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好一个里应外合
年若兰面上满是愁容, 轻轻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说起来,王爷自福惠百日宴的第二日, 进宫之后就再没回来。”
“虽说这等事先前不是没有过的,但就算宫中有什么事情被耽误了,王爷也会差人与我说一声的。”
“但算上今日,王爷已整整三日未曾回来,也没有差人与我说一声, 所以我想, 是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亦或者……王爷出了什么事。”
这话说的年珠是愈发担心起来。
虽说她记得历史上的康熙帝是明年腊月驾崩, 如今距离皇上驾崩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能发生什么大事?
她搜肠刮肚想了又想, 却没能想出这时候能发生什么大事, 但她确切的知道,历史上的四爷并不像如今一样显山露水, 甚至十四阿哥一党这时候仍觉得他们胜券在握……难道,真是她的出现改变了历史?
但对上心思敏感的年若兰,年珠只能强撑着说没事儿:“姑姑,你放心好了,若王爷真出什么事, 不会到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的。”
“兴许是王爷在宫中有什么事情被耽误了,您且安心再等两日看看吧。”
可接连几日,四爷没有出宫不说,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即便年珠知晓四爷聪明过人, 可悬着的一颗心仍觉得不踏实。
她很不喜欢这种无力感,但偏偏无计可施, 她连朝四爷和年羹尧身边安插人都做不到,更别说在紫禁城里打听消息。
年珠想了又想,想到了乌拉那拉氏。
一开始她想到的是十三阿哥,但如今的十三阿哥虽是皇子,却远离朝中纷争,就算十三阿哥出面,也不见得打听到什么。
更何况,这几日她拍了苏额木在八阿哥府邸附近盯着八阿哥等人的动向,也并未察觉有所异常,思来想去,这才想到了乌拉那拉氏。
这些日子乌拉那拉氏频繁进宫陪德妃说话,想来也能窥探到一二。
年珠很快就去了正院,如愿见到了乌拉那拉氏。
如今四爷虽准许乌拉那拉氏在外行走,但偌大个雍亲王府的管家权仍在钮祜禄格格手上,说白了,乌拉那拉氏只能随意进宫紫禁城,别的地方能不能去、日子好不好过,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如此一来,乌拉那拉氏看着面色是愈发疲惫。
“给福晋请安了。”年珠对上乌拉那拉氏依旧是态度尊敬,直接开门见山道,“说起来王爷已好些日子未曾回府,也未曾递消息出来,敢问福晋可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记得清楚,三日前乌拉那拉氏还进宫过一趟。
乌拉那拉氏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讥诮的笑容来,只道:“年珠啊年珠,你不是一向很聪明的吗?你不是一向料事如神的吗?原来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年珠:“……”
她顿时只觉得有些人有的时候看起来挺聪明的,没想到一旦得意忘形起来竟如此糊涂。
她笑了笑,看向乌拉那拉氏的眼睛道:“我觉得福晋这话说的不对,我不是在求您,只是问您是否知道此事。”
“纵然您与王爷感情不睦,但您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若王爷未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您的下场只会比如今惨百倍千倍,您与我,与王爷,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这条船沉了,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她见乌拉那拉氏面上笑意渐淡,更是不急不缓道:“我相信宫中如今局势不明朗,四爷几日未归的消息一旦传出,不仅我着急,就连八贝勒等人也很着急。”
“如今这个局面,谁知道的越多,谁就能抢占先机,您若说上几句您知道的,兴许王爷的赢面会更大些。”
“若不然,到时候就算三阿哥真的被立为了世子,一个有名无实的世子之位又有什么意思?您说了?”
这下,乌拉那拉氏脸上彻底没了笑容。
她就算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年珠这话句句属实,冷脸道:“三日之前,德妃娘娘就说皇上已多日未上朝,也多日未翻牌子,上次她老人家见到皇上时,约莫是小半月之前,那时候皇上吃茶时手微微有些发抖……”
手发抖?
年珠的小脑袋瓜子转的极快,很快就想到了当年皇上初废太子时就曾中过风,那一年皇上不过五十四岁,说是“肝火旺盛,头晕目眩”,又过了几年,皇上在天坛举行大祭行礼时,已是步履维艰,需要任何搀扶着行走,再过两年,皇上更是手脚麻木,连写字都困难。
当时年珠听四爷说起这件事时,就已确定皇上是中风了。
但宫中太医医术精湛,据四爷所说,皇上的龙体很快就恢复正常,并没有失语、不能行走的症状。
可年珠知道,中风这等事有一便有二,皇上如今活到这般年纪已是高寿,更何况,当日中秋家宴时,年若兰说皇上咳嗽不止,想必已是龙体不大好了……她再想到历史上的康熙帝一年多后驾崩,想来如今皇上虽转危为安,但龙体却是大不如从前。
年珠与乌拉那拉氏道谢后,很快就走出了正院,一路上更是忍不住嘀咕起来:“不仅是皇上的病情和身体情况都不得对外透露,甚至连皇上的喜好都不能叫人知道,但皇上却选择将四爷留在乾清宫,说明皇上足够相信四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历史上的康熙帝就是这样一个人,若喜欢谁,就会疼谁到骨子里去,当年他对二阿哥就是如此。
年珠不得不承认,某些方面四爷还是很像皇上的。
等着行至听雪轩时,年珠心里已有了打算,她先劝过年若兰后,就径直出了雍亲王府。
年珠去了她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当初风靡京城的杂货铺,如今生意是凄凄凉凉,除了有几个看起来就不差钱的小姑娘正在按案几前挑选花露,再无旁人,反观不远处九阿哥所开的那杂货铺生意红火,她坐在屋内,都能听见不远处的喧嚣热闹之音。
时间不等人,年珠并没有时间给苏额木等人加油鼓劲,一开口就道:“即日起,我们铺子里的花露香膏也降级三分之一,凡买三瓶花露者,另赠送香膏一瓶。”
苏额木眼睛瞪得大大的,扬声道:“七格格,您这是做什么?”
“我这是做什么?当然是打价格战啊!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九贝子懂得降价压垮对家的手段!他会,我也会!”年珠的手轻轻敲在桌上,方才过来的路上她已仔细算过了,五万两银子也经不起九阿哥嚯嚯,想必九阿哥这五万两银子也快见底呢,“今年花木收成不错,前些日子我已吩咐杜掌柜安排人加班加点制作了不少花露,如今只要咱们肯降价,又有现货在,九贝子生意定及不上我们。”
“乳兄,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你直接照做就是了。”
苏额木不疑有他,应声正要下去,谁知年珠又开口道:“等等,乳兄,明日开始会有葡萄酒在铺子里售卖,想必铺子里很快就要忙起来,你先与铺子里的伙计说一声,就说这几日先辛苦大家,本月月钱会为大家加上一半,你呢,也尽快去买几个人回来,免得铺子里的人手不够。”
这一次,苏额木并没有答应,反倒将门关上后道:“七格格,小的不知道多少次听小的的娘说起过您,说您小小年纪就聪明过人,但这事儿……小的却是要说上几句的,您这又是要把花露降价又是要卖葡萄酒的,难道是要与九贝子打擂台?”
“小的虽未曾见过九贝子,却是听人说过他的,这人锱铢必较,京城中只有他欺压旁人,还未有谁敢与他打打擂台的,小的担心他记恨上您……”
年珠笑了笑,正色道:“只要我足够强大,就算他记恨上我又何妨?一样是奈何不了我的。”
她站起身道:“你就照我说的做好了,我心里有数的。”
她一出门,又直奔便宜坊而去,一开口就是与司掌柜开门见山道:“司掌柜,你可有胆量与九贝子打擂台?”
司掌柜这些日子也是烦不胜烦,便宜坊又有人开始闹事了,虽说每每报官也是有人过来,却也是治标不治本。
说起来司家祖辈前来京城讨生活,开饭馆,这日子从来没有这样艰难过的。
司掌柜一提起九阿哥来,就恨的牙痒痒,他半点犹豫都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七格格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若是没有您,这便宜坊早就关门了。”
“您这样说定然有您的道理,便是我豁出我这条命也不怕。”
年珠心里很是感动。
从一开始,她穿越到大清,只想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日子,后来为了为了觉罗氏等人不能继续当咸鱼,如今她肩上的担子虽越来越重,但她也知道,她的伙伴却也是越来越多,她也就更没什么可怕的呢。
***
翌日。
九阿哥正搂着爱妾睡觉呢,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贝子爷?”
“贝子爷?”
“您快醒醒啊,出大事了!”
赤身裸体的九阿哥正睡得香甜,这些日子他不用再日日早起进宫,便放纵了些,如今气上心头,拿起一旁案几上的茶盅就砸了过去:“叫!叫!叫什么叫!一大清早的,你爹死了不成!”
这话一出,他瞬间就想到了八阿哥与他说的那些话,怀疑是不是皇上驾崩了,连忙穿了衣裳起来。
门口跪地的小太监头都磕青了,听到九阿哥低声问他“是不是皇阿玛驾崩了”,那更是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忙道:“贝子爷,这可不兴瞎说啊!不是这事儿,是铺子上出事了!”
“今一大早年家那杂货铺的花露香膏也降价了,不仅降价了,还有了现货,甚至还卖起葡萄酒来。”
“先前您不是说便宜坊那葡萄酒卖的便宜吗?如今年家那杂货铺的葡萄酒卖的更便宜,一坛子才四两银子呢!”
“还有那司掌柜,也打出便宜坊开业百年的噱头来,便宜坊的葡萄酒这几日也四两银子一坛呢!”
九阿哥惊呆了,他只觉这事儿比皇上驾崩还要吓人。
且不说花露香膏降价一事,就说年家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与他唱反调的?还有那葡萄酒,汪景祺与他算过一遍又一遍,一坛葡萄酒仅仅是成本就快五两银子呢,这也是为何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压葡萄酒的价格,而是高价回收葡萄,打算从根源上杜绝葡萄酒的产出,那些葡萄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知道的是,年珠手上根本没囤多少葡萄,也没多少葡萄酒,物以稀为贵,若一样东西既便宜又四处可见,谁会在意它?
九阿哥吓得连衣裳都没穿好,直接去找八阿哥了。
八阿哥正与幕僚臣子商议为何皇上这么多日未曾露面一事,越商量是越害怕,甚至有人已猜测是不是皇上驾崩了。
“皇上向来勤勉,多年来甚少有像这些日子这般不早朝不见大臣一事,偏偏雍亲王一直陪在皇上身边,我猜测是不是雍亲王弑君杀父。”
八阿哥却不大相信的,低声道:“四哥应该不会这样做的,如今朝中拥护四哥的人不在少数,他并不是没有胜算,断然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他这话还没说完,九阿哥就推门走了进来,扬声道:“八哥你这话说的没错,如今朝中支持十四弟的人也不少,纵然是十拿九稳、胜券在握,却也没有比将东西攥在手心更安心的事。”
“两日前,就连老十去见皇阿玛都未得召见,谁知道老四在做什么?”
“皇阿玛也就这些日子对老四另眼相看,从前我可没发现他们父子情深,到底能有什么事,叫他们父子两人在乾清宫相处这么长时间?皇阿玛又没有断袖之癖,老四又不是模样出众……”
八阿哥见他这话越说越离谱,扬声道:“九弟,休得胡言乱语,休得对皇阿玛不敬!”
“八哥,都到了这时候,咱们命都快没了,你还管这些?”九阿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更是一股脑将方才知晓之事都道了出来,最后更道:“那年家算什么东西?从前就算我走在路上踹那年羹尧一脚,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竟还敢与我唱对台戏?我可是听说老四那侧福晋年氏很得老四喜欢,甚至因为这事儿,皇阿玛心里还老大不高兴,定然是年氏知道了什么,与年家说了,所以年家这才有所动作。”
“八哥,你想啊,要不然为何年家上下从前乖的像孙子似的,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这时候动手?这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是什么!”
八阿哥的脸色在听到这话时终于绷不住了,沉声道:“九弟,这话当真?”
“自是千真万确!”九阿哥指了指自己身上尚未扣好的衣裳,没好气道:“要不然我会匆匆忙忙赶过来?八哥,这下该怎么办啊!”
八阿哥当即就叫这些幕僚大臣们先下去,又派人去街上转了圈,得知九阿哥这话属实后,已是脸色苍白一片。
“难道,难道……老四真如唐太宗李世民一样弑君夺位?难道……我们真的要沦为阶下囚?”
他已相信了九阿哥的话。
虽说老十一向与他们是一派的,但因老十是一众皇子中身份尊贵程度仅次于二阿哥的存在,因老十向来没什么心眼,一向很得皇上看重,可皇上连他都不见了,想必真的不对劲。
还有皇上身边的内侍,这些人也未曾换过班,难道……老四真的想要收买这些人吗?
八阿哥已按耐不住,站起身就朝外走去。
九阿哥见状,忙跟了上去。
很快,八、九、十三位阿哥就跪在了乾清宫门口,请求面圣。
有几波小太监都迎了出来,说皇上吩咐了不见人,但他们兄弟三人就宛如雕像似的跪在原地,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
十阿哥更是快言快语道:“皇阿玛不肯见我们?为何?上次我来,皇阿玛都不肯见我们,如今皇阿玛还是不肯见我们?难不成是皇阿玛出事了?既然皇阿玛不愿见人,为何四哥会在里头?”
小太监嗫嗫嚅嚅,根本说不出来。
皇上的心思,他们哪里知道?
“老四休想骗我们!”九阿哥已站起身来,将其中一个小太监的衣领揪了起来,没好气道,“皇阿玛不见我们,好,那我要见老四,老四算什么东西?他也不肯见我们……”
九阿哥也好,还是十阿哥也罢,都是暴脾气的大嗓门,他们在外头嚷嚷,里头的皇上与四爷自也听到了些动静。
年珠猜的没错。
皇上的确是中风了。
说来也巧,当日皇上正留了四爷在上书房商量要事,可起身时却突感心力衰竭、头炫足肿、遍身沉重,四爷一见,连忙要差人请太医。
皇上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心里最清楚,当即就要四爷去请太医院秦院正过来。
秦院正匆匆赶来后,直说皇上这次的症状比从前要严重些,施针服药之后得好好静养些日子。
等着所有的事情忙完后,已至深夜,皇上对着四爷道:“……你回去吧,今日之事莫要多言,若叫众人知晓朕这身子已成这般样子,只怕又会生起很多事端来的。”
谁知四爷却跪地,选择了留下来:“还请皇阿玛放心,儿臣并无任何不臣之心,儿臣愿留下来照顾您。”
“儿臣先前并不知道您已几次中风,如今既已知晓,断然没有离开的道理。”
“即便您身边有太监,有太医,但闲暇时,儿臣能陪您说说话也是好的。”
也不知是皇上年纪大了,还是四爷眼中的诚挚打动了他人家,他老人家竟点头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四爷所做的不仅是陪皇上说话这样简单,还搀着皇上走路,替皇上擦汗……夜里皇上但凡有点动静,四爷都是第一个起来的。
用四爷的话来说:“额娘一向偏疼十四弟,儿臣自小不得额娘宠爱,能有此机会多与您亲近亲近,儿臣只觉得十分满足。”
人心都是肉做的,皇上向来不是薄情之人,这些日子将四爷的动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这个儿子的满意又添几分。
如今他老人家听见外头传来九阿哥和十阿哥那呱噪的声音,是眉头微皱——他只是中风了,身子不适,并不是老糊涂了,哪里会不知道老九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皇阿玛。”四爷看了皇上一眼,低声道,“可要儿臣出去解释几句?若不然,以九弟和十弟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离去。”
“圣体不安并非小事,若是闹得满朝文武皆知,难免会人心大乱。”
皇上微微颔首:“你去吧。”
四爷很快就走了出去。
这会,十阿哥也加入了九阿哥的阵营,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头闯进去:“我就要进去,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拦着我,有本事你们一刀将我劈了啊!”
他刚上台阶,就撞见了四爷。
四爷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目光依次落在十阿哥、九阿哥,最后那眼神落在最后的八阿哥面上,直道:“八弟,九弟,十弟,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如今你们连皇阿玛的话都不听了吗?”
八阿哥并未接话。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自己不得皇上喜欢,很少选择与四爷正面交锋。
十阿哥已蹦了出来,扬声开口道:“老四,你说我们这是做什么?当然是来看皇阿玛的啊!难不成还是来看你的?”
“你到底把皇阿玛怎么样了?你,你给我让开!”
他说着就要往里头闯。
四爷却未动,扬声道:“十弟,你这是要抗旨不成吗?”
他说话时,八阿哥也好,还是九阿哥也好,都发现他面上有些心虚之色,屋内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他们愈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愈发觉得是老四在捣鬼!
第42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世上, 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的你朋友,但你的敌人却是了解你的。
起码,八阿哥是这样觉得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 年珠已提醒过四爷,有的时候要刻意收一收自己的表情,给人造成误解,很多时候,一些细微的神情动作比言语奏效百倍。
所以八阿哥就这样任由着十阿哥蹦跶, 最后就连九阿哥都加入其中, 扬声道:“老四,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今日就算豁出去我这条命, 也要见皇阿玛一面,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十阿哥本就是个蠢笨没脑子的, 也跟着叫嚷起来。
九阿哥与十阿哥加在一起,几个小太监根本就拦不住他们, 也不敢去拦。
四爷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之下的八阿哥,不急不缓开口道:“八弟,你也是与九弟、十弟一样的想法吗?他们两个糊涂,难道你也糊涂吗?若不是皇阿玛圣旨,我如何敢在乾清宫一待就是这么长时间?”
“四哥,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八阿哥一向以“贤”示人,语气永远是风轻云淡,但他那张紧绷的脸已透出内心的紧张, “只是身为儿子,我们也很担心皇阿玛的龙体, 若见不到皇阿玛一面,实在是难以安心。”
四爷微微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们稍等片刻,我禀告皇阿玛一声再答复你们。”
他刚转身,还未进去呢,就听到九阿哥没好气道:“老四,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装什么装呢!还问皇阿玛一声,敢情你觉得天底下就你一个人聪明,我们都是傻子……”
九阿哥气的恨不得上前同四爷好好算账。
谁知,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就缓缓走了出来。
皇上虽已中风,但一因他老人家发现及时,二因太医过来的及时,三因太医医术高明,如今他老人家已能正常行走,虽步履缓慢,面容憔悴,但瞧着却不像是中风之人。
皇上是威严不减,他一露面,九阿哥等人就像锯嘴的葫芦一般,一个个是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八阿哥反应更快些,忙跪了下来:“儿臣见过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
顿了顿,他又道:“还请皇阿玛恕罪,实在是儿臣等人担心您的龙体……”
他这话一出,九阿哥十阿哥等人也忙跪了下来。
“是吗?当真如此吗?”皇上是怒极反笑,眼神直勾勾落在八阿哥面上,“你们是担心朕的安危,还是担心老四弑君篡位?”
他老人家的眼神又落在了十阿哥面上,压根不给八阿哥开口说话的机会,扬声道:“老十,你说。”
十阿哥向来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哪里敢接话?他下意识看了眼八阿哥,就听到皇上呵斥道:“朕问你话呢,你看老八做什么!你们方才怎么商量的,就怎么说!”
因故去温僖贵妃的关系,因他向来没有心眼的关心,皇上一向对他很是纵容偏爱,很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
十阿哥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低声道:“是。”
旋即,他就抬起头来,慌忙辩解道:“皇阿玛,实在是我们担心四哥图谋不轨啊,您别看四哥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城府颇深……”
“老四图谋不轨、城府颇深?”皇上被他这蠢儿子气的手微微发颤,他老人家却将手缩在袖子里,冷声开口,“难道老八就不图谋不轨、城府不深了?朕看你什么时候被老八卖了,都还帮老八数钱!”
十阿哥低头不语。
皇上气的是脸色发青,转头又骂起九阿哥来:“还活要见,死要见尸!怎么,你就这样盼着朕驾崩!”
九阿哥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他压根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既然皇上还活着,那年家那铺子和便宜坊怎敢与自己打对台?
皇上却是看都没看这两个不成器的蠢货儿子,转身就进去了,至于八阿哥,他老人家是从始至终都没看八阿哥一眼。
四爷紧跟着皇上走了进去,瞧见坐在炕上的皇上忍不住直发抖,忙道:“皇阿玛,您没事儿吧?”
“朕,朕……没事。”皇上朝四爷摆摆手,但手掌却是止不住的颤抖,直道,“朕早知老八是如此狼子野心,他当着群臣皇子们是一派贤良大度的做派,却撺掇着自己的弟弟闹事,偏偏老十四他们对他的话是言听计从啊……”
四爷没有接话,就静静陪在皇上身边。
早从当年二阿哥初次被废时,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纵然这些皇子再不好,再不堪,却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他不能。
后来经过年珠话的提点,四爷更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得表现出自己是个贤良大度的兄长。
等着皇上这话说完,四爷才道:“皇阿玛,想必八弟他们也是一时糊涂,也是担心您。”
皇上却是微微叹息一声,并未接话。
四爷又劝慰了皇上几句,听见秦院正说皇上并无大碍后,这才离开了乾清宫。
四爷一回到雍亲王府,连衣裳都没有换,径直去了听雪轩。
此时的年珠正陪在年若兰身边,即便炕上的小福惠牙牙学语,手舞足蹈,但年若兰看着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听说小丫鬟说王爷回来了,年若兰是面上一喜,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姑姑。”年珠也跟着往外跑去,忍不住道,“您慢点,当心摔了……”
她刚到廊下,就见着疾步走进院子的四爷,四爷面容憔悴,衣裳已多日未换,但在看见年若兰那一刻,面上却隐隐可见笑意。
至于向来自持身份,端庄贤良的年若兰,这一刻更是红了眼眶,径直奔向四爷,什么也顾不上,一把就将四爷抱住。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这几日妾身一直很担心您,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儿……”
话未说完,她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她少有情绪这般外放的时候,四爷瞧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是又喜又涩,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后,将她搂的更紧了:“兰儿,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即便是为了你,为了福惠,我也不会出事的……”
秋风瑟瑟,秋阳杲杲,带着几分暖意的阳光倾洒在院内,院中的两人相拥,纵然院内早已带着几分萧瑟之意,但年珠却觉得眼前这画面美不胜收。
从前的年珠只知道历史上的四爷与年贵妃恩爱有加,这一刻却对他们的感情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四爷对年若兰的感情,或年若兰对四爷的感情,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刻。
从前的年珠更不明白,为何年若兰与四爷差着年纪,还能如此恩爱?但如今她却有些懂了,任何时候,爱情是能冲破一切隔阂的。
四爷不知道与年若兰低语说了些什么,年若兰这才噙着泪点点头。
两人进屋后,年珠也忙跟了进去。
至于不相干之人,早被苏培盛拦在了门口。
偌大的里间,只有年珠他们三个人在,四爷也毫不避讳,将这几日乾清宫之事说了个大概,又道:“……珠珠,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虽说十四弟远在西北,但皇阿玛借此一事却能看到老八的手段,若最后十四弟继承大统,难免会沦为老八的傀儡。”
“相信自此事之后,皇阿玛对储君之位定会慎之又慎。”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不过皇阿玛此次中风,情况危急,只怕时日无多。”
身为儿子,他是盼着皇上身子好转起来的。
但身为政客,他却知道若此时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对他而言是最有利的。
作为一个知晓历史的人,年珠知道皇上并未多长时间的寿数,说起来,她替四爷筹划这么久,出了这么多主意,压根没见过皇上一面,对皇上所有的了解都来源于四爷,知晓皇上从前从是为英明的君主,也知道皇上是个偏心且喜欢猜疑的父亲。
年珠的目光从窗外飘着落叶的银杏树上收了回来,沉声道:“王爷,如今不是感伤的时候,以皇上的性子,若您这时候时常对皇上嘘寒问暖,反倒会引起皇上怀疑,这时候您没有动作反而更好。”
“二阿哥一度身为皇上最疼爱的儿子,我若是您,这时候就愈发会表现出兄恭弟友来,时常照拂二阿哥一番,想必皇上更能放心不少。”
她那仍带着几分婴儿肥的手指蘸了蘸茶水,在炕桌上化了三个圈,这三个圈齐齐指向西北方向,又道:“众所周知,八九十三位阿哥皆是十四阿哥的支持者,人人都知八贝勒在背后替十四贝子出谋划策,但我却觉得九贝子也是十分重要,没钱寸步难行,我可是听司掌柜算过账的,这些年九贝子做生意赚了不说有数百万两白银,却也有大几十万两白银,可他那么多银子都去了哪儿?如今竟连区区五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想必王爷也能猜到,这些银子都用在了拉拢朝臣和收买人心上,您说,这件事若叫皇上知道,皇上会不会愈发动怒?”
“这时候若添把柴加把火,想必十四贝子离那位置是越来越远的。”
四爷颔首。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讲究个点到为止,年珠与四爷都清楚,如今将此事不动声色通到皇上跟前,又惹得皇上不怀疑到四爷和年家头上,却是一门大学问。
越到这个时候,四爷越得皇上看重,就越得小心行事。
四爷甚至连衣裳都来不及换,连澡都来不及洗,便又与年珠商量起对策来。
与此同时,八贝勒府上却是一片寂静。
八、九、十这三位阿哥坐在书房,却面面相觑,八阿哥面色紧缩,九阿哥脸色阴郁,唯有十阿哥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低声道:“八哥,九哥,是不是方才我在皇阿玛跟前又说错了话?可皇阿玛是什么性子你们也知道,我若撒谎了,皇阿玛彻查之后怪罪下来定会更生气的。”
“唉,你们别不说话啊,皇阿玛并未像从前一样骂我们,也未罚我们,兴许皇阿玛看在我们一片孝心的份上,不与我们一般计较了……”
面如死灰的八阿哥只有苦笑,低声道:“十弟,这件事你想的太简单了些,我倒宁愿皇阿玛重重罚我们一顿,皇阿玛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想必已对我们彻底失望。”
他几次历经死局,却又死而复生,这一次仍未像从前一样自暴自弃,转而看向九阿哥道:“如今再说已没了意义,九弟,如今问题出在了年家那边。”
“这几日,四哥他并未朝雍亲王府送过任何消息,更别说送消息去年家,那年家到底是如何与四哥里应外合,给我们设下圈套的?”
他们花了那么多银子出去,紫禁城中,乃至于永和宫内都有他们的人在,连德妃等人都不知道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年家又是怎么知道的?
九阿哥也并非蠢笨之人,当即九想到了汪景祺,没好气道:“来人,给我把汪景祺带来,我倒是要问问他,当日他不是信誓旦旦说他酿造的葡萄酒味道一绝,这酿葡萄酒的方子无人知道吗?他不是说他这计策万无一失,如今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吗?”
如今他是一肚子火气没地撒,得找汪景祺好好理论理论。
很快,九阿哥派出去的小厮就匆匆回来了,一开口就道:“不好了,不好了,汪先生不见了!”
方才九阿哥他们是商量来商量去,根本没商量出个好对策来,如今听说汪景祺不见了,更是吓得三魂丢掉两魂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汪景祺不见了?”
“他一家老小都都在府中,能去哪里?”
那小厮吓得不行,磕磕巴巴道:“方才奴才赶去汪府时,汪家人都不见了,据汪府的仆从说,说是他们一家天刚黑就走了,连府中驾车的仆从都没带,说是马车都是租来的,压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九阿哥是面如死灰。
这下他就算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个汪景祺根本就是个奸细!
他气的一把掀翻了自己跟前的案几,咬牙切齿道:“这个老四,真是……禽兽不如,竟将我们耍的团团转!”
九阿哥却不似他一样暴躁易怒,将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更是蹙眉道:“不,不对,这件事单凭着老四一人定做不出来,我想,那位养在年侧福晋身边的年七格格是功不可没。”
他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越想越觉得这个年七格格是个厉害的。
一开始,他觉得汪景祺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但一日日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个汪景祺就是个绣花枕头,若老四身后那真正的高手是那位年七格格,一切就说的通了——这位年七格格将汪景祺推了出去,自己在背后运筹帷幄,与老四里应外合,狠狠将了他们一军!
九阿哥听说八阿哥的分析之后,眼睛瞪的像铜铃似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八哥,怎么可能!难道我活了几十年,还及不上一七八岁的女娃娃?她一个小女娃娃,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十阿哥也跟着接话道:“是啊,我像年七格格这般年纪,还只知道玩泥巴了……”
八阿哥却已站起身来,冷声道:“到底是不是,见一见这位年七格格就知道了。”
如今他只觉得后悔,当日他的妻子郭络罗氏回来与他说年家并不同意弘旺与年珠的婚事后,郭络罗氏劝说一二,直说什么“女子后半生的幸福皆来自于她的夫君,既然年家没有这个意思,何必结仇”之类的话,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早知如此,他就该使出浑身解数,让年珠与弘旺,与他们绑在一起。
八阿哥已起身朝外走去,九阿哥和十阿哥见状,连忙跟上。
谁知他们还未走到门口,就有小厮匆匆进来传话,直道:“贝勒爷,九贝子,十贝勒,年家的七格格来了。”
八阿哥是苦笑一声,道:“既然这位年七格格来了,那就叫她进来吧。”
若说方才他对年珠有八九分怀疑,现在这怀疑已变成了十分。
八阿哥等人很快行至了厅堂。
年珠依旧是寻常打扮,衣着简单,浑身没有什么饰物,但今日她出门与往常不一样,身后跟着十多个四爷身边的护卫。
年珠一看到八阿哥等人,面上笑意依旧,不卑不亢道:“给八贝勒,十贝勒,九贝子请安了。”
九九阿哥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被算计的团团转,也顾不上眼前这人是不是小女娃,当即就破口大骂起来:“你个小娃娃竟与你阿玛一样城府深沉,就你这样的德行,我看以后谁将你娶进门该谁倒霉……”
“九贝子这话说的我不赞同,谁说女子只有嫁人生子这条路?谁说女子不如男?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一样能做!”年珠端着一旁的茶盅喝起茶来,不急不缓道,“想必如今你们已知道所有的真相,没错,就如八贝勒您想的一样。”
“如今虽未到最后,却是胜负已分。”
“八贝勒,我若是您,如今既知局势已定,索性就放弃挣扎。”
“若不然到了最后王爷清算起来,您的日子只怕会愈发难过。”
她今日之所以过来,目的之一是来看看能不能说服八阿哥等人,以八阿哥的威望,若八阿哥能支持四爷,四爷继位更是毫无半点问题,若八阿哥在其中捣鬼,就算四爷真继承大统……以后也够四爷好好喝一壶的。
“要我支持老四?”八阿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忍不住道,“若我真的如此做了,老四就能放过我?放过九弟他们?放过我的家眷?若他能放过我们,那我也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年七格格,老四是什么性子……我们远比你清楚,来日若他真的坐上皇位,你觉得他会容得下你?”
“你为他小心筹划这么多,知晓他这么多秘密,若老四清算起来,第一个就是与你算账。”
“就算你侥幸逃脱,你的家人了?年羹尧了?老四也容得下他吗?”
说着,他又道:“若你能站在我们这一边,我敢对你保证,我定会善待你,善待年羹尧,善待你们年家所有人的……”
年珠不得不承认,八阿哥的确是口才过人,若她不知道历史,兴许就要被八阿哥哄骗过去,也难怪九阿哥等人誓死跟随八阿哥。
年珠深知自己早已没了退路,只道:“按照八贝勒您所说,我连自己的亲姑父都不能相信,如何能相信您?更何况,您会放过我,九贝子等人也会放过我?”
八阿哥正欲接话时,九阿哥却叫了起来:“八哥,你别相信她的话,兴许今日登门又是她的计策,又是老四派她过来算计我们的!”
说着,他再次看向年珠,没好气道:“你要是个小男娃,今日我就要动手打你了,你滚回去告诉老四,如今尚未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这话越说越难听,听的年珠是直皱眉。
年珠虽知道今日可能性不大,但事在人为,她还是想过来试试。
如今她见着九阿哥等人这般模样,索性也放弃了劝说八阿哥等人的想法,道:“九贝子,您先等一等,我还有另外一件事。”
说话时,她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道:“这是您欠我五万两银子的欠款,利滚利,如今两个月的时间过去,该还我五万五千一百二十五两银。”
“看在您最近手头不宽裕的份上,我收您五万五千一百二十两银子好了。”
“相信您堂堂贝子爷,这点银子对您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大数目吧。”
九阿哥一怔,若放在半年后或几个月后,他断然不会将这五万两银子放在心上。
但是如今,要他哪里去弄五万多两银子?别说五万两银子,他连五千两银子都没有!
当即他没好气道:“不过区区五六万两银子,你催什么催?怎么,还怕我赖账不成?”
第43章 我要一支船队
“是啊。”年珠点点头, 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坦诚,“我当然担心您还不上银子呢,若您手头宽裕的话, 为何会借印子钱?”
她像是没看到八阿哥和十阿哥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认真道:“这可是五万两银子,不是五百或五千两银子,若数额小的话,这银子我也就不要, 看在您手头紧的份上, 送给您好了。”
“但五万两银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九阿哥一张脸顿时涨得比猪肝还红, 更是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可是当初汪景祺说了, 说这印子钱我可以用一年的, 一年之后再连本带息还给你……”
一提起“汪景祺”三个字, 就气的牙痒痒,也知道这事儿悬得很。
当日他对汪景祺是深信不疑, 只听汪景祺说起那五万两银子的印子钱可以用上一年,当日那签了他大名的条子不过略扫了眼,看了像是数额这等关键之处的字眼,别的地方,还真没留意。
“汪景祺?如今您还信汪景祺的话了?”年珠一副“你竟然如此单蠢, 也难怪你会受骗”的表情,笑了笑,将手中的条子递到九阿哥面前,道, “您看看,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若我有需要,可随时将这笔钱收回来,想必当时您太过于相信汪景祺的缘故,所以一目十行,并没有看清……”
只是她这话还没有说完,九阿哥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从年珠手上抢走了条子。
只见九阿哥目露得意之色,冷声道:“条子上写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年七格格,口说无凭,不是你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如今东西没了,我说我一两银子都不欠你的。”
十阿哥惊呆了,看了眼面上没什么反应的八阿哥,忍不住扬声开口道:“九哥,你这是做什么?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但九阿哥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眼神直勾勾落在年珠面上,一副“我倒是要瞧瞧你打算怎么办”的神色。
年珠却是不慌不忙,又从身后聂乳母手中接过一张条子来,道:“九贝子,方才你抢走的是我誊抄之后的字据,若是你想要,我这里还有百张千张。”
“想必您不知道,您在京城商户之中的名声可不算好,我今日可是有备而来,若这等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被您抢走了,我哪里能将生意做的这样大?又怎么能算计的您团团转?”
九阿哥看了看递到眼前的字据,那脸色就像是吃了苍蝇似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倒是十阿哥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年珠朝十阿哥投向一个友善的眼神,这才继续道:“况且九贝子,就算您将这字据毁了,您别忘了,皇上赏给您的玉佩可在我手上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事儿若闹到皇上跟前,若皇上知晓堂堂皇子竟做出这等事来,只怕会愈发生气。”
她似没注意到八阿哥等人看向她的眼神,站起身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既然八贝勒您心意已定,那我就不多劝了。”
“至于九贝子,如今我也需要用银子,三日之内,希望您能筹齐这笔银子,若不然……”
她笑了笑,这话尚未说完转身就走了,留给八阿哥等人无尽的遐想。
九阿哥活到这把年纪,就连从前的太子,如今的二阿哥在他跟前都没有这般猖狂过,气的九阿哥是破口大骂:“她算什么东西,他们一家子不过是老四的一条狗,连老四都不敢在我面前这样张狂,她凭什么乱叫?我,我定要找人杀了她!”
他当即就不管不顾喊了贴身的随从进来,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八阿哥就拍着他的肩,厉声道:“九弟,你莫要冲动,你若真的如此,那才是中了老四他们的奸计!”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位年七格格字字句句都在故意激怒你?”
“我敢断定,只要你前脚动手,后脚这件事就会闹到皇阿玛跟前!”
九阿哥瘫坐在太师椅上,半晌没说话。
十阿哥虽身份尊贵,但从小到大一直跟在八阿哥和九阿哥屁股后头,他从小到大,可从未见过九阿哥面上露出这般神色来。
“八哥,九哥,这下可怎么办啊?这可是五六万两银子,三日之内哪里凑的出来?”
“九哥,你,你怎么这样糊涂啊!”
九阿哥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一开始想的就是拖下去,但想来老四与年家早想好了后手。
几个人脸色沉沉,此时此刻,他们哪里不知道四爷当日是故意与年家保持距离?想必四爷身边不仅有个擅长运筹帷幄的年珠,远在四川,还有个年羹尧在!
等着年珠回到听雪轩时,只觉神清气爽。
她并未瞒着年若兰,而是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与年若兰听了,最后更道:“……依我看,就算福晋最近看您和福惠表弟不顺眼,但应该不敢再对您下手,如今王爷胜算越大,福晋是喜忧参半,只怕一门心思想叫三阿哥坐上世子之位。”
雍亲王府的世子之位倒不值得乌拉那拉氏大费心思,但以后的皇后之位,太后之位,乌拉那拉氏定会心动的。
年若兰怜爱的目光落在年珠头上,低声道:“怪不得你这些日子一直忙进忙出,原来是忙着这些事儿,小小年纪,也是难为你了。”
“我听王爷说起过,说是福晋背着王爷还去找过隆科多一趟,甚至连当初王爷留给弘晖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只希望隆科多能让托罗重回步军统领衙门,可惜,隆科多根本没有答应。”
“这世上,又有谁是傻子了?纵然是弘时,如今李侧福晋尚在,就算真到了那一日……弘时又怎会放着亲娘不管,去管福晋这个养母了?”
说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日子,福晋是愈发糊涂了。”
年珠想了想,却认真道:“不,姑姑,福晋一点不糊涂,她这样聪明的人,哪里不知道三阿哥的打算?想必从始至终福晋不过是想要利用三阿哥,继而扶持自己的娘家罢了。”
“您放心好了,王爷心里清楚着呢,就要他们狗咬狗去吧。”
年若兰嘴角含笑,一脸温柔地看着她,正欲说话时,外头又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说是朱太医来了。
朱太医如今年纪大了,又是专门负责解毒的太医,因皇上年纪大了,后宫之中很是太平,他老人家是闲来没事就往雍亲王府跑。
呵,他老人家只是年纪大了,却是聪明的很,想着不管是年珠手上和四爷手上都握着很多好酒呢。
年珠自是知道朱太医过来是做什么的,笑道:“朱太医,您来的正好,劳您帮我姑姑诊诊脉,我已经把刚酿好的两坛葡萄酒给您准备好了,就算您不来,也打算差人给您送去呢。”
“好,好。”朱太医顿时笑的是眼睛都看不见了。
仔细给年若兰诊脉后,朱太医这才道:“虽说年侧福晋的身子仍有些虚弱,但我记得珠珠先前说过,年侧福晋仍每日在吃药膳,珠珠这想法与我是不谋而合,是药三分毒,什么补药补汤都及不上药膳。”
他老人家这才看向年若兰道:“年侧福晋,这药膳就继续吃着,每日饭后散步一刻钟,少忧心伤身,依你这身子骨,应该会比福晋命长。”
年珠:“……”
虽说年若兰比乌拉那拉氏小上二十岁,但从前却是走两步就要歇一歇的,如今她听到这好消息原本是高兴的,却忍不住低声道:“朱太医,您这话未免……说的太直白了些吧?”
朱太医却是瞪了年珠一眼,没好气道:“你这娃娃,我话说直白了还不好?从前我给后宫妃嫔请平安脉时,她们一个个恨不得撬开我的嘴,想叫我的话说的更明白些。”
“如今我也是没将你们当外人,才这样说的。”
“快!快!那两坛子葡萄酒在哪里?快带我去尝尝!”
“朱太医,您别急呀!”年珠是啼笑皆非,道,“您还没给福惠表弟看看呢。”
朱太医不过扫眼看了被乳母抱在怀中、胖嘟嘟的福惠,就摆手道:“就这胖小子能吃能睡、面色红润的样子,以我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怎么说也得活到个七老八十,不会有什么事的。”
说着,他就迫不及待拽着年珠的包子头朝外走去:“走,走,快,你快带我去看看那两坛葡萄酒。”
年珠无奈,只能带着朱太医去了她的小书房。
朱太医一进去,就迫不及待将酒坛子揭开,顿时是满屋飘香。
一时间,嗜酒如命的朱太医竟舍不得喝起来,深吸两口道:“先是便宜坊的葡萄酒,再是致美斋的葡萄酒,虽说一家更比一家强,虽说价钱便宜,却及不上舶来品,今日你这坛子葡萄酒我光是闻上一闻,就觉得不比那些西洋葡萄酒差。”
“那您尝尝看,看味道如何。”年珠笑道。
朱太医是面色虔诚,小口尝了一口,继而细细品尝起来。
“好喝,不仅闻起来比西洋葡萄酒味道好,味道也要强上不少。”
“这样好喝的葡萄酒,不知你打算卖上多少两银子一坛?”
他老人家虽时常上门打秋风,但心里却也是有数的,也就便宜东西好意思开口讨要,若换成了价钱昂贵之物,他可准备自己花银子买。
从前一坛子西洋葡萄酒少说要二十两银子,就这等品相的葡萄酒,卖三十两银子一坛都多的是人争先购买。
年珠笑眯眯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来。
“五,五十两银子?”朱太医顿时觉得酒杯里的葡萄酒不香了,他一把年纪,也就只有太医院的俸禄,三十两银子一坛的葡萄酒尚且买得起,五十两银子一坛的葡萄酒,只怕一年到头也就喝上两三坛子而已,他老人家忍不住嘀咕起来,“你这小娃娃,原先我还以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没想到做起生意来,竟比九贝子心还黑……”
年珠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朱太医,您想岔了,一坛子葡萄酒仍只卖五两银子。”
“其实葡萄酒这种东西只是酿制的手法不同,来来往往都是这几样东西,并没有因味道更醇厚就要花费更多银子,所以我也没有涨价的打算。”
“酒水这种东西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您喜欢的,别人不一定喜欢,所以我打算多酿几种葡萄酒出来,即便味道有所差别,一律是五两银子一坛,您觉得如何?”
“好!自然是极好的!”朱太医面上的神色顿时转惊为喜,忙道,“既然如此,那想必这葡萄酒很快也会到一酒难求的地步,我先预定十坛,不,二十坛葡萄酒!稍后我就差人把银子送来……”
年珠却难得板起脸来:“您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只要您想喝,不管多少坛葡萄酒我都供得起……”
正当两人为了这数百两银子推脱不已时,外头却传来聂乳母的通传声,说是四爷回来了。
四爷这几日虽没有时常进宫陪伴皇上身边,却仍忙的脚不沾地,一进来就听见朱太医故意苦着一张脸道:“……你这小娃娃赚点钱不容易,你又不像雍亲王似的财大气粗,你这点银子以后留着给自己当嫁妆吧!”
四爷是多聪明的人呐,怎会没发现朱太医那眼神正时不时扫向自己,便开口道:“朱太医,您说的极是,可不管怎么说,您对我们雍亲王府都有大恩。”
“要不这样,您以后想喝多少酒只管差人去买,将账算在我头上,年底我会分文不少与珠珠结算,您觉得如何?”
朱太医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
可等着他老人家一走出书房大门,脸上的笑容是挡都挡不住。
四爷就这样纵容着朱太医明目张胆算计他,心情大好的他并未在意,直道:“珠珠,你可见过老八他们了?”
“是。”年珠轻轻点点头,道,“与您想的一样,八贝勒不仅没有答应,反倒还想着拉拉我。”
“我也与九贝子说了,三日之内,要连本带利将五万两银子还给我。”
四爷皱眉道:“据我派出去的人打探到,老九如今别说五万两银子,就连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若他拿不出来银子,你打算如何做?”
这几日,他想了又想,却依旧没能想出一个既不惹皇上怀疑,又能叫九阿哥还钱且大伤元气的法子。
年珠却早有计策,直道:“王爷您放心,您且等着看好戏好了,不过三日之后,还得请您出面才是。”
四爷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三日后。
年珠正在陪小福惠玩,指着天上飞过的大雁道:“福惠,你快看,这是大雁,来,跟着七姐姐读,这是大雁,天气冷了,大雁要飞往南方过冬啦……”
小福惠正啃着手指头看着天上,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咧嘴一笑,涎水掉的老长。
年珠和乳母见了,都笑了。
四爷为小福惠请了四个乳母,为首的乳母姓王,王乳母是个本分的中年妇人,因女儿才夭折,这才来雍亲王府当乳母。
王乳母笑道:“……奴婢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教这样小的娃娃认东西呢,小阿哥长大后定会像您一样聪明讨喜的。”
她虽是头一次在大户人家当乳母,但一开始听年珠说每日都要抱着小福惠去院子里转几圈,莫要将小福惠养的过于娇气……一开始她只觉匪夷所思,但见四爷与年若兰都听这位年纪小小的格格的,也就将年珠的话当成圣旨一般。
年珠看着怀里的小福惠,道:“你别看福惠年纪小,但你若与他说得多了,他自然就能记得。”
“王爷也好,还是姑姑也罢,都是聪明的,咱们福惠以后更是个聪明绝顶的。”
“神童三分靠天资,七分靠长辈教导,说不准咱们福惠以后也能成个名满京城的小神童呢!”
“是,七格格您说的是。”王乳母笑道,“那以后奴婢也像您一样日日教小阿哥……”
年珠正欲再教上王乳母几句,虽说她没生过养过孩子,但从前再福利院也曾听人说过的,可外头却有人说九阿哥来了,一开口更是道:“七格格,九贝子今日不是来找王爷的,而是来找您的。”
整个听雪轩上下已对此事是见怪不怪,年珠也早已得四爷保证,她的亲事须得她点头。
“好,那就叫九贝子进来吧。”
九阿哥一进来,就看见年珠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坐在书房内捣鼓葡萄酒。
他本就生气,看到这一幕是愈发生气,可再生气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将肺腑间的盛怒压了下去,开门见山道:“年七格格,今日我过来是与你商量商量,看那五万两银子的印子钱能不能缓上两个月?”
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又道:“你也知道,我若手头宽裕,也就不会找人借印子钱呢。”
“两个月之内,我定会连本带利将这笔钱还给你。”
“你若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再加一成利息。”
他今日自是不愿过来,但没办法,八阿哥说了,他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若是不来……只怕是满盘皆属,他们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年珠想了想,道:“敢问两个月之内,您打算如何筹齐这笔银子了?继续买官卖官?还是先将我稳住,索性将计就计,借着这件事在皇上跟前参王爷一本?”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九阿哥等人定是选择了后者。
舍去一个九阿哥,在皇上跟前好好泼四爷一盆子脏水,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得来。
但因事情过于紧急,想必八阿哥等人尚未想好该怎么办。
九阿哥面上的不悦之色是一闪而过,他就不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会这样厉害!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年珠知道自己这下又猜对了,笑着开口:“所以,这件事没得商量,今日是最后一日,若您今日带着银票过来,那这笔帐就一笔勾销,若您没有银子,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九阿哥忙道:“你说。”
他也曾是天之骄子,被宜妃捧在掌心里长大,若不是没有办法,哪里舍得用自己来换取十四阿哥的前程?
年珠道:“我要您在宁波关口的船队。”
康熙五十五年,皇上因忧虑洋人对大清可能造成威胁,下令禁止大清商人前往南洋贸易。
但就算如此,民间也有些船队往来大西洋与大清之间,因官府没有船只船队,只要船队能顺利往来,那是赚的盆满钵满。
“你,你说什么?”九阿哥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顿时就跳了起来,“宁波那船队,我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如今初见收益,你就想抢了去?你们,你们……真是好算计啊!”
说着,他更是冷笑起来:“年珠,今日我给你台阶你不下,你莫不是在诓我吧?别说你没有法子将这件事闹到皇阿玛跟前,就连老四都得斟酌斟酌!老四一向在皇阿玛跟前装的很是关心我们这些弟弟,若叫皇阿玛知道他给我设下圈套,你觉得皇阿玛会怎么想他?”
“若您这样想我,那我也没办法呢。”年珠站起身来,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往外走去,“九贝子既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就不必谈了。”
她走至书房门口时,还不忘回过头看了九阿哥一眼,笑道:“看在您家中女眷皆是无辜之人的份上,我提点您两句,这几日您大可以好好想想如何安置她们,可别因为您一时走错路,惹得他们也受到牵连。”
九阿哥愣在原地没有说话,他眼睁睁看着年珠走出去,嘴巴动了动,可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年珠刚走下台阶,就对身侧的聂乳母道:“乳母,你差人与王爷说一声,可以开始了。”
“我不是没给九贝子机会,是他自己不要的。”
第44章 第一次见到皇上
四爷很快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其实, 他一早就准备好了,宁波海关的那支船队九阿哥已投进去全部身家,前年开始初见收益, 今年春天不仅花大价钱采购了西洋船只,还四处搜罗了各地擅长游水、架船的能人,就等着明年开春还是正式运行,九阿哥如何舍得将这样的摇钱树让给年珠?
换句话说,若没有大笔银子的支持, 十四阿哥也会距离皇位越来越远的。
四爷当即就命人备车, 亲自去了一趟紫禁城。
乾清宫内,勤政爱民的皇上已开始批阅奏折, 纵然他老人家仍有心慌手抖的迹象, 但经院正悉心诊治后, 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他老人家身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至于当日八阿哥等人要硬闯乾清宫, 瞧见皇上脸色不对,一来是他们绝没有胆子四处乱嚼舌根子, 二来是皇上到底是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舒服的也是常事。
四爷一进乾清宫,就恭恭敬敬道:“儿臣见过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了。”
皇上这才抬起头,放下狼毫笔, 揉着手腕子道:“老四,你来了,这些日子怎么未见你过来?”
四爷正色道:“既皇阿玛身子无碍,儿臣也就能放心了, 自不必日日陪伴于皇阿玛身边。”
皇上脸色微霁。
四爷又道:“今日儿臣过来是给您带了一样好东西。”
他带来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年珠最新酿造的葡萄酒, 他记得秦院正说过,中风之人不得饮酒,可偏偏皇上确有闲来无事小酌几杯的习惯,不能饮酒,对皇上来说可是个折磨。
这葡萄酒已经乾清宫内的太监验过毒,一端上来,整个御书房都飘荡着葡萄酒的香气。
皇上深嗅了嗅,好奇道:“这是……西洋的葡萄酒?”
“是。”四爷点头道,“儿臣问过秦院正了,葡萄酒度数低,您隔三岔五喝上一杯葡萄酒不碍事的。”
“儿臣知道您有小酌的习惯,所以就给您送过来了一坛子葡萄酒。”
皇上一向并不爱喝葡萄酒,只觉葡萄酒不像白酒一样醇厚留香,但如今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便直说要尝一杯。
一口葡萄酒下肚,皇上是微微颔首道:“入口醇香,余味甘甜,比进贡的那些葡萄酒要强上不少。”
“这样的好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比西洋的葡萄酒味道要好多了!”
就连他向来不打爱喝葡萄酒的他都忍不住多喝了一杯。
四爷解释道:“这是儿臣妾侍年氏侄女酿造的葡萄酒,如今她在京城开了个杂货铺,如今这葡萄酒是供不应求……”
即便在皇上跟前,他也毫不掩饰对年珠的赞赏,末了更添了一句:“这小姑娘,今年才六七岁呢。”
“竟六七岁?朕方才听你说她是你身边侍妾年氏的侄女,就想着她年纪不大,却没想到她竟这样小。”皇上忍不住再喝了一杯葡萄酒,因有故事加持的缘故,愈发觉得美味,更是感叹道:“若大清个个女子如此,何愁我大清不能繁荣昌盛?”
四爷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很快,他就走了。
但皇上却沉浸在年珠只有六七岁年纪一事中惊愕了许久,方才四爷不仅与他老人家说起了年珠,更说起来风靡京城的便宜坊,盛极一时的杂货铺……还说起很多京城的趣事。
皇上听了,只觉动容。
早些年,他老人家几次下江南,游历大清河山,如今自再想去看看,却是身体不允许。
他老人家身体情况,他自己最清楚,知道自己怕是没有几年活头,便想着趁自己尚且能走能动出去走走,就算不能去太远的地方,起码能在京城转转。
皇上向来是个行动派,翌日一早下了早朝就带了贴身之人出了紫禁城。
皇上先是命马车转了一圈,到了饭点,则命马车去了便宜坊。
因葡萄酒与先前中秋节那波月饼的缘故,便宜坊生意更盛从前,皇上一进来,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娃娃胸前戴着个长命锁,很是好看……惹得他老人家好奇道:“这人可是年家的年七格格?”
“是。”替皇上引路的店小二笑着道,“这位年家的七格格向来没什么架子,也从不要雅间,闲来没事就喜欢坐在这儿听人说闲话,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娃娃。”
说着,他环顾周遭一圈,忙道:“这位老爷,真是不好意思,没有位子了,要不您等等?”
皇上却径直朝年珠方向走去。
他记得四爷说过,这个小娃娃人美心善,很快他走到年珠跟前,笑道:“小娃娃,现下这便宜坊没有位子,你可愿意与我一起拼桌?”
“好呀!”年珠这是第一次看到皇上,昨日四爷的那番话只是一场戏,她在这儿守株待兔呢,她只觉得这位历史上被人称颂的千古一帝看起来并不严肃,若是她事先不知,根本不知道这人竟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老爷爷,您坐吧,我这是第一次在便宜坊看到您,您恐怕是第一次来吧……”
她边说话还边将自己跟前的吃食挪了挪,已在桌上为桌上腾出了一块地方:“您既是第一次来,不如尝尝便宜坊的烤鸭,这里的烤鸭味道很好……”
她向来是个话多的,短暂的紧张后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知道不远处有人在跟着她,也知道那人是九阿哥派来的人,她的这出戏啊,就是故意演给九阿哥看的。
皇上也甚少见到这般落落大方、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见状,忍不住道:“你觉得这便宜坊的葡萄酒味道如何?”
便宜坊都少有人知道年珠是这葡萄酒的酿造者,年珠可不会自爆身份,故意装模做样道:“老爷爷,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不过我食客们都说这葡萄酒味道很不错呢。”
“哦?是吗?”皇上看到年珠,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大女儿,那女儿虽是庶妃所生,却也是他第一个女儿,他从前是视若珍宝,可那孩子在四岁那年没了,“你长这么大当真一次酒都没喝过吗?我可不信。”
“我听他们说你是年家的女儿,你身份尊贵,为何没去大酒楼,反倒来了这里?”
“你就不嫌弃这便宜坊吵闹吗……”
人与人本就是讲究眼缘的,更别说四爷已在皇上跟前替年珠美言过,皇上如今怎么看年珠怎么可爱。
年珠歪着脑袋,咬着筷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嘀咕道:“我肯定是喝过酒的呀,那果子酒也算酒吧。”
“至于我为何会来便宜坊?老爷爷,难道您也觉得人生来有贵贱之分吗?身份尊贵的人就该比寻常百姓高人一等吗?若所有人都这样想,那可不好。”
“为何不好?”皇上道。
“您想啊,在便宜坊吃饭的食客并非奴籍,都是拿着银子过来吃饭的,凭什么要低上那些身份尊贵之人一头?”年珠知道在这个社会,所有人觉得人就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但这个想法,她从来无法认同,“我若十个大商贾,我辛辛苦苦赚了那么多银子,却还是要被人看不起,甚至连子子孙孙都要被人看不起,您说我这样努力还有什么意思?干脆躺平好了。”
“若人人都这样想,那大清该怎么繁荣昌盛?又怎么进步了?”
皇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年珠忍不住嘀咕道:“本来就是嘛,不说别的,就说便宜坊的司掌柜吧,人家先辈来京城做生意,几代人的努力之下,才将生意做的这样大。”
“但先前因九贝子派出来的人几次来捣乱,若不是我看不下去,这便宜坊早就关门大吉,京城只有致美斋,哪里还有什么便宜坊?”
“难道九贝子就比司掌柜用心经营铺子吗?致美斋的饭菜难道比便宜坊好吃吗?我看不见得,不过是因为九贝子比司掌柜多了个好爹而已。”
皇上沉吟着没有接话,更是笑不出来。
他老人家从前曾听九阿哥说起过致美斋的,说起致美斋来,九阿哥直说自己经营的多么多么好,亏得他老人家当时还信了。
年珠却更是说起当日司掌柜几次报官都没人过来一事,听的皇上更是脸色难看到极点。
到了最后,等着饭菜上桌时,皇上并无多少胃口,略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等着皇上起身要走时,年珠冲皇上挥手再见,直道:“老爷爷,您这就要走了吗?下次您什么时候再过来?我请您吃我姑姑小厨房做出来的糕点,可好吃啦……”
皇上想了想,道:“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
“好。”年珠笑着道。
前脚皇上离开,年珠后脚就看见一直盯着自己的那人飞快跑开了,她想,过不了多久九阿哥就会再次来找自己的。
皇上前脚刚回宫,后脚就冷声道:“来人,给我把老九带过来。”
是带过来,而不是请过来。
第45章 打个巴掌给个枣儿
可怜的九阿哥前脚刚听说年珠已见到皇上, 与皇上相谈甚欢,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后脚皇上身边就来人了。
“九贝子, 皇上请您进宫一趟呢。”
“您请吧。”
九阿哥顿时那仅剩的半魂也吓得魂飞魄散,愣在原地,浑身发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从小在紫禁城中长大,知晓这等内侍向来最擅看人脸色, 如今这几个内侍看向他的神色中根本不复往日敬意, 知道怕是完了。
亏得他这几日知道皇上看他不顺眼,离皇上要多远就有多远, 可就算这样, 依旧没能逃过一劫。
为首的内侍是皮笑肉不笑道:“九贝子, 您请吧?难不成您这是要抗旨不成?您可别叫奴才们难办啊……”
九阿哥只能硬着头皮进宫。
他甚至都想好了说辞, 若皇上说他欠人五万两印子钱一事,大不了他就鱼死网破, 将老四也一并攀扯下来,说老四联合那位年家的小格格一起算计他……
谁知他刚跪地,还未来得及请安,皇上就冷声道:“老九,这几日你又在忙些什么大事?前几日你关心朕的旗号, 是不管不顾非得往乾清宫冲,可这几日却忙的见不到你的人影,可见你这‘大清财神爷’的名声不是白传的。”
九阿哥本就心虚,如今跪在不敢多言。
他在自己跟前越是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皇上就想到他在京城是无恶不作、仗势欺人,是愈发来气:“老九, 你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不成?”
天子就是天子,喜怒皆不形于色,九阿哥惴惴不安道:“儿臣,儿臣……皇阿玛明鉴啊,拿什么‘大清财神爷’的称号是旁人瞎传的,儿臣,儿臣……哪里担得上这名号……”
皇上是冷笑不语。
他老人家既能被称为千古明君,断然不会因年珠三言两语就定下九阿哥的罪的,回来的路上,他老人家派人彻查一二,如今已是真相大白。
偏偏许多事情已发生许久,无凭无据的,他老人家可不能因此定九阿哥的罪,索性便随便寻了由头将九阿哥骂的是狗血喷头,骂他无情无义,许久没进宫给宜妃请安,骂他这几日没进宫给自己请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旁人说这样的话,九阿哥定会辩解一二,可在皇上跟前,辩解那就是忤逆不孝,九阿哥也只能硬着头皮称是:“是,皇阿玛您说的是,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只求皇阿玛您莫要因这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等着九阿哥从乾清宫大门出来时,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仍觉得心有余悸,嘀咕道:“小贱娘们到底与皇阿玛说了些什么?既然皇阿玛不知道我偷借印子钱一事,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如今他就像是好端端躺在床上睡觉,屋顶突然落了一只鞋子下来,他知道这房梁之上还有另外一只鞋子,可这只鞋子什么时候落下来、会不会落下来,根本不知道,这种滋味是抓心挠肝。
但就算再难受,九阿哥也不会傻乎乎冲到皇上跟前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毕竟这话一说,老四会不会完蛋他不知道,他是一定会完蛋的。
九阿哥只觉得晦气,当即更是骂骂咧咧冲身侧人吩咐道:“你,给我把把汪景琪找出来,就算挖地三尺就要将这狗东西给我找出来,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以后若再叫我见到那个叫年珠的小贱娘们,我定不会放过她!”
他没办法对四爷和年珠下手,也就只能冲汪景祺撒气。
马车晃晃悠悠的,很快就行驶到贝子府门口。
九阿哥刚下马车,就有门房前来禀告:“贝子爷,那位年七格格又来了。”
年珠又来了?
她怎么还敢来的?
九阿哥那口气憋在胸口,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没好气道:“她来做什么?”
根本无人敢接话。
这些太监门房皆知道自家主子最近因何事不高兴,叫他们说,那位年七格格今日过来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明摆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以他们对九阿哥的了解,今日九阿哥定会叫年珠吃不了兜着走。
九阿哥之所以能将生意做这么大,靠的不仅仅是仗势欺人,也是有点脑子的。
他像是忘了方才所说的话似的,没好气道:“这个小贱娘们,真是和老四一样,一肚子坏水,我倒是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狠狠将年珠骂上一通,然后……马不停蹄赶去了偏厅。
年珠也就比九阿哥早到一刻钟而已,手边的茶还冒着热气,九阿哥进来时,她正像没事人似的坐在太师椅上吃糕点呢。
看见怒气冲冲,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的九阿哥,年珠是灿烂一笑,露出八颗小米牙来:“九贝子,您回来了”
“想必您今日在宫中没少挨皇上的骂吧?”
她这话说的……就好像问“九贝子,你吃过了吧”一样理所当然。
九阿哥脸色铁青,不知如何作答。
年珠并不在意九阿哥的沉默,若不是今日登门有所求,她只怕就要笑出声来:“不过这样的事,九贝子早在当初拒绝我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今日之事,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您不知道,今日我与皇上是一见如故,皇上还说以后会来找我玩呢。”
“想必您挨骂的日子也在后面……”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九阿哥是怒火中烧,他只觉自己这辈子从没有这样窝囊过,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在皇阿玛跟前都说了什么!”
因太过生气,他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可告诉你,若皇阿玛知晓我借印子钱一事,你们难道就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吗?”
“我要什么?”年珠只觉得自己挺像个变。态的,九阿哥越生气,她就越高兴,毕竟这意味她的胜算越大,“我想要什么,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就是您在宁波的船队。”
她把玩着自己衣裳上的流苏,慢条斯理道:“若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在皇上跟前胡言乱语,毕竟若事情真的闹大了,雍亲王定会牵连其中,到时候自保虽不难,但难免会叫雍亲王元气大伤。”
“您与打过几次交道,应该也知道我的性子,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九阿哥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可他刚喘了口气,又听到年珠道:“不过,我多的是法子叫您吃不了兜着走,若真到了那时候,您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不念旧情,毕竟您做的那些事儿……随随便便拎出来一条,就够皇上杀您好几次,您说是不是?”
九阿哥冷笑道:“怎么,你又在诈我?”
“是不是在诈您,您心里有数。”年珠心里也清楚,要九阿哥交出宁波的船队,对九阿哥来说就像刀子剜肉似的,“今日是我最后一次登门,若是这笔买卖您不答应,我也不会再勉强。”
“想要筹建一支船队,五六万两银子肯定是不够的,但我阿玛额娘家底不薄,再筹些银子出来,到时候组建一支船队并非难事。”
“与西洋人做生意这块饼就这么大,若我有了船队,您觉得您生意还做的下去吗?西洋人也不是傻子,放着物美价廉的东西不要,高价去买您的东西?他们可不像司掌柜一样认您是什么皇阿哥……”
换言之,年珠若有了船队,从西洋运过来的东西但凡价钱压的低一些,自然也是不愁卖的。
做生意向来讲究恶性竞争,如此来上几回,九阿哥的船队不说垮了,却也会元气大伤。
九阿哥也想到了这一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咬牙切齿道:“可花了几十万两银子组建的船队,你花不到六万两银子就想,就想……诓了去……”
“九贝子,要不这样,上次我回去之后想了又想,想着您与雍亲王也是亲兄弟,说起来我见到您也得叫上一声九叔,这样以小换大的确是有些不合适。”年珠深知,不论做生意还是做人,很多时候都讲究打个巴掌给个枣儿,若是将人逼的太狠了,别说人,就连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的,“既然如今您手头也不宽裕,我另外再给您两万两银子,您觉得如何?”
九阿哥仍没接话,不到八万两银子换他一支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船队,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心痛。
要想做成一桩生意,绝不是光靠死缠烂打就能成的,年珠见九阿哥仍犹犹豫豫,是毫不犹豫站起身往外走。
她刚行至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九阿哥的声音:“好,我答应你,成交!”
一刻钟后,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九阿哥宁波的船队以后就是年珠的了,黑色的字,年珠却是越看越喜庆,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扬了起来。
她知道,清朝末期之所以被列国打得节节败退,与大清的闭关锁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在康熙末期就已初现端倪,几十万条生命乃至于数百万条生命因此丧生、流离失所,这庞大的数目,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痛彻心扉。
以后,一切都会发生改变的。
年珠脸上的笑容深深刺痛了九阿哥的心,他冷声开口道:“白纸黑字上已写的清清楚楚,从此你我二人的账是一笔勾销。”
“是,以后您走您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算远远瞧见您了,我也当不认识您。”年珠是心情大好,脸上的笑更是怎么都挡不住,轻声道,“至于什么汪景祺啊,什么算计诡计啊,我更是不会再提。”
“不过若您以后再需要印子钱,只管来找我,做熟不做生嘛……”
九阿哥脸色简直比锅底还要难看。
年珠在九阿哥暴怒之前,极有眼力见的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年珠是心情大好,如今世人乃至于皇上都觉得大清地大物博,那些西洋人不过是蛮夷,拍马都及不上大清,但她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大家口中的西洋人是很厉害的,唯有心怀敬畏,才能赚更多的银子。
陪在年珠身边的聂乳母几次却是欲言又止。
年珠见状,笑道:“乳母,让我猜猜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您这时候定在想我哪里有两万两银子给九贝子?”
“格格,您,您……果然聪慧过人!”聂乳母苦笑一声,道,“旁人不知道,但奴婢却是知道您账面上根本没有多少银子,就算杂货铺的生意日渐好转,但三日之内,哪里筹得出两万两银子给九贝子?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若您三日之内拿不出银子来,九贝子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年珠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今面上是一点都不慌,直道:“我虽没有两万两银子,但额娘有啊!”
在出海船队一事上,她知道自己想要借两万两银子并非难事,四爷、年若兰、司掌柜、钮祜禄格格……只要她愿意给他们股份,她相信所有人即便是砸锅卖铁,都愿意入股的,但事事以她出发,为她着想,以她为重的,普天之下,唯有额娘觉罗氏而已。
就像她从不怀疑年羹尧对自己的爱,但在年羹尧心里,她不一定比权势荣华重要,也不一定比年熙年晗重要,她也从不怀疑年若兰对自己的爱,但在年若兰心里,四爷与福惠肯定会比她这个侄女更重要。
一想到觉罗氏,年珠就想到前些日子觉罗氏派人送来的桂花糖糕,说实在的,觉罗氏亲手所做的桂花糖糕味道真的一般般,但因从前她昧着良心夸过几句后,每年她都能吃上觉罗氏抽空做的桂花糖糕。
那桂花发怏,糖糕甜的发腻,一口咬下去,恨不得连嗓子眼都甜的发腻。
但年珠却觉得这桂花糖糕是世上最好吃的糖糕。
因从前四爷与年家保持距离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连累到年家上下,如今四爷已是胜券在握,年珠行事自不必再像从前一样事事小心,当即就吩咐马车回去了年家。
二房正院仍是老样子,丫鬟婆子极有规矩,只是不一样的是从前院内那清一色的素净的花儿朵儿的,都换成了牡丹芍药这些艳丽的花朵。
一身艳丽打扮的觉罗氏听说年珠回来的消息,很快就匆匆走了出来。
“珠珠,你怎么回来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没说一声就突然回来了?”
觉罗氏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从头到脚将年珠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低声道:“珠珠,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就算她身边管事不少,但年家上下这么大一摊子事,每日要忙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依旧是忙的脚不沾地,但就算如此,她仍是日日密切关注着雍亲王府的动向,知道三阿哥弘时如今被福晋乌拉那拉氏养在身边,唯恐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委屈。
“额娘,没有的事儿,我就是想您了,过来看看您。”年珠亲昵挽着觉罗氏的胳膊,朝内走去,嘴里更是喋喋不休道,“我这性子,别人不清楚,您还不知道?我哪里是肯吃亏的性子?别说别人欺负我,我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母女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年珠这才知道自己的大哥年熙身子已有些不好,虽说他人在任上,但京城的名医去了好几茬,却仍是收效甚微。
年珠记得历史上的年熙最后过继给了隆科多,只因大师算过,说隆科多的八字很旺年熙,可就算如此,年熙还是早早去世了。
因年珠与年熙差着年纪,年珠对这位大上自己许多的大哥并没有多少感情,甚至没有多少印象,直道:“额娘,我知道您和大嫂一向有些来往,不如您写信劝劝大嫂,要大嫂与大哥说一声,纵然公务重要,但什么事情都没有身子重要。”
“朱太医虽擅长治毒,却也是医术高明,不如要大哥回京,叫朱太医给他瞧瞧,兴许能干药到病除。”
觉罗氏一口就答应下来,却还是道:“你大哥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想必想着自己是长子的缘故,却是太要强了些,总想要闯出一片天,好叫你阿玛对他另眼相看。”
说着,她摇摇头,无奈道:“罢了,不说这些了,来,尝尝这桂花糖糕,我昨儿刚做的,正想今日差人给你送去,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又是桂花糖糕。
年珠小口小口咬着甜腻腻的桂花糖糕,笑道:“额娘,我就与您说实话吧,今日我回来是找您有要紧事。”
“有什么要紧事?”觉罗氏再次紧张起来。
年珠忙道:“您别紧张,是件小事儿,想找您借点银子。”
“两万两银子!”
她知道这笔钱对旁人来说可是大数目,对觉罗氏来说却不算大数目的,她撒娇道:“您放心,我可不是打秋风的,这两万两银子一年之后我连本带利还给您,您不收都不行的那种……”
觉罗氏被她逗的直笑,直说明日就差人送了银票过去。
至于其中原因,她并没有多问,只想着年珠是生意周转不开罢了。
年珠就知道自己不会空手而归,喜滋滋谢过觉罗氏,正欲离开时,却听到觉罗氏忧心忡忡道:“珠珠,我也听人说了,说是雍亲王如今在朝中颇有威望,想必如今也不必再将你留在雍亲王府中。”
“你姑姑对你再好,雍亲王府再好,却也不是自己家……”
年珠知道,觉罗氏定是日日都在想她。
“额娘,您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该回来了。”
“不过我恐怕是陪不了您多久,我还想着去四川找阿玛玩呢!”
她原以为觉罗氏会出言反对,谁知觉罗氏却微微叹了口气道:“即便你去四川,也比留在雍亲王府强,雍亲王府那地方,唉……”
年珠自然知道觉罗氏这是什么意思,随着四爷的胜算越来越大,雍亲王府只会越来越“热闹”,毕竟太子之位远比世子之位更吸引人。
年珠劝了觉罗氏几句,很快就匆匆回到了雍亲王府。
如今小福惠已有半岁,虽不会说话,却会认人,若每天到了傍晚还未见到年珠就拽着乳母的袖子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缠着要乳母带他去找年珠。
这不,年珠刚走到听雪轩门口,就看到被乳母抱在怀中的小福惠。
原本小福惠是瘪着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但在看到年珠那一瞬,却是喜笑颜开,又咿咿呀呀叫了起来,更是伸出胖嘟嘟的胳膊要年珠抱。
年珠毫不犹豫将他抱了过来,亲了亲他胖嘟嘟的小脸,道:“福惠表弟,今日有没有想我呀?”
“今日我出门看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只是可惜你年纪太小了点,等着你再大些,我保证每日出门都会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小福惠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笑的直流涎水。
年珠就这样抱着小福惠进了屋,毕竟如今已至深秋,傍晚时候的风还是很大的。
只是她刚进屋,就敏锐察觉到不对。
平日里四爷与年若兰在一起,都是柔情蜜意的,但今日,两人都冷着脸,瞧着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她忍不住想,难道,他们这是吵架了?
这还是头一次见!
四爷见年珠抱着小福惠进来,难得没有问起年珠今日之事办的怎么样,也没有逗弄小福惠,反倒是站起身来。
“今日我书房还有事,就先走了。”
“晚上你不必等我,我歇在书房。”
“是。”年若兰红着眼眶站起身,低声道,“妾身恭送王爷。”
四爷微微颔首,昂首阔步,很快就离开了。
年若兰看着四爷的背影,一个忍不住,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年珠忙将小福惠交给一旁的乳母,忙道:“姑姑,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您别哭呀!”
第46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年珠不说这话还好, 一说这话,年若兰的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
年珠并未再劝,一直等年若兰哭好了这才道:“姑姑, 若有什么事,您也可以与我说一声,兴许我能帮您出出主意了?”
年若兰这才抽噎着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原来是昨日福晋乌拉那拉氏进宫陪德妃说话,德妃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雍亲王府子嗣不丰,唯一得宠的年若兰还是个病秧子,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有子嗣, 所以德妃便做主,赏了两个贴身宫女下来。
偏偏不知德妃与四爷说了什么, 他们母子之间如今纵不像仇人, 却像陌生人似的, 四爷知晓这消息后只冷声道:“既然额娘心疼我这个当儿子, 拨了两个宫女下来伺候,我自没道理不领情, 这两个宫女就留下来吧。”
“福晋近来身子不好,又与额娘情同母女,来人,将这两个宫女送到正院伺候福晋吧。”
虽说这两个宫女是拨下来伺候人的,但彼“伺候”却非此“伺候”, 四爷此举,不仅打了乌拉那拉氏的脸,更是打了德妃的脸。
所以今日一大早,乌拉那拉氏就请年若兰去了一趟正院, 委婉提出四爷这样做并不合适,要年若兰好好劝劝四爷。
这下, 年珠还有什么不懂得?
她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并未接话。
红着眼眶的年若兰低声道:“珠珠,难道你也觉得我这样做的不对劲?可不管怎么说,德妃娘娘也是王爷的额娘,若王爷不孝,这事儿传出去了对王爷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年珠却是正色道:“姑姑,我问您,王爷今年几岁了?”
年若兰想也不想就道:“王爷今年已四十有三。”
“这就是了,我还以为王爷今年才十三岁呢。”年珠笑了笑,柔声劝道,“王爷又并非冒进之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定是在心里想了又想慎之又慎,想必这样的小事儿根本影响不了王爷的。”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王爷与德妃娘娘之间的母子情,姑姑,您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讲究缘分的,母子情也是如此。”
“旁人不知道,难道您不清楚王爷心里想的些什么?这些年下来,王爷因德妃娘娘的偏心,心里定十分不舒服,如今您不仅没有站在王爷那边,反倒还和德妃娘娘一派,若我是王爷,我也会很伤心的……”
“我,我没有。”年若兰不由着急起来,忙道,“我只是想着不管怎么说德妃娘娘都是王爷的生母,不忍见他们母子生疏而已……”
年珠道:“姑姑,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从小我就听祖父说什么‘家和万事兴’,‘上梁不正下梁歪’之类的话,虽说这话用在德妃娘娘和王爷身上不大合适,但话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当母亲的没有当母亲的样子,为何却要当儿子的又孝又顺?王爷心里本就觉得委屈,您再劝上几句,保准王爷是委屈又心酸,觉得普天之下竟没人懂他。”
不管何时何地,年若兰都会选择与四爷站在一边。
即便方才她那样说,心底也是盼着四爷好的。
年若兰迟疑道:“可如此一来,四爷与德妃娘娘之间……”
“难道姑姑劝上几句,就能叫王爷回心转意?就能叫王爷与德妃娘娘母慈子孝?”年珠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淡然,轻声道,“自然是不能的,但您的话啊,却是狠狠在王爷心上插了刀子。”
年若兰自是知道这些日子的四爷有多忙,哪里愿意见着四爷因自己伤心难过?她很快就会过意来,洗了把脸,换了件衣裳,就去了外院书房。
果不其然。
外院书房里的四爷正呆坐着发愣,听说年若兰来后是愣了一愣。
年若兰一进来,先是认错,再道:“……不管什么时候,在妾身心里王爷都是顶顶重要的,方才妾身之所以那样说,也是盼着王爷,不想叫旁人说王爷的闲话。”
“既然您不愿意收用德妃娘娘赐下来的两个宫女,不用就是了,只要您开心就好。”
“兰儿,你的心意如何,我心里最清楚。”四爷一把将年若兰搂在怀里,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与你生气的。”
他知道他的兰儿心地良善,之所以那样说也是受到乌拉那拉氏的蛊惑,乌拉那拉氏存的什么心思,他自是一清二楚,盼着他们两人因此事心生嫌隙,渐行渐远,以年若兰的性子,定会心里不舒服,身子一日日弱下来的。
他更知道年若兰向来恪守规矩,只怕不会这样短的时间转圜过来,定是年珠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但有些话,根本没必要说。
人呐,就不能钻牛角尖,一钻牛角尖就容易分寸大乱。
等着年若兰离开后,四爷很快吩咐将德妃赐下的两个宫女封为了侍妾,至于他有没有宠幸这两人,会不会宠幸这两人,不管是德妃也好,还是乌拉那拉氏也好,还能按着他的脑袋不成?若这两个侍妾但凡敢有半点不规矩的地方,他多的是法子叫这两个侍妾老老实实的。
没几日,年珠就见到四爷与年若兰恩恩爱爱更似从前。
吵架这种东西嘛,若是吵的好,这感情啊只会越来越好的。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入了冬。
就在京城第一场大雪落下,京城银装素裹一片时,四爷却接到了前去台湾的调令。
说起来,从古至今**就一直存在,虽说大清已**,但台湾遗留问题却有很多,就在月头时,皇上还接到了浙江、福建总督满保奏折,因台湾等三县相距辽阔,又隔重洋,防汛额兵不免单薄,所以奏请增兵,但皇上的意思却没这个意思,毕竟如今国库吃紧,福建距离台湾路途并不远,若台湾有事,福建也可支援用兵。
但因台湾是否增兵一事,朝廷上下是众说纷纭,皇上虽年迈,却并非武断之人,斟酌之后便派了四爷前去台湾看看。
这消息一出,不仅满朝哗然,就连雍亲王府也炸开了锅,钮祜禄格格,乌拉那拉氏等人是急在了心里。
说实在的,皇上都已这般年纪,眼看着皇上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驾鹤西去也就这几年的事儿,若四爷离开京城时,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寻常人哪里是八阿哥等人的对手?
纵然八阿哥一党如今已元气大伤,但十四阿哥却仍深受皇上看重,更不必提后宫中还有个德妃在呢。
四爷明面上表现出很是开心,但一回到雍亲王府,那脸色就沉了下来。
等着他要临行前一日,更是请了年珠去书房。
窗外是大雪纷飞,枝头的积雪是沉甸甸的,压得树枝弯了腰。
书房内烧着暖烘烘的地笼,还伴随着袅袅茶香,但年珠与四爷面上皆没有多少笑意。
四爷看着窗外的积雪,久久未能说话。
年珠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圣心难测,四爷距离太子之位就差那么一点点,谁知这时候却被派往台湾,换成谁,谁都会担心的:“王爷放心,京城有我在呢,如今九贝子等人已元气大伤,十贝勒不足为惧。”
“至于八贝勒,虽说他聪明过人,但如今这个情况下,想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若有什么事,我会与十三阿哥商量的,您就放心去台湾吧。”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仍未接话。
年珠又道:“还有姑姑和福惠表弟,我也会好好照顾他们的,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分毫。”
不管是四爷,还是她,都清楚的很,四爷离京的这段时间,是乌拉那拉氏下手的最好时机。
偏偏这时候乌拉那拉氏明面上并无错处,又有德妃相护,四爷根本动不了她。
“珠珠,就算你聪明过人,却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额娘、福晋也好,还是老八他们也好,对付你都是易如反掌。”四爷是愁容满面,再次叹了口气,“我原先想着先将福惠母子送去年家一段时间,可如今这个时候,将他们母子送去年家,无异于让年家上下也身处险境,这样做并不合适。”
“明日我就要动身前去台湾,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福惠母子……”
年珠重重点点头:“王爷,您放心。”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年珠想着自己要不要起身告辞时,她却听到四爷开口道:“你觉得台湾到底要不要增兵?”
要!当然要!
年珠曾几次听四爷说起过台湾之事,说起来台湾郑家的那些事简直比狗血言情小说还要八卦,郑成功乃抗清名将,他的长子郑经从小被溺爱长大,在娶妻之前看中了大自己二十来岁的四弟乳母,与这人苟且生下长子郑克塽。
郑经对长子郑克塽是宠爱有加,旦偏偏其妻又诞下嫡子郑克臧,等着郑经身亡后,下令将王位传给长子,其妻借郑克塽身份做文章,这王位又落到了嫡子头上。
但嫡子年幼,台湾大小事务一向由郑经弟弟把持,郑经的亡妻自不答应。
一来二去,台湾这就有了内讧,皇上乘虚而入,一举**。
年珠认真道:“王爷,郑家在台湾盘踞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郑克臧等人已去世,但其妻冯氏仍在,不少台湾民众仍将郑克臧长子郑安视为其主,纵然皇上已下令在台湾设立一府三县,却仍是问题颇多。”
“若东瀛来犯该如何是好?若郑家再起异心该如何是好?若朝廷派去的官员与郑家勾结该如何是好?不仅要防止外部入侵,还得提防朝中人有异心。”
毕竟台湾可是块肥肉,谁见了都想啃一口。
四爷点点头,并未应允下来,他只是问问年珠的意见而已,至于台湾到底是何局势,他还要先看过再做定论。
年珠又道:“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我记得曾听王爷您说过,当年郑军离开台湾时,台湾人口约莫只有六七万,但经过这么多年下来,台湾民众却有数十万,若能叫台湾民众过上好日子,就算台湾真有人心怀不轨,那些百姓定不会答应的。”
“我听说台湾盛产米粮、蔗糖,兴许日后我那支船队能派上用场呢。”
当日九阿哥的那支船队如今已成了年珠的囊中物,她说起“我的船队”是越来越顺嘴。
对于这话,四爷却是颇为赞同的,直道:“皇阿玛这些年未大力扶持台湾,甚至连郑克臧留下家眷都没有善待,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您说的极是。”年珠连声应是,小脑袋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
她心想,就凭她与四爷这关系,若真要与台湾贸易来往,四爷定第一个想到她吧!
如今她手上虽握着一支船队,但九阿哥这人哪里愿意叫年珠尝到甜头?当日船队里的人一个都没留下,若此时贸贸然出海做生意,实在是风险太大,不如先拿台湾练练手。
两人又说了些话,年珠这才离开。
翌日一早,年珠便跟在年若兰等人身后送四爷离开,一众人面上都没什么笑意,毕竟如今已入冬,看这架势,四爷过年铁定是回不来的。
四爷却道:“都回去吧,皇阿玛赏我这等差事,那是信得过我,等我办好了差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四爷最后看了年若兰一眼,这才转身大步流星起来。
比起脸色沉沉的乌拉那拉氏等人,德妃赏下来的两个侍妾张氏与郭氏脸色更不好看,别说承宠,她们连单独见都没见上四爷一面呢,四爷这就走了。
今日,年珠这才得以张氏与郭氏长什么样子。
不得不说,这两人皆是容貌出众,年轻貌美,张氏是如年若兰一卦的长相,郭氏却更是明艳大方些,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年珠扶着年若兰回去的路上说起了这两位侍妾:“……想必是这两人是德妃娘娘赐下来的缘故,这几日一直对福晋是马首是瞻,以后王爷不在府中,姑姑还是小心些,若抱着福惠表弟去花园散步,就离她们远些,小心驶得万年船。”
年若兰点头称是:“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谁知没几日,乌拉那拉氏等人没有找茬,永和宫却是来人了,来的还是德妃身边的大太监。
“奴才给年侧福晋请安,德妃娘娘说了,自福惠小阿哥出生后,德妃娘娘还未瞧见过福惠小阿哥呢。”
“德妃娘娘几次与雍亲王说起,可雍亲王却说福惠小阿哥年纪尚小,但德妃娘娘也是当祖母的人,实在是想念福惠小阿哥,所以想请您抱福惠小阿哥进宫给德妃娘娘瞧瞧呢。”
说着,这大太监面上是笑容更甚,道:“不过一切以福惠小阿哥的身子为主,若福惠小阿哥身子不好,德妃娘娘自不必强求的……”
年若兰偷偷与年珠交换了个眼神,她们皆听四爷说起过德妃的,知道德妃向来不喜年若兰,若年若兰今日拒绝,只怕好戏还在后头呢。
年若兰忙道:“公公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本就一直想抱着福惠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呢,不过因我身份微寒,唯恐叨饶了德妃娘娘。”
“既然德妃娘娘相请,我是求之不得,又怎会拒绝?”
“如此,是最好不过呢。”那大太监的眼神时不时落在年若兰身侧的年珠面上,又道,“德妃娘娘几次也听四福晋说起过年七格格,不知年七格格可是有空,明日也一起进宫一趟?”
“自然是有空的。”年珠是求之不得,忙道,“那我明日就随姑姑一起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好了。”
若真叫年若兰带着小福惠一人进宫,她还不放心呢。
对于自己,她倒是不担心什么,乌拉那拉氏就算再蠢,这时候也不会算计自己的,自己可是四爷的左膀右臂,可不能折在永和宫。
那大太监是笑容满面离开了。
当然,他临走之前他收了年若兰一个大大的封红。
等人一走,年若兰面上却是毫无半点笑意,看着坐在炕上傻乐的小福惠,皱眉道:“怪不得这几日福晋没什么动作,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我,我……只怕德妃娘娘要将福惠留在永和宫。”
紫禁城中,这等事也是有迹可循的,像惠妃和荣妃就曾抚养过自己的孙儿,一个“孝”字压下来,纵然生母再不舍,但谁敢说个不字?
年珠也想到了这一茬,若小福惠在紫禁城中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年若兰难道敢同德妃算账?
在如今,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夺走一条命,若想要害死一个人,多的是法子。
“姑姑,您别担心,明日先见过德妃娘娘再说也不迟。”
年若兰忧心忡忡点了点头。
年珠也想着,若真是如此,明日该怎么办才好。
唯有小福惠一人仍在咿咿呀呀,不知道大祸将来,不知道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翌日一早,年珠,年若兰与小福惠就穿戴整齐,坐上了前往紫禁城的马车。
一路上,年珠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与小福惠道:“福惠表弟,待会儿你若见到了年纪大的人,不管是谁,一个劲儿笑知不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笑得越甜,他们就越喜欢你,记得了吗?”
只有半岁的小福惠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反正这时候窝在乳母怀里倒是笑的挺甜的。
很快马车就到了紫禁城门口,年珠等人又换乘了暖轿,晃晃悠悠一刻多钟后这才到了永和宫。
单独乘坐一顶暖轿的年珠几次偷偷掀开帘子看向外头,朱墙高不可攀,金瓦散发着细碎鳞光,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之下是愈发威严寂静,看的人刚进紫禁城,心中就生出几分惧意来。
永和宫倒是清雅别致,几株瘦梅已是含苞待放,庭院里有规矩的宫人穿行……但就算这般,年珠也好,还是年若兰也好,都心生紧张。
步入里间,年珠亦步亦趋跟在年若兰身后,下跪,行礼,是一气呵成:“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起来吧。”德妃今日一身家常打扮,如今她倒是没有继续给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做护膝呢,不过却忙着做衣裳,她随手将尚未做好的厚衣裳递给一旁的宫女,才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她已见过年若兰多次,如今也不急着去看小福惠,眼神却是直勾勾落在年若兰身侧的年珠身上。
这小姑娘约莫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很是好看,好看到她老人家活到这把年纪,甚少见到这样好看的小姑娘,好看她已窥知多年后的年珠会是何等的倾国倾城之姿。
偏偏年珠是落落大方,一点都不怕,见德妃看向自己,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谁知德妃的眼神里却是止不住的厌弃,老小孩,老小孩,许多人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子似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年珠大概也能猜到乌拉那拉氏在德妃跟前说了些什么,无非说自己得年家授意撺掇着年若兰争宠之类的话,毕竟从前的年若兰是多柔顺的一人呐,甚至柔顺到逆来顺受,如今年若兰性子变了,这笔帐可不得算到她头上?
德妃只是好奇年珠长什么样子而已,今日目标还是放在了年若兰母子身上,当即就道:“本宫早先就听说你替老四平安生下个孩子,这孩子不像故去的福宜一样病怏怏的,身子康健的很。”
“本宫与老四说过几次,也不知他是不放心本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本宫一直想见孙儿不得见。”
“来,快把福惠抱过来给本宫瞧瞧。”
年若兰接过乳母怀中的小福惠,亲自递到了德妃手中。
小福惠自出生后本就甚少离开听雪轩,如今来到永和宫,被一陌生老人抱在怀里,吓得嘴巴一瘪,就开始哇哇哭了起来。
这孩子与旁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是嚎啕大哭,兴许他是随了年若兰的性子,哭起来是呜呜咽咽,如小桥流水一般延绵不绝,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好端端的孩子一到自己手上就哭了出来,换成谁谁都不高兴,德妃的脸色一沉,直道:“年氏,这孩子为何被你养的如此小家子气?哪里有点皇孙的样子?”
第47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年若兰本就是个玻璃心的人, 一听这话顿时就面色苍白。
纵然她出身大族,但德妃曾几次说她过于小家子气。
她只觉冤枉,一来她见德妃的次数本就少, 两人不甚熟悉,二来归根究底,她不过是侧福晋,有福晋乌拉那拉氏在场,她一个侧福晋哪里好多言?她是万万没想到她的恪守规矩落在德妃眼里却成了小家子气, 如今德妃竟也指责起她的儿子小家子气来。
年珠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偏偏这儿是紫禁城,是永和宫, 她根本不能插话。
好在为母则刚, 年若兰很快就反应过来, 柔声道:“德妃娘娘, 福惠今日是第一次来永和宫,想必是觉得有些陌生, 所以才啼哭不止的。”
她含笑上前,轻声道:“福惠太重了些,别累着您了。”
纵然小福惠仍抽噎哭个不停,但德妃却仍没有将孩子递给年若兰的意思,皱皱眉看着这个与年若兰、四爷都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再见年若兰竟敢与自己顶嘴,心里是愈发不悦。
“福惠?本宫从前听老四说起过这孩子的名字,原以为福惠不过是乳名,难不成是大名?”
“本宫分明记得, 所有的皇孙都是弘字辈的,为何偏偏福惠是个例外?看样子外头那些传言所言非虚啊!”
如今外头说什么的人都有, 有人说四爷宠爱年若兰太过,爱屋及乌,连带着对福惠都偏疼起来,久久未立世子,就是想将福惠立为世子。
饶是年若兰好涵养,面上的笑容却也有些撑不住了,直道:“回德妃娘娘的话,当日福惠刚出生时,王爷请人为福惠算过的,这名字适合他。”
“至于大名,王爷的意思是等着福惠大些再为他赐名的。”
“既然如此,那就是本宫多虑了。”德妃怀里的小福惠一会眼巴巴看着年珠,一会眼巴巴看着年若兰,小模样看着是可怜极了,但德妃却是熟视无睹,“择日不如撞日,本宫今日就为福惠赐个名字吧,不如就叫弘晟,年氏,你觉得如何?”
弘晟?
年若兰面上的笑容再次有些勉强起来。
年珠顿时只觉得后宫中的女人恶心人的手段真是一套套的,如今诚亲王世子就叫弘晟,一个是亲王世子,一个是侧福晋所出的儿子,难不成以后福惠一辈子就要活在旁人阴影之下?
长者赐不可辞,不过是年若兰未及时接话,德妃就含笑道:“怎么,年氏,你觉得这名字不好吗?”
“妾身自然是觉得好的。”年若兰虽一向柔弱,但就算是母鸡都知道护着小鸡,更别说她,她道:“只是德妃娘娘,妾身隐约记得诚亲王世子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德妃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如今年若兰这话话没说完,她便故意拍起巴掌逗起福惠来,恰好她的声音盖住了年若兰的声音。
“弘晟,你可喜欢玛嬷赐给你的这名字?福惠这名字虽好,但却与你那些兄弟的名字都不一样,以后啊,你就叫弘晟呢。”
“男儿家的该流血流汗不流泪,就该像你皇玛法与你十四叔一样,男子汉,整日哭哭啼啼的,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
年若兰下意识看向年珠一眼,只见年珠微不可察摇摇头,便没有再接话。
德妃逗了小福惠多久,小福惠就这样抽抽噎噎哭了多久,老人家本就怕吵,小福惠这般,哭的她脑门子都是疼的。
但她今日却是想将小福惠留在永和宫的,只能硬生生受着。
她之所以有这主意是说来话长,并非仅是乌拉那拉氏在她跟前进献谗言的缘故,也有四爷举荐年羹尧去西北的缘故,若是四爷当真将年若兰所出的儿子立为世子,年家只会与四爷绑的更紧,那她的十四阿哥胜算也就更小了。
她绝对绝对不会允许这等情况发生。
想及此,德妃已是眉头微皱,忍不住开口道:“年氏啊,当初你刚进雍亲王府时,本宫只觉你性子柔顺,定能好好陪在老四身边,如今看来,当年本宫想的没错。”
“只是,你这般柔顺的性子,难免会教不好孩子,惯子如杀子,正好本宫这些日子寂寥,不如就将弘晟养在永和宫吧。”
“年氏,你觉得如何?”
年若兰张张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福惠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伸出胖乎乎的胳膊,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年若兰的眼泪顿时也掉了下来,忙跪地道:“德妃娘娘,福惠……不,弘晟年幼,顽皮且爱哭,妾身担心将他养在永和宫会叨饶了您歇息,若您喜欢弘晟,妾身以后时常带着弘晟进宫来看您就是呢……”
“怎么,你是信不过本宫吗?”德妃瞧见年若兰这般模样是愈发不喜,慈爱的面容上是笑意全无,“本宫也曾听说过雍亲王府的规矩,不论是格格也好,还是侧福晋也罢,所生的孩子都是养在自己膝下的。”
“本宫想,老四大概是信不过乌拉那拉氏,他既信不过乌拉那拉氏,总该信得过本宫这个当玛嬷的吧?本宫也知道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以后你若是想念弘晟了,只管进宫来看他就是,本宫保准将他养的白白胖胖。”
她想,以老四对年若兰的宠爱程度,定也是将这孩子视若珍宝,若真到了他们兄弟争锋相对的那一日,自己手上也能有筹码在。
年若兰跪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年珠面上是分毫不显,实则也是着急不已,若真将小福惠养在永和宫,短时间内小福惠虽不会有什么事,谁知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太监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德妃面上一滞,不明白皇上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这时候过来了?
但皇上已至永和宫,德妃只能飞快给年若兰一个眼神,叫她起来,然后一行人迎了出去。
年珠深知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她在看到皇上那一瞬,瞪大了眼睛,面上是三分惊愕,三分吃惊,四分不敢相信,惊呼一声。
德妃请安之后,这才看了年珠一眼——乌拉那拉氏不是说这孩子心眼很多吗?怎么这时候竟闹出这样大的岔子来?
“都起来吧。”皇上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这才朝屋内走进,等着他老人家落座之后,眼神这才落在年珠面上。
因哄骗皇上可是欺君大罪,年珠也想过会有见到皇上这一日,早就对着铜镜练习过见到皇上该是什么表情。
如今的她是一副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既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害怕样儿。
还是皇上冲年珠招招手道:“小姑娘,你过来。”
顿时,以德妃为首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年珠面上,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年珠这才磨磨蹭蹭上前道:“老爷爷,原来……原来您是皇上呀!”
“朕当日离开便宜坊的时候不就与你说过了吗?若有机会,你我二人还会再见面的。”皇上温和一笑,若不是他老人家身着明黄色衣衫,瞧着就是一和蔼可亲的老人,“你不必害怕,在这里就像自己家里一样。”
年珠下意识看向德妃一眼,面上露出几分胆怯来。
皇上是多聪明的人呐,不过一眼,他老人家就能瞧出端倪来,半真半假看向德妃道:“德妃呀,你们在说些什么了?怎么这好好的一小姑娘竟这样怕你?你在紫禁城中可是向来有贤名的……”
德妃是愈发觉得皇上来的不是时候,但她却没有胆子骗皇上,紫禁城中的事儿,只要皇上想知道,就没有能瞒过皇上的。
“皇上说笑了,臣妾不过是听说老四侧福晋身边的侄女儿好看懂事,所以想要瞧一瞧。”
“她们姑侄两人一早就进宫了,臣妾连句话都还没来得及与年珠说,哪里会吓到她?”
说着,她强撑着笑道:“想必是她胆子小,今日又是第一次进宫,所以有些害怕臣妾吧……”
若不是皇上从前见过年珠,就要信了这话,他老人家看了年珠一眼,又看向德妃道:“哦?是吗?那你们方才到底在说些什么?”
德妃面上有几分犹豫。
皇上向来不喜欢有人拿自己当傻子,特别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之后,更不喜欢这等感觉,随手一指,就指到了年若兰身上:“既然德妃不说,那就你来说吧。”
“是,皇上。”年若兰深吸一口气,这才不急不缓道,“德妃娘娘说,想要妾身答应以后将妾身所出的孩子就养在永和宫。”
她深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忙跪地道:“皇上,并非妾身信不过德妃娘娘,只是妾身有孕时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这孩子自出生之后从未离开过妾身身边,粘人得很。”
“况且德妃娘娘年纪大了,小孩实在扰人……”
话还没说完,她就已是泣不成声。
皇上那不悦的眼神落在了德妃面上,直道:“德妃,是不是有这样一回事?”
“是。”德妃可不敢撒谎,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是臣妾听闻老四一向偏疼侧福晋年氏,年氏的性子又过于柔弱,臣妾担心她将孩子养歪了……”
她解释了很多,字字句句皆表明了自己是个为晚辈着想的祖母。
但她忘了,皇上不是傻子,这么多年来,皇上对她的偏心可是看在眼里的,这个节骨眼上她非得将老四的幼子接进宫,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皇上还能不知道吗?
皇上是冷声开口,打断了德妃的话:“好了,够了,如今你也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该好好颐养天年,养什么孩子?况且紫禁城上下,谁不知道你偏心老十四?就算真要养,也该将老十四的孩子接进宫,养着一个尚不能说话的孩子,你就不嫌麻烦吗?”
说话间,他老人家的眼神已落在仍抽噎不止的小福惠身上,瞧见小福惠窝在乳母怀里哭的是一抽一抽的,又道:“你看看这孩子都哭成什么样子了?他不过刚来永和宫就哭成这般样子,若离开了额娘,只怕更是伤心欲绝。”
“你也是他的玛嬷,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这般伤心?”
德妃是老脸一红,只能低声道:“是,皇上您说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
德妃到底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了,就算心思不正,皇上也是要给她留些体面的,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冲着小福惠拍拍巴掌,道:“来,叫朕抱抱你好不好?”
也不知小福惠到底是怎么想的,看了看年若兰,又看了看年珠后,竟当止住了哭声,朝皇上伸出肉嘟嘟的小胳膊。
皇上顺势就将他接了过来。
纵然皇上膝下孙儿孙女众多,但瞧见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看向自己,长得十分好看的小福惠,却是觉得很喜欢。
“朕先前就听老四提起过这小子几次,没想到这孩子的确长得好看,就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老四说这孩子认生得很,朕看他倒是一点不认生!”
年珠适时接话道:“皇上,血浓于水,可见这话是没说错的。”
皇上逗了逗怀中的小福惠,便将他递给了一旁的乳母,转而看向年珠道:“仔细看来,你们姐弟两个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想必这小子长大之后也会如你一样好看。”
“皇上,男儿不似女子,光长了一副好皮囊就能行的。”年珠见皇上还是一如当初在便宜坊时没什么架子,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男儿志在四方,小阿哥长大之后像您一样能文能武才好了。”
不管什么时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她这话也不算马屁。
皇上却被年珠逗的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道:“你倒是和老四说的一样,是个胆子大反应快的……”
“难不成皇上觉得我是在拍马屁不成?”年珠一张小脸上写满了认真,直道:“王爷在府中时也时常提起您,说您是千古一帝,英武无比,您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看我姑姑。就算我们姑侄两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跟前撒谎的,这可是欺君之罪呢!”
年若兰心想,四爷好像没说过这话啊!
但当着皇上的面,她却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皇上更是面上含笑,道:“没想到老四背地里竟这样说朕……”
若背后非议别人,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后,远比亲口说人坏话更叫人生气,同样的,若背后夸赞别人,这事儿由旁人所言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喜悦也是会加倍的。
其实皇上之所以今日过来,是因当初四爷领了圣旨之后委婉说德妃的偏心,请皇上护着雍亲王府些。
这不是臣子对帝王的请求,而是一个即将远行的儿子实在无人所托,只能求情他的父亲。
皇上自是知道四爷前去台湾是件苦差事,对于这样的小请求,他老人家如何会不答应?所以这才有今日闲来无事,来永和宫转悠一趟之事。
有年珠在的地方,向来不会冷场。
年珠瞧见皇上不论在紫禁城外还是紫禁城内都没什么架子,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一会说起便宜坊刚酿出新的葡萄酒,改日皇上若有时间就出宫尝尝,一会说起小福惠在家中的趣事,一会说起京中百姓对皇上是赞不绝口……皇上听的是哈哈大笑。
纵然皇上身边从来不缺阿谀拍马之人,但那些人到底是真心称赞还是溜须拍马,他一听就听得出来。
可如今面对着年珠……皇上却对她的话是深信不疑,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哪里能撒谎?
说到最后,皇上是圣心大悦,更是赏了年珠一匣子珍珠。
年珠笑的是眉眼弯弯,忙道:“多谢皇上。”
珍珠在后世虽是寻常之物,但在如今却是不折不扣的稀罕东西,不仅朝中设珠轩管理,这捕珠更是艰辛,百蚌都难得一珠,更别说那成色好,个头大的珍珠,是万蚌无一。
“不必多谢,说起来老四是你的姑父,那朕自也算得上你的长辈。”皇上瞧见接了一匣子珍珠的年珠眉里眼里都带着笑,只觉小孩子就该这般才是,宫里头的孩子啊,喜怒哀乐皆藏在心里,不敢表露于面上,心思更是一个比一个多,像年珠这样赤忱的好孩子实在是不多了,“既然是长辈,朕赏你些东西岂不是理所应当?”
说着,他老人家的眼神又落在了年若兰面上,道:“朕瞧福惠这孩子有点像老四小时候,当年老四这样大时也时常拽着朕的袖子,没想到一转眼都过去了四十多年。”
“年氏啊,你若无事,便时常抱着福惠进宫给朕看看吧。”
年若兰站起身,轻声道:“是。”
因皇上还有公务在身,略说了几句话,赏给小福惠一方上好的足形洮砚后,就离开了。
接下来,就只剩德妃、年若兰等人大眼瞪小眼,年珠又恢复了先前那副低眉顺眼模样。
德妃气的不行,恨不得当即撕开年珠伪装的面具,方才这小贱蹄子在皇上跟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皇上一走,这人就像锯嘴的葫芦似的?
但她也是进宫多年的老人,更是深谙皇上心思的聪明人,若她再为难年若兰几个,若叫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罢了,你们走吧。”
“本宫原想着老四离京,本宫替他多照拂你们母子一二,既然弘晟很好,年氏你也很好,本宫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以后你若有时间,时常抱着弘晟进宫给本宫瞧瞧就是了。”
年若兰自是求之不得,起身道:“是,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一直等着年若兰离开永和宫,重新上了暖轿,悬着的那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回去的路上,年珠与年若兰同乘一辆暖轿,她握住年若兰那冰的吓人的手,轻声道:“姑姑,没事了,方才皇上来得及时,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王爷离京之前与皇上说过些什么,想必这下德妃娘娘再不会对你们动手。”
“德妃娘娘就算信任福晋,就算偏心十四阿哥,但她进宫多年,明哲保身的道理总是明白的,可不敢叫皇上不高兴。”
“祸福相依,如此说来,咱们今日进宫一事倒是好事。”
“话虽如此没错,但是……”年若兰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暖轿,她们轿子后面跟着一顶暖轿,轿子里坐的是乳母与小福惠,可她一回头,只看到天青色绣莲纹的帘子,更是微微叹了口气,“但是以后福惠就要叫弘晟了吗?”
“我听王爷说过,他虽与诚亲王年纪大差不差,从小一起长大,从前更曾一起跟随过二阿哥,但这些年却是关系不大好。”
“若福惠的名字传到诚亲王耳朵里,诚亲王知道福惠这名字后,想必会不高兴的。”
想想也是,谁家世子都是家中最受瞩目的存在,突然有个小娃娃给自家最瞩目的儿子同名同姓,想想还是怪膈应的。
偏偏诚亲王瞧着是与世无争,实则心思不少,他背后还有荣妃在,能不得罪是最好不得罪。
“我若是诚亲王,肯定会不高兴的。”年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旋即她却是话锋一转,轻声道,“但这事儿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名字是德妃娘娘赐下的,冤有头债有主,就算诚亲王真要算账,也该找德妃娘娘算账才是。”
说着,她更是笑起来:“我倒是觉得今日紫禁城之行是不虚此行,德妃娘娘给福惠取的这名字倒是好得很。”
“来日若有人问起福惠这名字,您照实说就是,若还有人追问,您就红着眼眶什么都不必说。”
“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自然也就传开了,到时候德妃娘娘自然就知道什么叫做搬起势头砸自己的脚,她老人家后悔都来不及了。”
不管是前世也好,还是这一世也罢,她都见过不少偏心之人,可像德妃偏心成这样子的,还真是极为罕见。
第48章 这人,在逗她玩?
年若兰下意识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德妃娘娘纵然有百般不是,却也是王爷额娘”之类的话,可她想着年珠先前的话, 想着四爷对德妃的态度,又想着德妃今日的举动,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只觉年珠从前的话没有说错,若长辈没有当长辈的样子,凭什么要晚辈又孝又顺了?
年珠一回去, 就借着弘昼的大嘴巴广而告之, 说德妃给福惠赐名,取名叫做“弘晟”。
弘昼是个心大的, 当即还皱着眉道:“弘晟?哪个弘晟?我记得三伯家就有个弘晟堂兄, 怎么德玛嬷给小弟弟取了个这样的名字?纵然是同音不同字, 也不大好!”
在他听说福惠的名字与诚亲王府世子同音同字后, 顿时也生气起来:“从前我就听人说过德玛嬷偏心,她怎么能这样子了?若我有个与旁人一样的名字, 我定会不高兴的!”
“更何况,诚亲王府的弘晟堂兄如今已娶妻生子,长得是膀阔腰圆,就像个杀猪佬,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 这人没什么真本事,只擅长阿谀拍马,哄三伯开心,所以这才能干早早被立为世子。”
“小弟弟怎么能与这样的人一样的名字呢?”
他没少听耿格格念叨, 说他这小弟弟金贵得很,要他离他这小弟弟远些, 若论起感情,他与小弟弟的感情自然及不上他与弘历之前的感情,但关起门来他们却也是一家人呀!
年珠说起这件事来也是长吁短叹,直说长者赐不可辞,这件事已经定了,想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说着,她更是看向弘昼,难得正色道:“五阿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你这样见外做什么?我们不仅是表兄妹,还是好朋友,更是生意伙伴,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开口就是。”弘昼如今正是抽条的时候,长高了不少,正经起来时倒是挺一本正经的,更是将胸脯拍的砰砰直响,“只要我能做得到,定不会拒绝。”
“你能不能将德妃娘娘给福惠取的新名字闹开来?闹得越大越好!”年珠道。
弘昼想也不想,就点头道:“这有什么难的?包在我身上!”
他本来就是个好八卦的,如今四爷不在府中,耿格格管不住他,他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
很快,他就宛如祥林嫂一般,见人就说他这小弟弟真可怜,竟得了这样一名字。
不过半日的时间,整个雍亲王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
有人感叹小福惠命不好,以后要顶着旁人的名字过一辈子。
有人唏嘘年若兰到底只是个侧福晋,就算年若兰再得四爷喜欢又如何?一旦进宫,连句话都说不上!
但更多的人却惊愕于德妃的偏心,直说不管怎么样子,小福惠却是德妃的亲孙子,德妃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
弘昼虽只能在雍亲王府中活动,但雍亲王府之外,却有三阿哥弘时在。
日日盼着四爷离京的可不止弘昼一人,还有弘时,弘时这些日子得福晋乌拉那拉氏吩咐,日日在外游走,如今他们这对假母子是双管齐下,一人对德妃下手,一人对那些堂兄弟下手,想要逼着四爷早早立弘时为世子。
流言蜚语这种东西,有的时候用的好了,可比刀子还好使。
弘时听说这事儿后,自然变本加厉在弘晟等人跟前好好宣扬一波,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德妃不喜年若兰,更是一副“若他们母子两个是个好的,德玛嬷怎会不喜欢他们”的意思。
这事儿传到诚亲王府后,三阿哥诚亲王自然是气的够呛,想当年他为嫡子取这名字,翻遍了古籍古书不说,还多次请得道高僧算过弘晟的八字,这才取得这个好名字,如今竟被德妃这样窃取了?
对于德妃母子三人之间的官司,诚亲王是门清,知道这事儿与老四没什么关系,便将这笔帐记在了德妃与十四阿哥头上。
没几日,这件事就传遍了京城权贵圈子。
十四福晋完颜氏知道这消息后是又急又气,更是与身边嬷嬷抱怨道:“……想当年额娘也是个厉害的,怎么如今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竟这般糊涂起来?”
她什么都顾不上,匆匆就进宫一趟。
德妃这才知道自己作贱年若兰母子不成,反倒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可都到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年珠虽不知道这些事,却也能猜到这件事是何走向,她向来怕冷,每天索性就窝在屋子里与小福惠玩耍起来,她对外虽叮嘱听雪轩上下之人都要承认小福惠的新名字,但自己却整日一口一个“福惠表弟”,显然是以后没打算叫小福惠用这个名字的。
用她的话来说:“王爷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哪里会答应叫福惠表弟用与旁人一样的名字?等过上几年,王爷定会做主给福惠表弟改个名字的。”
“想必因上次德妃娘娘想抚养福惠表弟一事,皇上心头已有些不快,正命人盯着永和宫那边的动静。”
“姑姑您说,若皇上知晓这事儿岂不是更生气?如此一来,德妃娘娘岂不是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乌拉那拉氏,这人还想着当皇后呢,她又是向来小心谨慎,哪里会亲自出面针对年若兰?
所以短时间内说来,年若兰母子的处境还是比较安全的。
一连十多日过去,一直平安无事的年若兰终于收到了四爷的来信,知晓四爷已平安到达台湾。
与此同时,年珠也收到了四爷的来信。
甚至四爷写给她的信还是密函,信中言明皇上几次对台湾加税,台湾官员想着天高皇帝远,贪污腐败情况严重,甚至台湾本土百姓与后来去台湾的汉族百姓也是矛盾重重……四爷在心中虽未直接言明,但话里话外皆是台湾情况比较复杂。
年珠是一点不意外。
她并未着急给四爷回信,毕竟如今的她对**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
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给自己找个幕僚了。
没错,就是幕僚。
虽说她仗着知晓未来的便利能够想出很多好法子,但她到底只是个内宅女子,能时常出府已算是家中人对她的纵容,像什么朝中局势、各地局势等等,她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
原先四爷在京中时还好些,她遇上什么不懂得的事情,还能去问问四爷,可如今……她根本不知道去找谁。
纵然十三阿哥聪明过人,但十三阿哥如今深居简出,只怕知道的内幕还没她多呢。
年珠与年若兰说了声后,便整日整日泡在了便宜坊中。
如今的致美斋已沦为寻常酒楼,便宜坊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是穷人的聚集地,其中不乏达官显贵、能人异士。
年珠在便宜坊坐了几天,又朝司掌柜打听一二,知道了一个名叫李卫的人。
李卫?
年珠听到这个名字时,眼睛瞪得是老大的。
上辈子她年幼时住在福利院,并无多少玩具,每个星期就巴巴盼着周日下午能与小朋友们一起看上半天电视,她记得自己曾看过《李卫当官》。
她记得李卫是靠着捐资这才能够当官的,纵然他不是走的正统路子,但却是历经三朝,很得雍正信任。
司掌柜说起这人来时也是赞不绝口:“……这位李大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是一表人才,虽不喜念书,靠着家中出资先前在兵部当员外郎,但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对行军打仗一事是一窍不通,先前没少来便宜坊喝闷酒。”
“两三年前,他又使了银子,如今在户部当员外郎。”
“照司掌柜你这样说来,这位李大人也是这便宜坊的常客了?”年珠面上带笑,更是带着几分期待之人,“既然如此,为何我从未在便宜坊见到过这位李大人?”
托年羹尧的福,她也是记忆超群,但凡见过一面的人,基本是不会忘。
司掌柜乐呵呵道:“这位李大人自调入户部之后,就一直忙于政事,就极少极少来便宜坊吃饭,倒是他身边的小厮曾几次来便宜坊定过席面,听他身边小厮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啊,打算大展拳脚呢!”
这司掌柜也是个讲感情的,虽说便宜坊如今生意红火,但因李卫是老主顾的关系,所以不管便宜坊生意多好,只要李卫差人定席面,总会差人给李卫送过去的:“我打小就在京城长大,这京城啊什么都不多,就当官的多,路上一块牌匾砸下来,砸中十个人,只怕七八个都是当官的,其中五品官职以上的怕就有三四个。”
“这位李大人不过从五品的官职,兢兢业业几年也没见擢升,想必是升迁无望啊!”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如今想要升官,光靠本事和才能还不够,还得使银子。”
“这位李大人就算家中富裕,但不过一外乡人,又能有多少家底?想必他谋得户部员外郎一职,能掏的银子都已掏完了,后来又多次仗义相助,哪里还有银子往外拿?”
“偏偏我与他虽有几分交情,却是交情不算深,他志在做官,我是不好相劝。”
年珠已在脑海中对李卫有了大致的了解,重义气,没什么文采,一根筋,但是脑子好使。
这样的人,正是她想要的。
但她听司掌柜说起李卫对做官的痴狂,也知道就算自己出价再高,这人也是不愿意给自己当幕僚的,更别说如今她根本就没多少银子,当日给九阿哥的两万两银子还是借来的呢!
李卫脑瓜子好使,年珠也不差,很快她就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找李卫拜师。
古人的师生情可是后人理解不了的,天地父母最大,再是君师,更有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若她能顺利拜李卫为师,以后她就紧紧与李卫绑在了一起。
年珠是个行动派,当即就吩咐车夫去户部门口截人,哦,不,拜师。
马车内的年珠不知想了多少措辞,总算见着户部大门打开,一个个官员三五成群朝外走去,一个个要么说说笑笑,要么沉着脸谈论公事,很是热闹。
户部,乃六部之一,掌管着户籍与人口管理,财政收支,物资统筹调配等等,事情不仅多,还样样重要。
年珠眼睛瞪得老大,一错不错盯着大门口,生怕错过了李卫。
她听司掌柜说过,李卫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高挑,面容俊朗,留着山羊胡,瞧着就是一世家贵公子的形象,与户部那些老头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她瞪着眼睛看了又看,等着那些官员都走干净了,却还是没看到李卫的影子。
已至腊月,大雪簌簌扬扬,就算马车里放着碳盆子,年珠手里也捧着汤婆子,仍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冷的她直哆嗦,但就算如此,她仍不敢放下车帘。
聂乳母瞧见,不免觉得心疼,低声道:“格格,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派了小厮在这儿守着,亦或者咱们直接登门去找这位李大人。”
“这样冷的天,您又向来怕冷,可别将您冻病了。”
年珠瞧见户部大门已缓缓关上,仍未见李卫出来,只能点头称好。
年珠一回到听雪轩,又是沐浴又是绞头发又是喝姜汤,等着她忙活完了,已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却仍未见小厮回来。
年珠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了,这才有小丫鬟进来传话。
“格格,小成子说了,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仍未等到李大人出来,所以他就先回来了。”
“格格您放心,小成子说他明日一早再去户部门口等着,总能将李卫大人等到的。”
年珠无奈道:“只能这样了。”
她不是没想到登门李家,但她听司掌柜说过的,说是李卫家眷全部留在了江南铜山,想当年李卫刚来京城时还置办了院子,身边有丫鬟婆子有小厮随从的,但进京没几年,该卖的卖,卖当的当,如今李家也就只剩下个空宅子而已,李卫身边那小厮是既当小厮又当车夫又当随从,整个李家,也就有个耳聋的老婆婆在。
这李家啊,是去了也白去。
年珠原以为不出几日就能见到了李卫,可一连三日,小成子根本没等到李卫。
小成子是年若兰拨给年珠使唤的小太监,虽年纪不大,但却机灵过人,这么久替年珠办事就没有失手过的时候,如今等了几天没等到人,反倒将自己冻病了,哑着嗓子、带着哭腔与年珠道:“格格,奴才办事不利,一连几日根本没等到这位李大人,奴才使了银子朝户部里头洒扫的人打听过了,说这几日李大人并未告假。”
“可奴才守在门口,找户部的门房、官员打听,那些人一听见李大人的名字就避如蛇蝎,恨不得绕道走,格格恕罪,奴才实在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他眼眶红红的,声音是瓮里翁气,最后嘴巴一瘪,鼻子里更是鼓出个鼻涕泡儿来。
年珠是又着急又好笑,吩咐聂乳母给小成子赏二两银子,道:“好了,你既然病了这几日就好好歇着。”
“我原是不打算去李家的,但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去一趟了。”
因有司掌柜在,年珠早就知晓了李卫家在何处,便直接吩咐马车朝李府驶去。
李府坐落在城东偏僻之处,此处房价并不算便宜,年珠想来也能知道当年李卫手头还是很宽裕的,但当她走到李府门口,瞧见别的宅院门口是气派又奢华,唯有李府……那宅院一分为二,卖了一半不说,门口威严的石狮子连牙都没了,朱门也呈斑驳之状,看着是心酸又好笑。
有人上前敲门,却一直无人应答。
年珠这才想起来李府就剩下一耳聋的婆子,她便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她走进去一看,院里瞧着是更心酸,处处破败不堪,那耳聋的婆子正在厨房做饭,等着她都一圈逛完这才发现有人过来,冲着年珠比划起来。
可惜,年珠根本看不懂。
这婆子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身上的厚袄子打着补丁,手比划的飞快,面上是挡不住的急切。
她们两人一人比划,一人说话,简直是鸡同鸭讲。
年珠灵机一动,命人取来笔纸。
庆幸的是这婆子认得几个字,几番“交谈”之下,年珠这才知道李卫每日是深更半夜才从户部回来,每日天不亮又去了户部,所以小成子这才没能逮到李卫。
年珠留下一封信,恳请明日李卫早些回来。
临走之前,她看了看这家徒四壁的屋子,瞧见这婆子面容白皙,想来从前这婆子从前大概是李卫的乳母,没吃过多少苦头的,索性又留了一百两银子下来。
并非她小气,实在是如今……她有债务在身,手头紧得很啊!
等着翌日年珠再来李府时,终于见到了李卫。
李卫如司掌柜所说的那样,一副气宇轩昂的世家子模样,纵然衣着质朴,却难掩其气度,瞧着像游走江湖的刀客,像放荡不羁的世家子,唯独不像官员,这样的人,坐在墙壁斑驳之下的太师椅上,瞧着更是格格不入。
大概是昨日那聋婆子已与李卫和盘托出,李卫瞧见年珠时一点都不意外,还未等年珠开口说话,就道:“昨日是你给了我一百两银子?你找我有何事?你为何还敢来找我?”
年珠很快抓住了重点,笑道:“没错,昨日正是我登门来找李大人的。”
“不过,我不明白,为何我不敢来找李大人?”
“您是一兢兢业业的好官,又不是那会吃人的老虎,我怎么就不敢来了?”
李卫自嘲一笑,并未接话,却是反问道:“昨日乳母说你看着出身不凡,应该是大家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年珠深知既想与人攀交情,就得拿出诚意来,毫不犹豫道:“我姓年,单名一个珠字,四川总督年羹尧是我的阿玛,雍亲王府侧福晋年氏是我的姑姑……”
她这话刚开口,李卫就想到了她的身份,面上就止不住的惊愕。
李卫虽进京多年,但因为人直率,不懂变通,如今接触到最大的官儿也不过他顶头上峰而已,他也知道,就他这样的身份,说句难听的,给眼前这小姑娘提鞋都不够格。
他知道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若老天开眼,他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他冷声打断年珠的话:“小格格您身份尊贵,不知道找我一小小员外郎能有什么事?”
“我这里家徒四壁,只怕你们年家丫鬟住的屋子都比我这院子要强上不少,我这儿,想必也没什么得您看中的。”
至于为何他没考虑过是四爷想要拉拢他,别说他,就连他顶头上峰几次想要投靠四爷,四爷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的。
他们这些小角色啊,那些天家贵胄可是万万瞧不上的。
年珠正色道:“我想拜您为师。”
窗外寒风呼呼,有冷风透过破旧的窗户灌了进来,因今日家中罕见有客前来,厅堂里难得点上了碳盆子。
冷风一吹,吹的碳盆子里有火星子“劈里啪啦”迸了出来。
李卫不知是自己风太大自己听岔了,还是自己这些日子没休息好的缘故,竟出现了幻觉?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道:“小格格,您……您说什么?”
“我。”年珠看着李卫的眼睛,掷地有声道:“要拜您为师。”
李卫偷偷掐了把自己,不是在做梦呢,他觉得眼前这小格格肯定是糊涂了,他这官是捐来的,户部文书上有好多字他都不认识,这位小格格拜哪门子师?他又能教导这位小格格什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才道:“小格格莫不是诓我玩?京城之中不乏能人异士,就连您赋闲在家的大伯也是个极厉害的人,您若是要拜师,去找别人吧。”
这些权贵人家的孩子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定是在逗他玩呢!
第49章 这样一个好徒弟,您真的不要吗?
年珠一向带着笑的小脸上毫无半点笑意, 取而代之的则是郑重。
“李大人,若我只想识文断字,这偌大的京城里不说找出一千个, 却也能寻到八百个,我想要的师傅,从来不是那等只知识文断字,满口礼义廉耻的举人进士。”
“那些人才高八斗,嘴上说着为国为民, 背地里却是贪赃枉法、无恶不作, 这样的人,怎配当我的师傅?”
“我想要的师傅, 必定要心怀天下百姓。”
李卫喉头一动, 他进京已经将近十年, 久远的都快忘了当年的志气与梦想。
京城达官显贵多的很, 但这些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从不管百姓的死活, 不在乎大清江山的安危。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低声道:“这样的人,京城中未必没有,小格格为何会选中我?”
“原因很简单啊,比李大人您胆子大的没您有志气, 比您有志气的没您豁得出去,比您豁得出去的没您有见识,所以我才想要拜您为师。”寒风呼呼,吹的年珠脸上发僵, 但如今她却顾不上这些,依旧是正色道, “我听司掌柜说起过您,说您自幼聪明过人,却一直不喜念书,您曾说过,读书只能识文断字,朝中许多官员,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等到身居高位,就想着四处敛财、贪赃枉法,这样的书,不读也罢。”
“所以您从小就对各地大小事务感兴趣,大到官府断了什么案子、小到哪个庄子里哪个寡妇再嫁,您都十分在意,直说唯有知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才能当个好官。”
“这样的人,我实在是敬佩的很,所以才想拜您为师。”
李卫这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可不是闲着没事瞎胡闹呢。
只是可惜……可惜她只是个小姑娘。
李卫心中惋惜几声,却是毫不犹豫摇摇头道:“多谢小格格的另眼相待,可如今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您既然知道我的志向,就该清楚我如今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户部公务上,实在没闲情逸致忙活别的事情。”
“多谢小格格送的一百两银子,你放心,我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没有白拿人银钱的道理,如今我手头紧,等着过些日子定连本带利将这钱还给您。”
“我还有公务在身,还得回去户部一趟,就不留小格格了。”
这逐客令都已下的如此直白,年珠也不是那等死乞白赖之人,笑了笑道:“区区一百两银子而已,李大人不必客气。”
她转身就走,心想:多好的人啊,多好的官儿啊,比起见钱眼开的汪景祺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年珠很快就走出了破败的李府。
聂乳母扶年珠上了马车,愤愤不平道:“这李大人也真是的,七格格您要拜他为师他竟不答应?如今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攀上年家或雍亲王府,他却如此冥顽不灵!”
“也好,这样的破地方,您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谁说我不来了?”年珠觉得这个李卫的确是有点意思,也难怪四爷登基之后会重用这人啊,她顶着聂乳母不解的目光,解释道,“当年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得三顾茅庐呢,我怎么也得叫李卫大人瞧见我的诚意。”
“乳母,以后我们来这儿的日子还多着呢!只是李卫大人身边的那乳母听不见,若不然要她帮着美言几句,想必也能事半功倍!”
说到这儿,她突然想了起来,便道:“乳母,你叫人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李卫大人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难事儿,若我能顺利帮他解决,他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她知道,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所有人都说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好男人。
但她偏不,她不仅要把自己的幸福牢牢握在手中,还要替年家上下所有人撑起一片天。
不出一日,这事儿就打听了清楚。
李卫得罪了裕亲王。
年珠顿时就懂了,为何小成子拿着银子前去户部打听李卫,无一人敢多言呢。
说起来这位裕亲王可是大有来头,此人名叫保泰,是皇上的侄儿,按理说皇上的儿子都数量庞大,可不会区区将一侄儿放在眼里,但保泰可是已故裕宪亲王福全的儿子啊。
据传当年先帝去世,在选择继承人的人选上,故去的孝庄太皇太后在皇上与福全两人中间犹豫不决,最终因皇上出过天花,选择了皇上。
若换成旁人,早就心怀不轨,但福全与皇上年纪年纪相仿,就像是如今的弘历与弘昼似的,两人从小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福全不仅没有对皇上没有半分不满,甚至长大后还兢兢业业辅佐皇上。
十多年前,福全去世,由保泰承爵,成了裕亲王。
皇上对保泰这个侄儿可比许多皇上还上心。
但保泰不仅没有对皇上心生感激,反倒仗着皇上的宠爱肆无忌惮起来,这不,自他阿玛去世后,他就借口王府度日艰难,示意自己安插在户部的官员收取库平银。
何谓库平银?
说白了,就是皇家贵胄换个好听的说法贪朝廷银子呢,每一千两银子都要加收十两银子,这银子最后都进了保泰的腰包。
偏偏这件事是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的,就连皇上也答应下来,保泰收了十多年,皇上没说停,户部上下谁敢多嘴?
如今的李卫正掌管着银库事务,他多次朝上峰言明此事不妥,但他的上峰可精得很,嘴上与他打着哈哈,但对库平银是照收不误,没多久,李卫也知道户部上下是什么德行,但他人微言轻,根本见不到皇上,索性在走廊上放了一个柜子,柜子上面写着“裕亲王赢钱”,表明这是保泰的非法收入,甚至李卫这些日子的公务陡然增多,也是户部上下暗中给他施压,提点他莫要多管闲事。
但李卫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不管上峰是苦口婆心劝说也好,还是暗中刁难也好,他都不松口,偏偏他在户部几年,一直兢兢业业,根本没人找得了他的茬。
年珠听说这事儿后笑的是前俯后仰,直道:“这个李卫,还真是有点意思,就不怕裕亲王找人解决了他?”
“在这等皇家贵胄的眼里,人命可不值钱呀!”
聂乳母对这李卫的印象顿时也好了几分,想当年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儿子刚死就到年家当乳母呢:“格格您想啊,这位李大人不出事还好,若出了事儿,众人保准第一个怀疑到裕亲王身上。”
年珠点了点头。
她想,这个道理连聂乳母都知道,想必李卫也知道,李卫既做了这事儿,想必就生了豁出去的心思吧?她若是保泰,定会等着这件事平息之后再冲着李卫下手的!
但她记得,历史上的李卫不仅没死,那升官的速度像是坐了火箭似的,想来一直与保泰耗着,耗到了四爷继位,终于等到了曙光!
年珠决心从这位裕亲王下手,她拎起窝着她脚边睡觉的雪球,就去了年若兰的屋子里。
如今已过腊八,听雪轩上下已有了过年的气氛,年若兰正在剪窗花儿给小福惠看。
“福惠,你看,这就是窗花儿,今年你还太小了些,剪刀危险,等着明年,哦,不,后年,额娘就带着你一起剪窗花儿好不好?”
“你喜欢什么样的图案就剪成什么样的图案,到时候叫你阿玛带着你一起贴窗花儿好不好?”
这话实在是过于深奥,小福惠根本听不懂,看到红艳艳、剪好的窗花儿想起了红枣,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年珠一进来,就是好一阵兵荒马乱,一伙人联合起来这才将红纸从小福惠嘴里抢下来。
到嘴的红枣没了,小福惠委屈的直抽抽。
年珠却开口道:“姑姑,您可曾听王爷说起过裕亲王保泰吗?”
“听过,怎么了?”年若兰将这些窗花都收了起来,交给了身边的秦嬷嬷,示意秦嬷嬷将屋内的人都带下去,“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了裕亲王?这人啊,可是个浑不吝的,想当初他阿玛裕宪亲王在世时,替皇上办起差事来是呕心沥血,多少次病了都不肯歇息。”
“王爷曾说过,如今皇上也就是看在他故去阿玛的份上,许多事这才睁只眼闭只眼的,从上一辈的感情总有用尽的时候,真到了那一日,他定没什么好日子过。”
四爷也就偶尔在她跟前说上这些,她搜肠刮肚想了又想,道:“王爷还说,朝中虽贪官污吏不少,但大家都藏着掖着,可裕亲王倒好,竟明目张胆,将手伸到了皇上眼皮子底下。”
年珠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她觉得四爷对这号人早已忍了很久:“姑姑,那您可认识裕亲王福晋?”
“不认识。”年若兰知道年珠定又要办什么大事,也没多问,只摇头道,“我这性子你也知道的,向来不喜欢出门走动,不过福晋倒是与裕亲王福晋有几分来往,毕竟逢年过节她们总是要见面的……”
年珠如今对乌拉那拉氏的态度是能不找她就不找她,毕竟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那姑姑,您可曾听王爷说过这位裕亲王与谁关系好吗?”
如今她在京城也算是小有人脉,顺藤摸瓜的,兴许还真能搭上裕亲王。
年若兰认真想了想,道:“我听王爷说过,他好像与九贝子有几分交情……”
这敢情好!这下可好办多了!
年珠心想,这保泰与九阿哥想必不是有几分交情,而是蛇鼠一窝,见钱眼开的主儿。
她很快就再次登门九贝子府。
说起来,这些日子九阿哥的日子可不好过啊,皇上年纪大了,如今是愈发喜怒无常,时不时就差人将他提溜过去骂几句,白日里他在紫禁城受尽委屈,回来之后,夜深人静时就会想起自己痛失的那支船队,心疼的是一抽一抽的,觉得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九阿哥是万万没想到年珠竟还敢来?这小贱娘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他走他的阳光道的吗?
前来传话的小厮这下是见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道:“贝子爷,您可要见这位年七格格?若是不见,奴才这就将人打发走……”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九阿哥一脚踹了过去,九阿哥更是没好气道:“你怎么蠢的像头猪?那年珠也是能随便打发走的?你不要命了,我还想要命呢!”
“这人,这人……简直就是个活阎王!”
九阿哥顾不得疼的捶胸皱眉的小厮,匆匆走了出去。
偏厅内,年珠一看到九阿哥进来,就笑道:“九贝子,您好呀!”
今日的她是笑容可掬,但这笑容落在九阿哥眼里,看的他是浑身发毛,只觉更加可怕:“年七格格,当日你可是说过,以后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过你的独木桥,不知你今日登门可是有什么事?”
他能对年珠有这般脸色已是难得,毕竟当日永和宫的事,他也囫囵听了个大概,想着德妃都在这小贱人手上吃了亏,是愈发敢怒不敢言。
年珠道:“想请九贝子帮我一个小忙。”
九阿哥沉吟着没有说话。
年珠一点没将九阿哥当外人,毕竟嘛,他们都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了:“我听说您与裕亲王向来有些交情,想要您在裕亲王跟前帮着美言几句,这户部的库平银以后就不收了?”
九阿哥下意识皱皱眉,左眼皮跳灾,右眼篇跳财,这几日他左眼皮跳个不停,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这库平银虽名义上是裕亲王一人所得,但实际上诚亲王、恒亲王他们这些兄弟都是有份的,不过就是裕亲王吃肉,他们喝汤罢了,但有汤喝总比没有强。
“年七格格上下嘴皮子一动,这话倒是说的轻巧,你可知道裕亲王每年靠着这库平银能收多少银子?到手的肥肉要人让出去?谁能舍得!”
“年七格格,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啊,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年珠像是没听懂这话中的夹枪带棒似的,故作叹息,低声嘀咕起来:“既然你不答应,那我也没办法,只能舍近求远,来日见到皇上,好好在皇上跟前说上一说……”
“你!”九阿哥气的站起谁来,没好气道,“你敢!”
“我敢不敢,九贝子您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年珠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慢悠悠道,“我的本事,想必您也见识过,我既将这话说出来,就定有本事将这事儿办成。”
“您应该也听说了吧?上次我进宫,皇上可是赏了我一匣子珍珠,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珍珠,圆润不说,光泽还很好看呢!”
她炫耀似的抬起手腕,让九阿哥瞧了瞧她的珍珠手串。
九阿哥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坐了回去:“我只能说帮你劝劝裕亲王,至于裕亲王到底会不会听我的,我也不敢保证……”
与九阿哥打过几次交道后,年珠也算摸清楚了九阿哥的脾性,这人啊,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您好好与裕亲王说说,裕亲王定会同意的,如今皇上是年纪大了,不是糊涂了,裕亲王当年寻的借口,一用就是这么多年,您敢保证皇上心里没笔账?”
“就算皇上念在故去裕宪亲王的面子,不计较这事儿,十年之后,百年之后了?谁都不会计较此事吗?将朝廷的银子往自己口袋塞,这等事啊,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九阿哥下意识就想到若老四登基,这事儿定不会轻易罢休的,就连十四阿哥……那也是眼里容不得什么砂子的。
年珠扫了九阿哥一眼,又道:“还有李卫,我奉劝你们一句,莫要动这个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你们敢对李卫下手,我第一个不同意。”
说着,她就站起身道:“好了,这话已经说完,我也该走了,想必这等小忙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九阿哥眼睁睁看着年珠离开,坐在原地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想了又想,狠狠往地下啐了一口,没好气道:“以后若这小贱娘们再来,就说我不在!”
气归气,骂归骂,九阿哥却还是匆匆去了裕亲王府一趟。
三日之后,李卫就从上峰口中得知以后不必再往裕亲王府孝敬“库平银”,他愣在原地,竟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
他原以为这事儿还要再耗上许久呢,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三五年:“不是,好端端的,为何会取消库平银?”
前不久,裕亲王还来过户部一趟,借着商议正事之由却将他贬的是一文不值:“……就你也想以卵击石?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德行!本王可告诉你,本王的阿玛与皇上可是亲亲的兄弟,我收库平银一事,皇上也是默许的,你在这儿放什么屁了?”
“你要是再这样冥顽不灵,可就莫要怪本王与你不客气呢!”
李卫站在原地,虽没说话,但腰杆子自始自终都挺得很直,不管裕亲王怎么说,他就是不接话。
裕亲王最后是不快离开。
李卫是打定了主意,库平银一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没想到……事情竟出现了转机?
“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我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才有了你这样的下属!”这位上峰已年逾五十,是个头发花白,为人精明的小老头儿,摇着头道,“方才我也与侍郎大人打听过这事儿,说是上头有人劝裕亲王莫要再说这库平银。”
“你好生将你那走廊里的破柜子丢出去,有多远丢多远,以后莫要我再看到你那破柜子!”
李卫愕然:“这样大的一块肥肉,裕亲王怎么舍得让出去?谁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那小老头儿显然是个聪明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摆摆手转身就走:“你管他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反正你的目的达到不就行了?以后这事儿休得再提,你啊你,以后你再远远看见裕亲王,最好麻溜跑远点,小心裕亲王将这笔帐一起算在你头上……”
李卫是百思不得其解。
整整一日,他都在想这件事,思来想去,竟想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身上去了。
但这个念头刚冒起来,他下意识就觉得不可能,低声呢喃:“就算年羹尧是雍亲王一派的,但裕亲王却向来与雍亲王没什么来往,就算有来往,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凭什么能在裕亲王跟前说得上话?”
他是越想越糊涂,也无心正事,所以早早就回家去了。
他刚回去,就看到了年珠正笑眯眯坐在堂屋与乳母写写画画,虽说两人一个小一个聋,但两人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李卫这才想起来,他已好几年没回老家,他老家还有个与年珠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女儿呢。
年珠听见响动,飞快抬起头来,笑道:“李大人,您回来了?”
李卫下意识点点头:“小格格,您怎么又来了?”
“我这里破败不堪,不是您这身份该来的。”
“李大人这话说的……”年珠故意摇摇头,叹息道,“我才送了李大人这样一份大礼,难道来您家坐坐都不成吗?”
果然是她!
李卫面色一沉,看向年珠的眼神再不像看个小孩子的眼神,正色道:“小格格,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裕亲王如何会舍得以后再不朝户部收库平银?”
年珠认真想了想,顶着李卫那好奇的眼神,残忍地吐出几个字来:“无可奉告。”
“我祖父额娘从小就教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唯有自家人才值得信赖。”
“如今李大人您对我而言,可是不折不扣的外人,这样的要紧事,我哪里能随便说给您听?”
李卫一愣,只觉得这小姑娘不光长得漂亮,还很厉害呢,竟知道同他讨价还价:“是不是若我愿意当你师傅了,你才愿意说?小格格,我是真没有收人为徒的想法。”
“但不管怎么说,库平银这事儿……还是谢谢你了,你也算为大清、为百姓做了件好事。”
他虽仍未松口,但到底没像从前一样对年珠下逐客令,态度更是和煦了不少。
第50章 扮兔吃虎
对于李卫这反应, 年珠是一点都不意外,她仍笑眯眯道:“户部这事儿倒是解决呢,可我想还有兵部、工部、礼部……这等事想必也不少, 难道您桩桩件件都能管?”
“裕亲王能卖我几分面子,不再收库平银,像什么诚亲王、恒亲王这些人,难道个个都能卖我面子?”
“想为大清,为百姓做好事, 光靠着您一个人, 起码以您如今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朝廷是个什么局面, 想必您比我清楚多了。”
李卫面上的喜色, 顿时褪的是一干二净, 这话未免太扎心了点。
年珠像没看见似的, 自顾自道:“让我算算看,您一从五品的小官儿, 想必如今连皇上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呢。若您想要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起码得像我阿玛一样当个一品大员吧?”
她摇摇头,再次叹息道:“可您进京多年,一直没能升官,别说一品, 就连想要升个正五品都是难事儿,凭什么让皇上听您说话?”
这话不免更扎心了!
李卫脸色铁青,青中带白,白中带灰。
是啊, 年羹尧比他大不了几岁,如今已是四川巡抚, 再看看他,如今竟落得这样一四面楚歌的地步!若不是他还想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好事,恨不得想要辞官回老家去!
年珠如今也算是半个生意人,深谙打个巴掌给个枣儿的道理:“李大人,您若是愿意收我为徒,不仅我将平库银一事原原本本说给您听,还能保证您在三年之内官至三品,这笔买卖,您可是稳赚不赔啊。”
“户部侍郎,如今也不过正二品,兴许您运气好,还能挣个侍郎当当,到时候您说什么,可不光皇上会认真听,甚至您跺跺脚,连路边的狗都会多看您两眼!”
三品官位……这对李卫来说可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李卫姑且将年珠方才的话当成了夸奖,这些年他银子没少花,却一直在郎中的位置上打转,他夜里做梦都梦见自己升了官,如今已至走火入魔的地步:“你能有什么办法?若我答应收你为徒,三年后我没能官至三品,我又能拿你怎么办?还能将你杀了砍了不成?”
年珠认真道:“我既能说服裕亲王不再收库平银,想必您就已见识到我的本事,若说一二品大员的位置,我肯定是不敢保证的,但官至三品,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若我没能做到……不如我给您写个字据,到时候您凭着字据来找我算账?嗯,要是我没能做到,就给您一万两银子?”
别看她一开口动不动就是几千几万两银子,但如今李卫一年的俸禄绝不超过百两,对李卫来说,一万两银子可是不折不扣的大数目。
李卫再次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
年珠也不催他,拜师和做生意也是差不多的,若是太上赶着,那就落了下乘,就算真成了师徒,两人一人高高在上,一人卑躬屈膝,多没意思啊!
年珠便转过身来与李卫那乳母继续写写画画起来。
年珠这才知道李卫从小就想要做官,在他尚未认字时就有这个想法,虽说如今他字还没认全,但这个想法却是越来越浓烈。
年珠还知道李卫膝下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儿,李卫至今还未看过他那女儿一面呢。
年珠顿时觉得人还是挺奇妙的一种东西,像年羹尧吧,不算是个好官,不算是个好人,但对自己而言,却不是个坏父亲,李卫呢,是个好官,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人呐,真是既复杂又奇妙。
她脚边搁着暖烘烘的碳盆子,思绪渐渐飘得远了。
正当她想着也不知最近的年羹尧怎么样,有没有再犯事儿时,终于听到李卫开口道:“好,我答应收你为徒,我并非想要你那一万两银子,而是真的想要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实事。”
说着,李卫看向老家铜山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小格格,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当官吗?”
年珠摇了摇头,方才李卫那乳母还未来得及与她说,她哪里会知道?
李卫道:“我是铜山人,铜山你知道吧?在江南,那里土地肥沃,我们家做的是蚕桑生意,是铜山有名的大户。”
“有一年我铜山闹了瘟疫,我随着家人一起去乡下的庄子上,一路走来,到处可见死人,卖儿卖女的更是不计其数。”
“那时候的我被乳母抱在怀里,谁知道刚下马车,就看到有个人爬了过来,那是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妇人,她的小腿血肉模糊,身后跟着几个孩子,一直抱着我娘的腿磕头,说想要把她那几个孩子塞我们家来,她不要银子,只要保证她那几个孩子不饿死就行。”
“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她一双腿,血淋淋的,伤口整整齐齐,像是用刀子割的,因天气太热,伤口还散发着恶臭,上头还生了蛐……”
年珠好奇到:“那您的家人收留了那妇人的几个孩子了吗?”
“没有。”李卫摇摇头,露出苦笑来,“那时候家里当家的是我曾祖母,当时曾祖母拒绝了那妇人后,我哭了好几次,曾祖母却说像这样的可怜人,铜山起码有上万人,我们家若救了一个,只怕会有成百上千的人找上门来,那些人身上兴许带着瘟疫,若到了那时候,我们家也会受到牵连。”
“没过几日,我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在后门看到了那个妇人。”
“那个妇人已经死了,她身边的孩子也死了,几个孩子死时还趴在她的腿上……”
他似是极其不愿回想这件事,长长叹了口气后,怔愣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我这才听人说那妇人腿上的伤口是自己割的,因没有吃的,她将腿上的肉割下来煮给自己的孩子吃。”
“她死了,她的几个孩子自然也就活不长了。”
也不知是堂屋窗户缺了一角,有冷风灌进来的缘故,还是这故事过于骇人的缘故,年珠只觉自己的腿凉飕飕的:“生生将自己的肉割下来,该多疼啊!”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当官,当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李卫看向年珠的眼神里满是郑重之色,说道,“毕竟那一年朝廷是有拨下赈灾的米粮银钱的,却都被人贪了,在那个时候,一两银子能救活一条人命,可那些贪官污吏一顿饭就要花上数百两银子,吃到数百条人命!”
“这几年,我碰到过许多像裕亲王一样的人,我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但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时,就会想想那个可怜的妇人,那几个可怜的孩子。”
他难道就不想当个好父亲,好丈夫吗?
他当然是想的,但他知道,他多努力一点,就能挽救很多无辜的生命,挽救很多像他小女儿一样年纪的孩子。
年珠因投了个好胎的缘故,别说没能见到李卫所说的惨事,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师傅您放心,您想要当个好官,我举双手赞成。”
“以后您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了,咱们以后也不是什么外人呢。”
李卫:“……”
这声“师傅”叫的可真快啊。
古人拜师收徒可是大事,先是写拜帖,其中写明学生的姓名、生辰八字等基本信息,表达求学意向,然后再行拜师礼,先是向孔子像等牌位行叩拜礼,再对师傅三跪九叩,最后再是呈递束脩,老师回礼。
但年珠也好,还是李卫也罢,都是不走寻常路之人,两人省去了所有繁文缛节,年珠直接给李卫磕了三个头,就算礼成。
年珠想着今日怎么说也是个大日子,便差人去便宜坊定了桌席面,还是不花钱的那种。
毕竟如今她可是便宜坊的股东,这点小便利还有的。
不过因李卫幼年故事的缘故,这一顿饭谁都没有胃口,唯有李卫那老乳母是个例外。
这耳聋的老乳母是笑容满面,看向年珠的眼神中带着慈爱,就像看李卫女儿似的。
年珠便也将如何说服裕亲王一事原原本本道了出来,因如今她与李卫也不算外人,便一五一十将她如何算计九阿哥,又是如何做生意一事都道了出来。
李卫的眼睛渐渐瞪大了起来,从前他只听说过扮猪吃虎,这年珠……看着是可爱无害,敢情是扮兔吃虎?难怪她敢放下豪言壮语,说让自己三年之内官至三品呢!
年珠没好意思说,就算没有自己帮忙,来日四爷继位后也会重用李卫这样的“犟骨头”,她如今心系台湾一事,便正色道:“老师,您对台湾之事有什么看法?”
纵然如今的李卫没资格上早朝,却也知道朝中上下因台湾一事是众说纷纭。
他想了想,道:“虽说如今台湾郑家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台湾百姓却有十万之多,以后百姓是只多不少,我觉得皇上对台湾百姓过于严苛了些。”
“京城也好,台湾也罢,皆是大清之地,如何能厚此薄彼?更何况,台湾距离京城路途遥远,那些官员不免仗着天高皇帝远多行不义之事……”
说起朝中之事,李卫是滔滔不绝。
他的思路大致可分为三步:一,尽快惩治贪官污吏;二,减免台湾百姓赋税;三,增兵台湾。
这与年珠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年珠点头道:“我先前曾听雍亲王说起过朱一贵之事……”
今年四月,朱一贵、黄殿等人在台湾起兵造反,他自称明宗室,很快就聚集了很多百姓,虽说这群乌合之众很快被朝廷剿灭,但就台湾这个局势看来,以后定还有什么朱二贵朱三贵的。
很多事情,堵不如疏。
年珠与李卫又说了几句话,见天色擦黑,就回去了。
她一回到听雪轩,就开始给四爷写起回信来。
她将自己与李卫的政见一结合,越看越觉得自己这封密函是完美的无懈可击,她是真盼着台湾好好的啊,往近了说,只有台湾一片欣欣向荣,她才能做生意呀!
年珠想了想,索性又另展开一张宣纸,请四爷务必要帮自己留意留意做生意一事。
密函送了出去,认了个好师傅,年珠难得睡了个好觉。
她一觉酣睡,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赖床时,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外头传来丫鬟婆子的说话声。
“这哪里是叫好消息……王爷一走,是愈发糊涂起来……哪里有庶子赶在嫡子之前出生的道理,王爷回来定又要生气的……”
呵,有八卦!
在雍亲王府内,年珠一直与弘昼走的很近,对八卦的热爱也渐渐有朝弘昼靠齐的趋势。
年珠一起身,就去了年若兰屋里。
弘时妻子董鄂氏前脚刚走,年若兰正与秦嬷嬷说着这事儿:“……当日董鄂氏说要将弘时身边的钟姨娘赶走,也不知弘时与福晋说了些什么,王爷前脚刚去台湾,福晋就派人将钟姨娘接了回来。”
“这下好了,弘时与钟姨娘是愈发肆无忌惮,连孩子都有了。”
“王爷回来后,只怕又会勃然大怒。”
年珠已将整件事捋得清清楚楚,原来钟姨娘是有了身孕啊,以董鄂氏的性子,不将这件事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就不是董鄂氏呢。
年珠只觉得这个乌拉那拉氏是个很矛盾的人,既希望弘时能被立为世子,却又不希望过于出类拔萃,或者说,乌拉那拉氏想要借钟姨娘之手牢牢掌控住弘时?这样,别说弘时当世子,就算是当了太子,也得听乌拉那拉氏吩咐!
爱新觉罗一族多出情种,皇上对故去的孝诚皇后如此,四爷对年若兰如此,弘时对钟姨娘又何尝不是如此?
年珠正想着若乌拉那拉氏若是个男儿,定是个狠角色时,就听到年若兰道:“……昨儿钮祜禄格格与我说,李侧福晋好像不行了。”
“说起来,当日我刚进雍亲王府时,她就看我横看竖看不顺眼,明里暗里没少给我使绊子,如今她要死了,我却觉得她怪可怜的。”
“她活到这把年纪了,怀恪郡主刚死,儿子也不是她的儿子……”
年珠一听这话就知道年若兰那圣母心又冒了出来,忙道:“姑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李侧福晋落得今日这般境地,也是她咎由自取。”
顿了顿,她又道:“早在李侧福晋与福晋做交易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
乌拉那拉氏膝下无子,如今弘时成了她的儿子,弘时都已至娶妻的年纪,根本养不熟,若他们两人之间再横着一个李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只怕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不过她好奇的是,弘时会想到这一茬吗?李侧福晋身子偏偏会在这时候不行了?乌拉那拉氏虽不得随意行走,但她向来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想对李侧福晋下手还是很简单的。
等着年珠傍晚与弘昼一起吃锅子时,就问起了弘时:“咦,五阿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为何四阿哥没来?你不是说这些日子三阿哥时常以长兄自居,冲你指指点点吗?你这光天化日直接逃学,他就没说什么吗?”
“三哥?三哥当然也逃学了啊!”弘昼一说起弘时,心情就不好,更有一肚子苦水要倒,“三哥这人真是的,自己逃学也就算了,也好意思整日教训起我来……”
如今赵女医已离开雍亲王府,如今曾女医是取而代之,京城女医圈子就这么大,曾女医虽不知道赵女医为何要离开雍亲王府,却也能猜到赵女医走的不那么光彩,所以行事是愈发圆滑。
这不,这就有了谁有个头疼脑热,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她都会要人歇一歇,圆滑的就不像朱太医推荐的人似的。
年珠若有所思道:“哦,原来是这样子啊,李侧福晋都病的只剩下一口气了,三阿哥竟还有闲情逸致在外头吃吃喝喝?我若是李侧福晋,定会伤心的。”
“李侧福晋生他一场,养他一场,他不说去庄子上看看李侧福晋,就是连伤心难过都没有……”
可见这世上有些人是没有良心的。
寥寥几句话,她已知道弘时已如傀儡一般被乌拉那拉氏驯的是服服帖帖,这人眼里只有利益和权势,哪里还有什么血缘至亲?
接下来几日里,董鄂氏又来过听雪轩几趟。
董鄂氏性子耿直归耿直,却不是个蠢的,不喜欢、瞧不起弘时是一回事,却也知道自己能且只能与弘时同乘一条船,与年若兰等人根本没什么来往。
但如今她却不想钟姨娘早日生下孩子,若真是如此,来日弘时成了世子或太子,眼里心里只有钟姨娘,她董鄂氏只能靠边站呢。
哦,不,以弘时的性子,大概会将她远远送到庄子上,像李侧福晋一样。
董鄂氏想借舆论逼得弘时堕了钟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年若兰圣母归圣母,却不愿掺和这等事,见过董鄂氏两次之后,就再没见这人了。
就在年珠以为董鄂氏再不会登门时,谁知董鄂氏又来了,还是在除夕前两天,放下了自己院子一大摊事儿过来的。
她没能见到年若兰,又转而要见年珠。
整个听雪轩上下忙成了一团,就连雪球都整日蹲守在小厨房门口,随时准备着尝尝刚出锅的肉丸子,没空搭理年珠,年珠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见了见董鄂氏。
年珠与董鄂氏见面的次数不多,每次只是打个照面而已,她对董鄂氏的印象还停留在成亲第二日与四爷告状一事上。
她觉得这人……挺不像这个年代低眉顺眼的小媳妇,觉得这人很厉害。
但今日……就算董鄂氏面上擦了厚厚一层脂粉,却也是掩不住的憔悴,身后丫鬟提着满满当当的礼物,她一开口就笑道:“年七格格。”
这样子,与当日那个敢恨敢骂敢告状敢与弘时对打的女子很不一样。
年珠心底只觉有点小小的可惜:“三嫂嫂,不知道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董鄂氏到底是高门出来的,说话很讲究技巧,先是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好好恭维年珠一场,彼此拉近距离后,又开始诉苦起来。
“我到底是三阿哥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嫡福晋,前几日额娘刚敲打过我要我对子嗣一事上点心,这钟姨娘就有了身孕。”
“偏偏额娘的意思是阿玛近来去了台湾,公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必打扰阿玛。”
“可是珠珠表妹,你说这叫小事吗?这事儿传出去,旁人嘴上不议论,背地里肯定是要笑话我的……”
年珠顿时只觉更没意思了,按照当初董鄂氏刚嫁到雍亲王府的做派,要么回娘家搬救兵,要么抡起家伙来要与弘时、钟姨娘好好“理论”一番,而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与所有怨妇一个样。
纵然她与董鄂氏见面的次数不多,暗中却也一直派人留意着乌拉那拉氏和弘时那边的动静,董鄂氏出身高门,对李侧福晋这个正经婆母都不放在眼里,对乌拉那拉氏这个半道来的婆母更不会放在心上,虽说乌拉那拉氏几次教董鄂氏女子要柔情似水,但显然,董鄂氏根本没听进去。
既然董鄂氏不听话,乌拉那拉氏显然也没打算用她呢。
董鄂氏仍在絮絮叨叨,话里话外皆是请年若兰写信将此事“转告”给四爷的意思。
但显然年珠没有这个打算,她是左耳进右耳出,思绪渐渐飘远了。
就乌拉那拉氏这德行,怎么……好意思教董鄂氏温柔似水的啊?这就好比和尚教尼姑如何谈情说爱,自己都不懂,还瞎指点别人?
还有,这女人成了亲都会变吗?那来日她成亲后,不会也会像董鄂氏一样,整日盯着丈夫的小妾庶子吧?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有点生无可恋,人生毫无乐趣……
董鄂氏见年珠神情飘忽,哭声顿时是更大了,哽咽道:“珠珠表妹,大家同为女子,这件事你到底愿不愿意帮忙,你到底给句话啊?”
董鄂氏只知道年珠很得四爷喜欢,想着年若兰再送信给四爷时,要年珠也送封信过去,四爷就算再怎么恨铁不成钢,想必也不会允许弘时这个庶子出生的。
董鄂氏如今已是走投无路,连这个六七岁的小女娃都没放过。
她原以为年珠不会答应的,谁知道下一刻年珠竟点点头道:“好啊,不过你能给我什么好处了?”
董鄂氏一怔,下意识道:“你想要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