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明骊没有跟她们叙旧的打算, 点头颔首就算作打招呼。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疏离。
周静安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打完招呼后就回了自己的位置,倒是顾清霜站在一旁没有走。
明骊无视了她, 扫了桌上的二维码点了两道菜便给自己和林恂倒水。
这家店准备的是苦荞茶,清心降火,倒是很适合她现在喝。
顾清霜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题开口,跟个傻子一样站在旁边。
等她意识到这点后,就看见林恂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顾清霜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问道:“你们聚餐?”
明骊没说话。
林恂点了下头:“这几天加班太狠了,明总请我吃饭。”
顾清霜看向明骊,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明骊的侧脸, 带着几分冷厉和不悦。
想也知道是对谁的。
顾清霜识趣地说:“那你们吃。”
说完后还留恋地看了眼明骊, 明骊却只当没她这个人似的。
回到座位上仍旧有些失神。
起先顾清霜是想跟明骊解释今晚的事, 但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明骊也不会想听。
最终进退两难。
“还没放下?”周静安忽地出声询问。
顾清霜盯着满桌菜肴仍旧没勇气下筷, 也没了跟周静安攀谈的心思,冷声道:“吃饱了吗?”
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题。
周静安却没有半分不适,“还没有,等我吃完。”
之后再没说过话,而其间顾清霜频频回头看向明骊那桌。
明骊跟林恂不知在聊什么, 林恂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容。
不似她们这桌, 死气沉沉。
顾清霜最近发现自己有种将周遭气氛都变沉闷的能力, 可能跟她这个人有关。
沉闷的人不适宜群居生活, 只配一个人待在角落。
偏偏她蠢蠢欲动。
吃完饭后,顾清霜去结账, 顺带把明骊那桌的账也给结了。
周静安没说什么,反正也没花她的钱。
倒是从饭店里出来以后有些好奇:“看你俩之间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合, 怎么突然就离婚了呢?”
这对顾清霜来说属于隐私范畴,随便回答搪塞过去。
周静安便直白地问:“顾梦蝶的订婚宴,我需要以女伴的身份陪同你出席吗?”
“不必。”顾清霜再次拒绝。
“啊。”周静安皱眉道:“我听顾总的意思还以为你跟谁一起都行呢。我觉得我还不错,为什么不考虑呢?我没结过婚,没有病,家世清白,父母恩爱,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会自己赚钱,跟你……怎么看也像你高攀了吧。”
顾清霜:“……”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顾清霜一时间都不知该解释前半句还是询问后半句。
最终选择了沉默。
在这种境况下,她已经不想说话了。
因为沟通是无用功。
“为什么不说话?”周静安又问:“难道我说得太有道理?”
“我高攀不起你。”顾清霜淡声道:“你还是另择佳人吧。”
“但我就看上你了怎么办?”周静安说:“你心里有人还是别的原因?”
“无可奉告。”顾清霜说。
周静安却执着:“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我们可以先了解啊,我又没说今天就跟你结婚。再说当初你跟明骊不就认识没几天就结婚了嘛,闪婚的事你都干过,跟我怎么就畏畏缩缩呢?”
顾清霜无奈:“这跟明骊无关。”
“为何无关?她是你的过往啊。”
“……”
对于周静安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顾清霜实在无力应对。
但她还是从周静安的话里找到了破绽,“是我母亲安排你来的吗?”
“是,也不是。”周静安坦率道:“我对你是真的感兴趣,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就来了。”
“我是个很无趣,很沉闷的人。”顾清霜说:“不必对我抱有希望。”
“确实。”周静安点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但我还是觉得你很不错,所以跟我结婚吗?我会对你好的。”
顾清霜:“……不。”
最后顾清霜连她的微信都没加,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店门口。
回到「顾园」时,顾雪蔷正怡然自得的吃着晚餐。
一抬头看见她,嘴里的饭顿时不香了。
顾清霜在那里等同于没吃饭,坐在餐桌前让女佣给她准备碗筷。
顾雪蔷:“去的那家店饭不好吃?没吃饱?”
“没吃。”顾清霜说:“不习惯。”
“无所谓。”顾雪蔷道:“你先跟我说说对周小姐的印象怎么样?我跟她见过面,是个很不错的人,长得漂亮学历高人聪明又得体,如果你觉得也合适,我找个日子给你俩定下来。”
顾清霜没想到顾雪蔷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给她一种在这件事里她的想法完全不重要的感觉。
就算没有她,顾雪蔷也会将这件事完成得很好。
顾清霜的工具人既视感还在增加,无语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得问你在想什么。”顾雪蔷平静道:“是你觉得跟谁结婚都行,当初可以在三天内找到明骊来骗我,如今再找个人维持婚姻对你来说很难吗?”
顾清霜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难!明骊不一样。”
话说出口,气氛有几分沉寂。
顾雪蔷顺着她的话道:“哪里不一样?”
怕这话太温和套不出顾清霜的心思,又补充道:“我倒觉得明骊性子太温吞管不了事,前期我对她一直很不满意。反倒是周小姐长得更漂亮,性格也更活泼,介于沈梨灯和明骊中间吧,正正好。”
顾清霜一听就觉得有问题:“任谁看也是明骊更漂亮吧?”
顾雪蔷耸了耸肩:“那说明我们审美不同。”
“你审美降级严重。”顾清霜说:“开始喜欢上西式长相。”
顾雪蔷没跟她辩驳中西式审美怎么就有高低之分的问题,怕话题扯远就回不去,只问:“你还是觉得跟周小姐不能将就吗?”
“不能。”顾清霜说:“为什么我的人生非要将就?”
“不是吗?”顾雪蔷不解:“从前你跟明骊不就是在将就?”
顾清霜脱口而出:“我跟明骊什么时候是将……”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不敢说完。
顾雪蔷噙着笑看她,带着淡淡嘲意:“所以你还觉得跟明骊是将就?是合约?”
顾清霜此时终于笃定:“你故意的。”
“不然?”顾雪蔷笑道:“不逼你一把,你什么时候能认清自己的心?”
顾清霜脸色沉郁,没有说话。
隔了会儿,顾雪蔷脸上的笑意也消失。
餐桌前的气氛沉闷到极致,顾雪蔷讪讪地笑了声:“难不成我又帮错了?”
“没错。”顾清霜说:“你怎么会错呢?你可是高高在上的顾总,怎么会错?!”
说到最后顾清霜的声音都在颤,带着几分讥讽。
“顾清霜,你这是什么态度?”顾雪蔷皱紧眉,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也没想过能得到顾清霜的一句感谢,却没想到会是如此激烈的反应。
“你想让我什么反应?”顾清霜勾唇冷笑了下,神情郁郁,双手缩在桌下抠着指甲,指间的疼痛对她来说是保持镇定的良药,这样她才能平静地完成自己的叙事:“我应该是什么反应?感恩戴德吗?谢谢你帮我认清我的内心?”
顾雪蔷反问:“不然呢?”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顾清霜总结道。
“可我做的一向是对的。”
“呵。”
简单的一个语气助词,却让人感受到了侮辱之意。
顾雪蔷心头的火瞬间被点燃:“难道不是吗?顾清霜,你今年三十岁,早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但你现在又做了什么呢?业没立起来,家也散了,你觉得你做得就是对的吗?!”
“我做什么能是对的?!”顾清霜抬头看着她,双眼红得骇人:“在你眼里,我做什么能是对的?!”
“当下,认清自己的内心,追回明骊,守好你的家是对的。”顾雪蔷说。
顾清霜闭上了眼睛,失去了辩驳的力气,声音沉静:“我什么时候有过家啊。这里就是个让我苟延残喘的笼子罢了。我是你养的什么?一只鸟还是一只雀?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反正最后她都会妥协的,她都会遵从的。
顾清霜没骨气。
打断她一条腿,另一条腿自然而然就跪下了。
在顾雪蔷面前,甚至都不用打断她一条腿,只要顾雪蔷开始大闹,最终都是以顾清霜的妥协告终。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她最幸运,因为有个这么厉害的母亲。
顾清霜累了,看向被她的话震惊错愕到的顾雪蔷,淡淡道:“你发现父亲出轨,不跟父亲离婚,把气撒在我身上,埋怨我为什么跟柳思往做朋友,恨到把我跟柳思往差点一起弄死,现在摇身一变,你又变成了对我最好的人,想让我有个家。”
“顾清霜你……”顾雪蔷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些话。
顾清霜却一脸死气,就像是十八岁那会儿,跟个行尸走肉一样。
“我没准备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我想着一直埋在我心里,这样你好,我也还好。”顾清霜看着她,“谁让你生了我呢?谁让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呢?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我的出生,甚至我的每一次呼吸都错了。”
“我只能按照你既定的轨道走,你想让我学金融,我就只能学金融,你想让我进公司,千方百计也得让我进公司。我感觉我不像你的女儿,像是谁抵押给你的人质。”
“我这些年都稀里糊涂的过了,找到点小小的乐趣,开始自我欺骗的活着。但你又让我寻找自我,让我清醒?那我醒来以后呢?我要怎么说服自己?你知道我这些年把自己骗得有多艰难吗?!”
说到最后,顾清霜情绪忽然全然崩盘。
两行清泪潸然而落,顾清霜站起来:“你总标榜自己清醒,那你为什么不离婚?不还是在泥沼里深陷着挣扎吗?!你不也是糊涂着过了半辈子嘛。为什么我就不行?”
顾雪蔷已经错愕到说不出话来。
她第一次听顾清霜说这么多话,以往她们每一次吵架争执,每一次的歇斯底里,都像是顾雪蔷的单方面输出,而顾清霜跟她争执几句,嘶吼几声都会偃旗息鼓,用一种平静的姿态看着她。
而顾雪蔷最讨厌这副模样,总会让她想起顾柳甫。
这会让她更痛恨顾清霜的存在,会愈发歇斯底里。
此刻,顾清霜却把自己这些年一直没说的话平静地说了出来。
字字扎心,顾雪蔷感觉自己被人掐住了喉咙,呼吸不过来。
顾清霜轻叹一声,“人生,难得糊涂。”
如果太清醒,活不下去的。
明骊又不是只要她清醒、只要她回头就会在的人。
第92章
顾清霜的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昏暗, 窗帘遮住了所有可能折射进来的光。
她蜷缩在床角,靠着床仰头看向天花板。
眼泪弄湿了床单,眼睛又酸又涩, 但这都没什么。
可怕的是,她的手流了血。
不知什么时候掐破的,那场争吵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麻木,连带着忽略了手指的疼痛。
于她而言,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顾清霜不想待在这个房间了,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这个对她来说已经不算是家的华丽宫殿,像是困住她的牢笼。
跟顾雪蔷的这次对话就像是下定决心割断某段关系一样,内心深处正在被硬生生地撕裂。
她心里的血比手上的重多了。
当天夜里, 顾清霜拎着一个小行李箱走出了「顾园」。
她开着车库里最便宜的一辆车, 在萧索的市郊转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明骊家的小区外,一个人去车后座躺着,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明骊跟林恂从店里出来后,明骊用威胁的眼神看着林恂。
林恂便什么都招了:“是顾总另外拜托我的事情,跟咱们公司没有关系。”
明骊哼了声:“林秘书,你是我的秘书。”
“顾总对我有知遇之恩嘛。”林恂讨好地说:“况且这事对你也有好处。”
“有没有好处由我自己判断。”明骊指着她:“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会当场翻脸的哦。”
林恂早已摸准了明骊的脾气, 知道她说这话非常认真, 立刻保证道:“绝对没有下次!”
明骊这才放过她, 但交给了她另一个任务——将今晚的餐费还给顾清霜。
丁是丁卯是卯, 她请秘书吃饭前妻付账是什么道理?
上次跟祝寒星她们一起吃的那顿饭,明骊后来也问过柳思往, 柳思往说怕她心有芥蒂,所以是柳思往结的账, 就当是她这个导演给她办的答谢宴。
明骊欠顾清霜的钱归欠,却不想在这种日常小事上有所纠葛。
两人一共吃了三百多块,林恂看着这笔转账露出了苦瓜脸。
果然,当中间人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做的。
明骊晚上回家时,洛朝雪的萨摩耶正在楼道里蔫嗒嗒地趴着,明骊摸了摸它的头,它还委屈巴巴地朝明骊摇尾巴。
没一会儿,洛朝雪的家门打开,看见明骊正安慰她家这条傻狗就无奈道:“别理它,今儿让它反省。”
“又做什么错事啦?”明骊问。
洛朝雪轻叹一口气:“差点把我家给拆了。”
“不是二哈才会拆家吗?”明骊说:“你家这个也会啊。”
“会啊。”洛朝雪说:“我刚买的一套乐高,拼了一大半它给我拆掉了,跟有病似的。”
明骊:“……”
萨摩耶犯了这么大错,明骊也没办法替它说话,只能依照它主人的意思让它趴在那儿反省。
明骊跟洛朝雪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家。
等到回了房间,世界都安静下来,明骊才有空休息。
说实话,她仍旧有些担忧顾清霜的自残倾向,但她在见面时却没问一句。
这个口子不能开。
明骊清晰地知道,她跟顾清霜如此艰难地划开了界线,此时一句关心就有可能让关系回到原点。
这并非她想要的。
今天余光扫到她的面容,瘦得已经有些脱相了,不复以前美丽,看上去更憔悴,甚至有种病恹恹的感觉。
就连化妆也遮不住的疲惫。
不过顾总已经在为顾清霜想办法了,希望顾清霜能够早日战胜心魔,走出这段关系。
明骊如今真心希望如此。
这天晚上明晞回家住的,明女士升职后越来越忙,整日不见人影,明骊跟她住在一个屋檐下,都上的是白班都怀疑跟她有时差。
但今晚明女士下班早,还给她们带了烤红薯回来。
三个人围坐在桌前,用勺子一起挖着热气腾腾的红薯,一边吃一边聊,气氛融洽。
明晞分享自己的大学生活,明女士分享自己的职场趣事,明骊安静地听她们聊。
等她们都说完便不约而同地看向明骊,希望明骊也可以分享。
明骊倒是一下子愣住:“我最近去客串了个戏,是国际知名导演的。”
“啊!姐你要当明星啦。”明晞一惊一乍道:“那你肯定比寒星姐红。”
明骊摇头:“我不是吃那碗饭的,还是指望你寒星姐吧。”
明晞的小九九被戳破,“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没关系。”明骊说:“以后你要是有想要的签名照也可以跟我说,现在我旗下艺人有厉害的呢。”
明晞却看着她,“姐呀,你也太累了吧。”
明女士跟着附和:“就是,你又要二巡,又要处理公务,还得拍戏,每一项都太累了。”
“做喜欢的事一点都不累。”明骊说:“再说,我本来就不是当老板的料,幸好父亲以前告诉过我,要知人善用,我现在手下有一批很能干的人,公司没那么忙。”
明骊觉得她还没明女士忙呢。
也觉得跟想修双学位的明晞比起来也挺轻松。
明女士和明晞都不以为然。
临睡前明晞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明骊门口,用撒娇攻略明骊,获得了跟明骊一起睡的机会。
明女士关门前看见还叮嘱了明骊一嘴:“别让她进,又要跟你说悄悄话到半夜,她是个夜猫子你别跟她学。”
明晞撇嘴:“不会的!”
事实证明,知女莫若母。
明晞一进明骊房间就开始滔滔不绝,聊自己的奇葩舍友,明骊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做到了完美听众。
但过了会儿,明骊关灯躺在床上,明晞忽地低声问:“姐,你知道阿嫂……不是,你前妻超厉害的吗?”
明骊不懂:“具体点。”
“最近我不是在了解在京大修双学位的要求嘛。”明晞说:“了解到了一个传奇人物。”
京安大学作为国内Top级别的学校,可谓是神仙打架,怪胎巨多。
明晞在高中已经拔尖的了,但在她们学校,像她这样的不计其数。
明晞原本打算修金融和法学双学位,但了解了一下要求,顿感压力倍增。
但她在听舍友闲聊时说起京大的传奇人物,尤其是她们金融学院的这位。
在难度堪称地狱级的医学院里还辅修了金融学位,不仅如此,当时她修的课程门门高分,力压了一众金融学院本专业的学生。
这件事在当时掀起了她们学院的一股浪潮,把所有学子的好胜心都激发了出来。
然而,这位像是个高级AI一样,战绩喜人。
并且在她们医学院也是如此。
明晞说这些的时候都有些波澜不惊了,毕竟在她舍友的嘴里听了好多次。
明骊却淡淡道:“我知道,她是双学位。”
顾清霜跟她说过,说的时候没有一丝感情,都听不出一点儿骄傲,似乎这是所有人类都能做到的。
事实上,只有她这种“变态”能达到。
“不止如此。”明晞略带绝望地说:“她当初还上了法学院的课,辅修了法学,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拿到学位证。”
“可能是太累了吧。”明骊说。
明晞摇摇头:“不,我觉得像她这种人应该不知道什么叫累。天才是不会累的,她们天生精力充沛。”
明骊对此持不同意见,却没有跟她争辩。
而明晞睡前还在感慨,“她这个人是不是把情商都点在智商上了,怎么对感情就一点儿不开窍呢!”
明骊:“……”
翌日早上,明骊想睡懒觉,明晞却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吵着要带她去吃新开的一家早餐店,据说那里的包子巨好吃。
明骊拗不过明晞,起床以后愤愤地说:“下周你别回家。”
明晞笑嘻嘻地朝她吐舌头:“嘿嘿,我就不。”
明骊拿她没办法,把她的帽子扔过去砸住她的脸,明晞忽然捂着脸碰瓷:“啊!好痛!今早必须要你请客才能好。”
两人走到电梯口,刚好遇见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洛朝雪。
“这么冷的天还晨跑啊洛姐姐。”明晞笑着跟她打招呼,喊得也亲昵。
洛朝雪闻言冲她莞尔一笑:“习惯。你们去做什么?”
“吃早饭。”明晞说:“这么冷的天只有早饭能把我从被窝里叫出来了。”
“去吃街角那家包子店?”洛朝雪问。
“你怎么知道?”明晞一出门被兜了一脸风,冷得她直打哆嗦,但洛朝雪只穿那么点也没什么反应。
明晞低声说了句:“真是火气旺啊。”
洛朝雪却在回答她的上个问题:“我咋天去吃过,很好吃。”
晚上还给明骊带了回来,但跟被萨摩耶拆掉的乐高一个下场,放在桌上就被那只傻狗给吃了。
这事儿她也不好意思跟明骊说,只能吃哑巴亏,想起来就想揍那傻狗一顿。
三人在楼下分开,明晞又跟明骊八卦洛朝雪:“你说洛姐姐是做什么的?上次咱们在甜品店见到的那个是不是她女朋友?感觉还挺般配的,就是她女朋友从来没找过她。”
“你又不是一天到晚蹲在她家门口,你能看见?”明骊说。
明晞哑然:“倒也是。”
姐妹两人走过常走的那条街,明晞走了几步后又退回来,“这是阿嫂……不,你前妻的车吧?尾号一样样的。”
明骊一怔,看向车牌号——京A77788。
挺嚣张一车牌号,但这还不是顾家车库里最嚣张的车牌号。
“她车怎么停在这儿?”明晞说着还好奇地扒在车窗上看,而后跟缓缓坐起来的顾清霜隔着玻璃对视,皆是一怔。
明晞立马拉着明骊走:“走走走,我大早上见鬼了。”
明骊问:“顾清霜在车里?”
明晞不说话,但没走两步,车门打开,顾清霜头发有些凌乱地从车里走出来,看见姐妹两人后愣了几秒,而后僵硬地打了个招呼:“嗨。”
明晞抿唇不说话,明骊则是幽幽地盯着她看,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口。
还未结痂,看起来殷红。
明骊皱紧眉,还没说话就有旁边的好奇宝宝常开了口:“你怎么在我家楼下啊?还睡在车里?你家的大床睡着不舒服吗?”
明晞一边说一边离她近了些,忽地眉头一皱:“你不会离家出走了吧?”
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毛衣,还睡在车里,就连头发都懒得打理,整个人身上都透露着颓唐。
很像她初中跟爸妈吵架后一气之下跑出家里的状态。
明晞都在想,要是让她的舍友们知道她们崇拜的传奇人物是这模样,不知道得碎多少滤镜。
顾清霜没想到明晞猜得这么准,只斟酌道:“我准备搬出来住。”
再跟顾雪蔷待在一个屋檐下,她要死掉了。
继灵魂死亡后的肉体消亡。
“不是吧?你这么大了还玩离家出走这套?”明晞都有些无语:“你幼不幼稚……”
明骊却喝住明晞这没边界感的话,“明晞。”
明晞闭嘴不语,就听明骊问:“为什么又吵架了?”
顾清霜看着明骊,忽然眼泪就泛起了泪花。
这大概是她喜欢明骊的理由吧。
在所有人都去下意识指责她的时候,明骊会先问她原因。
第93章
顾清霜如今很确定那是喜欢。
尤其在昨天跟周小姐的那场相亲饭局上, 她坐立不安,跟以前和明骊提出结婚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当初她有一瞬间想过,如果非要结婚, 那跟这个人也不错。
而不是,我现在必须结婚,那她也行。
这其中的概念完全不同。
顾清霜的认真和严谨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从小有人跟她说:“我现在是你的朋友了。”顾清霜就会想方设法去弄懂朋友的概念,然后义正言辞地跟她说:“并不是。”
她并没有意识到对那个小朋友是件打击特别大的事,因为对她来说,同学、同事、朋友、女朋友、爱人都有着非常明显的临界点。
就像沈梨灯决定出国,那她和沈梨灯就再也不可能是恋人。
在恋爱中所做的一些事, 她不会再对沈梨灯做。
只是, 沈梨灯深喑她性格中的弊端, 永远能精准把握住她的临界点,于是一步退, 步步退,退的过程就是顾清霜在打破自己内心规则的过程,很痛苦,也很麻烦。
但只要想到当初是沈梨灯救了她,就会逼着自己主动忽略这些麻烦, 做出跟内心秩序背道而驰的选择。
对待她的母亲, 亦是如此。
即便偶尔觉得我不想, 不喜欢, 但只要对方态度强硬,她便会妥协。
而顾雪蔷最擅长的就是态度强硬。
然而在明骊这件事上, 顾清霜不想事事妥协。
认清自己的心思也没什么用,只会徒增尴尬, 就像此刻。
顾清霜根本不好意思说自己和顾雪蔷吵架的原因,以及她想搬离「顾园」的理由。
只能沉默着让尴尬蔓延。
明晞冷得哆哆嗦嗦站在一旁,双手抄在羽绒服兜里,吸了吸鼻子道:“咱们就不能找个暖和的地方说话吗?”
“你先去。”明骊说。
明晞瞟了眼顾清霜,坚定地站在明骊身边:“算了,我等等你。”
“你们去吧。”顾清霜说:“我等会儿就走,不会影响你们。”
明骊闻言皱了下眉,“你去哪?”
顾清霜:“……”
确实没什么地方能去。
幸好,她还能去上班。
“去公司。”顾清霜说着勾唇笑了下:“下班以后就去找房子。”
明骊狐疑地看着她,“你这个决定是认真的?”
“不然?”顾清霜淡淡道:“我做每个决定都很认真。”
是有一时冲动的成分在,但更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其实她的二十岁也曾搬离「顾园」,那算是最轻松的一段时光了。
尽管学业方面忙得快要让她整个人灵魂升天,但当时她一沾枕头就能睡着,醒来以后可以精力充沛地投入学习。
如果她在外住的时间再长些,那她说不准会是三学位。
偶尔,顾清霜也会有些遗憾。
当初真的很喜欢那门学科来着。
顾清霜此时想逃离,哪怕只是短暂的,只要能让她获得短暂的自由就好。
明骊问:“跟顾总商量过了?”
顾清霜摇头。
明晞在一旁瞪大眼睛:“那不就是离家出走?”
明骊睨了明晞一眼,明晞讪讪闭嘴。
“我建议你跟顾总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明骊说:“否则你可能达不成你的目的。”
顾清霜想说你根本不了解顾雪蔷。
商量之后才不可能达成目的。
通常她都得把房顶掀了,顾雪蔷才会同意她开窗户。
但当下她佯装听从建议,嗯了声便催促她们去吃饭。
“要不你跟我们……”明晞话说了一半,又叹气道:“算了。姐,走吧。”
说到一半的邀请措辞因为顾虑到明骊的感受而收回,也没看见顾清霜那略带希冀的眼神。
“走吧。”明骊挽着明晞,也没再叮嘱顾清霜什么,一路往前走。
顾清霜望着她们的背影,过了会儿回到车里坐在主驾,车里也很冷。
明晞比明骊开朗很多,一路都在跟她撒娇逗笑,光看背影也是很和谐的姐妹。
顾清霜看了会儿,打着车调转方向离开这里。
……
实际上明晞正在撒娇求原谅,刚才一时嘴快,惹得明骊有些不高兴,这会儿就开始哄,“我不是故意的。”
“当面议论旁人的事,就算是妈知道也饶不过你。”明骊冷声说。
“妈不饶我,但你饶我。再说,背地里才叫议论,当面这叫讨论。”明晞嘿嘿一笑:“尤其她还是我前阿嫂,我这是关心。”
“谁告诉你关心是用这种话?”明骊戳破她的套路。
明晞瘪嘴:“那我确实是关心……又有点看热闹嘛。”
后半句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明骊听得清楚,曲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下:“在这种时候,不要在一段你不了解的关系里妄加评判每一个人。”
“我没有妄加评判。”明晞不服:“那阿嫂,啊不是,顾医生,这个称呼好。”
明晞总是嘴瓢叫成阿嫂,心里还在想都怨明骊,她一直都不愿意叫顾清霜阿嫂,是明骊一次次眼神压迫她改过来,如今成了习惯,喊出来又很尴尬。
如今找到了更合适的称呼,喜滋滋地说:“她这种行为跟我初中和爸妈吵架之后离家出走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当初你们就都说我幼稚不成熟,小孩做派,现在你又觉得我是妄加评判?”
说话间,姐妹两人到了店里,人有些多,热闹沸腾,飘着热气的包子一笼笼端到桌上,看起来就勾人食欲。
清晨的早餐店最是烟火气十足。
明骊挑了个位置坐下,明晞见她不说话便觉得占据了道德高点,继续道:“你要不就承认你们当初错了,那我就承认我做错了。要不就别说我今天的事。”
二选一。
不论怎么选,都能选到明晞心仪的答案。
明晞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但隔了会儿,明骊给她递了双筷子,温声道:“你跟爸妈吵架是为什么?又吵到了哪种程度?”
“吵架是吵架,还分程度?”明晞哼了声:“时隔太久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当时很伤心。灰常灰常伤心!”
明骊嗯了声:“吵架当然伤心。”
“哎呀,你这种乖乖女没经历过我的悲伤。”明晞说:“从小到大爸妈都怕你受委屈,哪里会跟你说一句重话?你说这话就跟首富哭穷说自己兜里只剩五百万一样,没有一点信服力。”
明骊没有反驳,察觉到明晞有一点的心情低落,给她弄好了小料碟放在面前,又给她要了她最喜欢的绿豆百合粥。
明晞弯眼笑笑:“谢谢姐姐。”
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又甜甜地叫起了姐姐。
明骊喝了口热粥,缓缓道:“ 你跟爸妈吵架只吵了一次,但顾清霜不一样。”
「顾园」里的争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明骊深感那种在桌上一言不合就会吵起来的气氛有多恐怖,坐在那张桌上都会战战兢兢。
吵得多了,自然就疲倦了。
可偏偏,顾清霜又逃不出来,只能被困在那里日复一日。
顾清霜做出搬离的决定,明骊是为其庆幸的,只是会担心这个决定没跟顾雪蔷商量过,可能会引发一些未可知的后果。
在这件事上,明骊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话语权,能否为顾清霜出一份力。
她不想跟顾清霜有所牵扯,却也不想在她债务未还清之前,顾清霜在某个深夜死去。
思考问题出神,就连明晞喊她都没听见。
明晞抱怨:“你看见她以后就失魂了?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明骊回过神:“你说。”
“我说顾医生跟她妈妈吵架还能吵成什么样?我看顾安顾乐的家庭氛围挺好的,尤其阿嫂跟她妈妈是相依为命,参考咱们家,她俩关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明晞在「顾园」做过一段时间家教,当时也见过顾雪蔷几次,顾雪蔷对她态度还算不错。
所以她对顾雪蔷有些滤镜在。
明骊也不好详说那种可怖的气氛,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不是所有家庭都会像她们家这样。
如果当初顾柳甫直接像她爸爸那样死掉,那顾雪蔷和顾清霜之间或许能变成相依为命的关系。
因为那是在爱里生出来的小孩,相当于是顾柳甫给顾雪蔷留下的遗物。
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但在明骊这段时间的观察以来,顾雪蔷很爱顾柳甫。
起码当初如此,甚至比对顾清霜的爱更多。
如今咬牙切齿的恨都来自于他的背叛,是以当初庞大的爱为支点的。
所以造就了顾清霜如今的性格。
明骊偶尔也觉得顾清霜很可怜,尤其看到她在跟顾雪蔷争吵以后,看起来冷漠厌烦,实际上无力又痛苦地躲在书房里自残,以痛苦去麻木自我,很像是在一点点蚕食仅剩不多的自由灵魂。
她很可怜,但明骊不想再跟可怜的她有关系。
明骊并不想连自己都被蚕食。
只是,能帮一把也帮一把。
毕竟她也帮过自己。
明晞不懂明骊说得那些抽象词,让她具体形容一下,明骊却道:“你不用知道,往后别随意下结论评判别人就好,不管是你的同学还是朋友,在人际关系里保持中立和边界感很重要。”
明晞:“……哦。”-
明骊和明晞吃完早饭后回家,经过路边的车位时顾清霜的车已然不在。
明骊还打包了热气腾腾的包子,准备让明晞给她。
这会儿也留在了手上。
明晞笑眯眯地说:“正好,我一会儿带回去给我舍友。”
“这两个哪够分?”明骊说。
“没事。”明晞一把抢过,“我舍友饭量小得很。”
明骊没说什么,回家以后换了衣服便去上班。
抵达公司以后看见林恂便把她叫去了办公室,询问她顾总有没有给她一些新的指示。
原意是想从林恂这打听些消息,譬如顾雪蔷的态度,但这话一出把林恂吓了一跳,立刻表忠心道:“昨天我已经义正言辞跟顾总说过,我是您的助理,不可能再为她做事的!”
明骊:“……”
“所以你们没再联系?”明骊问。
林恂:“……”
片刻后,林恂心虚道:“联系了。”
明骊曲指敲了敲桌面,“关于谁?”
林恂一脸无奈,“您和顾小姐。”
说完也不等明骊再说,毕竟明骊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就让她整个人像掉进油锅里炸一样,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宫女为什么不侍二主了。
难啊。
尤其是这种家务事。
林恂一股脑把顾雪蔷的想法说出来:“顾总觉得顾小姐很喜欢您,而您对顾小姐也并非全然无情,想要促进你们的感情。”
明骊淡淡地哦了声,这件事从顾雪蔷将「星晚」给她,又让林恂刻意制造她和顾清霜昨天的见面就看得出来。
顾雪蔷是在为顾清霜考虑,却没想过顾清霜接不接受这样的方式。
但这不是明骊想知道的,顿了顿后问道:“顾总和顾小姐昨晚吵架了?”
林恂一怔,这在她的消息之外,但又意料之中,如实回答:“不知道。”
明骊沉默,想要的信息没有得到,干脆挥挥手让林恂出去做事。
林恂犹豫后还是道:“明总,按理说这话我不该说,但我不想继续夹在其中难做。顾小姐最近的状态很不好,顾总也是出于担心才会出此下策,并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如果您决定要跟顾小姐断掉,那就干脆利落些。”
林恂并不知道明骊跟顾清霜之前的几次见面,明骊反问:“你又怎知我没有干脆利落?”
林恂:“……”
跟老板做朋友真难啊。
在林恂出去前,明骊又问了件事:“今天顾总心情好吗?”
林恂:“今天才刚刚开始,我跟顾总没有联系。”
“现在可以联系一下。”明骊说。
林恂:“……”
她试探着道:“要不您给我调个岗?”
明骊摇头:“就做这一件事,顾总让你帮她做一件私事,我也让你帮我做件私事,多公平。”
林恂认命地出去打电话了,两分钟后敲响明骊办公室的门,严肃道:“非常差。”
明骊比了个OK的手势。
既然顾雪蔷心情很差,明骊就不去触霉头了,翻开文件继续工作。
一上午悄然而逝,明骊午间休息时下定决心给顾雪蔷发微信。
打电话容易被顾雪蔷那极具压迫性的声音给震慑到,发微信就避免了这种问题。
明骊先跟她寒暄,又拿出「晚星」这个月业绩喜人的简报发给顾雪蔷看,给顾雪蔷画大饼说分红指日可待。
明骊存了讨好和哄人的心思,说话都挑好听的说,顾雪蔷的态度也从冷淡变得热络。
明骊见哄得差不多才切入正题聊起顾清霜,问起她搬出来住的事。
顾雪蔷几次打字又撤回,“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眼过了许久,明骊才收到消息。
【已经谈过了,我留不住。】
【出去也好,省得吵。】
明骊看见这两句话,似乎有种无奈妥协的意味。
明骊安慰她:【您也少生气,她有自己的选择。】
顾雪蔷:【临近顾氏集团迭代,她现在搬出去住,根本没考虑过我的立场。】
明骊:【她的状态最近很糟糕,或许无暇顾及吧。】
顾雪蔷:【有时候真羡慕你母亲,生了两个贴心小棉袄,不像我,有个讨债的。】
顾雪蔷:【一定是我上辈子杀人被顾清霜看见了,这辈子才来折磨我。】
这句话发完没一会儿,顾雪蔷就撤回了。
但明骊看见了。
她礼貌安慰了顾雪蔷一会儿,但顾雪蔷也不需要她怎么安慰,忙碌的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做,最后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
顾雪蔷的行程排得满到根本没有时间听完明骊的安慰,已经去开跨国视频会议了。
明骊结束了跟顾雪蔷的对话之后,对这件事有了底,又跟柳思往通了个气便收了心。
她能做的都做了,希望顾清霜往后越来越好吧。
她是真心的,起码此刻如此。
……
顾清霜去公司后没多久就被叫到了顾雪蔷的办公室。
两人在她搬出去住这件事上意见相左,但顾清霜下定了决心,无论顾雪蔷怎么骂,她都安静地听着,关键时刻表明态度。
最后顾雪蔷同意她搬出去,但停了她所有的信用卡。
并且让顾清霜把顾家的车交回来,也不可以去住顾家的房子,包括她名下的那些。
顾清霜能带走的只有她自己的工资卡,和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顾清霜给顾雪蔷转了一笔钱,跟她买下那辆车。
因为懒得再去挑车。
顾雪蔷将这种行为定位为挑衅,但顾清霜只冷静地问:“公司我还用来吗?如果你不想在公司看到我,我可以辞职,你也可以开除我。”
顾雪蔷当初好不容易才把她弄进公司,当然不可能让她就此离开:“当然要做。”
顾清霜点头说好,离开她的办公室前又顿住,背对着她道:“你三餐记得规律吃,吃饭的时候最好不要看平板,会影响肠胃消化,晚上不要喝酒,跟舅舅不要动手打架,你会吃亏。”
“滚。”顾雪蔷冷声:“要搬出去了才假惺惺。”
顾清霜没有反驳,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人还没回到部门,她所有卡都已经被冻结。
顾清霜平时从来没整理过自己的资产,因为没有缺过钱花。
况且她自己的消费并不算高。
多是衣食住行方面的开支,她没有烧钱的爱好。
顾清霜的所有信用卡被冻结之后,她开始整理自己的账户。
从大学起顾清霜就在做投资,大抵是顾柳甫的基因影响了她,在一些项目的投资上她很少出错,甚至有的可以说出彩。
顾清霜读书时几乎是全额奖学金,以前跟沈梨灯在一起时大部分都给她花掉了。
午休时间顾清霜把自己所有的股票证券账户和银行卡余额整理到一起,有三百二十七万。
而她现在领双份工资,准确来说是一份半。
医院那边月薪是由基础工资和绩效构成的,顾清霜的手术排期很满,差不多每个月能拿到三万多块。
在顾氏集团由于一周只能上三天班,所以是半薪,但因为她升了职,每个月也能有两万左右。
月薪对于曾经的她来说是九牛一毛,但现在是她全部的生活费用了。
顾清霜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觉得轻松。
一天都过得很愉快,就连平时觉得很麻烦的会议都非常顺利地开完。
等到下班后,她就开车直接去了中介公司。
在决定租房以后,顾清霜就在医院和顾氏集团的中心地带选好了几个小区,跟明骊家小区也离得不远。
这实属巧合。
顾清霜并没有准备住到明骊家附近惹人讨厌,最后在中介的带领下选择了一个中高档的小区,租了一室一厅的房子。
押一付三,每个月九千,物业暖气费都由房东包了,当天就可以签合同。
顾清霜喜欢那个大横厅,落地窗让她可以看见外面的车水马龙。
签约完成后顾清霜又叫了保洁,一切都做得很顺利,除了因为很久没在外住过有点不了解现在的APP外。
不过这一点在顾清霜找了个善谈的中介后也显得微不足道。
一切都忙完后都晚上十点多,顾清霜坐在客厅的木地板上,望着外边的夜景。
不一会儿,柳思往的信息发来,询问她是否搬出来住,有没有找到房子,如果没有的话可以搬到她家里去,反正她这会儿在外地拍摄。
顾清霜看着信息莞尔,给她拍了张照片:【已经找到了。】
柳思往:【效率真高。】
顾清霜:【你怎么知道我搬出来?】
柳思往:【明骊说的,她今早见到了你。】
顾清霜:【……】
顾清霜问:“她还说了什么?”
客厅里开着昏黄的灯,顾清霜就那么坐在中央,声音轻轻柔柔的:“是怕我去烦她,所以先跟你说,让你来解决掉我这个麻烦吗?”
柳思往否认:“她没有这么说,是关心你。”
说完又觉得这个说法有些亲昵,纠正道:“是一种独特的人文关怀。”
顾清霜闻言笑了:“我知道。”
明骊不喜欢她了。
如果是自己,也不会喜欢自己这种人。
顾清霜又跟柳思往聊了些别的内容,当柳思往问起她未来的打算时,顾清霜很自然地说:“没有打算。”
“这可不像你。”柳思往评价。
顾清霜笑了下,没说话。
从很久以前她就不再打算未来了,因为她知道不会成真。
顾清霜准备去医院看顾柳甫,犹豫后问柳思往要不要去,柳思往顿了下,拒绝道:“不去了。”
“你回国以后,去看过他吗?”顾清霜问。
柳思往沉声道:“没有。”
这对她俩来说是个禁忌话题,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如此平淡地提起。
“拖延了有段时间。”顾清霜说:“我准备明天傍晚去。”
“好。”
顾清霜忽地压低了声音说:“我们约定过,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要跟他说。”
柳思往怔了片刻:“什么意思?”
“我想,我喜欢明骊。”顾清霜轻呼出一口气,而后笑道:“原来这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第94章
顾清霜都快忘了是什么时候跟顾柳甫做的这个约定。
可能是十五岁?也或是十六岁。
在她青葱的少女时代里, 顾柳甫扮演的仍旧是慈父角色。尤其在那场绑架案之后,顾柳甫一度推掉了所有工作陪在她身边,卫医生亦是他去国外请来的。
顾柳甫性格细腻, 在外是温和谦逊但又雷厉风行的总裁,在内则是佳偶慈父。
很长一段时间里,顾清霜不愿意跟顾雪蔷说心事,因为顾雪蔷在听完她的话后总会自以为是做判断。
就像幼时她跟顾雪蔷抱怨班上有个男同学非要凑过来跟她说话,她不愿意,顾雪蔷就去学校找了老师,而后顾清霜在班里被孤立了。
顾柳甫却会跟她分析原因,问她想怎么做, 如何独立应对。
顾清霜说不清自己是像谁更多的, 但从心底里不愿像顾雪蔷那样, 因为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处理方式。
相比之下,她会更愿意跟顾柳甫说, 顾柳甫会替她保守秘密,会教她如何去分析和处理,并不是直接用自己的方式帮她处理掉。
别的女孩十一二岁就开始发育,而顾清霜十四岁才迎来了发育高峰期,也是在那年才来的月经, 个子开始拔高, 一年长了二十几厘米。
当时顾清霜和沈梨灯走得很近, 顾雪蔷便防备她们早恋。
尽管顾清霜已经和顾雪蔷认真解释过她对沈梨灯并没有喜欢, 只是因为沈梨灯救了她,而恰好沈梨灯在沈家在处境艰难, 所以她会多上心些。
顾雪蔷却笃定她要早恋,总是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看着她。
这让顾清霜有些不喜, 尤其处于敏感的青春期,她便避着顾雪蔷。
无声地争执蔓延了两天后,顾柳甫出面调和,把她叫到书房里温柔询问为何不愿意跟顾雪蔷说话,还说顾雪蔷最近很伤心。
“妈妈不信我。”顾清霜抱怨:“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了。”
顾柳甫那天在书房里跟她解释分析了许多,说服了她以后便让她去给顾雪蔷道歉。
顾清霜不愿意,“是她先误会我的。”
“可她是妈妈。”顾柳甫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她这样做是怕你受伤。”
“但我现在已经受伤了,因为她。”顾清霜说。
顾柳甫拍拍她的肩膀:“你跟妈妈服软以后,她也会跟你服软的,你妈妈最是嘴硬心软了。”
顾清霜这才慢吞吞地去跟她道歉。
后来顾柳甫就跟她约定,要是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先跟他说,他会去做顾雪蔷的思想工作。
顾清霜偶尔会跟顾柳甫抱怨,顾雪蔷性格太强势也太自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顾柳甫说:“听话就好了。”
“错的也要听吗?”顾清霜不解。
“可能当下你不理解,但你要知道妈妈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你好,你可以当下选择接受,之后再去跟她讲道理。”顾柳甫建议道:“最好不要跟妈妈拧着来。她会受伤,你也会。”
后来跟顾柳甫决裂,说尽了恶毒的话,连他曾经说的一切都忘了。
亦是在这种情况下,顾清霜才发现她骨子里有着跟顾雪蔷如出一辙的冲动和易怒。
没遗传到顾柳甫的一点温和,反倒是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不过旁人像炮仗,是气急败坏噼里啪啦就开炸,顾清霜大多时候是噼里啪吧炸在内里。
探望顾柳甫这件事在她日程列表里停滞了许久,从上次顾雪蔷主动跟她提到现在,仍在回避。
和顾柳甫见面也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纠结过后,仍旧得去。
……
顾清霜一天排了两台手术,做完后又去查房,等一切都做完已然天黑。
开着车驶往顾柳甫所在的医院。
顾柳甫的身体机能日渐衰败,顾清霜每次见他,他都会比上一次更憔悴。
做过两次手术都出现了排异反应,如今只能靠透析和药物维持生命,但他前些年没日没夜地做事,身体败了。
顾清霜见到他时,他正躺在病床上,手背干瘦如柴。
病房里是浓郁的消毒水气味,顾清霜进去后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顾柳甫看见她后先是惊讶,而后强撑着坐起来,没说几句话就有些咳嗽。
顾清霜给他递了一杯水。
喝过水后,顾柳甫稍好一些,问她有没有吃晚饭。
顾清霜没有吃,但点了点头:“吃过了。你呢?”
“等会儿护工会来送餐。”顾柳甫说。
顾清霜嗯了声,病房里略显沉闷,许久未来,顾清霜并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话题。
准确来说,她每次来都说不了几句话,一来不知说什么,二来对顾柳甫观感复杂。
但顾雪蔷会在顾柳甫每次病重的时候跟她说,让她来探望顾柳甫。
最初得知顾柳甫生病时,顾清霜心里有个阴暗的角落在想:都是报应。
可是看到他这副模样,又会于心不忍。
顾柳甫大抵已然习惯了自己这副病体,平静地询问顾清霜最近的生活,顾清霜跟他说了三件事,一是离婚,二是搬家,三是有喜欢的人。
当做完成任务一样说完便找借口离开了病房。
从进去到离开不到十五分钟。
这已是顾清霜的极限。
以前他们大抵会就着这个话题滔滔不绝聊很久,但现在事就是事,已然无情。
从医院出来后,顾清霜还没上车就发现了飘零的雪。
凛冽的风从身边刮过,雪粒子被风吹得飘飘摇摇,晃荡着就落在了地上。
很快就覆了一层白。
顾清霜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雪,看到眼睛都花得看不见这才抬手擦掉睫毛上的雪,站在原地抖了抖身上的雪往车上走去。
所有的坏情绪就随着抖掉的雪落在了医院里。
……
窗外大雪纷飞,明骊坐在房间办公,桌上杯中飘着热气。
明骊没想到会在此时接到顾斐的来电。
从上次说开以后,她和顾斐就没再联络过。
就连顾斐发的朋友圈,她也没有点赞。
完美做到了从她的世界消失。
明骊接起电话,故作轻松地跟她打招呼,却没想到顾斐沉声道:“抱歉,我食言了。”
明骊一怔:“什么意思?”
“我还没整理好对你的感情,但给你打了电话。”顾斐说完微顿:“但现在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跟谁说,只能给你打个电话聊聊。”
明骊察觉到她声音的不对劲,温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斐那边久久没有说话,依稀能听见哭声。
隔了会儿,她才说:“老太太去世了。”
明骊一时愣住,“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顾斐冷笑了声:“律师已经在来的路上,顾氏集团的天终于要开始变了。”
明骊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于顾家内部事务她并不知晓,只能安慰道:“节哀。”
“没事。”顾斐说:“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会在今天离世。”
明骊问:“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顾斐微怔,而后轻飘飘地说:“今天下雪了啊。”
明骊能听得出来这不是她原本想说的话,但顾斐不说她也不问。
顾斐问起她的近况,明骊皆一一说明,顾斐感慨似地说:“真好。但我现在也很好。”
“顾家的事会波及到你吗?”明骊问。
“会。”顾斐说:“入局者必然会被波及,我做好准备了的。”
“这是你想走的路吗?”明骊又问。
这次顾斐沉默了。
良久,顾斐笑道:“你有时可以不那么善解人意的。”
明骊也温和地笑笑:“那下次我装作不知道。”
顾斐并没有跟她聊太久,整个顾家已然因为老太太的离世乱成了一锅粥,因为老太太生前迟迟未定顾氏集团的掌权人,临死的前一天还在处理公司机要文件,如今那个位置就成了众人争相抢夺的香饽饽。
顾斐也不知老太太留下了什么,但她要的早已拿到手。
足够的钱和自由。
可她要的,又不仅仅是这些。
她只是让老太太误认为她想要的是这些而已。
但顾征博的仇,她还没报。
她要让顾征博一无所有。
深夜得知这个消息的明骊先上网搜索了一番,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就连财经频道也无人提起。
不得不说,顾氏集团将消息压得极好,大抵要等新的掌权者继位才会公布老太太的死讯。
……
顾老太太顾芳萋,享年82岁,于冬日夜晚在家中溘然长逝。
顾清霜得知这个消息后一路疾驰回到「顾园」,见到顾雪蔷时她眼睛红得骇人,却还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安排后事。
不似顾征博,跪在祖母的床前哭得站不起身。
整个「顾园」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顾清霜上前喊了声妈,顾雪蔷看见她后喉咙微动,眼里闪动着泪光,却挺起背脊冷声道:“来了就去给你祖母磕个头,送她最后一程。”
祖母临去世前身边只有顾斐一人,因她去得太快,通知其他人后,在她们来的路上祖母已然去了。
顾清霜按照顾雪蔷的吩咐去做,等到律师赶来,宣布顾芳萋的遗嘱。
老太太名下的房产悉数均分给孙辈,也就是顾清霜她们,而她手中顾氏集团43%的股份,15%留给顾雪蔷,15%留给顾征博,10%留给顾萤,还有3%留给顾斐。
而所有的股份继承仍有条件。
顾征博那边是关于他婚姻的,顾雪蔷这边是关于顾清霜的。
三年内,顾清霜若仍旧从医,则顾雪蔷自动放弃一半股权。
除非,顾清霜能有一个孩子。
老太太临死前还摆了顾清霜一道。
顾氏集团的股东大会召开会在老太太丧事之前,但顾雪蔷听到股份分配时已然变了脸色。
如今她手中只有12%的股份,顾征博有14%,母亲这个做法,相当于将顾氏集团掌权者的位置交给了顾征博。
第95章
从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后, 顾萤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妻子纪明台一直在她的身边陪着,就连顾安顾乐也在一旁互相依偎安慰。
听到母亲遗嘱后,顾萤吸了吸鼻子强撑起精神走到顾雪蔷身边, 低声道:“姐,我那份……”
话刚出口,就见跪在母亲床前的顾征博抬头恶狠狠瞪着她,哪还有刚才那般哭得几近昏厥的模样。
顾雪蔷拍了拍顾萤的手,冷声道:“之后再说。”
偌大的家里,所有人各怀心思。
顾清霜给祖母磕过头后就站在一旁,隔了会儿见顾乐哭得太过伤心,上前安慰了几句。
而后就一直默不作声地站着。
顾雪蔷着手让人换掉「顾园」的所有置景, 因着有之前父亲去世的经验, 很多事她做得还算熟稔。
加之公司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她根本来不及悲伤。
她刚挂断电话,就听见顾征博骂道:“你这个冷血的女人。母亲去世之前最疼的就是你, 如今她去世,你连滴泪都没掉,跟没事儿人一样。你不配得到母亲的遗产。”
顾雪蔷闻言抬眼瞟向他,目光极冷,无声压迫。
“二哥, 母亲才刚去世, 你当着她的面说这种话也不怕母亲寒心吗?”顾萤拧着眉道。
顾征博冷笑:“是大姐太让人寒心!母亲去世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还算是人吗?!”
换作往常, 顾雪蔷早就一巴掌扇到顾征博脸上了,但今天母亲去世, 当着母亲的尸体,顾雪蔷忍下了, 继续去打电话安排事宜,刚拿起手机眼前一黑,身体就轻飘飘往地上倒去。
下一秒,顾清霜飞速跑过来扶住她。
顾清霜低低唤了声:“妈。”
顾雪蔷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事。”
“你休息会。”顾清霜说:“还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
“你不会。”顾雪蔷想也不想地说:“在这里陪陪妹妹们,别让她们哭得太难受了。”
顾清霜皱眉看着她,“你歇会,如果你现在倒下,这个家就真的乱了。”
依照顾征博那个性子,得把「顾园」的房顶给掀了。
顾征博看着她们母女两人说话,夸张地哎呀了几声,“可真是母女情深,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母女多和睦呢。”
“闭嘴。”顾雪蔷冷声喝道。
顾征博来了劲儿,倏地站起来圆目怒瞪道:“不让我说不就是因为心虚么?母亲三令五申要我们家庭和睦,但你呢?!这些年来母亲为你操了多少心?!姐夫那事儿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偏偏你闹着不肯放,现在又让霜霜搬了出去,要我说,母亲就是被你给气死的!”
一番话颠倒黑白,说得却极有底气,嚣张至极。
“顾征博!”顾雪蔷厉声喊他的名字,试图让他收敛几分,起码在今天这个地方,别那么混账。
但顾雪蔷越这样,顾征博越蹬鼻子上脸,“你喊我也没用!母亲就是被你气死的!你还好意思拿母亲的遗产,也不怕亏心!”
“爸。”顾梦蝶见气氛僵硬,话说到这也差不多了,上前制止顾征博,却没想到顾征博将其挥开:“今天谁都别拦我,我要说个痛快!”
“好。”顾雪蔷冷声道:“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来。”
“比起你做的那些不要脸的事,我这些话都算是轻的。”顾征博阔阔而谈:“当初要是让姐夫一直在公司,如今公司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烂账没处理完,姐夫不就犯了点小错么?至于让你闹得要死要活,说到底,你还是想要实权! 母亲临死前也看出了你的真面目,你这个人活得冷心冷情,以后注定是个孤家寡人,所以母亲才不会把公司留给你!最好明天就召开股东大会,这样母亲也能……”
话没说完,顾清霜上前给了他一拳。
“舅舅受伤了。”顾清霜冷声看向站在门口的保镖,“把他先带回二栋养伤。”
顾征博愣了几秒,没想到顾清霜会直接上手,片刻后声嘶力竭吼道:“顾清霜你个混账!我是你舅舅!你竟然敢打我?!”
“为何不敢?”顾清霜看着他。
这双眼睛长得跟顾雪蔷如出一辙,却比顾雪蔷更加阴狠,甚至隐隐带着一股疯劲儿,似乎随时都能拖着顾征博去死。
顾征博被吓到,却又不肯承认,嘴犟道:“我是你长辈!你妈就这么教你的吗?!”
“我妈也是你的长辈。”顾清霜说:“你这么说我妈合适吗?祖母去世,尚未下葬,当着她的尸体大闹,你真觉得自己是个孝子?一只披着羊皮的白眼狼罢了。”
“霜霜。”顾萤在一旁温声开口,示意她别骂得这么狠。
顾清霜却动都不动,冷眼看着顾梦蝶和已经看傻了的顾清枝:“还不带你爸走?留在这丢人现眼有什么好处?”
顾清枝回过神来要去拉顾征博,结果被顾征博挥手打在地上。
顾梦蝶立马去扶,抬头看着顾征博,眉心已经皱成了“川”字,喊了声爸,顾征博想说些什么,却被妻子带着离开了。
但在顾征博离开以后,他妻子又折返回来,抬手就要打顾清霜,顾清霜架住了她的胳膊,“舅妈要做什么?”
“顾清霜,你当真觉得这个家里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了是吗?”顾征博的妻子冷声道:“祖母去世当天殴打舅舅,现在又要打我这个舅妈?”
“分明是舅妈先来动手的。”顾清霜冷冷回答:“如果舅舅安分点,没人想打他。”
“大姐。”舅妈转头看向顾雪蔷:“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顾清霜用了十足的力气捏着对方手腕,听她质问顾雪蔷不由得笑了:“我已经三十岁了,怎么我惹事还要去跟我母亲告状?舅妈有事不能直接跟我说吗?”
“跟你说不通!”舅妈恶狠狠道。
顾清霜甩开她的胳膊:“那就别说。”
那双锐利又凉薄的眸子盯着对方,声音愈发阴沉:“我们家的事还由不得舅舅舅妈来置喙,尤其我父母的事。要是舅妈也认同舅舅的话,那干脆让舅舅也做些‘小事’来给舅妈瞧瞧。”
舅妈顿时变了脸色,但嘴硬道:“你舅舅才不是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顾清霜冷笑道:“还是舅妈装自欺欺人没发现,舅妈心里有杆秤就行。”
……
顾征博一家离开以后,这里就清净了许多。
就连顾萤都不知道顾征博在外的风流韵事,此时乍一听顾清霜威胁二嫂,还以为是假的。
但等忙完以后问顾清霜,顾清霜淡淡道:“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没有详细说明。
顾清霜见顾雪蔷忙碌,也没刻意上前安慰,让她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自然地接手过她当前正在处理的事。
除却公司那些重大项目的决策外,其余的顾清霜做起来也有条不紊。
顾萤望着顾清霜认真做事的背影,温声安慰顾雪蔷:“霜霜长大了,很多事你可以放手让她去做。”
“她不愿做。”顾雪蔷声音沉沉,听不出在想什么。
“你都没说怎知她不愿做?”顾萤说:“她那么聪明,做什么都能做。再说,从小到大她除了想学医以外,哪件事不是听你的?”
顾雪蔷闻言勾唇笑笑,垂下眸表情有些失落。
顾萤还以为她在为母亲的遗嘱忧心,低声道:“你不必担心股权和继承的事,我这里还有10% ,母亲自然知道我们关系更要好,我这部分就是你的。母亲肯定是偏袒你的。”
“不是。”顾雪蔷再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已然掉了下来:“我在想,当初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对于顾柳甫的事,她是否太争强好胜?
直接离婚或许对彼此都好,但当时的她咽不下这口气。
顾清霜不愿让她争,母亲也不愿让她太过偏执,这些年来也总劝她放下,可她偏偏不愿意,一条路走到黑。
顾萤拍拍她的肩:“姐,都过去了,多想无益。”
顾雪蔷望着顾清霜泰然处事的身影,颇感欣慰-
跟顾家乱成一锅粥的状态不同,明骊这几日都有种风和日丽的感觉。
一场大雪过后,气温下降了些。
明骊在明飒飒女士休息日这天带着她去逛了商场,想为她添几件冬装。
明女士看中了一件五千块的羽绒服,换作以前,明女士肯定想都不想得刷卡,就算买了都会因为廉价穿不了几回。
但对如今的明女士来说,一件衣服是半个月的工资,想买都得咬牙拿下,即便如此还是舍不得。
明骊要给她买,她也坚持不要,最终还是刷了自己的卡,买回去的时候比以往都高兴,一回家就拿去挂了起来。
明骊则系上围裙去厨房做饭,母女两人去超市逛完买来一堆新鲜食材。
明女士从阳台回来看见在厨房忙碌的明骊,立刻发微信给明晞录了视频,引诱她回家。
明晞也是个禁不住诱惑的,发了一堆流哈喇子的表情包:【我下课就回!嘶溜~】
明女士便去厨房给明骊打下手。
正忙碌着,门铃被摁响,明女士去开门,看见来人后怔愣了一瞬,随后温和笑道:“洛小姐。”
洛朝雪看着她莞尔打招呼,“阿姨好,明骊在吗?”
神态有几分拘谨,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等人夸奖的状态。
明女士朝着厨房唤了声:“阿骊,有人找。”
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不通过微信和电话联系直接上门来,明女士这么一喊倒让明骊有些不明所以。
等走到门口看见洛朝雪才问:“怎么了?”
“说好的。”洛朝雪说:“请你吃饭,我做好了。”
明骊一怔:“啊?我已经在做了。”
洛朝雪顿时失落询问:“做好了吗?”
“在做。”明骊说:“我妹妹今晚也回来吃饭。”
洛朝雪垂下眸,无可奈何道:“好吧。”
语气中还有些恋恋不舍。
明女士见状建议道:“洛小姐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吃,带着你的菜品也不算蹭饭,邻居之间互相帮助。”
以前对门那户的阿姨还在时,明女士偶尔也会这样做。
从洛朝雪搬来后,倒是没有过。
明骊颇为意外,怕洛朝雪觉得冒犯便道:“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下次。”
“没事。”洛朝雪立即笑道:“可以的,让阿姨也品鉴一下我的手艺,就是……阿姨别嫌难吃才好。”
明女士摆手道:“怎么会?论难吃你比不过我的。”
等洛朝雪回家取她的菜时,明骊才问明女士怎么看起来跟她那么熟稔。
明女士回答:“她经常去我们超市买东西,是大客户。”
顿了片刻后又补充道:“我看她对你好像有点意思,也算帮她的小忙。”
明骊:“……?”
第96章
明骊义正言辞地斥责明女士的这番“卖女”行为, 明女士只笑吟吟地看着她,等她说完了才道:“土豆还没削吧?我去忙。”
说完一溜烟就回了厨房。
明骊错愕片刻,又无奈笑了。
如今的明女士圆滑得很, 为人处事方面再不似以前那般小心翼翼。
明骊喜欢如今的她,却也会有烦恼。
譬如擅自邀请洛朝雪上门吃饭。
住在对面,将菜端过来自然不是麻烦事。
尤其洛朝雪也没做几道菜。
一道番茄炒蛋,还有一道清炒土豆丝。
都是最基础的家常菜。
明骊的菜离下锅还早,让她先放在桌上在客厅坐一会儿,简单寒暄之后就去厨房把明女士赶出来Social。
明女士不愿:“她一看就只想跟你聊天,我出去做什么?”
“那你在这能做什么?”明骊问:“你要展示厨艺?”
明女士噤声,过了会儿把手中的工具放厨台上一放:“以后我一定苦练厨艺, 惊艳你们所有人。”
明骊含笑比了个OK的手势:“我等着。”
明女士跟只斗败的母鸡一样, 垂头丧气地出了厨房, 一出去就又带上笑脸,给洛朝雪拿了水果。
明骊懒得听她们之间的对话, 专心在厨房忙起来。
明晞回家看见洛朝雪坐在沙发上,愣了两秒退出去,又看了眼门牌号和对面的门,明女士喊她:“没走错门。”
明晞笑着跟洛朝雪打招呼,还揶揄道:“是稀客。”
“以后多来往。”明女士将剥好的橘子去掉白丝递到洛朝雪手上, “你一个女孩子自己住, 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可以随便麻烦我们。”
“没事。”洛朝雪有些不好意思, 甚至有些招架不住明女士的热情,腼腆笑笑:“我习惯了。”
“没关系的, 大家互帮互助嘛。”明女士便聊起了以前住在对门的那位邻居,说两人关系如何好等等。
洛朝雪倒跟那位房东不太熟, 租房时全由中介交涉,此时听她说起却也跟着附和几句,显得乖巧无比。
明晞见自己插不上话,干脆去厨房找明骊,询问今晚做什么菜。
明骊问她怎么不去聊天,明晞撇嘴道:“妈都快忘了谁是她女儿,对着洛姐姐那叫一个……谄媚。”
这个形容词听得明骊一乐,“至于吗?”
“你没看见,妈给她剥橘子都得去了白络。”明晞说:“咱俩什么时候有这待遇?”、
“可能因为她是妈的大客户吧。”明骊说。
明晞啧了声,“咱们明女士在人情世故这一套上也是拿捏了。”
客厅里两人聊得热络,厨房里也忙得脚不沾地。
夜晚华灯初上,明晞将一道道菜端上了桌。
清蒸鲈鱼、红烧鸡翅、麻辣脆虾、宫保鸡丁、清炒时蔬,外加一个珍珠翡翠白玉汤。
其实就是白菜豆腐汤,出锅时再加以小葱花点缀。
明骊原本想做番茄鸡蛋汤的,菜都买好了,考虑到洛朝雪带来了番茄炒蛋,所以临时换成了这道汤。
菜品陆续端上桌时,洛朝雪愣了一下又一下。
等全部摆好,明晞拍照的时候,洛朝雪看着自己那两盘被摆在C位的菜,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揣兜里带走。
她干嘛要端过来啊!
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洛朝雪臊得慌,等坐到桌前,挽起袖子就想把自己这两道菜挪到角落,结果明女士不让,“阿骊的手艺我都尝过好多次了,这次主要尝尝你的。”
“阿姨,不用了。我做得……”洛朝雪这段时间在家苦练厨艺,终于做出了不会被炒糊的土豆丝和味道适中的番茄炒蛋,想着可以实现自己的承诺,请明骊吃自己做的菜。
没想到……
洛朝雪面对这一桌菜,一时间语尽词穷到形容不出来自己那两道菜的味道。
说差吧,也不算差。
但说好,她实在没这个脸。
犹豫片刻,低声道:“阿姨,要不我下次给你做更好吃的?”
“好啊。”明女士爽快道:“下次等我休息,咱俩切磋一下,你就知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洛朝雪:“……”
“吃吧。”明骊摘下围裙放在一旁,指挥明晞去拿饮料,又在桌前落座。
明女士拉着害臊的洛朝雪坐过来,恰恰就坐在她对面。
明骊扫了明女士一眼,没说什么。
明晞却坐过来活跃气氛,给给每个人倒了饮料,又分好碗筷,“吃吃吃,洛姐姐别客气。”
洛朝雪倒是不客气,如果客气就不会端着自己的菜过来了。
她本意就是想跟明家人亲近一些。
不管是去逛超市时每次都遇到言笑晏晏的明阿姨,还是进退有度温柔有礼的明骊,或是热情开朗活泼明媚的明晞,都让她有想结交的欲望。
但更多是想跟明骊亲近些。
并不到喜欢那步,单纯有好感。
洛朝雪见明家人都大大方方的,她也不好再自谦,硬着头皮道:“我今天就献丑了,要是各位不嫌弃,下次我练好了厨艺,再请各位吃好的。”
“没事。”明晞笑着说:“你要是不会做,请我们下馆子也一样的,我不介意。”
“我也不介意。”明女士附和。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明骊身上。
明骊正捧着冰镇饮料在喝,“看我干嘛?”
“正常情况下,你该跟我们接龙。”明晞说。
明骊双眼有些失神,却仍耐心道:“我也不介意。”
做了这么多道菜,她自己却没什么胃口,光是闻油烟味都快饱了。
明晞一个劲儿给她夹菜,让她等会再吃。
明骊却看见洛朝雪摸了下杯子,一口饮料也没喝,垂眸了然,等了会儿起身去厨房重新拿了饮料过来。
给洛朝雪换了新的杯子倒了常温的饮料,把她那杯放到自己这边。
“我忘问洛姐姐能不能喝冰了。”明晞后知后觉,又颇感欣慰道:“还是我姐好,永远这么细心。”
明骊笑笑没说话。
洛朝雪温声向她道谢,明骊夹了筷土豆丝吃,温声夸赞:“做得不错。”
洛朝雪受宠若惊,“跟你这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这不一样。”明骊说:“第一步是最难的,过了最开始 那步,后边会突飞猛进的。”
洛朝雪将信将疑:“真的?”
明骊笃定点头:“真的。”
洛朝雪嘴角翘得弯不下来,原本在家里尝着没什么滋味的菜,这会儿吃别有风味。
但都不如明骊做得好吃就是了。
吃过饭后,明骊不用收拾,明晞忙前忙后地收拾到厨房,洛朝雪在客厅跟明女士聊了会儿天才离开。
离开前明女士还叮嘱她多串门,别客气。
等她走后,整个家里忽然安静下来,就连明晞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一洗完碗就逼问明女士:“说,你到底什么想法?”
明女士无辜:“没什么想法啊。”
“我不信。”明晞说:“那你对她那么好?”
“她是我们超市大客户。”明女士说。
明晞扫了眼明骊:“真没抱着给我姐做媒的心思?”
明女士沉默几秒:“……是有一点。”
明骊无声笑了,被她俩互动给弄的,“一唱一和的做什么?生怕我不知道?”
明晞讪讪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司马昭之心。”明骊戳她的额头:“别打这些小算盘,我没这个想法。”
“啧,可惜了。”明晞摇头惋惜:“多好一姑娘,又要芳心暗碎了。”
“说什么胡话呢?我看你俩想多了。”明骊认真解释道:“我们以前见过几面,比你们想象得再熟一些,所以她跟我走得近也正常,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别再乱牵线了,往后我还和人见不见面?”
明骊警告过她们以后,就去房间拿衣服洗澡了。
明晞和明女士对了个眼神,良久,明晞幽幽道:“我感觉洛姐的眼神不太清白。”
明女士伸手。
Give Me Five。
……
明骊再接到顾清霜的电话是在周一早上。
准确来说是她打到林恂手机上的,林恂一脸为难地敲响办公室的门,先捂住听筒跟明骊解释,“顾小姐说她没有您的联系方式,但要询问您一些事,您看您要接吗?”
明骊拿过林恂的手机跟顾清霜通话。
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明骊温声道:“什么事?”
顾清霜那端平缓开口:“祖母去世,明天殡仪馆火化,葬礼在五日后,你要来参加吗?”
明骊怔了瞬,没想到顾清霜会邀请她。
“葬礼结束后会有晚宴,对你会有助益。”顾清霜补充道:“祖母生前的关系网很广,若是你要来,我给你将请柬送过去。”
明骊倒没想这么多,光凭祖母生前对她还算不错,她就会去葬礼。
“火化我就不去了。”明骊说:“请柬你让人送来给我就行。”
顾清霜嗯了声,迟迟未挂电话。
明骊:“节哀。”
这句话她跟顾斐说过,跟顾雪蔷说过,如今又跟顾清霜说。
顾清霜回答:“谢谢。”
语气闷沉,听起来就没什么精神。
“最近过得还好吗?”顾清霜又问。
“还可以。”明骊也没对她做过多的关心,说了句挂了便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转头按内线把林恂叫进来,把手机还给林恂后又叮嘱,往后顾清霜打过来可以接她办公室的电话。
林恂点头应好,离开办公室前又道:“顾氏集团的股东大会将在三天后进行,介时我们公司也会被波及,您有打听一下内幕吗?”
明骊摇头:“一切自有定数。”
这话说得高深,林恂都懵了几秒:“您已经知道结果了吗?”
“不知道。”明骊说:“但我信顾总。”
“遗嘱似乎对顾总不利,这几天顾副总正在高价收购股权,据我所知,他手中的份额已经超过顾总了。”林恂说:“如果是顾副总担任总裁,那我们公司往后的运营方向可能会有所变化。”
“那也是以后的事。”明骊曲指敲了敲桌面,平静道:“况且我跟顾总有另外的协议,咱们公司跟顾氏集团现在关系不大。”
林恂这才离开。
不肖两个小时,祖母的葬礼请柬已经送到明骊手上,黑色烫金版,以顾雪蔷的名义发送的。
看见这个名字,明骊就知道顾家的天还没变。
……
顾清霜挂断电话后抽了支烟,现在这个节骨眼,能让她蜷缩在角落的时间也不多。
一支烟都没抽完,便又去忙葬礼的事。
这几天她跟医院请了丧假,往年她一天假没休过,今年不光休了年假,还有几次病假,院长都对她颇有微词。
提前安排好的手术都不得已往后排,或是请别的同事帮忙。
顾清霜跟院长说过抱歉,效果甚微。
顾清霜也能理解,如今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整个顾家,顾雪蔷是做惯了事的,大大小小、里里外外所有事都得她出面。
顾征博是个草包,什么都帮不上忙,却又为了凸显自己的重要性对人召之即来呼之即去,把家里弄得一团乱。
顾萤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管过家里的事,贸然做也不知该做什么。
唯有顾清霜和顾梦蝶能托付。
因为那天在祖母房间,顾雪蔷差点昏迷,晚上顾清霜把她摁在房间里,母女两人横眉冷对,最终硬是在顾清霜的冷脸下,让家庭医生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低血压低血糖,非常需要休息。
顾雪蔷倔得不肯,觉得家里没她不行。
顾清霜无奈,把她手上的事担下来大半。
从早上睁开眼就有无数文件要看,看完再集中递到顾雪蔷手中签字,即便如此,顾雪蔷仍旧不肯休息。
直到累得差点昏迷在外,她才歇了折腾的心思。
如此忙碌让顾清霜终于无暇顾及自己的情感问题,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才会想起明骊。
若是明骊在,她大抵不用如此手忙脚乱。
但也只是想想。
更多是庆幸,明骊无须陷在她家这团泥泞里。
光是顾家这些纷繁交杂的关系就足够让人头疼,拟定葬礼晚宴的宾客名单并不是项简单的活,这是顾清霜以往会避开的事。
但这次避无可避,落在她手上的时候光心理建设都得许久。
亲疏远近,由一张请柬便敲定。
不过因为祖母的去世,原定于月底的顾梦蝶订婚宴延后,预计最起码要到年后。
顾雪蔷也不再催促她去相亲找女伴出席宴会,尤其在听到祖母的遗嘱后,顾雪蔷像是被打击了似的。
祖母给出的那两条附加条件全部是针对顾清霜的,当时顾清霜还以为顾雪蔷会因此逼着她辞掉医院的工作,或是逼着她生个孩子。
甚至顾清霜觉得前不久顾雪蔷在餐桌上说过生孩子的事,就是在为这条做铺垫。
却没想到顾雪蔷什么都没说,只是偶尔露出怅然的神色,不似以往,硬得像块石头。
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时,顾清霜都会上前陪着她坐一会儿,母女两人什么都不说,却又像说了很多话。
祖母火化前一天晚上,顾清霜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顾柳甫。
依照她上次去探望顾柳甫的情形,顾柳甫应当也会很快迎来这天。
或许顾清霜有些凉薄,想到这件事并没有痛苦和悲伤。
其实不想用这件事去烦顾雪蔷的,但这个家里在这件事上除了她没人能拿主意。
根据以往的结果,顾柳甫每一次出现在家族聚会之中,都会成为顾雪蔷的“耻辱”。
可顾柳甫毕竟还姓顾,还是顾家的长婿。
顾清霜问顾雪蔷时,声音很轻,连续几日连轴转已然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堪,就连眼白都泛黄几分,每天照镜子的时候她都得做一套眼保健操,尽管用处不大,却还是一丝不苟地做完。
顾雪蔷不知在思考什么,听到她的问题后有几分恍神,而后道:“你上次看到他,他的情况怎么样?”
“应是,时日无多。”顾清霜淡淡地说。
顾雪蔷顿了下,“那就叫吧。”
顾清霜没问原因,顾雪蔷却自顾自道:“我母亲捡他养他,最后一面也该让他见。”
她们之间从顾柳甫将柳思往带到「顾园」那一天后,就没有平心静气常讨论过和他相关的话题。
通常,顾雪蔷在面对顾柳甫的问题上都会失控。
顾清霜便会避免跟她讨论。
今晚,顾柳甫这三个字似是触到了顾雪蔷的开关键,顾雪蔷难得跟她聊起顾柳甫的病,以及他这个人。
“医生昨天跟我说,他活不长了。”顾雪蔷平缓地说:“他的葬礼你想怎么办?”
“不知。”顾清霜说。
作为女儿,她没什么立场来决定。
尤其顾雪蔷还是如此强势的人。
“我不准备像你祖母这样给他大操大办。”顾雪蔷说:“且我准备做件惊世骇俗的事。”
“什么?”顾清霜问。
顾雪蔷沉默片刻,“在他未去世之前先办个小型的忏悔追悼会,只邀请柳家人,让他在葬礼上一字一句忏悔他的罪行,让柳家人都好好看下,他们是怎么毁掉一个天之骄子的一生,怎么让一个家支离破碎的。”
“妈……”顾清霜惊讶于顾雪蔷疯狂的想法,蹙眉道:“哪有人未去世前办葬礼的?”
那办得还叫葬礼吗?
顾雪蔷勾唇笑笑,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他做了这么大的错事,害了你,也害了我,他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重病这么多年……”顾清霜有些犹豫,总觉得顾雪蔷已经在走极端了。
就像得知好友是父亲的私生女以后,在信赖的母亲变得歇斯底里,差点溺死她以后。
当时的她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让对方付出代价。
后来顾柳甫查出重病,因为顾家有钱,很容易就能找到合适的肾源做手术,但顾雪蔷并没有松这个口,硬生生让他做了三年透析。
等到三年后做手术,他的身体出现了巨大的排异反应,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隔了两年又做,仍旧不甚理想。
如今靠着透析勉强支撑。
这么好的医疗条件,匹配到的肾源又是最好的,按理说这个病要不了他的命。
但顾柳甫就是成了这样。
很多人都说这是报应。
也有人猜测是顾雪蔷私下搞鬼。
实际上顾清霜觉得,是顾柳甫自己的愧疚在折磨着他。
他对谁都好,所以对谁都好不了。
就像当初,他本可以不把柳思往带到「顾园」来的,但他说,柳思往也是他的孩子。
他觉得顾雪蔷爱他,会接受他的一切。
万没想到顾雪蔷直接掀桌,恨不得把柳家也搞到支离破碎。
顾清霜倒是不太担心顾柳甫,只害怕顾雪蔷再回到当年的状态。
她有些害怕,甚至达到了惊惧。
顾雪蔷反问道:“这算是惩罚吗?!我还没对他做过什么。”
顾清霜轻呼出一口气,没再阻拦,温声道:“如果你决定了的话,那就去做吧。”
明骊曾跟她说过,无法改变结局的事出言阻拦不如从最初就支持,还能落个好。
顾清霜如今觉着,明骊这些都是维护亲密关系的至理名言。
以前她总爱跟顾雪蔷对着干,有时是意见不同,有时是专门作对。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雪蔷都懵了片刻,垂眸道:“你以前不会这么说的。”
“我会变的。”顾清霜说。
顾雪蔷笑笑:“希望你一直如此。”
这次母亲的去世不仅给顾雪蔷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更让她开始思考自己当年的做法。
顾雪蔷从小就是天之骄女,活在母父给她织就的象牙塔里,就连老公都是选了竹马良配,天赋异禀,家里给精挑细选好的。
未曾经历过背叛,所以第一次就显得格外痛苦。
痛苦到快让她活不下去。
可这些她从未还给顾柳甫。
顾柳甫不知道她的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更不知道她的痛苦。
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不信来世,也不信做了坏事的人死后会下地狱这种说法,这都是被害者的自我安慰。
她要在顾柳甫还活着的时候就亲眼看看,要他亲口将当年的事说出来。
尤其是在顾征博出言说顾柳甫当年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后,顾征博以为能让她羞愧难当,事实上并不会。
顾雪蔷只恨没有做得更过火些,将战线延长了这么多年,就应该在事情发生后,顾雪蔷就给他开个忏悔会,让他把自己做得那些事都说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顾柳甫同样是受害者,就连当时顾雪蔷也如此认为。
他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被柳家人设计了而已。
然而,顾雪蔷这些年想明白了,顾柳甫从最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跟柳家人相见,甚至相认。
都是因为他的心软,所以才一步步给了柳家可乘之机,让柳家觉得对他做这些事是可以的。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看上去,顾柳甫是被一步步推到这个位置。
事实上,顾柳甫是一步步走过去的。
顾雪蔷讨厌沈梨灯也跟这个有关,看见沈梨灯就像看见了当年的柳家人。
而顾清霜身上有着顾柳甫如出一辙的重情意和心软。
这一点放在平时最多被夸赞善良,但在某些时刻就是愚蠢。
顾雪蔷要在顾柳甫活着的时候将这笔账清算得干干净净。
……
回到卧室,顾清霜从最深处的柜子里找到一本相册。
这是家里最后一本相册了。
以前她们是经常拍照的家庭,每一次家庭活动都会拍照留念。
但顾柳甫的事情发生以后,家里的相册就被顾雪蔷都扔掉了。
这一本能留下也实属偶然。
原本顾清霜都忘记了,还是有一年明骊收拾东西找到的。
顾清霜翻开看了看,又扔回了柜子最深处。
往事不可追,她只能拼命遗忘。
而翌日早上醒来后,顾清霜看见了顾柳甫夜半打来的电话。
她并未接到。
顾清霜回拨过去,顾柳甫那边也没接。
在去给祖母火化的路上,顾清霜见到了顾柳甫,比那天在医院见到的更有精神些,但仔细看,他的双眼已然无神,眼底乌青浓重得像泼了墨,再也不复照片上的帅气俊朗,说句被病痛折磨到形销骨立也不为过。
顾清霜问他:“昨晚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顾柳甫低咳了声,“没什么。”
他说:“只是看你睡了没,怕你又熬夜。”
顾清霜哦了声,“我最近睡得很早。”
再过十天就是顾柳甫的生日,顾清霜猜测顾雪蔷会在那天给顾柳甫过“忏悔葬礼”,看着顾柳甫的脸,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没说。
他们的事就留给他们处理吧。
顾清霜很有边界感地退出了这件事,当做不知道。
火化的仪式和程序都是固定好的,期间顾征博也没太作妖,除了要将祖母送进焚烧炉前哭得扒着尸体不让外,其余时候表现得都还算得体。
当时他闹着不让尸体火化,差点误了时辰,还是顾雪蔷冷冷道:“这么舍不得,你也去陪她吧,这样妈还有个伴。”
顾征博的手一下就松开了,怕顾雪蔷真能做出来这种事。
完整的尸体进去,最后只留下烧不尽的骨头和一盒骨灰。
人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顾雪蔷抱着骨灰盒走在最前面,一行人都穿着黑色衣裙,看起来肃穆庄严。
不知为何,顾清霜感觉不到一丝悲伤。
葬礼过后就是顾氏集团的股东大会,顾清霜没有关心这件事,顾征博那边倒是为这件事把手上所有的现金流都砸了进去。
而顾雪蔷手上的股权又加上了顾萤转给她的5%,勉强比顾征博高。
可也不能稳操胜券。
此时顾斐找到了顾雪蔷,提出要跟她做一笔生意-
顾老太太葬礼那天下了场小雪,白花花的雪粒子在地上铺了软绒绒一层。
明骊换上一身黑衣,在下楼时还遇到了要外出吃早饭加遛狗的洛朝雪。
狗子嫌冷,不愿意出门,一脸不情愿地趴在电梯里。
明骊逗了她几句,洛朝雪又问她要去做什么。
明骊回答:“看不出来吗?参加葬礼。”
洛朝雪一想就明白,“是老顾总的吗?”
“嗯。”明骊点头。
顾氏集团更换董事长的新闻已经屠了财经频道的头版头条,也闹得沸沸扬扬。
在已经举办的股东大会上,顾雪蔷和顾征博的股权相持平,而顾征博相较于顾雪蔷,更为钻营,尤其有顾梦蝶这个助力在,竟出乎意料地成为了顾氏集团下一任的掌权者,堪称爆冷。
这个结果也出乎明骊意料。
明骊好奇,想问人也不知该问谁,都有些不合适。
最后还是顾斐给她发信息说的。
顾斐说她要跟顾雪蔷做交易,将手中3%的股份折现卖给她,且要另一个附加条件。
顾雪蔷没有同意。
明骊问她的附加条件是什么。
顾斐笑了下:“去除顾征博的实权,简而言之把他架空,最好能悄悄弄死他。”
顾老太太去世,顾斐的身份在顾家愈发尴尬,但她自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光明正大地住在「顾园」那栋最好的宅子里,而老太太许是最后去世前觉得愧疚,还真将这一栋留给了顾斐。
不过顾斐觉得她愧疚的成分不大,大抵是享受那种掌控的快感。
就像她临死前都要摆顾雪蔷和顾清霜一道。
让她们所有人都知道,顾氏集团是在她手中的,若是她们这些儿女不听话,她便不会让她们得到想要的。
顾雪蔷跟顾斐说:“你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也是我的弟弟?”
不管关系好不好,起码是有血缘关系在的。
母亲刚去世,为了股权和继承权就针锋相对,甚至要弄死对方。
顾雪蔷无法替顾斐做到这点,且她当时沉默良久,最终跟顾斐说了句:“一切自有命数,我已经争取过,如果真的还没得到,那就说明老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顾斐当时以为顾雪蔷胸有成竹,却没想到落了选。
有些失望,也有些怅然。
顾斐觉得顾雪蔷最后还是心软了,不像顾征博,她去找顾征博谈条件的时候,顾征博二话不说就愿意答应她。
别说悄悄弄死顾雪蔷,连她说想让顾清霜失去工作,驱逐出国也同意。
不过顾斐没跟顾征博做生意。
她从来不跟垃圾合作。
葬礼在股东大会之后,今天的这场葬礼晚宴可谓是顾征博和顾梦蝶的大型社交场。
明骊跟着祭拜过后常进入宴会现场,看见所有人身穿清一色的黑色礼服。
而顾征博端着酒杯游走在各路名流之间,脸都快笑烂了。
是那种真心实意的笑,并非强颜欢笑。
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操办母亲的葬礼,更像是在参加女儿的婚礼。
明骊虽早知顾征博是这样的人,看见难免寒心,再想到顾氏集团要交到这种人手里,就有几分惋惜。
不过这些都轮不到她置喙。
顾征博和顾梦蝶也看见了她,顾征博扫了她一眼便去找更重要的人去Social了,倒是顾梦蝶端着酒杯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明骊问起她的订婚宴,顾梦蝶说推迟了。
两人关系本就不密切,如今也没什么好寒暄的。
但明骊没想到,在看见沈梨灯出现在宴会场里后,顾梦蝶忽然低声问:“你真觉得你是沈梨灯的替身吗?”
这话很刺耳,特难听。
明骊很久没听过这种话了,难听得她都想甩脸色,“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梦蝶莞尔:“只是觉得有些人像个傻子,被骗了一次又一次。”
“你是指顾清霜?”明骊问。
顾梦蝶故弄玄虚没说破:“今天我高兴,给你透露一点点。”
明骊:“什么?”
顾梦蝶看着朝她们这个方向缓缓走来的顾清霜,忽地俯身凑近:“顾清霜被沈梨灯骗了,你们所有人都被沈梨灯骗了。包括你。”
第97章
顾梦蝶的表情张扬自信, 带着睥睨的高傲,让她的话少了几分可信度。
认识三年,明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梦蝶。
许是在这场继承人的斗争之中, 顾征博胜出让顾梦蝶有了底气。
以往她总是温和谦逊,十分能干,甚至隐隐带着几分谄媚。
明骊并没有完全信她,也没有不信,想从她嘴里多套出几句话来,还没来得及问,顾梦蝶便道:“我还有事要忙,你请便。”
随后便一口喝掉杯中酒, 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转身离开。
这一番话让明骊心头有些不舒服, 好奇, 却又很朦胧。
因为根本不知道顾梦蝶是什么意思,指哪件事?
被沈梨灯骗了是指她不是沈梨灯替身这件事, 还是指沈梨灯不是顾清霜的白月光?
这两件事对她之前来说还挺重要的,如今不值一提。
明骊懒得为这种事浪费脑细胞,在会场环顾一周,跟两三个和公司有合作的老总上前聊了会儿,刷脸完成后便无所事事, 找了个角落等时间差不多便准备离开。
半小时后, 明骊起身往外走。
刚走到会场外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昏暗的角落里, 像是要被黑暗吞噬, 却还飘飘渺渺有道烟往外蹿。
是顾清霜在抽烟。
火星子明明灭灭的,明骊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身黑色的礼服在她身上稍有些宽大,把她整个人衬得看起来有些可怜。
明骊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 却在转头那瞬跟她对上了目光。
……也太巧了。
明骊没打算再跟她说话,疾步往外走,顾清霜喊了她一声,声音干涩喑哑:“明骊。”
明骊停下脚步,再走就显得太刻意了,转身嗯了声作为应答。
顾清霜掐灭烟,将烟蒂扔进垃圾桶,挥手散了散自己身上的烟味,这才走过去跟明骊说话:“忙完了吗?”
明骊觉得这话该由自己问,但既然顾清霜这么问了,她便淡淡地回答:“嗯。”
没有任何关心的反问,因为很多余。
明骊最近的生活里并没有出现跟顾清霜相关的事情,日子也在一天天翻过,慢慢地,顾清霜已经逐渐从她的生活里淡出去了。
如今再见,甚至有一丝疏离和陌生。
看着清减消瘦的顾清霜,明骊只觉得有些感慨。
曾经的顾清霜多厉害啊,光风霁月,无法攀折的高岭之花,不到几个月,眼梢眉间全是散不去的惆怅,明骊也不知道她在愁什么,更不会去像以前一样想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从前的心疼是真的烟消云散了。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
就像当初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瞬间说服自己该爱上顾清霜了一样。
爱消散,恨也随之消散。
没了怨,也没了疼。
明骊望着她的脸颊,有一抹不知从哪染来的灰,伸手指了指自己脸上同样的位置:“这有灰。”
顾清霜微怔,下意识伸手摸她的脸,明骊往后避闪一步。
顾清霜摸了个空。
明骊说:“你的脸。”
顾清霜顿了几秒,这才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把,结果她手上也不干净,越抹越多。
原本只有一点点,现在变成了一团。
明骊无奈,垂眸轻呼出一口气,终究没练就出无动于衷、放任她丢脸的心态,从包里拿出湿巾,抽了一张出来递给她,指着脸颊说:“擦擦。”
顾清霜接过,狐疑地放在自己脸上,动作有些笨拙。
明骊要不是看她以前擦过脸,还以为她不会用湿巾呢,内心腹诽,却没有说出来。
而顾清霜的动作慢得离谱,就像是开了0.2倍速一样,不多的灰渍用了三分钟才擦完。
明骊刚好看了眼手机,顾清霜问:“有消息?”
“没有。”明骊说:“你刚擦脸用了整整三分钟。”
说完又不由得吐槽:“你擦护肤品都没有三分钟。”
最多一分钟就结束了。
偶尔涂防晒和隔离会用两分钟。
这才是明骊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她甚至都在想顾清霜是不是因为祖母去世受了刺激,导致身体机能退化了。
随后又否定了自己这不靠谱的想法。
就冲她刚才朝自己走过来这几步,她甚至可以去参加百米竞走,说不准能拿个奖牌回来。
可她擦脸的动作又慢得很诡异。
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明骊不可能忽然说我先走了,你慢慢擦,显得她多避着走似的。
明骊对她的退避是暗地里的,譬如在刚才装作没看见她,但已经见了面,就会再寒暄几句有的没的,尽管她们之前的见面已经将两人的情分吵没了。
可今天是祖母的葬礼,顾家人都在,明骊会念在顾清霜以前帮过她的份上,维持一下表面的体面。
就像那时顾清霜在顾家维护她的体面一样。
反正对她来说也就是几句话的事。
顾清霜显然没想到明骊会这么说,愣了一瞬,有些讷讷地说:“很久吗?”
“对你来说有点久。”明骊说。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风从两人中间吹过,吹得顾清霜衣角猎猎作响。
顾清霜抿了下唇,手攥住了不太听话的衣角,垂眸道:“是有点久。”
明骊:“……”
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就是废话。
而她们一直在说废话。
明骊准备结束这局面,在脑海里想告别词时,就听顾清霜淡淡道:“我想的是,慢一点就能多跟你待一会儿。”
非常诚实地说出了自己心思。
明骊错愕地看向她,默默往后退了半步,跟她拉开距离。
寒风将她吹得格外清醒。
她并没有问是什么意思,十分平静地哦了声,决定离开这有些诡异的地方,尤其是结束这格外诡异的对话,最重要的是离这个诡异的人远一点。
这种话由谁说出来都没有问题。
可偏偏由顾清霜说出来。
顾清霜哪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啊?
就算从她嘴里说出来,都会让明骊觉得是等会有事要让明骊做。
“你要走了吗?”顾清霜又问。
明骊嗯了声,全程冷脸,因为今天来参加葬礼,她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简单的丸子头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二十岁的大学生。
面上却带着不属于她这张脸的成熟和稳重。
尤其是眼神,平静淡漠,在顾清霜看来甚至有几分怜悯,似是在垂怜每个悲惨的世人。
这样的明骊似乎更有魅力,但顾清霜更喜欢从前的那个,跟她平静温和地说话,从容叙事的那个明骊。
顾清霜的眼神在明骊脸上没移开,看得明骊都有些别扭,内心腹诽今天的顾清霜为什么这么奇怪,总做一些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事。
顾清霜见她没话,又找话聊道:“刚才喝酒了吗?”
“喝了一点。”明骊说:“应该达不到酒驾的标准。况且我现在很清醒。”
“不安全。”顾清霜说:“我找人把你送回去。”
“没事。”明骊挥了挥手机:“我可以叫代驾。”
这边今晚有晚宴,大多人都带了司机,但总有没带的,所以这边叫代驾特别快。
明骊并不想麻烦顾清霜。
顾清霜见明骊拒绝得很干脆,知道在这个话题下无法继续,思考片刻后又道:“我母亲想给我父亲办葬礼。”
明骊闻言一怔:“你父亲去世了?”
明骊今天确实没在宴会厅内见到顾柳甫,却也没听说顾柳甫去世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愣怔,后又有些庆幸。
顾柳甫去世后,顾家母女的争吵应该会少一些。
但下一秒顾清霜说:“没有。”
明骊:“……?”
不等明骊说话,顾清霜继续道:“她想在我父亲或者的时候,办一场忏悔的追悼葬礼,我理解的是提前给他准备葬礼,但要他自己主持,核心内容就是让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和失败。”
明骊:“……”
这太……不可思议了。
非常惊世骇俗的做法。
哪有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给人办葬礼的?
这不是直接咒人家死吗?
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丈夫。
明骊根本不敢想象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大家会怎么说顾雪蔷。
大抵是流言蜚语都能把她给吃了的程度。
明骊问:“你没阻止吗?”
依照顾清霜的性格,一定会阻止的。
这种事只能是图一时爽,事后有无数的烂摊子要收拾。
熟料顾清霜唇角微勾,带着点小骄傲地说:“没有。”
似是在跟明骊邀功——看,我做得好吧?
明骊选择性忽略了她的邀功,问道:“为什么?”
这次她真的好奇。
顾清霜看着她,认真解释道:“你说过,要是阻止不了的事,不如顺从对方,这样好歹能落个好。”
明骊:“……”
明骊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但——“顾总要是真的做了这件事,会被流言给吃了的。”
“可她不做,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顾清霜说:“再说,她什么时候会听我的意见?”
明骊哑然。
顾清霜说:“我想过的,明骊。”
她做每件事都会认真思考,发现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才会放弃。
“那她准备什么时候做?”明骊问。
顾清霜摇头:“不知道。”
明骊又问:“想好之后的应对方案了吗?”
顾清霜再次摇头,“不知道。”
明骊皱眉:“那你还知道什么?”
“她不会被流言吃了的。”顾清霜看着明骊,嘴角微勾笑了下:“我会跟她一起做这件事的。”
这样顾雪蔷就不是最惊世骇俗的那个,她这个女儿才是。
明骊震惊,想劝她不要掺和进这件事里,却又觉得没有立场,很快就说服自己,把自己摘到了看客的位置,“你想好了就行。”
顾清霜嗯了声,一时间想不到更多能让明骊感兴趣的话题。
忽而发现她对明骊的了解少得可怜,但明骊看了眼远方,似是有了离开的意思。
顾清霜急中生智,又想到明骊的巡演,问她:“巡演还在继续吗?”
“嗯。”明骊说:“后天有一场,在苔州。”
顾清霜问:“票都卖完了吗?”
“不清楚。”明骊回答:“应该都卖了。”
顾清霜又问:“还是跟孙兮涵一起跳?”
“嗯。”
“忙得过来吗?”
“还好。”
“还有几场巡演?”
“三场。”
“是只演今年还是明年都演?”
“不确定。今年底二巡结束,要看情况决定明年开不开三巡。”
“那你平时会在剧院演出吗?”
“剧院有别的剧目,《荆棘之冠》一个月排挡一次。”
“……”
对答如流的气氛忽地戛然而止,顾清霜搜刮自己脑中所有跟这个有关的所有问题。
但问题总有问完的时候,明骊又看了眼时间,“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顾清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找不到挽留的理由,垂眸道:“好。”
语气有些失落。
明骊装作没听出来,刻意没去思考她刚才那些问题背后的动机。
问得多了不好收场,不如当个傻子。
什么都不懂就最好。
明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顾清霜再次出声喊她:“明骊。”
“嗯?”明骊鼻音应了一声。
“以后我们能偶尔见一面吗?”顾清霜压低了声音,被风带着落进明骊的耳朵里。
这语气就像是卑微的请求,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明骊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这让她觉得危险。
“不了吧。”明骊听起来拒绝得委婉,实则态度强硬。
顾清霜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开口:“哪怕就像今天一样,聊聊天就好。”
她不奢望能跟明骊重修旧好,能跟明骊拥有一段爱情,只要能像今天这样面对面聊聊天,能让她听听明骊说话就很好,她也很满足。
明骊却道:“顾清霜,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觉得不行。”
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往后就是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明骊现在的生活好不容易回到正轨,不愿意被她破坏。
明骊有些自私,她承认。
顾清霜难掩失落,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明骊走远。
“不追上去?”沈梨灯的声蓦地在一旁响起,打断了顾清霜有些悲伤的情绪,转头看到她怔了几秒,眉头紧皱:“你什么时候来的?”
又听到了多少?
沈梨灯露出有些顽劣的笑,“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见了,怎么?顾大小姐要灭我的口吗?”
顾清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便走。
沈梨灯却道:“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顾清霜脚步没有停驻。
沈梨灯啧了声,自顾自说了句没意思后又大声道:“刚才我看到顾梦蝶跟明骊说话了,凑得很近。”
顾清霜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问:“说了什么?”
“没听清。”沈梨灯摇头:“但她们看了我,我觉得在说我的坏话。”
顾清霜:“……”
“你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说你的坏话,都想要害你。”
沈梨灯理所当然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自从跟顾清霜摊牌以后,沈梨灯再也没装过,从前还收敛着一点自己的脾性,现在愈发肆无忌惮。
顾清霜被她的坦荡噎到无语,冷脸道:“我也想害你,所以离我远点。”
“你不会。”沈梨灯说:“你不是这种人。”
“我是。”顾清霜说。
沈梨灯站在她面前,伸手问她要烟,顾清霜皱眉,“你没有?”
“被姐收走了。”沈梨灯耸了耸肩道:“她这人真是奇怪,结婚以后自己不再抽烟,也还管着我。”
虽是抱怨的话,但她说起来高兴,颇有种甜蜜负担的感觉。
顾清霜并不想听,也没给她烟,说了句没有。
沈梨灯却皱了皱鼻头:“我闻到了烟味,难道刚才是明骊抽的?”
“她不抽烟。”顾清霜澄清道。
“那只能是你。”沈梨灯问:“为什么不给我烟?难道跟姐一样,是在意我?”
话音还未落,顾清霜就把一整盒烟都放在了她掌心里,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不在意。
沈梨灯笑嘻嘻地接过,拿出来咬了一支在口中,却没有点。
“你给我烟都是给一整盒,还是喜欢我。”沈梨灯说。
顾清霜:“……?”
震惊错愕的表情太过于明显,对沈梨灯颠倒黑白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沈梨灯却无所谓地笑笑:“看到了吗?追女孩要像我这样,而不是板着一张脸,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是她领导还是她亲戚?”
顾清霜:“……”
顾清霜不知道沈梨灯是什么意思,但不想听。
直觉告诉她跟沈梨灯待在一起没有好处。
沈梨灯又道:“你这样追女孩一辈子都追不上。”
顾清霜忍不住:“那你成功了吗?”
沈梨灯看着她:“我这不是在实践吗?”
顾清霜平静道:“那你不可能成功。”
沈梨灯点燃烟,淡淡笑道:“情况不一样。我追的时候没用心。”
顾清霜义正言辞道:“你的方法就是错的。”
“那你说什么方法是对的?”沈梨灯问。
顾清霜顿时哑口无言。
沈梨灯不疾不徐地抽了半支烟,又皱着眉把烟掐灭,嫌弃地说不好抽,果香味太重,都没什么烟味。
顾清霜没搭理她,沈梨灯这才缓缓道:“你否认了很多,但没否认两点。”
顾清霜用眼神常询问,沈梨灯说:“你在追她,还用心了。”
“所以呢?”顾清霜问:“你准备继续搞破坏吗?”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沈梨灯佯装嗔怒。
顾清霜想都不想地说:“坏人。”
沈梨灯觉得她这个形容不准确,辩解道:“我要真是个坏人,当初就该毫无负担地跟你结婚。顾清霜,我觉得我还不算太坏。”
“那你是好人?”顾清霜问。
沈梨灯也缓缓摇头:“好了一半的坏人,坏了一半的好人。”
顾清霜:“……”
沈梨灯言简意赅地总结道:“是个烂人。”
顾清霜不想在这跟她玩文字游戏,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跟她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当时只是想抽空出来抽支烟短暂放空一下大脑,但现在她已经出来半小时了。
顾清霜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让我做什么事?”
沈梨灯从来没有白来找她的时候。
“真是巧了。”沈梨灯说:“今天来是想安慰你一下,但刚才看了看,你应该不需要我的安慰。”
更需要的是明骊的安慰。
顾清霜平静地哦了声,“那我先走了。”
沈梨灯喊住她,“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顾清霜看着她,沈梨灯莞尔:“顾清霜,爱情是博弈不是跪舔。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顾清霜:“……”
已经走出了几步,顾清霜还是没忍住回头骂了句:“滚。”
沈梨灯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拿着她的烟又点了一支。
风大,她站在角落里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
隔了会儿有个小孩走过来,说自己迷了路,沈梨灯掐灭了烟带着小孩去找家长。
路上小孩真诚地夸赞:“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沈梨灯摇头:“我会吃小孩,我是个烂人。”
小孩:“……骗子。”
“是的,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沈梨灯说。
她骗了很多人-
明骊从葬礼离开后找了个代驾,坐在车里时总会想起顾清霜的那些话。
降下车窗让冷风把她的头脑吹得更清醒些。
等回到家里已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日子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过,明骊偶尔会想到顾清霜说的那件事,因为担心顾总在失去顾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后,在集团内部地位摇摇欲坠,在这种节骨眼上再做出这种事,肯定会成为旁人的把柄。
所以她还找了借口跟顾总聊过两次天,都没有提到过这件事。
逐渐明骊也就放了心,觉得顾总可能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在一周后,明骊的办公室座机转进来顾清霜的电话,顾清霜说她父亲的葬礼定在明天。
明骊啊了声,顾清霜却道:“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明骊:“……我的心情也有点复杂。”
气氛就这么沉默下来,顾清霜轻呼出一口气道:“今天中午有空吗?我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明骊翻了下行程,“抱歉,我……”
正要拒绝,就听顾清霜说:“我好几天没有吃过饱饭了。”
“但我中午有约。”明骊说。
顾清霜问:“和谁?”
明骊没想到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本就是随口编出来的搪塞理由,犹豫后道:“祝寒星。”
顾清霜顿了下,“要不……你带上我?”
明骊:“……”
顾清霜说:“我想跟你见一面,就吃顿饭。”
考虑到她要跟祝寒星吃饭,顾清霜语气低下来:“或者,我在你们旁边单开一桌也行。”
明骊:“……?”
这是什么操作?
第98章
祝寒星飞机刚落地, 打开手机不到两分钟就收到了明骊的消息,心下大喜,打开聊天框就看见个[SOS]的表情包。
祝寒星:【怎么啦?】
明骊:【空否?饭否?】
祝寒星:【地址。】
明骊把定位给她发了过来, 祝寒星一看是她公司附近,不由得撇了撇嘴。
祝寒星:【你那附近又没什么好吃的。给我接风洗尘就不能去个好点儿的地?】
明骊:【接风洗尘?】
下一秒,明骊撤回了一条消息。
祝寒星却看见了,顿时就知道自己想歪了。
新戏客串的角色刚刚杀青,是个性格莽撞的女孩,祝寒星还没完全从戏里出来,给明骊回复也有几分角色的影子:【不是专门请我就不去!】
祝寒星:【连我今天回来也不知道!】
祝寒星:【一点都不关心我!】
祝寒星:【赶紧进我粉丝群吧!!】
明骊只能看到满屏的感叹号,急忙哄道:【进进进, 现在就进。】
明骊:【把我拉进去, 有你全部动态的那种。】
祝寒星:【哪有蒸煮进粉丝群的?!】
明骊:【……】
最后, 祝寒星在机场提了她的车,风驰电掣就往明骊发的地点去了。
她准备亲自去找明骊算账。
到店时, 明骊正坐在窗边的角落里,祝寒星佯装冷脸走过去:“准备好道歉了吗?”
一开口,明骊就知道她还没出戏,连说话的气口都跟平时完全不同。
“这次又是谁啊?”明骊给她茶杯里倒水,语气里皆是恭维, “祝大明星。”
祝寒星摘了墨镜, 往对面一坐, “没谁, 过两天就好了。”
明骊无奈摇头,让她点菜。
祝寒星嗯了声, 手机正要扫码,余光扫到隔壁桌, “哦……嚯?”
脱口而出的脏话被她换成了惊讶,手一抖,码没扫上。
眼神对视上的瞬间,对方抿唇跟她颔首,算作打招呼。
祝寒星愣了一下又一下,没弄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怎么了?”明骊催促她:“赶紧扫。”
祝寒星转过头来,用手捂住半边脸,五官乱飞,眼睛都快抽搐了,想让明骊给她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顾清霜会坐在她们隔壁桌?
而明骊一副了然且平和的姿态?
明骊朝她微笑:“先点菜吧。”
祝寒星:“……”
祝寒星哪有心思吃饭,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给明骊看:[她为什么在这?不是前妻吗?为什么要我坐在这里?我敲!她态度好到可怕,竟然不是冷脸怪了。omo!更吓人了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明骊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总之,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样。
明骊回答:[这家店也不是我开的,我总不能把她推出去?]
祝寒星:[我们可以走啊。现在就走。]
明骊摇了摇头,“点菜吧,吃完再走。”
祝寒星愣怔片刻,脱口而出道:“我不会是你们Play的一环吧?”
声音不小,明骊无奈扶额,“你在说什么鬼话。”
“谁知道呢。”祝寒星翻了个白眼:“那要看你搞什么鬼。”
明骊原本是坚定拒绝顾清霜的,但后来顾清霜给她发消息说已经到公司楼下了。
等她下楼就看见顾清霜站在冷风里,双手插在灰色大衣兜里,看着冷冷清清,怪可怜的。
明骊没跟她打招呼,孰料顾清霜朝她尴尬地笑了下后,不疾不徐地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跟她隔开安全距离。
说跟踪谈不上,说尾随也谈不上,就是怪渗人的。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最后明骊干脆选了这家店。
在祝寒星没来之前,明骊跟她已经就这样邻桌喝了十分钟的麦茶。
清口微甜的麦茶很好喝,但明骊没品出滋味。
此时被祝寒星这么说,连耳朵都红了,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隐秘心思似的。
可她分明没这么想过。
祝寒星也点到为止,匆忙点了两道菜,没再提换店和换位置的事。
之后看见顾清霜点菜时跟服务员说,照着她们这桌来一份。
服务员都傻了几秒,而后笑着跟她说:“好的。”
祝寒星几乎是咬着牙问明骊:“她是有……嗯……吗?”
“病”字被她用更消极的方式说出来,倒像是在骂人。
明骊摇头:“不知道。”
她努力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就当看不见吧。”
“那么大个活人杵在那?我又不瞎。”祝寒星说。
明骊:“……”
明骊喝了口麦茶,茶洒了,便又抽纸巾擦桌。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格外忙碌。
明骊就这么忙碌了一中午,午饭没吃多少,倒是余光扫到隔壁,顾清霜吃了不少。
比以前在家里吃饭时看起来都多,就连祝寒星都惊讶:“你说这人吃这么多,怎么就不胖?瘦成这鬼样。”
明骊已经带着她离开了那家店,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晃荡,往公司的方向走。
没有顾清霜在隔壁,两人说话也随意很多。
明骊睨她一眼:“你演的那个角色很喜欢说鬼字码?”
祝寒星:“你怎么知道?”
明骊:“已经快变成你的口头禅了。”
祝寒星:“这鬼毛病真的得改。”
明骊笑笑:“你说会不会等你演完七十二部戏,你就能去演孙悟空了?”
祝寒星一怔:“为什么?我不应该演花木兰吗?这英气的形象,当个鬼的孙悟空,演花木兰多合适。”
“不是。”明骊说:“你演一部戏换个性格,等演西游记的时候,你就会七十二变了。”
祝寒星:“……”
半分钟后,祝寒星扯了扯唇角:“好冷的笑话。”
明骊:“……”
明骊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祝寒星刚客串杀青,下午有空便跟着明骊回了公司。
等到了办公室,祝寒星才大喇喇地坐在待客沙发上质问:“顾清霜要干什么?”
“不知道。”明骊如实回答。
“鬼信你。”祝寒星说:“跟你进同一家店,点一份饭,偏偏不在一张桌子上,你俩又好了?”
“好了不就在一张桌子上了吗?”明骊反问。
“倒也是。”
认同过后,祝寒星更纳闷:“那她为什么啊?图什么啊?”
明骊仍旧是那个回答:“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顾清霜为什么要频频给她打电话,跟她讲顾家的事,包括顾柳甫和顾雪蔷的。
明骊起先猜测是因为顾清霜没别人能分享这件事,跟她说不怕丢人,也不怕泄露出去,但转念一想,从上次她跟柳思往和春柳依吃饭来看,三人关系应当缓和了不少。
所以现在的顾清霜不再是孤零零的,有了朋友怎么还要找她呢?
明骊直觉有些危险,却不愿往那边想,干脆就不想。
所以当祝寒星提出来的时候,明骊摇头:“谁知道呢。”
祝寒星问:“是不想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想。”明骊望着窗外的阳光,泛着冬日的冷意。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冬,今年即将结束了。
她这跌宕起伏又归于平静的一年终于结束,而她现在的生活很不错,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明骊不愿去想其他的事,跟顾清霜之间或许有些结没有解开,但都不重要了。
一段关系于她而言已然结束,她和顾清霜的故事早已落下帷幕。
所以故事之后再有什么都无所谓。
明骊有些许好奇,却不会过分探求。
祝寒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明骊问。
祝寒星说:“为你高兴。”
明骊:“?”
“我从你身上清楚地看到了一句话。”
“什么?”
祝寒星悠悠道:“从一段错误的关系里脱离就像脱胎换骨。”
祝寒星有半个月没跟明骊见面了,上次见时明骊身上还有几分忧郁的影子,现在眉宇间全是平和的坦荡。
“那你呢?”明骊趁机问道:“要不要准备也从一段错误的关系里抽离?”
祝寒星神秘地摇摇头:“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明骊问。
祝寒星没有正面回答,反倒念了句诗:“抽刀断水,水更流。”
明骊知道要做出这个决定是很难的事,就连她也是三番五次,颠来倒去才终于下定决心放弃那段婚姻。
“你还知道疼吗?”明骊忽地问。
“我又不是傻子。”祝寒星理所当然地说:“当然知道。”
“那就行。”明骊说:“实在疼得不行再做决定。”
祝寒星耸了耸肩,懒散地瘫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明骊回到办公椅里,翻开文件准备工作。
就听祝寒星用昏沉的声音问道:“你还喜欢顾清霜吗?”
明骊翻阅文件的手停了下,垂眸扫过文件上的字,一行行字从她眼前过,却没进入脑海。
脑海里漂浮着的是刚才顾清霜在隔壁桌吃饭的场景,跟初见时的她完全不同。
窗外冷阳折射在她桌面,让她想起医院的那个下午。
顾清霜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大半刺眼的阳光。
良久,明骊轻轻地回答:“还有一点点。”
再过段时间,她应该就不会了。
或许也还会,可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喜欢。
是注定要留在她记忆里的东西。
祝寒星听了以后也没笑,反倒陷入了思考,过了会儿又打破沉默:“那你的初恋就是顾清霜?”
“嗯。”明骊说。
如果是一个月前,祝寒星问这个问题,明骊应该会否认。
那时她还不够坦荡,还在遮掩自己的心思和过往。
可现在她已然能平静地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初恋就遇到了地狱级副本,以后必能一帆风顺。”祝寒星说。
明骊揶揄她:“那你初恋呢?不也是遇见了春柳依这块难啃的石头?”
祝寒星忽地睁开眼,“才不是。”
明骊啊了声:“她还不够难攻克?”
“不是。”祝寒星重新懒散道:“我的意思是,她不是我的初恋。”
明骊:“……”
祝寒星不疾不徐地说:“我的初恋是言溪云。”
明骊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扒拉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有这么号人物。
“你初中就恋爱了?”明骊问。
祝寒星摇着手指:“是刚入行的时候。”
祝寒星搜索言溪云给她看,是个只有十万粉丝的演员,长得很有灵气,大眼睛高鼻梁,欧式双眼皮,就连脸型也长得恰到好处。
明骊看着却问:“整过吗?”
“没有。”祝寒星说:“我跟她一起演戏的时候她才十八,人就长这样。她妈也长这样。”
明骊惊呆:“你还见过她妈?”
“我们一个组里拍戏,她妈跟组。”祝寒星说:“要不是她刚成年,我就追她了。”
明骊:“……”
认识这么多年,明骊也刚知道祝寒星喜欢姐姐,不喜欢妹妹-
顾清霜从店里离开以后心口一直有些不舒服,可能是猛然吃多了的缘故。
她找了个街边的长椅闭着眼睛坐了会儿休息,今天没能跟明骊说话,却又汲取了些力量。
想到明天即将发生的事,她就忍不住紧张,连呼吸的节奏都把控不住。
顾清霜想,她还是不够强大。
不似顾雪蔷,照常吃饭睡觉,甚至能抽空去医院鞭策顾柳甫快点写悔过书,好准备在他的“葬礼”上念。
顾清霜不清楚他们具体是怎么沟通的,得到的回复只有顾雪蔷寥寥几语。
却也足够令她胆颤心惊。
顾清霜远没有跟明骊说的那样镇定,她每天只能吃一点东西,但凡多一点就会吐掉。
刚下定决心从「顾园」搬出去,就遇到了祖母去世的事,无奈只能继续住在「顾园」,跟顾雪蔷住在一起。
祖母去世后,「顾园」愈发失了生机,顾雪蔷每日沉默寡言像个机器,顾清霜也不敢跟她说话,生怕哪句话说不对又惹了她,害得她情绪激动,医生说她现在不适合生气。
顾清霜在家里待着的时候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去医院也只是机械地完成自己的任务,除了手术时跟助理说几句“剪线”之类的话,查房时跟病人的交流都少了很多。
一天下来,她的话说不到二十句。
顾清霜感觉声带很久不用都快生锈了,但她确实不知该说什么。
这生活沉闷得没有一点色彩。
顾清霜忽然想起了明骊,她并没有奢求跟明骊复合或是怎样,如今她也不愿将明骊拉进自己这无聊的生活里,她只是想从明骊那儿偷点色彩。
于是顾清霜打电话给明骊,提出了一起吃饭的请求。
顾清霜猜到明骊不会答应,但她还是厚脸皮的去了。
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不要脸。
这跟死缠烂打有什么区别?
顾清霜最看不上死缠烂打的人。
一段关系合该好聚好散,所以当时她在挽留无果的情况下以最大让步跟明骊离婚。
可现在每天晚上,她都一边后悔一边庆幸,整个人活成了矛盾体。
顾清霜今天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并悄悄跟自己说,这只是因为紧张,你并不是每天都去找她,所以偶尔一次是被允许的,毕竟明天之后你就会成为万人唾弃的东西。
只有今天,仅仅在隔壁桌吃个饭而已。
顾清霜坐在那儿的时候,偶尔能听见祝寒星跟明骊讨论自己,有几次尴尬得快要坐不下去了,但还是选择了用吃饭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最终她看了眼桌上的剩菜,发现她一个人吃了祝寒星和明骊两个人的量。
这一顿饭吃了她前三天的量。
顾清霜坐在那儿愁眉不展,很想给自己找个理由藏起来,不愿意去过明天。
只要想到就觉得恐怖。
她甚至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顾清霜都想跟柳思往说一声,邀请她明天去观礼,然后大笑着跟她说:“你能拍出这种剧情吗?你根本想不到这种剧情。”
生活才是最幽默的喜剧。
可惜,是黑色的。
忽地,有人戳了下她的肩膀,是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姑娘,笑吟吟地问:“小姐姐,你想当明星吗?我是明珠娱乐的……”
话没说完,顾清霜喉咙里有种异物感,她起身跑到身后的公共卫生间里,挑了最近的一个隔间,跑进去大吐特吐。
中午刚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甚至最后混了血。
顾清霜摁下冲水键,随着清水的出现,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
就像没吃过中午这餐饭一样。
顾清霜吐完以后出来用冷水抹了把脸,连带发丝也打湿了几缕。
从公共卫生间出来后,顾清霜还不知往哪儿走,就见刚才那个姑娘略有些担忧地问:“你是怀孕了吗?”
顾清霜:“……”
“没有。”顾清霜冷声回答。
对方一下子又高兴起来:“是这样的,我是星探!我想找你到我们公司当艺人,你觉得行吗?”
顾清霜:“……”
很直白的话术。
顾清霜自然没有同意,但——“你是星探,了解艺人吧?”
“那当然。”对方拍着胸脯道:“现在的娱乐圈我可是了如指掌。”
“那你知道祝寒星的黑料吗?”顾清霜问。
对方:“……?你是黑粉?”
“现在还不是。”顾清霜说:“很快就是了。”
对方:“……”
后来那姑娘离开时看她的眼神非常警惕,颇有种“长得这么漂亮可惜是个神经病”的惋惜感。
顾清霜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只是觉得,如果掌握了祝寒星的黑料,那下次再有这种情况,顾清霜就可以用黑料威胁祝寒星,让她不准来赴约!
当脑海里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顾清霜坐在长椅上忽地笑出了声。
冷风刺骨,吹得眼睛都疼,让人忍不住想流泪。
她仰起头,泪水沿着眼角流下。
最近她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想哭。
……
不管顾清霜怎么排斥,明天都是要到来的。
而在明天到来前的夜晚总是格外难捱。
尤其柳思往给她发信息问:【明天是他的葬礼?】
顾清霜不可思议,不知道她怎么得知的消息:【?】
柳思往给她发了一张黑色白字的请柬,比起祖母去世发出去的葬礼请柬,堪称粗制滥造。
就像是随便在路边的廉价打印店里买的最粗劣的模板,足以看出来主人的不重视。
柳思往问:【他死了?】
一向体面的柳思往连去世这个词都懒得打,用了最直白的词汇。
顾清霜犹豫后回复:【还没有。】
这次轮到了柳思往给她发问号。
白天顾清霜还在路边想,要怎么跟柳思往说这件事才显得诙谐幽默,才能让她们两个人都捧腹大笑,而不是愁眉不展。
她在脑子里想了很久,到了柳思往问她的时候,哪怕是隔着屏幕她都说不出来。
这种事情难以用诙谐化解。
况且她不是喜剧演员,无法把痛苦用幽默表达出来。
顾清霜在手机上删删减减,手指抖得不行,还是没发出一个字。
之后柳思往等不及打来了电话,问顾清霜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清霜轻吐出一口气,说出自己在脑海里排演过很久的答案:“我恨他,所以想让他在死前给我忏悔,这样我才能放过这件事,他也同意了。”
“什么意思?”柳思往问。
顾清霜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却还冷声道:“我说得不是很明白吗?”
“他为什么会同意?哪有人还没死就办葬礼的?”柳思往声音不自觉变大。
“因为我是她最疼爱的女儿。”顾清霜说:“我威胁他如果他不做,我就去死。”
柳思往那端许久没说话,顾清霜闭了闭眼睛,或许是白日那场泪流得够久,所以此时已然无泪。
这样也好,明天在顾柳甫的葬礼上她就可以面无表情地应对一切斥责。
顾雪蔷不能背负的骂名,她来背负。
反正她的人生早就烂了。
顾清霜早已准备好应对斥责,今天只是柳思往打个样而已,她能承受得住。
孰料两分钟后,柳思往温声道:“装的一点都不像。”
顾清霜一怔,柳思往说:“顾清霜,你声音都在抖,哪有胆子做这种事。”
顾清霜正要反驳,就听柳思往淡淡道:“又是你母亲做的吧,你想替她背多少事?顾清霜,当年差点溺死我的也不是你,我一直都知道。”
往事一瞬间涌入脑海。
……
这一夜顾清霜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觉。
柳思往的话让她在恍惚中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彼时她们刚知道这件事,没有声嘶力竭的大吵,也没有发生那种互扇耳光的情节,只是很平静地冷战,僵硬到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什么才好。
顾雪蔷有天跟她说,让她带柳思往去绯色酒店。
顾清霜问她要做什么,顾雪蔷说去了就知道。
到酒店后,就有人把她带到了别处,而柳思往在顶层套间的游泳池旁等着,顾清霜跟着那人进了电梯,电梯下行时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等她冲破桎梏再回到那里时,就看见两个保镖正死死将柳思往的头摁进泳池里。
第99章
一夜未眠, 翌日清早顾清霜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换上黑色西装,胸前别了朵白花, 这才下楼去。
步伐凛然,似要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楼下见到顾雪蔷颔首打了声招呼,便淡淡地坐在桌边用餐。
顾清霜最近吃东西都少得可怜,没有胃口。
就算吃了也是吐,不如不吃。
除却杯中苦得要命的黑咖啡悉数一饮而尽。
出门前,顾雪蔷也没刻意叮嘱她什么,一双眼淡漠得很。
顾清霜早已习惯,在顾柳甫的事上, 顾雪蔷从来没个好脸色。
灵堂设置得不远, 顾清霜到时就看见了柳家人。
准确来说是她名义上的爷奶叔伯们, 还有从未打过招呼的堂兄表亲。
呼啦啦一堆人围上来问顾柳甫是否真的死了,为何死得这样蹊跷?要不是因为顾雪蔷身旁有保镖看守, 他们怕是要上来把顾雪蔷活吃了。
顾雪蔷神色如常,处变不惊地道了声:“节哀。”
让所有人都以为顾柳甫是真的死了。
“我儿在你们顾家辛苦了多少年?临死就给他设这么个寒酸的地方?连口棺材都没有?”柳父满头白发,厉声道:“就是你这个毒妇拖着一直不给他治疗,害得他现在命丧黄泉!”
“那又如何?”顾雪蔷眼尾淡淡上挑,语气冷厉。
“赔!”柳父直指核心:“这些年你困着我儿, 不让他跟我们见面, 现在死了才叫我们来!我儿就是你害死的!你赔钱!”
顾雪蔷从容地哦了声, 在保镖的拥簇下坐在最起眼的位置上, 再无其他回应。
顾清霜从进门前就站在顾雪蔷身侧,柳父见顾雪蔷是块踢不动的铁板, 干脆转移目标看向顾清霜,语气柔软:“你就是霜霜吧?我是你爷爷, 以前你爸带你跟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顾清霜垂下眼,缓缓摇头。
“怎么能不记得呢?”柳母道:“你跟我们思往还是好朋友。”
顾清霜仍旧没说话。
见状,柳家人急了,话题再次跳跃到赔钱上,这场葬礼尚未开始,灵堂就已经吵成了一团乱。
顾清霜如今庆幸的是,柳思往没来,明骊也不在。
真的很丢脸。
而她甚至顾不得丢脸,只觉得嘈杂。
不一会儿,顾雪蔷等她们说累了才悠悠开口:“要多少?”
“三千……不,五千万!”柳父似是下定了决心道。
“不够!”人群中有个男人开口道:“我哥在你们顾家多少年!又赚了多少钱!五千万根本不够,给两个亿!”
“嚯。”顾雪蔷嘲讽笑了声。
“不过区区两亿,对你们顾家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男人理直气壮道:“之前霜霜结婚,可是替她老婆还了四五个亿!”
“啧。”顾雪蔷发出个简单的语气词。
这场戏完全在顾雪蔷的预料之中,给的每一个反应都足够让柳家人跳脚。
果不其然,下一秒男人就吼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让你给两亿都是便宜你!”
“真是好大的笑话。”顾雪蔷说完之后拍了拍手,“请我们今天的主角出来。”
霎时间灵堂内安静下来,不知道顾雪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下一秒,羸弱的顾柳甫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西装从门后出来,看着柳家人的眼神十分冷漠。
顾雪蔷淡淡道:“这就是你的家人,顾柳甫。”
从来没把他当过家人,而他却因此成了这副模样。
顾雪蔷今天是故意营造这场戏,她要让顾柳甫悔恨,痛苦,最重要的是要他哀莫大于心死。
把他所有的希冀和期待都扼杀掉。
杀死一个人的第一步是杀死他的灵魂。
顾雪蔷深喑此道。
顾柳甫的反应倒是出乎她意料,目光并没有在柳家人身上放太多,反倒落在了顾清霜身上,十分复杂。
再看向顾雪蔷时已然是深深的失望和歉疚。
他一出现,灵堂再次喧闹起来,有质问顾雪蔷的,有关怀顾柳甫的,虚情混着假意,每个人都抱有自己的目的。
而顾柳甫坐在顾雪蔷专门为他设置的地方,开始读自己的忏悔书。
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听着的人皆是一愣,而后都用狠辣的眼神看向顾雪蔷。
顾雪蔷毫不在意,她正享受着顾柳甫的痛苦。
哪怕心里有个角落在滴血,可她表现得很欣慰,仿佛终于看到了顾柳甫的狼狈和悲惨,十分开怀。
……
顾柳甫读完了忏悔书,最后两个字读得颤抖,读完后便是咳嗽,咳出血来。
又环顾四周,没看到柳思往。
不知是没来还是顾雪蔷没有邀请。
“哥!都是这个女人逼你的是不是?我这就曝光她们!曝光顾家!”
“对!让顾家名誉扫地!”
“人还活着怎么办葬礼?!这是明目张胆的杀人!”
“……”
喧闹之中,顾清霜平静开口:“是我。”
整个空间就像被摁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身上,在各种打量和质疑的目光中,顾清霜挺直了背脊挡住顾雪蔷的脸,冷声道:“我策划了这一切。”
而后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各位难道不该想想,今天这场葬礼为什么会存在么?”
“我的父亲早就死了,是被各位集体杀死的。”
顾清霜话音刚落,就有人吼道:“胡说八道!”
“有没有胡说,各位心知肚明。”顾清霜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你们欺骗我父亲跟别的女人上床,又费尽心机把思往送到我学校,又道德绑架我父亲让他认亲将思往带回。各位无非是为了顾家的家财,却没有考虑过我父亲该如何自处。”
“当他将思往带回顾家的时候,他早已社会性死亡了。”
“今天是我父亲的葬礼,也是他唯一的一次葬礼。各位参礼结束,可以离开了。”
顾清霜一股脑说完后,就听周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抽气声,似是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所有的反应都在顾清霜意料之中。
唯独顾柳甫在原地震惊,而后一口血咳出来吐在地上,错愕的目光看着顾雪蔷。
惊讶又不解,可又来不及说一句话,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顾雪蔷立马让人去喊医生,但顾柳甫根本坚持不到,以极快的速度咽了气。
人真的死了。
顾清霜蹲在一旁,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顾柳甫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临死前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句都没说出来。
……
假葬礼变成了真葬礼。
柳家人起先没反应过来,后立马要拿出手机录像,全都被保镖快速收走,而后便闹着要顾家赔钱,不然就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根本不管顾清霜的死活。
他们对顾清霜完全没有感情,对死去的顾柳甫更没有。
但很快,顾柳甫的律师赶到,宣布了他的遗嘱。
这场死亡似乎是顾柳甫早就预料到的,而他也做好了在今天赴死的准备。
不仅如此,他提前给自己备好了棺材,还准备好了遗书。
顾柳甫的字很好看,遗书也写得漂亮。
写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是遇见了顾雪蔷,有了一个懂事又漂亮的女儿,只可惜他没把握住幸福,半篇在追忆,半篇在叮嘱,笔墨温情,可结合现实却又残忍得很。
顾柳甫还让律师交给了顾雪蔷一份已经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但事到如今,签与不签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顾柳甫说,希望用这份协议书让顾雪蔷彻底解脱。
而顾柳甫名下有顾氏集团的股权,更有这些年缠绵病榻之际投资得来的私产。
顾柳甫本就是个极善于投资的人,大抵是料到柳家人在他死后会来闹,所以给了柳家五千万,条件便是此生不见顾雪蔷和顾清霜。
生前没能拎得清的人在临死前倒是拎得清。
而他手中5%顾氏集团的股权悉数留给顾雪蔷,其余的70%留给了顾清霜,约莫有上亿,30%留给了柳思往。
……
这场葬礼来得突然,看似是顾雪蔷策划的,实则是顾柳甫一手促成。
他准备好了葬礼的一切东西,就这么潦草地结束。
晚上便把他送到了殡仪馆火化。
就连顾雪蔷都恍惚了许久,对着他的尸体望了许久,没有表情,也没有眼泪。
顾清霜已然没了想法,整个人快要把自己复杂的情绪撕裂。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顾雪蔷这个惊世骇俗的做法,并且与之同流。
却没想到,顾柳甫才是最后的策划者。
这个葬礼并不体面,用顾雪蔷的话说就是活着的时候都不体面,死了的人还要什么体面。
于是,匆忙火化,匆忙下葬。
顾氏集团匆忙地发布了讣告。
……
明骊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了顾柳甫去世的消息,跟当初她父亲去世一样,有不少人在惋惜这个商界奇才。
但明骊愣了几秒——真死还是假死?
明骊记得,顾清霜分明是说今天要办忏悔式假葬礼。
但无从得知真相。
明骊给顾总发了条信息,另加一个表情包,都没有得到回复。
之后明骊便没再多想。
却没想到凌晨两点,她收到了顾清霜的好友申请。
[我父亲真的死了。]
说来也巧,明骊只是做了噩梦,起床去了个卫生间,回到房间后想看看时间,便看到了她的这条。
明骊心情颇为复杂,既不想同意好友申请,又在某方面觉得此时的顾清霜有些孤立无援,与她当初的情形颇为相似,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悯。
于是纠结了两分钟。
又是一条好友申请,来自于陌生号,可申请好友的口吻又十分熟稔。
[我觉得我不像个人。明骊。]
这话看得明骊一下子清醒了,颇有种大半夜在看恐怖电影的感觉。
明骊回复:[何出此言?]
思索再三,加了这个陌生的号。
结婚三年,她竟不知道顾清霜还有个小号。
成为好友的系统消息在页面弹出来,明骊打开了这个号的朋友圈,空空如也。
但背景图用的是雪人。
看起来像她们之前堆的那个。
明骊却没有多想,看顾清霜发来的消息:【我父亲死了,我却觉得庆幸,解脱。】
明骊垂下眼,无权置喙她们的家事,此时也不过是给顾清霜一个发泄的渠道。
当初她父亲去世,很想找人说说话的。
可没有人能听她说。
此时明骊可以扮演这个角色,只是平静地安抚。
不带任何感情。
明骊回复:【你没有错。】
顾清霜:【是么?】
顾清霜:【可人怎么会有这种情绪呢?】
明骊:【正因为是人,才会有这种情绪。】
顾清霜:【可正常人应该伤心。】
明骊:【你问柳思往伤心么?】
顾清霜没跟柳思往讨论这个问题,从顾柳甫去世以后,她给柳思往发了条消息,柳思往都没回复她。
明骊兀自回答:【应当是不伤心的。】
死了父亲,照理来说该是伤心的。
可这样的父亲,对柳思往来说是数十年没见过面,一见面就颠覆自己平静生活的男人,对顾清霜来说是破坏家庭的罪魁祸首,每一个都有恨他的理由。
恨不该随着死亡消散,也不会因为死亡而变成爱。
恨就是恨,厌就是厌。
明骊开解她道:【每个人都是复杂的,你爱他,也不妨碍你恨他。正常。】
顾清霜靠在床边,盯着屏幕上明骊发来的信息,胸腔中似有什么在喷薄燃烧,要将她这颗心给烧得炽热。
良久,顾清霜回复:【你还不睡?】
跳过了那个话题。
她已经找到了答案,就不愿意将负面情绪传给明骊。
明骊回复:【刚起夜,要睡了。】
顾清霜:【晚安。】
明骊:【好梦。】
回复完以后,明骊放下手机,轻轻一声叹息,脑海里思索着顾家如今的局面。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老太太和顾柳甫相继离世。
深受打击的应是顾雪蔷。
一番思索过后,明骊准备明天买点东西去见顾雪蔷,或是找她一起吃个饭。
做好这个打算,明骊忽地觉得自己像个心理辅导老师,辅导完这个再辅导那个。
罢了,欠顾家的。
明骊很快就想通,也不再纠结,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身在「顾园」的顾清霜把跟明骊的聊天记录翻看了一遍又一遍,月光洒进暗黑的房间。
良久,她蹭地起身往外走,急得连件外套都没穿就往外走。
然而走到一楼时,看见餐桌前坐着个颓废的身影。
是顾雪蔷。
顾清霜温声唤道:“妈。”
顾雪蔷似是被惊到,抬眼看向她,喝多了酒的她思绪有一瞬没转过来,“时间还早?”
“不早了。”顾清霜刚才的一腔热血被悉数浇灭,走过去催促顾雪蔷上楼睡着。
顾雪蔷说:“睡不着。”
她在楼下枯坐了许久,仍旧没掉过一滴泪,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顾清霜安静地陪她坐着,隔了会儿,顾雪蔷问:“你今天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什么?”顾清霜问。
顾雪蔷说:“把所有的事都揽下来,分明都是我的主意。”
“她们对我,还是宽容些。”顾清霜说:“而且我没软肋,更没有想入主公司的想法,他们所有的方法都威胁不到我。”
顾雪蔷却不一样。
今日顾柳甫一死,顾清霜就知晓了顾雪蔷的盘算。
如今顾雪蔷手中的股权超过了顾征博,顾氏集团大抵会在短期内再一次易主。
而之前顾雪蔷没有接手公司,大抵已经在策划这一遭。
身在顾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上会有很多限制,哪有现在来得肆无忌惮。
而现在,她做完了她想做的所有事,自然会把顾征博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
顾清霜知晓,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个家里,知道的越少越好。
顾雪蔷愣了许久,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你不恨我么?”顾雪蔷说:“我逼着你做了很多你不喜欢的事。”
“比起这些,我更恨你的情绪失控,歇斯底里,声嘶力竭。”黑暗中,顾清霜只能看见顾雪蔷的眼睛,可很多平日里说不出口的话在此时很容易就说了出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顾雪蔷问。
顾清霜深呼了一口气,淡淡道:“每个人都是复杂的,我恨你,也不妨碍我爱你。”
顾雪蔷错愕到要抓她的手,但顾清霜却像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哪怕在黑暗中也臊得很,慌乱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顾雪蔷问。
顾清霜头也不回:“看看风景。”
顾雪蔷:“?”
……
半小时后,顾清霜的车停在了明骊家小区外。
这个点路边早已没了停车位,顾清霜找了个路边的停车场,在车里吹着暖风,仰起头数楼层。
几乎家家户户的灯都关着,明骊家的亦如是。
顾清霜却盯着那层的窗户,不由自主的笑。
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今天被明骊一句话便指了出来,顾清霜整颗心都滚烫温热,恨不得现在就跟明骊见面,跟她说句谢谢,再说句厉害。
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能在她家楼下看看,顾清霜亦很满足。
顾清霜给明骊发消息约早饭,明骊没有回,肯定睡着了。
顾清霜在脑海里已然想象出明骊睡觉的姿势和模样,定是很安静乖巧的。
她们以前若是都在边缘处睡觉,第二日醒来也总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除非天冷。
她们会抱在一起睡。
可现在天冷了,顾清霜却没了抱的人。
没意识到喜欢以前,顾清霜偶尔也会想起跟明骊抱着睡觉的日子,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后,顾清霜愈发想念那段日子,所以她在搬家后的第二天专门回了趟「顾园」,拿走了明骊以前枕的枕头,连次卧那个都没放过。
不过顾清霜也没多少时间睡觉就是了。
顾清霜整夜蜷在车里,天光洒进车内,她懵着坐起来,将有些乱的头发扎起来。
看了眼手机,明骊回复了她:【不。】
拒绝了她的早饭邀请。
但不到五分钟,顾清霜看见明骊出现在小区门口,想都没想的下了车朝着明骊跑过去。
明骊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像见了鬼,“你怎么在这?”
顾清霜看着她,眉眼不自觉带笑,“想见你就来了。”
明骊:“?”
想见她?
“你病了吗?”明骊问:“绝症吗?”
顾清霜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明骊顿了下:“……”
当然是怀疑你精神不正常。
“我没有得病。”顾清霜意识到自己的出现略有些突然,解释道:“只是觉得昨晚被你的话启发,今天很想找你来吃早饭,只是……来得有些早而已。”
明骊眉头微蹙,正准备拒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喊:“明骊,早啊。”
明骊回头,看见了遛狗的洛朝雪,回以微笑:“早。”
“一起吃早饭吗?”洛朝雪径直无视了顾清霜,“我请你。”
明骊思索半秒,点头答应:“去哪家?”
顾清霜看着她亦低低喊了声:“明骊。”
明骊跟她有些可怜的眼神对上,却还是坚定拒绝:“顾小姐,我们不是能一起吃早饭的关系了。”
“准确来说,你今天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明骊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安慰你只是人文关怀,可你未经同意来我家楼下,这超出了你该有的边界感。”
明骊的声音温柔,却带着冷漠的拒绝。
她不想让这段关系再次变得复杂。
“那她呢?”顾清霜瞪向洛朝雪:“她是可以跟你一起吃早饭的关系吗?”
明骊想也不想地回答:“是。”
洛朝雪是她的邻居,自然可以一起吃早饭。
再说,她们现在勉强算是朋友了。
第100章
早餐店热气氤氲, 洛朝雪和明骊坐在靠窗的位置,恰好能看见不远处站在原地的顾清霜。
那几句话似乎对她打击很大,从她们走后, 顾清霜就没换过位置,亦未有过表情。
洛朝雪给明骊倒了杯茶,又扫码点单,两碗热气腾腾的苏式细面,两道小份菜品,点完单后让明骊检查,这才悠悠转向窗外。
看了会儿,亦下完单, 洛朝雪才道:“讨论她的问题会让你觉得冒犯吗?”
语气温和谦逊, 跟手边这杯温热的水一样, 平淡却不可或缺。
“还好。”明骊说:“既然都被你撞见了,那也没什么不能说。”
只是不太想聊。
但洛朝雪是那种具有恰到好处分寸感的女人, 明骊偶尔也会想跟她聊聊心事。
“她对你还留有迷恋。”洛朝雪不加掩饰地说:“你呢?”
明骊捧着水杯借助取暖,缓缓摇头。
淡薄的喜欢还留有一点,但远远达不到迷恋的地步。
“那你该早跟她说清楚,不然会越陷越深。”洛朝雪说:“人很容易爱上想象中的对方。”
明骊不由得苦笑:“你以为我没说清楚吗?”
她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洛朝雪一顿,总结道:“那她真是个越挫越勇的人。”
明骊下意识反驳:“才不是。”
这人向来惯会躲在自己的舒适区, 像只缓慢爬行的乌龟, 缩在自己坚硬的壳子里, 偶尔探头看看外界是否安全, 只要有一点不随她意,她便可以在壳子里躲很久。
“你会给她暗示吗?”洛朝雪问:“并不是说你在钓着她, 而是那种你自己无意间说出的话,或做出的行为, 让她觉得你对她还留有感情,所以她才会这样。”
明骊顿住,想到了半夜发生的事。
但那不过是随口几句话。
见她脸色郁郁,洛朝雪顿时明了,莞尔道:“你看起来不好接近,实则很好说话耶。”
面条端上来,洛朝雪笑意盈盈地给明骊拿了筷子,继续道:“太善良的人在人际交往中通常都会面对这个课题,亲密关系的分解对你们来说很难,尤其遇到会卖惨装可怜的人,那简直是你的天敌。”
明骊:“……”
“她最近过得不太顺利。”明骊喃喃道。
说完亦有些心虚,心里知道洛朝雪说得是对的,但昨天偏偏她同情心又泛滥了。
既会想到顾清霜以前对她的帮扶,又会想到顾清霜最近的不顺,双重Buff下,她便觉得说几句话安慰人也没什么问题。
却没料到会给顾清霜再次造成错觉。
实则在顾清霜出现在她家楼下之时,她就隐隐有些不安和后悔。
如今被洛朝雪点出来,除却面上无光外,只剩无奈轻叹。
“不顺利的人比比皆是。”洛朝雪说:“能安慰她的人也很多,如果你想要斩断这段关系,那必须狠下心来,一点点点可能性都不要给对方留。”
明骊:“……”
她脑袋都快要垂进碗里了,几秒后洛朝雪用筷子的另一端戳她的肩膀,示意她坐直,又笑着给她递了个发圈,让她把头发扎起来。
短短片刻,明骊情绪已然调整过来,看着对面含笑的洛朝雪无奈道:“像你这样洞察人心又深喑感情之道的人,还能谈恋爱吗?”
问完后又觉得不对,顿了下道:“准确来说是可以凭借荷尔蒙的冲动去喜欢一个人吗?”
洛朝雪的笑僵在脸上,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尴尬,低咳一声道:“我更相信日久生情。”
“那你如何判断是生情而非在日常相处中跟对方有默契从而造成了生情的错觉呢?”
“……我自有方法。”
明骊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睨了她一眼便没再说话。
洛朝雪却以为她生气了,慌乱道:“我现在就在辨别中,所以过段时间就能告诉你答案。”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还不知道,并且真的陷入到了明骊所说的这种境况之中。
明骊嗯了声,从窗外收回目光,顾清霜已经走了。
终于松了口气。
她亦无心调侃洛朝雪,谁还没个在感情里迷茫的时候?
明骊惯常喜欢鼓励人,“加油啊!”
洛朝雪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吃面,咕哝道:“会的。”
一顿早饭吃得还算舒服,两人之后并没有聊感情相关的话题,反而聊了聊工作和近期的新闻。
明骊本以为洛朝雪会对财经和娱乐新闻不感兴趣,但没想到聊什么她都能兴致盎然地接上话题,甚至对娱乐圈的一些新闻可以阔阔而谈。
当然,并不是明星八卦,而是一些组迅或是最新的电影、电视剧等等。
对于一些明星,洛朝雪也能准确地说出她们的戏路和代表作。
明骊一边对她表示欣赏,一边觉得自己还有待进步。
怎么随便拉个路人都比自己这个娱乐公司的老板知道得多?!
看来她恶补的还是不够。
两人聊了一路,进电梯时,洛朝雪接连打了两个呵欠,明骊笑着问她是不是吃饱了犯困,洛朝雪点头。
“但更多是最近失眠。”洛朝雪佯装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晚上总会思考一些人生问题,一晃神就凌晨两三点了。”
明骊调侃:“看来这段感情让你很在意咯?”
“是呀。”洛朝雪眯着眼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毕竟是第一次出现这种让我混乱的感觉。”
明骊说:“那你可得好好思考。”
“当然。”洛朝雪坦荡地说:“我已经很多天都没睡好了。”
“吃褪黑素。”明骊出主意道:“或是听播客。我有段时间失眠就是听播客治好的。”
明骊还给她提供了自己在听的播客频道,以前她只在医生的安利下听「雪山之巅」的播客,后来这位的更新跟不上她的速度,便又挖掘了很多质量不错的播客。
明骊一一做了推荐,最后才拿出自己压箱底的珍藏播客,收藏了很多篇「雪山之巅」的播客频道,皆是她的助眠利器。
洛朝雪在听到「雪山之巅」这四个字的时候,嘴角一抽,尴尬地摸了摸后脖颈。
又在听到助眠利器四个字的时候表情有些绷不住,“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啊。”明骊说:“以前我都要兴致勃勃听一个多小时才能睡着,现在不到五分钟我就能睡着。”
洛朝雪:“?”
“她的内容都很精彩。”明骊说:“你可以试着听听。”
洛朝雪:“……好的。”-
回到家里,洛朝雪第一件事给钟离诗发消息:【啊啊啊啊啊!】
钟离诗懒洋洋地回复:【何事?】
洛朝雪:【你把我马甲还告诉谁了?!钟离!!】
钟离诗:【你不信我?我要拉黑你。】
洛朝雪:【我对门竟然知道了我的马甲,我脚趾都要扣地了。】
钟离诗:【?】
洛朝雪有马甲羞耻症,当初写文的时候没想到会火,随便起了个龙傲天式的名字,因为她名字里带雪,所以叫做「雪山之巅」。
后来文火了以后,不少人嘲讽她的笔名,说她没礼貌也没文化。
导致她退网不看评,也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的马甲。
至于钟离诗,那是洛朝雪第一个读者,自然晓得。
刚才明骊说的时候给她尴尬到手足无措,脸瞬间就热了,幸好明骊忙着找播客频道,没有看她。
等发现异样的时候,洛朝雪便说自己是困的,赶紧回了家。
原本还想再聊几句的。
钟离诗问:【你对门怎么会知道的?】
洛朝雪:【我不知道。】
钟离诗:【你对门谁啊?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洛朝雪:【……】
几分钟后,洛朝雪接到了钟离诗的电话,接通后第一句就是:“好你个雪山之巅!我早就知道你图谋不轨!背着我无媒苟合是吧?!”
洛朝雪坐在家里头都大了:“钟离,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人不能乱用成语。”
“那你先交代一下,为什么跟明骊做了对门?你知道她是谁吗?!!”钟离诗义愤填膺地说:“我当初就觉得你看她眼神不清白,但你怎么能做这种私生饭做的事呢?!这很过分。”
洛朝雪:“我搬家过来纯属偶然好吗?这是巧合。”
“但现在巧合又巧合,我就觉得不是巧合了。”钟离诗顿了下:“你没做小三吧?”
洛朝雪:“……啊滚。”
钟离诗这才好好说话:“怎么说呢?你们这段感情,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洛朝雪无语:“你复杂什么?再说,这尚且不算感情,只能算我单方面的好感。”
明骊对她坦荡得不行再不行了。
以前大抵是因为她看见了明骊不好的那面,明骊不愿意跟她做朋友。
但现在明骊显然放下了过去,也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已经跟她成为了朋友。
早上洛朝雪跟她说的那些话亦是有意无意的试探,既在帮她解决麻烦,也在为自己铺路。
洛朝雪能看得出来明骊在上段婚姻中投入了很多感情,贸然抽离是件很痛苦的事,再加上她这个人太过于温柔,对在意的人缺乏边界感意识,就会让人不断入侵自己的领地。
洛朝雪便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一下,现在的顾清霜已然在她的边缘处敲门了,如果无心,不该留这个口。
但这些她都没跟钟离诗说,在她没有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和感情之前,她的这段单方面好感是不能被诉诸于口的。
钟离诗纯粹是太聪明,也太了解她。
“人是个好人,感情经历太复杂。”钟离诗如此评价明骊。
洛朝雪却错愕:“只有一段感情经历还复杂?”
“……”
这话说得钟离诗都恍神几秒,而后才尴尬道:“谁让她是跟顾家那位结的婚呢。”
洛朝雪义正言辞:“结了个婚又不是坐了个牢,怎么让你说出来像是留了案底?”
钟离诗:“……靠!我是在替你说话!狗洛朝雪。”
洛朝雪平淡地哦了声,钟离诗大惊:“你是一点都不在意啊,毕竟她是结过婚的,你连恋爱都没谈过。”
洛朝雪皱了下眉,淡淡道:“无所谓。”
只要她想好了喜欢一个人,无关任何事。
不管是坐过牢还是杀过人,都行。
因为她喜欢的就是这个人。
钟离诗听完后幽幽道:“以前我对你认知还是太浅薄了洛姐。”
被钟离诗这么一搅合,洛朝雪彻底忘了马甲从明骊嘴里说出来的羞耻感,逗着傻狗玩了会儿准备去工作。
等到了书房打开电脑,又想到自己的播客很久没更新。
明骊刚才都在说「雪山之巅」的更新频率太慢了。
于是洛朝雪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顿敲,很快写出了一篇新的稿子。
连午饭都没吃就紧急录制播客。
晚上八点半,「雪山之巅」播客更新了三篇内容。
这简直太过罕见,以至于还上了热搜。
而洛朝雪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工作,等上传完以后整个脑子都是空的,过度工作让她的大脑有种失血过多的感觉,在椅子上仰头躺了会儿后,直接打开书房门,瘫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失眠,根本不存在的-
明骊的话就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把顾清霜给浇清醒了。
数九寒天的早晨,顾清霜穿着件单薄的毛衣,略有些毛躁的头发染着清晨凛冽的寒意。
站在那儿就像是座没有生机的雕塑。
良久,她才转身离开。
她想,她有些太想当然了。
也太随心所欲了。
昨晚开车来时的欣喜荡然无存,回到「顾园」后重新收整好心情,出门去上班。
这件事看起来并没有对她造成影响,事实上这几天她总在睡着的时候做一个梦。
梦里是明骊跟那个女人离开的景象。
每次梦到,她永远是被动地站在原地,而明骊头都没回。
顾清霜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感觉到,明骊要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即将开始新的生活。
可她毫无办法。
顾柳甫的葬礼之后,顾雪蔷的心情似乎只崩溃了一天,第二天就已经重振旗鼓,化着全妆出现在餐桌前,甚至有空揶揄顾清霜,询问她夜半出门的事,顾清霜一言不发当做没听见。
三天后,顾清霜重新跟顾雪蔷提出离开「顾园」的要求,顾雪蔷只是怔了几秒,淡淡道:“去吧。”
没有任何阻拦。
离开「顾园」这件事比顾清霜想象得更简单,她以为在经历了祖母和顾柳甫去世后,母亲对她的要求会愈发严苛,会不允许她搬离「顾园」。
太过顺利以至于让这件事少了几分真实感,在她愣神的瞬间,顾雪蔷道:“趁我没反悔,赶紧走。”
顾清霜看着她,温声道:“你保重身体。”
顾雪蔷笑:“我会活很久。”
顾清霜没有留恋地离开了「顾园」,那天恰好飘着小雪,就像祖母去世那天一样。
母女都默契地没有提起祖母遗嘱的内容,怕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温情的母女关系因着一纸遗嘱破裂。
当然,这只是顾清霜的猜测。
她很乐意看到这种局面。
对于顾氏集团,她没有野心。
大抵是因为从小所有的东西于她而言都唾手可得,并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珍贵。
况且顾清霜一直都觉得,顾雪蔷对顾氏集团的野心不过是源自于对顾柳甫的不甘和偏执,争来抢去只是她情感的宣泄口。
但顾清霜也很乐意看到顾雪蔷忙于工作。
毕竟当初顾雪蔷是在重新进入顾氏集团工作以后,情绪才逐渐稳定起来。
顾家种种,顾清霜只觉得厌烦。
在驶离「顾园」的路上,看着那幢高达的建筑在后视镜里逐渐退化成一个黑色小点,逐渐消失。
顾清霜心里竟有种说不上来的解脱感。
……
出租屋有段时间没住人,各处都荡了灰,就连顾清霜刚换好的崭新四件套都在太阳的照耀下有些许褪色。
顾清霜环顾四周,最后决定不请家政,全部都由自己打扫。
地方不大,但打扫起来也很费力气。
用了整整三个小时,家里才焕然一新。
顾清霜打扫完以后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暮色四合,傍晚云霞的光晕照进来,整个空间都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
顾清霜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如果是两个人就更好了。
可惜啊可惜。
家里太过空寂,顾清霜不愿承认自己此刻有些孤独,换了件衣服出门在外闲逛。
三三两两的行人擦肩而过,顾清霜在街上百无聊赖地走,最后走进了一家便利店,随便买了些东西又绕回了家。
天已经完全黑了,整座城市的路灯亮起,但顾清霜家里却未开灯。
昏昏暗暗又有微光,顾清霜就坐在沙发上,一时间提不起兴趣做任何事。
等她发呆结束后,发现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她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她不能放任自己的情绪沉沦下去。
搬了新家,应该办个乔迁宴吧?
顾清霜看公司一些同事是这样做的,思索再三,她分别给柳思往和春柳依发了消息。
发消息的时候心情略有些忐忑,又提前做好她们会拒绝的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柳思往和春柳依都发了个好。
地址发出去后,顾清霜又变得忙碌起来,点了几份外送后又打开了家里的灯。
考虑到家里没有水果和饮料,顾清霜又在软件上买了新鲜的果切和饮品。
购物后随之而来的是门铃不断响起,起先顾清霜还有些不习惯,听到门铃声都会有颤栗感,但没多久她便适应了,并且思考要给门口装一个专门放外卖的置物架。
顾清霜很久没有独居,经验仍来源于很多年前。
如今再次开始摸索,对什么都很新奇。
包括邀请朋友来家里,生怕有什么招待不周。
当春柳依和柳思往来时,顾清霜正把买来的果切从包装盒里倒进盘子里,盘子也是顾清霜刚点的家居类外送。
精致的盘子里装了一半水果,另一半还在包装盒里。
顾清霜租的这个房子是半开放式厨房,料理台今天刚被顾清霜擦的一层不染,如此赤裸的现实也理所当然曝光在了刚进门的柳思往和春柳依面前。
三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剧组的那次,后来春柳依没跟她见过面,倒是微信上偶尔聊两句。
顾清霜跟柳思往聊得更多一些,但刚刚遭遇了顾柳甫去世的事,贸然跟柳思往见面也有些窘迫。
三个人面面相觑,顾清霜握了握拳,装出很成熟的姿态打招呼:“来了。”
很寻常的两个字经由她那清冷淡漠的嗓音说出来,很像是来参加一场葬礼。
终究是春柳依看不下去,问:“有拖鞋吗?”
一边说着一边把买来的酒递过去。
顾清霜给她们买了新的拖鞋,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来递过去,姿态放得很低。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
柳思往只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佯装不经意挥开她要蹲着拆包装的手,半蹲着拆开包装,先递到了春柳依那边,又穿了一双在自己脚上。
一往里走,柳思往就先把包装盒里的水果全倒了出来。
一张不大的白色餐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春柳依瞟了眼:“都你做的?”
“买的。”顾清霜坦诚道:“我不太会做饭。”
春柳依闻言点头:“想也是。”
怕气氛再尴尬,春柳依干脆就着话题聊下去,说自己晚上不吃饭,但可以坐在一边陪着。
柳思往则是笑笑,径直坐在了餐桌前,把春柳依买来的酒挨个打开放在位置上,“恭喜你搬家。”
顾清霜这才舒怀了些,坐在那儿起先还有些不知该说什么,颇有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感,又因为春柳依上次说的话过重,担心春柳依有没有消气,三不五时瞟向春柳依。
春柳依被她看得烦了,语调慵懒:“要看就大大方方看,干什么跟做贼一样?你暗恋我啊?”
“说什么……”顾清霜话说到一半喏喏道:“不可能的事。”
说话间一杯酒下肚,顾清霜感慨似地说:“有你们真好。”
春柳依睨向她:“你失恋了?”
顾清霜轻轻地啊了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而后眼神迷离地点了下头:“我失恋了。”
春柳依看着她那样儿,不由得摁了摁眉心,“买酒的时候忘了。”
应该买个度数低的。
时隔多年,顾大小姐仍旧喝不了烈酒。
但喝醉了的她比平时顺眼,春柳依看着她揶揄:“你恋过吗就失恋。”
顾清霜鼻子眉头都皱巴巴的,又灌了一口酒,“我有点懂你以前说的话了,依依。”
“什么?”春柳依说。
“朋友和女朋友是不一样的。”顾清霜趴在桌上,说话囫囵:“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
“你懂了什么?”
“我以为把你们叫来就好了,可我还是很难过。”
春柳依:“?”
柳思往都想去捂她的嘴,眼看着春柳依就要生气,顾清霜忽地道:“以前你难过的时候从来都不找我,我以为是因为思往好说话,没想到是因为难过的时候要让女朋友陪更好。”
就算是之前在楼下等明骊的那天晚上,顾清霜都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春柳依闻言一巴掌扇她肩膀上:“不会说话就闭嘴,顾大小姐!”
顾清霜挨了打也不生气,反倒笑眯眯的,“依依,你原谅我了?”
春柳依:“闭嘴吧你。”
隔了会儿,顾清霜闷声道:“依依,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要脸,对你们做了错事还要死皮赖脸地要跟你们做朋友,还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我就是个王八蛋!蠢货!”
说着说着把自己骂起来了。
春柳依起先还陷入到了悲伤的情绪里,听见她这么骂,看向柳思往:“你跟她喝过酒吗?”
柳思往:“……没醉,酒品还好。”
春柳依一脸不可置信——这叫好?
幸好顾清霜的酒疯也没撒太长时间,除了在柳思往把她弄到床上以后她还在嘤嘤软软地说:“我去找明骊的时候,她说我不配跟她吃早餐,说我们之间已经不是这种关系了,但她跟别人一起去了,她们还一起笑……”
说话快委屈死了。
春柳依在一旁点着支烟,就见柳思往耐心给顾清霜盖上被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哄了几下后顾清霜才不说话了,只闷闷流眼泪。
等柳思往做完这些,春柳依一支烟也快抽完了。
两人从房间里退出来,春柳依看着满桌狼藉,捻灭了烟挽起袖子,把头发扎起来,麻利去收拾。
柳思往比她更干脆利落,在做家务这方面,她们谁都比不过柳思往。
等收拾得光洁一新,春柳依才道:“要不你去探探明骊的口风?”
柳思往一怔:“问什么?”
春柳依说:“当然是看她有没有开始第二春。”
“你应当比我更合适。”柳思往看着她,语气悠悠:“据我所知,祝寒星跟明骊是闺蜜。”
听见这个名字,春柳依眉头微蹙盯着她看,良久叹了口气:“我跟她没有联系。”
“《阔别》快要定档了吧?”柳思往问。
《阔别》就是春柳依和祝寒星拍的那部电影,年初拍摄完毕,临近年底陆陆续续传来了过审即将定档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是春节档,那在春节的前一个月就要进入宣传期了。
春柳依的经纪人已经把档期空了出来。
“是。”春柳依说:“但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柳思往闻言眼中含笑,“依依,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还有机会?”
气氛一瞬间凝滞,春柳依找杯子倒了口水喝,背对着柳思往,“重蹈覆辙有什么好的?”
柳思往淡淡道:“我们的开始那么短暂,怎么算重蹈覆辙呢?”
连覆辙都找不到,何来重蹈?
……
顾清霜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她在床头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按照记忆找灯的开关,没找到。
最终起来就先撞在一个硬物上,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顾园」住了。
而这个硬物是根承重柱,就立在床边。
顾清霜最终在房间门口找到灯的开关,又在客厅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环顾四周,萧萧索索,房间甚至有些空落落,就像她的心一样。
醉酒后的头疼并不好受,床头还有柳思往贴心放的蜂蜜水,并配有纸条:我们走了,改天联系。
顾清霜坐在床边捧着一杯蜂蜜水在喝,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此刻的时间:04:05。
以前这个点她可以重新回到床上睡觉,因为身边还有个温热的来源。
顾清霜待在这个空间里,只觉得萧萧索索,凄冷孤凉。
几分钟后,她干脆去查找资料准备写升职称的研究论文了。
论文写了半小时,顾清霜的脑海里忽然开始出现些场面,对于昨晚,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喝了一杯后,春柳依问她是不是失恋了那里。
但此刻,有一些话莫名其妙地从她脑海里跳出来。
顾清霜坐在桌前懵了几秒,脑海里断断续续的碎片无法构成完整的记忆。
所以……她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早上七点,春柳依发来消息:“打听清楚了。明骊目前单身,你还有机会。但劝你别做无谓的挣扎,顺其自然过去吧。”
顾清霜:【你为什么打听这些?】
春柳依:【……】
春柳依:【/微笑】
春柳依:【因为我善。】
春柳依刚做完妆造,对着镜子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扔在桌上。
坐在一旁的柳思往问:“怎么了?”
“顾大小姐已经把昨晚发酒疯的事儿忘了,亏我还心疼她半宿。”春柳依昨晚腆着脸跟祝寒星说话,遭遇了一顿冷嘲热讽不说,差点又起了争执。
“我以为你不会找祝寒星的。”柳思往说。
春柳依垂眸没说话,阴阳怪气道:“谁让顾大小姐天生就是公主命呢,多得是人为她赴汤……”
话没说完,柳思往低声道:“是你想找个台阶跟祝寒星说话吧,依依。”
春柳依的话戛然而止,气氛僵硬。
片刻后,春柳依淡淡道:“看得太透活着没意思,思往。”
柳思往笑而不语,“但我喜欢清醒的活着。”
哪怕很痛苦。
“你没事儿学学顾清霜也行。”春柳依说:“糊涂着过。”
“但她到头来不还是要清醒么?”柳思往说:“她不可能永远装糊涂的,在醒来了。”
春柳依闻言苦笑:“最不喑世事的顾大小姐要从她的壳子里爬出来咯。”
那份天真和纯粹很快也会消失了。
思及此,春柳依又给顾清霜发消息:【要是真的喜欢就去表达你的喜欢,别害怕被拒绝,一直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离婚以后跑去找人家吃早饭,人家还以为你神经病呢。】
春柳依认为自己提示的已经非常明确了,发完以后就有种该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但没想到下一秒顾清霜问:【非得喜欢才能一起吃早饭吗?】
顾清霜:【那跟明骊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喜欢明骊?】
春柳依:【……】
跟感情白痴说话好费劲儿啊!-
最终顾清霜从春柳依那儿得来的结论是,明骊跟那个女人不是情侣。
得到这个结论,顾清霜心里轻松不少。
去公司上班都更有干劲儿,而她们组别负责的美妆品牌代言人迟迟未定。
这周五就是DDL,今天顾清霜连轴转开了三个会,皆是和这件事有关的。
到下午收到的文件里,她看到了两个比较符合条件的人选:秦挽、许从温。
再翻看她们的资料,秦挽的经纪公司是「星晚」。
顾清霜查看了秦挽过往出演的影视作品,跟她们这个品牌的风格更加契合。
最终敲定了秦挽。
……
明骊收到秦挽的代言邀约文件时怔了片刻,“给她经纪人呗,给我做什么?”
林恂道:“这份代言有些特殊,她的经纪人拿不准主意。”
明骊狐疑着看完,明白了林恂所说的特殊之处。
因为对面负责人是顾清霜。
明骊翻看过对方所开的条件,完全没有问题,几乎可以说面面俱到。
既没有压榨艺人,又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艺人的最后一丝价值。
“让秦挽提前试用一周,没问题的话就接了。”明骊说。
林恂点头,而后道:“签约的时候是您去还是……?”
明骊不假思索道:“让秦挽的经纪人全权负责。”
这件事在明骊的生活中亦是个小插曲,年前还有两场《荆棘之冠》的巡演,「星晚」在一步步按照她的计划发展,如今旗下已经有两个二线艺人,并且签约了两位编剧和导演,在筹备自家的戏。
明骊在其他事上忙得团团转,自然没心思想这些。
就连这件事的后续都没有问过。
但某天早上,林恂在她办公室放了一整套这个品牌的最高规格化妆品,明骊就知道签约已经完成了。
打开微博,热搜劈天盖地都是和秦挽相关的,让她一下产生了秦挽是个当红小花的错觉。
果然,顾氏集团的影响力不是说说而已。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钱。
买这么多营销全都是钱啊!
明骊在那天之后没关注过后续,所以刚在热搜上看到#秦挽出演Geek新剧#。
再打开一看班底——
导演:柳思往
主演:春柳依、秦挽
特别出演:祝寒星
明骊瞳孔顿时放大,立刻截图去问祝寒星。
祝寒星啧了声:“你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明骊:“这个阵容是要做什么?三角恋?”
下一秒明骊撤回。
祝寒星:“我只是个特别出演。”
祝寒星:“演春柳依的前女友。”
祝寒星:“真应景啊。”
明骊:“你为什么没拒绝?”
祝寒星:“为什么要拒绝?”
祝寒星:“我的戏份不少,柳思往在给我提供机会。”
明骊:“……?”
祝寒星:“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明骊:“那你想多了。她可能单纯看上了你的演技。”
明骊:“也可能她看上了你入戏的能力,觉得你演完前女友就真的是前女友了。”
祝寒星:“那也是机会啊。”
祝寒星倒是豁达:“爱情和名利我总要有一个吧?”
明骊无话可说。
而在这个词条之下,是#雪山之巅 新作#。
明骊翻阅词条两秒后离开打开读书软件阅读,在看完简介之后便打给了版权部:“查一下「雪山之巅」新文卖了没?接洽一下。”
明骊原来不太愿意翻拍小说,但因为是「雪山之巅」,她觉得可以冒险一下。
尽管她们这样的公司不具备竞争力,明骊还是要尝试,万一成功了呢?
同时,明骊将自己前段时间看过的几篇播客也当做任务下发给了版权部,让她们去接洽。
事情有条不紊地推进,明骊的生活也愈发忙碌。
周四晚上去舞剧院进行《荆棘之冠》的巡演排练,刚到就听孙兮涵过来跟她说:“隔壁剧院签了个王牌,你知道是谁吗?”
京安舞剧院的不远处就是京安大剧院,一字之差,地位也有所不同。
以前京安大剧院是国家一流剧院,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如今京安舞剧院对她们这种舞蹈生来说更加友好。
但两个地方都算是好平台,在舞剧方面也一直是相爱相杀的状态。
明骊闻言问道:“谁?”
“从巴黎回来的。”孙兮涵朝她神秘一笑:“当然是,你前情敌沈梨灯啊。”
明骊微怔:“她不是受伤再也不能上台了吗?”
“据说复健效果很好。”孙兮涵说:“她已经在排演新舞剧了,我今天溜进去看了看,别说,有水平在的。”
明骊不在意地笑笑:“当然,毕竟是从巴黎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