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是本宫认定的驸马
云池倏然睁开眼睛,反应过来。忙凝神把棉被收了起来。
人影恰好在此时冲破雨幕走进来,来人是十娘。
见云池和叶雪尽相依躺在地上,云池的手还搭在叶雪尽的腰间,十娘脚步一顿,立时转过身去,“民女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没有外人,她也收敛起锋芒,对叶雪尽表现出应有的恭敬。
“无碍,十娘不必多礼,回过头来吧。”
身后传来叶雪尽清淡的嗓音,十娘这才回头。
云池和叶雪尽并肩站立,一个温暖如朝阳,一个清冷如晚月,两人在一起仿若日月相合,画面和谐又美好。
这乞丐有时候看着跟殿下还挺相配的,念头一闪而过,十娘忙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雨不知还要下到几时,殿下先吃点东西吧。”
叶雪尽浅浅摇头:“拿回去分给大家吧,我与驸马能照料好自己。”
“殿下…”
“去吧。”
十娘转身,走到洞口又忍不住驻足,干巴巴道:“殿下,民女可否与云姑娘借一步说话。”
叶雪尽眼神微变,看着她语气深深道:“云池乃本宫认定的驸马,与本宫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殿下恕罪,驸马恕罪。”十娘听出叶雪尽话里的意思,忙请罪道。
叶雪尽便又看向云池:“驸马?”
云池明白这是问自己的意见,便笑笑道:“没事,我去去就来。”
其实驸马不驸马的,她并不在乎,随便这些人怎么叫她,因为只剩下十天了。
到时候叶雪尽重回京城,她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到了洞外,两人站在石壁下避着雨,十娘控制住想要责怪的语气,硬邦邦道:“我歇息的山洞里有些干草,驸马随我拿一些过来垫着吧。”
山洞里全是石头,不仅硌人,还凉冰冰的。
所以昨夜决定在此地歇息后,她就带少女们找了很多干草铺在地上,刚好赶在了大雨前面,不然这一晚又得多受罪。
想到方才看到的情形,十娘一阵无奈,这俩人竟然就那么睡在冰凉的地上,长公主金尊玉贵,想不起来这一茬就算了,眼前这位好驸马可是乞丐出身,竟然也这么没有常识。
真是个草包乞丐。
十娘想着真想再敲打一下云池,但想到叶雪尽的话,她到底是忍住了脾气。
不管长公主是出于何种目的护着云池,她都要听,绝不可阳奉阴违。
云池摇头拒绝:“不必了,雨这么大,拿过来也淋湿了,我皮糙肉厚,能忍受。”
她可是看到了,十娘过来这一趟,身上都快湿透了。
她才不想淋雨,万一感冒了怎么办,还没有衣服换。
而且她们有棉被,根本不需要什么干草。
十娘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道:“你是皮糙肉厚,可长公主金枝玉叶,跟你不一样,若是怕淋到干草,塞怀里就是了。”
云池无语片刻,朝她翻了个白眼,扭头就回了山洞。
哪里不一样了,还不是跟她睡一个被窝里,比睡草上舒服多了。
还塞怀里,为了点干草,真是倒反天罡,她是怕淋到自己好吗。
见云池翻了个白眼就走,十娘按了按眉心,她之所以选择单独跟云池说,就是思量着长公主未必会同意让云池折腾这一趟。
没想到云池竟然也不答应,长公主怎么就找了这么个驸马……
因为大雨不停,官差们都在山洞里休养生息,还是没有出来分发食物。
一来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他们带的食物也有限,要省着点吃。
二来犯人们在镇山县多少都补充了一些物资,各吃各的应该能应付几顿,所以他们决定先这么撑着再说。
于是乎,跟昨晚一样,穆氏兄弟不声不响,十娘等人也不需要人照料,各自吃各自的早饭。
山洞里,叶雪尽见云池折返,便朝她看去,目露询问。
“没什么事,咱们赶紧吃点东西吧。”
因为怕被别人闻到味道,她这次拿出来的是压缩饼干。
“这个叫压缩饼干,吃了喝点水就能顶饿。”
云池简单介绍两句,就眼巴巴地看着叶雪尽,心里默念需要食物。
叶雪尽似有所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这个人好像每次都很期待看她吃东西,甚至希望她多吃一点,多喝一点……
【送出压缩饼干两块,请选择奖励:现烤面包一箱或泡面一箱】
【送出矿泉水半瓶,请选择奖励:压缩饼干一块或压缩饼干一块】
云池:“…”
她知道依照规律,矿泉水越送越不值钱,但金手指也太抠门了吧。
就奖励一块压缩饼干可还行。
云池心里挺想选泡面的,但还是那个问题,被人闻到味道很麻烦,方便起见,她选了面包。
官差们所料并不错,大家基本还有些吃的,除了周家人。
周家的仆役见周家老小五口人没有出来,便知早饭要饿肚子了。
等到中午的时候,还不见周老御史等人露面,老管家终于忍不住,代表大家过去问了问。
得到的答案是,一点余粮都没有了,只能寄希望于官差今天能发点吃的。
老管家失望地离开,身上被淋了个透,心里也凉了个透。
周祁山忧心道:“爹,万一官差们不发吃的,咱们怎么办?”
周老御史揪住胡子,皱眉不语,怎么办,他哪儿知道怎么办。
周老夫人见老头子不吭声,叹气道:“还能怎么办,饿着,不然就等雨小了,找找这山里有没有吃的。”
周祁山面色愁苦道:“这山里能有什么吃的,难不成真要吃草根,啃树皮。”
周老御史一听这话忍不住了,瞪眼道:“吃草根啃树皮怎么了,能活下去就成。”
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怕吃下去不消化吗。
周祁山被噎了一句,老实坐到山洞口,也不问了。
“祖父,草根和树皮好吃吗,我能现在吃吗,我好饿。”一阵沉默中,小盈儿插话问道。
周老御史嘴角抖了抖,又答不出话来了。
周祁月听到小侄女的话,鼻子一酸,也不管什么避讳和冒犯了,开口道:“爹,文曲星君这次不管咱们了吗?”
周老御史眼睛一亮,紧接着又暗淡下来:“神仙的事,为父哪说得准,兴许星君他老人家是忙忘了。”
经女儿一提醒,他想起了那一瓶凭空出现的水,还有那四块吃了很顶饿的糕点。
只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又怎么断定还会不会再有那样的好运。
洞口,周祁山听到他们的话,不解地扭过头来:“什么文曲星君?”
周老御史捋了捋胡子,换上一脸高深:“上次不是让盈儿给你了吗,那个透明轻薄的瓶子和里面装的水,都是星君他老人家赐下的,你当时不在,星君还赏了几块糕点。”
“水?什么水?不是空瓶子吗?”周祁山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还有糕点!”
竟然有神仙给他家赐下了水和糕点,关键是他一口没喝上,也没吃上。
空瓶子?周老御史一愣,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嚷嚷什么,下次让你也尝尝就是了。”
周祁山心头一凉,很想问一句还有下次吗。
他们都饿两顿了。
“爹,我还是您的亲儿子吗?”
合着家人都吃上喝上了,就他连个味儿都没闻到。
周老御史顿时黑了脸:“你不是我亲生的。”
周祁山:!!!啥玩意,他不是亲生的!
“你是你娘亲生下来的,真是个糊涂玩意儿。”
周祁山:“…”不是,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他差点当真了。
周祁月见爹爹和大哥还有力气拌嘴,恹恹道:“你们有那力气不如多求求神,兴许星君他老人家能听见了,忙完就给我们赐下吃的呢。”
“有道理。”周老御史也是觉得山穷水尽了,翻身就往地上一跪,对着外面拜了起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片刻,也跟着跪下。
反正要饿着,还不如拜拜神呢,至少有个念想,万一真灵了呢。
可惜一直拜到中午,雨都停下来了,他们也没等来神仙眷顾。
周老御史长长一叹:“大郎,你带大家去外面找找吃的吧。”
周老夫人不放心地叮嘱道:“雨湿路滑,千万别走远了,就吃草根和树皮也没什么大碍。”
“看来是文曲星君他老人家太忙了。”周祁月失落地起身,“我跟大哥一起去吧。”
雨一停,大家就都走出了山洞,透气的透气,寻摸食物的则在四周转悠。
于鲁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心里直发愁。
他很想带人赶紧远离镇山县,可又怕半路再下雨,到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连个山洞都没有,就更不妙了。
可就这么耗着,他心里又实在不安,生怕蔡县令带人追上来。
甚至于,他隐隐觉得,蔡县令的人恐怕一直都跟着呢,只是藏在了暗处,没让人发觉。
犹豫再三,于鲁一咬牙,招呼众人赶紧吃点东西,收拾一下就赶路。
与其给蔡县令时间做准备,不如双方都狼狈些,说不定他们能更安全。
云池也知事态紧急,便先递给叶雪尽一块压缩饼干。
叶雪尽却没有吃,还递了回来:“这饼干很是果腹,我现在还不饿。”
云池神色一顿,坚定地又递了过去:“你拿着,饿了就吃。”
还回来怎么行,她就说奖励怎么没及时出现,原来是叶雪尽不想收。
叶雪尽抿了抿唇,轻声道:“驸马可还有这等能果腹的食物?”
云池随口道:“还有一些,怎么了?”
叶雪尽闻言,默默把饼干收入袖中。
云池也如愿又获得了两块压缩饼干,虽然重复送过几次,得到的奖励价值越来越低,但一块换两块,还是很划算的。
叶雪尽缓缓道:“周家人应该没什么吃的了。”
一句话,云池便懂了。
“那我找机会再试试。”
叶雪尽无声攥了攥手指,眼神复杂地看着云池:“驸马不问我原因吗。”
她之前说了的,帮一次已是难得。
眼下却又开了这个口。
云池笑笑:“没事,你想帮谁就跟我说,只要能帮、方便帮,我一定帮。”
有道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在能力之内助人为乐,她也是愿意的。
叶雪尽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看着她明亮的眼眸,不自觉地跟着扬了扬唇,主动解释道:“方才,我看到周家兄妹带着人在挖草根,但被官差制止了。”
想来是官差怕大家盲目食用,担心他们吃到令人中毒或者染病的野草等物。
“你的意思是,他们挖草根是用来吃的?”云池诧异,她也看到了,不过她以为是在采草药什么的,没有往这方面上想。
叶雪尽点点头:“应当是的。”
随后,她便把在驿馆里,云池出去之后的事讲了一遍,包括周老夫人说周家的财物只剩下那个金锁和一块玉佩,以及周老夫人趁无人时行下的大礼。
危难之时,还肯认她这个所谓的长公主,且不落井下石,又真心展露出善意的人,总会让她顾念几分。
当然,这几分顾念也是云池给她的底气,否则她连自顾都不暇,又哪有余力去帮别人。
云池听罢,不由看了一眼周家人的方向,就看到周祁月摇头晃脑地对着空气念念有词,跟发了癔症似的。??这女人不是饿疯了吧。
“放心,我心里有数,只要不饿着你,就能帮他们。”
只要还有吃的给叶雪尽,奖励就能源源不断,问题不大。
叶雪尽微微一怔,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又莫名让人心里发暖。
沉默片刻,她握住云池的手,郑重又认真道:“驸马,多谢。”
若她真有沉冤得雪那一日,她必涌泉相报,把自己能得到的、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捧给她的驸马。
云池笑呵呵道:“好啦,跟我不用说谢。”
叶雪尽呼吸微滞,垂眸没有作声,心里的暖意悄无声有地蔓延开。
是啊,这是她的驸马,妻妻本就一体,她们是不分彼此的。
诸般念头闪过,她心底里仿佛开出了一朵朵毛茸茸的小花,随风晃动,晃得她精神愉悦。
不多时,队伍启程。
刚下过大雨的山里,地面很是湿滑,好在大家都知道小心,倒是没出什么意外。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临近傍晚的时候,于鲁也没让人停下,打算一直走到天黑。
其余犯人都还好,只有周家人苦不堪言。
他们挨饿受冻了一整夜,现在又饿一天,不少人都有些力竭了。
云池一路上都在留意着投喂的机会,奈何山道狭窄,官差和犯人们错落地走在一起,彼此挨得很紧。
周老御史身边恰好就跟着曾老三,周老夫人又被周祁山和一个周家的仆役扶着两边胳膊。
这两个看起来最稳重,且是周家人主心骨的人物都不方便。
所以,云池就没敢冒险。
周祁月两腿又软又沉,牵着小盈儿越走越慢,逐渐落在了队伍后面。
叶雪尽见状,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握着云池的手。
云池意会,朝她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找到时机。
就在这时,落在后面的周祁月惊叫一声:“盈儿…盈儿!”
原来是小盈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比起大人们依靠着意志力强撑,才五岁的孩子显然没有那么强的心力。
一时间,周家人都朝后面看去,忍不住想往后走。
“都不许后退,全部往前走。”于鲁大吼一声,果决地抽出鞭子,“快走,过了这段窄道就停下歇息。”
山道这么窄,犯人们一旦乱起来,造成拥挤,万一有人摔下山去就麻烦了。
周家人不由得看向周老御史。
周老御史沉声道:“听大人的,走。”
于鲁见周老御史没糊涂,不由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缓了缓:“加快速度,后面的官差轮流背着孩子。”
如此,队伍才又恢复了秩序。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天刚擦黑的时候,眼前总算是宽敞起来。
于鲁便命人原地歇息,周老御史等人忙涌到了小盈儿身边。
云池和叶雪尽对视一眼,也站近了些。
好在周老御史通些医理,给小孙女把脉过后,安抚道:“盈儿只是饿昏了,没什么大碍。”
周家人听了这话却一点也没得到安慰,饿昏了,这还不严重吗。
他们可是一点吃的都没有了,还饿了一天一夜。
毫不不夸张地说,他们感觉自己现在能生吞一头牛。
周老御史心里也明白,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食物。
他揪住胡子呆沉吟片刻,抬头,坚定地朝于鲁走去。
“求于大人开恩,给小老儿的孙女一点吃食。”周老御史弓着身子,两手作揖,语调祈求道。
于鲁喉咙一梗,心里顿时复杂难言。
他是听说过御史台这位两朝元老的,百官皆知,纵观御史台,属周老御史的脊梁最硬,其人一向自诩清贵,性子又傲,从不与人讲情面,连皇帝的错处都敢逮。
可眼下,御史台最硬的那根脊梁却弯了下来。
于鲁当即叫小高过来,“还有什么吃的,快拿些给孩子吃。”
小高却面色为难道:“大人,就剩下几个馒头了,刚好够兄弟们分的。”
一天一夜过去,他们就剩下七个馒头,官差们一人一个,没有再多的了。
周老御史身子一僵,仍旧佝偻着腰,没有起身。
于鲁皱眉:“把本官的那个馒头拿来。”
小高欲言又止,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劝了。
“多谢大人。”周老御史接过馒头就赶紧回身。
可是小盈儿在昏迷中根本不张口,即使嘴里被塞了馒头,也不知咀嚼,根本咽不下去。
周老御史心里一慌,忙看向老妻:“快拿水囊来。”
周老夫人怔怔没有动,攥着水囊的手微微发白,她用那块金锁是换了些食物和一个水囊。
可这么一天一夜下来,水早喝光了,她都晃过几次了,一滴也没剩下。
周老御史看懂她的神色之后,也怔住了。
周家人只有一个水囊,哪还有多余的水。
无措中,他们只能朝别人看去,目露哀求。
穆氏兄弟当即避开视线,官差们也纷纷摇头,就连于鲁也摇头。
他们每人就带了一个水囊,一天一夜过去,也早就喝光了。
这里又是山上,入目之处没有水源,而且天色都黑下来了,也不宜散开找水。
叶雪尽则看向云池,云池摇头,只是喝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她心里另有想法。
静默中,于鲁起身,抽刀走向自己的爱马。
小高看出他的意图,忙阻拦道:“大人,人在饿极之下是不能喝马血的,属下之前听说有人这样做过,结果那人越喝越渴,最后竟是活活渴死的。”
于鲁动作一顿,彻底没了办法。
一旁,云池心知小高说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小盈儿这种情况是饿狠了,低血糖引起脑部缺氧才昏过去的,人在极度缺水的时候的确不宜摄入比体液浓度更高的物质,比如马血。
这种情况最合适的是口服葡萄糖。
她见无人关注这边,果断取出储物空间里的那把匕首,悄悄塞到叶雪尽手中,压低声音道:“送你,收好。”
如今没有送过叶雪尽的东西里,就这把匕首小巧,方便遮掩。
叶雪尽不明所以地握紧手里的匕首,没有问什么,默默收好。
【送出匕首一把,请选择奖励:葡萄糖口服液一瓶或葡萄糖粉剂一包】
看到眼前的大字,云池心下一松,好在这金手指给出的奖励还算有点规律,第一次送出匕首,果然如她所愿。
选择了葡萄糖以后,她就趁人不注意走远几步,背过身去,快速往水囊里倒了半瓶葡萄糖。
叶雪尽见她捂着肚子走开又很快回来,关切道:“可是不舒服?”
云池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给我,我先收着。”
叶雪尽明白是说那把匕首,两人的手掩在袖中,无声动作。
随后,云此便把水囊递给她:“不要假他人之手。”
这水囊是金手指的产物,质地很轻,一上手就能察觉出与这个朝代的水囊不同。
再者就是,比起声名狼藉的自己,叶雪尽更能令人信服,也没人敢明着为难叶雪尽,觊觎她手里的东西。
叶雪尽眸光微动,点头。
“我这里还有一些水。”
清淡悦耳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氛围。
“殿下”周老夫人惊喜地看向叶雪尽,脱口而出道。
但这个时候,没人去在意她的口误,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叶雪尽手里的水囊上。
周老御史目光闪了闪,如果他没有记错,方才云池和叶雪尽是摇了头的。
看着走过来的那道身影,他躬了躬身:“多谢。”
说罢,伸手去接水囊。
叶雪尽却没有递过去,淡声道:“我亲自来喂。”
第26章 眼底藏着惊人的野心
众人闻言,都有些茫然,不知她为何要提这个要求,谁喂不一样吗。
难不成是怕周家人贪她的水囊……
不管心里怎么想,大家识趣地没有作声。
曾老三却阴恻恻地看了眼云池,他记得这个水囊是挂在云池腰间的,眼下却被叶雪尽拿来收买人心。
这个乞丐,果然不老实,好在他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也找到了别的办法。
哼,且等着吧,他马上就能交差了,到时候这些人全部都死无葬身之地。
周老御史当即侧开身子:“有劳了。”
救孩子要紧,此刻不管叶雪尽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更何况,谁来喂都是一样的。
在一道道无声的注视中,叶雪尽从容向前,弯腰扶着小盈儿的头,动作细致又认真,在看到小盈儿开始吞咽,喝下了水,周家人齐齐心神一松。
谢天谢地,孩子有救了!
冷风吹过,撩起叶雪尽的衣袍,仿佛要摧毁那单薄囚衣下的身体。
叶雪尽仍旧保持着喂水的动作,微微垂首,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众人脑中却闪过她平时的样子。
眉目清冷的,表情淡漠的,像高山之巅的雪,太阳难以令其消融,风雨无法催她半分。
鬼使神差地,众人几乎都忘了她那不知反抗的懦弱模样,脑海中只清晰地印下她此时从容不迫的动作,冷风催不动的身影。
一片沉默中,小盈儿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道:“仙女姐姐,好甜。”
“盈儿!”
“盈儿!”
惊喜的呼唤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周家人都凑近了些,叶雪尽适时起身,站开两步。
“殿…叶姐姐,谢谢你。”周祁月当场哭花了眼,扑倒在地。
“多谢。”周老御史给小盈儿把了把脉,回身长长地行了一礼。
“多谢。”周老夫人和周祁山直接朝叶雪尽跪了下去,目光包含感激。
此时此景,他们无法称呼一声殿下,但他们可以借由答谢行跪拜之礼。
“多谢。”见主人家如此,老管家带着周家的仆役们齐齐跟着跪下。
“大家都是同路人,理应守望相助,不必如此。”叶雪尽淡声说罢,便回到云池身边。
官差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出声。
尤其是小高几人,心里边总觉得怪怪的,他也想跟着跪下是怎么回事。
于鲁定定望了叶雪尽一眼,便收回视线。
从前,以他的身份是接触不到长公主的,他所了解的和安长公主,大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话。
哪怕领到这份差事时,老大人多番嘱咐,他对叶雪尽也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
直到刚刚,他竟感觉自己才窥到一角和安长公主的真容。
他在那道单薄的背影上看到了:冷静,沉稳,隐忍。
不似平时表现得那般柔弱可欺……
叶雪尽注意到众人的视线中夹杂的几道审视,眼底迟疑一瞬,轻声道:“我是不是不该担下驸马的功劳。”
云池不以为意道:“那有什么,我本来…”
“本来什么?”
“没什么。”
本来就是为了改变你的死局,只有你活下去,我才不会被女主清算,我才能活下去,所以什么功劳不功劳的都不重要。
叶雪尽没得到答案,也不追问,只静静看着云池。
其实,这个人没有听懂她的意思,若是流放之初,她或许不想解释什么,也根本不会生出那个念头。
可现在,她却想多跟这个人说说,因为这个人让她看到了希望。
叶雪尽眼帘垂了垂,握住云池的手走远一些。
“驸马。”
“你说。”
叶雪尽与她对视,缓缓道:“我说不该担下这份功劳的意思是——”
“是什么?”
“潜龙勿用。”
云池没明白:“什么意思?”
叶雪尽微微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紧不慢道:“母后临终之前,便是对我说了这四个字……”
当时她听懂了,母后的意思是让她藏巧守拙。
她只是不甚明白,自己有何让人忌惮的,她从来都没在意过那个位子,皇弟也对她这个姐姐很是爱重。
但她还是按照母后所言,表现得更为淡然,几乎不关心任何朝政。
却不料,人心难测,她一朝陷落,却是不得不藏锋守拙了。
甚至于都不用藏什么锋了,因为她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了。
直到云池握紧她的手,说出那句:此行我定不离不弃。
是驸马给她带来了希望。
云池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太懂:“你的意思是,你不该出风头。”
叶雪尽点头:“这流放路不知要走到何时,我不应该引起别人的注意。”
云池笑了:“你多虑了,再有九天,你就能恢复清白,再者就算你谨慎示弱,那些该有的注意还是会有。”
叶雪尽微微抿唇,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还是不同的,但这些不同只是一点点火苗,还不足以道于旁人听。
见她摇头,眼底似有深意,云池不由细细琢磨了一下方才的话。
潜龙勿用,藏锋守拙,潜……龙!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这剧情怎么跟她听过的不一样。
云池心头大惊,很快又释然,不管叶雪尽今后想做什么,那都跟她没关系。
她只要叶雪尽不死在流放路上就成了。
至此,两人似是默契、似是回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夜深,因为此处只是块空地,没有山洞避风,也没有雨幕遮挡视线,云池和叶雪尽不方便再用棉被,只能吹着冷风,紧紧依偎在一起。
“阿嚏…”
不知是谁打了一声喷嚏,就像一个导火索,引起了连锁反应,喷嚏声顿时此起彼伏,响个没完。
这山中实在是太冷了,围着火堆也驱散不了多少寒意,更难有睡意。
于鲁担心犯人们感染风寒,只能再生几堆火,让大家各自围得紧凑些,且放话允许自行活动。
身子动起来,才有热气。
可肚子里没东西,还断了水,谁有多余的力气跑动呢。
云池和叶雪尽是和周家五口人围着一个火堆,彼此的视线虽偶有交汇,但谁都没有主动攀谈。
小盈儿透过火光,直直地看着叶雪尽,嘴里边一直在回味醒来时喝到的甜水,好甜好甜。
她还想喝,她还是好饿。
“盈儿,你瞅什么呢?”周祁月见小侄女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怕她精神不济再晕过去,有意跟她说起了话。
小盈儿盯着叶雪尽的脸,喃喃道:“仙女姐姐有甜水。”
周祁月笑着纠正道:“你该叫她叶姑姑,仙女姑姑也行。”
不然,她管长公主叫叶姐姐,小侄女也管长公主叫姐姐,那不是跟她一个辈分了。
“我喜欢仙女姑姑。”小盈儿乖巧地改了口,“我想找仙女姑姑玩。”
周祁月正要拒绝,可看着满脸期待的小侄女,她不忍心。
“想去就去吧,不过盈儿乖些,别给你的仙女姑姑添麻烦。”
小盈儿神色一喜,站起来就朝着叶雪尽跑去。
叶雪尽看着短短五六天就饿得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心头一软,抱住了她:“盈儿还难受吗?”
小盈儿摇摇头:“不难受了,就是饿,还渴。”而后她瞟了眼自家人的方向,似是怕家人听见一样,趴到叶雪尽的耳边,小声问,“仙女姑姑,我能再喝一口甜水吗,就一口,我想品品味儿。”
她实在是太想喝啦,那个味道好甜好甜,是做梦都尝不到的甜。
叶雪尽心间一酸,扭头看向云池,没有再压低声音:“驸马,我们带盈儿走走吧,身上也暖和些。”
云池欣然同意,三人大手牵小手,慢慢走远了些。
身后,周老御史沉声道:“大郎,去跟着看看,远远守着就好。”
虽然犯人们不敢乱来,但万一呢,他总觉得这一回仓皇启程跟出逃似的,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周祁山点点头,起身跟了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不打搅。
这边,叶雪尽见已经避开众人,便朝云池问道:“驸马,我们能再给盈儿喝几口水吗?”
她当时只喂了一半,之后也没见云池喝水,应当还有吧。
云池伸手就把水囊解下来,弯腰递给小盈儿:“当然可以,快喝吧。”
小盈儿怯怯地接过来,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谢谢驸马姑姑,谢谢仙女姑姑。”
先道完谢,她才如若珍宝地接过水囊,喝了一小口后就赶忙还回去。
“我就尝一口,盈儿不贪心的。”
语气小心翼翼中有点发虚,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她好像已经贪心了呢。
这一口都不该讨要的……
云池没有接,笑得温和:“没事,喝完吧,喝完了还有。”
叶雪尽也跟着笑,柔声道:“没有人会怪盈儿,都喝了吧。”
小盈儿呆呆看了她们一眼,仙女姑姑好美,驸马姑姑也好看,都是好好的人。
见小姑娘呆住,叶雪尽蹲下搂住她,顺着她拿水囊的手,主动喂了喂:“放心喝吧,喝完把这个也吃了。”
手心里,是云池白日里给她的那块压缩饼干。
她不觉得饿,便没有吃。
小盈儿愣愣地喝光了水囊里剩下的葡萄糖,不敢置信地接过饼干,竟然还有吃的。
下意识地,她立马藏到怀里,想偷偷留着吃。
叶雪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盈儿乖,回去悄悄地吃,不要让外人看到,但可以让你的祖父和祖母知道。”
小盈儿一听,用力点了点头:“谢谢仙女姑姑,谢谢驸马姑姑。”
说罢,转身跑了。
太好了,她可以拿回去吃,还可以让祖父和祖母也尝尝。
云池虽然不解,但并没有阻止叶雪尽,直到小盈儿跑远了,她才问道:“我们不用瞒着周家人了吗?”
叶雪尽深深地看她一眼:“为何要瞒着?”
既然做了好事,就该让人知道,该谢谁。
云池怔了一下:“你想好怎么说就行,我都可以。”
夜色下,她看不清叶雪尽的眼神,但她却胜出一股强烈的直觉,往日里那双总是淡漠无波的眼眸里,好似多了点别的东西。
叶雪尽收回视线,抬眸看向火堆燃烧的地方,掩下眼底那惊人的野心。
“驸马,我们回去吧。”
回去看看她有没有赌对。
再说,小盈儿往回走之后,看到爹爹站在那里朝自己望着,脚步停了停,顾不得打招呼,撒腿就跑了。
仙女姑姑只说了让祖父和祖母知道,可不能让爹爹知道。
周祁山茫然地挠了挠头:“这孩子跑什么,难道是天黑没看清是我?”
很快,小盈儿就跑到了火堆边,凑到周老御史和周老夫人身边,拉着他们两个的衣袖,小声道:“祖父、祖母,你们过来,盈儿悄悄跟你们说个事。”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哄着小孙女,顺从地凑过去,低下头。
“盈儿想悄悄说什么啊?”
三人的头顶上方,周祁月居高临下,光明正大地偷听,这个家还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吗,那必须没有。
小盈儿小大人一样左右张望了两眼,缩着头从怀里掏出了叶雪尽给她的吃的。
火光下,看清是什么之后,她眼睛亮了亮:“仙女姑姑也有神仙给的吃的啊。”
她还记得那晚吃过的糕点,祖父说是神仙给的,跟手里的这块一模一样呢。
看到小孙女手里拿的是什么之后,周老御史呼吸一重,用力揪住了胡子。
周老夫人忙伸手盖住小孙女的掌心,警觉地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放下心来。
三人头顶,周祁月直接把身子弯成了九十度,强忍激动道:“盈儿,你说这是谁给你的?”
周老御史问得就比较精准直接了:“什么仙女姑姑?盈儿你见到仙女了?”
难道赐下食物的不是文曲星君他老人家,是仙姑?
第27章 殿下可是能通仙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小盈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
倒是周祁月意识到什么,语速极快道:“仙女姑姑是指殿下,盈儿口中的仙女姑姑就是和安长公主。”
“你说什么!”周老御史震惊不已,文曲星君是长公主!
不对,仙姑是长公主?
也不对,难不成文曲星君他老人家也眷顾着长公主?
几个猜测轮番上阵,周老御史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仙女姑姑回来啦。”
就在这时,小盈儿欢喜地喊了一声。
一时间,几人齐齐地盯向来人,盯着和云池相携走来的叶雪尽。
直到两人走到火堆前,在对面坐下,朝这边看过来。
他们才默默收回视线,各自压下震惊和疑问。
跟在后面的周祁山看到家人那直勾勾的目光,不由又纳闷了,走回去问道:“爹,你们方才怎么都盯着我看?”应该是在看他吧。
周老御史随口敷衍道:“你眼神不好,看错了。”
话音一落,他想起答应儿子的话,扭头看向小孙女:“盈儿啊,你待会吃完能不能让你爹闻闻味儿?”
虽然说好了再有星君赐下的食物,就让儿子尝尝味儿,但这次并不是星君赐下的,可又跟星君赐下的食物一模一样。
周老御史草草一想,决定就让儿子闻闻味儿吧。
大郎一个当爹的,总不能跟女儿争这一口吃的。
如此,他身为一家之主,也算言出必行了。
谁料,小盈儿却煞有介事地皱着小眉头道:“不行的,仙女姑姑说不能让爹爹知道,只能让祖父和祖母知道,嗯…还有姑姑。”
姑姑都已经知道了,那就不用瞒着了吧。
小盈儿思考了一下,五岁的小脑瓜里得出了自认为合理的结论。
周老御史顿住,不能让大郎知道,难道长公主有什么深意?
不自觉地,他看了眼叶雪尽。
叶雪尽恰好与他对视,浅浅点了点头。
周老御史下意识地揪住胡子,扯得下巴都发疼了,才控制住自己的头脑风暴。
“爹,盈儿,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周祁山听得满头雾水。
周老御史松开胡子:“你耳朵不好,听错了。”
话落,他就朝老妻和女儿递了个眼神,还特意支开了儿子:“大郎,你去那边陪大家伙说说话,宽宽大家的心。”
周祁山脸上皱巴了一下,才刚坐下就又起身,朝周家仆役们围着的火堆走了过去。
半路,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爹娘和小妹抵着脑袋小声嘀咕着什么。
周祁山心里突然就有些慌,总感觉这个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有些拥挤。
难不成,他真是捡来的?
身后,周老御史压低声道:“你们都听到盈儿说的了吧。”
周老夫人点头:“殿下既然有此吩咐,肯定有她的考量,就先瞒着大郎吧。”
周祁月两眼放光地赞同道:“对对,都听殿下的。”
哎嗨,殿下没瞒着她呢。
“爹,我们找殿下问问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老御史沉吟片刻,点头又摇头:“不急,容老夫想想。”
他想到之前和儿子在树林里听到的那些话,想到出手护着叶雪尽的于鲁和十娘,眼神悄然沉了沉。
他应当没有猜错,真是差一点就看走眼了啊。
“小月,你去…”周老御史叮嘱女儿几句,便起身朝周家人吩咐道:“天寒地冻,大家都动一动,让身子缓和起来,别感染风寒了。”
周老夫人率先响应,牵着小盈儿起来,周祁月紧跟着起身。
周家的仆役们其实很不想动,因为实在是太饿,太渴,太没力气。
但家主发话了,老夫人和小姐都带头起来了,他们也只能都动起来。
如此一来,不管谁离开队伍,都显得很寻常了。
可出乎周老御史预料的是,叶雪尽仍旧坐在火堆旁,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周老御史捻了捻胡须,心底犹疑不定,难道他猜错了?
那边,周祁月走远一些便和娘亲分开,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便没有再往前走。
爹爹说,殿下八成会跟上来,想到自己等下要说的话,她就激动得不行,心里跟点了鞭炮一样,噼噼啪啪,安静不下来。
许久过后,周祁月望着空无一人的来时路,心静了,也沉了。
什么啊,殿下根本就没想来吧。
那她还怎么问神仙的事啊。
周祁月没了耐心,刚往回走没多远,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爹爹。
“爹……”
“为父身后可有人?”周老御史打断了女儿的话,低声问道。
周祁月这才朝他身后看去,这一看差点激动地叫出声来。
“殿殿殿…”
“好了,赶紧回去吧。”周老御史眉头舒展开来。
果然,长公主只打算跟他交底儿。
周祁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殿下真的来了啊!
片刻过后,周老御史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跪了下去:“老臣拜见和安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叶雪尽松开牵着云池的手,上前虚虚一扶:“周卿快快请起。”
听到久违的‘周卿’二字,周老御史呼吸缓了缓,忙站了起来:“不敢劳烦殿下。”
随后,他就看向了站在叶雪尽身后的云池,目露迟疑。
意思是让驸马在这里待着合适吗?
亲眼看见古代人行跪拜大礼,云池也有点不自在,而且这两人接下来的话极有可能会坐实叶雪尽的罪名……
想到某种可能,她心头莫名就紧张。
叶雪尽看出周老御史的顾虑,神色肃了肃:“周卿,驸马是本宫最信任的人。”
这句话是在告诉别人,也是在告诉她自己。
若没有云池相助,她不会如此安稳地活到今时今日,也不会看到希望。
她相信她的驸马。
周老御史沉默了几息,从善如流地朝着云池行了一礼:“老臣拜见驸马。”
云池连忙摆摆手:“周…周大人快别如此,您就当我不存在,你们聊,我去放风。”
这剧情崩的,实在是太刺激了,她需要缓缓。
“这……”周老御史欲言又止。
叶雪尽淡淡看他:“周卿但讲无妨。”
但讲无妨!怎会无妨,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啊。
周老御史心念急转之下,到底是没敢孤注一掷。
“见殿下如此,老臣实在是意外。”似是而非地说了这么一句,他转而问道,“不知殿下可曾见识过神迹?”
“本宫对周卿亦感到意外。”叶雪尽眸光凝了凝,谁说周老御史耿直不知变通,这不是挺会装糊涂的吗。
顾左右而言他,却又明知故问。
叶雪尽稍作思考,顺着他的话答道:“本宫无意隐瞒,然仙人有忌讳。”
话,点到为止。
“殿下可是能通仙人!”周老御史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猜测。
叶雪尽没有否认,她的驸马确确实实有仙人手段,这话也不算错。
见她沉默,周老御史识趣道:“老臣糊涂,还请殿下明示。”
看来这位殿下是不打算跟他交底儿了,也对,信任都是相互的。
他既然不敢豁出去,长公主自然也就不会告诉他实情。
叶雪尽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周卿该回去了。”话音一顿,她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往后,周卿安心收下便是,无需过多忧虑。”
收下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老臣告退。”周老御史望着叶雪尽的背影,心中犹疑不定。
不着急,再看看,他一人如何无所谓,可他身后是整个周家。
不远处,叶雪尽已经走到云池身边:“驸马,我们回吧。”
云池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忍住,只提醒一句:“万事小心。”
叶雪尽无声弯了弯唇:“驸马可知,周老御史是怎么看待那些手段的。”
云池被挑起了好奇心:“他怎么说。”不会已经猜到是她了吧,
叶雪尽眉眼温柔地睨了她一眼,语调轻缓:“他推测我能与仙人沟通,驸马以为呢?”
眼前这人有着匪夷所思的神仙手段,满腔真心带她出囹圄。
她从前不曾信仰神明,但现在,她却有幸得神明眷顾。
云池怔住,不是因为叶雪尽的话,而是因为叶雪尽此刻的神情。
她唇角微勾,眸光明媚又沉静,仿若藏了朝阳在里面,流露出无边的自信与底气。
“驸马?”
“嗯?”
“驸马在想什么?”
云池回神:“我在想,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与任何人提及我身上的秘密,就让别人以为是你能通仙人便好。”永远都不要提及。
叶雪尽却误会了,扭头看她:“有时候,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云池不明所以:“谢什么,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怀璧其罪,她现在可没有自保的本事,还是低调点好。
叶雪尽牵住她的手:“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驸马有多么好,多么神通广大,宛若神明。
但现在还不行,现在的她无法给云池任何保障……
“哪一天?”云池茫然。
怎么感觉她们的对话不在一个频道上。
叶雪尽缓缓与她十指相扣:“或许是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或许是改天换地的那一天。
云池这次以为自己听懂了,便试探道:“那就只剩九天了,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到时候不如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叶雪尽毫不迟疑地应下。
云池登时笑了:“那就说好了。”
身为一国长公主,几万两银票应该给得起吧。
哈哈哈,只要撑过这九天,她就能逍遥快活去了。
云池正美滋滋地畅想着,脸上突然凉了凉,有什么东西落下。
“下雨了!”
第28章 蒙面人
一会儿的工夫,雨点就连成了线。
云池和叶雪尽回到歇息的地方,就见官差们都在高声呼喊着。
“赶紧都回来。”
“人齐了吗,不要分散。”
于鲁举着手挡在额前,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天,他虽然略通天象,但山中的风云变幻又是另一说。
好在雨势虽然变大了,但比昨夜要小一些,并没有发生不可控的事。
只是,再这么耽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更别说还有个可能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蔡县令,这一趟恐怕是难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心声,雨又下了半个时辰,慢慢停了下来。
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雨停了就好。
可是随着夜越来越深,山中的气温也越来越低,不少人都冷得受不住了。
不用官差说什么,犯人们便自发抱作一团,相互取暖。
云池和叶雪尽也不例外,夜色中,她们相拥在一起。
“我抱紧点。”
感觉到怀里的人颤栗了两下,云池说了一声便收了收怀抱,彼此紧紧相贴。
叶雪尽没有作声,她是因为被雨淋湿了衣服,胸前的伤口沾到了水,刺激得阵阵发疼,才忍不住颤栗。
如此抱紧以后,两人之间几乎是严丝合缝,她们也愈发感受得清楚彼此的温度。
叶雪尽感觉伤口渐渐地不再疼了,但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身上的伤口仿佛被对方的体温烫到了一般,暖暖地,痒痒地,让人心慌意乱。
她无意识地扣紧云池的后腰,整个人都往云池怀里缩了缩。
“是不是还冷?”云池不由又问了一声。
叶雪尽一顿,她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冷。
那是一股突如其来的空缺感,身体里像是被偷走了一块,让她心生迫切。迫切地想要填满,却又不知该如何填满,只本能地往云池怀里缩。
在这之前,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驸马。”
“嗯?”耳边一声轻唤,云池低头。
叶雪尽垂眸,声音又轻了轻:“驸马…抱紧些。”
喑哑又轻缓的嗓音,透出几分婉转的语调,落在云池的耳朵里,仿若一只调皮的小奶猫伸出爪子,在心头挠了一下。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引得叶雪尽也跟着一颤。
两人同时僵住,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半晌无言。
云池是有些尴尬,一个人抖就算了,两个人一起抖,还抱这么紧,多少觉得不太自在。
说到底,她们才认识六天,就算从原主接绣球那天开始算起,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可她们现在牵牵手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就连方才的拥抱也发生得顺理成章。
许是因为身陷困境,又只能相互陪伴和依靠的缘故吧。
云池不确定地想着,心里的尴尬淡了淡,主动打破沉默道:“暖和点了吗?”
叶雪尽还惊讶于方才那一瞬间的悸动,陌生又猛烈,引得她心头乍乱,失了平静。
见她不吭声,云池笑笑:“是不是没跟人抱这么紧过,觉得不自在。”
叶雪尽抬眸,缓了缓道:“驸马觉得不自在吗。”
云池眨眨眼:“是有一点。”
叶雪尽抿了抿唇,声音又低了些,宛若情人间的耳语。
“我们已拜堂成亲,往后岁岁相伴,驸马不必觉得不自在。”
话落,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呼吸间却带出几丝难以自抑的颤意。
云池愣住,她是不打算做这个驸马的,万一叶雪尽再谋得那个位子,她就更不会留下了。
她才不想一辈子都困囿在深宫里,跟许多人去争那一份廉价的恩宠。
可叶雪尽这话明显是没想过和离的事儿,这可不行。
“你许了我两个要求,对吗。”她只想好生和离,她只要真金白银。
叶雪尽心绪平复下来,语调从容了许多:“嗯,驸马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她不知道云池为何忽然提起那两个要求,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拒绝。
“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
“有人晕过去了!”
“大人,有人晕过去了!”
“主子,马老头晕过去了!”
云池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几道惊呼声打断。
晕过去的是周家的仆役,姓马,也是周家仆役中年纪最大的,已年逾七十。
被这么一打岔,云池和叶雪尽也顾不得再聊什么了,忙朝那边看去。
黑沉沉的夜幕中,官差们手里的火折子吹了又吹,才艰难点燃了一个火把。
于鲁招呼众人让开,让队伍里唯一懂医术的周老御史来看一看。
周老御史刚摸到马老头的手腕,就变了脸色,忙伸手去探鼻息,而后一阵沉默。
众人隐隐明白了什么,气氛骤然压抑起来。
有几个跟马老头一样上了年纪的仆役,忍不住悄悄抹了抹眼泪。
于鲁张了张嘴,出口声音温和了些:“死因是什么?”
“许是冻死的。”
“肯定是饿死的。”
“我们已经十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连口水都没有。”
“昨晚就没吃饱,我看是二十多个时辰了……”
周家的仆役们东一句西一句,他们也想再忍忍,可是实在忍不下去了啊,他们太饿了,两眼都发昏了。
周老御史难受地张了张嘴,开口带着自责:“确实是饿的,也是受不住冷,老夫之过也。”
显而易见,作为在场年纪最大的人,马老头一直都在强撑,临死都没有让他这个家主为难。
于鲁沉默了,随后他又朝自己的马走去。
山路本就不好走,马既不能骑,还要费心照料,他该做取舍的。
这一次,小高没有再劝,因为官差们今天晚上也没吃东西,都饿着呢。
众人默默看着,看着于鲁摸了摸马的脸,看着他抽出腰侧的刀,有人忍不住扭过了头。
几声嘶鸣过后,空气里弥漫出血腥味。
“小高,你带人把…把肉割一割,我去找干柴生火”于鲁喊了一声,便独自举着火把走远。
“哎。”小高揉了揉眼角,闷闷道。
周老御史则看向儿子:“大郎,你带人随为父找些碎石块来。”
至少要堆个石坟出来,以慰亡灵。
冷风不时吹过,后半夜隐约响起几道呼噜声。
因为吃了烤熟的马肉,这一夜才显得没那么难挨,众人或长或短都眯了会儿。
翌日天一亮,于鲁就招呼大家火速启程,低声朝十娘说了句什么,他便带上两个官差先去前边探路了。
十娘随后便让少女们走到中间,自己去到了队伍最后面。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梅、兰、竹、菊、松,五人对十娘的信任更深,自身也沉淀了许多,不似刚逃出生天时那般惶恐不安。
而十娘对她们的了解也深了些,有信心能让她们各展所长,至少此行不会拖后腿。
如今,不用官差催,犯人们便自觉加快了速度。
万一下雨,或者天黑之前走不出这山林,不说他们变不出第二匹马来,就是再这样露宿山野一宿,又冻又饿的,身体也架不住啊。
到时候,不知道又有几个人要步马老头的后尘。
就这么走了半天,于鲁回来了。
他吩咐官差们多找些干柴备着,便朝最后面的十娘走去。
“前面不远就有个界碑,过去就不是镇山县的地界了。”
十娘心中一凛,忙问道:“那前面可有人烟?”
离开镇山县就意味着,如果他们之前所料不错,那个蔡县令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于鲁点点头,神色却一点也不见轻松:“望见了几个小村子,我估摸着离得最近的,也要再走上三四十里山路。”
犯人们现在的脚程,走山路最多一日四十里,眼下又过去了半天。
十娘微微皱眉:“你想赶夜路。”语气是肯定句。
“嗯。”于鲁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什么收获?”
他们虽然因为大雨逗留了一日,但也走几十里山路了,若没有人指路,那姓蔡的想追上来也不容易。
如今雨停了,若后面真有人跟着,以十娘的本事应该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十娘摇摇头:“近处应该没有尾巴。”
“当真?”
“千真万确。”
十娘很笃定,这半天里,她不止一次上树静待,仔细观察过后面,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于鲁费解:“难道是我们杞人忧天了。”可那个蔡县令明显话里有话,城门也关得蹊跷,分明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十娘也想不明白,“没人来是好事,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
于鲁沉吟了一瞬:“接下来还需你再用用心。”
后面没有尾巴,敌人就算是来,白日里也追不上他们了,夜里赶路虽然要点火把,但对方也一样。
只要敌人的火把不是近在眼前,他就有信心提前应对。
“只要是白天,我能应付。”十娘摸了摸鼻子,眼底满是自信。
她出身镖局,自幼习武,稍大一点便天南海北地走镖,出事后又被相府精心培养了几年,侦察敌情的能力堪比军中斥候。
于鲁心神放松了些,不由庆幸遇到十娘拦路,不然这种时候,他还真没有什么可倚仗的人。
殊不知,就在他们身后七八里路外的地方,二十多个蒙面人正快速追赶而来。
这些人从凌晨雨停便开始追,一路不停,离流放队伍的距离正在急速缩短。
遇到岔路口,他们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方块,弯下腰,贴着地面摸索着什么。
“头儿,这边有。”
一人率先起身,举了举手里的方块物,上面沾满了细小的铁屑。
领头的蒙面人走过去,确认无误后,挥手示意:“走这边。”
第29章 有内鬼
原来他们手里拿着的竟是磁铁,凡遇岔路口就能找到散落在石缝里的铁屑。
再说流放队伍中,因为是在山路上,众人挨得很近,云池和叶雪尽也找不到机会吃东西。
而别的人是压根没有东西可以吃。
不能及时补充能量,一走就是一天,体力便越消耗越少。
天要黑的时候,众人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山林,一颗颗心直线往下落。
走不出去了!
今晚又要死撑!
就在天色要暗下来的时候,于鲁在岔路口高声吩咐道:“小高,把你们备着的干柴分一分,待会儿天黑了就点上火把。”
众人齐齐驻足,这是打算赶夜路?还要不要人活了?
“再走几个时辰,前面就有村子可以歇脚,都别愣着,赶紧动起来。”于鲁又喊了一嗓子,众人才振奋了些。
十娘看了看天色,趁着还没完全黑,她又跃到树上,朝身后山下的方向望了望,便一下下吸着鼻子。
人的目力有限,尤其是在傍晚的山林里,能看清的距离就更短了。
眼下山中可比冬季,鸟兽都躲了起来,更没什么动静,几十米外就很难看出什么来了。
她之所以还那么自信,是因为山里的风在白天吹的是山谷风,没到晚上,风向就还没变,依然是从下往上吹。
而她的嗅觉一向灵敏,远超常人。
十娘吸了吸鼻子,眉头微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眸光沉了沉,在队伍分好干柴继续往前的时候,待在了树上没有跟着走,静悄悄地望着左边的岔路口。
大约半刻钟以后,一群蒙面人出现在眼前,停在了岔路口处,手里都拿出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趴在了地上。
十娘的神色陡然一变,趁蒙面人还在分辨方向,小心翼翼地跃到了隔壁树上,如此几个腾挪,才下了树,飞奔而去。
此时,天色也差不多暗下来了,等她追上流放队伍,就听到于鲁在吩咐:“传一下火折子,点火把。”
十娘忙冲了过去,适当压了压声音:“别点。”
于鲁动作一顿,面色变了变。
方才在岔路口的时候,他就留意到十娘上了树,此刻见十娘气喘吁吁又一脸仓皇的样子,显然是后面出了什么状况。
十娘缓了口气,忙把自己的发现蒙面人的事说了出来。
“……来人都蒙着面,带着刀,是敌非友。”她说话时,没有避着众人,还特意打量了一下每个人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那些蒙面人到底是怎么准确找到方向追上来的,但队伍里肯定有内鬼给他们留下了记号。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看向身后,个个面露惊惶。
并没有人显露出异常。
于鲁冷静道:“你看清几个人了吗,估摸着多久会追上来。”
“二十多号人,找对路的话,两刻钟左右。”十娘答道。
比起犯人们老弱都有,大多还体力不支,蒙面人都是壮年男人,体力也比犯人们好很多,速度几乎是他们的两倍。
所以,哪怕他们一刻不停,最多两刻钟,蒙面人就能追上来。
于鲁朝四周望了望,当机立断道:“所有人噤声,跟我走。”
他直接放弃走山道,半坐着滑下山坡一段距离,便拔出刀一边劈开树枝,一边循着山坡小心往下走。
众人顿时不敢出声,紧紧跟在他身后。
十娘心头很是沉重,这样虽然能暂时避开那些蒙面人,但也只是暂时的,等天一亮,或者不等天亮,那些蒙面人在下一个岔路口找不到内鬼留下的记号,说不定就会折返。
这么多人的痕迹,还有劈断的树枝,哪怕是在晚上,细心些就能发现。
更何况蒙面人肯定会点火把,到时候就更容易发现了。
前面,于鲁不停挥刀,脸上和胳膊上早就被树枝划破了,有几次甚至差点戳到眼睛,可他不敢点火,也不敢停下。
犯人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被划到了一些,但都努力忍着没有出声,这种时候,他们也都知道该怎么做。
就这样到了后半夜,他们总算是来到了一条山道上,于鲁也已经力竭,便让大家就地歇一歇。
十娘见后面没有什么动静,心知这一时是躲过去了,便走到于鲁身边,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一群人,小声道:“队伍里有内鬼……”
她这才把蒙面然在岔路口寻找记号的事说了出来。
于鲁闻言,倏然睁大了眼睛,朝一众人看去。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回想到了镇山县以后发生的事。
须臾,他看向十娘:“带上你的人。”紧接着,他又一一扫过六名官差,“你们也过来。”
他们进城后,在驿馆就待了一天都不到的时间,犯人们要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要么就在房里。
有机会跟蔡县令的人私下接触的,只有这些去过外面买物资的人。
十娘一下子就懂了于鲁的话,但她并不觉得问题出在女眷这边,因为她们一直在一起,没有人单独行动。
“你们随我来。”话音一顿,她看向云池,“你也来。”
云池茫然地走过去,见被叫出来的都是离开过驿馆去买东西的人,隐隐猜到了一些,难道这些人里有问题?
叶雪尽微微蹙眉,稍一想就明白了。
明白过来的不只她们,比如周老御史,比如被叫出来的这些人。
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虽然往南就一个方向,可山路复杂,岔道不少,蒙面人这么快就追上来,显然是有人指路。
在众人的注视下,于鲁直接朝六名官差吩咐道:“把你们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
十娘这边,跟着照做。
少女们各自放下包袱,云池则取下腰间的水囊。
官差们也都放下自己的水囊和空空的包袱,只有刀还挂在身上。
于鲁与十娘对视一眼,各自检查过,并没发现什么。
“搜身。”于鲁冷冷撂下这句话,便先从官差们开始,连他们的刀都没放过,拔出来看了一遍才放回去。
十娘也自觉检查少女们的身上,依然一无所获。
这时,曾老三不满道:“大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好歹给兄弟们一句准话,别浪费时间啊,万一被追上了怎么办?”
于鲁盯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沉声问道:“在镇山县,你们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可有人单独行动?”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十娘先答道。
官差们对视一眼,却没人吭声。
于鲁心头一沉,“小高,你来说。”
小高紧张地看着他:“大人,我等…我等分开过。”
“为何分开,都有谁?”
小高垂了垂眼,面上似有些难堪。
“还不说!”于鲁怒喝一声,拔指了指他。
“我说我说。”小高一哆嗦,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个干净,“兄弟们难得放松,就去春意楼消遣了一下,那会儿,我们都分开了。”
于鲁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春意楼?”
“就是…就是妓馆。”
于鲁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怪不十娘她们出去得晚,反而比早出去的官差先一步回到了驿馆。
不用说,肯定是那个时候,蔡县令的人跟官差们有了接触。
想到这些,他盯着六名官差,厉声道:“想来你们也该明白了,镇山县衙的人居心不良,想对我们下手,他们那么快就能追上来,定是有人里应外合,既然你们分开过,肯定都私下被他们找过了。”
蔡县令的人不可能只找一个人就能找准,定然是都试探过,才策反了某些人。
一听这话,小高不敢再隐瞒,主动交代过:“大人,镇山县的衙役是找过属下,还给属下付了酒钱,但他只是跟属下闲聊了几句,属下万万不敢跟他们勾结啊。”
“属下也是。”
“属下当时听出来一些门道,就没敢跟他们多说。”
“属下是清白的……”
六名官差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撇清着关系。
于鲁听得气血上涌,都没勾结,那蒙面人是怎么追上来的,这里面肯定有人被策反了。
可法不责众,他总不能把官差都杀了。
而且看这情况,那个内鬼没被抓到实证,绝不会松口。
他长出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空包袱,用刀割成布条,一言不发地上前。
“大人……”
“不想死就老实待着。”于鲁果断把六名官差的手都绑到了背后,还堵住了他们的嘴巴。
之后,他便驱赶着他们六个走在前面,队伍再次出发。
云池回到队伍中,叶雪尽便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驸马,你觉得是谁?”
云池摇摇头,她也看不出谁有问题,但凭直觉,她总觉得曾老三就是那个内鬼。
叶雪尽跟她想到一起去了,意有所指道:“那位这两日来很是安分。”
安分有两种可能,一是放弃了。
二是伺机而动,比如有了别的法子。
云池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但又怕自己先入为主,怀疑错了人。”
叶雪尽沉思片刻,分析道:“若是留记号,无外乎几种。”
“你说。”
“要么利用山林里现有的东西,比如摆放石块,削树刻字等,但这些事在夜里做或许能掩人耳目,白天太过显眼,不可能避开所有人。”
“还有呢?”
“还有就是身上提前准备了东西,比如经久不散的香粉,留下颜色的染料……这也不太可能。”
云池不解:“怎么说?”
“雨。”
叶雪尽只说了一个字,云池便懂了,两个晚上都下了雨,尤其是第一晚,那么大的雨,什么东西都冲刷干净了。
除非有什么东西不怕雨水,等一下!
她脑中闪过什么,不怕雨水冲刷,还能留下痕迹……
十娘说,那些黑衣人是用黑乎乎的方块状东西贴着地面搜选记号。
“我想到了。”云池眼睛一亮,松开叶雪尽的手,就跑到了少女们面前,“你们刚才可是带上了那几个官差的东西。”
“是,我拿的是那位姓高的差爷的。”十松胆子最大,闻言就接过了话。
十娘见状,不由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这边一停下,前面的人就都跟着停了下来。
于鲁皱了皱眉,走了过来。
云池语速极快道:“快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谁的东西上沾了黑色的粉末,铁粉。”
她大概知道蒙面人是怎么找记号的了,十娘口中黑乎乎的方块八成是磁铁。
她方才就该想到的,铁粉不溶于水,且远远高于水的密度,如果没有外物作用,在石头地面上即使是遇到水也会沉下去,若是撒在石缝里,那就万无一失了。
这种情况下,若是配合磁铁使用,完全可以用来留作记号,还不易被发现。
谁料,少女们各自翻找以后,都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于鲁猛地转身,他知道哪里有黑色的、疑似铁粉的东西。
第30章 杀得好
于鲁大步走到曾老三面前,伸手扒开他的衣领,掏出来一个钱袋子。
曾老三面色骤变,用力摇头,口中唔唔不停。
于鲁恍若未闻,解开钱袋子,把银子和银票都拿了出来。
曾老三登时急了,挣扎着想阻止,奈何他双手被绑,嘴也被堵着,根本拦不住。
于鲁直接将钱袋子翻转向下,用另一只手接着,然后捏着钱袋子抖了抖。
几息之间,掌心里就落下浅浅一层黑色粉末状的东西,即使是在夜色下,也肉眼可见。
于鲁刚才搜身时并没有多想,因为有好几个官差都没有把钱袋子拿出来,所以他只是伸手摸了摸,确认里面装的是银子和银票,就都塞了回去。
但那一瞬间的触觉却给他留下了印象,粉末,没错,只有曾老三的钱袋子里面不怎么干净,有粉尘。
原来是铁粉。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蒙面人就是因为这铁粉留下的记号,利用磁铁一路找过来的。
曾老三起先还存着侥幸心理,因为他被叫出来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步,提前把铁粉都倒掉了,但匆忙之中,根本来不及倒干净。
此刻,他的脸色彻底灰败下来。
虽然面色灰败,却又没有多少惧怕,相反,他眼里还逐渐透出几分讥讽。
于鲁将他嘴里的布团拿开,举刀质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刀架到了脖子上,曾老三竟然笑了起来。
“于鲁,你一个小小的八品狱司,当真要跟我作对吗?”
于鲁动作僵住,满腔怒意也似被冻住,一时没了反应。
是啊,他不能跟曾老三背后的人作对……
众人或诧异,或了然,或无奈,气氛诡异地静了下来。
曾老三扬了扬头,颐指气使道:“还不快把老子放了,想动老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于鲁还是没有动,眼底似有挣扎。
“狗贼,受死。”察觉到于鲁的犹豫,十娘走到小高身边,拔出他腰上的刀就冲了过去。
于鲁横刀挡下,目露警告:“住手。”
十娘咬牙:“他勾结外人,要的可是我们所有人的命。”
这等人不赶紧杀了,难道还要放了吗,那跟在头上悬了一把刀有什么区别。
尤其现在又撕破了脸,万一曾老三狗急了上墙怎么办。
若是长公主有个什么闪失,她相信于鲁同样落不到好。
于鲁挡在十娘与增老三中间,重重摇头:“不要胡来。”
曾老三还不能杀。
十娘被他的态度气到了:“你自己不敢杀,何必拦着我。”
话落,她侧身又朝曾老三砍去。
于鲁肃着一张脸,仍旧去拦。
临行前,老大人一再叮嘱他,不可意气用事,不可与那位的人对上,他不能陷老大人于不义。
两人过了几招,于鲁喝止道:“还不住手,再打下去,人都招来了。”
十娘不甘地收起刀,忍不住骂了声:“缩头乌龟一个,我呸。”
“哈哈哈,算你识时务,还不快给老子松绑。”曾老三见于鲁被自己的话镇住,趾高气扬地走到他面前。
于鲁眼神冷了冷,却是又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曾老三瞪眼,又是一阵挣扎。
十娘脚下一挪,杀心又起。
“十娘,你跟我来一下。”于鲁焦头烂额,决定跟她好好聊一聊。
十娘把刀往地上一丢,扭头独独看了十松一眼,才跟着于鲁走了过去。
感受到十娘那一眼里似有深意,十松茫然地看向梅兰竹菊四人:“十娘那是什么意思?”
是她误会了,还是十娘确有深意。
梅兰竹三人摇摇头,也不解其意。
唯有十菊心中巨震,盯着地上的刀,怔怔后退了几步。
“十菊?”十松见就她一个人没摇头,不由问道。
十菊反应过来,拉着十松的手走远几步,深吸了两口气,才低声道:“其实那些蒙面人……”
把镇山县衙和毛家庄勾结的事说了出来,她的脑子越来越清晰,“十娘知道我虽沉稳,但胆子不如你,我猜她的意思是想让我告诉你……”
“我懂了。”不等十菊说话,十松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原来是跟毛家庄勾结的人啊,真该死呢,当千刀万剐。
却不料,有人比她更早一步捡起了地上的刀。
周老御史直起腰来,面无表情道:“这刀,还是老夫收着吧,小姑娘还是少碰这等锐器。”
十松一愣,就去看另外几名被绑着的官差,他们的腰上也都挂着刀。
几名官差忙凑到一起,警觉地看着她,自小高的刀被十娘拔走之后,他们哪还敢让别人近身啊。
曾老三似有所觉,赶紧和官差们站到了一起,他不怕于鲁,因为于鲁身后的人忌惮他头上的人。
可他怕这群来历不明的女人,这些女人不知内情不知轻重的,万一真对他动手怎么办。
十松忍不住瞪了周老御史一眼,只能忍下心中的愤恨。
周老御史面不改色捋了捋胡子,转身朝着叶雪尽走去。
见他拿着刀朝这边走过来,云池下意识地挡在了叶雪尽身前:“你想做什么?”
不是吧,这老头不会藏那么深吧。
周老御史脚步一顿,看向她身后的叶雪尽。
叶雪尽稳了稳心神,握住云池的手,与她并肩站立。
“阁下有何指教?”
周老御史没有再上前,正色问道:“二位可知,方才那位姑娘为何说,他要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命?”
云池戒备地盯着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叶雪尽看着他手里的刀,有些明白了,周老御史这是误会了,误会是皇帝想要所有人的命。
有那么一瞬间,叶雪尽是想点头的,因为周老御史还在权衡利弊,还没下定决心一起赌。
可若是为了那个位子,就把自己变成卑劣不堪的人,值得吗?
叶雪尽心叹一声,缓缓道:“他勾结的那些人,是想要所有男人的命,因为那些人的目标是女人。”
众人一听,齐齐朝曾老三看去。
这狗贼勾结蒙面人是想要所有男人的命!
曾老三闻言,不由去看小高几人:“唔唔。”意思是你们赶紧不管管,别让他们说下去了。
小高翻了个白眼,听到叶雪尽的话,他都想杀了这狗东西了。
所有男人的命,当然也包括他在内了。
而且于鲁一走,他们这些官差又都被绑着,怎么管。
剩下的人里,少女们听十娘的,穆氏兄弟一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周家人又都听周老御史这个家主的,所以不仅没人去打断周老御史和叶雪尽的对话,还都一副全神贯注听着的模样。
周老御史沉默片刻,看着叶雪尽道:“老夫以为此贼该死,二位意下如何?”
叶雪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幽幽道:“阁下所言极是。”
曾老三是该死。
周老御史闻言,深深地看了叶雪尽一眼,转身沉声道:“周家儿郎们,随老夫杀了此贼。”
“杀了此贼!”
“杀了此贼!”
周祁山带着仆役们都喊了起来。
曾老三吓得腿都软了,痛哭流涕地朝着周老御史的方向磕起头来,他不想死,他还没回京复命,享荣华富贵呢。
其余官差见状,默默退开两步,免得待会儿被溅一身血。
周老御史又问道:“谁来动手?”
周家人一静,他们都是普通人,谁杀过人啊。
云池都看糊涂了:“他这是想干嘛?”到底杀不杀啊。
叶雪尽眼底划过一抹失望:“想投诚,但又瞻前顾后。”
“真磨叽。”云池忍不住吐槽。
叶雪尽浅浅一笑:“驸马高见。”
周老御史此人虽睿智有余,但魄力不足,可做盛世贤臣,不堪为乱世能臣。
“发生了何事?”这么一耽误,还有这动静,于鲁和十娘都听到了。
于鲁当下也顾不得跟十娘分析利弊了,赶紧折返回来,同时也留意着十娘,生怕她再冲动。
周家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吭声,周老御史皱眉,也没有搭话。
他想豁出去,但事到临头,又无法下定决心,他老了,到底是不敢赌……
众人都看着这边,却有一人悄悄绕到几个被绑着的官差身边,趁他们也在看着于鲁,拔了刀就往两步外的曾老三砍去,动作干净利落。
人头滚落,几个官差才反应过来,一阵唔唔唔乱叫。
于鲁朝那边一看,感觉天都塌了。
皇帝的人死在了他带队的流放队伍里,死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怎么跟老大人交代啊,他闯大祸了。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执刀的少女,目瞪口呆,真的杀了!就这么杀了!
“一群孬种。”十松朝着地上的人头啐了一口,“要杀要剐,尽管冲我来。”
跟毛家庄有勾结的人都该死,此贼也一样,她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大不了抵命就是。
“杀得好。”十娘抚掌大笑,她果然没看错人,十松够勇猛。
云池脱口而出道:“干得漂亮。”
叶雪尽望着十松的目光深了深,一一看向她身后的梅兰竹菊四人,最后定格在十娘大笑的脸上。
乱世,勇争先,有勇有谋可为良将。
叶雪尽眸光轻闪,不等于鲁回神,便朝十松走了过去。
云池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生怕她有个好歹。
叶雪尽径直走到十松面前,冲她笑了笑,才转身看向于鲁:“于大人若要怪罪,便连我一同处置吧,我愿与十松姑娘共进退。”
“算我一个。”云池立时呼应。
十娘挑了挑眉:“还有我。”
“还有我们。”梅兰竹菊一起走到十松面前,紧紧搂住她。
“你们…你们……”于鲁‘你们’了好几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周老御史朝儿子使了个眼色,便高声道:“此贼该死,我们愿与十松姑娘共进退。”
事情发展到这里,他莫名有些后悔,恍惚间仿佛错过了一步登天的机会。
周祁山忙带着人附和,“我们愿与十松姑娘共进退。”
“唔唔唔。”小高和几名官差也走到了那边,他们也是。
穆氏兄弟对视一眼,穆二小声问:“大哥,我们过去吗。”
穆大沉沉扫了眼叶雪尽,憋出两个字:“闭嘴。”
于鲁一字字道:“你们…你们好样的。”他心里一梗,捂住胸口,无奈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噤声,还嫌动静不够大吗?”于鲁呵斥一声,看向几名官差,“赶紧解绑,赶紧走。”
“且慢。”
“你们又想闹什……你什么事儿?”于鲁都快疯了,一听就想怼回去,意识到说话的人是叶雪尽后,他又生生改了口。
突然觉得这差事办得好憋屈,他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