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慈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这两天实在太累,在怪物栖身的情况下,他依旧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夜里发生过什么。

    门窗紧闭的狭小卧室里,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

    明慈的嗅觉很敏感,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隐约捕捉到那缕稍纵即逝的气味。

    淡得几乎辨别不出来,但他却本能地察觉到异样,联想到某些糟糕的画面。

    怪物以他的血肉为食,连沁出的汗水也不放过,在他睡着的时候,很难说它有没有汲取过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东西。

    明慈单手捂住脸,瞳孔微微震颤。

    希望是他想多了,否则那简直是比噩梦更惊悚的场景。

    这时,他另一只搭在床沿的手掌,忽然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像细软的绒球主动在拱他的手心。

    明慈放下捂脸的手,微微转过头。

    一只形态像猫的血红毛绒物蹲在床边,红通通的圆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

    明慈惊得手一抖,身体猛缩了一下。

    紧接着,就见它张开嘴,发出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喵——”

    这猫叫声是明慈有生以来听过的,最阴森恐怖的猫叫,让他不寒而栗。

    “喵、喵……喵呜……”

    它拉长声调,一声比一声凄厉,同时迈着软塌塌的四足,往床中央蠕动。

    这显然不是猫,是怪物在拙劣地模仿猫的样子。

    明慈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心头泛起一阵强烈的不适感,忍不住抓起枕头向它砸过去。

    “喵?”它迷惑地叫了一声,而后切换成人话,“明慈,饲养,小咪,喜欢,我是,小咪。”

    明慈仓促起床,赤脚站在地板上,咬牙切齿地怒斥:“你不是小咪,怪物,你不准变成这副怪样子!”

    “唔……”

    怪物想了想,当着他的面软成一滩猩红黏液,迅速流向床边,噗嗤落地。

    明慈浑身紧绷,几乎想拔腿就跑,但他知道逃跑是无用功,只是徒增狼狈罢了。

    下一刻,只见这滩猩红拔地而起,像被无形巨手捏来捏去的橡皮泥,奇形怪状地变幻体形,眨眼间,变出一道熟悉的娇小身影。

    小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蓬松的及膝裙,站在他腿边,扬起头来:“哥哥。”

    “……”

    明慈霎时瞳孔紧缩,猝然后退一步,整个人被吓得不轻。

    怪物变成的小女孩,比一般电影里的惊悚角色还要吓人。

    面目轮廓清晰,身形完美拟真,但从头到脚都像覆了层凝固的血浆,而刻意模仿的童音,比平时的腔调更诡异。

    活脱脱就是血腥片里的恐怖鬼怪。

    “哥哥。”它仰着脸,伸出血淋淋的小手扯了扯明慈的衣角,“哥哥,我是,兰兰。”

    兰兰是陈秀的小女儿。

    大概一周前,明慈随手给过她几颗水果糖。

    当时它默默地看在眼里,将这个无意之举当成了“饲养”行为。

    “别碰我!”明慈狠狠挥开它的手,又后退了一步,脊背抵着衣柜。

    他难以忍受地盯着怪物,嗓音异常干涩:“你究竟想干什么?恐吓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怪物往前迈了一步,柔软无骨的双手抱住他的大腿,笨拙地解释着:“明慈,饲养,兰兰,我是,兰兰。”

    它张嘴的时候,明慈清楚地看见,它口腔里没有舌头和牙齿,全是蠕动的细软红须。

    “喜欢,我,明慈,饲养,我。”

    伴随尖细诡异的童音,细软浓密的红须探出口腔,蠢蠢欲动地舔舐着他的腿肉。

    这一秒,明慈的呼吸都停滞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尖叫。

    不要碰我……滚开滚开滚开!

    “变、回、去。”明慈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虚软无力得几乎听不清,“不准模仿人类的模样,不准这样碰我。”

    话说一半,他吸了口气,指甲用力掐住手心,强压着惊恐抗拒的情绪:“现在,回到我的身体里。这样、这样我才会饲养你。”

    其实压根没有好多少。

    怪物用可怖的形貌碰触他、舔舐他,还是缩成看似无害的红痣蛰伏在皮肤上,本质都是一样的,令他难以忍受,提心吊胆。

    但非要选的话,他选择后者,至少心理冲击没有那么大。

    “明慈,饲养,喜欢。”

    它念念叨叨地说着,变回一滩温热滑腻的黏液,从明慈的裤腿里钻了进去,顺着冰凉颤栗的皮肤往上流淌,回到胸膛,缩成一颗殷红灼目的小痣。

    明慈虚脱地滑坐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牙齿咬住唇瓣。

    静默许久之后,他慢慢地爬起身,表情是极度压抑过的平静。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崩溃,不能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生活的齿轮照常运转,今天还有事要做,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摔坏了,他要拿出去维修。

    中午十二点,明慈把收据折好放进背包里,走出电子维修店大门。

    电脑原来的屏幕修不了,只能直接换新屏幕,店主收了钱,让他过两天来取。

    回家的路上,地铁中途停靠会展中心站,车门一开涌进来很多人,明慈被挤到车厢角落里,几乎没法动弹。

    虽然开着空调,但这节车厢冷气不足,人一多,温度逐渐升了上来。

    站在明慈旁边的乘客喷了很浓的香水,弥漫在闷热的空气里,令他有种喘不过来气的窒息感。

    明慈的脑子越转越慢,视线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视野陷入一片黑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喂!喂喂!你怎么了?”

    “这边有人晕倒了……快叫乘管员!”

    “怎么回事啊?是低血糖吧?先给他吃颗糖……”

    外界纷杂的声音仿佛隔着深水传来,模模糊糊听不分明。意识朦胧间,明慈只感觉自己的嘴唇被捏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挤进唇内。

    “我的,喂食,明慈……吃,我的……”

    只有它的声音无比清晰,仿佛直抵大脑深处。

    明慈有种莫名的心慌感,仓惶无力地挣扎起来,苍白的手掌往空中抓去。

    你要给我吃什么东西?

    不要,我不要……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一片浓重的红色笼罩过来,于是他伸出的手像折断的花枝骤然垂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块柔软的东西在口中融化,馥郁而独特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睁大眼睛,唇瓣轻轻动了动:“不……”

    “你说什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周围嘈杂的声音逐渐变清,明慈听见有人在耳边大声问。

    紧接着视线恢复焦距,他抬起脸,只见眼前围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殷红的连衣长裙。

    穿着红裙的女乘客微微弯腰,从挎包里掏出两颗糖递给他,关切道:“你没事吧?是不是低血糖?先吃颗糖缓缓。”

    明慈清醒过来,摇了摇头:“没事,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

    他抬眸看了眼车厢尽头的报站屏幕,发现他眩晕的时间很短,地铁还没抵达下一站。

    “你还是吃颗糖吧。”女乘客把糖放到他并拢的大腿上,“你脸色不太好,小心又晕了。”

    明慈抓起糖想还给她:“谢谢,但我刚才吃过一颗软糖了,已经缓过,”

    说到一半,他话音戛然而止,手指用力地捏了捏包装完好的糖果——硬的,这是硬糖。

    “我没看见你吃糖啊?”女乘客扬了扬眉梢,“就两颗糖而已,你拿着吧。”

    话音未落,地铁已经到站,她抬脚下了车,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明慈僵在座位上,恍然想起他晕倒的时候,头好像始终垂着,并没有人来碰触他的脸颊,或者嘴唇。

    所以融化在他口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馥郁而奇特的味道隐约从喉腔深处泛了上来。

    明慈终于意识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尖叫,想将手指伸进喉咙里把那玩意抠出来。

    “唔……”

    他难以控制地干呕了一声,然后紧紧捂住了嘴。

    这时地铁减速停稳,报站声响起:“环球商城到了,请到站的乘客……”

    车门一开,明慈起身冲了出去。

    他一路冲进站台尽头的洗手间,进了最里面的隔间,对着马桶不停地干呕。

    “咳咳……”

    他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然而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玩意已经顺着食道进入他的身体内部了。

    “我,喂养,明慈。”怪物心满意足地说,“明慈,饲养,我。”

    明慈的呼吸很沉,手背青筋暴起,一时间甚至想和它同归于尽。

    这冲动的念头在脑中转瞬即逝,他盯着灰白的门板,低声数自己的心跳,直到心跳平缓如常。

    等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明慈走出隔间,停在洗手台前。

    他望着因干咳而变红的脸颊,拧开水龙头,捧起哗哗清水洗了把脸。

    “哎?明慈?”

    熟悉的男中音从门口传来,明慈抬脸一看,只见是穿着便服的梁警官站在门外。

    他扯了下唇角:“梁警官。”

    “今天出来玩啊?”

    梁警官走进洗手间,朝隔间那边抬了抬下巴,笑着说:“我白天休息,陪儿子来环球商城看电影,那什么《异种入侵》,等会儿两点的场。”

    明慈擦水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看他:“我看过前一部,讲的是异种混入人类社会肆意屠杀的故事。它们起初只是胚胎,被坏人植入主角的身体里,然后吸取营养发育长大,最后破体而出。”

    梁警官无奈道:“是啊,我都不懂你们年轻人为什么喜欢看这种血腥恐怖片。”

    “梁警官,要是现实里,你发现有人被异种寄生了,”明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问,“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