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是对她的亵渎,是冒犯……
短短的一段路,二人走了许久。令漪将嬴澈卧房里的软榻上躺下,叫来负责小厨房的丫鬟纤英:“王兄喝醉了,你去煮一碗醒酒汤。”
“对了。”她想了想又道,“王兄好似是被人暗算了,在他醒来之前,这件事先不要声张。”
她吩咐纤英的时候,嬴澈即坐在矮榻上,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女郎纤细窈窕的背影,目光沉沉,似有火在她背上燃烧。即使背对着他,令漪面上也渐渐红了。
纤英道:“可醒酒汤要现煮呢,奴看殿下很热的样子,厨房里还有些冰镇的金银花露,可以清热消暑。要不,先给殿下服下?”
令漪微微颔首:“那我让簇玉同你去取。”
支走二婢后,她重新回到内间。嬴澈正向后仰倒在墙壁上,额前湿发黏结,一张俊美出尘的脸玉颜潮红,宛如神祇沾染上人间的情与欲。紧盯她的那双眼却饱含侵略,如猎食的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俊朗眉骨上不断有晶莹的汗滑落,滑过上下滚动的喉结,滴入微微敞开的领口。
四目相对,令漪不知为何有些口渴。
她将毛巾在冷水里浸过,欲替他擦净额上的汗。一面关怀地问:“王兄是不舒服么?再忍一忍,醒酒汤马上就来了。”
可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他额,手腕忽然被他一把攥住,径直拽进他怀里,近乎贴面。
两人的距离一瞬拉得无限近,令漪鼻尖都是他的气息和身上熏着的金猊香,本是极清冷的香气,此刻却带着温热的潮气,熏得令漪粉面含春,双眸盈盈潋滟。
她心中既害怕又雀跃,雀跃的是她赌对了,王兄的确对她有意,害怕的则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王兄看着如此健硕,不知自己能不能……
面上却是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怯怯如将被饿狼饱食的白兔:“王兄,怎么了?我是令漪啊。”
令漪……
一缕稀薄空气忽然重回脑中,他神智暂回清明。眼前的女郎已被他拽至身前,丰满雪软紧贴他小腹,一双柔媚的眼含情凝睇地望着他,红唇莹润,吹拂来徐徐香气,几乎贴上他紧握她手腕的指。
他霍地松手放开她:“你先出去。”
他怕她再待下去,他会忍不住。
方才她靠近的一霎,香风扑面,一股浸着馨香的绵软似有意似无意地擦过他胳膊,柔嫩如豆腐。
嬴澈不敢去想那究竟是什么,见她仍不肯走,又补充了句:“我中了药,怕对你不利。”
都这样了还有意识。
令漪心中暗暗惊讶。
这时簇玉已端了金银花露来,她起身走到门边,从簇玉手中接过托盘。
透明中带着浅黄的金银花露,上面还点缀着少许金黄色的干桂花,像一汪上好的琥珀。
“你守在外面,不要让其他人进来。”她低声道。
“娘子……”
纵使已经知晓她的全部计划,簇t玉仍不免难过。她红了眼:“您一定要这样做么?”
“我没事的。”令漪柔声道,不忘吩咐,“还有,待会纤英会端醒酒汤过来,你不要让她进屋,但一定要让她听到屋中的情形。”
啊?这么羞人的事,为什么还要让旁人听到啊?簇玉迷惘极了。
令漪道:“王兄不相信我,我们总要有其他证人。”
这件事,娘子考虑得如此成熟,唯独没有考虑到她自己的贞洁。那可是女子最宝贵最珍视的东西啊!簇玉眼睛酸酸的,有些想哭。
可她不能哭,女郎谋划了这样久,她不能拖娘子的后腿。簇玉合上门,低头沮丧地走了。
簇玉走后,令漪端着瓷碗去到寝间相反方向的内阁里,从柜中取出那包玉屏春,全倒在汤中。
王兄还有意识,她不能赌,保险起见,华缨给她的药还是用上为好。
反正前面已经有人给他下过了药,就算王兄清醒后追责,也有人给她做替死鬼,她又怕什么呢?
心中却苦笑,从小父亲教导她,女子当自尊自爱,明德以修身,贫贱不能移。可今日她要做的事,到底是要令父亲失望了……
她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又取了杨妃不寐香,将花露洒在袖中拢住。尔后,才端着那碗冰镇金银花露走到寝间里的矮榻边,柔声唤榻上的男子:“王兄。”
“醒酒汤已经煮上了,这是解暑用的金银花露,您先用一点吧。”
嬴澈此时还有一缕稀薄的意识,微微睁目,接过瓷碗,将那碗金银花露饮尽。
令漪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饮完,心跳亦一点一点地加快。
冰镇过的汤膳稍稍缓和了些身体的热,可一瞬之后,暂且消退的热焰重燃,更似有愈演愈烈之势。他语声低哑:“你出去吧,我过会儿就没事了。”
腹底已似生了两团火,如两条交缠的毒蛇,蚕食着他即将耗尽的理智,他亟需解决。
她方才不在时还好,他脑海中只有些模糊的影子,是一男一女在交缠,或是野外行军时曾见到的公兽与母**配。可只要她一靠近,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女儿幽香,那些没有实质的人影便会幻化成他和她……实在抵挡不住。
可为什么是这种时候呢……
嬴澈痛苦地闭了闭眼。
他是想得到她,但他谋划了这样久,支走宋祈舟,找人有意无意透给江氏他并不看重她的口风,逼她和宋氏决裂……他做这些,是想要她全部的身心,想要她的自愿,想要她自己献身给他,绝不该是在如今这种因药乱情的时候。
这是对她的亵渎,是冒犯。
“可看到王兄难受,阿妹心里也很难过。”令漪佯作红了眼说道。
“王兄,您现在有好一点吗?”
她接过他递来的碗,在他松手的时候,柔嫩无骨的小手,故意轻轻擦过他的掌心。嬴澈的手猛地一僵,一股酥麻传遍半只手臂。她却已接过瓷碗,在矮榻边放下了。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心中莫名的失落。他不舍地看向女郎,视线对上,她竟从那双沉浓如墨的眼里,读到了一丝依恋。
他在乞求她别走。
尽管他在拒绝她,可他内心实质的想法仍是想她留下来,不要走。
这无疑是对她的鼓励,令漪莲步轻移地走过去,在他身畔坐下。身亦靠过来,柔如柳条的手,挽住他左臂。
“王兄。”
原本收拢的衣袖已被她悄然放开,一缕异香悄然漫出。她倾身靠近他,近乎将头贴在他宽阔的肩膀:“您还在生我的气么?”
这一句轻得像春日多情的柳丝,柔柔地缠住他。嬴澈不敢看她,重新闭上眸:“孤何时生你的气?”
“王兄不是觉得我将您的话当耳旁风和背叛您,不肯见我么?”见他没有赶她,她心间稍定,声音带了些娇柔的哭腔,“这些天您都不肯见我,我心里很害怕,害怕王兄从此会讨厌我,不喜欢我,我想同王兄道歉,也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和王兄说,可是,王兄都不肯见我……”
女郎的声音柔柔的,像一把把带着细小绒毛的小刷子扫过他的心,酥|痒又酸|涩。那股女儿幽香更无时无刻不侵蚀着他的意志,他气息不稳:“这些事以后再说吧,你先出去。”
那股才被冰水压制下去的火又重新烧起来了,许是他的错觉,竟似比先前更旺。他怕她再待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
可往常装惯了柔顺的女郎此时异常的固执,柔。嫩如兰花瓣的手覆上他搁在膝头的手:“王兄不原谅我,我就不出去。”
嬴澈原就忍得难受,她突然的碰触更令那处如火燎原,一缕细微电流自指尖蹿至尾椎。他挣扎着想要拿开自己的手,却终究舍不得。只好道:“好,孤原谅你,你先出去。”
“真的吗?”他真的舍得她出去么?
她清润的杏眼如蒙水雾,纤如蝉翼般的眼睫轻扇几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他虎口上,竟烫得嬴澈的手为之一颤。
令漪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明白他的抵抗已到强弩之末。她将脸轻轻贴上二人相覆的手上,闭上眼,像乞求主人爱怜的小猫轻蹭着:“从没有人像王兄一样对我这样好过,收留我,照顾我,维护我,令漪感激王兄,也敬爱王兄。令漪没有父亲,没有夫君,只有王兄。如果王兄也不要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香气涌上来,她有些迷失在那阵如兰似麝的香气里,像是回到了新婚之初和丈夫温存的时候,柔唇无意识来回轻擦着他手背,竟似讨好的轻吻。
这样的水磨功夫最是磨人,嬴澈浑身经络里的血液都似沸腾起来,他拼命抑制着,摇头喃喃:“你先出去……”
“我不走。”她却痴缠起来,抬起脸,面上红泪簌簌,“王兄就这么讨厌我吗?一定要赶我走?”
情与理仍在激烈交战,脑袋烦躁地似要炸开。他皱眉再度重复了一遍:“你先出去!”
“不,我不走……啊!”
未尽的字句褪成一声尖锐,是他一把握住她的下颌将她扯至了身前,额上热汗滚落。
令漪没有防备,被这一拉,一痕丰盈狠狠撞在他腿上,下颌亦被他捏得生疼。
她吃痛地轻吟一声,可不过转瞬,杏眸又盈满情意:“王兄,您是不舒服吗,可有什么需要令漪代劳的?”
那双眼饱含担忧与关心,可嬴澈却看不清了。
眼前的景象都似被一阵香雾模糊,白云生镜,明月落阶,只剩下她立在月色溶溶的梨花下,一身大红嫁衣被月光模糊成玉一般温润的颜色,月帔飘飖,翻飞如仙。
听见他足音,她慢慢转过身来,对他露出极温婉甜美的笑意。
她唤他,“王兄”。
“多谢王兄同意我和宋郎的婚事,成全小妹一片痴心。承蒙王兄多年收留,令漪感激不尽。”
香气好似更浓了些,他脑海间回荡的全是这两句,冷锐凤眸紧紧盯着她的脸,喉结滚动,眸中情与欲如墨云翻涌。
不待她回应,下一瞬,他猛地擒住她后颈将人扯过来,一口咬上那莹润鲜艳的红唇。
猛烈的热息铺天盖地罩过来,全灌入丹口中,令漪被他擒着后颈,毫无章法地激烈啃噬着,红唇微张,本能地抗拒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可那点儿微末的抵抗于他不过是助兴,他将二人调了个位置,将她按在墙上。唇齿相接,舌游弋进去,勾出丁香来,纠缠磋磨,残酷地掠夺尽全部新鲜空气。
不似“情意合同,俱有悦心”的温存,倒似饿狼捕食。她被吻得香腮生绯,红泪交颐,像一朵鲜艳美丽的牡丹不胜风雨摧残,在他唇下轻颤。
令漪原被那香露惑了神智,现下却是真有些害怕:“王兄……”
原本软软搭在他肩上的手竭力推开了他,将二人距离稍稍拉开。可下一刻她又懊悔起来。她在做什么?难得王兄理智尽失,也对她有意,这是天赐的好时机,不趁这个机会把事情办了还要等到何时?
想到这儿,她关怀问道:“王兄……您,您还不舒服么?”
对面,嬴澈似是愣住。他目光空洞而虚无地落在她脸上,虽是在看她,可令漪却总觉得,他似在透过自己看向另外的人。
可这里只有她,除了t她,他在看谁呢?
她这会儿还不知道那香能让人看见自己最想念之人、最想念的时刻,所以方才她才会误以为是同丈夫在一处。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他的手却落在了她的脸上。有未尽的泪珠顺着雪白的腮滑落,他屈指去拂,低低轻喃:“很怕我么?为何从小到大,你总躲着我?”
令漪不期这个时候他还能提起幼时的事,微微一愕,霞生双靥。
他的脸慢慢靠近,温热呼吸,轻轻洒落在她如玉石莹润剔透的耳垂边,温柔得不似方才之人:“我亦心悦溶溶许多年,为什么,溶溶只看得见他呢?”
令漪彻底怔住。
王兄说喜欢她……
这怎么可能呢?他知道她的全部底细,知道她狠辣凉薄的真面目,他怎么会喜欢她?又是从何得知她的小名?
她转眸看他,他语调平和,望着自己的那双眼亦平静无澜,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唯独没有焦距,仍不似清醒之时。
这是怎么回事?
唇重新烙下,沿颈边落下一串细细密密的啄吻,打断她的思绪。像月光的轻抚,十分轻柔。
袖间的幽香一阵阵拂上来,令漪心间的恐惧也在幽香的催化下一点点被这份温柔珍重抚平,她抱着他宽阔的肩背,不自禁回应着他,一点点生涩,一点点羞赧,又很快被他的热切所融化。
像是被跌落悬崖的人拽住了手,她亦被他拽下那无尽的深渊里去。
忽被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唤醒,知是纤英来了,她顷刻转换为一声哭腔:“王兄,不要。”
可陷在深渊的男人哪里注意得到这些,他以齿撕开她身前仅剩的衣料,灼|烫的吻一路向下。
令漪的哭音愈发大了。
这回却不是装的。
门外,纤英端着煮好的醒酒汤朝卧房来,簇玉正急得在门边哭,忙跑过去:“纤英姐姐!”
“怎么了?”纤英问。
不及簇玉回答,屋中女子破碎的哭音与声声拒绝已传入耳,她惊得几乎打翻了手中托盘:“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簇玉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女郎方才吩咐我去打水,等我回来就这样了。殿下他……他……他怎么对女郎这样啊!”
纤英原大几岁,听着里面女子越来越大的哭声与痛苦的抗拒已是明白了过来,脸上阵红阵白。
殿下醉了酒,竟是把娘子当成了解酒药。
可生米都已煮成熟饭,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难道还能进去阻拦不成?殿下是王府的主人,王府里的一切都是殿下的,就算是裴娘子,也不例外。
看来这碗醒酒汤,倒是不必送了。
她很快镇定下来,对簇玉道:“殿下醉了酒,既已成事,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等着吧,等殿下清醒过来。他自己会处理的。”
“可,可娘子是他的继妹呀!”簇玉哭道。
“是继妹又不是亲妹,有何不可?”纤英道,“这不是我们做下人的该过问的事,你我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各做各事吧。”
“我回去烧水了。你守好门,不要让旁人进来。”
纤英说完即转身走了,独留簇玉一人呆愣地立在门外,听着屋中女郎痛苦的哭音,捂着嘴无声泪落。
事情果然和娘子设想的一般顺利,她也理应为娘子感到高兴才是,可为什么,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
不久,雨却落了下来,暮春的雨原比早春更猛烈些,起初还只是淅淅沥沥的一针,后来雨势大如牛毛,打得庭下种植的桃杏零落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杏花香气。
簇玉倚在廊柱上,睁着发红的眼怔怔地看廊下雨打桃杏,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忽闻门内传来两声虚弱的呼唤,簇玉忙奔到门边:“娘子,怎么了?”
房门只打开一条小缝,塞出来一团皱巴巴的褥单。令漪拖着疲惫的身子扶门立在门后:“把这些抱去处理了吧,不要让任何人瞧见。”
她一身雪衣,面色有些苍白,乌发如缎地披散下来,遮住了肩颈上那些衣衫遮不住的靡红印迹。
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虚弱和疲惫,如雪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簇玉想起方才娘子吃痛的哭声,眼睛酸酸的,又想哭了。
“去处理了吧。”令漪再度嘱咐了声,合上门重新走回榻边。
榻上,晋王已经熟睡过去。她忍着腿间的酸痛,如提线木偶般走回他身边,重新躺下。
方才交给簇玉的是换下来的褥单,上面沾染了少许血迹,也是昭示着,她的清白和贞洁是真的没有了。
她不想和王兄纠缠太久,若能扮好这个受害者,一次性解决困境,日后再不往来,自然好过被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强。
所以她不能怀孕,确切来说,是不能怀他的孩子。就算不幸怀了,也要想办法说成是宋郎的。
*
嬴澈这一梦梦至傍晚才醒。
他是被门外丫鬟的说话声吵醒的,是纤英同簇玉立在廊下,悄悄议论着他如何还未醒。
仿如经了一场宿醉的后脑勺仍阵阵发胀,他睁开眼,帐顶上绣着的仙鹤祥云纹率先映入眼帘,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郁的甜。腥气息及女子的幽香。
一个女子正枕在他右肩上,压得他肩胛僵疼。
二人衣衫凌乱,正以极其亲密的姿势纠缠在一处,而那女郎肩上、小臂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绯红印迹,红唇微肿,双眸紧闭,卷曲的长睫安静地搭在眼睑上,连小下巴上都映着斑斑齿印,好不可怜。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身体瞬间僵住。
而这时,令漪也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抬起脸,自他身上起来,又迷蒙地揉揉眼,二人视线对上,她杏眼霍然睁大。
“你……我……”她面色惨白,惊得说不出话,发红的眼眶却怔怔落下泪来,看得嬴澈心里一阵刀割似的疼。
他薄唇微动,欲出言解释。可下一瞬,她如脱兔般越过他,疾驰下榻,直直朝着垂花地罩撞去。
“溶溶!”嬴澈一声疾呼。
却是晚了一步,她一头撞在垂花地罩旁坚硬的木柱上,额上鲜血蜿蜒,身子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第22章 她理应对他负责才是……
事发突然,他要阻拦已是来不及。等奔过去将人扶起,她已昏迷了过去。
簇玉等在外已经闻见了屋中的响动,忧心如焚却不敢进。嬴澈迅速套好衣裳,将人扶到小榻上,这才开门叫二人进来。
“你家娘子受了伤,你去寻些金疮药来,越快越好。”
令漪被他放在榻上,倚墙而坐着,还来不及更换衣裳。洁白如玉的身子仅裹了层薄毯,颈下、肩上却全是那些羞人的印迹,眼恹恹闭着,鲜血蜿蜒下的面容如兰花瓣一般苍白脆弱。一瞧便知遭了多大的罪。
簇玉心疼地直掉眼泪,在心里直骂晋王。她飞快地寻来创伤药和纱布,欲要上前提女郎包扎,却被挥退:“孤来吧。”
“去寻身干净的衣裳来,打些水,把门守好,待会儿,孤有事要问你们。”
待替令漪处理好伤口、给她换好寝衣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簇玉同纤英已默默收拾好床榻,另薰了香,驱散了屋中弥之不散的情|潮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扶令漪重新睡下后,他问簇玉同纤英二人。
“奴也不知道。”簇玉边掉眼泪边镇定地说,“今日既是县主生辰,没有请娘子。我们娘子本来好好地在房中读书习字,谁知殿下突然来了,晕倒在小桃坞外。奴报告了娘子,娘子担心殿下,便把殿下扶进了屋。殿下那会儿喝得酩酊大醉,对娘子说有暗害您,娘子就叫纤英姐姐去煮醒酒汤,叫我守在门外。谁承想,殿下您……”
说至此处,她恰到好处地哽咽了,再未说下去。嬴澈面上微微一热,问纤英:“你看到的也是这样吗?”
纤英赧然地点点头:“的确是簇玉说的这样,奴煮好醒酒汤过来的时候殿下就已经……奴等也不敢阻拦。”
两人都是王府的家生子,他要宠幸谁,本就无法阻拦。嬴澈眉眼黯然:“是孤酒后误事了。”
对于今日之事,他只有零星的记忆,一切都在被她扶进小桃坞后戛然而止,只隐隐记得她似乎有事要求自己,后面的,与二婢的供词倒也能对上。
是他冒犯她了,无论是否出自他本意。
只是他没想到她如此刚烈,竟不惜寻死。歉疚的同时,心间又隐隐涌上一丝不快。
跟他那个t就那么不情愿么,还是说,她真要为宋祈舟守身如玉?
眼下却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望了眼榻上昏迷的女郎,眸中歉疚涌动:“事关女郎清誉,这件事,先不要声张。”
二人称是。
“还有,”他又吩咐纤英,满面厌恶之色,“你悄悄去梧竹院,将二公子叫来,就说孤有要事找他。”
宜宁的生辰宴是太妃同夏芷柔一手操办,他今日,必是被太妃暗算了。
他素来最厌恶旁人在这种事上算计他,必定要追究到底。今日还好是遇见了溶溶,若他真碰了夏芷柔,或是旁的女子,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事关太妃,还是知会阿濯一声为好。
*
纤英很快去而复返,但来的不止是嬴濯,还有自农庄接了妹妹回来的宁瓒。
二人已知了晋王在宴会上中药的事——自然,依照嬴澈的嘱咐,纤英省去了关键之处,只言晋王中药,是令漪将他扶进小桃坞中,煮了醒酒汤解除药性。
至于真正的解酒药为何,则一个字也没说。
宁瓒十分内疚:“都是属下不好,若属下今日不曾离府,殿下也不会叫人暗算。”
“你的假是孤准的,你走后孤出了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嬴澈道。
嬴濯面色凝重,许久也未说话。
今日他突然被母亲支走,送礼到舅父家,回到听说兄长出了这样的事,便已猜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利用宜宁的生辰宴却做下这等腌臜之事,即使身为人子,他亦不能苟同。
“这件事阿弟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嬴濯歉疚地道,“只是这酒似是云夫人送的,牵扯到裴家妹妹,还请阿兄给我一些时间,查清楚来龙去脉。”
崔氏是他的嫡母,有这一重身份在,没有确凿的证据,的确也不好处置她。
嬴澈点点头,又补充:“今日临清县主来得蹊跷,你也查一查,事情是否与她有关。”
“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先不要打草惊蛇。”
临清县主崔婉玉父族亦是清河崔氏,与太妃同族。虽说两家关系较远,以往也无什么往来,但今日好巧不巧她偏来参加宜宁的生辰宴,也接触过那壶酒,自也不能洗清嫌疑。
嬴濯应下,便要离去。屋外天色不早,薄暮冥冥,华灯已上。见兄长仍无离去之意,他不禁好奇地问:“王兄不回去么?”
“我还有事要交代裴氏,你们先回去吧。”嬴澈语气淡淡,转身进入卧房。
屋内,令漪已醒了。
她正靠着床栏坐着,由簇玉服侍着喂活血化瘀的汤药。嬴澈方才召见弟弟和宁瓒是在客堂,一墙之隔,她自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事情竟然还牵扯到母亲,这是她事先未曾想到的。但想来,也就是太妃他们推出来的替罪羊,并未参与此事。
只是既牵扯到母亲,原本可以隔岸观火的她少不得要操心,还不知道母亲究竟有没有搅到里面去呢。
这时簇玉替她喂药,她亦倾身去接,可方一动,两腿之间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吃痛地蹙眉,重新倒回床栏上。
簇玉忙放下药碗,紧张地问:“娘子,怎么了?”
她已红了脸,却是摇头:“没事。”
要怎么好意思说呢?那里,还是很痛。
华缨告诉过她,女子初次是会很痛,等到后头便会极快乐。但她和王兄实在太过不匹配,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快乐,反觉身体似被劈成两半。本是存心勾引,到后面,却只想逃。
可那药效实在厉害,她逃走一点,便被他粗。暴地抓回去,到后来,她疼晕过去了,又被他折腾到疼醒,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替他解完了药,撑着处理完褥单之后,便劳累地睡去了。
那样的粗|硕狰狞,怎么能……令漪看着对面案上放置的烛台,白如梨花的脸,不自禁慢慢红了。
对面,雕工精美的白釉双龙灯台上正立着一根白烛,约有小儿手臂粗。
嬴澈进来时瞧见的便是她盯着蜡烛发呆的娇憨模样,额上缠着白纱,一头青丝乌缎般垂在脖颈两侧,夭桃秾李,艳色天成,一张脸却过分的白。瞧上去安静又乖顺,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簇玉手中的汤匙递到唇边也未觉。
她从来都是如覆冰霜的清冷,亦或是乔装出来的柔媚可怜,这样纯真自然的娇憨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心口顿如羽毛轻轻扫过般,生出些许酥软。
他喉结滚动几下,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醒了?”
令漪回过神,见是他,原还鲜艳明媚的脸儿登时黯然下去,好像一朵绽放娇艳的昙花,刹那枯寂。
她低下头,将脸别向一边。
他在榻边坐下,接过药碗,示意簇玉出去。汤匙在浓黑如墨的药汁里搅了搅,他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瓣边:
“孤实非故意,实在是造化弄人。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不若从此以后,你便跟了孤吧。”
“别再寻死觅活了,我会好好待你的。”
嬴澈语声十分温和,一双凌厉昳丽的凤眸,却不动声色地锁着她眼睛,注意着她的神态变化。
跟他?
不成——
令漪下意识要拒绝。尚不及出声,嬴澈便注意到她眉眼间流露出的不情愿,及时岔开了话题:“我记得那时你说有事要求我,是什么?”
令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稍稍回转过脸来,像怕生的雀儿,惴惴不安地觑着他神色。
王兄目色温和,看着她的眼睛里只有关怀。想来应该不记得那时她为撩拨他刻意说的那些做作的话了。
这样就好。
她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错误全是他的。只有这样,她才能从他这里拿到更多的筹码。
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哽咽说道:“我方才找王兄,是想求王兄,不承想竟发生这样的事,阿妹实不知日后要如何见人了……”
“你先说,找我何事。”嬴澈放下青釉莲花纹药碗,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不接她的话,但眼下提条件要紧。令漪只好道:“第一件是上回就来求过王兄的,临清县主扬言要将我父亲毁尸掘墓之事。当时王兄不肯理我,这些日子,我都很害怕……”
嬴澈安慰她:“北园是朝廷的地方,有孤在,她不敢怎么样的,不过恐吓恐吓你罢了,不必当真。”
又问:“第二件呢?”
令漪有一瞬的迟疑。
华缨华绾的身份原本十分敏感,但现在的确是顾不上这些了。便原原本本将二人的事说来,央求道:“王兄,华绾才十三岁,那姓齐的分明就是喜爱玩|弄幼女的恶魔,华绾落在他手里,哪能有活路。您大发慈悲,救救她好不好?”
“这个不难。”嬴澈看着她柔白脸颊上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微红,倒也没有避开。
“可我能救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她既是教坊中人,今日躲得了齐之礼,明日又来个鲁之礼,又当如何?”
这一点,令漪自然是知道的。她原就是想求他替华绾脱籍,彻底解决她们的困境。但最好,是由他自己提出。
可他偏偏不提,还想她来提。分明就是在等着与她谈条件。
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她只好主动道:“那王兄可以替她脱籍、救她出火坑么?”
“阿妹觉得呢?”嬴澈似笑非笑地睨她。
“若王兄肯出手相救,自是再好不过。”
“既有虞家插手,这事可并不好办。”嬴澈语调慵懒,似漫不经心般说来,“不知阿妹,打算如何报答为兄?”
他要的报答,两人都心知肚明。
令漪眉目悒悒,心如烧烬的灰。
自己之所以演这一出,是想利用他的愧疚向他提条件,就当是一场交易,最好此事过后,再不要有什么牵扯。
可他是否愧疚没看出来,眼下之意,分明是想与她将这种关系维持下去。
但这又算什么呢?偷香?乱|伦?姘头?总之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词。
令漪实在不情愿极了。
“今日之事既是误会,令漪愿忘却此事,只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求王兄帮帮我,救救华绾吧。”纠结许久,她仍是鼓起勇气说道。
一连串的拒绝,嬴澈内心颇为不快,修长白皙的手搭在床畔的小案上,指尖无节奏地敲击着:“救她是可以,只是听阿妹言语中的意思,似乎是嫌弃孤?”
令漪哪敢说是,只讷讷道:“阿妹毕竟是新寡,回家之后,却和自己名义上的兄长不清不楚。事情若传出去,阿妹的名声就全毁了。不如一死了之,落得个干净。”
她说着又落了泪,红泪零落,玉肩轻颤,梨花一枝春带雨。
“什么干净不干净的t。”嬴澈却沉了脸,“难道你与孤有过,便是不干净?那孤成什么了。”
他看上去像是有些生气,令漪忙含泪答:“阿妹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打算为宋祈舟守身了?”嬴澈凤眸微挑,眼底掠过一丝阴鸷寒光。
她这回更不敢说是,吞吞吐吐道:“我只是不想做王兄的情、情……”
那个字实在太过难听,令漪说不出口。
“谁说要你做那个了。”嬴澈不耐皱眉。
他失了同她兜圈子的耐心,索性与她挑明:“莫非溶溶以为,这件事之后,我们还能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做回从前的兄妹?那可能吗?”
“还是说,难道在溶溶心里,这种事只需要孤对你负责,你便不需对孤负责的么?你睡了孤,便想一走了之?”
令漪惊愕地瞪大眼睛。
他是男子,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这种事在外人看来吃亏的只会是她好不好!
明明她是“受害者”,怎么还论起要她对他负责了?
她的惊愕,嬴澈心下了然。他微咳一声,面色阴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溶溶可是已经有过探花郎了,但为兄,可还不曾有过旁人。”
言下之意,她的清白是清白,难道他的清白就不是了么?她理应对他负责才是。
令漪自然听懂了这话,却不愿相信,沉着脸将脸转到一旁,卷曲长睫上玉珠无声而落。
嬴澈只当她默许,“孤还不知私下如何称呼你,可有小字?”
他都一口一个“溶溶”叫得如此熟稔了,还问如何称呼。
令漪在心间恼他的装模作样,更恼自己的不敢反抗。无奈答:“家父去世很早,溶溶没有小字。”
“曾听你母亲唤你溶溶,那日后我便也如此唤你。我字子湛,日后,你可以字称呼我。”
“王兄随意便好。”令漪语气恹恹。
心中则想,也只能如此了,救华绾要紧,今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看起来似乎颇不情愿,但终究没有拒绝。虽说过程与他事先谋划好的并不相同,好歹结果是好的,是他想要的。也算殊途同归。
慢慢来吧。嬴澈想。
“你先好好休息,孤今夜宿在这里,待会儿再来陪你。”说完这句,他走出了卧房。
轻微的一声“噗通”,有什么东西被他放在了床榻上,令漪拾来一瞧,是……王兄从常不离身的玉佩。
她微微一愣,有一瞬间,心乱如麻。
*
却说这厢,夏芷柔去取醒酒汤回来不见了晋王,便知事情有变,惊得魂不附体。
她不敢回去找太妃,先是在四周找了一遍,一直找到黄昏,却是遍寻不得。
没有人见过晋王。那一带本是园林,原就没什么侍卫固定戍守,而事前为了事情顺利进行,她们特意连巡逻的侍卫队伍都清了场,便更没人知道晋王的去处了。
没什么结果后,她不得不返回兰雪堂,将事情告知崔太妃。
太妃大惊:“他中了玉屏春还能有意识,竟逃走了?”
那可是花月楼的好东西,老鸨曾夸下海口,说再是柳下惠转世也不能抵抗的。嬴澈喝了两杯竟还清醒着,到底是东西不管用,还是他不行?
“是啊,”夏芷柔隐去了自己自作主张之事,只慌慌张张道,“殿下不肯同妾走,反叫妾去拿醒酒汤,妾不敢忤逆他,可等妾回来,他就不见了踪影……”
“太妃,现在怎么办?”
“慌什么!”太妃很快镇定下来,恶声道,“我是他嫡母,天地君亲,他还能对付我不成?”
“可我,可我……”
“你怎么样?有证据吗?”太妃瞪她一眼,“那酒是云姬备的,席上也不止你一人碰了酒壶,大不了,推给云姬那个贱人,或者是临清。再不济找个下人出来顶罪就是了,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又骂夏芷柔:“你也真是不顶用,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一杯不够不会多倒几杯么?还叫临清看出了端倪。”
夏芷柔神色惭愧:“是芷柔办事不力……”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太妃烦躁地蹙眉:“他现在在何处?”
“妾四周都派人找过了,没有人。想来,或许是回云开月明居了。”
云开月明居的人都是绝对忠诚于晋王的,不会透露他的行踪,因此夏芷柔也拿不准他是否回去了。
太妃却道:“那可未必,小桃坞你也找过了?”
“这……”夏芷柔面露难色。
她们同裴氏并不对付,就算殿下真去了小桃坞,她也不可能去小桃坞寻,授人以把柄。
“那就是了。先看看待会儿云开月明居有没有亮灯,没有,就去小桃坞寻。”
她不信那药没用,多半是嬴澈逃走另找了人解决了。可若是小桃坞里那位,反倒是送上来的把柄,叫他不能再追究此事!
第23章 沐浴
嬴濯果然行动迅速,约莫半个时辰后,即从太妃亲信处探得药物来源,派人密报给了宁瓒。
令漪沐浴完毕、攘着浴巾自浴室里出来之时,正好撞上宁瓒来向晋王汇报此事。
“……此药名为玉屏春,乃出自花月楼,能令人理智尽失,沉溺情|欲。”
“眼下,二公子已经派人去了花月楼打探,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嬴澈正负手立在桌前,看弟弟送来的密信。他剑眉皱起,面色阴沉如水,“孤最恨旁人算计孤,既是花月楼中之物,你让他好好审问鸨母,这药牵扯到几个人,是否还有同党、有漏网之鱼。一并细细地查清楚了来报孤,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他只要一想起白日之事便出离愤怒,恨不得将下药之人手刃。
差一点,他就要失|身于别的女子。今日还好是溶溶,若不是她呢?若真叫崔氏的诡计得逞,他还不如……
听闻有些女子遭遇此时恨不得自尽,那换做男人,是不是要挥刀自宫?
一旦想到这一点,他便十足的恶心与后怕。
夜色已深,烛影朦胧。橙黄烈焰将二人修长挺拔的身影曳至屏风之上,屏风之后,令漪微微心惊。
王兄竟然查得这么快。
既已查到了花月楼上,会不会,又查到华缨?查到自己?
他那样生气,若他知道是自己算计她,又会怎样处置她?
她的气息何尝瞒得过屋中两个身怀武艺的男子。嬴澈撇过脸:“洗完了?”
既被发现,令漪只好从屏风后出来:“浴室已经清理过了,殿下去洗吧。”
自今日事发以来,她直至此时才及洗去一身的云雨气息。此刻已换上一身素色衣裙,腰间一根素色丝绦,系出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与身前的挺立丰软。
——纵使已有过肌肤之亲,她仍是不习惯在他面前仅着寝衣。何况他今夜执意留宿,想也知晓为的是什么。可她却没有再来一次的力气了。
宁瓒原还想禀报华绾之事,见令漪自屏风后出来,携入一股春风化雨般的柔和香气,他面上微赧,“那属下就先退下了,明日再送人过来。”
“好,你先下去。”嬴澈道。
“王兄,华绾她……”令漪又追问。
“这个不急。”嬴澈回过眸来,看着她额上缠着的纱布,黑眸中隐有担忧,“事关虞家,我不好直接插手,我已让宁瓒穿了信儿给虞恒,让他自己同他哥闹去吧。”
“我去沐浴。”说完这句,他即走进了浴房。
那位虞二公子,真能和他的兄长抗衡么?
令漪不信,一双清润杏眼笼上如雾的哀愁。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华缨那边,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是真担心,华绾已经……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真遇见这种事,得生出多大的阴影呢?她才十三岁,不应承受这些!
浴室中响起哗哗的水声,令漪短短地纠结了下,动身推门进去。
小桃坞在修建之初便发现有温泉眼,因此引温汤入浴,一年四季都有温泉可泡。当年,先皇携太子、皇长子夫妇来晋王府避暑之时,当今天子的生母——彼时的皇长子妃就因为这汪汤泉,还曾在小桃坞住过一段时间。
此时屋内雾气蒸腾,似云霏浮空,晋王已入汤泉,正将手落在汤泉石沿上,只露出肌肉虬结的健美后背与如山岭般筋肉起伏的手臂,下半身隐匿在温泉水内,惬意地闭目享受。
令漪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高大背影,不知怎的,却想起白日伏在身上如波涛起起伏伏的脊背,也是这般流畅健美,像草原上疾驰的猎豹。他动的时候,她就咬着指尖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一滴滴热汗落下来,打在她的颈上……
出神的刹那,嬴澈已察觉到背后轻微的t脚步声,诧异回身:“你来做什么?”
这一转身,壮硕健美的胸|膛也暴露在白雾之中。令漪面上愈红,却没有退缩。
“想同王兄说几句话而已。”令漪道,不敢乱看,视线稍显紧张地落在那张俊朗的脸上,“王兄打算什么时候救华绾出来呢。”
她身上沁着幽幽的玫瑰花香,是今夜用的玫瑰胰子的缘故。既在身边,那一点清淡又撩人的香气,源源不断地沁人心脾,像火苗啃噬棉线般不断咬食着他的心智。
偏偏那身素裙之后的风光有多丰润秀美,他是见过的,似月光亲吻过的山峦与谷地,又如羊脂玉般温柔细腻,软玉温香。此刻在水汽朦胧与素衣遮掩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反倒引人遐想。
嬴澈移开视线,语声倒还平和:“不是说过吗?事关虞家,孤不便插手。”
“虞恒与玉娘子交好,让虞恒去解决此事,就足以了。你再等等。先出去,好么?”
但令漪径直无视了后面那句:“可华绾落在那恶人手里,溶溶实在害怕。”
她美眸沁泪,忽地拉住他一只搭在池沿玉砖上的手臂:“王兄帮帮她好不好?她落在那人手里一日,溶溶便担惊受怕一日,不能心安。您就当,是帮帮溶溶……”
“王兄最是心底善良,又体恤百姓,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吗?”
她的手如玉料温和之中带着一丝微凉,握着他手腕的时候,嬴澈只觉那一片肌肤都似被烈焰燃烧,心间气血翻涌,如有野兽疾驰,白日的那种不受控之感又袭上来了。
他不自在地拿开她手:“你先出去,等我泡完出来再同你说。”
事实上,那齐之礼早被控制住,那名叫华绾的小姑娘也被他安置在城西的农庄,自是无恙。
不过为了迫她来求他,消息一直瞒得很好。
他甚至——以齐之礼家人名义向礼部告了假,传给齐家的消息则是齐之礼近日在朝廷当值。因此除了虞琛,眼下还没人知道齐之礼被劫之事。
但,最想要的利益,只能一点一点给,不能一次性给全。
否则,既得到她想要的,以她下午拒绝他的干脆利落,她怎会甘心跟他?
可令漪却异常固执:“王兄若不答应,溶溶便不走。”
嬴澈觉得这话颇为耳熟,似乎他中药之时,她也是有求于他,让她离开,却不肯。这才冒犯了她。
虽说那也只能怪他自己意志力薄弱,不能怪她,但眼下,她若再待下去,他恐怕便要忍不住了。
她今日已被他折腾得够久了,他不想再伤害她。便沉了脸:“你先出去,等我洗完再说。不要自讨苦吃。”
某处疼痛如炸,既不能碰她,他亟需自己解决。
令漪自也听出他话外之音,偷偷瞄了眼水池,想起下午所遭的罪,面上微微一红。
她在心间偷偷啐他不要脸,要弄脏她一池汤泉。敷衍地关怀道:“那王兄莫要泡久了,小心晕厥。”
晕厥?这是在阴阳怪气他体力不行么?
嬴澈微微气窒,正要刺她几句,门外却传来簇玉小声而焦急地呼喊:“娘子,娘子!”
“兰雪堂来人了!”
这时候?
令漪同嬴澈对视一眼,飞快地藏起他搭在架子上的衣裳,随后又示意他藏进浴池中。
这口温泉汤极深,藏他是没有问题的。室内雾气不散,雾霭浮浮,便什么也瞧不见。
嬴澈面色铁青。
兰雪堂是找死么?他还未去寻她们的麻烦,她们竟还敢找上门来!
溶溶也是,他堂堂摄政王,竟叫他往浴池中藏,这般偷偷摸摸的,好似他是什么奸|夫一样,简直荒谬!
“你下去啊!”
见他不动,令漪着急地催促。
柔软的衣裙如白莲褪下,轻轻散落在她小巧的玉足两侧。她解下衣裙,又将中衣脱下,下得汤泉来。
身前挂着的素色兜衣也被解去颈上系绳,半落不落地遮住身前的丰软。
失了束缚,白雪似的绵软好似两只并排的雪兔卧在水面上,被烛光与水雾这对上好的丹青手,描上莹润如玉的光泽。嬴澈看得愣住,却被轻掐了下手臂:“看什么看!不许看!”
“给我下去。”令漪生气地道。真要被夏芷柔她们发现就全完了好吗,她是在保自己的清白,可不是同他打情骂俏。
嬴澈不悦皱眉。
她怎能这样对自己大呼小叫?
自己好歹也是她的兄长,面对自己,她却连最基本的礼貌也没有,成何体统!
却也没什么法子。嬴澈青着脸沉进白雾萦绕的汤泉中,像一头蛰伏的兽。
卧房门外,夏芷柔同两三个仆妇已提灯到了。
她身披缠枝花银丝素锦披风,云鬓巧挽,眼睫皆沾着夜露。见只有簇玉来迎,她问:“你家娘子呢?已经睡下了吗?”
对方深夜来访,自己生气也是应当的。簇玉没好气地应:“娘子在沐浴,有什么事吗?”
“那是我来得不巧了,”夏芷柔笑道,“只是今日县主生辰,裴妹妹没来,太妃便吩咐我送些糕点来。”
“我忙了一日,到现在才有空过来,叨扰你家娘子,是我的不是。”
夏芷柔说这话,一是表明目的,二则是撇清关系,是太妃让她来的,不是她自己平白无故地要来。
殿下多半已知晓了下药之事是太妃所为,倘若他真同裴令漪有了什么首尾,或是眼下就在这院子里,冤有头债有主,可万莫来找她的麻烦。
令漪同夏芷柔也算经年的对头了,虽然知道对方常常躲在嬴菱背后出谋划策来欺负她,但二人毕竟从未撕破脸。闻见外面的对话,便也客客气气唤道:“簇玉。”
“请夏姐姐进来吧,我不方便,就不出来迎接了。”
簇玉满脸不情愿,将几人迎进屋中。令漪隔门唤道:“那多谢姐姐了,姐姐来一趟不容易,要坐坐么?”
“不了,我们送了糕点就回去。”夏芷柔道。
虽是如此说,她身后几个仆妇却半点也不掩藏,毫不掩饰地在屋中打量着。甚至借口放糕点放到卧室里去了。把个簇玉气得脸儿通红。
那是兰雪堂的人,夏芷柔管不了,也懒得管。只是她到底得做做样子,便道:“对了,听说妹妹这儿有一处天然汤泉,可能让姐姐开开眼呢?”
“这可不巧了,妹妹在沐浴呢,姐姐若不见外,便进来吧。”令漪道。
她心知只有让她们真正进来查了才能堵住她们的疑心,纵使心间紧张,语气却十分镇定。夏芷柔示意仆妇们等在外面,自己孤身走进。
对方毕竟正在沐浴,她不便走得太近,便停在门前三尺开来的地方。前方不远处的汤池里,令漪身在水中,一身雪玉风光,被水雾与汤泉遮去大半。
雪为肌肤玉作容。
纵使不喜,夏芷柔也不得不承认,纤秾合度,玲珑有致,裴令漪的确生了副极好的身子。
是个男人都会喜欢。
只是——令漪身前被池水遮掩、她看不见的地方,嬴澈正潜在水中,屏气拒水,两条健壮有力的臂膀抱着身前的软腰,头则近乎靠在那如白玉温润的山丘之下。
浴室内并无异样,衣架搭着的也是令漪的衣物,夏芷柔既无所获,心中既失望又庆幸,已经决定离开。
只是裴令漪额上有伤,她少不得要表示下关心,佯作惊呼了一声,“呀,妹妹这头是怎么了?怎么还裹了纱布呢?”
令漪答:“没什么大碍,是妹妹今天不慎撞着了,已经清理过伤口了,不碍事。”
“姐姐看完了吗?”她莞尔,“今日实属不便,不能请姐姐下池静观,改日再请姐姐一起温汤沐浴吧。”
“好,那便不叨扰妹妹了。”夏芷柔笑着道。
她同仆妇们使了个眼色,各自退出。簇玉跟在后头,毫不掩饰厌恶地讥讽:“姑娘日后有事还是早点来,这都要睡觉的点儿了,知道的是来送糕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来干嘛呢!”
听得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嬴澈猛地从水里窜出来,面色微愠:“孤还不曾找她们,她们倒还敢来找孤!”
令漪亦是憋着一肚子气。
那还不是他自己惹出来的?
谁叫他今夜要留下来的?!
如是,真正安置下来已近丑时,等嬴澈勉强将头发烘干了些回到卧室,榻上,令漪已睡下了。
她侧身向着墙内,即使是入眠也是抗拒他的姿态,双臂搁在身前护住自己,离得远远的。
可连他的一双手都握不住,又哪里是她那双纤细的雪臂掩得住的,因是侧睡,反倒显出倒扣玉碗t般的圆润弧度,看得嬴澈黑眸幽深,喉咙微紧。
方才在浴池里他便想这么做了,离他那样近,几乎贴着他的脸,碍于夏芷柔在,却没有机会。
他不能碰她,她今日,已被他折腾得够惨了。但过过嘴瘾,却还是可以的。
将她侧睡的身子翻过来,他安抚地吻上她微闭的唇。睡梦中的令漪蹙了下眉,察觉他并无其余过分举措后,只略微反抗了下便也由着他了。
只是他弄出来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令漪玉颈后仰,微微吃痛地自美梦中清醒过来,不忘提醒他:“王兄,华绾的事……”
“好。”
这时候的男人总是格外好说话的。他气息不稳,热息喷薄在莹白的莲萼上,“孤明日便送她来见你。”
“那王兄明日可以给我一碗避子汤么?”
她眉眼迷蒙,又得寸进尺地要求:“妾是热孝,不宜有孕。否则将来肚子大起来,妾还怎么做人呢?”
这回回答她的却是短暂的沉默。
“知道了。”
嬴澈堵住她唇,含糊不清地道,“明日,我叫人去备。”
次日,日上三竿时令漪才醒。
身边已不见了男人踪影,窗外鸟雀清鸣。却有少女等候在卧房门外,一见了她,便如鸟儿般快乐地朝她奔来:“令漪姐姐!”
第24章 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此……
檐下少女青衣布裙,翠绾双螺,目比秋水,眉黛春山,不是华绾又是谁?
令漪眉眼皆漾开温软明媚的笑意,拉着华绾的手,仔仔细细查看着她可有大碍。华绾笑道:“令漪阿姊放心,我没事的。”
“宁大哥和阿灵来得很及时,我没有受什么苦的。倒是让令漪阿姊和我阿姊为我挂心了。”
她已换上一身丫鬟服饰,身后另站个同样服饰的少女同宁瓒。少女约莫十三四岁,与华绾差不多的身量,一条乌黑发辫梳得歪歪斜斜,垂在颈畔,眼瞳像墨玉一样黑而无光,脸却过分苍白,垂着眼没有看她。
“宁侍卫长,这位是……”
“回娘子,这是舍妹,名叫宁灵。”宁瓒将少女轻推上前来,“娘子叫她阿灵即可。”
“殿下的意思,是让阿灵日后留在娘子身边,护卫娘子周全。”
护卫周全。
令漪眼中笑意微凝。
恐怕是监视她更为准确吧。
宁瓒又温和地对妹妹道:“阿灵,这是裴娘子,是殿下的妹妹。日后你就跟着娘子,一切听从她的吩咐,明白吗?”
名唤宁灵的少女这才抬眼看了令漪一眼,转向哥哥,点了点头。
她全程都未说一句话,像深山里的小狼初入人间,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警惕与戒备。
宁瓒兄妹的事,令漪也曾有所耳闻。她心下微叹,唤来簇玉为她二人准备房间。这时华绾道:“令漪姐姐,我可以跟宁灵住一起吗?我们两个年纪差不多,我想,我想和她做朋友。”
说着,便欲去拉宁灵的手。
岂知手指还没碰到,却被宁灵猛地甩开,华绾尖叫一声,竟由此滚落在台阶上,令漪同簇玉忙去扶。
“阿灵!”宁瓒变了脸色。
宁灵却委屈地扑进哥哥怀中,发出小狗一般“嘤嘤”的声音。
“阿灵没事的……”宁瓒轻拍着她的背,神情柔和,“华绾妹妹是好人,她只是想和你做朋友,可以亲近的。”
“朋友……”宁灵木木地抬目,对面,华绾已被令漪扶起,纵使摔了这一跤,手肘也磕破了皮,视线对上,她仍是对宁灵露出和善的笑意。
宁灵却毫无反应,又把脸埋进哥哥怀中。宁瓒松开她,鼓励道:“去吧,给华绾妹妹道个歉。以后你们好好相处,要听娘子的话。明白吗?”
她这才抬起脸,呆呆地向华绾说了句“抱歉”,华绾甜甜道了句“没关系”,又去拉她的手,这回,宁灵总算没再将她甩开了。
见二人相处和睦,令漪心头微松。
她让簇玉带两个孩子下去安置,自己则送宁瓒出了院子,托他同华缨说一声华绾已被接来王府之事。
“对了,”将出小桃坞地界,她又佯作好奇地问起昨日的事来,“那药你们查得怎么样了?是谁给王兄下的药啊?”
宁瓒正为与妹妹团聚对她心存感激,且殿下并没禁止告诉她,便也如实告之:
“那玉屏春一共就只两瓶。花月楼的老鸨说,那天太妃派人买走一瓶后,另一瓶就失窃了。眼下,还没有找到。”
没找到就好。
令漪心下微定,又问:“王兄有没有说过,要怎样处置下药之人?”
“太妃毕竟是太妃,还能怎么样。至于其他的,殿下说,他总觉得事情不是表面上这样简单。若还有人混在里面浑水摸鱼、算计他,抓到后,就乱棍打死。”宁瓒语意森森。
乱棍打死……
令漪足底寒气直升,几乎站不住。
她毕竟是这件事里的受害者,因而宁瓒并未怀疑她突然关心此事,只道:“属下正要去花月楼问问这事查得如何了,既然娘子担心骆娘子,那属下就替娘子传个话吧。”
令漪回过神,勉强一笑:“那就多谢宁侍卫长了。”
*
城南,花月楼。
宁瓒若只鹞子轻敏地翻进花月楼时,二楼鸨母的房间里,一群妓女正被召集起来,查问玉屏春失窃之事。
妓女们都说自己没有偷,各人房间里皆被翻遍了也未寻到。因宁瓒昨夜来时下了最后通牒,眼看着时间快到了,鸨母狠下心来,意欲严刑逼供。
这时,一名粉衣妓女才迟疑着道:“那日我瞧见玉奴身边的小环从妈妈房中出来,不会是她吧?”
小环变了脸色,还不及争辩,旁边一直抱臂旁观的华缨便骂出了声:“放你爹的屁!”
“老娘要那玩意儿做甚?老娘的牌子都排到下个月去了,还用得着用那东西去迷惑男人?别是你没人嫖,自己偷了去,想用在你哪个恩客身上,又反过来栽赃我吧?”
“你在胡说什么?”粉衣妓女勃然生怒,“你倒是说说,那日小环为什么去妈妈房中啊?”
华缨冷笑:“你问妈妈啊。她都把我妹妹卖人了,我不能找她吗?可她也没见我啊?”
说起妹妹她便心急如焚,距离华绾被带走已经六七日了,也不知令漪那边得手没有,华绾又是否脱离险境。
“够了够了。”眼见二人争吵起来,鸨母忙出来打圆场,“玉奴要玉屏春做什么,虞二郎君把她这一个月都包了,她也没用处啊!”
她倒是不怀疑玉奴。一来那时候玉奴正为了念奴的事日日找她,她日日躲着,派小环来也不足为奇。
二来玉屏春虽然珍贵一般却用不上,她也不是天天看,因此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日失窃的。
“总之你们好好想想,近来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此事事关重大,搞不好我们全楼人都得遭殃!”
她也是昨儿夜里才知晓,前些日子来到楼中重金买走玉屏春的,竟是晋王府之人。而那药,是预备下给晋王的。
这可捅了大篓子。那晋王是什么人物,天子皇叔,天潢贵胄,又一向注重自己的声名,岂会容许有人暗算他。
虽说这药不是她们下的,到底出自花月楼。当务之急便是撇清嫌疑,包括她们不知情,也包括那瓶失窃的药与他被暗算之事无关。
妓女们也慌了神,可都说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隔壁华缨房中,宁瓒坐在小桌旁,凭借卓绝的耳力,将众人对话完完全全听在耳中。
知道暂时是查不出什么了,他将令漪手书的一张“安”字放在桌上放置的凤鸟纹鎏金执壶之下,跃窗离开。
花月楼地处闹市,唯有后院门庭清净些。他借修竹掩身,蹲在墙檐观察了一会儿,一跃而出。
然而才拐过街巷墙角,却撞上女扮男装的临清县主。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女扮男装的婢女,目光对上,二人皆是一愣。
“哟,怎么是你啊。”临清县主掂着银鞭走过来,语笑盈盈,“你叫宁瓒是么?哪个‘瓒’啊?”
宁瓒不期会在这儿碰上她,碍于对方身份尊贵,只得抱拳行礼:“‘瑟彼玉瓒,黄流在中’的瓒,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拔腿欲走,却被几个婢女拦住。临清笑道:“怎么急着走啊?很怕我么?那日,不是连我的鞭子都敢抢么?”
她逼得太近,香气径直扑到宁瓒脸上。宁瓒从不习惯与妹妹以外的女子挨这么近,然身后又有婢女围堵,进退不得。
“t县主有什么事情吗。”他冷着脸问。
还挺道貌岸然的。临清在心里冷笑。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心下忽地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她抱臂逼近几步:“好你个小侍卫,竟还有喝花酒的爱好啊。你家殿下知道你往这花月楼来么?”
宁瓒不欲纠缠,转身即走。几名婢女拔剑愈挡,亦被他以剑柄震开,健步如飞。
临清县主面色微变,银鞭飞甩,立如疾行的蛇朝他咬去。宁瓒甚至未有回头便将鞭子抓在手中。他回过身,黑眸中隐有火气。
二人执鞭相持着,临清笑:“身手不赖嘛。”
“只是你这么喜欢我的东西吗?上次抢我鞭子,这次又抢,既然你那么想要,本县主给你就是了。”说着,当真放了手。
疾弹回来的银鞭如腾蛇扑人,宁瓒面上微红,忙收了手。
眼看时辰不早,他不再逗留,径直离开。
临清的笑声还响在身后:“喂,那头黑鹿给你多少钱,让你对他这样死心塌地。不若我给你双倍,你来给我当侍卫怎么样?”
宁瓒置若罔闻,背影消融于杨柳春烟之中。
“晋王派他来花月楼干嘛呢?”
他走后,婢女窃窃私议。
“有人给他下了脏药,来花月楼查呗。”临清笑得畅快。
昨儿她可瞧得清清楚楚,当着一众贵女的面,那崔太妃的义女用九曲鸳鸯壶堂而皇之地给嬴澈下药。只是不知,事后他又是怎样解决的呢?不会真失身于人了吧?
借着女儿生辰宴做这样腌臜的事,还真是令人不齿。如此家风,晋王府就等着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吧!
*
“属下无能,出来时被临清县主撞上,给殿下惹麻烦了。”
回到云开月明居后,宁瓒跪地请罪。
嬴澈正在桌案前批阅奏章,闻言眼也未抬:“临清昨日就在宴上,今日碰不碰上,她都会把此事声张出去。”
宁瓒心头的愧疚并不能因之消弭,略沉默了晌,又禀了花月楼中一众妓女的供词。推测道:“或许另一瓶玉屏春失窃与昨日之事无关,可属下总觉得,事情似乎过于巧合……”
“殿下,骆娘子的丫鬟曾进入过鸨母的房间,她又与裴娘子交好,会不会……”否则怎么这么巧,被殿下用来当解药的是裴娘子呢?
是啊,她从小就那么多心眼,会不会
但这想法又
“不会。”嬴澈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昨日是他自己走到小桃坞的,她理应不知情。
何况他的这个妹妹,自幼就怕他怕得紧,只有有求于他时才肯稍稍亲近他一些。她都以死明志了,到现在也恹恹的不大理他。可想有多抗拒他,又怎会主动给他下药?
自己冒犯了她,眼下却还怀疑她,似乎,这并非大丈夫所为。
“或许只是巧合吧。”既没有结果,他选择暂且放下疑心,“现在,你先去处理兰雪堂的事。”
他不欲与那个同他毫无血缘关系、却要白白占他一声“母亲”的女人过多打交道,阿濯身为人子,也不便处理此事。
宁瓒又请示:“那之后管家的事……”
“先让云夫人顶上吧。”嬴澈道,“至于夏氏……”
“她只是从犯,首恶在太妃,就先不管她。”
*
一刻钟后,宁瓒提拎着被扔进沁翠湖的、当日下药的酒壶同负责买药的那个奴才,一并扔进兰雪堂的佛堂。
影青釉的葫芦形执壶,已裹满湖底淤泥,包在黑布包裹里,鼓鼓囊囊的,犹似人头,一路淅淅沥沥的滴着水。
太妃正在佛堂里礼佛,闻得身后异动,转过身来,看见地上的奴仆与水渍,颤如抖筛:“大胆狗奴,你这是做什么?”
宁瓒面无表情:“奉殿下之命,太妃中了压胜之术,近来行事昏聩,竟然下药毒害殿下。送您去清水寺清修,借佛光庇佑,驱除邪祟。”
“放肆!”太妃勃然大怒,“我是他的嫡母,孝亲,人伦也,身为人子,他敢动我?”
“正因是嫡母,故而殿下还念及与二公子、县主的手足之情,只是送您去清修。若是旁人,早被送进京兆尹了。”宁瓒面色冷厉。
“现在还只是家事,可殿下中药之事已经满城风雨,太妃不若想想,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您又会是什么下场。”
那御座上的小崽子,历来是向着晋王的,何况事情闹大嬴澈丢了脸更不会轻易放下。太妃终于慌了:“阿濯呢?让阿濯来见我!”
“带走。”宁瓒一声令下。
几名侍卫鱼贯而入,毫不顾惜太妃颜面地将其粗暴拖走。崔氏不可置信,破口大骂着宁瓒同嬴澈。往日养尊处优、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此刻双足乱蹬、又骂又闹,形同疯妇。
崔氏既被送走,不久,厢房中夏芷柔同嬴菱也得到消息。
嬴菱尚不知真相,只好奇母亲怎么突然想起去佛寺清修了。夏芷柔却是心怀惶恐,握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殿下为什么不处置她呢?
是,是因为她的“迷途知返”感化了他,还是,他根本不屑于处置她这样的小卒子?
接下来几日,果如嬴澈所料,宜宁生辰宴上他被下药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连升明帝也听说了此事,下朝后特意召见、担心地问他可有大碍。
济阳侯府的虞氏父子在背后嘲笑他治家不严,竟被崔氏这样的蠢笨妇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清河大长公主府则送来了数名美婢,美其名曰,他房中也该收人了。对此,嬴澈全部笑纳,又全送去了乡下农庄。
事情闹得大了,连偏居小桃坞的令漪也听说了。簇玉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幸灾乐祸地同令漪说着崔太妃的下场。令漪则坐在桌案旁,借烛火替宁灵和华绾绣手帕。
对面,两个小丫头看书看得累了,你枕着我我枕着你,正抱着书在灯下打瞌睡。
二人近来相处倒是颇为和睦。宁灵虽不说话,却极听她哥哥的话。宁瓒既要她听令漪的话,她便乖乖照做,没有一次忤逆过令漪。要她和华绾好好相处,她便再不抗拒华绾的接近,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华绾在说她在听。
只是两个丫头习字都不多,令漪居于坞中无事,便教她们读书习字。
见二人个人衣饰不多,又取了上好的丝缎,给二人做了亵衣亵裤。眼下,则是为她们绣帕子。
对于太妃被关禁闭之事,令漪并不惊讶。王兄历来最厌恶旁人在这种事上算计他,都说要打死下药的人了,只是送去佛寺,简直太便宜了她。
令漪只关心一件事:“那太妃不在,谁来掌家呢?”总不能,是母亲吧?
“听说是让咱们夫人暂且代管。”
母亲?
令漪简直忍俊不禁。
母亲只知吃喝玩乐、讨好男人,哪会懂得什么管家。在她幼时的记忆里,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父亲在处理。母亲只顾着制衣买首饰买胭脂水粉,打扮自己,伯母曾私下里说母亲心思根本没在父亲和她身上,费心打扮是为在外招蜂引蝶。父亲却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母亲喜爱打扮自己也无可厚非。
但不久之后,母亲就攀上了先晋王,果断地抛下她和父亲走了。
“她不给我捅什么篓子便好。”令漪语气嘲讽。
低下头,又一针刺破天青色的绣面,一朵纯白栀子花正在她指下渐渐绽放。
院中却响起橐橐的脚步声及纤英的问安声,不久,晋王轻车熟路地走进来,携进一身的风寒露重。
“在绣什么?”他将外袍丢给簇玉,“大晚上的,也不怕坏了眼睛。”
令漪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小声些。嬴澈凉凉看向她对面头肩相叠、睡得正香的两个小丫鬟,轻轻一嗤,目光又落在她指下绽放的栀子花上。
“给这两丫头的?”
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两个丫鬟而已,如何看得这么精贵了。
令漪没有出声,只轻轻点头以示回应。垂眸静心的专注模样,看得嬴澈心间微微不悦。
她不给他绣,反倒在这两个与她无亲无故的小丫头身上费这么多心思。
从前的宋祈舟,应是得过她许多绢帕吧?
嬴澈倏地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径直去了浴室。
簇玉忙捧了他的衣物进去——自然,这些都是那日之后宁瓒叫人送过来的,又取巾帕,忙前忙后,一应琐事都是她在做,等到嬴澈沐浴完毕、换好衣服从浴室中出来,令漪也未挪动一下。
她已绣完两块绢帕,轻轻摇醒两个小丫鬟让她们看看可喜欢。华t绾却先瞧见了嬴澈,忙怯怯地站起身来行礼:“奴见过殿下。”
宁灵见状,也跟着站起。
嬴澈淡淡颔首示意免礼,他在屋中转移一圈,尔后,在她们对面的小榻上坐下了。
见他态度温和,华绾稍稍自在了些,开始兴高采烈地同令漪说着她有多喜欢帕子上的栀子花,感动得几欲落泪。
令漪也很高兴:“你喜欢就好。”又温言细语地询问着宁灵的意见,问十句对方才答一句也不气恼。
灯下女郎有如一尊白玉观音,温润剔透,心底亦如观音温和善良,杨枝玉露普度众生,却就是不肯看他。
嬴澈无声冷笑,顺手摸过案几上放着的洒金笺纸,他捏了个团,轻轻朝令漪掷去。
纸团落进令漪怀中,令漪一抬眼,便见王兄半倚半躺在对面的软榻上,墨发披散,以手撑榻,俊美无俦的脸庞被烛光镀上层柔和的金晖。
他健美遒劲的身躯在素色稠衣下隐隐若现,如山岭起伏,胸口则微微敞露着,透出里面白皙壮硕的胸肌,被烛光染作小麦色。
实在是……不矜持极了。
令漪莫名有些脸热。
兄长的眼神充满暗示,落在她身前的视线亦灼热如烧,然令漪却是微微气恼。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他怎能……
她心间打定主意不理他。簇玉却极富眼力见,拉了两个小丫头下去。
屋中顿时只剩二人,见她还装着不理,嬴澈索性挑明:“过来。”
令漪满脸不情愿,放下针指,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嬴澈假意未曾瞧见她的不快,搂了人在怀中,大手轻轻揽着女郎纤细柔软的玉腰。见她腰间并没有佩戴他那日给她的玉佩,便问:“我给你的玉佩呢?怎么不见你戴?”
令漪答:“那是殿下的东西,我是殿下什么人,戴着,被人瞧见成什么了。”
嬴澈想想也是,两人的关系如今的确还见不得光。他在她修长柔滑的脖颈上轻轻啄吻了下:“你可佩在裙子里面,就不会被人瞧见了。”
说着,大手又去解女郎腰间的香巾。
他又不是她喜欢的人,她为什么要戴。令漪在心里恼他动手动脚,忽然佯作委屈,红了眼睛:“王兄一来,就只为了这事。答应我的避子汤,却不给我。”
她其实很不情愿。
一来那日如被劈开的痛苦经历实在算不上美好,纵使后来得了些欢畅,可与她经受的痛楚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二来么,谁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同别的女人有过,倘若有,碰了那些女人又来碰她,那也太脏了。
虽然他自己说没有,但她可不信。否则那日上阳苑的花船上,他怎么还同虞琛那种脏男人有说有笑呢?
三则是,她实在害怕怀孕。
她不想同他有太多纠葛,最好把华绾救出、再利用他给父亲迁个坟,就一拍两散。
她毕竟是他的继妹,又是新寡,同他纠缠在一起算什么呢?若要一直见不得光地被他藏在这儿,也太憋屈。
可他老是想碰她,时间久了,总会有孩子的。将来要散,就更不容易了!
那日应下不过是一句空话,他有继承人的压力,怎会轻易许她。便道:“这个不急。”
他屈指轻刮了刮她脸,“有了生下来就是。溶溶是孤的第一个女人,孤,难道还会亏待了你不成?”
又来。令漪心间气窒。
好像谎言说过千遍就会变成真的一样,谁会信他啊!
女郎虽坐在他腿上,却将脸撇向一旁,千呼不一回,显然是不情愿极了。
嬴澈在心间冷笑。扣住她腰肢的手,却将人紧抱着不放:“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此自然之理,阿妹,别这么不情愿。”
“孤近来好歹也替你了结了一场夙愿,你难道不该好好谢谢孤?”
第25章 王兄要听我的
夜已经很深了,花月楼二楼花魁玉玲珑的房间里,月影澄明,炫转荧煌。此时正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是我不好,这么多天都没查出来华绾的下落。但听说有人曾在城西看见过齐之礼的马车,眼下我已派人在那一带寻找,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
“华缨,你先别急,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找回华绾的。”
房中郎君生得高大挺拔,姿貌轩伟,正是济阳侯府的二公子,虞皇后次兄,虞恒。
他与白鹭府的指挥使虞琛原是一母同胞,形容也有七分相似。不同的是,虞琛凤目薄唇,长相偏凌厉,虞恒的眼睛却黑而圆,比之兄长少了几分威严,却多了几分朴直。
一旁,华缨袍服端庄齐整,正拿帕子佯装按着眼角。
她这时已得令漪报信,知晓小妹平安无事,但在虞恒面前,少不得要装作不知。只哽咽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些天,辛苦你了……”
这件事,她最初就想去求他,但令漪却说她去求晋王。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就隐隐猜到,事情或许与虞家有关。
阿恒不会这样对她,那就只能是那个人。他就当真那么恨她们,一丝求生的机会都不给。
想到这儿,她试探性地问:“你找你兄长帮忙了吗?”
“他既执掌白鹭府,监视百官,京中遍布眼线,会不会,知道齐之礼把华绾带去了哪儿?”
虞恒面色微黯。
他歉意地笑了笑:“我是去问过,可是长兄说,齐之礼这种小官员根本入不了白鹭府的眼,所以他们也没有线索。”
“这样……”华缨喃喃,并未拆穿他。
虞恒看着她灯下美丽如春云的眼睛,心间忽地一阵刺痛。
事实上,他的确去找了兄长,但兄长的话远比这冷漠残酷得多。
长兄只是严厉训斥了他:“不要多管闲事,骆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对骆华缨好,她就会感激你?”
他甚至对他道:“别做梦了。你忘了吗,她对我们恨之入骨,一直将她父亲的反叛、骆家的灭族算在我们头上。你也姓虞,你真的以为她会亲近你吗?”
“她只不过是在利用你。”
华缨利不利用他他都不在意,在他心里,华缨永远都是他的大小姐,是京中最耀眼的那颗明珠。他愿意为她鞍前马后。
幼时随父从军、与兄长同在骆家军营,他因生得瘦小,常被军中的老兵与勋贵子弟欺负,是华缨一次次保护他。一杆红缨枪舞得枪出如龙,将那些欺负他的人都打在马下。
她说,以后你就跟我混吧,我罩着你啊!
如果可以,他情愿一辈子跟在她身后,做她的小跟班。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落得这个境地。而害她沦落至此的,极有可能是他的父亲。
更不明白,那时哥哥也曾得她保护,她十五岁被她父亲的部将拍下初|夜时,是哥哥为她杀了那人。为什么现在的他,却对华缨那般敌视。
幼时那般美好的情谊,为什么,长大后就不复存在了?
“华缨。”心底涌上一阵酸涩,虞恒轻握了握她手,言辞恳切,“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一定想法子救你出去。”
这话他年年都说,但又年年都为他父兄所阻。华缨心知不可能,但看着青年发红的眼眶,心还是软成了一滩水。
“好。”她温软一笑,回握住他,“我等着阿恒。”
送走虞恒后,华缨仍立在窗边,默默注视着他出了后院门,翻身上马,背影消融在墨蓝的夜色。
他从不在她这里过夜,虽然外面都传言他恋她成痴,常在花月楼一掷千金,几个月几个月的包她,可那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少陪些她不愿陪的客人,可以过得舒心一些。
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念着小时候的情谊。自然了,又有谁会喜欢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女呢?
“娘子在担心念奴?”
夜深风露重,小环走进来,替她披上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
华缨摇摇头。
华绾既已得救,她没什么好担心的。留在晋王府、有晋王庇佑,会比留在她身边安全得多。
她只是有些担心令漪。
晋王被下药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花月楼都被查了几次。传言晋王曾扬言,要将给他下药之人打死,不知有没有对她起疑心?
*
却说这厢小桃坞中,令漪既拗不过晋王,只好顺从,认命地被他抱去了榻上。
衣裙如优昙花瓣逶迤落下,散落在黄花梨脚靠上,灼重的呼吸滚至心口,又急又烫。那夜痛苦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一把推开了他。
嬴澈没有防备,被她这一推径直坐起。情热褪去,他凤眸微眯:“怎么了?t”
“莫非,溶溶是想要卸磨杀驴?”
自己和华绾都还在他手中,哪里能真的抗拒他。可令漪也是真的怕,她红了脸,轻轻咬唇道:“王兄要听我的,否则,溶溶宁死不愿。”
“哦?”见她不似不愿,而是另有要求,嬴澈来了些兴致,他指腹在她莹润饱满的红唇上轻揉了揉,揉开那一缕齿痕,“这话可如何说起啊?”
想起华缨给她看的那些话本上直白的文字和图画,令漪脸上更烫。她磕磕绊绊地道:“不是溶溶不愿侍奉王兄,实在是,实在是太疼了。还望王兄怜惜溶溶……”
她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白皙的脸上珠泪潸然,像一朵沐雨而绽的水仙花。一双清润杏眼泪光氤氲,映着烛光,好似月下一池被夜风吹皱的春水。波光潋滟,漾开圈圈涟漪。
嬴澈看得心也软掉,屈指拭去她面上的泪:“那溶溶说说,孤要怎么做?”
他自己难道不知道么?令漪忿忿地想。
转念一想,大概他真不知道。就算他曾有过这种事,但那些女子于他而言,都不过是用来发泄的工具,自然怎么爽怎么来,就算被弄疼了,她们也不敢反抗。所以他怎么会懂如何去取悦一个女人呢?
可如果由着他来,她会死的!她必须为自己争取。
她竭力回想着书上的那些步骤,所谓“取液于口”“久与交接,弄其实,以感其意,九气皆至”云云,便抱住他,羞涩地道:“现在,先亲我。”
“这样?”嬴澈照做了。
温热的唇瓣落在她柔软的丹唇上,先攻其上,再探其下,随后,勾出那截软软的丁香来,吃得津津有味。
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唇齿间牵连出一丝欲断不断的银丝。令漪轻闭的眸慢慢睁开,粉颊如薰,似仍沉浸在那温软美好的梦境。
嬴澈不觉有他,又问:“接下来又怎么做?”
令漪慢慢回过神来,闻见这一句,脸上赧色更深。羞怯地道:“摸,摸摸我……”
“哪里?”
他问得大言不惭,好似这不是极其私密的闺房之乐,而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令漪羞红了脸,心想他怎生如此直白?又不好宣之于口,只好轻轻抓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身前。
“就这样?”嬴澈皱眉。
她点点头,面上却已烫得不像话。
嬴澈如奉玉旨纶音,毫无章法,空有力气。硕大的一团雪棉,不断自他的指缝间挤出又被按回去,一只手根本就握不住。
“这样可以么?”他轻声问道。
令漪羞赧地点点头,贝齿紧闭,耻于发出那些娇软欲滴的声。叫他弄了一会儿,才轻轻握住他指尖,带着他往下探去。
两截玉藕被他微微分开,红莲双瓣展莲心,泉眼无声惜细流,一朵含蕊粉英,被烛火照得莹润如月下清泉。他看得愣住,喉结滚动几下,咽下一丝渴意。
“你,你别看呀。”令漪羞涩地道。
怕他再看,她如一场春风轻柔扑进他怀中,香唇印上他薄唇,嬴澈愣了一下,闭眸吻着她的唇,开始无师自通,指腹或重或轻,换来女郎一声声如幼猫一般快乐的哼唧。
她直至这时才算明白了华缨所言和那些书里的话,轻轻咬着指尖享受着,眼里都涌起泪花,映着烛光,如破碎的星光。
原来是这样。
唇齿微微分开时,嬴澈看着她似泣似乐、神情涣散的妩媚小脸,忽然明白了过来。
只是,她为何会懂得这些呢?
莫非,是宋祈舟教她的?嬴澈狐疑地想。
是了,他虽在他们新婚之夜将宋祈舟叫走,可从成婚到宋祈舟出使,中间可隔着半个多月呢!谁知道宋祈舟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那些文弱书生最是道貌岸然、表里不一,既无气力,也只能使这些温柔小意的手段了。
他体贴她,她说让他听她的,他便信了。可她却是将他当做宋祈舟的替身!把宋祈舟对她用的那些手段哄他对她用。
可笑,他堂堂八尺男儿,天潢贵胄,怎能为人替身?
他久久也没有动作,令漪正是不上不下之际,不由委屈地睁开眼:“你,你怎么不动了?”
难怪闭着眼呢,这是方便将他想象成宋祈舟么?
心间莫名添了酸涩,嬴澈冷冷哼笑:“溶溶懂得可真多。”
令漪红了脸。
那些都是书上说的呀,怎么说得好像她很精通此事一样?
“换个来!”他脸色骤青,将她放倒在柔软的褥单上,已是换了一物抵住。
突然的疾言厉色、狂风暴雨,令漪被他撞得骨酥筋软,如被骤雨疾打的新荷,东倒西歪。她哭道:“可,可以了。”
又是这样喜怒无常,方才的幻梦散去,那日的可怕记忆重回脑海。她瑟瑟泣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求王兄怜惜溶溶。”
话音未落,她如春日花枝被他粗。暴往下一拽,满帐帷纱都跟随而晃。
……
一夜芙蓉帐暖,次日清晨令漪自睡梦中迷迷糊糊醒过来时,他正在榻前更衣。
窗外天光初亮,透过扶疏花木映在窗纸上,正如竹箨方解,绿粉中带一点灰色。应是卯时了。
他和她的关系既见不得天日,他每次总是深夜才来,天初亮即走。令漪歪在枕上,看着微黯天光里他高大宽阔的背影,心想,他还真像是民间那些送上门的夜度娘,夜来冒霜雪,晨去履风波,唯一区别只在于不是自己主动召的他。
不,夜度娘那也是为主人服务的,凡事依着主人的意愿来。不像他,明明答应了都听她的,后面又只顾着他自己,横冲直撞的,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不过昨夜给她的感觉还可以,比起上一次是好多了……
嬴澈习武,耳力原就比旁人卓绝,听得身后呼吸匀匀声已然消失,知是她醒,系好腰间躞蹀带,面无表情地道:
“走了。”
唔……被发现了。
令漪撇撇嘴,既被发现,她只好敷衍道了句:“王兄一路平安。”
嬴澈尚不知她在背后腹诽自己,只是想起昨夜被当作替身的一幕幕,难免心情不快,沉着脸步出房间。
又生气。
真是莫名其妙。
令漪翻了个身,懒洋洋又睡。
回到云开月明居后,嬴澈的心情也未有一点好转。他想,他可不能由着她牵着鼻子走,连在笫榻上也要为人替身。
可他会的又确实不多,能找谁学呢?
适逢宁瓒进来送早膳,嬴澈将人叫住:“你……有没有那种书。”
宁瓒不明所以:“请殿下明示,属下不知是什么书。”
嬴澈不悦掠他一眼,似是在责怪他矫饰做作:“就是那种民间新婚前会看的那种书,你也二十多了吧?你不知道?”
宁瓒愣了一下,终究明白过来,俊颜通红。
可他自幼习武清心寡欲,后来跟了殿下也是兢兢业业,哪有心思去关心这些。只是殿下是万不能忤逆的,便顶着一张绯红的俊颜,行礼请示:“属下明白,属下没有这种书,还请殿下给属下一点时间,容属下去市集上找找。”
装模作样。
就跟某个表面上看起来光风霁月的青年一样。
今晨送来的早膳有棠梨糕,白玉似的五个花瓣,中心用橘皮将白砂糖染成棠梨花花蕊一样的颜色,嬴澈拾起一块,送入口中。
糕点清甜可口,入口即化。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几下:“快去快回。”
第26章 “不想孤过来?”……
宁瓒得命便欲离开,又被晋王叫住:“对了。”
“今早的棠梨糕不错,你让厨房再做两份,给宜宁和阿濯送去。再往西市的糖酥记去一趟,买一牒棠梨糕回来,送去小桃坞。”
小桃坞?
是因为早膳有棠梨糕突然想起了裴娘子么?宁瓒想。
可为什么专程要去外面买呢?
他没敢多问,领命下去了。不过一个半时辰,便从集市上搜罗得几册时下盛行的房内秘术,书坊的掌柜见他出手阔绰,美滋滋地附送了一本《求妻秘录》,说是当年太|祖亲笔所书,记录了他当年求娶皇后的心得与许多哄美人开心的方法,在太宗一朝便被列为禁书了。若时时翻阅,定能有所收获。
“这什么东西。”拿到那本小册子,初翻了几页,嬴澈便皱起了眉。
这本小册子托以太|祖之名,竟描写了许多十分卑躬屈膝、去讨好女人的事,譬如什么男人的“三从四德”。
所谓三从,即妻子出门要跟从,妻子的命令要服从,妻子做错事也要盲从。
至于那“四德”则更加荒诞。什么“夫德”,即丈夫要具备高尚的品德,不能嫉妒;“夫言”,即t做丈夫的需言辞得体,对妻子温言细语、甜言蜜语,不能打骂妻子;“夫容”,是说丈夫要仪态端庄,不能和外面的野男人一样“狐媚”;“夫功”,即做丈夫的要强身健体、勤加学习,在闺房之乐上满足妻子等等。
可笑,他何需这样对裴令漪。
再且,太|祖是什么人?文韬武略,饮马长江,将分裂数百年的南北两朝混元一统的不世出英杰,怎么可能写这种低三下四的东西。
难怪是禁书!
宁瓒却并没有细看那册子。
那掌柜给他的《洞玄子》《玄女经》《素女经》已足够惊世骇俗了,随便一翻都是妖精打架,看了是要长针眼的,他哪敢细看。这本册子反倒没那么多图画,想来应是十分正经的书才是啊。
因而他解释道:“回殿下,这是掌柜附送的,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京中很多达官贵人都靠这本书上教的内容抱得美人归,是……有什么问题么?”
“孤需要去哄她么?”嬴澈倏地不悦。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中药冒犯了她,在这段关系里,只会是她来讨好他,事事皆依照他的掌控来发展。而非如今这般,事情他也做了,她竟还敢得寸进尺,成日里甩脸子给他看。
他让宁瓒找书,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爽利。那种事,的确滋味不错。
——如果他不是为人替身会更不错。
啊?不是还让他去买棠梨糕么?宁瓒有些不解。
“还有这东西,竟然说是太|祖写的。”
嬴澈越看火气越旺。他径直撕下那页“三从四德”,语气冷厉,“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太|祖会写这种东西么?竟敢如此编排太|祖,简直是恶意诋毁!好损害太|祖形象!”
“这定是柔然或是吐谷浑派来的细作所写的,去,你现在让阿濯去和刑部的人说一声,把掌柜的抓起来,严刑拷打!”
殿下还是第1回 向他发这么大的火,宁瓒自觉办事不利,额上冷汗如滴,忙跪地请罪。
嬴澈面色阴沉,将那本册子掷下,又取过一本《洞玄子》翻阅。
这本却与方才那本倏然不同,乃是讲房中术的。其上图文并茂、刻画精美,文字说明也极其详细。什么龙翻虎行猿博云云,他稍稍一翻,俊颜便蕴出薄红,胸中气血沸腾,心头的火气反倒去了几分。
原来昨日那样是“刺其谷实”。他想。
那可不是她教的,论起来,是他无师自通。
那些“龙翻”“虎步”也就罢了,那一式“蝉附”,他却是经常在野外见过的。按照书上的描述,那些猫儿狗儿就是如此行事,原来人也可以么?
“算了,”心间气血翻涌,嬴澈冷着脸合上书,拾过另一本纯文字版的《玉房秘诀》,“先别打草惊蛇。”
“先把这碟棠梨糕给小桃坞送去,孤来看看,这其他的书里是不是也潜藏阴谋。”
这厢,令漪依旧睡到辰时才起。
不必像过去在宋家晨昏定省、卯时便得起身,她惬意地洗漱后,慵懒地坐在窗下,任簇玉给她梳髻。
素白纱衣轻柔承托起住女郎饱满如雪萼的胸脯,玉白脖颈与锁骨处,仍残留着道道绯色印迹。
不久,华绾提了个食盒来,里面盛着一碟棠梨糕。
“给我的?”令漪问。
“是啊,是殿下派宁大哥来送的,殿下对娘子真好。”华绾笑得眼睛弯弯的,为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自入小桃坞便也跟着簇玉等人称呼她为娘子。
令漪杏眸微凝。
她是爱吃棠梨糕。
在她的家还没有破灭的时候。
京中就唯属糖酥记的棠梨糕最合她心意,却不便宜,要一百文一碟。父亲虽在朝为官,可他为官清廉,官俸多是用来维持整个家庭与母亲锦衣华服的开销,家庭并不富裕。一百文都可以换取一百多斤稻米了,这样的点心,于他可谓是天价。
但,饶是如此,每逢初一十五,父亲下朝归来,却总要专程去往西市,替她买上一碟。每每到了那日,她都会早早地跑到街巷口等父亲,他总是先骗她她今日没有棠梨糕,再在她失望的目光里笑着从怀中取出来,抱着她一起归家。
后来父亲死了,就再没有人给她带棠梨糕了。
刚入王府的时候,她想父亲,想棠梨糕,想得每天夜里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但母亲怕传到先王耳中会招来他的不快,严厉训斥了她,不许她再想父亲。她便提也不敢提,更别说吃了。
但凡事总有例外。她十岁那年的元夕,先王携太妃、王兄、二公子及宜宁县主去清水寺祈福,因母亲彼时还算得宠,也一并带上了她。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年的愉悦里,她却因想念父亲躲在寺院的客房里哭,甚至半夜偷偷溜进佛堂,向佛祖祈求父亲能回来看她,给她带糖酥记的棠梨糕。
结果次日,她的客房里就真的多了一碟棠梨糕。和父亲买给她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幼时一直以为是佛祖显灵,可后来才知,世上哪有什么怪力乱神之事,否则这么多年父亲也不会不回来瞧她了。那牒棠梨糕,多半是寺中某位好心的僧人听到了她的祈愿,特意为她买来的。
之后的这些年,知道父亲回不来了,她再也没吃过棠梨糕。
可她喜欢棠梨糕的事,王兄怎会知道呢?
令漪用玉筷夹了一块,糕点软糯清甜,唇齿间漫开淡淡的牛乳味道,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了。
沉思一晌,她问:“是只给我送了还是县主也有?”
王兄以前偶尔也会送她些小玩意儿。
譬如外国进贡的奇珍异宝,宫里赏赐下来的时兴宫花,或是地方郡守进献的土产,蜀锦、苏锦这些用来裁衣的布匹……但都是她和嬴菱、夏芷柔一人一份,从没有单独送给她什么。
这次,应当也不例外。
“这奴不知道呢。”华绾如实答。
她微微颔首,一如既往地不放在心上,屏退华绾后,又问簇玉:“还是没有避子汤么?”
簇玉摇头:“奴问过纤英,纤英说没有人送药材来,想是殿下不允。”
“那我们自己出去买呢?”
“可药买回来总是要煎的,那也瞒不过纤英啊。”
那就是他故意不给她的了,难道只能坐等肚子里揣上孩子不成么?令漪懊恼地想。
还有,华绾的事已经解决,那父亲迁坟的事也要提上议程了。她不能这么便宜了他,她得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筹划了这么多年,既然宋家已经回不去了,就理应他来帮她完成。
是夜,晋王再次莅临小桃坞。
令漪没敢让华绾同宁灵两个小丫鬟服侍,早早地打发了她们去睡觉。服侍他去洗浴后,便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那碟未用完的棠梨糕发怔。
嬴澈从浴室里出来时瞧见的便是女郎灯下支颐静思的模样。烛光温润,将女郎精致的轮廓都勾勒上一笔微带透明的暖艳,红唇莹润,杏眼含光,如金夕倒映水中,秋波滟滟。
当真是极美。
视线扫过那碟棠梨糕,他已明了她心之所想,心底一哂,却也不戳破,缓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他自身后轻拥住她,“孤一过来,便招出你这许多眼泪,看来溶溶,是不想孤过来了?”
一贯不大理他的女郎却突然转过身来,回抱住了他。她把脸贴在他筋肉遒劲的小腹上,眼泪一点一滴打湿其下的纨裤。
嬴澈也不说话,任她哭着,大手轻抚着她披散下来的乌缎似的乌发,耐心地等着她的下一句。
令漪哭了一会儿才渐渐停了哽咽。她自他怀中轻轻挣脱出来,抬起一双若秋水明亮的眼:“多谢王兄。”
“谢我做什么?”嬴澈明知故问。
“谢谢王兄今日送溶溶的棠梨糕,溶溶很喜欢。”
“一碟糕点而已,是厨房今日送来,我尝着不错,就让厨房给你和宜宁还有阿濯都送了一份。你喜欢便好。”嬴澈道。
果然送她只是顺带的。
令漪心间莫名有些失落。
然她只是需要一个由头引出父亲的事来,便也不在意。含泪强颜欢笑,摇摇头道:“虽然只是一碟糕点,那也是王兄记挂着溶溶才会叫人送来,是王兄的心意,溶溶很感激。”
“况且,况且这碟棠梨糕,溶溶吃着,总觉得有儿时的味道。像是小时候,我爹爹下朝归来常给我买的……谢谢王兄……”
她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眼中大滴大滴泪水滚落,如珍珠簌簌,海棠一枝沐春雨。
可嬴澈始终也t没有什么反应,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脸上,似乎神游天外。
她哭了这样久他也没有回应,令漪心间不禁懊恼。不是说喜欢她么?怎么一点也不在意她?
她只好自己开口,手指轻勾了一勾他手。嬴澈回过眸来,她眸中涌起一丝怯意,羞涩地问道:“王兄,溶溶可以有个不情之请么?”
好处只能一点点给,不能和盘托出。嬴澈一直记着这话,他似笑非笑,修长的指轻点了点她还沁着泪水的鼻尖:“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为什么溶溶还要说出来?”
真是吝啬。
令漪默默在心间腹诽。
还说喜欢她呢,对她好一点他是会死吗?
面上仍是一副乖巧姿态,她凄哀地望着他眼睛,红唇轻轻贴在他小腹上:“可溶溶只有王兄了,王兄就是令漪最亲近的人啊,如果王兄都不帮我,我还能求谁呢?”
比宋祈舟还亲近么?嬴澈想。
“王兄……阿兄……”见他不似生气,令漪抱着他,生疏地撒起娇来,“你就帮帮我嘛。我父亲,我父亲他如今还草草掩埋在北园里呢,连口像样的棺材也没有,无人收葬,无人祭奠。四时祭拜我都得偷偷摸摸去,难道您想我又碰上临清县主,被她羞辱么?”
“好啊。”嬴澈薄唇掠过一丝冷笑,这是又用得着他了。那他还怜惜她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将她抱起,烛影摇曳中,俊颜森冷如冰,转身朝卧房去:“现在,先试试蝉附。”
什么“蝉附”!
令漪面色一红,却是恼的。
她同他说正事呢,他怎么突然跳到这种事上?
旋即则是一愣,面上滚烫。
他……他怎么……
跟她看的是同一本书……
第27章 (小修)咬孤作甚?……
一夜餍足,次日清晨,嬴澈神清气爽地起来更衣,身后凌乱的帷帐里,女郎恹恹颦眉睡着,樱唇红肿,杏眼微青,像是春日的海棠被吸尽了精气。
她一只胳膊还贪凉地搭在锦被之外,露出莹白的肩颈与大片大片浑圆的雪白。一身肌肤雪玉似的,被同样一色的兜衣兜住,是在为夫戴孝。
不知来日着朱色,该是何等艳丽呢?
嬴澈坐在榻上,定眸看了一晌。半晌,伸手把她唇上沾着的一缕发丝绾到耳后。
他手指原比她肌肤烫,被他这一碰,令漪便醒了过来。她迷蒙睁开疲倦的眼:“王兄……”
感知到他要走,她朦朦胧胧地问:“我父亲的事……”
“再说吧,”他将被子替她盖好,辞气温和,“你父亲身份敏感,又有虞家盯着,事情难办得很呢。”
难办?难办还用这个骗她和他欢好?
令漪一下子清醒过来,心里不满极了。
昨夜就是他说要试试那招“蝉缚”,她以为他是同意了,便也勉强同意他的。可到最后,竟成了猫儿狗儿一样的行事,伏在她背上不说,次次进得又狠又深。
她吃不消,都那样低三下四都求他了,他也不放过她,还把她抱到镜子前去,点了烛火叫她看。真是羞死人了。
在这之前,她从不知平素里清冷如天上皎月的王兄私下里竟是这样的人。
还是宋郎好……令漪忍不住在心里将他和前夫做起了比较,宋郎总是很体贴她,也不会像他一样,荒唐又索取无度。
她在心里暗自腹诽的时候,嬴澈就坐于榻边,以指细细描摹着她的眉,那双眼有如烟霏云敛,目光清淡散漫,不知落在何处。
令漪一只手从被子里悄悄伸出来,拉住了他的:“王兄……”
“嗯?”
“溶溶要的避子汤呢?”
冷不防的一句。
嬴澈将她手反握在掌心中,她的手很凉。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他轻轻揉搓几下,传递过阵阵暖热。道:
“你的手都这么凉了,听闻妇人的避子汤大多寒凉伤身,你真要喝?”
她点点头:“王兄知道的,溶溶不能怀孕。”
“若真有了,生下来就是,何必在意流言蜚语。”
“再说了,”
他伸手捻过她颈下一缕长发,以手指缠绕几圈,俊挺眉目在熹微晨光间牵出一缕似有若无的笑:
“你若这时候有了,外人也只会以为是宋祈舟的,怎会说道呢?”
“你……”令漪不能反驳,不禁羞红了脸。他却像是心情极好的模样,轻轻捏捏她脸颊:“走了。”
“回来!”令漪起身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微微挑眉。
“王兄都拒绝我两件事了,这件事,总要答应我吧?”
她抱着被子自榻上坐起,咬唇恨恨盯他,眉目婉转,似嗔似怨。实在生动妩媚,丽色生春。
嬴澈眸间萦上缕极浅淡的笑,也不答应:“你说。”
她却示意他过来,嬴澈不解蹙眉,仍是走了过去。
若落花轻柔的女郎轻挽住他的臂膀,尔后,一抹柔软落在他右颈旁,肩上猝然一痛。
他筋肉紧实,那点痛楚于他不过挠痒痒,嬴澈捧着她半边小脸儿,指腹重重在那刚咬过他的娇艳红唇上碾过几遍:“你属小狗的么?咬孤作甚?”
昨夜他亦在她身上留下许许多多的印迹,但到底不曾真咬。难道她报复心这么强,连这也要咬回来?
令漪在心间烦他这样轻薄的对待,面上却红了眼眶:“溶溶已经是王兄的人了,便也想在王兄身上留些自己的印迹,这样,别的女人看见之后,就知道王兄是溶溶的了。”
这样的论调倒是新鲜。嬴澈看着她眼中足可以假乱真的情意绸缪,唇角悄无声息地轻扬,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不是不怎么情愿跟他么?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还是说,女子一旦失身于人,心理便会天然地依赖这个男人,她也不例外。
却是问:“你不想我有别的女人吗?”
令漪点点头,道:“可王兄总会有的,溶溶可以暂时希望王兄不要有别的女人吗?”
“为什么?”嬴澈问,薄唇微微含笑。
“溶溶只知道跟了王兄便是王兄的人,心里只敢有王兄一个。自然也盼望着,王兄心里只有溶溶,不再有别的女人。”
“可以吗?”说完这句,女郎自他掌中慢慢抬起兰花瓣似的脸,杏眼萦上一缕风露。
“就算只有这一段时间,也是好的。溶溶不想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你……”
她说着说着便小声饮泣起来,对面,男人一双昳丽黑眸中带了点稀薄的笑意,内里却是冰寒一片。
“溶溶这是在吃醋?”他含笑问。
“不行么?”令漪轻轻啐道,“王兄可以有很多女人,我却只能有王兄一个。这不公平。”
她怎么只有一个呢?嬴澈想。
不是,还有宋祈舟么?
这到底是对谁不公平。
他并没应这话,薄唇似有若无地噙着抹笑,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肩:“乖溶溶,你再睡会儿,孤今日还有事。”
眼见他要走,令漪急了。忙拉住她袖子:“那王兄同不同意呢?”
“看你表现。”嬴澈面无表情说道。
说完,他不再留恋温柔之乡,起身离开。
令漪目送他踏入熹微晨光,见他仍没有几分动容的样子,心间一阵泄气。
事实上,她只是觉得,若他在跟她欢好的同时,还有别的女人,实在难以接受。
他不可能没有旁人的。成天那么多人给他送娇妾美婢,环肥燕瘦,总有合他心意的吧?听说上次清河大长公主一口气就给他送了十几个,他全收下了。那岂不是,她得跟十几个女人共……
那得多脏啊!令漪羞愤地想。
所以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得尽量把他的心笼络住了,不让他去找别人,否则,她真的会很膈应。
但这个人,并不似宋郎那样好拿捏。本以为他会愧疚,由着她使唤,结果却被占尽了便宜……
令漪只觉头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娥眉轻蹙,扶额躺下。
真是白白受罪了,她想。
又睡了一会儿,起来时,纤英呈进一碗汤药。
药汁不似平常那些汤药味道清苦,反带着一股玫瑰花的香气。连颜色也是红豆一般的赤色。
“这是什么?”
“是避子汤啊,”纤英道,“里面有月季、玫瑰、丹参、当归……娘子不是说不想有孕么?殿下就吩咐了,让奴给娘子备下。”
“娘子,快些趁热喝了吧。”见她面色迟疑,纤英又催促。
这是避子汤?
令漪简直瞠目结舌。
纤英报的那一串药材,皆妇人滋补之物,是助孕的汤药还差不多吧!
她一阵气窒,却不便表现出来。只摇摇头:“我喝不下。”
“可殿下说,要奴盯着娘子喝下呢。”纤英一脸诚恳。
令漪素来好性,不爱为难底下的丫鬟。知道t她也是奉命,伸手接过碧玉似的瓷碗,将汤药一口饮下。
“我喝完了。”
她恹恹地又躺回去,心中却忍不住咒骂开了。骗子,浑蛋,流氓……
都占尽她的便宜了,还一点儿好处也不肯给她。
他怎么这么无耻啊!
*
这厢,嬴澈自府中出来,径直去了四方馆。
今日高昌国将入朝朝贡,尚书台既主管礼部,他按例到访。交代了几句后,高昌使臣又抬出此次入朝所带的贡品,请他帮忙把关。
葡萄酒、布匹、香料、金银器……高昌每年的贡品大差不差都是这几样,却有一串金丝玉雕成的璎珞,以淡水珍珠为链,串起颗颗贝珠、玛瑙、白水晶珠等,中心结以一块玫瑰色的金丝玉,雕成一朵精美的祥云纹玉锁,上面镌刻着牡丹花的图案。
虽与寻常的七宝璎珞不同,形制做工,却十分精美。
想来,应是进献给虞皇后之物。
使臣见他注目良久,忙捧出那串璎珞来:“这一串是我国工匠的得意之作,殿下若是喜欢,愿献给殿下,祈愿两国情谊长青,永享太平!”
身后皆为心腹下属,嬴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使臣嘿嘿一笑,将璎珞存进木匣,以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这都是小人自己的一点心意,无关朝政,无关两国邦交,还望殿下笑纳。”
他这才松口,伸手接过:“那,孤就却之不恭了。”
事实上,他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从不感兴趣。
只是此时此刻,突然觉得它们戴着裴令漪的脖子上会很好看罢了。
下月即是皇后千秋节,又是十五及笄这样的大日子。虞家那小女儿娇纵得很,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原本,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奈何这串璎珞却实在衬她,雕工精美却不过分艳丽,正适合如今的她。就算是夫婿新丧,也不会有旁人说什么。
就当是,他拿走宋祈舟送她的项坠所给的补偿吧。
“殿下。”一名礼部官员却于此时匆匆挤上前来,满脸惶急之色。
嬴澈心知事态有变,面色一肃,忙带着来人去到静僻处。
官员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来,
“殿下,柔然的右校王方才来信,说咱们先前有位传言在叛乱里丧生的使臣,还活着!”
第28章 “他也这样对过你吗?”……
右校王这个名字,嬴澈并不陌生。
当年骆超兵败投降柔然投降柔然之后,他被柔然封为右校王,获封苏木山以南、贝洱海以北的土地,尚公主,可谓高官厚禄。
反观魏朝这边,骆超投降之初,本是心向魏朝的。先帝却听信虞伯山的一面之辞认定其早已心生叛意,后又听闻其为柔然练兵,龙颜大怒,下令夷其三族,戮其老母,妻女皆没入教坊。骆超由此彻底留在了柔然。
可后来才得知,所谓他为柔然练兵,不过是边境上人云亦云、三人成虎的假消息罢了。
这些年,出于对付虞家的目的,他曾写信给骆超,拉拢其回朝。但骆超转头就把信件呈给柔然王庭,回信称“大丈夫不能一再受辱”,拒绝了他。
眼下,会主动写信给他,还真是稀奇。
简明扼要地浏览过事情经过,目及信笺上的使者名字,嬴澈目光重重一顿。
是宋祈舟。
事情么也很简单,当日两国在边境上谈判,他因起夜迷路,不慎误入柔然使者的营地,听见他们密谋打算在交接城池时发动突袭,重创前来接收城池的魏朝精锐幽州军,并非真心献城。
离去时,他不慎惊动柔然人,见事情败露,柔然一方索性先下手为强,杀死营地内所有的大魏使者,买通带队官员,对外宣称是柔然内部叛乱导致。
又因宋祈舟侥幸逃出,人数对不上,便火烧营地毁尸灭迹,另寻了一具尸体凑数。这才有了二月初的无法交还遗体之说。
竟是这样。
嬴澈剑眉微蹙,一缕寒光自凤眸间一闪而没。
那宋祈舟也是命大,他一路向西,竟逃过柔然人的追捕,进入骆超的领地。被骆超的部下发现时,已因饥困交加昏迷过去。骆超救下了他,又派人将他送往幽州,眼下,已在归国途中。
“朝廷知道这件事吗?”
捏着信笺一角的手不自觉渐渐收紧,嬴澈收起书信,淡淡地问。
“这封信是专程寄给殿下的,未得殿下允许,我等并未上报。”
他点点头:“那就不要上报了,兹事体大,恐走漏了消息,让柔然阴谋得逞。”
骆超之所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来信,说明仍心系魏朝,但又不相信朝廷,恐被出卖。他自然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至若不相信谁呢?自然是当年曾为他副将、如今贵为国丈的虞伯山了。
不过柔然可以算计他,他一样可以将计就计。嬴澈吩咐道;“你速去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叱云修。要他受城时务必小心,不要落入敌人圈套。”
柔然此次割让的两座城池临近幽州,负责接收城池的重担便落在了幽州刺史叱云修的身上。叱云修是他的人,为免打草惊蛇,他不打算将此事上报朝廷。将来,还能替叱云修记上一功。
“还有,”他又补充,“让阿瑶送宋祈舟进京,途中越慢越好,不必紧赶着回来。”
阿瑶即幽州刺史之女叱云瑶。幽州到洛阳不过一千四百余里,就按每日一百里的速度,也不过半个月。
他不能让宋祈舟这么早回来,否则,溶溶那里,还能有他什么事?
“殿下,还有、还有一封。”官员又呈上一封信来。
是随信附送过来的宋祈舟的私人信件,不是寄给别人,却是寄给他的妻子裴令漪。信中另附了一张笺纸,央求晋王这个妻兄将此信转给妻子,报一声平安。
嬴澈薄唇紧抿,径直拆了书信细看。皆思念之辞,酸言酸语,简直令人作呕。
唯在结尾,引用了那出使匈奴却被扣押十九年之久的汉使苏武写给其妻的诗: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难道不知,那苏武被扣押在匈奴不久,他的妻子便改嫁了么?
嬴澈讥嘲一哂,面无表情地将信笺收入怀中:“孤还有事,要入宫一趟,你先代孤接待高昌使者吧。”
*
内城,洛阳皇城,紫微城。
嬴澈入徽猷殿的时候,虞琛同弟弟虞恒正向小皇帝报告近来京中发生的诸事。
升明帝今年十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加之政务一向是叔父在管,虞琛此时所报也是些老生常谈的事,此时听得昏昏欲睡,只不断颔首以示回应。
这时小黄门进殿通报晋王求见,小皇帝眼睛一亮:“快,快请皇叔进来,朕有好几日没见着他了,有好多话想同他说呢!”
不久,嬴澈入殿,小皇帝从龙椅上一跃而下,朝嬴澈奔去:“皇叔!”
虞恒虞琛兄弟互视一眼,虞恒面露尴尬,虞琛的脸色黑如锅底。
天子登基那年才只有五岁,皇祖父留下的辅政大臣不是大了他两辈的叔祖父,就是宋瑀这等德高望重的老头子,不能亲近。唯有时为晋王世子的嬴澈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常常进宫陪伴,小皇帝因此一向亲近他。
即使后来小妹入宫、他虞家为他鞍前马后,出于好意提醒他要提防嬴澈,他也从未改变过对这位堂叔父的信任,甚至还因此同小妹红过脸。
“皇叔今日可总算有空来见朕了。”小皇帝絮絮叨叨地说,从小被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君,此刻活像只话多的麻雀,“那日中药的事还未好么?朕说派几个太医过去瞧瞧你也不要,当真不要紧么?”
原来那日闻说他中药,天子年岁尚幼,一心以为他中的是什么毒药,担心地拉着他问了许久。即使得到晋王“无碍”的答复,也放心不下,干脆要他在家养“病”。
其他人虽知晓内里,却不便向皇帝解释,只在背后偷偷嘲笑晋王治家不严,竟被继母塞人塞到这种地步云云。
“承蒙陛下关怀,臣没什么大碍。”嬴澈恭敬行礼,视线一扫,虞氏兄弟正一左一右立在书案两侧,他唇角扯出个如冰花冷淡的笑,“子琛和子恒也在。”
虞琛拱手行礼,淡淡笑道:“殿下来得正好。”
“臣方同陛下说呢,近来城中颇不太平,想要增加白鹭府和北衙禁军的编制,加大城中巡防力度。”
北衙禁军乃天子私兵,屯驻在北面宫城,分为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六军,现由济阳侯虞伯山以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一职统管,连次子虞恒也被安插在北衙禁军之中。
那白鹭府也t是虞家为了分权而恢复的建制,眼下虞琛说想要增加这两府的人员编制,明显是为自己打算。
“哦?”嬴澈剑眉微挑,“怎么个不太平,说来听听?”
“您还不知道吧,三月十一,礼部有官员被人当街掳走,被人发现时赤身露体躺在北邙郊外,连那物都被野狗咬去了。”
“是么?”知晓对方说的是齐之礼的事,嬴澈笑晏晏地接道,“孤也听说了。听闻那人生性好色,犹爱幼女,竟欲强逼花月楼中还未梳拢的小丫头,如此禽兽行径,有人看不下去替天行道也是情理之中。但既是个人寻仇,哪里用得着禁军和白鹭府增员?去年才同柔然打了仗,国库存银不多,眼下诸事,还是以节省为主吧。”
“殿下所言极是。”虞琛道,“不过官妓么自然是给人睡的,何来强逼呢?听闻那妓|女身份敏感,乃是昔年叛逃柔然的罪臣骆超的幼女,眼下仍不知所踪。属下也只是担心,是有人对朝廷心怀不轨,伺机作乱报复朝廷。”
“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你白鹭府可以说,孤的刑部可不能随便定案。”嬴澈微微笑道。
虞琛吃了个哑巴亏,噤声不语。二人目光交汇,如夏雨倾盆前紫电在浓黑云丛间相触,无声处硝烟遍布。
“陛下,”嬴澈朝天子郑重行礼,“既说至那骆超之女,臣倒觉得,昔年对骆家女眷的惩处实在过重。一来我朝并没有将罪臣家眷没入教坊的先例,二来皇后千秋也快到了。不如依祖制,借曲赦女犯之机,对当年这一批罪臣家眷进行赦免,也可彰显皇后的贤德。”
虞琛插言道:“可这是先帝昔年的命令,殿下既要推翻,难免会被说成是对先帝不满。”
“这有什么?”嬴澈反唇相讥,“孤不过依《魏律》行事,《魏律》乃昔年太|祖、太|宗修订,依子琛这话,难道也是对太|祖、太|宗不满么?”
“行善积德的事,孤想不通子琛何以不愿?”
说至末句,他话音陡然转冷。虞琛忙道:“臣不敢!”
“陛下,”嬴澈不再理他,转向天子,“那骆超久在柔然,必然知晓柔然内部许多机密,若能为我们所用,边塞可数年无虞。”
“臣听闻,他仍存故国之念,不若先释放他两个女儿,以显我朝诚意,或许来日,有拉拢的机会。”
释放其女是第一步,若真能与骆超谈妥,下一步,即是平反当年冤案,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将裴慎之从北园里迁出来,为其平反。
她的愿望,自然也就一并实现了。
“这……”一向听话的小皇帝却面露犹豫,“这是皇爷爷昔年定下的,朕,朕不能轻易更改。”
“皇叔,其他的事都好说,可这一件,朕不能……”
虞琛也趁机道:“是啊,事关重大,陛下宜与家父、诸位大臣多多商议才是。骆超之罪,上通于天,若这样轻轻揭过,岂不是鼓励天下人叛国作乱么?”
嬴澈也知欲速则不达,淡淡微笑道:“臣不过一个提议而已,自然是要陛下与群臣商议的。子琛说得不错,朝会时再谈吧。”
他当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可宋祈舟回来之事既成定局,他也少不得要用此事吊一吊溶溶了。否则,她只怕能立刻跑回宋家去。
朝会……虞琛心底不忿。后日就是大朝会了,这头黑鹿对骆家姊妹这般上心,到底想做什么?!
虞琛出言反对的时候,虞恒就立在一旁怔怔看着他,一句话未说。
救华绾和华缨出火坑,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他不懂阿兄为何如此反对,他对华缨,竟还不如晋王殿下一个陌生人热心。
眼下,华绾失踪已经十余天了,华缨还不知有多伤心呢!
*
回到云开月明居后,天色已晚。嬴澈在书案前坐下,径直将那封宋祈舟的私人信件扫进了废纸堆。
书案上的紫檀木小匣中还存放着那条梨花项坠及一块有所残缺的白玉比目鱼玉佩,他将玉佩取出,置于手中细细地看。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他冷笑。
你才死了一个月,她便能与孤颠鸾倒凤,看来也没多爱你呢。
应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才对啊。
虽是如此想,可那封信仍是叫他如鲠在喉,莫名地心烦意乱。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日宁瓒给他找的那挪书来,有一本上面写什么“三从四德”,说丈夫要具备高尚的品德,不能嫉妒……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在心底暗骂了一句,手却不受控制,自一堆公文里翻出了那被压在最底下的“野史禁书”——《求妻秘录》。
“三从四德”那页自是被他撕去,暂时找不到了。后面又是一些没什么大用的废话,譬如“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夫妻宜开诚布公、不能隐瞒”“需以真心求娶,不得巧取豪夺”云云,嬴澈愈看火愈大,翻了几页便失了耐性,径直将书翻到了最后。
这一翻,冰玉似的脸却红透了——原来这书最后写的是,如何在房|事上讨得妻子欢心。
有塞珠串的,有以粗俗言语调情的,最令他震愕的则是“品玉”,书中言,此事能使女子“色变声颤,臀摇似振”。可那个地方,怎么能……
“殿下要用晚膳么?”
门边忽然传来宁瓒的声音,嬴澈回过神,面色因贸然被打扰而阴沉下来。
“不必。”他合上书,俊颜仍一阵阵发着烫,“孤去小桃坞用。”
一刻钟后,晋王行至小桃坞门外。
天刚蒙蒙擦黑,篱门前檐灯新上,宁灵开了门,见是他,小丫头木讷地行了个礼,合上门刷的又不见了人影。
卧房之中,令漪方沐浴完毕,正散着头发同簇玉和华绾在灯下做针指。三人有说有笑,那张在他面前总是清冷如雪的脸儿被烛光照得红彤彤的,杏眸含笑,娇美无匹,转盼间万花羞落。
“殿下。”还是华绾率先看见了他,慌忙起身,有些局促。
不知为什么,初时她觉得殿下性子温和,并不似旁人一样对她这样的罪臣之女鄙夷厌恶,可后来她也能明显感觉得到,殿下并不喜欢自己。
像是,像是不高兴她占用令漪姐姐一样……
可是,让她来服侍令漪姐姐的不就是殿下吗?她也没有妨碍他什么,为什么要讨厌她……
小女孩子的沮丧情绪嬴澈自是不能得知,他微微颔首,视线径直自她发顶掠过:“孤去沐浴。”
令漪只好起身,去衣柜里拿了他的寝衣同巾帕跟去了湢浴。簇玉也忙收拾了针线,带着华绾出去。
“王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服侍他更衣之后,令漪有些奇怪地问。
不怪她惊讶,王兄一贯是临睡时才来的,可这会儿天都没全黑,他都不怕路上被人瞧见的么!
他不置可否,只取出白日从四方馆顺出来的那串白玉璎珞,烛光下目光炽如烈火:“喜欢吗?”
令漪微微一愕:“给我的?”
他点点头:“你的项坠不是丢了么?以后就戴这个。”
她那项坠明明是被他藏起来了,都被她发现了,还能说得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真是厉害啊!
令漪暗暗腹诽,面上蕴出羞涩又欢喜的笑意:“那就多谢王兄了,溶溶很喜欢。”
背过身,她将那串璎珞挂在脖颈上,对镜而照。
嬴澈却缓步走了过来,自身后抱住了她。镜中映出二人宛如缠枝花般亲密相偎的影子,女郎眉黛春山,眼儿水媚,被他紧扣着纤细不可一握的腰肢,身体相缠,颈儿相贴,烛光暖艳下,竟意外有几分新婚夫妇般的浓情蜜意。
“你洗了么?”他看着镜中粉面含春的女郎,忽而悠悠地问。
又来。
令漪在心间悄悄啐他一口。
他来找她就不能有点别的事么?不做这种事是会死吗?
于是情意绸缪,同入罗帐。他将她放在柔软的榻上,薄唇含住她莹润的红唇,粗粝舌尖抵住那小巧的唇珠或轻或重地研磨了几下,随后一路往下。
这样温柔的对待,令漪也是喜欢的。不禁闭上眸享受着他殷勤而难得的服侍,只觉似被一只手拽住,一直拽着她往深渊里坠去。
正是欲坠不坠之际,院子里忽然传来母亲的声音:“溶溶?溶溶睡了吗?”
“母亲来了,快来瞧瞧,为娘的可给你带了什么礼物。”门外,云姬欢天喜地地道。
帐中,陷在意乱情迷中的二人瞬间清醒了!
“王,王兄……”令漪忙起身推他,满面都是慌乱之色,“我母亲来了,你快走……”
嬴t澈面色一黑,麻利地自她身上爬起,将搭在衣架上的衣袍全塞进衣柜里,鞋靴藏进榻底,又要寻藏身之所。
“溶溶,溶溶你怎么不回答我啊?”
云姬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是簇玉的声音。院子里乱哄哄的,似有不少人,欲出卧房已是不能。
嬴澈视线在房中扫了几扫,把心一横,掀开罗帐重新上了榻。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啊?”令漪急得欲哭。
两人这会儿衣裳都脱完了,若母亲进来瞧见,她就全完了。
她可是在母亲面前信誓旦旦说过,宋郎尸骨未寒,她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的!
“那不然我要藏哪儿?又藏浴池里?你想淹死我?”嬴澈厉声反问。
不然呢?令漪羞愤地想,谁让他那么急色,今晚来这么早做什么?!
还有,他声音那么大做什么?!真是会给她找事!
却也没什么法子,她急急拉下罗帐,将整张榻都遮蔽起来:“那你藏好,不许乱动!”
“溶溶,你这孩子怎么不回答娘啊!”院子里,云姬已然等得焦灼。
若论这段时间晋王府最得意的人是谁,就属云姬了。
忽然间太妃就进清水寺“清修”了,忽然间治家的重担就落在她头上了,被太妃磋磨克扣了这许多年,这尚是她第一次翻身做主,拿到账本与库房钥匙去库房清点的时候,看着堆满一整座院子十几间屋的各色金光灿灿的金银器,云姬眼都直了。
这不?往自己院子里挑了些好的后,她又给女儿来送“好东西”了!
卧房的门并没上锁,那云姬带着乌泱泱一大帮子仆妇入得院子,簇玉要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好以言语拖延:“夫、夫人,娘子今日不舒服,已经睡下了。就先不要打扰她了吧。”
“啊?溶溶病了?”云姬脸上笑意稍减,但不过转瞬,她又继续指挥仆妇们,“那把这些东西先搬到厢房去,明儿,记得叫溶溶看。”
一套孔雀花卉纹压花金盒,一套刻花折枝牡丹纹金盏,四面海兽葡萄穿衣镜,四对影青划花瓷梅瓶,两尊鎏金蟠龙纹熏炉,两张云母榻……玉佩珠缨金步摇,新裁白苎与红绡,从各式器皿到布匹首饰,样样俱全,面面俱到。看得簇玉瞠目结舌,她这是,这是搬了多少来??
“溶溶病了吗,那我瞧瞧去。”云姬摇着玉色缂丝团扇,笑盈盈地往卧室去。
卧房里,令漪已经将自己同兄长俱以被子裹好,罗帐也掩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了一张绯红的小脸。
她磕磕绊绊地应:“是,是母亲来了吗?溶溶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还请母亲恕溶溶不能起身相见。”
“没事,我就来和你说几句话就走。”云姬含笑说着,轻轻一掌,推开了卧房的门。
“母亲今夜过来就是给你送些东西,你都不知道啊,你王兄库房里可堆了好多好东西呢!崔氏那个老虔婆以前不给我们用,她们自己用,咱们娘俩却连见也没见过。”
“现在娘全给你弄来了,都是顶顶好的东西啊,你喜欢读书,文房四宝我都给你弄了四套来。还有那浮光锦,听说是高昌的贡品呢,回来你拿来做抹布啊,还有个什么蝉翼纱,可以用来糊窗子。反正你自己看着用,不能便宜了她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离寝间越来越近。
母亲竟然私自动了库房的东西!
令漪心间一阵气窒。
王兄让她管家,她便如硕鼠自盗么?这跟小偷有什么分别?
她忍不住道:“你,你怎么能动那些,那不是我们的东西,是王兄的啊。”
“那又怎样。”云姬却满不在乎,已然走近屏风,“东西不拿来用丢那儿积灰么?咱们是拿来用,又不是拿去卖。你王兄那样疼你,他不会介意的。以前崔氏当家的时候,可没少往她娘家搬呢!”
那也不能这样吧?令漪羞得脸上都烧起来。
王兄还在这里呢,叫他听见她母亲竟是这样一个粗鄙市侩的妇人,身为人女,她只觉羞耻。
身下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冷笑,知是王兄,令漪愈发羞愧。
刚要开口叫母亲把东西还回去,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疾扫而过,令漪将要出口的字句都褪作一声尖促的轻吟。
“溶溶?你怎么了?”云姬忙紧张地问。
然她已经听不见了。
“他也这样对过你吗?”
大脑短暂的空白里,她听见他这样问。
第29章 给孤生个孩子
那一瞬间,令漪只觉经络间的血液都为之僵滞,彻底怔住。
她震愕地想,他怎么……他怎么能……
他不是亲王之尊么?不是总爱一口一个孤么?好像高贵得不得了一样,又怎会如此“纡尊降贵”。
云姬已经走了进来,见帷帐紧掩,女儿的声音如轻泣的小猫一样断断续续,不禁担心地问:“溶溶?娘在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我在。”令漪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女儿身子不舒服,方才没有听见。”
她美眸沁泪,两痕紧贴的贝齿颤栗不止,唇瓣无措地微张着,气息如兰。帷帐之外,云姬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担忧地道:“你不舒服吗?那让娘瞧瞧。”
美妇人不由分说地走过来,还不及令漪阻拦,掀开一点素色的床幔。
帐间,女儿正紧紧揽着被子睡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张柳柔花媚的小脸此刻布满病态的红。
她像是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过来一般,发红的水眸间漫开一阵阵慌乱,发髻迤解,鬓乱钗横,额上满是香汗,连桃花色的面上也残存着滴滴珠泪,瞧上去可怜极了。
还真生病了。
云姬眸间涌起一阵担忧,伸手试了试女儿的额温:“是在发烫。溶溶是发烧了吗?可曾用药不曾?”
就在这时,令漪察觉到被子里的人似是动了一动,身体霎时凛绷。
幸而帷帐间此刻并没有什么别的味道,也未全被母亲拉开,烛光照不到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被子突兀隆起的部分,否则,就会被发现的……
她等着那一波强烈而迅疾的浪头打过去,声音仍是有些发颤:“已经用过药了。”
那人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紧紧拽着被角,难得地对母亲软了声气:“阿娘先回去好不好?时候不早了,外头霜寒露重,您早一点回去,免得受了冻。”
“女儿已经用过药了,没什么大碍的,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这孩子。”云姬失笑,团扇缓摇,替女儿摇着扇。
心间却漫开一点心酸。有多少年,女儿不曾好好和自己说话了?自她六岁时自己离开裴家,再见面时,她见了自己,就如同刺猬,时时防备而带着恨意。
偶尔自己慈母之心发作、想亲近亲近她,她就会竖起尖利的刺来,用冷漠和言语将自己刺得遍体鳞伤。
但抛夫弃女这件事,云姬可不后悔。裴慎之给不了她想要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呼奴喝婢高人一等。最最重要的,他性情耿直,一点儿也不懂得在官场要“和光同尘”,若是留在裴家,如今,自己多半也是像那骆超的妇人——沈家娘子,死在花月楼。
何况,当初是他不同意自己带走女儿,王爷也不会允许她带着女儿,可不是她不爱溶溶。她没什么可愧疚的。
“没事,”云姬掏出绢帕,温柔地替女儿拭去颊边不知是泪是汗的晶莹水珠,“娘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而已。快十年了吧,咱们母女也难得好好坐在一起说会子话。”
说来说去母亲也不肯走,令漪既害怕又心急。话题于是又说回方才的那些物件上,她哀求道:“你还是把东西还回去吧,那不是我们的,王兄知道了会生气的……”
不然,他现在这般报复自己是为什么呢?又是一阵酥意传至四肢百骸,令漪眼角漫开一点泪意,视线都变得模糊。
“瞧你说的。”云姬却嗔怪地道,“你王兄哪有那么吝啬啊,我看从小到大他对你也挺好的吧,哪会在意这些?你怎么总是把人往坏了想呢?”
“再说了,依我看,他绝对是对你有意思,那就更不会在意这些了。溶溶,听娘一句劝,别再想着那姓宋的了,你王兄可比他好多了,反正你现在也和宋家没什么关系了,要不,你去试试呗?”云姬劝道。
哪里好了,宋郎可不会这么对她。令漪闷闷地想。
她没说话,云姬便以为女儿有听进去,语重心长地劝:“你还年轻,总t要为自己的今后多做打算。你王兄多好的成婚对象啊,就是做妾咱们也不亏啊。”
“你看看,你不急,兰雪堂可有人急了吧?竟然做得出那等狗急跳墙的事……”
想起崔太妃如今的悲催境遇,云姬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将剩下的那半面帷帐拽下。
令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万幸母亲这会儿笑得正开心,并未注意到帐中异常。她轻轻抽泣了下,用以掩盖自己不正常的声线:“王兄那么多女人,哪里会看得上我。就算看上,也不过是拿我当花楼里的娼一样对待,想怎样就怎样,一点儿不顾及我的心意。这样的喜欢,我可不要。”
溶溶怎生这么说?云姬奇怪极了。
“你都没有试试怎么知道他拿你当……那个呢?那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就比如,你说他女人很多,为娘怎么不知道?”
他总算是没有乱动了,看来自己的那一通抱怨还是有用的。令漪恨恨地道:“那么多人给他送美人,我就不信,他没有过!前些天还有人给他送了十几个美婢呢,他也全收下了。他都这么多女人了,怎会喜欢我?”为防母亲多心,她没有提是清河大长公主。
有这事?云姬有些纳罕。
“别的娘不知道,反正兰雪堂没想给他塞人,就没成功过一次。”
“你还不知道吧。”云姬说起太妃的倒霉事便兴高采烈,“去年你出嫁后,崔氏想把她娘家那侄女弄进府里来,那崔家娘子,每天打扮得妖妖乔乔地跑去沁翠湖跟你王兄玩偶遇,假装摔倒往他怀里扑。结果呢,你王兄硬是避开,让她摔到排水渠里去了。还说,‘你不是喜欢摔吗,继续摔,在这儿摔够一百次’,把个崔家娘子气得连夜跑回家了。”
竟是这样?令漪微微一愕,连身体的不适也暂时忘却。
若是从前她必不会信,王兄外表看起来清冷矜贵,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总能看穿她,是以她见了他就害怕。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便知道,他这个人,性子阴晴不定又睚眦必报,这的确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所以你看,他不仅不反感你,还一直护着你,让你搬来这么好的院子来住,不是对你有意思是什么?”云姬趁热打铁地说着,“依我看,你就去试试呗,自己多主动主动接近他,心抓不抓得住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把他人抓住,早点生个孩子出来,挣个王妃之位也不是不可能。要是个儿子,以后他人一死,这王府里什么不是咱们的?你就是想跟那姓宋的再续前缘都来得及!反正以他爹的岁数,他多半不长命……”
“母亲说什么呢!”
见她越说越荒诞,令漪忙打断她,唯恐惹了被子里的男人不快。
偏偏云姬还在笑:“你害什么臊啊,我没这机会是后宅里女人多竞争大,你不一样啊,你王兄屋里都没人,你加把劲呗!这满屋子的荣华富贵可都在向咱们娘俩招手呢!”
身下早已没了动静,多半王兄在发怒。令漪脸色惨白,不敢让母亲再待下去,忙道:“女儿身体不适,想先睡了,母亲还是快回去吧。”
“那行,你好好考虑考虑。”云姬笑盈盈地摇着缂丝团扇,娉娉袅袅地出去了。
而她刚一走、门扉刚一合上,被子里的男人便蹿出来,重新将她扑在了身下。
“要不要和我生个孩子然后熬死我?”嬴澈竭力憋着笑道。
他唇上、下巴上亮晶晶一片,在烛光照耀下若水流清滢。母亲那些话,又全被他听见。令漪又羞又臊。
还未及想出应答之辞,樱唇便被他火热的唇封缄,发出一声小猫呜咽般短促的闷哼。
一点点酸,更多的是甜,像五月枝头熟透的青梅酿成的甜酒的味道。来不及过多品鉴,舌又被他勾出来,被迫和他的纠缠在一处,在腔子里中搅弄得她娇躯发软,头脑一阵阵发胀。
烛火被风吹灭,月光若轻纱一匹悄悄泻入窗中,满架帷纱的影如月下海浪在墙上激烈晃漾。
许久许久,才被微风抚平。
嬴澈放开失神的女郎,筋肉遒劲的颈背遍布抓痕,全是她方才的杰作。
他笑:“说啊,要不要给孤生个孩子,日后好霸占孤的家产。”
令漪正微微地喘,她口渴得要命,好似涸辙里的鱼,浑身都脱水得厉害。闻见这一句,眼尾都羞得通红。
她自知理亏,不能从这上头反驳。小声地啜泣着,突然红了眼:“王兄还说喜欢我,每次一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让你不要有别的女人也不答应我,答应了给我避子汤也不给我,就一点都不担心我若怀孕会招来怎样的非议,从不为我考虑。我在你眼里,同妓有什么分别,那又为什么要我生孩子?”
孩子,应当是父母情爱正浓时所结的果,不是吗?
不该是母亲说的那样,用来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也不该是他和她这样,不为世俗所容的不伦的产物。
极突兀的一通控诉。
知她故意转移话题,嬴澈也未在意,他有继承人的压力,否则底下那帮人也不会安心。寻常的男子像他这个岁数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膝下却还冷冷清清,不是因为等她,还能是因为什么?
但这些他是不会说的。她本就不大情愿跟他,觉得失身给他委屈了,日日给他甩脸子念着宋祈舟那个死……哦现在是活人了。可他也是被人下药,难道是他的错吗?
她现在都敢日日给他甩脸子,不就是吃定了他会愧疚所以愿意容忍她么?若是知晓了他的本心,就更加无法掌控了。
是以,他也刻意避开了那句“还说喜欢我”,只轻笑了声:“再说了,难道你不喜欢?那方才怎么……”
“你还胡说!不许说!”
令漪毕竟是大家闺秀,哪里经得起这些玩笑。羞得面红如滴血,拽过枕头便朝他打去,随后,又飞快地揽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地罩住了。
嬴澈也不恼,剥粽子一样将温香软玉的女郎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拥入怀中:“害羞什么,孤又没有旁人,就喜欢同溶溶欢好,怎么了?”
“给孤生个孩子,王妃之位,也不是不可以。”
令漪却不信这话,反唇相讥道:“你不是向邓令公许诺了要娶南阳邓氏女么?等人过门了给你生啊。”
嬴澈笑,伸手轻轻刮了下她汗涔涔的小鼻子:“原来我说要娶谁,妹妹都记得。”
令漪沉默。
她侧脸轻贴着他脖颈,湿漉漉的眸中漆黑无光。
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无论母亲怎样游说,她也不会信他是真心喜爱她。若真喜爱她,怎会想娶别的女子为妻呢?宋郎,宋郎便是最初不喜爱她,也会因为责任娶她,婚后待她一心一意,并无旁人……
他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人,所以,她不会轻易把心交出去的,更不能,更不能怀孕。
想到这儿,她抬眸哀哀地看着他,央求道:“王兄,你别这么对我好吗?我不想怀孕,我不能怀孕,就算有,也不能是现在。我才守寡回来,肚子里怎能有您的孩子呢?难道,你想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却被认为是宋郎的么?你一定不想的对不对?”
“溶溶也不是不想和王兄生,溶溶也喜欢王兄的。只是,只是人言可畏,等过些日子好不好?现在,先不要……”
嬴澈凉凉睨她,银白月光下,女郎紧紧攥着他衣角,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依恋爱慕,当真是装得像极了。
只是她实在不情愿,他也不愿勉强。那书上说,要栓住一个女人的心也未必需要孩子,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今夜看她的反应,她也应是喜欢同他欢好的。那书上不是说“夫功”对女人来说也很重要么?宋祈舟那种文人的小身板怎么可能比得过他?他再好好学学,就是从这上头,也要她再离不了他。
“行吧,”他最终松口,“我来想办法。”
那本小册子里似还有避孕之法,他翻的时候有看到。待回去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实用的法子。
他是男子,身体原就比她健壮,又多年习武,就算有什么避子汤也该他来喝。
令漪一喜,忙偎进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嗯,最喜欢王兄了。”
呵……嬴澈薄唇微微一扯。
骗子。
第30章 (修)助孕之药
话虽如此说,次日清晨令漪醒来时,t纤英端来的,仍旧是那碗与前日无异的月季玫瑰丹参汤。
她愣住了:“怎么还是这个啊。”
“王兄不是说,他,他会想办法不让我有孕么?”
纤英亦是一头雾水:“可今晨殿下临去时特意吩咐了,一定要给娘子备这个啊。”
又骗她!
令漪顿时气不打一处出。
分明昨夜她都那样求他了,他也同意了不让她有孕,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反悔了?
“我不喝。”女郎蛾眉轻颦,黑白分明的水目中风露清愁,我见犹怜,“王兄分明昨夜才答应过我的,不会让我怀孕。”
“纤英,你别告诉他好吗?以后的药,我们都偷偷倒掉……”
纤英面露难色。
纠结了小半晌后,她将晋王临去时的吩咐如实告来:“可是娘子,殿下吩咐奴婢,一定要奴看着娘子喝完。”
“他还说,还说他走后,如若您让我把药倒掉,就对您说,请您好好想一想您求他的那件事。”
令漪曾求过他好几件事,但眼下,她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替父亲迁坟的那一件,登时心生惶恐。
不甘、愤懑与无奈宛如融合成一副面具钉在脸上,她只得端起那碗已经温度适宜的汤药,一饮而尽。
“娘子……”纤英亦有些不忍,可身为奴婢,她也只能依命令从事。
“没事。”令漪摇摇头,容颜如雪清冷,“以后我都会喝的。”
就这样吧。她有些气恼地想。
这王府里一应人一应事都是听他的,她尚不能反抗,又怎能指望纤英这样的家生子。
但她也不会让他轻易如愿。真有了,她就揣着这个孩子回宋家去,说是宋郎的。
她不信,他还能不要脸到昭告天下那是他的!
监督完令漪喝完药后,纤英又去了云开月明居复命。嬴澈一身便服,正在书案前翻阅手下人所写的、修整北园陵墓群的折子。
直接从骆超这个源头解决不成,他便打算迂回着办。当年裴慎之并没有定死在谋逆一罪上,虽因此罪被杀,但后来盛怒之中先帝也在太子的劝解下稍稍解气,加之除了那一把小儿女间往来的小玉剑,并未找到他与骆超合谋的铁证。是以,朝廷最后给他下的定论是“忠奸不分,忤逆君上”,否则裴家也不会逃过像骆家那样族灭的下场。
皇后千秋节一过,不久就是天子的万寿节。届时天下大赦,活人可减刑,那裴慎之这样的罪臣要个迁坟收葬的恩典,也是情理之中。
再过三个月就是裴慎之的忌辰,若能在这之前办成,也算功德一件。 。
手旁还搁着那本教授避孕之法的书册。见纤英来,他语调悠悠地问:“她喝了吗?”
纤英答:“回殿下,娘子喝了。还说,以后她都会喝的。”
“那你看好了,别让她私自从外面找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喝。若要外出,便叫宁灵跟着去。”嬴澈道。
“可……”纤英有些犹豫,仍是鼓足勇气问道,“娘子还以为是助孕之药,有些抵触。殿下何不以实情告知?”
实则那不过是普通的补气血的汤剂,既非助孕之药也非避子汤。时下避子汤大多是寒凉之物,有吃明矾的,有吃麝香的,还有生吞蟾蜍和蝌蚪的,皆会损失女子胞宫。纤英猜想是殿**恤娘子体虚之故。
可殿下分明是体贴娘子,为何,又不告诉她呢?
嬴澈不语。
生孩子这事是双方的,避孕自然也是。是药三分毒,不让他来扛,难道还让她一个弱女子来受这些罪么?
那些男子所用的避孕之法他都看过了,有用羊肠的,还有鱼鳔的,还有几计汤药方,是靠添加砒霜、水银等毒物达到杀|精之效,女子便难以有孕。据说太祖当年便是靠此法避孕,才只有太宗一个孩子。
虽然有毒,料想只要控制住量,他一个大男人也还扛得住。
这时管事来报云姬求见,他道:“你先回去。”示意纤英自后门退下,让人将云姬带进来。
“殿下,这是近来府中出库物品的名册。将要入夏,妾给几个院子都添了些东西,请您过目。”
“妾是第1回 管家,难免做得不好。若有何不妥之处,还请殿下指正。“云姬的态度十分谦卑,一双眼却在悄悄打量他的神情。
她今日来送这份名册,一是她往女儿院子里搬那么多东西必不可能瞒得过晋王,与其被问,不如主动上报。
二来么,她也想趁此机会试探试探晋王对女儿的态度。是以,在这份名单里,她丝毫没掩饰自己对女儿的偏爱,还将搬去自己屋中的那些东西都记在了小桃坞名下,就等着看他的反应。
嬴澈接过,不过随手翻了两翻便搁下了:“既劳夫人主事,一应事情夫人决定即可,不必再来过问孤。”
就这么简单?云姬反倒愣住。她且惊且喜:“那,那溶溶那边,会不会送的太多……”
“殿下有所不知,从前太妃对我们娘俩颇有微词,给溶溶的供应常常短缺。这才溶溶回来啊,她就更加变本加厉了。月钱银子不发,说让我给,春衣的料子是次的、腐的,就说现在吧,都快入夏了,也不给她送冰鉴。上次发裁夏衣的丝绢,连夏娘子都有,溶溶却没有。好歹溶溶还叫您一声王兄呢,太妃就这样对她。”
云姬添油加醋,趁机将从前太妃对女儿的克扣和欺压说来,也是为了说明现在给女儿“补上”是天经地义。
嬴澈也不戳破她,静静待她说完才道:“夫人决定即可,溶溶新婚丧夫,孤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多照拂她。若这些身外之物可以转移她的伤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妾谨遵殿下之命。”云姬大喜过望,行过礼喜滋滋地出去了。
她看男人向来很准,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只会将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金阙华屋也毫不吝惜。殿下对溶溶这么大方,多半就是有那意思。
至少,她可没见他对那姓夏的小蹄子那么大方过。
云姬走后,嬴澈视线重回奏折,淡淡一哂不语。
他知道云姬在试探他,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好歹也是他的女人,他总不至于在这上头苛待了她。
至于云姬,她是个聪明女人,昨日那番说辞虽说是冒犯他,但的确是她们当下的最好选择,可惜,某人却远不如她的母亲这般识时务。
难道除了他,她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宋祁舟一没钱二没权,上头还有宋瑀压着,她当初究竟怎么挑中他的?这件事,嬴澈至今想不明白。
*
却说这厢,令漪越想越气,索性用过早膳后便叫了王府的马车,去往西市散心。
她堂兄裴令璋同伯母陆夫人住在城西通济渠边,靠堂兄在书坊给人抄书为生。自出嫁后令漪已许久没见过他们,叫簇玉备了一些礼,差人送去。自己则同她乘车去往通济坊的博闻书坊见堂兄。
临出门,宁灵却跟了来。簇玉惊讶地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宁灵平素就不爱说话,连在晋王面前也是爱答不理的,只有跟华绾凑在一起才偶有话说。纤英忙跑出来:“是殿下吩咐的。您若外出,便带上宁灵,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让宁灵保护她们?
说是监视她们还差不多吧!簇玉霎时火冒三丈。
纤英看出她的心思,忙解释:“宁灵很厉害的,她可是宁侍卫长的亲妹妹,两三个成年人都打不过她呢。”
再看宁灵,一身灰扑扑的丫鬟服侍,腰间系着长鞭,肌肤苍白,身体纤细,像一尊易碎的白瓷偶人,怎么看也不像能保护人的样子。
少女容色冰冷,双眸黑而无神。只在提及哥哥时掀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去。
没有半分生气儿。
令漪倒不在意这个。
冤有头债有主,她向来不会怪罪纤英和宁灵这些只能听命的婢子,只在心底默默给某人记上一笔,带着二人出门。
马车粼粼地行驶过洛阳城的青砖长街,许久,才来到外城西南角的通济坊。
这里靠近通济渠,通济渠既沟通洛、黄、汴、泗、淮诸水系,来往行人、商旅甚多,坊内亦十分热闹,三教九流混杂。那间并不起眼的、博闻书坊的后院里,此时已停了一架华丽车辇。
一个高髻云鬟、莹润丰满的宫装丽人,正在二楼的雅间里,隔着半面青纱,看对面的男子疾笔抄经。
男子生得十分清俊,俊眉修目、风仪清邃,一身青布长衫洗得破败发白,却丝毫不掩他身上那股有如幽兰青t竹的书卷气。
裴令璋做这一行已经很久了。
自十七岁那年高中会元、即将参加殿试却被剥夺资格终身不得入仕,他在短短一年内经历了父亲与叔父两位至亲的死亡、同胞妹妹的不辞而别以及整个裴家命运的急转直下。同母亲搬离了从前的官宅,几经辗转才找到通济渠边一处破败的民宅落脚。
既被抄家,这九年间他们都过得穷困潦倒,缺乏生计。他也曾尝试过卖字画、给人写墓志铭、给富家公子做捉刀人来养家糊口,可这些,无不因为他罪臣之后的身份而告终。
到头来,也就只有博闻书坊肯收容他,让他化名留在坊中,靠着昔年寒窗苦读、跟随叔父练就的一手好字,可以换些微薄的银钱换些米粮,养活自己和母亲。
堂妹有时也会接济他们,但他堂堂七尺男儿,怎能靠妹妹。何况她如今背靠晋王府与临川宋氏,理应少和他们往来,才能减轻这个姓氏带给她的不幸。
然后就是三年前,书坊的老板突然找到他,说有贵人看中了他的字,要他抄些佛经,拿去寺庙供奉。价钱是平素的十倍。
他心里觉得诡异,但为了生计,自然应下。
三年间贵人从未召见他,但活计总是从不间断,尤其是每年这个时候,要他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说是为亡者祈福。
然后就是今日,贵人莅临书坊。隔着一帘青帷,他自是没能瞧见贵人的相貌。但……宫装宝髻,香风拂面,分明就是位贵妇人。
可既是贵族妇人,看自己抄书又是何用意呢?
那道视线透过帘帷落在身上,也如博山炉里的袅袅熏香恍惚而弥久,裴令璋心下无端有些惶恐,白净的额边冷汗滴滴滚落,握笔的手几乎抖不住。
楼下,前来探望堂兄的令漪也已到了。
她让车夫将车驾停在巷口,同簇玉和宁灵步行前往。堪堪走近书坊的后院,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抱怨道:“阿娘也真是的,叫人抄经,吩咐个下人去做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专门跑一趟。”
是临清县主,崔婉玉。
她心里咯噔一声,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身后,一身胡服男装的临清县主已经带着几个婢女走过来了,见是她,十分惊讶:“又是你。”
“我也真是倒霉,在这穷乡僻壤的通济坊都能遇见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每次同临清县主见面都没什么好事。令漪面色微白,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哎,你别走啊。”临清县主却跟了过来,笑道,“你今日来这儿干什么呢?对了,你家那头黑鹿还好吗?”
“听说他前些日子中了淫|药啊?闹得满城风雨的,也没说到底怎么解决的。不会是你……”
她话未说完,目光却暧昧地在令漪身上转了个来回,气得簇玉脸色阵红阵白,险些便要不顾尊卑与之争吵。
令漪亦冷了脸,转身要走。临清县主却不肯放过她,伸手捉她:“喂,你走什么啊,过来和本县主好好说道说道……”
她话音还未落,静寂里忽然极清晰的一声鞭响,是宁灵反手一鞭甩在了临清脸上,恍如电光火石,霹雳作响。
临清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捧着那被打出血痕的半边脸:
“贱奴,你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