建筑皆为复古红砖洋房的潮流街区,霓虹灯交映着夏至枝头的秾丽,绵延了整条街。
街尾一家名为“迷鹿”的店门被拉开。
舒缓的古典乐柔美如绸缎铺展
进门的年轻女人身段高挑,米色镂空罩衫叠穿,搭了条九分牛仔裤,正踩着白色帆布鞋朝店长陈菲菲所
一路听着问候颔首,蓬松的栗色中长
新来的调酒师抓了个侍应生,低声问“这美女谁啊”
“鹿老板呀”侍应生想起他是新来的,“哦,你还没见过,她是这家店另外一个老板,说是出钱不出力那种,不过没事就会来店里搭把手,今年可能比较忙吧,来的少了。”
调酒师闻言,多看了几眼。
鹿呦已经坐到了吧台前的旋转高脚凳上,有所察觉,扫来一眼。
翦水双瞳眸光潋滟,眨眼间,覆上一层清晨薄雾似的冷淡。
长腿支着地将椅子转了过去。
“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店里来”陈菲菲动作麻利地调酒问,“不用给小朋友的钢琴调律了”
鹿呦是名独立钢琴调律师,接单全凭心情,但去年年底有位琴童的家长对她特别满意,逢人就推荐,都挤
“刚好今天最后一单
“那你再顺便帮帮忙呗。”陈菲菲将调好的酒放置
“拒绝干活。”鹿呦右手抵住托盘,推回去。
陈菲菲双手按住托盘两侧“不要你干活我把你年初琢磨的配方做了点调整,弄了几款特调出来,你给品鉴品鉴。”
鹿呦伸手去拎杯子。
“等会儿等我都给你调出来,”陈菲菲往店外面一指,“你坐外面去慢慢品。路人看到你肯定会想,这么热的天美女都愿意坐
鹿呦“你确定他们不会想我是不是有病”
“那他们也会进店看看,到底是我们店有魔力,还是美女有病。”陈菲菲笑得跟个反派似的,“你这么漂亮一张脸,我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实
鹿呦失笑“行吧。”
她是这样类型的长相,比我见犹怜的小白花多了些英朗和通透,比大杀四方的富贵花少一点美艳和妩媚。
眉眼之间是独一份的清新与个性,招人喜欢,百看不厌。
大学的时候,有剧组
但鹿呦婉拒了。
想起这事,陈菲菲问“欸,你有没有后悔过拒绝了那个制片人的邀请”
鹿呦回忆了下“没有。”
“真的”陈菲菲半信半疑,“当明星多好啊,光鲜亮丽,赚钱多又轻松。”
鹿呦托着脸,看杯中漂亮梦幻的酒液“那都是幸存者偏差,娱乐圈里头水太深,没点家世背景好运气很难出头的,稍有不慎,还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你看之前的霍缘君不就是。”
陈菲菲“那你还支持你家陶芯往里面挤搞得现
陶芯是鹿呦交往两年多的女朋友,也是个唱作音乐人,当初鹿呦出资和陈菲菲开清吧,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让陶芯的乐队有个可
驻唱了半年,乐队解散,陶芯单飞混出名气,商务活动纷至沓来,全国各地到处飞,因此两人是聚少离多。
鹿呦“她志向
陈菲菲“啧啧啧,她巡演开到哪站了”
鹿呦“这周末到水城。”
陈菲菲“那不就
“她说明天溜回南泉给我送票。”鹿呦话音里带了点笑意。
“哎哟哟”陈菲菲揶揄说,“我就不该问这话找虐。”
鹿呦起身,端起已经放了四杯酒的托盘“行啦,我去外面引客,不虐你了。”
ˉ
铅灰暮色像浸了水的厚毛毯压
鹿呦放下托盘,打开蚊香灯,窝进月亮椅里,给桌上酒拍了照
从朋友圈退出来,看到一条好友添加通知。
以为是来咨询钢琴调音的客人,鹿呦直接点了接受。
初晓:你是鹿哟吧。
鹿呦扬了扬眉。
出生上户口时,工作人员疏忽把“呦”打成了“哟”,用到初中才改过来。
如今身边也就奶奶、陶芯和混血
yoyo:请问你是
聊天窗口上的“对方正
是个热衷分享生活的女孩子,个人信息
海城人,北城艺术学院大三的学生,吃穿用度不凡,平时装扮偏优雅成熟风,头
鹿呦撑着头的右手食指敲着脑袋,这姑娘长相陌生,她没有认识的人是海城人。
北艺是陶芯的母校,难道是陶芯认识的
刚想到这,鹿呦就看到角度有些面善的自拍照下面,赫然显示着陶芯的点赞。
鹿呦愣了愣,继续往下划,手猛地一顿。
写着“打雷停电了,我好怕哦,要是你
初晓桃桃一到下雨天就好想你哦
桃桃初晓只有下雨天想
鹿呦看着这段暧昧横生的对话,慢慢坐直。
猜疑凝成无形的刀,悬
手飞快地划着屏幕,停
顶部跳出来两条新消息提醒,鹿呦闭了闭眼,切回到聊天页面。
初晓:对你而言,我可能算小三了吧
初晓:抱歉,无意伤害你,
大概就像你们前天下午通话的时候,我问她吃不吃葡萄被你听到,她跟你解释我是她助理一样,每次她跟我
这是故意透露给她的细节。
鹿呦呼吸一滞。
连吃醋,都要先反省是不是自己过度敏感,想太多了。
以至于,此时此刻,明明细节全部对上,她还是不敢完全相信。
鹿呦僵着手打字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初晓:去年九月二十七,我们学校校庆请她来开演唱会,我是伴舞里的一员,结束后她请我们去吃了夜宵,加了好友。
几乎是一瞬间,勾起了鹿呦的回忆。
那场演唱会结束的当天,陶芯没接她的电话,只回了条微信说有点累。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陶芯对她变得有些冷淡。
就
真相以最直白的方式,近乎残酷地摊开
对她说累的陶芯,与初晓却是彻夜畅聊。
这大半年里,两人每日都有聊天,从互推歌单到探讨电视剧再到分享日常。
甚至
言语用词愈加暧昧挑逗。
俨然一对已经默认关系的情侣
说是女友专享的妆造照片,初晓也有一份,甚至获取时间比她还早。
送给她的礼物,初晓都有,甚至比她还多一束粉色玫瑰。
忘记跟她说的“早安、”“晚安”,对初晓是一天不落。
很多聊天的时间点,鹿呦都能对应上,
悬着的刀尖随着一段段的对话一节节地坠落,扎
明明是夏日的蒸笼夜,鹿呦却如淋冰雪,寒意直冷到骨头缝里。
初晓前天晚上她喝多了,把我当成了一个叫皎皎的人表白,我才知道,她对我好只是因为我长得有点像那个人。得不到就找替身的渣滓。
那端停了片刻,才又
初晓我本来是想找出那个皎皎,看了记录才知道她还有个你,不知道你是声音还是性格和她那位心尖月像,总之,她不爱我,也不爱你,她只爱那个皎皎。
初晓劝你也及时止损吧。
鹿呦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酸涩不断从豁开的裂缝里涌出,细小的伤口被扯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疼,喉咙
她与陶芯已经出柜,连双方亲人都知道的恋情一直没公开,是因为陶芯说不想私生活被外人关注。
她理解陶芯的思想,尊重她的自由。
从没想过,不想被外人关注,会变成让外人加入。
许久,鹿呦睁开眼,把初晓朋友圈截图
屏幕无声锁进黑暗,眼里的光也跟着黯淡。
鹿呦身体往后沉了沉。
厚重到显得有些压抑的云层,透出闷雷声,响彻天际。
她偏头看向夜幕。
天边劈过两道闪电,被划破的天空像个筛子,顷刻间,瓢泼大雨漏了下来,四处砸落,噼里啪啦地响。
潮气钻进了心口的缝隙,自上而下,她像块开裂的木材。
ˉ
吧台的挂钟指针指向了“九”,雨已经停了,鹿呦
到了九点半,驻唱到场,店内位置已被坐了大半。
驻唱是陶芯以前乐队的吉他手,白天追梦,晚上来维持生计。
咿咿呀呀地把生活都唱成了爱情。
鹿呦听着偶尔随着开门漏出的歌声,忽然想起初见陶芯的那个黄昏。
她
沮丧就像浓雾一样笼罩着她,直到从隔壁传来大提琴声,如空谷里的风吹散雾气。
她按下琴键,仿佛感到有电流从指尖蹿遍全身。
像闯入莫奈的画里,她指尖下的钢琴音与对方的大提琴音共舞
弹完,她喘着气
待想起来跑到阳台时,就看见隔壁院里陶芯
十四岁,最痛苦的那些天,每日都能听见吉他声,一开窗就能看见陶芯
还记得她身后的太阳,热烈明媚,柔暖了一整个冬季。
二十岁,一帮朋友玩抽卡,陶芯抽中了张表白卡,暧昧不清地对她说“小时候为了让你好好练琴,我都送邻居们好多水果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那时鹿呦已经放弃钢琴,更不信情爱,回得冷淡“我没有让你送。”
她以为拒绝后陶芯会像其他追求者一样,很快放弃。可没想到,无论她怎么推远,陶芯都会百折不挠地凑上来。
研三有一段时间迷茫又焦虑,陶芯为了哄她开心,几乎每天都带她去听乐队唱歌。
乐队的歌都是陶芯创作,其中有一首,让她们从朋友变成了恋人。
歌名叫食野,取自诗经小雅鹿鸣。
当初听歌词有多情深意切,现
身旁的街道人来人往,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呦呦。”
柔滑软缎似的音色,轻缓地拂过耳朵,简单两个字也能叫得婉转动听。
鹿呦神思回笼,抬眼望去。
面前的女人像是刚从什么重要场合过来,白色七分袖衬衫、黑色西装裤的装扮略显正式。
有着一头不用烫就弯得听话漂亮的自然卷长
让人不由想到“点火樱桃,照一架,荼靡如雪”这句词。
是陶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月蕴溪。
刚认识陶芯的时候,听她说月蕴溪是她母亲去世后上位小三的女儿,鹿呦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
后来听长辈们闲谈才知道,月阿姨是陶父的初恋,两人是
而月蕴溪,是月阿姨和别人的孩子。
“蕴溪姐姐。”鹿呦连忙打招呼。
月蕴溪看了看她对面的空位“有人坐么”
鹿呦摇头“没有。”
月蕴溪素净白皙的手放下托特包,弯腰坐下,扫了眼一桌的空酒杯说“怎么喝这么多酒”
鹿呦解释“菲菲新调了几款鸡尾酒,帮她试试口味。”
月蕴溪颔了颔首,没再说什么。
鹿呦一时也无话。
面前这位姐姐虽然平和温柔,但总给她一种不亲近的距离感。
或许是四岁的年龄差下不同的生活轨迹所导致。
她还
那时就只有寒暑假能碰到面,
现
作为国际知名的大提琴家,月蕴溪时常会受邀合作演出。
例如前一阵,鹿呦奶奶病倒是被月蕴溪
鹿呦想到话题问“蕴溪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
月蕴溪的目光从她放置
翘起的小拇指上箍着枚银色尾戒。
断指接连的红痕从银色波浪曲线底下翻涌出来。
像一尾红鱼,掀起触目惊心的波澜。
月蕴溪一闭眼,不忍多看。
鹿呦抽出被压着的菜单递过去“之前多谢你送奶奶去医院,想喝什么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以后你来,吃喝也都算我头上。”
月蕴溪接过说“不用这么客气。”
“那也不能不客气。”鹿呦按铃招来了侍应生。
月蕴溪要了杯无醇辛德瑞拉,看向鹿呦问“你有没有想点的”
顿了顿,补充,“酒以外。”
鹿呦瘪了下嘴“没了,我没什么胃口。”
月蕴溪稍一思索,转头对侍应生说“一例小份香草冰淇淋球,就这些谢谢。”
鹿呦“给我也来一份冰淇淋。”
月蕴溪“一份就够了,就是给你点的。”
鹿呦诧异地看向月蕴溪。
等侍应生了空酒杯离开,月蕴溪才开口温声道“心情苦闷的时候吃点甜食,可以让心里甜一点。”
鹿呦更惊讶。
已经是第二次被月蕴溪识破了。
上一次是奶奶住院期间,事多繁杂,她疲累到几乎处于崩溃边缘,没法跟别人说,也没让人
只除了月蕴溪见她一面,便直接点破。
替她看顾一天让她得以休息不说,还
这次依旧如此敏锐细腻。
鹿呦摸了摸鼻尖否认“我心情挺”
已经不开心到连“好”都说不出口了。
因话音停顿憋住的气被叹出,鹿呦塌下肩问“怎么看出来的”
别人都没看出来。
服务员送来冰淇淋和酒,都放
月蕴溪将冰淇淋往她那边推了推“用眼睛。”
有种冷笑话的味道,鹿呦嘴角极小幅度地扬了下“蕴溪姐姐要是谈恋爱,对象肯定很幸福,观察入微,又细致周到。”
听她说没胃口,特地点了小份的冰淇淋球,还是她喜欢的香草味。
月蕴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把目光和心思都沉进立着冰块的杯中。
鹿呦拿起小勺,挖了一小块冰淇淋含进嘴里,又凉又甜。
凉能缓解烦躁,但甜还是盖不过苦闷。
月蕴溪试探地问“是因为奶奶的事不开心么”
鹿呦耷拉着脑袋,摇摇头,无言否认。
月蕴溪拎起玻璃杯啜饮了一小口,即便加了冰,也没能淡化酸涩的口感。
她用这种凛然的酸涩,包裹住另一个猜测一并滑吞下肚。
除了奶奶和陶芯,也没什么人可以如此影响鹿呦的情绪。
而她,作为她们恋情里的局外人,不便多问,也怕聆听细节心生妒忌,而不敢再问。
小小的冰淇淋球很快被吃完,鹿呦放下勺子,抬头,看见对面的月蕴溪拎起玻璃杯啜饮。
优雅又矜贵,颇有明星拍广告大片的既视感。
都说美人
整个人由内而外散
皎皎揉夜月,盈盈蕴溪上。
皎皎。
鹿呦蓦地回想起初晓的话。
再看眼前的月蕴溪,她终于反应过来,初晓那张被陶芯的自拍照为什么看着面善了。
那个角度,有三分像月蕴溪。
一个荒谬的猜测
随后,她听见自己问出了口“蕴溪姐姐,你小名叫什么”
月蕴溪像是愣住,没立即回答。
鹿呦“阿蕴小溪溪溪”
她每猜一个,月蕴溪纤长的羽睫就轻颤一下。
鹿呦盯着月蕴溪,看她被果饮浸得水泽莹润的红唇微微张开。
很轻的叹息散
月蕴溪的指腹摩挲着杯壁,晦暗的眸光落进她的眼底,声音又低又轻“叫,皎皎。”
像一步一试探地走
鹿呦心脏骤然颤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