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内战落幕了。
拥有着巨大的势力，以不可一世的姿态争夺皇位的大皇子与二皇子，最终就像是舞台上的布景一样，毫无任何意义地退场了。
七成的国土完全化为了翻卷熔岩的火山带，曾在其上的国民也尽数被燃烧的大地吞噬。
而赢得了战争的胜利者，最终得到的就只是一个残破不堪、千疮百孔的腐朽空壳。
当然，一个偏安在大陆边角的国家无论变成什么样，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毕竟在这片人类已经生存了许久的大陆上，这种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没有任何外人会在意这里发生的一切，因为这里的事情根本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就算这里的人经历了多少苦难和悲伤，也和他们无关。
无论夜晚有多么漫长，明天太阳依然会再次升起。
——就算这里的所有人都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也是一样。
……
原本的阿曼德帝国已经名存实亡了。
没有被地脉爆发波及毁灭的国土，就只有在很早之前就全面拔除了暗藏的地脉干扰器的边境领，还有仍被灵力严重污染，干扰器几乎全部失灵的布克公爵领。
说不定当时的布克公爵就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做出那么不合常理的疯狂举动……但现在也已经没有人知道真相了。
原本国土辽阔的帝国，现在也就只剩下了这么两块领地没有毁灭。
而能够供人居住的，也就只有边境领这一个区域了。
“……往好了想嘛，帝国的魔源石产区现在还在。而现在还活着的帝国人，靠这边产出的粮食也差不多够过活吧。或者你们之后干脆直接进攻科林斯，把那片地方抢过来得了。”
“虽然库兰先生这话好像是在讽刺我们一样……但他说的确实没错。”
不过除了这些根本无从预料的无妄之灾外，还是有些让人庆幸的事值得一提。
首先要说的就是，三皇子洛兰·阿曼德早在帝国的地脉被全面引爆之前，就安全地回到了边境领内。
据护送他的佣兵团长库兰称，他们在半路上曾遭到了不计其数的袭击，甚至差点就全军覆没，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了。
但幸运的是，一个曾经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危急关头帮助了他们，让他们得以赶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顺利地进入了安全区域。
不过那个人在把他们送回来之后就不知去向，也没有办法再联络上了。
“皇室的血脉仍在，所以帝国的正统性仍然可以延续下去。”
由于身在边境领而侥幸逃过一劫的斯科特家族继承人，在这之前就已经带领其他幸存的贵族宣誓向三皇子效忠了。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领地，几乎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若是不愿意低头的话，那就只剩下离开帝国这一个选项了。
三皇子身边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以担任文官的候选人，而在帝国今后的重建过程中，也确实有很多适合让这些人出力的位置。
虽然让这些见风使舵的人最终获利确实有些令人无法接受，但已经千疮百孔的帝国，现在根本没有其他的选项。
“那就这么安排吧，阿曼德八世的登基仪式就定在新年的第一天，而地点就在未来将会被改建为新皇都的莫蒂城里吧……洛兰，你有意见吗？”
“没有，现在帝国也没有余力操办太过隆重的仪式，所以相关的事就交给皇姐安排了。”
经过了如此的巨变之后，原本还只是个少年的洛兰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抛去了青涩与稚嫩的他，现在已经开始展现出了些许一国之主的气度与风范了。
——年轻又有才能的他，或许真的能够带领这个国家从灰烬中重生。
“交给我吗……呵，真是讽刺啊。”
“皇姐……抱歉。”
“没事，虽然我和你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你正式成为皇帝之前，我还是会扮演好这个角色的。”
新皇登基这样的大事，本不该由并非真正公主的外人主张操办。
但现在，那个最该亲眼见证这个结局的人，却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
……
除了帝国仍有未来可以前进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算不上好消息的事。
那就是亲手毁灭了所有政敌、实现了自己当时许下的诺言的亚伦斯·莫蒂，现在其实还活着。
……但问题是，他现在也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还是没有反应。”
“这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什么……”
“他的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问题，呼吸和心跳一直都是正常的，进食和排泄的需求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是——”
现在的亚伦斯·莫蒂身体之内，并没有任何自我意识存在。
白鸟从皇都的战场上返回边境领已经将近两个月了，但在战斗中陷入昏迷的亚伦斯却一直都没有苏醒过来。
在回到基地之后，绛月便立刻对他进行了详细的医学检查——然而最终得出的结果却令所有人都非常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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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失去了一只眼睛外，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其他问题，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健康得多。
“不光是我，亚露小姐和蛛樱小姐也已经用各自的能力检查过很多次了。但结果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一直都是一样的。”
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用绰号去称呼其他人的绛月，此时的脸上只剩下了严重得根本无法掩盖的疲惫。
因为她从回来之后就完全没有休息过——在发现亚伦斯的意识陷入了异常的沉寂状态后，她就一直在用各种方式尝试唤醒那个意识。
但无论她怎样努力，最终得到的却都只有失败的结果。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治疗少爷！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开始衰弱的！”
“……如果你对我的做法不满的话，就自己去试试看，我现在可没时间跟你争论这种没意义的话题。”
“老太婆，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还有事要处理，告辞。”
亚伦斯毫无苏醒征兆的沉寂，不仅仅让和他亲近的女性们愈发担忧和恐惧，还让她们之间原本还算牢靠的关系产生了裂痕。
绛月与蛛樱在治疗方案上有着明显的分歧，而夏叶和卡琳则是一直在质疑那些毫无作用的试验……原本心平气和的讨论已经随着焦虑的不断升级而变成了争吵，甚至已经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果亚伦斯再不醒来的话，她们迟早会在无法阻止的冲突中彻底决裂。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着怒不可遏的白羊再次用力地摔门离开，贤者那疲惫的双眼中也随之流露出了一丝难掩的哀伤。
亚伦斯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灵魂也还在身体中没有离开……明明一切都很正常，但却怎样都无法醒来。
这里面很可能有些自己还不了解的问题存在，而且说不定根本就不存在解决的办法。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还能做什么？”
……
而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这段时间各方舆论的微妙变化。
亚伦斯应当是帝国的英雄——他不仅打败了两位妄图篡夺皇位的皇子，彻底消灭了一直在侵蚀帝国的贵族势力，还在巨大的灾难中保住了三皇子的生命，让帝国得以继续延续原本的正统。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他在新皇继位这件事上立下的功绩，确实是有些过于夸张了。
功高震主这个无论在哪个世界都非常敏感的问题，很快就从民间的饭后谈资变成了所有人都开始悄悄关注的大事。
“如果让亚伦斯担任重臣把持朝政的话，年轻的皇帝肯定会成为他的傀儡，帝国也会变成他的私人财产。”
没有人知道这个结论一开始究竟是从哪个地方、从什么人口中得出的，但这确实让很多担忧帝国未来的人产生了不安。
帝国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残破不堪的状态，最初的起因就是皇室和大贵族的权力斗争。
如果亚伦斯今后也开始争权夺利，那么皇帝势必又要和他明争暗斗……但失去了大半国土的帝国，已经经受不起再一次的动乱了。
当这种危机感从民间传播到了军队与贵族中后，一些忧心帝国未来的人便终于站出来公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希望亚伦斯不要在新皇阿曼德八世的朝堂中担任任何重要的职位，并且主动交出自己所拥有的一系列超级兵器，最后以名誉贵族的身份隐居。
“哈，啊哈哈哈……夫君拼上性命努力了这么久，最后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对于帝国来说，这样的要求其实是非常合理的。那些提出这个想法的人，也并不一定是真的有什么私心。
但这些冰冷无情的话语，却让一直都在强忍悲伤的克丽雅彻底寒心了。
“……这种国家，我们从一开始就该放着让它自生自灭！”
就算原本与亚伦斯关系密切的军方高层拼尽全力想要扭转舆论的形势，这个要求最终还是成为了民间与贵族，甚至大部分普通士兵的共识。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本来只是不想让灾难再次重演而已。
……然而当亚伦斯已深度昏迷两个月的消息不慎从基地中泄露到外界后，那些无可非议却过于单纯的思潮，便立刻变为了恶意的巨浪。
——请新皇登基后立刻以皇帝名义下令，放弃对亚伦斯·莫蒂的所有治疗，追认他为最高一级的名誉公爵，享国葬之礼。
当一封有着数千个签名的正式请愿书被人递到了还未正式登基的洛兰的手中时，这位年轻的皇帝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但是陛下，若是您从一开始就要违背民意的话，帝国可就真的没有未来了……那些普通人本就已经对今后的命运充满不安了，您若是再忽视他们的想法，说不定会酿成更大的祸患。”
那些人用冠冕堂皇又丑恶无比的言语，轻描淡写地将一位本该受众人尊崇的英雄，变成了安定未来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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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害怕灾难的再次降临，所以那些可能会带来祸患的人，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存在。
“……我怎么能接受这种不讲道理的事！”
“您真的要看着这些无辜的民众再面对一次那样的灾难吗？您真的要为了一个随时可能威胁到帝国安定的人，与那些期待和平的国民为敌吗？”
大义，民意，道德，理性，未来。
只要牺牲一个人，就可以让大多数人获得幸福——公理的天平其实已经明显向着其中的一方倾斜了。
“陛下，我们都知道您是位重情重义的仁君，所以您也不必那么快就得出答案……若是亚伦斯·莫蒂在您正式登基前能够苏醒过来的话，您就让他离开这个国家吧。”
洛兰这才终于理解，自己身上那股难言的无力感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了。
这并不是某些人的私心或是恶意，而是一个巨大的集体、一个国家的意志——这混沌、单纯、容易被情绪裹挟却充满力量的思想，不是凭着一两个能够独立思考的人就可以轻易改变的。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并不是有阴暗的小人在嫉妒英雄的功绩，也不是有无力的凡人在恐惧英雄的力量……只是这个国家不需要活着的英雄而已。
“……我，知道了。”
可英雄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他是不该拯救这个国家，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如果这也是所谓的命运，那么又是谁编织了英雄的命运？
思考着这可能永远都无法得出答案的问题，年轻的皇帝开始认真地寻找起了自己要走的路。
——为了这不公平的结局不再重演。
……
……
“所以这就是人类同时存在的两面——会创造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也会随意否定他人的可能性。”
“人类之间的战斗并非是为了决定正确与否，而是为了获得走向未来的资格。”
“但是，那些被否定的失败者，就真的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吗？”
【——而那些被不断地失败一次又一次打倒，却又重新站起来继续前进的人，又该被称为什么呢？】
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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