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苏敬仪一个目不识丁的,怎么会排第八名?
“可我娘名讳……”
到最后苏敬仪的话音都有些颤了。
甚至瞬间脑子“嗡”得一下,似要炸裂。亲供单上的备注,那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备注他都背了又背的。可苏家一连串的侯夫人谥号他能保证滚瓜烂熟了,但养母苏金氏的名字他……
这一刻愧疚、茫然、委屈、愤懑、不甘齐齐涌上心头,以致于苏敬仪面色都白了几分。连带着屋内的气息随着苏敬仪溢出的情感,变得沉闷压抑。
“可倘若真要避讳那么多,我秦延武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在朝廷开口了?!”秦延武瞧着面色刷一下苍白起来的苏敬仪,赶忙开口宽慰,理由是充分至极,话语更是铿锵有力:“我的名字可是武帝亲自取的,还说我的名字蕴含着家与国的双重希冀!”
挺起了胸膛,秦延武道来自己名字的寓意:“要延续以武传家保家卫国的荣光延续秦家的国公爵位,甚至他的荣光,给他做小武曲星!”
这一句带着些孩童的热血豪迈,亦也是彰显着帝王直白鲜明的态度。孔睿听着,再看看苏敬仪还有些惶然无措的模样,便干脆埋汰起自家亲爹来了:“或许是我爹瞎琢磨错了!他也就是显摆自己才学,很有可能就是押错了!说来我爹都没参加过科举!”
可我爹也打听过了,最后拆登记册核对五场的座号,也会核对亲供单做最后的筛选,自然也会罢黜家讳未避者。
最后一句话,孔睿只敢在心里小声嘀咕。
毕竟也是因为这最后一项阅卷规则,他爹在家里押题时是说的那个笃定。
言之凿凿说最后一场,肯定有妖风!
吕勉和祁茂两人到底稍微年长些,一见孔睿一闪而过的躲闪无奈眼神,便飞快将各种规矩想了一遍。待想到最后阅卷排名那些据说的小道规则后,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怒火——最后一场以及家讳,的的确确可以做太多文章了。
尤其眼下看苏敬仪的模样,是忘记避讳养母的名讳了?
可苏敬仪应该尊敬养母才对啊!
这若是名讳都未尊重,那就显得苏敬仪和苏金氏相依为命,挣扎求生的故事有点可笑了!!!
吕勉和祁茂想着,克制不住眼神带着些审视,定定的看着苏敬仪。
屋内的氛围因此更加微妙了。
其他人见状视线来来回回转着,脑海闪现各种信息。
迎着直接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打量眼神,苏敬仪来回反复深呼吸,逼着自己从慌乱中冷静下来。他最后看看秦延武,甚至还张口轻轻喃喃了一声:“秦延武。”
随后像是从中汲取了力量一遍,苏敬仪的眼神少了茫然,多了些坚毅,看向孔睿。
孔睿祖籍山东,是大名鼎鼎衍圣公的那个孔家旁支。根据苏从斌介绍,当初先帝爷发疯,孔睿他祖父清闲体面的官都不要当,病退跑山东开书院教书育人去了。甚至还将其妻,也就是公主留在京城充当人质。后来武帝登基,公主算宗亲内率先示好的。
所以孔睿有个伯爷爵。
当然示好后,孔睿他爹是从山东回京城了,走荫庇制当了四品的鸿胪寺少卿,管些外交礼仪事务。在朝堂普普通通的。
但孔家到底姓孔,在山东拥有个名声还行的私人书院。又的的确确算衍圣公后裔。
故此在文人眼里,还是一号人物。
这么一号人物,又是传统的文人世家思维,孔睿他爹押题客观而言也有些准确的。他们几个能够顺遂考下来,孔睿他爹的押题占两成!
眼下既然孔睿他爹也给出避讳这考点了,说明孔睿他爹……
等等!
苏敬仪压下心中的惶然,双眸一亮,“孔睿他爹,不对!”
吸口气,苏敬仪一字一字沉声道:“我养母没有闺名!”
这四个字,不亚于晴天霹雳,震的屋内众人齐齐傻了眼:“没有闺名?!”
“这怎么可能呢?”秦延武紧绷脸:“绝对不会的!”
“苏敬仪你是不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所以不知道?”凌敏带着些解释,小心翼翼的开口,提醒着:“这锦衣卫结案文书中没有记载吗?”
——苏家先前也算皇商吧,怎么会有当家主母无名无姓呢?可若是锦衣卫没有记载的话,那……那也不算苏敬仪不孝了。
与此同时,面色还有些发白的苏敬仪赶忙去翻自己备份的亲供单。
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苏敬仪郑重的,自我笃定的点点头:“没有闺名!”
孔睿、凌敏、秦延武见状甚至直接探过头,将苏敬仪的亲供单看了又看,确定真没有闺名后,个个神色带着震惊。
秦延武更是脱口而出:“怎么会没有名讳啊?”
吕勉想想自己学过的看过的民生,再看看一脸困惑的武勋子弟和皇亲子弟,谨慎斟酌了一番,开口道:“民间女子不同武勋……”
苏敬仪抬手擦擦自己不知何时溢出的汗珠,喑哑着声道,“我来解释。这课我记得我上过!”
这一声仿若用尽了苏敬仪现有的理智,说的是铿锵有力。以及苏敬仪的双眸中除却逐渐的决然外,还流淌着一分迫切的渴求,仿若沙漠中缺水濒临死亡的旅客,是亟需一场甘霖拯救。琢磨着,吕勉倒是不开口了,反而带着些信赖,回应道:“好!”
边说他转身去拿茶壶,打算给众人倒茶。
让苏敬仪缓和缓和压力,也让其他人缓一缓这跟着七上八下噗通乱蹦的心。
与此同时,非但秦延武,便是孔睿和华旭峰眼神都带着些茫然,看向苏敬仪。
苏敬仪娓娓道来。
这名字一事说来也跟户籍制有关。
因为征兵征劳役时只算男丁,这历朝历代对男丁的掌控就比较严。甚至朝廷每逢五年、十年便会进行一次大普查。所以渐渐就形成了习惯,生男子会主动上户口,但民间不会主动带着女娃上户口。反正户口上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没什么区别。都是等普查,亦或是村长里长这些“一线行政人员”遵纪守法,按着规定一年一登记,拿着相关文书去县衙办理。要是碰到个敷衍了事的,那或许女子一辈子都没机会上户籍,活成法律意义上的人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外加重男轻女因素的影响,女子的名字渐渐也不重要了。在家可以是老大老二老三,别人也会叫某某家的老大进行区分,嫁人了就简单,被唤做某某家的、某某氏,有了孩子就是孩子他娘。稍微人品好些的父母,给女儿取名也就是蕙质兰心这些词,不像男丁,会专门请算命先生这类人物好好取名。
甚至有些时候父母给闺女取名了,若是碰到个不负责的衙役,胡乱写一笔都有可能。反正一般而言,民女一辈子也离不开县,不会出城。
当然达官贵人对女子还算重视的,会给女子取名字。但他们也会等到女子及笄了,要走婚姻六礼了才去府衙登记。
不会像武勋那么积极,一出生就进行户籍登记。
例如苏家的侯夫人们,虽嫁入苏家后名字渐渐无人提及,成了苏某氏,成为荣侯夫人。但鉴于侯夫人们大多出身门当户对的武勋家庭,所以她们自打一出生就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也有属于自己的户籍名帖,也就是身份证。
而之所以拥有身份证,是因为帝王。
自古以来帝王对武勋挺忌惮,唯恐武勋拥兵自重,因此除对武勋麾下将士们各种限定外,对武勋家眷,尤其是孩子的数量,也得掌控的清清楚楚。所以久而久之的也就有了潜规则:武勋家但凡有新生儿,过了洗三后就要去顺天府登记造册。要是拖延不登记,顺天府尹还得拎着礼来吃满月酒。
“总而言之,民间的女子命挺苦的。我听我爹还感慨过,就连京城这天子脚下,比如隔壁宛平县就有一妇人等儿子长大报名县试了,因孩子报名不通过,才有机会补各种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苏敬仪看眼秦延武以及两位皇亲,带着些希冀做了最后的总结:“不会像武勋和宗亲女子,一出生就各种手续齐全!”
皇室宗亲女,封建皇权代表,一出生相比较其他女子是享有各种福利待遇。
武勋女误打误撞的,也有一份律法保障。
除此之外封建女人就连姓名,都得看父亲、丈夫、儿子。
诸如苏金氏,父亲离世,丈夫不成器,可她宁可带着儿子艰难求生,也没回娘家求助的底气。除却娘家在千里迢迢外的川蜀,没有户籍路引寸步难行外,也是因为她在家没有名字,只被唤做大姐儿。
苏敬仪将自己的记忆搜索了又搜索,确定肯定苏金氏没有名字。甚至苏金氏临终的愿望是安葬在苏家祖坟里。
有瞬间苏敬仪觉得自己灵魂都被灼烧了起来,他垂首看向自己手里备份的亲供单,抑制不住的中二心蹦跶了一下。
或许……或许他穿书就是来稍微改变改变封建时代苦命的女子吧。
毕竟苏敬仪认可女强人,甚至还打算做一个优秀的豪门白富美,去“嫁”给豪门女继承人!
头一次听闻民间女子如此遭遇,竟然连个好听的名字都没有,连他们家丫鬟待遇都没有,秦延武整个人都傻了:“那么惨吗?”
吕勉瞧着苏敬仪似因苏金氏遭遇伤感,唯恐他心中因为亲生家庭和养父母家庭差距太大而生龃龉。于是他面对秦延武的震惊,直接来了个简单粗暴的回应:“莫说民间女子了,就连文臣家都不给女子上户籍的。前些年哪家文臣来着,还闹个替嫁的笑话!”
“翰林院经筵讲官,姓夏!”孔睿一听替嫁,当即眉飞色舞着开口,算缓和缓和屋内沉闷的氛围:“这姓夏的以为自己给皇子讲书厉害了,当那神嘉子爵府的任由他们拿捏。夏大人舍不得嫁嫡幼女,就把庶女嫁过去。”
话语到最后,他克制不住带出了些鄙夷。
凌敏闻言也想起来自己曾经听闻过的笑话,给在场其他人解释道:“说来这也是寒门乍富半桶水晃荡。以为有所谓人证,以为族谱替换了就万事大吉,以为子爵府要吃这个闷亏。是完全没想过子爵府在落魄也是算武勋,且子爵府还有朝廷认证的八字名帖。”
“而夏家连给嫡女都没上户籍。最后直接被子爵府以隐户一罪告到御前。这夏家最后被帝王杀鸡儆猴,夷三族,也追查到地方府衙。用此案告诫地方,对女子也得按律一个不落载入在册。”
“也是因此教训在,不少寒门出身的文臣才忙着给女儿上户籍。”
听得这声声感慨,苏敬仪若有所思状:“都有法可依了,为什么不能人人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啊?难怪县试会出柳下惠这人。”
“还是军法好!”秦延武闻言立马铿锵有力强调:“大家都执行……”
话语一顿,秦延武看向苏敬仪,赞叹:“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这八个字听起来好简练但又感觉听杀伐有力的!”
苏敬仪迎着小朋友崇拜的目光,厚着脸皮开口:“可能最近书读太多了。刚才听到这案例就有感而发。没有这样的词汇吗?我看我爹做断案题,就挺多律法用词。”
秦延武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还扎着的请天庇佑辫,“那我以后多看看律法的书籍。”
吕勉也跟着点头,以为是自己读书太少的缘故。
将未来大佬们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后,苏敬仪缓缓吁出一口气,仿若要吁口有关避讳的这些嘈心事。而后他认真朝孔睿一抱拳:“孔兄谢了,不管如何谢谢你提醒我!我会小心应对的!”
孔睿定定的看着恢复些活力,甚至眉眼间不见任何颓败之色,反而闪现决然光芒的苏敬仪。他沉默一瞬,声音小了一些:“你们……你们别往外说啊。我爹还嘀咕过一种可能的。”
说着他视线落在了苏敬仪备份的亲供单上,表情凝重:“经验老道的某些考官,可以借着整张卷子避家讳情况,联系文风推出卷子大概是谁的。从而自己这一派的提名次,仇敌的就压名次。”
“当然这种手段,一般都是会试才用!”
孔睿说完视线复杂的看行苏敬仪,抑制住双眸带出了同情。
苏敬仪真是命途多舛的。
好好的一个侯门继承人,沦落成商户。
结果这商户家还破产了。
流落街头好不容易被找回来吧,又得成为权臣们斗争的靶子。
苏敬仪迎着人直白同情的目光,嘴角硬生生挤出微笑:“这是我的荣幸!”
说完,苏敬仪征求着:“我能把这种潜规则偷偷跟我爹说一句吗?万一他的试卷被辨认出来,他直接沦为三甲如夫人,或者直接榜上无名怎么办?”
孔睿一怔,而后挠挠头:“这……这可以吧。反正你偷偷跟他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种规矩文曲星不知道吗?”
苏敬仪瞧着孔睿双眸迸发出对文曲星的崇拜之情,正琢磨着该如何赞苏琮呢,就见一道一身唰得一下从自己身边飞闪而过,直奔门外。
速度非但快,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嫉恶如仇:“曾祖,这太可恶了。科举是为国选才还是为他们一党一派选才啊?”
嗓门不大,但发声却是经过明显训练的,很有军号的嘹亮与穿透力。因此这一声浩然正气的愠怒似乎能够掀翻屋顶,冲破院落的界限,响彻大周的天地。
苏敬仪感慨着,边撒腿往外跑:“闭嘴啊!有事好好说!”
孔睿闻言,一个激灵,而后也直接往外冲:“你冷静啊,我爹跟我瞎掰的也有可能啊!”
凌敏一行人见状觉得自己能猜测出一二原因了。
可能不是瞎掰,而是孔睿他爹通过亲儿子叭叭叭藏不住秘密的嘴,跟定国公,亦或是跟帝王示好。
于是两炷香后,定国公觉得脑仁都疼了,抬手拍着桌案啪啪作响:“这都什么玩意啊!难怪那些文臣弄个孝顺的制度都四年了,还没个定稿!”
“我看是真要把忠君拎出来!”
“这是选天子门生的考试啊,还婆婆妈妈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
“那考什么试啊,干脆回家当乖儿子得了!”
“还有苏从斌你说你啊,本来当着孩子们的面给你留点面子的。我好好的一群孩子带过来给你教导。不是让你琢磨教导文臣的迂腐玩意的。”
苏从斌压着心中的焦虑,率先劝着整张脸都成猪肝色的定国公:“您消消气!有些观念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咱们孩子下场考试了,亲身经历过了,才知道哪里有问题。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咱们先着眼当下的战斗!”
苏从斌抬眸看向苏敬仪,又看看年纪最大的两个武秀才,着重了音:“舅舅,不是我顶撞您。咱们既然下场科考了,明天三道题!他总不会道道都避嫌。那咱们目前六人总有一个要突出重围,团榜有名!”
这一句苏从斌是难得音调都拔高了些,甚至裹挟着显而易见的怒火。以致于愤怒的定国公都愣怔了一瞬,定定的看着在他面前算得上跟面团一样的苏从斌。
望着苏从斌凤眸中的冷戾,定国公眼眸忽然一闪,感觉自己似乎看见了某个嘈心的玩意。那谁打*起架来,上战场,客观而言还是个血性男儿。
且骨子里有种疯劲。
就像眼前的苏从斌,眸子里透出的是独狼狠厉与野心。
西北的独狼,那是敢挑衅一整群狼王的凶狠角色。
感慨着,定国公将愤怒的火焰化作斗志,再一次重重一拍案:“那咱们就打!”
说罢他站起身,睥睨在场的七人:“列队!从低到高按着身形给我排好了!”
苏敬仪见状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点燃了奋斗的火苗,这些火苗凝聚成吞噬苍穹的战火。让他都难得的颇有自知之明,站在了第二位。
在他前面就是八岁崽秦延武。
其他人都比他高!
众人依次站好。
孔睿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战斗”,忽然间有些恼恨自己没有好好学习了。不然他就可以昂首挺胸,接受传奇人物定国公的“军令”,就可以像个将军一样领命去战斗!
孔睿这样想着,作为孔睿的好友华旭峰自然也是如此感慨,甚至他十分庆幸自己比某人用心一些。所以这回他可以跟着战斗!
将两个意外卷入的皇亲崽子灼热的小眼神尽收眼底,定国公权衡一瞬,便有了决定,道:“孔家的还有华家的,你们两回家去!要是第五场在跟着他们,可能连考场都进不了!”
这一声,带着些凝重以及对未来的担忧。活像是一盆冷水迎头泼来。孔睿表情都一僵,但想想自己难得顺遂参加两回的考试,想想乐于分享连关公都分享的苏敬仪一行人,想想……从未有过的经历让他昂首挺胸,铿锵有力回应:“定国公,我已经失败了!可我能护着他们去考场。在文曲星身边多蹭蹭,明年我也可以多些战斗经验!”
“且也是因为敬仪他们先跟我们分享,我才有幸进入第五场的。”一直沉默的华旭峰捏了捏手心都溢出的汗水,看向定国公,鼓足勇气,一字一字强调。
他父亲算倒插门,不过一商户。但随着武帝开海,他们家跟着发展。眼下都颇为体面了:在皇亲圈子里,一个县主子都能够跟长公主的子孙平起平坐了。
所以要坚决跟着武帝的。
眼下就要跟着苏敬仪一行。
“很好,讲义气的崽。所以你们两才要回家去。看看有没有人盯着你们!”定国公双眸炯炯,还弯腰视线定定的看着两人,仿若看着孤身入敌营的前锋一般,郑重着坦白自己的算盘:“说起来我这也是利用你们。利用你们看看侯府周围的人。好分辨出到底哪些是凑热闹的,哪些是真要苏敬仪他们考不上的。”
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作用,也没想到德高望重的定国公竟然会对他们直言且解释。孔睿只觉得自己都想哭了。他爹从来不会跟他解释太多的,只会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想着,他傲然坤长了脖颈,回答:“定国公您放心,我肯定配合,被您好好利用。”
华旭峰也沉声回答:“国公爷,小子也愿意被您利用。只要您教我们怎么分辨好坏,因为我们自己可能分辨不出来。”
竖耳倾听的苏敬仪闻言都想给舅公点个大大大的赞了。
这不愧是历经重重磨难依旧屹立不倒的定国公!
给两个中二少年“尊重”,这两中二少年或许都能给国公自家库房钥匙。
被赞誉的定国公看了眼稍微内敛的华旭峰,再看眼给点颜色就灿烂的孔睿,道:“好!我等会教你们。另外,孔家的,你考试当日还得去华家。我记得华家就闺女在家是不是?”
“你家人多,你带着点护卫,帮着把皇亲中的唯一苗苗安全护送到考场。华家小子,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考试。”
“咱们也给皇亲两个字争口气。”
“还有你们等会离开的时候从苏家带五个,不,带十个考篮过去。免得他们到达的时候丢了东西。孔睿你是考生,你是可以进等候区接应他们的。”
安排好两个援军工作后,定国公看着苏从斌,也毫不犹豫吩咐:“苏从斌,你媳妇是医女吧?把饮食,尽量就吃干粮。还有考场用的水准备好。咱们没害人之心,但也得有防人之心。用自己的带的水。这水里加料让墨水变成无字天书的坑,我可踩过。”
定国公杀气腾腾道一句后,抬眸一一看向互保的五人,也是本次战役的重点人员,话语说的是铿锵有力:“不管其他人说什么,你们给我拿出自己能榜上有名的自信来!”
“甚至自负来!”
“咱们怕什么?说实话,个个都是学武为主的,除此之外还有学世家子弟人情往来。留给学文的时间一天最多三炷香时间。按所谓的常理来说,你们第二场就该败给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人崽了。可你们杀进了第五场。这意味着你们有实力!”
“那就血战到底!”
“那就相信自己能考上,甚至名列前茅!”
这一声声笃定赞誉的话语,甚至还有鲜明的对比为佐证,还有过往的“实战”为底牌。因此所有人都抑制不住热血沸腾,对即将到来的第五场充满了信心。
苏敬仪更是亢奋着:“决战县试,血战到底!我必第一!”
“很好!”定国公瞧着神采奕奕,口号喊的是字正腔圆,声若洪钟,一点不虚反而发自肺腑的苏敬仪,瞳孔一震,而后抬手欣慰的拍拍苏敬仪肩膀:“就要这胆子,这精气神!”
其他人闻言也跟着喊。
瞬间热血沸腾的号角压下了对“避嫌”的种种担忧。所有考生是信心满满。哪怕未来一年的考生孔睿也是斗志昂扬。
整个侯府是按着定国公的吩咐,悄然的各自备战。
苏从斌跟苏柳氏传达命令后,低声叮嘱:“马匹的饮食也上心。”
苏柳氏目光坚毅:“您放心。”
果然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
竟还琢磨这么龌龊的手段,拖着苏敬仪!
等着!
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
时间悄然到达了第五场的考试日期——二月十五日!
这一日,恰还是大朝会。
作为会试考生,苏从斌对于考前唯一的大朝会还是颇为积极的,乘坐爵车,便朝皇宫所在方向而去。
暗中盯梢的仆从瞧着爵车离开的方向,一愣:“这不是苏敬仪他们坐的车吗?”
熬夜的管事幽幽的盯着车行方向,问:“通往县贡院的三条道都有人埋伏着吧?”
“都有。确保苏敬仪一行人绝对进不了考场。就算进考场,也会慌慌张张。”
管事闻言嗯了一声,“马上就要县试放头、炮声了,把侯府各个门都守着。在派人去盯着。看看这爵车去哪里!”
当即就有人悄然尾随。
岂料跟着跟着就见车进入了御街,朝皇宫方向而去。
尾随的人:“……”
暗中留心苏家的朝臣:“……”
孙子都放苏家大半月的安定伯:“……”
安定伯瞅着熟悉的爵车,纳闷不已。干脆下马打算进爵车跟苏从斌好好聊聊,岂料他还没掀翻车帘,就被马夫出手拦截了。
看着还敢对他出拳的马夫,安定伯怒:“你……”
苏从斌听得外头的声响,凉凉道:“安定伯是相见孙子了?要不你带着这帮考生去太庙跪拜?”
安定伯出拳动作一顿,听得随着苏从斌话语响起的一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请安:“祖父,请恕孙儿军令在身,不能向您行礼问安。”
安定伯眉头紧拧。思忖间他撞见还敢翻白眼马夫。
见状他狠狠深呼吸一口气。
这苏家肯定没这么拽的马夫。所以……
安定伯思绪翻转,干脆牵着马跟着马车先往太庙方向走。反正他们爵爷能够车行到待漏室:“小敏,考试放平心态。你外祖都来家里说了,咱们已经很棒了。”
不少有所盘算的文臣们瞧着安定伯乖乖巧巧跟着爵车前行,笑得都意味深长。
这也太“空城计”了。
苏从斌就这么点算计吗?
被腹诽的苏从斌在太庙前飞快下了马车,对车夫一点头。而后才冷眼斜睨安定伯:“你真把孙子交给定国公就万事大吉了?没听到有人失手弄脏了敬仪的衣服?”
“不是应对很好。孩子们都穿羽毛缎?”安定伯看着浑身冷着脸,气质都有些大变的苏从斌,低声回了一句:“这都最后一关了。那些人还想怎么折腾?”
“最后一场才有折腾的必要。”苏从斌冷冷道:“老爷子斥候都派出来了,也检查到我家三路都有埋伏。”
“不要命了?”
苏从斌咬牙:“都可以是不小心的意外。”
安定伯闻言来气:“这帮兔崽子是文曲星吗?你家苏敬仪是文曲星吗?我再吹我孙子厉害,也知道几斤几两。这群文人都已经啪叽一下都凑了快一百的人下场科考啊。还要这么下作吗?”
“僧多粥少不懂?乾清宫就这么大,一下子两个阁老位置,他们不争等什么时候争?”苏从斌抬眸望着巍峨的皇宫,近在迟尺的权势巅峰,眼里的野心第一次直白显露出来:“老爷子放出话来,他要首辅阁老。你会替他争吗?”
“那当然了!”
“那不就行了?”苏从斌看着回答毫不犹豫的安定伯,低声:“你会想历来没有兵部尚书当阁老,不是翰林不能入阁的这些破规矩吗?”
“眼下是那些文臣争口气,寒门世家斗,书院地方斗!”
“他们只为自己这一方争口气,什么规矩都不会管。”
安定伯闻言面色来回变化:“那我能接受考试啊。这考场之外动手脚,心黑啊!”
说话间他听得“嘭”得一声。
乃是县试放头炮催促考生起床备考的声音。
京城那么多县一起放炮,声音宁聚在一起,还挺震耳欲聋的。
苏从斌听得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炮声,眉头一挑,虔诚的朝太庙方向一拜:“还望祖宗庇佑!”
眼下是真求祖宗庇佑了!
=====
时间倒是一如前四场,有马车从侯府侧门驾出,朝县贡院的方向而去。
管事当即双眸一亮,幽幽的盯着马车驶入朱雀大街主干道,也是前四场前往贡院的路线,刚想吩咐一句准备行动。岂料就见侯府又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侧门驾出。
见状,管事嘴角一勾:“这苏家还有点意思,知道玩心眼了?”
“晚了!”
“传令下去,三条道都准备。”
刚吩咐完,管事就见侯府第三辆马车出门了,见状他眼里带着不屑:“就这点手段?!”
说话间管事都恨不得能够亲眼看看热闹。但屋内他还得守着侯府。
因此只能暗暗估算时间,暗暗脑补,不由得喃喃道:“两炷香后,就该到朱雀东街的早市了吧。”
早市灯笼一盏连着一盏,将街区照的灯火通明。
忙着出摊的摊贩们是热火朝天的备餐着。忽然间他们就听得咣当一声重重的撞击声,抬眸望去,就见一板车跟一豪华的马车相撞。板车箩筐内的鸡蛋瞬间咣当咣当的砸在地上。
顷刻间无数的蛋液都可以汇聚成河流了。在灯光照耀下,都有些“死不瞑目”的绝望感。
“造孽啊。”摊贩们们见状都遏制不住的心疼。而后有些人便克制住看向了佝偻着身,仿若被眼前着突发意外吓傻了的板车车主。
板车车主迎着落在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视线,而后直接一嗓子是哭得惊天动地:“我的鸡蛋,我好不容易找了这份工作,给大酒楼送今日的土鸡蛋啊!”
“这鸡蛋都黄啊,这……”
正竭力心疼着,板车车主就见马车缓缓的掀开,走出一个女人。
定睛一看,的确是个女的。
对方一身长裙,胸前突起,身材看起来都是有些玲珑。
他憋住“怎么不是男的”的惊骇,愣愣的看向前来的女人:“你们……”
“我家主人命我告诉你们,装意外吗?是不是我们家荣老夫人这些年潜心修佛太久了,让你们忘记她的战斗力了?装意外装柔弱装争执想拦着我家少爷县试吗?!”
“没关系,我们也有。”
“来人,给这人背后的主子吹一曲《大出殡》!”
板车车主压根来不及看反应,就见马车车帘打开了。两个黑白无常装扮的人手拿唢呐。而后瞬间极具穿透力的,又十分耳熟,且还有韵律的乐趣,就直接压住了整个早市所有的声响。
所有人目瞪口呆。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得这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人一嗓子就起调了:“彼阳若至,初升东曦,绯雾飒蔽,今日出殡啊!”
声音响亮,曲调是杀气腾腾,不见任何哀悼,反而是透着十足十的嘲讽。
当下有些小摊贩垂首了,甚至还呸了一声:“大清早的,也真是晦气啊!”
“看来还真是什么意外啊。否则这么大的路怎么就撞了?要是我手里那么多鸡蛋,可得前头都派个人探路。”
“……”
负责这一路的小管事定睛瞧了又瞧,就见这车内有男有女的。身形倒是看起来跟五个目标差不多。可完完全全不像是贵族少爷。两个男的黑白无常装扮,一个女的竟然还粉色裙子,剩下一个小的,也是女的。
看来是完完全全迷惑他们,外加气他们的。
“撤!”小管事沉默一瞬,选择撤退。毕竟要是对铺公堂的话,这送殡传出去,都让大人晦气!反正这一车男女看起来也不像考试的架势。
板车车主闻言立马撒腿就跑。
看八卦的真看客们:“???”
“诸位见笑了。有恶贼拦着我家少爷参加县试。我等出于无奈出此下策。这些红包,权当给大家压压惊。”
看戏还有钱拿的看客们。
看客们好奇问发钱的护卫:“你们家少爷是?”
护卫止住去看某个女人,一本正经,字正腔圆:“苏敬仪,就先前真假少爷那家!这不三年前就有恶贼琢磨看苏家热闹,结果他们没看到。现在又琢磨看苏家热闹,说苏敬仪流落乡野,是个粗鄙文盲,跟你们一样,冲动好利用,只配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虽然没想起真假少爷是哪家,但一听这形容,起早贪黑的众人气炸了,“是大人物吧?难怪舍得用一车鸡蛋做局。我们平日都舍不得吃个鸡蛋!”
“难怪呢,这或许就是让他们心疼,从而对少爷不满啊!”
“……”
与此同时这样的场景还发生在其他地方。
而在贡院盯梢的人看着从车内走下来的五人,齐齐瞳孔一震。这……这三路拦截都失败了?那他们要泼水准备?派小混混抢劫?
可苏敬仪一行的考篮呢?
迎着某些格外醒目打量的眼神,苏敬仪冷哼一声,傲然入巡逻地区。
秦延武也跟着亢奋,甚至还骄傲挺挺胸。
三个年长些的人表情变化来回,但当撞见某些震惊的眼神,互相对视一眼,也不免有些骄傲。毕竟唢呐啊。
有时候骂人咒人也真的超级解压的!
与此同时亢奋激动一夜,甚至比头、炮和巡逻公差更早到达贡院的孔睿激动的挥挥手:“这里。”
苏敬仪一行人抬眸望去,望着杏黄的车顶,齐齐吸口气。
“公主车辇?”
“全副仪架?”
“那必须的!”孔睿掷地有声,环视众人:“谁敢动仪架,形同刺杀,夷三族!”
此话一出,所有的意外与不小心,都硬生生的止住了。
于是苏敬仪一行人连带华旭峰是安全进了考场等候。
一场场考下来,最后一场,倒是也没什么意外事件。只不过某些人神色似乎带着些诧异。
苏敬仪是将这些人容貌记录在心。
而后淡然的接受检查。
“这水不许带!”公差神色肃穆,“都考四场了,怎么还带规定外的东西?”
闻言苏敬仪乖顺将竹筒往外一丢,话语却是掷地有声:“因为有人朝我告密说你们大兴县有人要害我苏敬仪,不让我顺利进入考场,甚至还要在的考棚里动手脚!”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死寂。
公差气得面色铁青,说的更是字正腔圆:“县试年年考,你苏敬仪算什么?金尊玉贵的皇亲侯爷哪一个没来考过试?还害你,有必要吗?”
“主要是告状的密信写的是真真的。但我父亲相信你们,他也在大兴县考出来的。因此我想了想就乖顺的交出竹筒了。还望公差您理解。我是相信您相信大兴县的!”
说罢苏敬仪冲人郑重一鞠躬:“说句不好听的,这浮票上都有印章连带姓名。倘若我出事,朝廷调查追责那是清清楚楚的,有证有据的!”
“所以我是真的信你们!”
公差瞧着弯腰,态度诚恳的苏敬仪,面色和缓一些:“那自然。这些谣言不可信!”
说完后公差更是妥帖检查考篮内其他东西。
互保的众人见状,也将竹筒的水丢掉。
边丢,秦延武还道:“我太后姑祖奶奶说了,要信朝廷的。”
凌敏:“我本来也不信,但我外祖福王老千岁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对不起啊。要不,你们也好好检查检查内部。毕竟无风不起浪啊!”
公差们:“……”
等候的其他人:“……”
顺遂进入贡院后,互保的五人看着明显听见第一关卡话语的书吏们,笑得从容淡然。因为考棚抽号这个地方是重点。
公差们公事公办的让人抽号。
毕竟一排权贵,若是真有人告密的话,那也的确是有可能。因此他们是真没有必要卷入大人物的斗争中,踏踏实实按着规定最为安全。
苏敬仪登记结束后,拿着自己的浮票摸了摸印戳,又嗅了嗅气息,而后微微松口气。
印泥和前几场用的应该是一样的。
据孔睿转介绍,他那个难得亢奋有机会押题的孔睿叔叔显摆,印泥这种玩意也可以分辨一二的。比如巡逻的考官在放考生出恭时就会在试卷上敲个印。
用特级贡品、一级贡品,贡品、极品、珍品、上品等级的印泥,普通人压根分辨不出来。
比如这回,孔睿叔叔就通过浮票发现县试用的印泥是八宝印泥。
此印泥其色泽朱红,鲜艳夺目;细腻浓厚,气味芬芳;冬寒不凝,夏暑不泄;燥热不干,阴雨不霉;印迹清晰,永不褪色。即使用火焚烧,纸灰上字形依然可辨。
且是珍品级!
简言之,超级贵。
县试经费,完全不配买!
一般会试级别,出于种种考虑,才配用上品级别!
看样子不是顺天府尹自己掏腰包就是有人赞助了。
前者说明顺天府尹也不想卷入是是非非,干脆自己统一猫腻,掌控主动权。对苏敬仪一行而言倒是好事;后者,那就看谁后台厉害了。
想着,苏敬仪找到自己的考棚端坐。
静静等待题目。
顺天府尹是敌是友,跟他最后的成绩,甚至跟他互保小伙伴的成绩都有关。
苏敬仪想着,眼里燃烧着斗志。
他是真被激出胜负欲了!
本来倒数一的,或者练一练再考个一年,他完全不在意。可偏偏有人自作聪明的拿他当做垫脚石,当做靶子,甚至还拦着他,不让他进考场。
那么他就来气了!
斗志昂扬的苏敬仪看见了举牌示意的考题。
两道经文,一道姘文。
姘文这道题,还真是要赞誉获得节妇荣耀的寡妇。
不过给的限定不是商户也不是小妾扶正这种,而是常见的人设——寡母白日下田熬夜绣花攒钱督促儿读书,这儿子考上状元了给母请表彰。
苏敬仪憋住儿子不会赚钱没用的吐槽,认真封建思维,挥笔打草稿。
聚精会神写完一篇辞藻华丽的姘文后,苏敬仪完成前面两题。等一气呵成后,他才有心思吃饭。
吃完饭,他便立即交卷了。
拿着敲印的浮票,苏敬仪再一次核对完传说中贵的印泥后,便无视其他人的眼神,静静等待。
等了又等,第一批只等到凌敏一个人。
于是他们两就出门等待。
万万没想到孔睿还没走。
因此三人一起等,边等边闲聊答题情况。
“按着咱们战略,这一场我的文风我自己都认不出来。”
——避免被家讳踢出去,所以他们一行人干脆“模仿”世家子弟了。
孔睿闻言比考试的还激动无比:“我现在要是能进阅卷室,看到考官们的表情就好了。”
凌敏嗯了一声,也有些感慨:“这回考试真是长见识啊。”
“你府试还考吗?”
苏敬仪默默远离。
孔睿跟着远离:“咱们聊点别的。”
“对。”
“这个印泥也是学问啊。你们到底怎么辨认出级别啊?”
“我二叔狗鼻子,他在官印局待久了,这气味……”
得了个知识点,苏敬仪等到其他三人了。瞧着三人表情都有些亢奋,便狠狠狠狠吁口气:“走!回家补眠!接下来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这个阅卷战场要是不公平,老一辈直接能掀了整个科举的规矩!
就在苏敬仪感慨时,贡院内主考官顺天府尹瞧着被推荐到他手里的卷子。
辞藻华丽的,可运用平仄却不是很和谐,但也无伤大雅,只是……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大人,这篇骈体章奏形式瑰丽、情文并茂,行文流畅,颇有三十六体之韵。如此深厚功底,实乃人才。”
这顺天府尹精通诗词歌赋,颇有三十六体遗风——温庭筠与李商隐、段成式骈体齐名,因为三人都排行十六,人称“三十六体”。
闻言,顺天府尹看着笑得乐呵的同考官,点点头,落笔一个中。
他认同推荐。
这……这骈文他也想起来为什么不对劲了!
他写的!
绝对是仿照他写的!
曾经翰林院呆过,写的诏书之一!
是哪家诰命夫人来着?
算了,先聚精会神阅卷!
这一阅卷,两天时间一闪而过。
随后便是最为刺激的核对环节了。
负责阅卷的某些考官们都想歇口气了,毕竟这最后一场选的都是文采极佳的,没十年功底写不出来的姘文。
众人喝口茶,慢慢悠悠等着最后的排名。
可万万没想到,一个小时后核对完五场座号五场成绩以及避讳等关卡,众人望着榜单的排名全都惊呆了。有小年轻更是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苏敬仪一个目不识丁的,怎么会排第八名?”
第52章 是真的。五个,不,六个都上榜了!
周遭诡异的寂静一瞬。
顺天府尹横扫了眼开口的小年轻。当然这个小年轻只是相较于场内的阅卷官而言,显得年轻气盛,不会遮掩傲慢的偏见。
感慨着,顺天府尹飞速回想自己进贡院前看过的履历表,而后眉头一拧。
大意了!
从翰林院调来了东华书院派系的学生。
此人名潘昌栋,前一科的二甲进士。求学履历与东华书院无关,但其外祖父却是东华书院的夫子。
潘昌栋迎着众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尤其是撞见了顺天府尹拧眉不喜的模样。见状,他默念一句“富贵险中求”后,张口缓缓且笃定道:“得亏这是草榜!”
草榜,顾名思义为避免榜单出错所诞生的榜单。
因此核对的流程规定的颇为详细:
第一步、登记座号的书吏需按照榜单名次再次核对五场座号是否该考生名下。
第二步、书吏核对结束后会当着全体考官的面,将名次和考生姓名以及亲供(为避免有重名者)按序念一遍。
第三步、主考官验证登记册整本册子是否有缺损、印戳是否完好;考官协同主考官验证考生五场座号印戳等是否完整。
第四步、双方验证座号、姓名、亲供籍贯和名次的确一致后,再由主考官填写正榜!
因此眼下还有机会校正“错误”!
毕竟目前才进行到第一步!
潘昌栋想着核对的流程,眼角余光飞快闪过几个面容相熟的官吏。琢磨着自己进考场前得到的指令,他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话语却是说得掷地有声,甚至隐含些亢奋:“大人,下官斗胆。这苏敬仪名次实在出乎意料!”
肯定有猫腻在,否则怎么越过那么多世家子弟直接摇身一变成第八名?
这简直是对像他们这样寒窗苦读二十几年的侮辱和蔑视!
光想想甚至心中都燃烧出愤怒的正义之气,潘昌栋抬眸望着顺天府尹身侧记录贡院点滴的监察御史,加重了音调:“昔年公审时他的言行举止,是大家有目共睹甚至记录在册的。又不是苏琮,少有才名!下官冒昧得罪大人得罪诸位恳求再一次核对,总比榜单公布后我等遭受滔天非议要强!”
闻言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人顺着潘昌栋的视线看了眼记录的监察御史,不急不缓开口了:“府尹大人,此话也有理。咱们总归妥帖仔细些为好。毕竟眼下是大比之年。全国人杰皆汇聚在京,文辩议论免不了。这些学子对于一鸣惊人之事也总会格外关注。苏敬仪不过三年苦学却越过京城原本素有才名的读书郎高居第八,或许都会被好事者视作整个京城的文教水准,从而断章取义引发纷争。故此下官斗胆,不如朱卷墨卷和草稿,三卷一同核查。如此审核妥当到位,日后若有纷争,我等也有底气应对!”
听得要三卷一起查,拿出查舞弊的架势来,其他阅卷官们纷纷开口附和。
作为阅卷官,他们敢确保自己推荐的卷子是真真实实有水平的。因此出问题的或许就在外帘的那些人身上。
相较而言,外帘巡逻、受卷、弥封、誊录、对读这些人员,可是大兴县书吏、以及秀才亦或是他县的名师大儒担任。不像内帘,能经历阅卷、搜落卷、录取、发榜四大环节的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吏。作为官吏他们自是更加爱惜羽毛的。
被腹诽的外帘考官们自问也不是个傻的。这明晃晃的一顶“舞弊”的帽子往他们头上扣啊!
当即负责登记册的书吏面色沉沉,想着县衙内某些时,唯恐有人真脑子糊涂了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来,到时候连累到他们。因此他直接越身而出,朝顺天府尹一弯腰,道:“诸位大人说得也对!府尹大人,卑职斗胆,除却三卷核查外,还请大人验证五色笔等文房四宝!我大兴县自打立县后,也自问经过风风雨雨。县试年年考,年年一鸣惊人也有。今日却要遭受如此之辱,那就全都一起验证。免得来年又指我等内外勾结,徇私舞弊!”
如此直白的话语一出,整个阅卷大厅瞬间燃烧起浓郁的硝、烟味。
顺天府尹看了眼青衣吏袍,眉头紧拧。
还没来得及斟酌开口,就听得潘昌栋已经直接不虞冷喝道:“我等建议府尹大人,何时轮到你区区一个书吏开口了?”
此话一出,顺天府尹是直接黑了脸。这话语带着的高傲跋扈,是直接将在场所有书吏颜面全都踩在脚底下了。
要知道一进贡院,不管何职,都可以自称一句考官!毕竟都是天子帮手,为天子选才忙碌!
果不其然,随着潘昌栋这趾高气扬的话语,偌大的考官集合厅,集合所有内外帘所有考官的地方,已经泾渭分明,直接剑拔弩张了!
“说来诬陷考生这样的事情也有!因此下官还请大人采纳我大兴县上下官吏的意见。下官乃是大兴县县尉。因县令未在任,县试外帘工作以及巡逻等都由下官安排,报请府尹大人批准。为免连累府尹落得个失察之罪,”蔡县尉躬身,咬着牙一字一字道:“还请大人将考官们所用的笔墨一起验证,以求个公道!”
他先前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眨眼间初升东曦就传遍整个京城了。而某些大人物呢则高高在上,把自己倒是保护的好好的。所有人都在嘲笑他,甚至县衙同僚反过来盯着他,一副害怕受他连累的模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倘若再有小心思,恐怕都没命了!
目前某些人又是高高在上的架势,那他若是不开口,恐怕在县衙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索性就由他开口,说个清清楚楚!
更别提当他们这些微末小吏是睁眼瞎吗?
笔墨间的猫腻恐怕更多!
按着规定,巡逻监试、受卷、誊录、弥封、对读等外帘官只能用紫笔;同考官,内收掌及书吏只能用蓝笔;誊录生用朱笔;对读生用赭黄笔;正副主考用墨笔;是谓“五色笔”。
借此五色在审核时快速验证。
但这五色墨水,由谁准备,准备什么样的品级。像他们这样的大老粗,没文化的,可分辨不出来。所以即便有所规定,考官不得携带笔墨进内外帘也没用。该由的猫腻还是会有手眼通天的,办妥当。
而考生家境差异带来笔墨用具上的差异。经验老道的,手眼通天的,可找好誊录手然后进行种种准备。比如墨水等级稍微高上一级。毕竟写完了墨水要添加的。这怎么添加,誊录手能决定!
客观而言,这种猫腻一般江南地区县试用的比较多。
因为江南多商户。某些商户有钱后就琢磨有权了,而先皇昔年为了银子,许了恩典,于国有功的皇商亦或是盐商等官方商户三代不经商后便可申请考试。
为此,这些商户便搞出些“规矩”来。有心商转文的家族,自打孩子三岁时起便对外营造才名。日积月累之下周围人自然会有个好学的印象。若孩子真有实力则自己考,倘若没多少能耐的,家长就琢磨考个两回,而后便“买”个名额。毕竟不图名列前茅,只求榜上有名。且也会有约定,会继续考。给大众依旧留下刻苦好学的印象。
在这样持续性的好学努力之下,在百姓认知里,这家孩子能榜上有名也会很正常。毕竟考试运这事也难说。
只不过江南的作弊风也会吹到京城的。
毕竟京城有权的官吏想要*世世代代的权利。可孩子不能世世代代的聪明啊!而科举世家又不像武勋不像皇亲可以光明正大荫庇为官。因此为了家族的权利,他们胆子更大。敢从县试一路到乡试!
往日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名次也不高,普普通通的。但这回明眼人都能瞧得出问题来——这招有可能用来构陷苏敬仪作弊啊!毕竟直接第八名。这成绩传出去,是个人都会质疑,都会议论两句!到时候苏敬仪有丹书铁券,苏敬仪家里有贵人有太后娘娘,或许能够有调查清楚的那一日,可他们呢?
他们哪怕不挨打受刑,肯定也会丢了职。毕竟不管如何,都是一个失察之罪。
想着,蔡县尉都觉得自己脖颈开始凉飕飕了。
其他人闻言,尤其是大兴县的书吏们闻言也跟着面色一变。好几个吓得瞬间冷汗都冒出来了。
原以为……原以为是防着苏敬仪榜上有名。可现在的确像是在逆向操作,是直接“作弊”,来个彻底的斩草除根。且还能斩断互保四人前途啊!
而阅卷官们听得“诬陷”一词,互相飞快飞刀子眼——是你们干的吗?傻叉吗?!真诬陷这种手段,那是闹大了。这不提互结的四人,这苏家背后还有太后娘娘啊!你们这一派办事之前能不能打听打听太后娘娘是疼苏从斌的?
皇帝不喜苏从斌,那都得捏着鼻子封苏从斌的女儿当贵人。
懂吗?
皇帝也要孝顺娘!
忘记了,苏从斌贬官,那是能贬成国子监司业,贬成正儿八经有实权的官。
老一辈们互相通过眼色确认自己这一派没那么傻后,眼神幽幽的剐着潘昌栋。
潘昌栋压根没注意众阅卷官的眼神,是气急败坏怒吼着:“尔等血口喷人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我等堂堂正正科考为官,到头来豁出去一切为构陷苏敬仪?”
“请大人注意尊卑。此乃超品荣国侯嫡长子,是贵族!与他互保的,哪一个不是武勋贵族?构陷他们自然也是为构陷武勋!”书吏当即开口强调身份:“这些人户籍上都写着尊贵,与国同岁的尊贵!”
“你……”
看着直接针锋相对起来的两人,顺天府尹看了眼外头。就见夜幕浓稠,黑的可怕,让人光看上一眼就倍感压迫。
要知道按着常理来说眼下该核对完草榜,该填写正榜了。
甚至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对外张贴答卷了。
这黎明前的最后时刻……
“请府尹大人彻查!”蔡县尉脸跟锅底一样黑的顺天府尹,琢磨一瞬,赶忙开口诉说第五场众人经场的细节:“据该考生以及互保考生举报,有人朝他们报信,道大兴县考场水都不干净。若是用此水写字,到时候痕迹都会消失无影无踪。但因为家长信任考场,信任考官们。故此他们还是用考场内的水研墨!”
“此事检查夹带的公差也记录在案,以备审查!”边说蔡县尉觉得自己脚底心都有寒气窜出来了。
要不是苏敬仪先前意味深长的告诫让他核对人员相貌也要仔细。他为避免苏家找茬,才命手下人详细记录在案。
眼下恐怕出事了,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
后怕着,蔡县尉缓缓挺直脊背,看了眼顺天府尹。
他敢料定府尹大人是知道些猫腻的,所以由他私自准备了一应笔墨!但眼下其他考官不知道东西到底谁准备的!
所以要死那就一起死!
顺天府尹迎着蔡县尉眼里一闪而过的疯狂,再看眼不少人动怒的神色,还有些是真暗中躲闪的神色,当即他心中咯噔一声。面面俱到眼下是不可能了,那他自然是毫不犹豫选择顺从帝王了。于是他直接了当开了口:“行,既然如此,那就全都审核一遍!”
官威化作凌厉的杀气,直接来袭。
迎着忽然而来的压迫感,愤怒争执的众人话语一滞。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将目光幽幽落在草榜上。瞧着那一连串意料之外的名次,双方齐齐笃定无比:“谨遵大人令!”
这草榜上的成绩就足以说明了有舞弊,还是群体舞弊!
所以查就查!
于是原本该结束阅卷工作的最后一晚,随着核对,瞬间整个贡院又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与此同时,熬了半宿的钟刑爬出贡院地下水道,稍微梳洗一番,便朝帝王禀告贡院内的争执:“眼下所有考卷,已经所有流程都在重新核对。”
武帝嗯了一声,垂首看着自己眼前摆着特级贡品、一级贡品,贡品、极品、珍品、上品等级的印泥,“朕还真是没啥文化。盯着看了一夜了,除了眼疼什么玩意都看不出来。”
磨着牙说完,他问:“苏敬仪到底多少名啊?顺天府尹可向来秉承不做不错的原则的。能让他核查,离谱成什么样子了?”
“卑职依稀听着是第八名。”
武帝直接愠怒拍案:“就算原题押到了,可若是苏敬仪的能耐能考第八名。那全京城所谓的才子都是纸糊的吗?!”
钟刑迎着愤怒至极的巨响,双膝跪地:“主子,您息怒!”
“息什么怒?!朕还以为等苏从斌会试时,这些科考猫腻会用到他身上。没想到是苏敬仪给朕探路!”武帝冷笑着,双眸溢满了杀气:“好一个第八名!是个傻子都知道这名次绝对有问题!”
“您……您息怒。卑职这些日子一直尾随他们。这苏敬仪看起来挺精神的。”钟刑瞧着帝王气得双眸猩红,像是立即要冲到贡院宰人,他赶忙小心翼翼开口劝说:“看着也还灵光的。且还有孔家的押题。两家押题呢!”
“你还跟朕汇报各家下场的读书郎七十八名。加上原先就有些才学的。大兴县这回县试,一共一百六十七名文臣世家子弟。全都是家族的栋梁!除此之外能够跟皇亲互结的寒门子弟有五十六人。这些人基本都是皇亲培养起来给自家不成器崽当做亲信的。都是皇亲挑选了一轮又一轮,绝对的真材实料的人。”
武帝表示自己也想往苏敬仪成大器方向考虑,可现实数据容不得他如此天真的幻想着。所以他压根怒火压不下去。
“本次县试报名一共一千八百二十九人。人数比去年直接翻一倍。”
“第一次报名的才三百六七十人。剩下的除却年年混混的皇亲外,其余的都是屡败屡战的落榜童生,考到二十六岁的大龄考生,考了十几年的人!”
说着武帝斜睨自己御案上摆放的科举规章制度,咬牙切齿着:“说来这回还有那些文臣鼓动落榜考生再试一次。甚至是拿着大兴县往年的名单挨家挨户谈心!”
对真正家穷的人而言互保禀生这一块是烧钱的,所以落榜生也不会年年考。
可今年却是“挤压”多年的落榜生,跟下饺子一样下考场!
也得亏大兴县贡院够豪气,塞得下这么多考生!
听得帝王一串串的数据,钟刑都不敢去看帝王是什么脸色,只拼命往好的方向劝说武帝:“卑职……卑职也是因此才琢磨或许有真材实料。毕竟那些文臣只敢用人去挤名额,杜绝苏敬仪上榜可能性;也只敢在贡院外弄些下作的手段,打算把人拦在外头。”
“这直接搞个第八名!”钟刑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至今还噗通乱跳的心脏,苦笑着:“卑职刚听到名次,是怀疑自己下水道待久了有回音。是左耳右耳都检查了,还问了下属。四个人确定名次没听错。卑职又核对了流程。是完全猜测不出哪个流程能离谱成这样。”
“因此卑职斗胆,这太离谱了,反而显得真了!”
说完这话,钟刑只觉自己耳朵又聋了。这偌大的殿内竟然回荡着他的尾音,久久不曾散去,仿若在诉说什么叫绕梁三日一般。
而帝王却是没有继续开口说话了。
殿内的环境都因此变得格外的寂静,作为习武之人只能听得见呼吸声。只能通过呼吸的频率来观察帝王的情绪。
武帝双手死死捏紧成拳,目光幽幽的看着叩首诉说的钟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这么离谱的角度反倒是挺合情合理的。
毕竟这名次太离谱了!
要是诬陷苏敬仪作弊,那就是跟整个武勋集团作对了。武勋狠起来,诸如定国公也是会剁人的!
来回反复调整自己的呼吸,武帝磨着牙问:“老爷子的人手有盯着吗?”
终于等来一句话,钟刑微微松口气,赶忙叩首禀告:“回皇上,定国公派了斥候。卑职来的时候,撞见一个。看面相,应是教导曾孙少爷那位。”
斥候,可是军中人才中的人才。除却武艺超群外,他们还是先锋,负责探路工作,记忆力不错,山川地貌、水源道路,都牢记在心,乃是活的堪舆图;还负责某些隐秘工作,侦查能力极强。
先前定国公府就派来两个斥候负责保护年幼的帝王,以及教导他们武艺。可以说他们所学一开始也都是斥候的能耐。
因此这回定国公也真是拿出备战的架势来了!
武帝听得这话,面色和缓两分:“舅舅这肯定也是给朕探路!”
自我赞誉一句,武帝缓缓吁口气:“明天,不,今天朝会要精彩了。”
“朕的会试考官,还没定下来呢。”
拉长了音调,武帝斜睨眼自己手边罗列的一整排有能力和资格当会试考官的名字,眼眸闪闪。
不看派系,他貌似人才济济,他的朝堂貌似都是能力。
可一看派系,能用的壮劳动力没几个!
“缺人呐!”武帝往龙椅椅背一趟,吩咐道:“起来,给朕念念那文曲星又干什么好事了!”
“苏从斌也真是的。怎么不早十年生孩子。”
“二十岁就正好用!”
知道帝王心中此刻还憋着火气,钟刑赶忙取来锦衣卫密件,先念苏琮的家书:“敬仪,我看到大海了,海上日出好美,当看到的那一瞬间任何言词来描述都是空洞的。那种一望无际……”
武帝气得拍案:“别念了。朕还没看过大海。给朕念他们吃苦的。”
“有。”钟刑赶忙找吃苦的。
而另一边,瞧着离日出的时辰,离上朝会的时间越来越近,黎阁老喝口浓茶。倒是不见一夜未眠的疲倦,整个人是亢奋至极:“第五场这些人怎么到的,想不明白也就不用想了。毕竟由定国公坐镇,能把人送进考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反正有那么多世家子弟科考,还有真材实料的寒门子弟。那苏敬仪就算天纵奇才,恐怕也榜上无名。”
顿了顿,黎阁老甚至还说了一个细节,来宽慰自家大弟子:“不是说,苏敬仪看榜的时候都是从最后一名往前看吗?”
“即便座号他们几个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可这习惯性的动作却是骗不人!”
“可他到底是场场交了头卷!”大弟子还有些焦虑:“这历来科考规矩,倘若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便是凭交卷的时间确定人员!”
也是因为这个规矩,所有提前交卷,也要分出第一批、第二批次来。
“且那些人到底是提前进了考场。他们不知道苏敬仪交卷的事情。万一下意识的,先入为主的意味第一场交卷的都是读书郎怎么办?”说着,大弟子带着些担忧看向黎阁老。
要知道他昔年也是阅卷过的。阅卷到最后简直就是头昏脑涨,是恨不得立刻马上就结束。心态上不说浮躁,那也是略有些敷衍的。不会像看头卷那般,仔细。甚至还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些都是好学生,改卷点评的时候等级自然就高了一些。
黎阁老闻言,慢条斯理喝口茶:“就算先入为主,可镀金就是镀金,能够必得了真材实料吗?”
“文章笔力老练与否,三年时间能够速成的话,那我真是脑袋都可以砍下来给苏敬仪当凳子坐!就连天才们,谁也不是生而就会八股文的。都得学习!”
话语到最后,黎阁老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放宽心!眼下那贡院还灯火通明的,一副熬夜到天明的模样。那完全说明阅卷有异!”
“咱们只要静心等待就行!也不用管那姓李的是否告密,反正这会试考官,武帝能够用的人少之又少。”
“周全,资格太浅了,工部、户部两位尚书,家族有子弟下场科考。剩下吏部、刑部两位尚书,一个老油条,一个这些年只会喝茶看邸报了。武帝用他们都不放心。他总不能心一横,让兵部尚书,让镇国公出题吧?”
“就算镇国公敢应,天下学子也不能抗议。这礼法不能谁他们想用就用。既然是甥舅关系,镇国公就该避嫌。”
“六个阁老里面,他要是会试派出去,殿试该怎么办?所以皇帝还是不得不制衡的。”黎阁老话语到最后异常笃定着:“老夫等着明日病好!”
话语到之后,黎阁老眼里带着一丝的怨恨。
他昔年可真豁出去半条命,挨了三十棍啊!结果这武帝这定国公,却是个忘恩负义,刻薄寡恩的!
他战战兢兢从未有过错处,就只因为六个阁老里面他好拿捏,就这么当众给他没脸吗?就要他们东华书院让一步吗?
凭什么他不能当首辅阁老?
若是苏从斌知道黎阁老的怨怼,肯定要咆哮一句,直接一下子连升两级,让你当礼部尚书还不够吗?
老子查地道不提,为他们挨打挨骂多少年了,还偷摸给银子呢!结果要不是太后垂怜当众问我,你们都把我脸往地上踩了,连过年请安折都丢了。本侯说什么了吗?
真论从龙之功,我苏从斌排的上号的!
当然眼下苏从斌不知道黎阁老还以三十棍沾沾自傲着。他眼下盯着乌黑的眼圈,却是在劝愤怒的定国公以大局为重:“有猫腻,但看出题情况,就觉得顺天府尹也不是傻的。真要搞出什么事来,他都得率先被问罪!”
“是啊,人人都不会豁出去九族搞事,就会些无伤大雅的所谓玩笑。”定国公阴阳怪气着:“东边弄个弄青楼女子,哎哎呀呀的,被恶霸追赶。好激发少年英雄气概;西边来个早市推车的可怜老爷子,鸡蛋两箩筐都裂了,好激发百姓的同情心;再来一个倒夜香的。”
“都按着道路附近的情况进行相关意外事件。”定国公说着黑着脸:“你爹还有你生母多疯啊,客观的点评一句,都是自己爽了再说。怎么到你苏从斌就窝囊成这样?”
“他们这一代爽了。”迎着恨铁不成钢的鄙夷,苏从斌叹口气,问:“定国公,敢问您一句,您倘若膝下有女,会嫁入我家吗?”
“当然不会了。乱家子,五不娶第一条!”
苏从斌静静的看着说的是毫不犹豫的定国公。
定国公迎着人难得锐利的眼神,难得躲闪的喝口茶。
见状,苏从斌缓缓捏紧了拳头,理智开口:“所以,定国公您理智想想。世家其实差不多。他们不会豁出去命去争夺。但他们也想要世世代代为官。而为官的标准是政绩。武帝英明,他们自然也就会想要出政绩。所以他们倒是好搞定。不会疯!”
最后三个字说完,苏从斌瞧着递过来的茶盏。
沉默一瞬,苏从斌倒是抬手接过,静静品茗着。
定国公端的茶,这喝起来格外的甜!
定国公瞄着身形挺直,甚至连脖颈都昂起来的苏从斌,表情变了又变。这窝囊……不对忍辱负重是真的,可好哄也是真的。
要是年轻时候好好调、教……
定国公止住偏飞的思绪。
若是能重来,他干脆弑君,不会憋着那么年,以致于填了那么多命!
“像眼下还敢称作世家的,除却科举世家外,剩下的几家都有家族传承。例如算、法。这虽被视做旁门左道,可某些人也羡慕的。”苏从斌稳稳地端着茶杯,仿若捧着珍宝一般,分析的铿锵有力,字正腔圆:“刑部和大理寺还有单独的考试。只要帝王不直接改革部门,那他们就可以代代相传。而专业技术官,像仵作这种也得从小学习的。外来的想要分一本羹,都得奋斗个十来年。”
“而算术,其他不提户部就缺不了。据闻算术精通的,一本账本他们能玩出花来。而不精通的,给他账本,一月都算不明白账。”
“而像黎阁老这些,说残酷些叫一代乍富。为了稳住根基稳住自己子孙三代的富贵,他们不得不往上爬。且作为家族富贵的开创者,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觉得自己至关重要。甚至在朝堂上也会有自己很重要的傲慢。”
听得这心路历程,定国公瞥了眼苏从斌脑袋,“经过先帝那混乱时期,还敢如此没脑子吗?先帝那会砍头比砍萝卜还快!”
迎着如此笃定的质疑,苏从斌抱紧了茶杯身形往后退:“可先帝砍不了丹书铁券!”
定国公狠狠吸口气,死死盯着苏从斌。
苏从斌再一次重复:“丹书铁券!”
如此铿锵有力的话语响彻耳畔,甚至苏从斌仿若不惧他怒火一般,一副有血性的模样,定国公拍案:“你的意思是姓黎的,搞那个生母养母谁重要,是想毁掉苏家的丹书铁券?”
苏从斌毫不犹豫点头。
“有病吗?想要丹书铁券自己争去。跟张青天一样治世有功!”
“可能觉得武将比较容易,一场战役就可以封爵。而他们得一步步超级努力。”苏从斌弱弱开口:“且天下第一书书院,若是达成的话,是不是有孔子的风范呢?”
“我呸!”定国公言简意赅标明自己的态度:“两个呸,什么玩意?也配!”
“您息怒,我有个小小的建议!”苏从斌声音都低了些,轻声道。
定国公听完后,不敢置信的看眼苏从斌:“等一下,南孔北孔是什么玩意?”
苏从斌:“这事我从抄家得来的那些书籍里看到的,南孔北孔,还有内孔外孔……”
三炷香之后,定国公哦了一声,眼里带着亢奋:“搞定千年世家?让他们惶恐不安?”
苏从斌重重一点头。
敢这么算计他儿子,从文人最引以为傲的开始剃头。
定国公见状舒坦了,甚至大手一手,派人再再再请假。反正兵部稳得很,左侍郎能干的,右侍郎也乖巧。传承有序!
所以他可以安心带队去看榜。
苏从斌瞧着笑了,没杀气的老爷子,微不着痕吁口气。眼下不能让老爷子直接喊打喊杀的,毕竟黎阁老一行人还没损读书人的利益。若是贸贸然被简单收拾了,这读书人反倒是越发蹦跶。
对武帝推行政策,对苏琮他们的成长都不利。
到底缺人,到底苏琮太年轻了。
有些思想根深蒂固的,非一朝一夕能够根除。所以还是有请衍圣公开口比较好。就算天下第一书院,也得是孔家啊!
谋划着,苏从斌瞧着起身离开的定国公,垂首看了眼自己至今握着的茶杯,眉头一挑。
可能他真的没什么大出息吧。
有一点肯定就可以很开心!
这茶杯要供起来,以后他有孙子给孙子讲故事,做证据……
张望着美好未来,苏从斌偷偷郑重的藏好茶杯。而后休息片刻。他便被一群半大少年吵醒了。
苏从斌按着额头,忍不住跟苏柳氏埋汰一句:“孩子多了好像也不好,闹腾!以后苏敬仪要生。咱们当祖父祖母带孩子,三四个就够。”
“我是第一次知道男孩子多的,能这么闹腾!”
看着苏从斌说归说,眼里却是带着些宠溺,苏柳氏垂首收敛住一闪而过的愧疚,附和道:“侯爷您说的是。我啊就等着敬仪娶妻生子了。”
边说给苏从斌系腰带。
“我自己来,你去准备这些矜贵兔崽子们的早膳。细心些,饮食习惯都照顾妥帖。这几个家里都还行。他们的姐姐妹妹咱们不想。表姐表妹堂姐堂妹这些,还可以琢磨琢磨。”
苏柳氏应下。
苏从斌自己穿戴整齐后,还难得朝镜子看了一眼。
确定自己很有威严。
他才缓步出院门。
毕竟今日放榜啊!
同龄人孙子都大了,而他还只有儿子!
刚找回来的,没多少学习耐心的儿子放榜!
说不紧张倒是假的。
说不委屈与愤怒也是假的。或许没有那些鬼祟,他儿子发挥更好呢?
不求像苏琮考第一。
倒数第一也行!
将漫天神佛都拜了一遍后,做完落榜该如何宽慰后,苏从斌缓缓走出院门,就见曾孙依旧盯着个冲天辫。
跟头顶鸡冠一样,那神神气气的。
“你们在等我?”苏从斌看着一群拿着长、枪的少年,尤其是苏敬仪也拿着杆木、枪,困惑。
“您为什么不在考场啊?”秦延武行礼后,便迫不及待开口:“我还跟曾祖说想要演练一下巡逻公差呢!曾祖答应拉!我在这多住三天!”
吕勉和祁茂紧张的握紧、枪,胡乱点点头。他们两作为武秀才,其实……其实这回来之前都被耳提面命过要豁出去,争取榜上有名的。
眼下榜单马上要公布了,这说不紧张是假的。
“爹,您要不去考场做套题。”苏敬仪感受着身旁两个“大龄”考生溢出来的害怕惶恐,唯恐自己也被这一股情绪带入其中去想重重事情。他赶忙挥舞木、枪,直接道:“放榜比较焦虑。踢蹴鞠也怕分心摔了。要不我们看您考试吧。”
“从现在到放榜,大概还有两个多时辰。与其浪费,不如做题!”
苏从斌:“……我吃口饭先总行吧?”
“考场有火炉!”秦延武积极:“叔祖,我想再学一下做饭。我隔壁的考生做饭的时候把卷子烧掉了。所以我想学的。”
苏从斌看着委屈巴巴的孙子辈苗苗,缓缓吁出一口气:“行。”
于是两炷香后,苏从斌看着一群巡逻的吃着所谓的“堂食”(各部门为衙门内工作人员提供的膳食)围在他考棚面前,瞧着他扒拉着猪油拌饭。
“……”苏从斌瞬间想扔掉手里的饭:“你们是不是有点过份了?”
“不许跟考官说话。”
“不许喧哗!”
“听说为避免盖屎戳子,都自己带恭桶呢。到时候您就当众出恭了。”吕勉瞧着苏从斌脸色着实难堪,提醒道:“您多被注目,习惯了也就好了。”
苏从斌:“吃饭呢。”
“隔壁拉屎拉尿很正常。”苏敬仪轻声补刀。
苏从斌:“……”
被折磨了一个时辰后,苏从斌看着前来的定国公,眼里都快闪烁出泪花来了。还是成年人好哄。
定国公虽然莫名但也不在意,直接挥手:“走看榜。”
不到三炷香时间,一行人就到达了贡院。甚至孔睿其他狐朋狗友都一起来了。
孔睿颇为老练着引着,介绍有利地形:“定国公,我们去茶楼二楼天字号雅座,我们常年包下来了。榜单一出来,我们就能看见。”
“看榜,自己站在贡院墙下才有意思!”
“可都是仆从……”孔睿看眼历来张贴榜单的院墙。
此刻早已里三成外三成都是看榜的仆从还有围观的老百姓了。也一如既往的有士兵看守,甚至还拉起了绳索,不许众人逾越一步。更为重要的是,贡院最近的那茶楼,早已挤满了等候的考生以及某些家眷。若是让这些人看到国公爷纡尊降贵跟仆从一般,那定会嘲讽的。
“咱们不跟那些人矫情的规矩!自己付出血汗自己第一时间验收成果才有意思。”定国公像是知道孔睿的担忧,毫不犹豫道。
苏敬仪点头若小鸡啄米:“对对对!”
哪怕他高中三年当了三年倒数第一,稳居年级倒数第二。可是他每次期末考试,全省排名却是依次上升的。因此对于成绩,他还是比较喜欢自己看的,毕竟直白的知道自己“打败”了多少人。
尤其是高三他被保送生爸爸们带着冲刺。成绩跟做火箭一样飞升,那感觉可太刺激了!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成功,敢于正视失败!”
此话一出,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毕竟正所谓早死早超生。没必要站在茶楼上,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从容镇定来。
于是一伙人直接一个接一个仿若士兵一般,冲向告示栏第一排。
本守着榜单的各家仆从面面相觑。而围观凑热闹的百姓倒是不知国公爷一行。瞧着着一排锦衣少年,个个俊貌着,呼朋引伴,哥哥叔叔的都有喊,颇为团结的模样。甚至后头还跟着一精神奕奕的老爷子和一气度威严的中年人。见状,便有人大着胆子跟国公道:“老爷子您好福气啊,这么多都是您的子孙啊?”
“对啊。我家孩子,这一排排的。”定国公傲然道。
“好福气啊。”
定国公笑眯眯应下。
苏敬仪闻言跟着与有荣焉的挺挺胸膛。正打算跟看榜的人嘚瑟几句时,就听得铜锣声响,而后便是肃穆的公差。
见状都不用老司机孔睿提醒,他也知道榜单来了!
苏敬仪小小吸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榜单的张贴。感觉此刻就好像电影慢镜头在回放一般,公差所有的动作都被放慢了无数倍。而周围一切声音也销声匿迹,他的眼里只有榜单了。
缓缓张贴起来的榜单。
依旧是一圈圈的榜单。
相比从前张贴的座号而言,眼下这回是综合成绩,是直接名字的!
写名字的!
下意识的想寻最后一名,但撞见圈圈,苏敬仪深呼吸一口气。
要膨胀的。
不要学渣思维了!
他都那么积极学习,还有押题小能手和手握原著了。
妥妥要从第一名看起。
笃定着,苏敬仪从局中的团榜第一开始看。
看着看着,苏敬仪瞳孔一缩:“爹,你……你给我看看,有重名的吗?”
“应该不会有重名吧。但是……”苏从斌也表示自己看见排名了,有些不敢置信的扭头看眼定国公:“有重名的吗?”
有些龌龊事情,比如落榜生被资助参加县试,以致于今年县试人数是近二十年最多的一届他们都没跟孩子说。
“籍贯也对啊。”定国公吸口气,“应该就是苏敬仪!”
再一次被笃定,被狠狠的超级大声喊笃定自己榜上有名,苏敬仪克制住开心的飚了一嗓子:“啊!”
这一声标准海豚音嘹亮至极,直冲云霄。
暗中观望的人:“……”
“练军号的好嗓子。”定国公反手拍拍苏敬仪肩膀。
秦延武跟着点头,而后喊:“曾祖找找我,我看不见。我感觉自己很顺的!”
“好,找曾孙。”定国公说着横扫旁边拥挤的众人:“谁敢顶撞本国公,撞坏了本国公你们负责?”
奉命看榜的仆从一个激灵。
定国公硬生生的扫出一条道路后,从容淡定,独占榜单,边看边埋汰:“这圈圈烦死了,怎么就不直接一二三四罗列出来呢?这……”
“吕勉,好小子,三十六!”早已找到自己名次的吕勉笑着应了一声,目光定定的往后搜罗。
“祁茂,四十二。”
定国公深呼吸一口气,“凌敏,五十九!”
“秦延武,我曾孙,八十八!”定国公恨不得冲到榜单,把榜单撕下来:“延武,你榜上有名,还这么吉利。要是在长两年下场,那妥妥第一了!”
“第一了!”
秦延武闻言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
孔睿瞧着所有人都榜上有名,激动着:“国公爷,您……您运道好的,看看华旭峰。”
华旭峰有些紧张:“还是不……不……”
“知道。皇亲小苗苗,”定国公道:“第一,倒数第一也是第一。运道好的!”
此话一出华旭峰震惊了:“我……我榜上有名了?”
“那当然了。这叫开国太、祖爷保佑。叫为国战死的英烈保佑。都是英雄后裔!”定国公笃定应了一句,抬眸横扫在场六人,又看看来凑热闹的四人,最后视线看向全场,直接大大咧咧说着:“你们自己看卷子。我去显摆显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是带着些猖狂的。
本在茶楼围观的人见状都暗暗着急的要命,恨不得自己冲下楼看个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锦衣卫密探扔掉自己的千目镜,拔、腿往皇宫冲。
一炷香后钟刑看着气喘如牛的下属,听人汇报后,不敢置信:“确定吗?没同名同姓同户籍的?”
“都确定了,是真的。五个,不,六个都上榜了!”跑得冒烟的下属直接瘫坐在地,喃喃关键词:“都上榜了。”
钟刑恍恍惚惚:“这也太离谱了吧?离谱到不敢信。这京城世家子弟真的是注水猪肉,没多少真才实学?这……这华旭峰,考了三年还是五年来着?”
“六年。这可能比较落魄,先前没门路摸着规矩。这回有人带着,考试规矩懂了,就顺遂了。”陪着钟刑等成绩的下属闻言立马道。
钟刑掰着自己脑袋,看了一眼今日太阳升起的方向,又让下属掐了他一把。确定自己真没做梦后,几乎是飘着进内殿。
扫了眼正滔滔不绝推荐各种会试主考官的朝臣们,钟刑瞄了眼坐在龙椅上表情愈发不耐的帝王,赶忙端起写满成绩的茶杯,给人递过去。
正隐忍不住怒火的武帝看眼神色恍惚的钟刑,心中咯噔一声。拼命念了三十遍落榜也正常的话语后,他缓缓抬眸揭开茶盖。
看见密密麻麻的小字后,他有瞬间觉得自己熬夜倒是老眼昏花了。
而后眼睛眯了眯,武帝再一次定睛看过去,而后直接摔了茶盏。
争论的朝臣们互相眼神一个示意——看来是县试成绩出来,这武勋子弟不理想啊!
第53章 衍圣公食君之禄,该为君分忧
有所图谋的朝臣们机警的扫眼仇敌。果不其然就捕捉到仇*敌眼里似乎与他一同的猜测。于是原本就见剑拔弩张的朝会,愈发透着杀气。
武帝扫过“咣当”掉地四分五裂的茶盏,面无表情:“茶凉了,换一杯热的!”
钟刑敏感察觉到某些脑袋长坟里的人情绪变化,于是单膝跪地,叩首认错:“卑职有罪。”
武帝逼着自己看向跪地的心腹,缓缓吁口气。然而消息太过惊悚,他一时半会还是无法接受如此离谱的成绩。于是武帝挥挥手示意钟刑去直接给他搞红封——官方敲印盖章的,写着成绩排名的那种红封,否则他不接受这个成绩!
祖坟冒青烟这个理由也无法让他信服。毕竟对他而言,满朝所谓有才名的读书郎被苏敬仪压了,甚至连八岁的秦延武都不如。
这样的事实会让他这个帝王不寒而栗——因为这侧面说明天才才子都是注水的!说明天子脚下,也有人弄虚作假!
即便明面上想要竭力克制内心的杀气,但到底相由心生。此刻帝王满脸漆黑,比传说中的包青天脸还黑。甚至都直接显露在脸上了。
整个殿内都随着帝王的阴沉,空气都似乎开始凝滞起来。
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这一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免得武帝心里不痛快,反而迁怒他们。
殿内因此诡异的死寂。
武帝居高临下的,将朝臣这副看起来畏惧的表情尽收眼底。等目送着钟刑恭顺退出内殿后,他不耐的抬手拍了拍御案:“怎么诸位爱卿也口渴了,想要喝杯茶?还是说又不急了,不想确定会试主考官?磨磨蹭蹭拖延到三月份会试开始?!”
按律会试由礼部主持,帝王钦点主副考官,以及同考官十八名。
也就是说起码要选出二十名有才名、有实力的大臣!
当然还有附加条件,诸如是忠君的,哪怕不忠君起码也要是个公正的,不会偏私搞猫腻的,有明显党派的。
对于目前的朝堂而言,要选出这么二十个人来,还真挺难。
尤其是要主持大局的主考官,更是难上加难!
要在贡院呆半月,首辅董阁老呆个半月,出来没准一脚真跨进棺材里了。总不能考一次就把人消耗掉。而人推荐的周全,规矩脑子都有,但资格不够。只能做个同考官。
剩下的刑部、工部、户部、大理寺四个部门各出两同考官。
外加塞进镇国公做监督。兵部左侍郎也塞进去。
也才凑齐十个同考官。
盘算着人数,武帝横扫过站在前排的一串阁老。
目前到场的五个阁老迎着帝王的刀子眼,齐齐心中一颤。
首辅董阁老恨不得把自己花白的胡须都揪断了。可无奈有些事情,他还是不得不开口。否则再拖延下去,真是越来越乱,牵扯的部门或许就越来越多了。
忐忑着,董阁老小心翼翼开口:“启奏皇上,微臣斗胆,礼部尚书人选还是得趁早定下。毕竟科考选才,乃是国之大事,三年一届啊!”
按律都是礼部尚书为会试主考官!
镇国公兼任一天,看起来是抛出个诱饵让朝臣斗争,可礼部一乱这天下学子的心没准就跟着乱了。因此即便帝王再动怒,有些话他还是得说出口!
武帝闻言面色直接黑了。
大着胆子瞄了眼帝王脸色,对尚书位置依旧心心念念的前任尚书,目前的国子监祭酒李慕卿便出声:“皇上,下官斗胆。昔年镇国公兼任礼部尚书时,皇上您曾言说礼部的礼,乃是要懂忠君爱国的礼,懂保家卫国的礼,懂百姓为重的礼。”
一字字的重复帝王昔年的话语,李慕卿言之凿凿,铿锵有力:“敢问首辅董大人,能够推荐这样的人才吗?有比镇国公还懂礼的?”
他的位置,仇敌坐着倒不如镇国公兼任!
跟李慕卿有仇的朝臣面色青了紫了都有。毕竟他们没见过这杀敌一百止损八千的招数!让堂堂礼部,被一个莽夫,还是个军户出身的莽夫掌控在手里好吗?他们文臣内部有矛盾,内部解决,没必要让武勋看了笑话!
迎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无数仇怨的刀子眼,李慕卿反倒是掷地有声:“下官以为礼部该育德为民为重,学问反倒为次要的。而德育得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否则,微臣说难听些,例如现如今大兴县县试那黄花如散金一题。说来下官作为官学之首,对县试这些也有所了解。今科不少同僚子弟都下场呢,结果多少人骄奢淫逸,甚至还当众鄙夷身世坎坷的苏敬仪,嗤笑人连黄花是菊花都不懂。”
边说,李慕卿还横扫群臣一眼,视线停留在东华书院某个大弟子身上,冷冷道:“结果反倒是自己连油菜花都不知道。还不如定国公府的曾孙,才八岁却也知道民生为重,知道油菜花!”
说完,李慕请回眸大着胆子看向帝王:“臣斗胆道一句。料想这些孩子家长,恐怕都不懂言传身教这个词!”
在场的众人也不是个傻的,闻言就品过味来了:这姓李的是在拐弯抹角的宽慰帝王开心一点。毕竟武勋少年起码还有一道题答的很好!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黎阁老的大弟子吏部陶侍郎表示自己理智能懂。可偏偏在贡院开口嘲讽苏敬仪的是他家两个孩子!因此他克制不住的开口质问着:“李大人,您倒是懂言传身教,三年了国子监似乎依旧没什么建树?!”
“育德得贯穿一生,不像某些人琢磨着旁门左道。且三年一届的会试都还没开始,下官敢问陶侍郎怎么言之凿凿我国子监没有建树呢?怎么这科考还得你说了算吗?”
“皇上,微臣……”
就在两人含、枪、带、棍针锋相对时,福公公一声禀告打断了两人的争执:“皇上,定国公道有要事求见!”
话音落下,殿内不少人表情克制不住的愉悦起来,想要看看定国公到底是什么脸色。毕竟从未请假的定国公这大半月非但请假了,甚至还自己住在侯府,说是要亲自监督着五个武勋子弟备考县试。
据闻各种口号都是喊的极其响亮的。
“舅舅不是病假了?”武帝观察到某些人看好戏的表情,直接开口带着亲昵的词汇,而后毫不犹豫开口:“快请他入内!”
听得这话朝臣们更加笃定,成绩不太理想了。否则皇帝都不会用词这么客气。要知道武帝也撅起来连亲舅舅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就在朝臣们,尤其是侍郎以上朝臣们都隐晦看向门口想要看定国公时,临近殿门口的孔明研,也就是孔睿他爹却是克制不住一个寒颤。
因涉及礼部头等大事,故此作为下属机构的官吏,他今日才有幸参与朝会。要知道原本他也是琢磨想要发表些意见的,否则不会那么积极的押题。就想借着跟定国公示好的机会,略微的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华。
可偏偏……
孔明研感受到朝自己来袭的狠厉眼神,所有思绪戛然而止,吓得垂首,恨不得缩小自己的身影。
没错过人群中某人瑟缩的身形变化,定国公见状笑了一声。他大步朝前,朝帝王毕恭毕敬行礼后,便喑哑着声道:“皇上,微臣斗胆,这……您这还有要事在商讨。那臣厚颜,求去慈宁宫小坐片刻。”
难得的让自己憋出一句带着些示弱的话语,定国公手指却飞快抬起朝帝王使个暗号。而后他抬手按着自己额头,“这几日连续劳累,微臣这眼圈都乌黑了,眼睛都快熬红了啊!”
武帝看着比划“看好戏”的暗号,心里困惑不已,但明面上却是顺着定国公的话,甚至还挺急,“舅舅这嗓子是?要不还是先请御医诊个平安脉?”
定国公咳咳两声,润润自己笑得有些猖狂导致略沙哑的喉咙,抱拳道:“多谢皇上恩典,说来我也是老了。外加这几日也真是上火!火泡都快长了两了。您说说这孩子……”
说着似想起眼下是什么处境,定国公视线扫扫左右的朝臣,长叹一口气:“一言难尽啊!”
“您莫要上火。有什么事循序渐进慢慢来。”武帝瞧着还演上了的定国公,非但劝着,甚至还起身搀着:“一定要慢慢来。老福,不,钟刑你送舅舅去慈宁宫。记得一定要劝着舅舅!”
“多谢皇上叮嘱。”
被点名的钟刑应下,瞧着帝王的动作,也赶忙弯腰搀扶着定国公。
朝臣们看着这甥舅两言语间都快直白表达出来的潜台词——千万不要打孩子,不由得愈发笃定点点头:成绩差没救了!
而被关注的国公爷冲钟刑飞快使个手势。
钟刑虽有不解,在离开的时候也意味深长的朝殿门口某个身影,看了一眼。
感觉自己被盯闪过的孔明研瞬间自觉自己头皮都发麻了!
与此同时,武帝想了想自己殿门口站的朝臣,而后屈指在御案上敲了又敲。
咚咚咚的声音,带着些急促与紊乱,完全很明显的透露出手指主人此刻内心的烦躁。
见状,朝臣们微微吁口气,这动作一出代表着帝王即将雷厉风行的敲定相关人员。因此原本琢磨先观望的朝臣们也顾不得观望了,想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让武帝能够听得懂,听得懂自己推荐的考官为什么是合适的。
“臣户部侍郎私以为李祭酒所言也有理,会试乃是选择为国的官吏,自也要知晓民生政绩。故此微臣想推荐在地方锻炼过,又素有才名的顺天府尹!”
“臣私以为除却德高望重外,到底还是得顾虑几分目前礼部尚书的身份。该与镇国公品级才对。不如请黎阁老出题。他昔年也主持过两届会试,也算得上战战兢兢。”陶侍郎说着,瞧着帝王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语,反而拧眉思忖的模样,不由微微松口气。
“皇上虽说举贤不避亲。但是昔年苏琮,也就是苏从斌的义父可是东华书院嫡系的学生。即便说断了师承关系,可到底我等也并未亲眼见证。有道是三人成虎啊!我大周人才济济,难道就非得在东华书院里选吗?”
“臣以为为天子选才,该才学问为重。天下信服的大儒,除却在野的鹤先生、张先生外,我等朝中也有名师大儒。翰林院吴院士曾经也是**及第,论文采也得诸多赞誉。且他管理庶吉士考核多年,也有经验与能力能够主持好会试!”
“皇上微臣斗胆推荐……”
就在朝臣们一个接一个的将自己心目中的主考官人员罗列后,便听得一道夹着些战栗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仿若鬼魅一般的,道:“微臣鸿胪寺少卿明研斗胆,推荐族兄。”
正琢磨如何抢主考官的朝臣们听着这意料之外的一声话,忍不住回眸看了眼开口的人。就见对方都快站到门口了。
当即陶侍郎就直接不虞的开了口:“此乃为国选才的大事。你一个鸿胪寺少卿如何来的资历和能力能够推荐主考官?!”
迎着人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似乎从未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模样,孔明研深呼吸一口气,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再一次开口:“臣鸿胪寺少卿明研推荐族兄明值担任会试主考官!”
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从四品的官吏,若不是跟礼部有关都不配进入朝会,甚至都不配进入大朝会的官吏还敢开口。陶侍郎是直接铁青了脸,接连开口质问:“族兄明值?今日可在朝堂上?可有名满天下的大作?可有令人信服的政绩?无官无名,也配污了圣人的耳?!”
圣人瞥了眼弯腰陈情的孔明研,原本屈起的手指按了按额头突起的青筋。
这孔家也是怕是的墙头草,这回竟然出声了?
难得啊!
被腹诽的孔明研迎着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直接挺直了脊背,抬眸横扫了在场的众人:“竖子岂敢?我族兄八岁奉命祭祖,十五岁代天祭祖,二十岁奉命修四书五经,三十三岁吾皇登基他奉命在侧献礼。他不配,你敢说?!”
一声声的祭祖恍若惊雷,直接披在了朝臣们的脑袋上。所有人都一怔。陶侍郎更是骇然的瞪圆了眼:“献……献礼?”
孔明研一昂头,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尔等口口声声尊师重道,就是如此将我等圣后裔,视若无无物吗?从今后,你切莫自称儒家子弟。我家没有你这样欺师灭祖之徒!”
一字字的,到最后甚至眼神都迸发出凌厉的杀意:“莫要张口道儒家,切忌切忌!”
陶侍郎迎着这劈头盖脸一顿批,甚至还被扣上能够毁人一辈子前途欺师灭祖的罪名,直接气得脖颈都青紫了:“你……你若是推荐衍圣公为何不言说?藏头藏尾的,我等不过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你作为徒弟想不起夫子想不起现任衍圣公名讳还有理了?”孔明研咄咄逼人反问完后,字正腔圆,“不许我避圣讳吗?避家讳吗?”
朝臣们:“……”
朝臣们:“……”
朝臣们:“……”
武帝看着个个龟裂的表情,表示是真看到一出好戏了。这一出气,他是神清气爽的。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武帝,嘴角勾着显而易见的微笑,问:“你推荐衍圣公?”
迎着帝王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眼神,孔明研抑制住自己惶恐的心跳声,垂首行了大礼:“是,微臣鸿胪寺少卿,于公推荐衍圣公。衍圣公食君之禄,该为君分忧。于私,微臣乃是康福大长公主之子,得您开恩封康明侯。作为皇亲宗室,微臣私心希冀您能够青睐儒家,也信我儒家。儒家自古以来便奉行忠君为上理念!”
说罢,孔明研匍匐跪地,重重叩首,虔诚无比。
朝臣们看着叩首行礼,甚至还阴阳怪气在内涵他们没有及时落实“孝”一事的孔明研,不少人竭力隐忍着怒火,飞快搜索有关这位公主的记忆。
康福大长公主他还是有印象的。小伯爷孔睿就是跟苏敬仪这般武勋混在一起了。可偏偏皇亲历来都是从母论的。因此这个驸马爷是谁,这一时间还真是想不起来,真是挑衅他们的记忆力。
武帝慢慢依靠在龙椅椅背,瞧着一群人中龙凤的朝臣们,曾经在科考厮杀出来的朝臣们绞尽脑汁回忆的模样,眉头一挑。
而后他瞧着再一次送上来的茶盏。
一目十行扫过后,武帝慢条斯理合上。看不懂什么南孔北孔内孔外孔的?是要做木柜量尺寸?
不对——
武帝拨弄茶盖,看看十个大字,定定瞧着最后一个皇孔,又看看跪地颇为虔诚,仿若在开口诉说饶命架势的孔明研。
沉默!
这文人间的花花肠子就是烦。
要知道这十个大字有用,他早就弄孔家了!
腹诽着,武帝直接点名:“侯爷啊,你是不是从前太过低调了?看看这满朝神色,仿若对你来历颇为质疑啊。不如再一次自我介绍介绍?”
听得侯爷一词,孔明研止住浑身的颤栗,慢慢吸口气,“多谢皇上,微臣厚颜,母为康福大长公主。长公主乃是泰兴帝的幼女。后历经承平帝、和合帝。和合帝在位期间,其正逢花期,故此和合帝将其下降山东衍圣公嫡亲堂弟。”
一听这话,算在朝时间最久的首辅阁老恍惚回过神来。
好像……好像的确有这事。
先帝初登基时,觉得自家文采不够,就把公主尚孔家了,想为皇家添些墨香。后来朝政混乱,先帝又那啥挺疯的。驸马不敢忤逆又不敢用孔家给帝王做担保,于是就装疯卖傻跑回山东了,独留公主在京。
这段时间,总而言之不太好。驸马在山东甚至都有个妾氏了。
后来驸马爷去世了,公主倒是大气了,带着儿子还有妾氏的那个孩子回了京城。随后便是闭门为主。
等武帝登基,康复大长公主倒是率先投诚的皇室宗亲。因此日子倒是过得体面了些。
但……但这么多年了孔明研也算一直踏踏实实的。如果说苏从斌是缩头乌龟,那孔明研就是木头桩子,光站桩用的。
怎么忽然一下子这么猖狂?
迎着落在自己身上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嗜血的刀子眼,孔明研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肉感的脸颊。
他也是不敢的,可两个时辰前——
那时东方鱼肚渐白,天微亮。
哪怕要参加朝会,但不像大朝会那般得寅时起来。朝会只需卯时点到便可。因此孔明研在书房研究一晚苏家的押题后,倒也没在意自己熬夜的疲倦,反而带着些亢奋。
他没能下场科考,是一生的遗憾。
生个儿子……
不提也罢。
这辈子还能押题,还能遇到个押题能手,只遗憾自己不能交流。
于是孔明研盯着熬红的眼睛,开口喊仆从伺候洗漱。
岂料喊了三声,依旧无人应答。
平日训练有素的大丫鬟和长随,是一个都没有入内。
孔明研感受着这诡异的寂静,忽然眉头一拧,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出。当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就见到自己书房外的草坪上,原本精致的寿山石不知何时被移掉了。而映入眼帘的时熟悉的丫鬟仆从。可这些人是一个一个被堆积起来的,还颇有阵法排列。
用的是封尸观的堆积方法,就是传闻中……传闻中军方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高冢。
想着自己从书中记载过的画面,孔明研抬手颤颤巍巍的叹了一下近在咫尺长随的鼻翼。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他狠狠松口气。而后下意识的大喊来人。
可叫喊声回荡在院落里,却久久不曾听见有任何的回应。
见状,孔明研一个哆嗦抬步往外跑。
可跑了没几步,就听得从四面八方传来凉凉的一声,带着些寒意的质问:“孔明研,知道南孔北孔吗?”
迎着这一声质问,孔明研如遭雷击。多年的教养让他下意识的抬眸顺着声音往去,就见屋檐上,有人踏着冉冉升起的日出,从黑影中缓步而来。可对方浑身不见任何身披阳光的璀璨,反而仿若才能深渊,从尸山火海中走出来的修罗一般,带着肉眼都可以感受到的杀气。
瞧着对方巨大的身形不断朝自己逼近,甚至随着人轻松飞下屋檐,还有一连串的黑衣人随之而来。每一个黑衣人手里甚至拿着迸发着寒芒的刀具。
见状,孔明研咬着牙强调:“这里是公主府!刺杀公主……”
话化为说完,他看着黑衣人亮起的火折子,看着火折子照亮为首的声音,看着……刹那间孔明研感觉自己看见了砍头。
可……可凭什么啊?
“定……定定定……定国公。”孔明研哆嗦着,再一次开口:“这……这是公主府!”
三个字,孔明研恨不得豁出去自己全身的力气强调。
无故闯入,可以形同谋反!
定国公面色不善,“你小子,问你话呢?知道南孔北孔吗?你不知道,我今天就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恍若洪钟的威慑声来袭,孔明研只听得自己脑子都嗡嗡嗡,没什么思绪了:“您……您……你对这个问题很在意?”
“说,知道吗?否则就是你死期,料想孔家也不会给你收尸。”
闻言,孔明研颤颤巍巍:“知道!”
即便跟孔家关系略微不太友好,但他到底也算孔家子弟。对于这个家丑,自然还是知道的。
南孔北孔指的是——
宋靖康年间,金入侵,皇帝赵构南下扬州建朝。迁都时把当时的衍圣公孔端友召到南方,以示正统。故孔端友带着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便在浙江衢州建立孔氏家庙。从此后这一支就在衢州落地生根,被世人唤做孔氏南宗!
留在山东的便被称为北孔。
北孔客观而言有点……有点乱。
因为就在南宗随着赵构南移时,金朝当时为统治需要,便把留在山东的孔端友弟弟孔端操也封为衍圣公,且命他担任山东曲阜孔氏家族族长,负责祭祀孔庙。
后时局愈发动荡,蒙古崛起,占领曲阜。因此金朝封的那个衍圣公也跟着金朝逃去了开封。
蒙古人见状也就自己封了个衍圣公孔元用。
当时天下三个衍圣公,是……是笑话。
后来金朝灭亡后所谓的衍圣公孔元措被蒙古人俘掳,蒙古衡量利弊后废掉了之前封的孔元用,反而让孔元措继续当衍圣公。
因这件事北孔内部相互争权夺利,蒙古便废了衍公圣。
再后来南宋灭亡,忽必烈发现浙江竟然还有个衍圣公叫孔洙,就要把他召回北方受封,孔洙以在南方已经好几代要守祖坟为由拒绝了忽必烈的册封。因这件事蒙古就重新册封了一个衍圣公。
后又有几次变故,元延佑年间据说封了个蒙古人改姓的孔氏为衍圣公。
当然后者可能是杜撰。
但简而言之,南孔北孔这段过往被提及,就是被问候祖宗十八代!还是杀人诛心的那种!
定国公瞧着面色青青紫紫,跟开了染坊一样精彩的孔子后人,啧啧感慨:“哟知道着一串的衍圣公啊。那总结起来孔子后裔其实是知道什么叫皇孔!”
最后两个字,定国公更加逼近了孔明研几分,抬手跟拎小鸡仔一样把人往堆积如山的“封尸观”拎:“是不是?”
完全毫无挣扎之力的孔明研迎着扑面而来的杀气,有瞬间都想哭了,只能干巴巴的再一次强调,恍若溺水儿童抓住救命稻草,喑哑着:“这……这是公主府,您国公爷您……”
“所以就留孔睿一个,留着皇族血液的衍圣公!”定国公居高临下俯瞰着眼圈都红了的孔明研,嫌弃:“难怪所谓的文臣世家墙头草那么会迎风倒啊。本国公到今日才明白这根源早就烂了啊!”
孔明研迎着不亚于万剑戳心的话语,难得的面色一沉,咬着牙道:“定国公,泥人还有三分脾气。您如此辱我孔家……”
“孟子的地位为什么一代比一代高,为什么后世那么多君主加封亚圣?你考虑过吗?汉武帝可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本朝为何不能反其道行之?”定国公直白:“老子说实话就不耐听你们废话!”
“对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个叫外孔内孔的?”定国公一松手。冷冷的看着直接跌坐在地,似乎要起来跑的孔明研,他一抬手从斥候手里拿过长枪。
“再走一步试试看?本国公耐心有限,你不想说我说!”定国公说着清清嗓子,话语间还有些骄傲。
说来家里没文化人,他还真不知道读书人推崇的孔家,哎哟那个乱的。
“孔氏家族历史上,曾出现过一次几乎灭门的大事。遥想当年五代残唐时期,孔府有个洒扫户原姓刘,叫刘末,后随主姓孔。孔末于梁太祖乾化三年——”
想逃跑的孔明研只觉灵魂都开始恐惧了。这……这如此用词精准,完全不像是武帝和定国公的手笔。定然是背后有幕僚指点的!
正想着,他就听得定国公道:“老了,我看看密报!”
孔明研:“……”
自己想法完完全全被验证,孔明眼缓缓的看向如影随形的黑衣人,再看看握着枪的定国公,瞬间只觉得这天地间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寒风。
二月的风挂在自己脸上还有些疼。
疼得倒是让他能够稍微感受到自己此时此刻还活着!
慢慢悠悠拿所谓密保的定国公扫眼被瞎蒙的孔明研,不急不缓念着故事:“一天深夜,杀死孔子第四十三代嫡传孔光嗣,并想斩草除根,连同其独子孔仁玉一同杀死!”
“恰巧当时孔仁玉在乳母张妈妈家,孔末追至张妈妈家。得亏张妈妈是个忠仆。有个儿子和孔仁玉年龄相仿,她便狸猫换太子,结果自己的儿子被孔末杀死,孔仁玉躲过一劫。此后,孔末便以孔子后裔自居。”
“后来孔仁玉费尽千辛万苦朝后唐明宗禀明孔末乱孔的真相,明宗派员来曲阜查实,将孔末治罪,并恩准孔仁玉回孔府袭爵。几乎断宗的孔子世家得以中兴。故此孔氏后世尊称孔仁玉为“中兴祖”!”
铿锵有力将故事念完后,定国公直接枪指孔明研苍白如纸的脸。
甚至枪、尖轻轻拍了一下人脸颊:“哟,挺有肉感的。你觉得这个故事重新上演怎么样?毕竟这个故事你们是大张旗鼓宣传的,是中兴祖啊!”
听得这声漫不经心的话语,尤其是木仓都直接贴脸了了。这……这木仓尖据闻是精铁锻造而成,带着些冰冷的。可又据闻杀的人太多了,甚至都一个个的直刺心脏,以致于枪久而久之的就带着些温热。
那种……那种能够感受到生命流逝的温热。
尤其是眼下这国公爷还按着他的脸蛋,他略微有些点肉的脸蛋……
孔明研哆哆嗦嗦,溃不成声:“还请……还请皇上,请国公明鉴,我们绝对是尊皇的,对武帝是忠心耿耿!我自打回京城后,便未想着回山东一日!我绝对会让衍圣公听话,听话不了的话,那……那孔睿……那下官也是听话的衍圣公!”
死道友不死贫道。
反正他幼年在山东过得也不是很开心!
========
回忆骤然而止,孔明研下意识的抬手按了按自己脸颊。
还热乎的,稍微有些弹性的脸颊!
而后不由得大口大口的喘气。
瞧着人这一副完完全全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武帝倒是有点好奇自家舅舅跟人深入交流了什么。
其他朝臣见状,不由得想起了影影绰绰,锦衣卫直接化作强盗杀人放火的种种案例。有些胆小的瞬间就发觉自己一下子自己后背的冷汗都把朝服湿透了。
就在殿内倏忽间带着无形的威压时,锦衣卫指挥使入内了,恭敬的开口:“皇上,太后娘娘请您朝会结束后去慈宁宫坐坐。康复大长公主和福王妃请拜贴,道皇家宗亲也该知道些民生。要不然这一道黄花题闹得沸沸扬扬的,倒是显得皇族忘本似的。”
武帝闻言扫过直接身形僵硬的孔明研,再看看表情各异的朝臣,道:“说来也对!难怪在外流浪的苏敬仪不过用功三年倒是高居团榜第八。而诸位爱卿倒是也不少人忘了本啊!平日一个个说自家子孙如何的出息,结果呢?”
“结果你们文臣吃饭的本事,却连武勋都不如!”武帝说完直接拍案:“这会试主考官就为衍圣公,孔明研你为同考官,协助衍圣公!”
孔明研闻言哆嗦一声,而后才想起来礼节,赶忙叩首行礼:“微臣谢主隆恩。”
朝臣们:“……”
“这……”
“怎么天下学子,连衍圣公都信不过?”
“还有你们,有脸提大儒二字吗?回家看看你们儿子孙子成绩。再看看苏敬仪他们的成绩,朕都不好意思开口跟你们说!你们还好意思推荐考官,先把自家教教好。别闹朕的满朝文臣,都是废物!”武帝说完直接拍了一下御案,“退朝!”
被喝骂的朝臣恍恍惚惚,以致于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御书房。有个出乎意料设想的结局,想要争夺主考官的朝臣们互相对视一眼。
你们不是都是盯着吗?不都是安排人手吗?
你们——
互相对视一眼,朝臣们慢慢收回眼神的打量。
因为他们忽然间……忽然间得出一个可怕的推测——他们都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可能压根真的没有安排贡院内的核心人物。
尴尬这一刻震耳欲聋的。
而另一边县贡院倒是直接沸沸扬扬,热火朝天的。
“这怎么可能?”
“一个两个上榜或许还有可能,这六个一起上榜怎么可能?”
“肯定是舞弊了吧!”
“……”
被苏敬仪一行人成绩震撼到的考生,不少直接围拥过来了。更有无法接受自己落榜的打击,是双眸死死的剐着众人,最后幽幽的看着苏敬仪,咬牙着强调着:“你就算是天才,也不会三年就会县试吧?!是不是泄题了?!否则黄花那道题,如此偏颇,怎么就你们会?!”
此话一出附和者甚多,不少考生全都死死的盯着苏敬仪:“就是,肯定是泄题了。否则你们怎么会?怎么会所有人都榜上有名?!”
苏从斌瞧着人眼神横扫众人,最后“柿子挑软的捏”的架势,阴恻恻冷笑一声。得亏他提前准备好了大礼回报——孔明研不接受也行,反正内孔外孔已经乱过一回了,且真假少爷不是那么流行吗?
衍圣公孔家也可以有!
武帝对此建议肯定会喜欢的!
就在苏从斌琢磨着如何再插一刀时,互保一行人迎着这一声声的质疑,面色沉沉。他们也算世家子弟,也是从小开始学习的吧?凭什么文臣世家子弟就没有质疑,而他们就有?
将质问说出口后,凌敏倒是一事不烦二主的,直接祭出自家三叔:“你们光记得苏敬仪公审之时候的怯弱。那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兵不厌诈的手段?他当初直接在通州驿站,可是轻飘飘就收拾了整个国子监贡生!”
“就是!我们凭实力和运气。”秦延武气道:“苏敬仪做题堆积起来都有我人这么高了!”
边说秦延武还愤怒比划!
孔睿也颇为仗义着,抬手比划:“他们当初送给我们的押题卷子都有这么高!现在连答卷都没有贴出来,你们凭什么说口口声声泄题啊?泄题光泄给他们,不泄给我?有病吧你们?”
“你轻飘飘嘴皮子一张一句泄题就想抹杀我们的辛苦与付出吗?”苏敬仪双眸瞬间迸发出凶光。这可不是他三年的努力,是他整整两辈子二十八年的积淀!
没有硬笔书法打基础,他练毛笔字不会那么又快又好!
没有高中三年安静型学渣的“苦读”,他科*举文储备不会那么多!更不会养成工作闲暇时也看科举文消遣的爱好!
没有四年本科四年备考的经历,他不会想着咬着牙奋斗一回,图个后半辈子轻松安逸!
结果某些人倒好,直接精准无比“质疑”泄题,让核对答卷这事都显得苍白无力!
可偏偏越是这样,反倒是激发了他的逆袭心理,他的叛逆心理的,他的中二宇宙魂都要炸裂了!
第54章 大周四大才子这种称号,天生为选秀而生的!
这一句句的回应,带着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以及被污蔑的愤慨。情感真挚,用词直白。因此率先俘获了围观百姓们的好感。甚至还有胆大的发表意见:
“老朽年年来围观大兴县团榜,想沾沾又富又贵又有才华的文曲星的光芒。也就是今年,这些少爷考生们是自己亲自下来看榜。甚至先前那位国公老人家还慈和的跟我们一起闲聊。这样的亲昵,从前可未经历过!”
“这样对待百姓好的,料想定然也是对子弟教育好的。且武勋那么多上榜也正常,先前那位国公老爷可说了是开国皇帝爷庇佑!是为国牺牲的英雄庇佑啊!”
边说开口的百姓非但话语高亢了两分,甚至双眸含泪朝皇宫所在的方向郑重一抱拳。
闻言,其余百姓们望着虔诚无比的老者,与他们同样面色黝黑,却又带着些希冀来的老人家,当即便觉自己内心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勇气,让他们也敢于张口表达自己的看法。要知道天子脚下那么多县,而他们之所以来大兴县凑热闹,讨个喜气,自然是因为这里的“文曲星”有权有势啊,打一出生就算命好的!
可那么多年榜单看下来,愿意跟他们交流的也就那号称国公爷的老人家了,也就这帮武勋少年了。
于是百姓们纷纷开了口,以自己淳朴的角度和思维诉说榜上有名的合理性:
“这些公子哥说得对啊。都是世家公子,都同样读书的。难道他们没钱请夫子教导吗?”
“除却这位年纪看起来小一些,其他看起来也都挺大了。这么大的人了,读了那么多年书,榜上有名也正常啊。”
“年纪小又如何了,这京城天子脚下神童可多了!”
“先前还有个大周最年轻的秀才公,九岁秀才公呢!”
对苏敬仪成绩完全不服气的某些考生一听百姓拿着苏琮做例子说明。当即就有人嘴角噙着轻蔑的笑,甚至还矜持的一抬头,居高临下的瞥向苏敬仪,试图给人压迫感,而后挑衅着:“苏琮可就是窃居了苏敬仪十年的荣华富贵。所以苏敬仪才目不识丁,言行粗鄙。所以眼下我等才不信苏敬仪花了区区三年时间就能够脱胎换骨!毕竟苏琮就算是天才过目不忘,从他三岁启蒙开始算,也花费了整整六年时间!”
刻意咬重了“六年”的时间,开口说话之人还故意环视在场看榜的学生们,尤其视线在青衣儒生们身上停留的更久一些。
毕竟这些人显而易见的穷。
且是属于多次落榜的。
他们对榜单对苏敬仪的成绩肯定更为不忿,更心有怨怼,甚至嫉恨!
的确落榜多年的考生们:“……”
考生们听得时间的对比,不少人都克制不住回想着自己辛苦付出的日日夜夜。从蒙童开始的坚持不懈,就要勤奋苦读,就要背负家长的期许。毕竟他们家族也曾经富贵过,也曾经手握权势。所以他们有时候甚至都不如农家子。农家子只承担一代人的希冀,而他们却是几代的厚望。
可偏偏他们付出这么多心血,却让一个仅仅只学了三年的人高中第八了。
而他们之中甚至还有寂寂无名的。
如此的落差让他们不甘心,可偏偏……
不少人抬眸看向一言不发,却极具威严的苏从斌。毕竟他们也不是睁眼瞎的,饶是不知道侯爷考生长什么样子,可能够陪同来看榜的,陪同在国公爷身边的,恐怕也就只有苏从斌了。
有道是破船还有三烂钉子呢。
他们目前毫无根基,压根无法跟苏家对抗上。还不如静静等待,等待没有上榜的世家公子哥发怒折腾。毕竟“泄题”这个词一出,再看看动怒的苏敬仪一行人,用脚指头能够猜测出其中必有斗争了。
更别提还是大比之年,全国举人汇聚在京。
因此如此不公的事情,肯定会让天下人震惊的。
到时候以示公正,必然会重新科考!
苏敬仪迎着肆无忌惮打量的眼神,可又畏惧的眼神,以及不少人变化的微表情,不由得翻个白眼。
表情控制这么课,爱豆必修好不好。
当然最最最让他厌恶的就是眼下这种了——琢磨着跟风,不想自己出头!
将鄙夷一词直白的挂脸上,苏敬仪慢条斯理从自己怀中拿出锦衣卫的结案文书,高举起来:“我就奇怪了,锦衣卫结案报告里有目不识丁,言行粗鄙八个字吗?他们将我人生前十年调查的清清楚楚,他们都没下这个定论,你们凭什么张口闭口就说我粗鄙?”
“我就奇怪了,你是朝廷是皇帝亦或是孔圣人,能定义一个人粗鄙?”
猝不及防听得这声直扎心的质问,刚琢磨挑拨离间的考生面色瞬间一白,唇畔哆嗦着:“你……你……”
苏敬仪瞧着结结巴巴的考生,可没见好就收的爱好,反而再一次郑重的举起锦衣卫结案文书:“说啊。你不是很能说吗?!证据那出来,哦,先把你的名帖拿出来,别当鼠辈!”
周遭都诡异的死寂。
吕勉瞧着高举锦衣卫结案文书的苏敬仪,瞳孔一震。万万没想到苏敬仪竟然还带着锦衣卫文书来看榜,他……
大开眼界的吕勉有些克制不住心中的震撼,用军方暗号敲了敲凌敏肩膀,八卦着——你三叔一行被揍的不冤。拿锦衣卫结案文书当宝的,恐怕全天下也就苏敬仪一人了!
凌敏昂头定定的望着文书,双眸还略有些遗憾,屈指在对方胳膊肘飞快回应——看来以后家里教育我三叔他们不用通州驿站一事而是县贡院了!
祁茂看着两个沉浸热闹中的好弟弟,眉头紧拧着,抬手加入密聊中——你们警惕些,泄题这个词,就把咱们捆在一起了!且说明那些文臣真一心琢磨要咱们好看了!想想接下来如何应对才是正经事!
刚还八卦的吕勉和凌敏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压下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细细想想祁茂提供的可能性。
而后又再一次拿出作战的姿势,再一次形“凹”字战型,护着苏敬仪和秦延武。
苏敬仪瞬间也察觉到周围气息变化,尤其是三个精锐嫡长孙们神色肃杀,拿出战斗的姿态来防御了。见状,他深呼吸一口气,直接一把猛火打算烧个痛痛快快:“乡愿德贼,第二场刚做过的题目!来啊,哑巴了?你们拿出名帖来实名说泄题!否则是琢磨法不责众吗?是琢磨你们家长来一句你们还是个孩子做错事不用挨罚?还是说京城人京城学子就这么点能耐,不如我这个半道被认回来的武勋少爷?”
噼里啪响的一段话,跟倒豆子一样快速而又猛烈。尤其是嘲讽的语气,所有人包括目不识丁的老百姓都能听得懂听得明白。可偏偏对方一口气不带喘的,却吐字清晰,又逻辑缜密,法理情理兼有,以致于被嘲讽的所有人脑子瞬间嗡得一声,来不及应对。
毕竟他们……他们也没见过这个架势,拿着锦衣卫结案文书做背书,甚至还要咄咄逼人的要名帖!
谁没事带着名帖出门啊?
一直在茶楼悄然静坐的几个世家子弟低调的离开。接下来的戏,可不是他们能够看得起的。
与此同时,苏敬仪还在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声音洪亮,保证在茶楼围观的考生们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张口一句泄题,非但把我们也把辛辛苦苦的考官们全都污蔑了,甚至也污蔑了整上榜单上的考生。与其你们一波波来挑衅来质疑,还不如我去敲登闻鼓!咱们当庭,当着全天下人对峙个痛痛快快清清楚楚,省得我今日应对了一个,明日又来一个号称京城才子的不服来挑衅!”
“面对三司公审,面对天下人,乡愿孬种们可别怕啊!”
“你们可都别走啊!走的话,那我可就直接向锦衣卫举报了!毕竟这也是真假少爷案的后续,竟然有人断章取义,对锦衣卫的结案文书不信。”
“就像三年前那谁怀疑我的身世来着。锦衣卫还是很负责任的,直接调查到了军需案件。从而抓住硕鼠,吾皇圣人借此免百姓赋税!”
说完最后一个字,苏敬仪傲然的再一次举起了锦衣卫结案文书!
不愧是大周准生证明!
贼好用!
感慨着,他便毫不犹豫依旧举着自己的宝贝证件,一步步朝皇宫所在的方向走。每一步,他力求走的沉稳,给众人,给世人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
秦延武见状,楞了一瞬,便积极无比跟了过去。
其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而后也毫不犹豫维持队形就走。毕竟泄题这个词,对比答卷压根没有用,就得捅到皇帝跟前,用文臣信服的思维撕个清清楚楚。否则日后他们就得顶着泄题的质疑了!
想想,也是那些文臣先恶毒的。
拦着不让他们考试,甚至还直接紧扣“泄题”,直接让答卷都显得黯然失色!
望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气概,孔睿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扭头看看有些懵逼的华旭峰,又看看岿然不动,仿若真千年王八老乌龟的苏从斌,深呼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问:“苏侯,您不管管吗?他们是受委屈了,可这样会不会闹太大啊?”
这一句对某些人而来,有瞬间不亚于天籁一般,悦耳动听。当即似乎就有些和稀泥的人开口了,“正是这个理。也不过有些质疑罢了,昔年苏琮不也是被质疑过,可他便坦然参加了文辩,将所有质疑他的人说得面红耳赤。倘若……”
苏从斌眼神冰冷,死死的剐着开口的考生。直等对方声音渐渐轻了,他才不急不缓开口:“我苏家人活该被你们质疑吗?”
“你们柿子挑软的捏吗?”
“怎么不去质疑第一名啊?去质疑那些落榜的所谓才子是不是弄虚作假沽名钓誉?”
说完,苏从斌一甩袖,迈步离开。
瞧着向来好脾气的苏从斌如此愠怒,孔睿一个激灵,而后便急急忙忙迈步跟上。反正祖母吩咐了,要紧紧跟着定国公府!
而苏从斌能够让定国公放弃从前过往,对人另眼相看,那便也算有些本事的。那……那也就说明今日这场登闻鼓,肯定还是苏敬仪他们胜!
华旭峰见状沉默一瞬,也深呼吸一口气迈步跟上。
他好不容易考中了县试!父亲母亲对他还是有所希冀的,希冀他能够为官做宰,而不是做个区区县主和海商的儿子,有钱却无太多的体面。
都不如孔睿,起码都还有个宗亲的伯爷封。
瞧着一个个的紧跟过去的背影,在场其他人都懵了。
就连围观的锦衣卫密探都震撼的丢掉了千目镜,再一次拔、腿就往皇宫报信。
登闻鼓又又又得被敲了!
原本热闹至极的县贡院彻底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有人反应过来了,掩面而走,唯恐真被锦衣卫盯上;也有人眼神迸发着亢奋,目光幽幽的盯着榜单。毕竟这一届县试是彻彻底底会名垂青史啊;也有人面色凝重,轻轻喃喃着难道真有真材实料;也有人拧紧眉头看向张贴答卷的方向,焦虑着喊怎么还不张贴答卷,甚至也有人互相询问到底谁说的泄题两个字……
各种反应,皆有。
百姓们也渐渐回过神来了,忽然有人激动的开口。
“我想起来了。那九岁秀才公是苏家假少爷,这举着锦衣卫文书走的就是苏家真少爷?那个唢呐出殡的苏家?”
闻言非但百姓们,有些考生也瞬间目光聚集到开口之人。
难得有如此多的人看着自己,开口的人还颇为胆怯的一个激灵。但看看榜单,他又抬眸看向苏敬仪离开的方向。哪怕早已空空荡荡什么也看不见,他却是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有点底气应对众人。
于是,他开口滔滔不绝,连笔带划恨不得给众人描绘当时的场景:“唢呐出殡,初升东曦!先前第五场考试时,我和浑家起早煮及弟粥,本想去县贡院讨个口彩。正好就撞见了。苏家送考生的车被一个送鸡蛋的故意给撞了。这些天杀的,用了整整两筐鸡蛋啊。还阴阳怪气说黄了黄了,说他们考试要黄!”
“现在想起来还心疼那两筐鸡蛋。”
“也就苏家心好。说大清早的吹唢呐应对,到底有些晦气,给了我们周围铺子一些红封。想要我们说些吉祥话,为少爷讨个口彩!”
“什么?”百姓们怒不可遏。
有来凑热闹的纨绔闻言更是不敢置信:“你胡说。他们分明走教坊司那条道!要不是也吹了唢呐出殡,我一好奇目睹了半场仙人跳。今日也不会好奇来看看真少爷能不能榜上有名啊!”
“这位贵人,草民斗胆啊。”说话间又有一人开口,振振有词着:“他们是走魁星巷啊!这考生不都爱走魁星庙,有个好兆头寓意魁星点斗榜上有名。可他们路过的时候,却是撞了倒夜香的!我本带着孙子去见见赶考的场景的。是亲眼见证的,可晦气了。”
“不对吧?他们不是走御街吗?”跟着孔睿来凑热闹的宁平侯崔护震惊了,开口直接问:“据说爵车还绕太庙一圈,祈祷跪拜呢!”
说完崔护吸口气:“难怪定国公拿出战斗的架势,今日还来亲自看榜!感情是真的有人作恶,是压根不想让他们参加第五场考试,想把他们拦在外头。而他们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进去考试了,还被如此污蔑,这是个人都得炸啊!”
带着同仇敌忾的话语刚说完,崔护就听得咚咚咚铿锵有力的击鼓声。登闻鼓发出的巨响再一次响彻京城,响彻大周的天空。
伴随而来的是字正腔圆的状告——
“考生苏敬仪位居元熙十四年大兴县第八名,被大兴县贡院前围观的学子们指控泄题才得此名次,我苏敬仪不服。难道因为我才认祖归宗三年就不能勤能补拙,不能科考榜上有名吗?我苏家是堂堂大周超品荣国侯,世袭五代,是请不起名师辅导吗?故此恳请帝王彻查,还我一个公道,还考官公道,还科举一个公正公平!”
“考生秦延武,因是定国公曾孙,属武勋便被指控不配第八十八名!不配当八岁小童生,被指控泄题才能得此名次!我秦延武不服,恳请帝王彻查,还我公道,证科举公平,也证我定国公百年铮铮铁骨!”
“考生凌敏,安定伯嫡长孙,福王外孙,被指控泄题才能得五十九名!我凌敏不服,我虽不是武勋神童,可这些年宗亲宴会我亦也是诗词歌赋表演,且得赞誉。若不是宗亲低调,不外传各种所谓的名声,那我今日也是京城所谓文武双全的大才子!”
“考生吕勉,兵部右侍郎嫡长子,被指控泄题才能得三十六名。学生不服,我爹是和合二十八年状元郎,是文状元郎!”
“考生祁茂,父战死沙场后,得帝王开恩为皇子伴读。有愧皇恩只得四十二名,却被指控泄题才有此名次!”
“考生华旭峰,是瑞平县主和海商张之子。被指控泄题才能得第一百名,学生不服!”
“我等考生的确父辈有权有势有钱,可众人就因为父辈抹杀我们的努力与汗水,我等不服,恳求皇上公审,还我等一个公道,也还科举一个公道!”
“我等来参加科考,恰恰是证明科考被世人认同,证明大周是因才选官,而不是凭借血缘出身,不像那九品中正制!”
“可如今被如此污蔑,被如此控诉,天理何在?国威何在?我等恳求吾皇公审!也还天下学子一个公正,让世人明白科举的公平性不容挑衅,也让大周百姓明白国家选才是公平公正,不看出身背景,只看实力!”
带着浩然正气的尾音,连绵不绝。
传信的士兵们一声声的复述着,似要将这番话语传向大周的每一个角落。
崔护抬手摸了摸自己噗通乱跳的心,而后又昂头看了看天。天空依旧回旋着铿锵有力的话,像是在宣告新的规矩要诞生一般,也……也莫名的就让人遗憾。
这第二场他也成功过了啊。
可要是从前好好学习,他或许今日也能敲响登闻鼓,诉说自己的努力与付出。
想着,崔护也朝皇宫而去。
不能参与,他总能在台下围观小伙伴们的飒爽英姿!
而此刻的考生们听得这一声声铿锵有力的话语,只觉得无形一种有一巴掌狠狠的扇打在了自己脸上,打得他整个人都懵了。尤其是先前张口闭口跟着开口说泄题无比的考生们面色更是来来回回变化,甚至有人吓得都哭出了声来:“这……本来就是有权有势让人怀疑啊!都考上了被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见状,老百姓们是摇摇头:“都是皇城根脚长大的,谁不知道这些猫腻啊!”
“都这么提防了,竟然自己考不上!”
“没准他们本来成绩应该更好呢!”
“……”
说着百姓们看向贡院大门,是恨不得能够穿透围墙,去看看贡院内的考官们是不是那么公平公正。
而此刻贡院内的考官们:“……”
刚吩咐完张贴试卷,打算回家沐浴更衣好好休息的顺天府尹差点满腹锦绣都化作简单的一句粗口。他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眼神凌厉至极:“敢情三卷都核查了,笔墨都核查了还不够啊!要不是苏敬仪他们果决,你们是想全都夷三族吗?”
泄题也是科举舞弊的一种,除却他这个主考官外,首先阅卷的考官也讨不了好!
对舞弊是会连坐的!
阅卷的考官们齐齐面色骤变,纷纷表示:“绝对没有啊。大人,咱们都核查过了!绝对是公平公正的!”
甚至他们可能都后知后觉的想起一句老话来,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简言之所有人都想做最后的黄雀,都想要推波助澜。结果没人去做那个螳螂。
因此这场县试就莫名的……公平公正!
顺天府尹听得接二连三的保证,却是冷笑连连,话语都有些尖锐:“谁都别出去了!答卷延迟张贴。现在出门,万一谁被坑了,死得可就是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等帝王公审!”
县试的题目是当众出的,他这个顺天府尹率先被问罪。
看来用泄题这个理由,是连他一块想要收拾啊!
很好!
目光迸发着杀气,顺天府尹完全不管其他人什么眼神,是沉着脸望着皇宫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刚被武帝骂了一通的朝臣们恍恍惚惚,呆若木鸡。
他们派出去打听武勋子弟成绩的人还没回来,结果……结果就通过登闻鼓的方式,就通过这整齐划一带着杀伐之气的喊冤声,听了个震耳欲聋。
首辅董阁老也恍惚了一瞬,而后狠狠吸口气,竖耳倾听。
再一次听到士兵转述的喊冤声,董阁老下意识的抬手,不顾礼节的直接抬手挖了挖耳朵。
确定肯定自己耳朵没聋,也没耳屎堵着,也没……董阁老缓缓的抬手撑着自己的身躯,慢慢悠悠的在楠木交椅上坐下,拿起自己专属的药蛊,先喝口汤药压一压心疾。
得亏阁老们办公场所在文渊阁,就在前朝,所以他吃喝准备倒是齐全的。
先喝药再填饱肚子,因为这案件看起来比三年前的不孝还严重!
要知道泄题这种罪名,尤其是第二题黄花还真是原题后,就……就很玄。所以等会的审判或许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
毕竟这六人,虽然有四人是武勋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可秦延武……就秦延武按着出生日期算的话,目前才七周岁都不到。人小,且从来也没听闻人有才名。这冷不丁一下子高中,是谁都会下意识的“咯噔”一声。
能应对的就两种方法:要么顺天府尹自证。可能证明自己看书的时候没小厮仆从伺候,这些人没被收买吗?
要么考生自证满腹才学的话,那肯定就是考问的形式。若是有心人当场出个难题,但凡一个人迟疑了回答不上来了,那都可以被断章取义做解读。
所以棘手啊!
董阁老想着,感觉自己眼前都忽然冒出小星星来了!
可他又不能晕!
他若是昏过去,恐怕董门也被帝王不喜了。因为大兴县县令是他的徒孙,本该他徒孙出题的。结果这傻叉没远见,瞧着山东宁阳发展如火如荼的,误以为自己也有这能耐,翅膀硬了!
抑郁的吁口气,董阁老表示自己眼下能够缓解压力的唯有去琢磨琢磨野心勃勃,结果可能鸡飞蛋打的黎阁老。
被琢磨的黎阁老听得上方飘来的名次,整个人都傻了:“全……全都榜上有名?这绝对是泄题了,绝对是!”
话语带着自我的笃定,黎阁老愤怒的一排桌案:“那么多世家子弟,那么多考了几年的考生一起下场,整整一千三百多人啊!”
就一百人能够榜上有名。
这五个人榜上有名,甚至还连带一个皇亲混混拿了第一百名?
哪怕皇陵庇佑,也绝无这个可能!
正愤慨不已时,黎阁老听得门外提高了音调的汇报声,当即狠狠吁口气,道:“进来!”
说罢他眼神带着些希冀看向自己的徒孙。
徒孙瞧着黎阁老难得如此正视自己,都有些欣喜若狂。但转眸间想起自己要汇报的消息,他还是狠狠压住了自己的欢喜,小心翼翼的上前:“回……回师公的话,师父说会试主考官定……”
迎着瞬间似鹰隼一般,有些锐利又有些难以形容过的亢奋眼神,徒孙吓得愈发谨慎了些。
瞧着到关键处吞吞吐吐的徒孙,黎阁老眼眸闪现过一抹阴鸷,不耐开口:“有话直说。我倒是要看看这大周有谁比我更有资格!”
说完如此笃定的话语,黎阁老又将自己几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想了又想。甚至琢磨着要不要趁机搞点事让对方让步时候,他就听得对方嘴皮子一张吐出始料未及的三个字。
“什么?”黎阁老唰得一下直接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徒孙,仿若借此就能够窥伺出对方有没有在撒谎。
徒孙见状干脆直接跪拜,再一次轻声的开口:“真……真是衍圣公。甚至……甚至师父还被那鸿胪寺孔明研骂是欺师灭祖之徒,不认衍圣公不配当儒家门生!”
话语到最后,徒孙都有些焦虑了。
如此严重的指责若是传出去,若是被信服衍圣公的人听闻了,肯定会对他们甚至对东华书院不喜。若是被东华书院的仇敌们听闻了更会各种落井下石!
接连遭受两个始料未及打击的黎阁老:“……”
黎阁老大口喘气,但抬手按压自己噗通乱跳心脏时,撞见徒孙希冀求做主的眼神。见状,他当即缓缓放慢,干脆昏厥过去。
不能管再掺和下去了,先保全自己要紧!
只要他活着总还有机会东山再起的,也有机会为自己的弟子,为自己的学生立碑做传的,倘若他这个主心骨出事了,甚至被人抓住小辫子直接从阁老位置贬下来,那才叫彻彻底底起复无望!
本就六神无主的徒孙见状吓得赶忙大叫请太医。
琢磨着借着登闻鼓公审之前的时间商讨一下对策的东华书院派系官吏们:“……”
一直盯着黎阁老的密探:“……”
密探跑回宫汇报最新进展后,看着休息室内同样趴着的同伴,不解:“你们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内城不能骑马,真的耗人啊。”感慨过后,密探甲道:“榜单成绩。”
“加名帖!”密探甲道:“泄题登闻鼓!”
“哥们,你们可没见那场景。咱锦衣卫结案文书可真好用啊!”
三人正聊着,就见又一个同伴被搀扶进来了。
给难兄难弟递杯茶后,问:“兄弟,你啥原因啊?”
“四百里加急绝密!”
闻言密探们知道规矩不问原因,便贴心无比指指一排药膏和汤汁:“趴着,草药都有,枕头给你。我们爬出去看热闹,回来要是有缘给你上药啊。”
“等等,带着我。”背负绝密信息的密探,挣扎着起身:“我恩爷那条线的。登闻鼓我听见了,我……我得画图记录啊,吊着苏琮回来种田。”
看着如此“身残志坚”的同伴,众密探搀扶着人往外走,打算找个好一点的风水宝地,纵观全场。
而与此同时又接到一个始料未及消息的武帝:“……”
武帝示意钟刑念一遍。
钟刑见状,才看向绝密的四百里加急信件。一目十行扫过后,他克制不住瞪圆了眼,“吾主明鉴,我与琮乘船到海外实地考察粪土金生意。到达吕宋寻找优秀番薯种子时无意勘测金矿一座。请许开打!”
念完后,钟刑吸口气,看了又看金矿两个字,声音都有些小:“是……是金矿的那个金矿吧。”
“你问朕朕问谁?!”武帝抽口气:“祖坟这青烟冒得有些猛了!”
金矿啊!
北疆之所以被他称作龙兴之地,就是因为他麾下发现了金矿!
有了金矿,才有钱,才有精锐铠甲才有粮食,才有兵强马壮的军队啊!
现在这个玩意在别人手里……
“要是倭寇就直接打了!吕宋战事上没听过。”武帝按着额头:“先告诉他们换个商号名字!其他的派两个探金好手过去先确认确认。取堪舆图来。”
钟刑应下。
武帝瞧着一连串的密密麻麻的小国名字,再看眼鸿胪寺相关记载。瞬间就觉自己脑仁疼:“这些破地方还没咱们一个县大。鸿胪寺倒是得年年招待,还得给那么多钱?”
“朕要万国来朝,起码这国家也得大一点。”
“找镇国公……”
武帝话语一滞,眼眸转了转,话锋一转,问:“离公审还有多少时间?”
“一炷香。”钟刑看过日晷,垂首汇报。
武帝闻言眉头一挑:“先处理好眼前这股青烟!”
说完,武帝侧眸看向钟刑:“以后要是再有真假少爷,记得把文化水平也测验一番。可不要像这回一样忘记写目不识丁,言行粗鄙八个大字了。”
“皇上,苏敬仪可不说自己打群架的。他可说肥土之战……”钟刑紧绷着脸,将苏敬仪口中两村打架的事情如此诉说了一遍,免得等会万一有人提及打架这事,苏敬仪解释时武帝当众笑出声来。
武帝表情变了又变,吩咐:“把苏从斌给朕看牢了。不然朕真想问是他亲生的吗?”
顿了顿,武帝看钟刑。
钟刑见状有数,赶紧低声回答:“亲生的。卑职带人真查了!否则军需案哪来的由头?”
“两个怯弱的生出个牙尖嘴利的。”武帝说罢,起身:“开审!”
随着帝王摆驾,扬鞭示意朝臣以及公审围观百姓肃静的声音响彻皇宫广场。
听得扬起又落地的啪啪鞭打声,苏敬仪仗着有定国公撑腰,是傲然的扫眼翰林院又瞪眼东华书院的官吏们。
而后嘚嘚瑟瑟的看向文臣,是一个不落下!
敢说他目不识丁,那他就敢制定才子的规章制度。
更别提京城四大才子,大周四大才子这种称号,天生为选秀而生的!
且还是朝廷台……不,武帝台严选!
第55章 专业吃播,最不怕就是眼神刀!
瞧着神神气气,就差展翅飞起来的苏敬仪,不像狗,倒像是扑棱翅膀的鹅,农村养的大白鹅,据说贼凶贼能叨人。
在台下围观的苏从斌腹诽后,借着帝王御驾还未正式到达“公审现场”的空隙,再一次看向安定伯,做最后的确认。
安定伯回了个放心的手势。
他堂堂九城兵马司指挥使,没什么大能耐,但能下令全城士兵严格按着律法规定检查进出城门的人员!
某些王八羔子嘴皮子一张就敢污蔑他家文武双曲星、未来侯爷苗子,看风声不对就想跑的话,那可真是往虎口里掉!
不抓起来,都对不起指挥使三个字!
苏从斌瞧着人沉浸在我孙真牛牪犇的傲然中,缓缓吁口气,低声:“祁家。”
祁茂父亲战死,祁家老爷子在外戍边,这些年祁茂也算小小年纪撑着祁家门庭。眼下祁茂敲登闻鼓,祁家满门女眷定然也担忧的。
闻言,安定伯直接鄙夷白了眼苏从斌:“嫂子也飒爽的,家里府兵早就点好了,就连祁茂妻儿也都是巾帼英雄。那小闺女还挥舞木、枪呢,奶声奶气喊我爷爷,差点心软带她来看热闹了。”
“担心她们,你还不如想想自己。咱们这代人,就你,儿媳妇都没着落!”末了,安定伯克制不住多年习惯,嘲讽一句。
苏从斌:“……”
苏从斌难得锋芒毕露,张口毫不犹豫回怼:“我儿是侯爷!伯爷还不如想想自己,再不努力,你孙子也就微末男爵!”
“你孙子没爵位!”
“我有义父苏琮。”苏从斌输人不输阵:“孙子前途,他负责。”
安定伯闻言气得捏拳想揍苏从斌一顿,但想想喷雾器的事情,想想自家在工部的长子突破文臣的排挤,有个亮眼的差事,他还是磨牙忍住了自己的怒火。
苏琮文曲星!
搞粪便都能搞出名堂来,他*们家不能得罪!
看着偃旗息鼓的安定伯,苏从斌刚想自我感慨一句“那些混小子说得对,看见仇敌不好过,自己也就心情舒坦了”时,忽然间眉头一拧,侧眸定定过的看着手背青筋狰狞可见,但却是极力隐忍脸上情绪,以致于表情都有些挣扎的安定伯。
哪怕勇莽武夫著称的安定伯也知道大事为重,利益为重。
所以他们勉强算心平气和的在一起做公审的围观百姓。
可……
心瞬间“咯噔”一声,苏从斌眉头紧拧成川,直接屈指在安定伯胳膊上飞速敲打——你说那些文臣有病吗?舞弊就算了,还直接指泄题。要是有人策划,是想直接一杆子掀翻整个武勋,顺带把顺天府尹也折腾下来?这位昔年流放的是北疆!是武帝带人重新回朝堂的!
苏从斌到底是武勋子弟,基本的秘文传讯倒是没忘记!
安定伯腹诽一句后,他瞧着一张脸写满了紧张害怕,仿若自己阁老一般恨不得要面面俱到的苏从斌,直接嘴角扯开,呵呵了一声。
甚至他还再一次冲苏从斌翻了个白眼,才不急不缓抬手回应——能不能跟你儿子一样干了再说?反正一力降十会!
回复后,他干脆抬眸看看苏敬仪,洗洗眼。
真的,不是他埋汰,苏从斌就是想太多了。一顾虑,就是害怕顺了哥哥失嫂意,各种为难,各种束缚。哪像他,确定肯定孙子受委屈了,要不是苏从斌请了定国公的斥候传话,他都敢直接关闭了城门彻查!
说真的要是他陪着看榜,直接撕了那些喊泄题的贱嘴!
苏从斌见状,心瞬间都提溜到嗓子眼了,甚至只觉一股寒意从天灵盖来袭,让他都克制不住哆嗦起来。竭力的调整呼吸着,苏从斌眼角余光扫扫不远处站立的百姓们。此刻的百姓们,除却真的顺天府内普普通通的庶民,也有从五湖四海齐聚北京的举人们。这些举人们不少出自地方豪门,背后师座派系……
无数的信息在眼前飞闪而过,苏从斌是急得额头都溢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唯恐他,唯恐他们苏家,唯恐整个武勋集团做了别人的靶子,给人做嫁衣。直到听得一声尖细悠长的“跪”,他下意识的双膝跪地,感受到地面传递到膝盖的凉意,才慢慢回过神来。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起身后又死死踩了一下自己的脚趾。借着十指连心的疼,苏从斌咬牙让自己专注眼下。
反正不管如何,苏敬仪绝对不能顶着“泄题”的污蔑,否则日后谁都会打趣一句。苏敬仪强调澄清,却会被“揶揄”小气,甚至恶意说一句话会不会心虚之类的。
想着,苏从斌跟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喊声音,谢恩。
与此同时,端坐龙椅的武帝听得逐渐整齐划一山呼万岁的呼喊声,扫眼公审看台。就见乌压压的一片,人数之多,都快要排到宫门口了。跟上回“冷冷清清”的可不太一样。
倒是足以见证举人的的确确是关心国家大事,关心科考的!
感慨着,武帝示意钟刑将百姓入宫登记的名册拿过来,边开口,不容置喙道:“按律,原告有朕的老亲故旧,朕都得避嫌。所以就三司主审,当着天下臣民的面,审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给科考一个公道,也换我大周律法一个公道!”
夹着火气的声音,是个朝臣都听得出来。可偏偏帝王说的是直白又坦荡,一副大公无私公正为国的模样。被点名的三司恨不得抱头痛哭。他们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好事轮不到他们,还有锦衣卫来分权,可烫手的山芋却是他们得接着!
三个难兄难弟互相对视一眼,而后督察院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寺卿齐齐后退一步,示意刑部尚书主审。
毕竟皇帝金口玉言强调律法一词。
刑部尚书气得想骂娘,但迎着无数人的注目,他还是硬着头皮居中端坐小案牍,而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声若洪钟:“按律公审!来人,带原告上堂!”
守在登闻鼓旁边的原告们:“……”
被三司和锦衣卫按律看守起来,不让接触其他人的原告们互相对视一眼,而后由苏敬仪领头,顺着指示方向,一步步从容的走向公审现场。
“学生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六人恭敬的朝帝王行完大礼,顺着一声免礼后便起身,按着礼法朝三司主审官吏弯腰作揖:“拜见诸位大人!”
瞧着全须全尾又只弯腰的一行人,刑部尚书唯恐有人不懂法又惹出风波来,率先开口:“虽登闻鼓有规定,击鼓鸣冤者需仗者三十以证明无惧血肉威吓,乃真有天大冤屈,但按着大周律八议制度,尔等考生倒是……”
听得“八议”两个字,苏敬仪慢慢悠悠的直起了腰板。
毕竟八议制度,法考法制史重点!
这制度直接渊源是《周礼》中的“以八辟丽邦法”,自曹魏《新律》开始正式载于律文,是白纸黑字规定封建八类人享有特权。哪怕杀人放火犯了死罪,官府抓个正着也不能直接定罪判刑,而是要上报朝廷。经过朝会官吏讨论后,提出相关判决,再请帝王裁决。
此后此制便一直为历朝历代继承,乃是封建刑不上大夫的具体写照。
本朝以大周为国号,自然也是慕西周礼法的。所以继承了八议制度。
比如八议第一条便是议亲。这亲自然指的是皇亲国戚,包括宗亲和姻亲,反正归宗正寺管辖的都算。因此秦延武、凌敏、华旭峰都不适用敲登闻鼓杖行的条款。
比如议贵这一条。一开始贵指的是担任三品以上事管、散官二品以上的官吏以及爵一品以上的爵爷,也就是手握重权的朝臣。但是本朝太、祖爷是个疼兄弟的,大笔一挥给大周的“贵”做了扩大解释——包括爵爷的嫡长后裔,尤其是开国武勋后裔!
也就是说除却当官当爵的当事人,也包括了他们的嫡长崽子!
因此这一条苏敬仪、秦延武、凌敏三用起来又合适。祁茂因其父牺牲,也算平西子爵下一代继爵人,故而也适用。
也就吕勉遇上较真的执法者有些危险。因为剩下的议贤、议能、议功、议勤这四条都是有政绩考核的,需是朝廷册封的官吏亦或是民间有声望后获得朝廷表彰的人,而议宾这条更是无用。因为这个宾指着的前朝国君的后裔。
唯一能用的便是议故。
因为议故这条(皇帝的某些故旧)定义不太清晰。搁后世的说法叫兜底条款,也叫皇帝自定义的朋友。
就在苏敬仪琢磨刑部尚书较真不较真时,刑部尚书将八议制度通俗易懂的解释一遍,而后一一罗列众人适用哪一条。
最后他意味深长的看向全须全尾的吕勉,此时此刻垂着头似乎有些窘迫,并不像苏敬仪这般昂首挺胸的吕勉。
这子弟或许是个“守规矩”的突破口?
定国公见状,看着眼神如此复杂,似乎有些言外之意的刑部尚书,当即开口显摆自己也烂熟于心,曾经利用过的八议制度:“忘记议故这条的规定了?皇上末将说句胆大的话,您的四书五经还是吕状元在北疆教您的!”
边说还给镇国公一个眼神示意。
镇国公都不用定国公眼神示意,早已愤怒无比的开口:“吕勉他爹没爵位,可是他外公镇英侯这一脉就指这香火了。他们俞家十年前守北疆带着老弱病残死战不退,北疆三大城才能等到我带着援军赶过去,否则你当百万敌军是来你家串门吗?这一战镇英侯膝下三子一孙全战亡,眼下就盼着吕勉血脉回流继承爵业。你们敢打他?”
说着镇国公撩起衣袖,一副刑部尚书敢说打,他能当庭揍人的架势。
苏敬仪看着如此气势汹汹,护犊子的镇国公,立马给吕勉一个安心的眼神。
要知道这实心眼的,先前还打算顺应了律法规定挨顿打。
是被他给拦下来的。
虽说挨打了,显得他们更加凄惨小可怜,更加遵纪守法。可不管封建社会还是现代,世人对身份都有天然的滤镜!
且贵胄子弟豁出去一切,只为天下寒门讨回一个公道。这样的反差更具震撼力,更方便武帝收服民心,发展有用的寒门子弟!
秦延武当即有样学样,示意吕勉抬头挺胸,做个捍卫律法权威,科考公平的好先锋!
其他人也互相给吕勉示意。来都来了,反正都名垂法制史了,那就先豁出去了再想其他!
吕勉收到小伙伴们的眼神示意,吸口气,表示自己懂。所以他刚才也没跪,反而站得笔直笔直的。毕竟秀才见官可以不用跪。
作为武秀才,也是有这项权利的!
而另一边老百姓们看不见相关的眉眼官司,只听得这声声愤慨的强调,忍不住哗然一声,不自禁开口说出了声:“难怪说英烈庇佑呢!”
人都是从众的。一人开口后随之而来便是声声感慨:
“都是好人后代啊!”
“皇上自己都亲口说老亲故旧啊所以避嫌了,不主审。这当官的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你没听说唢呐出殡,初升东曦了吗?这某些人啊,跟从前一样那啥官官相护!”
“能没听说吗?十年前那些软骨头,手段下作的很!才过去十年,我又不是老眼昏花了,当然记得!”
“……”
相比较其他地方,京城百姓自觉他们作为皇城跟脚的人,还是懂些猫腻的。武帝爷虽然有些混不吝,可真是好皇帝啊,武勋也是好的。其他不提,前任皇帝能免税一年吗?
抄家出来的钱没准贪官污吏瓜分了,完全不会像武帝爷能直接充当百姓税款!
所以眼下某些文臣有先皇文臣的架势,用各种手段损武勋子弟,那可不成!
他们可不想过那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日子!
百姓们义愤填膺着,举人们也抑制不住开口说起来。挨打不挨打,有八议规定在,他们也不在意。
他们在意的是这个泄题!
武勋子弟参加县试,一次全都榜上有名是真的泄题了,还是京城文人就这么点水平?
“我等饱读诗书,都是举人。难道会连最基本的律法规则都不知道吗?”
“不会是拖延时间暗中筹划如何应对吧?”
“……”
当然也有人自以为看透官场黑暗,压着声音恍若蚊蚋:“泄题这种事怎么说?能查个清清楚楚吗?这些人可都是贵族啊。那些考生也真是的,跟人较劲!”
“或许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呢!”
“也对!哪怕没有作弊,可主考官谁不敢给高位啊?就像某位侯爷不也是顺顺遂遂一次就通过吗?大器晚成这四个字可是最好的遮羞布了。”
这些声音看似被遮掩的彻彻底底,但练武的安定伯倒是听得几句。他垂首看眼一次顺遂的侯爷,低声:“你耳朵没聋吧?”
同样打小练武,还算耳聪目明的苏从斌咬牙回:“否则怎么容这几个小子敲登闻鼓?老爷子也怕这种恶意的念头。甚至就怕揣测上意所以主考官给高位名次这样的逻辑!因此这场一定要赢的漂亮,让所有人闭嘴!”
“那怎么赢?”安定伯声音极低,都不耐屈指沟通。他仗着自己身处第一排,便只捂着嘴遮掩口型,道:“连我看到名次都震惊了!”
唯恐安定伯暴脾气等会惹出意料之外的风波来,苏从斌言简意赅:“全民参与,举人实名公投!”
安定伯掏了一下耳朵,骇然看向苏从斌:“什么玩意?”
“你看戏就行。定国公总不会拿自己曾孙来赌!”苏从斌不耐,只扯定国公做担保。
安定伯:“……”
安定伯埋汰了一声,恼恨:“你怎么不直接动手抓几个过来?”
苏从斌不理会,只飞速观察着朝臣,尤其是后排文臣们的神色。或许三品以上斗太厉害,四品等官吏暗戳戳琢磨捡漏呢?
与此同时,瞬间嗡嗡响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以致于肃穆的公堂瞬间比民间菜市场还热闹。刑部尚书沉着脸,拍了一下惊堂木,道:“两位国公,公堂之上还莫要喧哗为好。本官自然是知道律法规矩,只刚才思忖该如何朝百姓解释的清楚一些,免得毁了国法威严!”
强调过后,刑部尚书抬眸扫眼围观处,目光带着些锐利。再一次拍下惊堂木后,他自己听得响彻云霄的威慑声,才抬眸看向站立的原告们,板着脸道:“按律,若是状告可是得有确切的被告!”
闻言苏敬仪弯腰行礼,回应道:“回大人的话,我等来之前邀请过张口闭口说我等泄题者。可那些所谓的乡愿德贼一到讲律法要证据时,又藏藏掖掖不敢露面了。而我们也没有强制软、禁他们的权利。故此我等考生直接状告大兴县元熙十四年参加县试的所有考生!”
诉说自己依法办事,从未以权压人后,苏敬仪继续道:“故此劳烦大人按着县衙礼房登记,一个个传唤过来问话!毕竟既然来参加县试,也便是开蒙学习,知道礼仪规矩的。那他们自然也该知道舞弊的律法规定。”
强调对方的学历后,苏敬仪开始字字抑扬顿挫,饱含情感:“今日如此言之凿凿污蔑我等。而我们倘若稍有不慎,未及时澄清,被诬告。那我等考生按律则直接被流放,父兄遭受牵连;天子脚下,顺天府尹代替县令出题监考,又被指责,会连累所有人质疑府试乡试,甚至质疑天下首府的威信;若吾皇考虑八议条款,又会被天下百姓视为偏私,被天下学子认为是重武轻文,无视科考的权威与公平!”
“科考为国选才的制度因此动摇。”
“如此左右困境无法破局。到时候说句以史为鉴的话——”
最后飚出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人间海豚音,苏敬仪缓缓双膝跪地,神情悲戚:“边关动荡,军心不稳!帝王威严被冒犯,以致我大周江山民心背离啊。故此口出泄题者实在其心可诛!”
这番话语有理有据,甚至立意层层拔高着,透着些浩然正气。瞬间就仿若刮骨刀,能剐着人骨髓,能疼得人灵魂。因此的的确确在苏敬仪一行县试上推波助澜过的朝臣们瞬间就觉得自己心跳都因此停止跳动了。就连端坐的三司这一刻也觉得自己脊背发寒,带着血腥的杀气不断的逼近。
刑部尚书差点握不住惊堂木,满目骇然的看向跪地的苏敬仪。
这……这苏敬仪嘴皮子是比苏琮更狠啊!苏从斌怎么会生出这么牙尖嘴利能说会道的儿子来?
不是说苏敬仪粗鄙的很,被找到的时候还打群架,只会用粪糊对方一脑门?
哪个王八羔子传的谣言?
不对……通州驿站这事难道真是苏敬仪自己谋划的?!
一个磕头把凌跃一行贡生给嗑出了三十棍?被赶出了国子监?
迎着刑部尚书如炬的目光,苏敬仪双眸含泪,真挚无比,重重的一磕头,哽咽着继续开口:“还望皇上,望诸位大人江山社稷为重,切莫利用我等图谋一家一族一派的利益!我等参加文科考试,那……那只是遵守三年前登闻鼓时帝王的结案命令啊!”
督察院左都御史闻言瞬间面色一青,下意识的抓住惊堂木重重一拍:“我等已经知晓,会酌情查找被告!”
这有关孝的制度迟迟定不下来,除却阁老们压力外,客观而言他也掺了一脚。毕竟御史平调六部多。而大理寺和刑部,到底有勘验仵作等技术存在,一般不会轻易调动。
冷不丁迎来重重的一拍,苏敬仪眼眸一眯,眼底迸发凶光。但他哭得却是更加悲痛欲绝,委屈连连:“大人明鉴啊,三年前我有幸被锦衣卫找回,有幸被帝王关注,被帝王叮嘱要好好读书。因此这三年我不分昼夜,彻底苦读,连多睡一个时辰都觉得是罪恶啊!”
武帝吸口气。
相比三年前瘦骨嶙峋的模样,眼前这个小脸白嫩,可双眸夹着红血丝,一副熬夜辗转反侧焦虑不安的模样,反倒是更让某些人心疼。
不是从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怜悯的心疼。毕竟在朝臣眼里,在大多数出生富贵,衣食无忧的朝臣眼里,三年前的苏敬仪是民。老百姓嘛,又瘦又黑是正常的。可眼下苏敬仪到底算贵族。
眼下贵族熬夜奋斗,会让他们惺惺相惜,联想自身。
难怪呢,苏敬仪敢说他能跟苏琮一眼张口就来怼。
腹诽着,武帝紧绷着脸,免得自己骂出声来。
要知道他可亲眼苏敬仪费尽心思算假日,跟苏从斌讨价还价的一幕。甚至这狗崽子还拿着锦衣卫结案文书威胁苏从斌,说打死了再生一个也来不及!
苏从斌闻言缓缓捏紧了拳头,让自己快速调整到心疼孩子昼夜苦读的老父亲神情,免得自己一不留神骂出声来。
要知道侯府可从来没有鸡毛掸子,可自打苏敬仪来了,鸡毛掸子当柴火烧!
与此同时,心里有过小算盘的朝臣们迎着这声声委屈的呼喊声,愈发觉得今日这寒风刮得有点猛。活像是刀子一样狠狠的剐在了他们脸上,剐出了片片血肉来。甚至直接化作了铁锤,一下一下的敲击他们的脑子。
因为他们大意了。
这些年忙着用“孝”争斗。忘记了苏敬仪也算奉旨读书!
忘记了这个往日压根没放在眼里的苏敬仪!
跟苏敬仪正面对峙过的吴俊之父更是吓得两股站站,差点腿都软了。要知道武帝对翰林院早已不满,要是借此机会调整改动翰林院职权,那他……
就在朝臣们各有所思时,苏敬仪还在委屈的陈情着。他可不管什么惊堂木,毕竟言行粗鄙嘛!
“虽说帝王并未规定我何时县试有名,但我想着早一日考上也早一日让父亲让帝王骄傲。甚至当三司修元熙十年的登闻鼓卷宗时,当朝天下人公布卷宗时,所有人起码能够看到一点,看到我苏敬仪完成了皇上的命令!”
“毕竟相比较孝道而言,科举目标明确,且只涉及我苏敬仪一人。我只是想着竭尽所能,为吾皇献上一点忠诚而已啊!”
三司你们婆婆妈妈,顾虑东琢磨西的,想要面面俱到啊?
那来啊!
老子翻旧账的能耐,合情合理合法联系前因后果的能耐,那可是跟黑粉跟对家跟营销号跟娱乐圈公司自己掐架掐出来的。
想当年他哥为防止他掐疯了,“无意占公共舆论资源”从而影响苏家,影响日后的联姻,是特意派了两根正苗红的笔杆子跟着他!
“也让三司显得好歹是干活的呀!不然在百姓眼里,可不就是磨磨蹭蹭的,光拿俸禄不办事的?毕竟一晃眼现在都快四年了啊,在老百姓眼里都能成婚生子,甚至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而吾皇明确按着首辅董阁老的建议下令修有关孝的界定至今还未有定稿。”
说完,苏敬仪一脸无辜着抬眸像是在朝朝臣,最后看向首辅董阁老,道:“阁老大人,我还认得您呢!您说对不对啊?”
首辅董阁老:“……”
朝臣们:“……”
就连武勋都互相对视一眼,问——这到底是苏从斌亲生的吗?苏从斌谁都不敢得罪,苏敬仪是一上来就敢得罪全部文臣啊!
前来的老百姓不少倒是纯粹的点点头。这三司办事的确慢啊。竟然三年前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办好!
举人们闻言神色复杂,开始联想各种朝政风云。
将大多数的神色尽收眼底,尤其是能够感受到朝臣们溢出的暗流,接受太多忠诚的武帝看眼定国公。
定国公出列,双膝跪地,铿锵有力:“末将请皇上下令带大兴县元熙十四年所有参加县试的考生!说句最为恶意的猜想,哪怕世人惊讶互保的五人惊讶皇亲榜上有名,也只会下意识诧异,会率先询问到底师承何处,素日有什么佳作。可今日呢?他们率先就是被指控泄题,连舞弊这种大概的罪名都不提,都让张贴答卷这一关失去,不——”
定国公一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是真真实实愤怒的牙根紧咬:“甚至还没张贴答卷,那些人就如此言之凿凿污蔑我等子孙污蔑!”
——这点有违可恨,答卷都还没看啊!
“举个戳心窝的例子,正如原告苏敬仪所言,都快四年了,有首辅阁老的大方针建议在,可孝顺的界定都还没出来。我等最多按着百姓朴素的想法,只觉得三司办事效率不高。而不是指责三司指责文臣们阳奉阴违,无视帝王您的权威,在暗中官官相护守望护住,结党营私,对抗帝王!”
此话一出,原本压抑的暗流瞬间化作了明面上的锋芒。左都御史直接愤怒脱口而出,甚至还拍了一下惊堂木,冷喝道:“定国公,我等敬您,但您也莫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扣我们三司头上。要知道术业有专攻,我等……”
“刀子插在你自己身上知道疼了?!可你们怎么对待我家孩子们提出的被告人选?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心虚了,自己跳出来对号入座啊?”定国公看着气得脖颈都敢粗起来,还敢对着他拍惊堂木的左都御史,直接出列,朝着人步步紧逼。
迎着魁梧的身形恍若乌云一般来袭,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左都御史话语一滞,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偶尔有所斗争是很正常的事情,且他们也的确没有违背帝王的命令,只是律法改动,尤其是如此深根蒂固的礼法条文改动的话,是得徐徐图之。否则会引发民众逆反心里的。而他也只是琢磨慢慢来,好日后借此功德入阁而已。
怎么能算对帝王大不敬?
更不算官官相护。
可苏敬仪一行被诬蔑,与他们三司又无关?这是柿子挑软的捏啊!
看着表情来来回回变化,却连最基本刀子插心感同身受都没有的左都御史,定国公是彻底黑了脸,直接冷笑一声,抬手解下自己的头盔,双手奉起,朝帝王噗通一声郑重跪下:“皇上,末将以我定国公府百年奋战,四代传承,从开国至今的国公爵位为证,我曾孙与我曾孙互保之人清白。请您速查!”
满朝文武齐齐瞪眼。
武将解甲,那就是文臣弃官印,那是辞官啊。而定国公府昔年历经多年磋磨,可都没有解下过盔甲,尤其在武将眼中代表军功的头盔!
本想感慨一句得亏“念着对方当螳螂自己当黄雀”结果啥事没干,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危害的朝臣们刹那间就觉得自己置身冰窟中了。
贡院外的事情他们到底是干过,所以是经不起彻头彻尾的彻查!哪怕三司作为文官集团碍于各种因素,不敢刨根究底,可锦衣卫敢可武将也有查间谍密探的法子。这套办法若是用来查他们的话,那完完全全就是灭顶之灾!
敏感察觉到某些文臣呼吸似乎都不怎么顺畅了,熬了一宿的定国公是愈发觉得自己亢奋无比,没有任何的疲倦,甚至还有一种身心愉悦的猖狂畅快。
苏敬仪这小子,或许真是他们家的人!
其实对他而言,最为厌恶的还是这些口口声声张口闭口就是依法办事的三司。
倘若真依法办事,怎么不劝先帝?
甚至惧怕先帝,那第三代姓苏的那个玩意,小妾扶正总可以参奏两句吧?结果也不敢放屁!
现如今窝着,跟阁老们是互相心眼默契的,孝顺的制度章程是来来回回,跟尿不尽一样,淅淅沥沥的往外挤出一点。
心中越想是越来气,但也是越发痛快,定国公匍匐叩首,行大礼:“若我等有罪,我愿伏法认罪!泄题这事可不能后续收尾个三年四年的!到时候真寒了我戍边将士的心!好好的子弟,奉命参加科考,辛辛苦苦苦读好不容易榜上有名被污蔑泄题!”
“这说句难听的话,矛头直指我定国公府拥兵自重,连天子脚下的顺天府尹都畏惧我!”
这一声带着对过往恩怨的哀泣,带着血汗的凝重,瞬间仿若泰山压顶一般,让知道过往的人忽然间就呼吸不畅,就瞬间难以喘息。首辅董阁老刹那间都觉得自己一只脚都要踏进棺材了。
他今日过后,干脆乞骸骨,顺遂求个养老为妙。
否则替某些没脑子的文臣擦、屁股真的要吐血的!
心里气得骂娘,首辅阁老唯一想感慨的事情便是顺天府尹看着还是个聪明的。于是他出列跪地:“国公爷,您严重了。皇上微臣舔为首辅阁老,厚颜说一句,不如先查相关答卷,以及让本次大兴县主考官顺天府尹一行人前来澄清。按着名册查找也是合情合理,可那名册按理来说都得在贡院内封存。”
瞧着似乎又又又出场和稀泥的好阁老,苏敬仪回想着苏从斌低声告诫过的恩怨,眼角余光飞快横扫周边。确定眼下朝臣们注意力都集中到定国公身上了,他飞快凑红着眼的曾孙身旁嘀咕一句。
秦延武闻言,深呼吸一口气,朝帝王重重一磕头:“皇上,在派人传唤相关人等之前,能否荣小臣说一句。”
武帝缓缓吁口气,尽量表情和善:“说。”
“小臣忝居父祖荫庇,眼下未有任何的建树。但小臣不愿曾祖,不愿我秦家人威名被毁,不愿我秦家成为惊弓之鸟,故此斗胆请皇上废除小臣的名字。”秦延武郑重叩首,字正腔圆回答,嗓音还带着些孩子特有的稚嫩,“小臣恐日后都有人道小臣的名字得避讳,都不能武考不能文考!”
“甚至他们说这都是您兵不血刃解兵权,不信任我定国公府的阳谋。毕竟我叫秦延武!”
冷不丁听到这话,武帝气得脑仁都要炸裂了,怒不可遏:“你个兔崽子再敢说一遍?朕给你的取的名字多好听,是饱含希冀是让你做小武曲星!”
“您不知道文举是要避讳的吗?”秦延武听得怒骂,倒是愈发委屈起来,哭着:“我要是不避家讳,可能我名次会更高呢!”
说着秦延武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虽然今日没有扎请天庇佑辫,可他真的觉得自己答题很顺的,都是被避讳给耽搁了。
瞧着还敢委屈的秦延武,武帝恨不得直接上脚踹一顿。他这辈子最疼的除却自己的长女外,也就三个崽了。
甚至相比安安和秦无恙,秦延武因为是嫡长孙,要小小年纪担负重担。他是最心疼的。是要星星连带月亮都摘能摘下来给人点缀用。
“不哭不哭,都八岁是小大人了。”镇国公对秦延武还挺有好感的,瞧着真委屈落泪的崽,声音都柔和了几分:“避什么讳啊?皇上给你取的名字,当时翻了《大周字典》整整半个月呢,我看着都羡慕。”
说罢他瞧着还定定举着头盔的定国公,劝人消消火气:“老爷子,先劝劝你家宝贝曾孙孙。这怕不是被你吓着了。咱有事别当着孩子的面动怒。”
“才没有呢!镇国公,我胆子很大的,以后还要挑战您的。”秦延武深呼吸一口气,口齿伶俐着:“是因为文考要避讳。分圣讳家讳两种……”
将避讳规矩解释了一遍,秦延武偷瞄了眼镇国公。
果不其然就见人彻底呆了。
新崛起的武勋闻言也互相使眼色——文考那么多门道吗?要是按着文臣的说法,那……那武帝以后他们崽想从文怎么办啊?
而文臣们面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化,目光幽幽的盯着秦延武。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寺卿一人一手死死扣住左都御史。
这脑子想冲阁老是他自己的事情。但要是敢再公审的环节在发懵,那就是直接毁他们三司最后的威严了。
毕竟刀子是真的插在自己身上才疼啊!
泄题这个恶毒的指控今日要是不速战速决的话,日后五个孩子,不,六个孩子一辈子都得在这个污点之下了。
所以他们家族肯定要豁出去跟幕后黑手,跟在科考动过手脚的家族拼个你死我活!
不过到底谁这么恶毒啊?
哪一党哪一派,能够对抗武勋的怒火?
两人琢磨着,视线也看向了秦延武,定国公府的曾孙,确切说是下一代西北军魁首。
迎着落在自己身上那灼热的快要化作实质的刀子眼,秦延武倒是不害怕,反而与有荣焉的挺起了胸膛。
他曾祖说了,满朝文臣是随便怼的。反正也没几个正儿八经像张青天一样的好官。不趁着还是个孩子好好怼,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啦!
于是秦延武默念一声对不起皇上,就垂首怯怯道:“所以……所以我就听很多人说您是提防我了。”
“这简直就是污蔑,听谁说的?”武帝拳头都捏得咯咯作响,抬眸横扫在场的朝臣。
朝臣们:“……”
瞬间偌大的皇宫广场,挤满了人的广场,落针可闻。
秦延武憋住自己不去看苏敬仪的冲动,自己去迎着帝王切切实实的怒火,带着些颤音开口:“那些……那些拦截我们参加第五场考试的人。我们本来是坐着大周超品荣国侯的爵车参加考试的。按理来说,爵车规格那是普通百姓都不敢靠近的。可是……可是我们考试那一日,却意外频发!”
“而他们之所以敢拦下我们考试,就是……就是以史为鉴,揣测上意!”说着秦延武狠狠吸口气,一字一字开口道:“就好像三司问被告。按理而言,我等指出被告后。他们要么第一时间立马发号下令抓人,要么就以三司赫赫司法威严,立刻马上查明白到底哪几个鼠辈用泄题污蔑我们!可他们可能就揣测上意,不按着*规矩审案。否则怎么会说酌情查找被告啊?”
“就好像我们不管怎么证明,或许日后都会被好心的戏谑一句得名次是因为考官揣测上意。”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就抹掉我们的付出,也抹掉了考官抹掉了科考的公平!”秦延武话语到最后,是更字正腔圆了几分。
泄题太恶毒了,这种指控太恶毒了。他们来之前苏从斌就低声给他们解释过为何许苏敬仪带着他们敲登闻鼓了。
而曾祖也是因此直接出手拦下御林军和锦衣卫,让他们敲响登闻鼓的!
先前苏敬仪附耳在身旁说的就是结合家讳和揣测上意四个字,再联系第五场的三场意外,一起做篇文章。
这些毕竟是事实,是文官真真实实琢磨过的事情。
在科考中插手过的文臣们心都坠到谷底了。这他娘到底是谁在背后如此牙尖嘴利啊?揣测上意这四个字都直接说得出口?
不是都因为琢磨自己做黄雀,以致于没有螳螂捕蝉吗?
结果冷不丁来这么一猛的螳螂?
有病吗?
有大病吧!
插过手的文臣们视线来回互相瞪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气。
而此刻帝王已经整张脸气成了猪肝色。他虽然理解且接受,也被提前告知过要毁揣测圣意这四个字。可万万没想到这四个字竟然从八岁的秦延武口中说出口,从他未来的小武曲星嘴里说出口。
这还是个孩子啊!
就让他卷入这是是非非中!
大口大口喘着气,武帝直接杀气腾腾的看着三司。
三司一个激灵,齐齐起身跪地:“皇上息怒。”
左都御史迎着直逼而来的刀子眼,吓得哆嗦,颤颤巍巍开口:“臣先前提问,只是想要确定范围。这县试科考那么多考生,若是都被怀疑,那也是寒——”
解释的话语一顿,左都御史面色一白。
这寒大兴县学子心,就是要无视定国公府无视两个戍边在外的考生爹了。
见状,被避讳搞懵逼的镇国公也毫不犹豫解下自己的头盔,双手奉起,郑重无比:“皇上,诸位大人,你们若是觉得定国公要避嫌,那我来豁出自己拼出来的国公位置,求个清清楚楚。我就不信以朝廷之力找不到敢说泄题的人!倘若找不到那就同罪连坐处罚!”
“能在县贡院围观的,料想不是考生,记忆力也应该挺好的。尤其是这大兴县考生,那多的是过目不忘的神童!往日素有才名的,甚至才名传的是满京城都知道,什么四大公子八大君子的,都有!那就让这些天才神童们写下来画下来!”
“今日之事,末将斗胆,请皇上速查清楚!末将麾下多的是像末将这种大字不识的。得您不弃才有幸建功立业。我们这些莽夫,这些军户、民兵靠着战功升起来的孩子虽然努力不做睁眼瞎了,但这种家讳什么讳的规矩我这个当家长的还是第一次听闻!那孩子们怎么知道?那他们以后想要从文的话,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考不上了?”
“且给孩子们取名都要注意,要避讳进士,还不能谐音?是我有病,还是这家讳有病?我们北疆一群叫慕武的。以后都不能考武举了?”
“这不管武举还是文举那都是选天子门生啊,是代表以后忠君为国戍边的将领,是治理百姓的官,不是谁家小情小爱的儿郎。这些文官武将选出来以后,是一辈子不能到祖籍任职的。有时候甚至天南地北老远了。他们若是要遵家讳,那有心忠君吗?那有心为百姓谋划吗?”
“哦,以后朝廷需要他了,他来一句我爹娘出事了,我先回家照顾我娘,然后丢下一大摊烂事?等忙完家里事发现位置上有人了,又来一句叽叽歪歪的酸诗说自己怀才不遇,说自己位置被有权有势的人顶了?”
“我等武将四品以上家眷还得在京!”
带着愤怒的咆哮,镇国公是一气呵成,说完后睥睨三司:“末将请命,带大兴县所有考生!”
其他武将也齐刷刷跪地:“末将请命,彻查清楚。否则揣测上意,我等又沦落当年吗,被恶意污蔑,歪曲事实,各种莫须有的迫害?”
“十大守将死的死残的残,定国公府目前子嗣单薄,都是摆在眼前的血证!”
迎着旧事重提的喊声,苏从斌拉着安定伯也一起跪地:“末将苏从斌,今日我子状告,作为其父避嫌,不登公堂。但末将也想陈情两句,我无德无才只凭祖荫得大周超品荣国侯之封,但自问也算知错就改。这三年来带着孩子战战兢兢昼夜苦读。末将虽不才却也是县试第一院试第一府试第一乡试第十。如今正头悬梁锥刺股想要顺遂过了会试。倘若有所污蔑,恐怕亦也是针对我。众人恐怕不信我这所谓的大器晚成之事,不信我从小在国子监求学之事,觉得我无法成功,无法督促孩子苦学成材!”
安定伯跪地:“皇上,末将子孙亦登堂告状,故此卸甲不上公堂。但末将也想要说两句。这五个互保的孩子,参加第五场县试时,从敕造侯府到县贡院三条道,是道道出现了意外!甚至苏侯的爵车,先前从孩子们的爵车,因其参加大朝会朝皇宫而来,也被暗中尾随了暗探!”
“臣作为九城兵马司指挥使,本想彻查,但害怕说我徇私枉法,故此不敢详查下去。”
百姓们看着跪地的两人,嚯了一声。这……这万万没想到这么大的官,避讳的话也得他们一样站在台下看着呢!
有些百姓震惊着,也跟着跪地了。反正定国公啊,是定海神针,是战神。当年先皇各种迫害,都找不出他们危害大周的事情来!
孔睿瞧着接连跪地的众人,沉默一瞬,跟着跪地,陈情道:“皇上,小臣乃是康福大长公主之孙,也是县试一员,得您开恩,封为伯爷。虽落榜没有参加第五场。但因跟着苏敬仪一行,也发现了些端倪。故此第五场开考日,小臣是抬出了祖母的公主仪仗,点齐了大长公主拥有的所有随扈。如此才威慑住了一帮宵小,将兄弟们送进考场。”
“但小臣当时忙着等兄弟们顺利科考的消息,就没想脑子想着后续。毕竟对我们而言,县试虽然重要,但也就苏敬仪一人重要。因为他身负帝王期许,而我们也就凑个数。能考上叫锦上添花,考不上像我这样祖母也不会骂。”
“且县试年年有,小臣厚颜,我都考五回了!论理,小臣身份也还行,我先前四回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也就今年,苏敬仪一出养母的孝,就来参加科考。结果从报名登记时,就妖风阵阵的。甚至还有人质疑苏敬仪白胖白胖的不是三年前的苏敬仪!”
孔睿说完,道:“作为大兴县县试考生,学生自问是问心无愧的,哪怕被查也坦坦荡荡,故此还请皇上下令,彻查所有考生。”
见发小开了口,崔护看看跪地的所有武勋,以及愠怒的帝王,缓缓吸口气,也跟着跪地:“皇上,小臣母亲是寿宁大长公主,得您恩赐封宁平侯。说来惭愧,参加县试四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如此阵仗。说来若是泄题,小臣自问身份也够格吧?可却是年年榜上无名。”
“皇上,小臣祖母是温宁郡主,也惭愧,参加县试六年了。作为大兴县的考生,小臣敢接受调查。”
“皇上,小臣尉迟丛军,母亲是福宁郡主,父亲是甬台守将。说来惭愧,考了七年了。作为大兴县考生,小臣敢接受调查。另外作为七年的考生,小臣僭越说一句,今年下场的人数格外格外格外多!”
围观的所有人看着一个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自爆家门,不少人百姓齐齐抽口气。
毕竟这群都是公主郡主,是皇室宗亲啊!
天子的亲戚下场都得考那么多回,可武勋孩子一下场结果被泄题了,那很明显针对武勋来的。
武勋,手里握着兵权的。
他们京城人,懂的!
于是几乎所有百姓都跟着跪地了。有人还胆大开口:“三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啊?苏敬仪这个未来侯爷下场考试,那门当户对结对我们懂。可这群文臣为什么那么对付他们啊?”
迎着无数百姓直白不带遮掩的打量目光,文臣们瞧着跪地的武勋还有一个个下饺子一样的皇亲,也跟着匍匐跪地。
瞬间唯有帝王一人端坐龙椅。
武帝横扫全场跪地的众人,神色复杂,不容置喙的吩咐道:“把贡院那帮考官带上来!钟刑,你给朕拿着登记册,一个个考生找出来!”
“在等待期间你们这几个原告把县贡院看榜的场景描述一二。”
此话一出,三司以及暗中动过手脚的朝臣们面色都刷白了一分。而钟刑闻言毫不犹豫领命,带着一群锦衣卫立马就走。
而得到阶段性小胜利的苏敬仪瞄了眼高悬在天的太阳,开口道:“皇上,小臣斗胆。在描述之前,因我等是武勋子弟,是勋贵子弟。在某些人眼里可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尤其是秦延武才八岁,看着都还是个孩子。因此在他们眼里我们在考棚内吃饭都是个问题!”
“所以能否让我们先斗胆朝所有人演练一回烧火做饭。且若是一有不慎试卷上有油污这些都是会被罢黜的。”
“因此先让我们证明,我们能够靠自己在考棚内生存一天?也能确保自己的试卷完好无损?”
听得这话,武帝毫不犹豫大手一挥:“来人,就仿照考棚的形式,现场搭建六个考棚,朝百姓们展示,看看他们能不能靠自己做饭!”
此话一出历经过做饭辛苦的不少举人面带认同:“对!是该先确定能够生存。那孩子看起来是个矜贵的啊!”
“要是他们吃馒头呢?”当然也有些质疑的。
但不管如何随着帝王一声令下考棚还是迅速搭建起来。
而苏敬仪一行人还颇为严苛,跪地恳求:“皇上请让敢于实名的举人亦或是百姓上来检查。检查我等的考篮以及食物是否合乎标准!”
武帝对此也点点头。
“那若是愿意的便举手示意吧,高呼自己的姓名由来。不像那些藏头鼠尾的鼠辈!”秦延武激动的举起右手,振臂呼喊。
武帝看着双眸没有阴霾,反而精神奕奕的秦延武,笑着应下:“三司按着搜查规则搜身。”
闻言有人怯意,但也有人跟着举手:“学生川蜀籍举人高枫斗胆想要检查!”
此话一出,不少考生像是被壮了胆子。
顷刻间就有十五名考生通过相关检查。
而苏家也离皇宫近,立马考篮就拿过来了。
这些举人检查团们查看过考篮后,一一签字画押,确认考篮东西合乎考场规则。
而后苏敬仪便拎着考篮神神气气带队进了考棚。检查过考棚质量后,苏敬仪完全严格按着县试流程来,将试卷卷起放在座板下方。其他人也是如此。哪怕新加入的华旭峰也因考前锻炼过两回,是知道流程的。
参加考试的举人们恍惚:“这是?”
在台下围观的孔睿积极无比解释:“免得雨水溅到考卷,免得做饭不小心碰到导致考卷湿透了。”
其他皇亲也一起附和,还看向举人群体,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们傻愣什么,也学着点啊。我们年年就过第一场。有他们指点,都考到第三场第四场才铩羽而归!敬仪他们可大气了,很爱分享的。没看出来吗?告诉你们一点考场小窍门呢!”
举人们更恍恍惚惚,这所谓的秘闻不是家传就是师徒传承吧?
百姓们闻言却是毫不犹豫眼睛一眨不眨的,恨不得把相关秘法记下来。或许以后他们子孙参加考试能够用到呢。
武帝瞧着训练有素的一排苗苗们,满意的点点头。
都会基本做饭步骤,很好!
两炷香后,浓香瞬间溢出了考棚,随风飘向四周。
老百姓们大着胆子问:“这是?”
“高汤宝,煲汤!加点泡馍,完全就是西北美味。也能成北疆大杂烩。可好吃了。”孔睿介绍:“大冬天考完喝口汤,完美!”
说着孔睿揉揉自己肚子:“有点饿了。”
而嗅到香味的大多数举人们也克制不住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就连朝臣都有些维持不住表情,目光幽幽的看着苏敬仪端起碗吃面皮。
苏敬仪吃的慢条斯理,姿态优雅,边吃边介绍:“要真实。诸位大人还得看我们吃完后如何收拾残羹了。这没收拾好,容易滴油的。”
专业吃播,最不怕就是眼神刀!
“对哒。”秦延武很郑重的点点头,附和一句,甚至还心有余悸着:“还有炭火哦。我隔壁的考生就是点着了卷子。”
“不过鸡汤太寡淡了些。苏敬仪,你那个红烧牛肉味的高汤宝好香,我以后能带几个回家吗?”
“好啊。你现在先吃饭,看起来公审是速战速决不了的,咱们先吃饱!毕竟还长身体呢,不能挨饿!”
全场所有人:“……”
满朝文武沉默的看着在他眼皮底下吃得毫无顾虑的两人,再看看其他四人虽然脸皮有些红,但也吃得贼香的一幕,有那么一瞬间,想骂人了。
第56章 考生苏敬仪不愿接受您的考校!
可偏生是“考场”!
这一刻怨念似乎都化作实质来袭,苏敬仪暗暗感叹着。但也因此他吃“什锦”泡面的速度却是更加缓慢了些。
毕竟方便面风靡全球,调料包是重点啊!这调料包散发出的香气持久且扑鼻,能刺激味蕾,勾起馋虫是重点啊!而他苏敬仪搞不出面饼,但封建时代的乙方创造力那是惊人的,一次次的超越甲方的要求。
所以这回暗戳戳的让“哥们”带来了六种口味的高汤宝呢!
一来,确保什么口味的朝臣都能被刺激到;二来也是想要推销高汤宝。锦衣卫,还有那个一不小心浪到海外自己找粮种的苏琮,都可以偶尔换换口味!
拨弄自己的小算盘,苏敬仪往宫门方向远眺了一眼。没见考官一行人也没见拦截他们马车的混混人员,于是他估摸着时间还早便轻咳了一声,佯装自己被辣到的模样。
在他隔壁的秦延武收到信号,依旧埋头炫饭。
但速度却快了两分。
连汤一滴不剩的都喝完,他慢条斯理的擦擦嘴,又直接豪爽的擦了一把脸。确定因为汤汁带来浑身的热气不会化作汗水,污了他的宝贝试卷。而后秦延武弯腰将汤碗摆放在最底层的考篮中;抽出桌布,仔仔细细将桌子擦拭干净,确保一滴油都没有。
全都擦拭一遍后,秦延武又抽出一块桌布,仔仔细细的将桌子再擦拭一遍,确定一滴水都没有。
近距离围观的举人检查团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齐齐点点头。不管对方什么身份,能够做到如此细致,已经是不错了。
正感慨着,就见细致的秦延武将烤炉灭了火,将烤炉沿着考棚墙放着。而后又抽出一块肉眼可见的丝帕,再一次擦拭自己的额头,鼻翼这些容易出汗的地方。
这一连串动作完毕后,秦延武取出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后,他戴上简易的口罩,而后弯腰取出自己的试卷。
目睹如此细致又谨慎的动作,非但举人检查团们,就连台下的百姓们们也齐齐惊讶感慨。外加上他们还有孔睿这叭叭叭的眉飞色舞解读:“那捂着嘴的白布叫口罩,就是为了防止打喷嚏,或者被左右做饭的考生给呛到咳嗽,以致于飞沫喷洒在考卷上,污了试卷而研发出来的。若是其他考生们肯定舍不得分享这个小窍门,但是敬仪他们可好了,一想到就跟我们分享!”
“这喷嚏,我倒是……倒是……倒是亲身经历过。院试那一回,天寒,不甚感染了风寒。那一场……”一个举人闻言激动的都颤栗起来,“竟还能如此防止吗?”
“可这样不怕呼吸不顺畅吗?”又有举人迫不及待的开口问:“亦或是这布料是特殊的布料,很贵?”
“你感觉自己身体不舒服,或者隔壁考生开始做饭菜了,亦或是你抽到临近茅房的座号用啊。起码能够稍微隔绝恶臭!”孔睿想想苏敬仪分派给他推销、提醒寒门考生注意小细节的任务,是说的字正腔圆:“用棉布就行,棉透气的。你们想想那些话本里大侠的蒙面罩啊,其实道理差不多!不是什么金贵布料!”
闻言,不少举人都目露惊喜。棉布他们还是购买得起的!
百姓们也欣喜无比。虽然现在用不到,但他们保不齐祖宗冒青烟了,有参加科考的子孙呢!
“这苏家真是大好人啊。这么多小窍门都跟我们分享。”
“这位贵人,您也是好人啊!”
“……”
被恭维的孔睿瞧着一双双真挚感恩的眼,不好意思的红了红了脸,赶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我懂这些也是因为敬仪分享。而敬仪乐于分享,也是因为他幼年经历。流落民间的时候,他说自己得到过不少善意的帮助。所以在行有余力的时候敬仪也想要帮助回馈更多人!”
听得话语中有几分感同身受感慨民间生活不易的话语,有举人朝孔睿一躬身,颇为彬彬有礼着:“学生斗胆,此物能否售卖?我等在外,备考繁重,也无家中女眷跟随。而那口罩看起来款式精致,恐怕一时间都赶制不出来。”
此话一出,不少举人也齐齐看向孔睿:“这位兄台说得也对。虽苏贤弟有善心,但我等不能剽窃了去。倒不如售卖吧!”
孔睿迎着瞬间看向自己,似乎如狼似虎的绿油油目光,一时间都懵了。这不再他们预想范围内啊。这……这还能卖吗?
崔护瞧着发小蠢蠢欲动的小眼神,直接侧身挡在自家发小前,疾言厉色:“尔等作为举人不懂律法吗?敬仪不过分享罢了,你们是想要扣苏家扣我好友一个与民争利的罪名吗?我等皇亲贵胄,开国勋贵已享万民食邑供奉,自太、祖时期便制定铁律,不可从商,与民争利!更别提就算可以售卖,那如何定价,贵了你们买不起,怨念横生。这卖便宜了,苏家自己自掏腰包填亏空而后换得几句好听的话吗?”
跟风提出口罩的众人听得质问表情一变。
百姓们看着瞬间面色铁青的贵族,吓得双腿一颤。但也有些胆大的,开口跟着讨伐起来:“就是,都告诉这敲门秘法了,自己动手做一做也简单的。”
“还得女眷跟着啊?真是官老爷做派。”
举人虽然厉害,但他们京城百姓才不怕呢。更别提举人比得上皇亲?这侯爷伯爷们刚才多亲和啊,结果被这群得寸进尺的给吓的!
率先开口提及口罩售卖的举人羞愧的捂脸,赶忙解释:“某不是这意思,不是……”
“大家对不住啊。”崔护止住人开口解释的话语,一脸后怕着:“我们也是惊弓之鸟,被吓怕了。这今日污武勋泄题,来日不是该如何对付我等呢。故此,便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也莫要心里去啊。”
百姓们见状是越发表示理解了。不少举人们听得这话,再看看堂堂一侯爷一爵爷都如此谨小慎微的,忽然间神色是复杂无比。当然也有愤慨无比的,抬眸幽幽看向朝臣,浑身是瞬间迸发出正义的能量。
毕竟此刻站在朝堂上的,那多是起码四十以上的中年人。
说句残酷的话,大多可是先帝爷时期逐步考上来的。
先帝爷时期的科考,那都是追求个花团锦簇,亦也是有骇人听闻的舞弊案的!
感受到背后某些气息的变化,安定伯垂首戳戳苏从斌,屈指敲打——这也是你们盘算的一环?从敲响登闻鼓响那一刻,三司按律可得一炷香之内赶过来看守原告。才一炷香时间,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串谋啊?
苏从斌扫眼安定伯的手指,给人个眼神让人自己领会。
苏敬仪虽然没学秘法传讯,但台上四个军方精锐子弟,尤其是秦延武。说句残酷的话,打娘胎起就在学《孙子兵法》了。
安定伯垂首看看自己手指,眉头一挑,表示自己懂了。而后他与有荣焉的抬眸看向“考场”。
就见秦延武已经示意自己可以交卷了。
举人检查团和三司纷纷检查过卷面,确定毫无油脂污渍,纷纷签下自己的大名。
朝臣们瞧着年纪最小率先完成的秦延武,神情复杂。就连首辅董阁老也克制不住骇然了一瞬。这定国公府百年以武传家,应是不会改传承之道。可看秦延武的发展,是打算朝文武双全方向努力?
能文能武,对一个家族而言或许是好事。
可就怕武帝爷琢磨着改革,来个武阁老。毕竟兵部这个本该朝廷用来“控制”军方的粮草的部门已经成了武将的一言堂了。兵部每年一入秋就开始追着户部要粮食,不合心意甚至当庭还能动粗……
这……
董阁老吸口气,摸摸自己噗通乱跳的心脏,安抚自己。只要大方向于国有利与民有利,那就……那就随便吧。
反正他也要退休了。
也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不去想未来如何,他还是先琢磨如何解决眼下一连串的难题:京城文教被天下学子质疑,文臣被清洗这些都还是小事。看秦延武的控诉,科考家讳这点恐怕要改革了,不改革的话孝顺界定这事三司办事不利,那三司得改革了;还有冷不丁的衍圣公被拎出来主持会试,这孔睿看起来跟苏家一行关系又不错……
就在首辅阁老头疼棘手难题时,率先通过检查的秦延武却是跪地,满面愁容:“
皇上,小臣斗胆,这公审耗时挺长的。可眼下日上三竿,都快午膳时间了。我曾祖年纪大了,精力有限。若是饿肚子的话,对身体不好。能不能让小臣也给他做一碗杂七杂八的肉粒汤?”
恳求着,秦延武最后还颇为难为情的对武帝道:“要不是小臣知道御食流程森严,小臣也想给您来一碗的!我花费了一个月时间就学会生火做饭了呢,我感觉自己好厉害啊,也想给您露一手!”
“虽说最为核心的高汤宝是厨倌熬制的,可……”拿出自己平常与帝王相处的随行,秦延武还带着些撒娇的口吻:“可我自己生火,我自己往砂锅里丢了杂七杂八被剪的肉粒。但我知道煮沸腾后才能吃这个概念了。这也算亲手做饭对不对?”
瞧着到最后还带着迫不及待展示的小眼神,武帝倒是气消了三分。这崽子还是记得孝敬他的!
刚想开口应下,就听得定国公跪地请罪:“皇上,请恕罪。这延武到底还是不到八岁的孩子,不懂规矩背后是一连串血的经验总结!昔年太、祖爷之所以定如此规矩,让朝廷百官让百姓关注,亦也是防止有人趁着隔日再审的机会作乱!”
“历朝历代,这多少冤屈因为隔日在审而成为血案?”
“而今日公审,本就因为我等与帝王的血亲关系,让皇上几乎都有口难辩。”定国公叩首:“毕竟历朝历代也的确多这样揣测上意的案例!”
武帝表情一变。
秦延武一惊,小心翼翼:“可……可曾祖不是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吗?要学会感同身受。我饿肚子你们不饿吗?我觉得这百姓们也会饿肚子啊。”
镇国公闻言,出列跪地:“皇上末将斗胆。定国公这太过谨慎了,一点都不信我朝百姓的智慧。他们又不是傻的!”
着重落了音后,镇国公举例说明:“说句最直白的话,历朝历代还爱走狗烹狡兔死呢。可开国武勋一个两个的也顺遂活到现在啊!咱们大周朝,就不是以往那些朝代!咱们大周干的都是正经利国利民的好事。”
“不然我一个军户怎么有机会出人头地,怎么当国公?”
镇国公强调:“我是天赋被发现还被将军被好好培养,送去考武举。练武认字读兵法然后才能立下战功才能封侯。封侯爷了才能娶公主啊。而后又因为有战功被封国公。”
“这一步步的升迁,是实力和武举教育都有。”
“其他不提,咱们武举肯定是好的。定国公您看看您家,历代学武,子弟有出息。然后您扭头看看站在的那个超品侯爵。家里子弟也没太成器,就基本退下安安稳稳享富贵了。”
“咱们是完全凭实力说话是不是?”
文臣们脸都直接黑了。镇国公这话直接说他们文举真有猫腻,说他们文臣妄图掌控世世代代的权利。
“镇国公——”
有人遏制不住开口,但嗓门还是镇国公响亮一分。
镇国公含笑:“这位大人也是认同我这说法?所以皇上,您要不让超品荣国侯,也就是武不行,知耻后勇学文的苏从斌来漏一手吧。要不然他会试再榜上有名,也被质疑呢?再来一轮登闻鼓吗?”
“索性这来都来了,让苏从斌也做个饭菜吧。也让末将沾个口福,看看这苏侯手艺如何。”顿了顿,镇国公是真发自肺腑好奇外加感觉自己五脏庙都唱响了:“这个高汤宝,闻起来还真是香啊!”
武帝扫了眼两眼都往考棚看的镇国公,含笑一声,朗声道:“我等公审,乃是听冤情,自要遵从太、祖法令。然秦延武说的也对,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朕为帝王,也有亲友,也曾挨饿,知道这苦熬滋味。”
“因此朕开个先河。祖宗定此规则是让天下臣民知道律法威严,是让百姓有法可依,让百姓安居乐业。朕为后世之君也不能让关心我大周江山社稷的百姓们挨饿等候!”
“便传御膳房,做些简易的膳食与他们。”
“至于朝臣,不可越雷池一步。”
闻言,围观的所有人全都匍匐跪地,口呼帝王万岁万万岁。毕竟饿是有点饿啊。饶是有人自以为是暗暗腹诽所谓的拖延时间等等,却也无人能够开口言说。因为审讯为中断,文武百官都得挨饿!
而挨饿的朝臣们见状也匍匐跪地,感慨帝王礼法兼容,感慨帝王爱民如子!
苏敬仪对此困惑一瞬,也不费脑子想了。反正他们也没忘记帝王,还让帝王喜爱的曾孙,年纪最小的曾孙开口提及吃饭问题。
自觉已经算合格社畜后,苏敬仪随着一声免礼起来。跟秦延武汇合,站定,而后不忘帝王先前的命令,开始描述自己看榜的流程。
看榜的过程,几乎是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就连人证也有不少。
所以苏敬仪是压根没用任何语言艺术,就连定国公猖狂的笑声,都描述的很到位。
参与朝会的朝臣们闻言,飞快算了算时间,而后气得面色扭曲。感情……感情定国公知道成绩后,跑宫里来演戏了!!!
定国公懒得理会朝臣,瞧着动作神态倒是模仿活灵活现的苏敬仪,再一次暗叹:“这孩子适合去喊军号!”
知道自家舅舅为什么嗓子有些沙哑的武帝喝口茶。
当然也不忘扫眼茶盖上的小字——真的!贡院复核一遍,名次真实甚至有压名次之嫌。
撞见这一行字迹时,武帝瞬间簇着火焰。
忍着怒火,武帝直接一杯茶猛灌肚腹。借此扑灭些火气后,他再看看其他人补充描述,而后横扫眼三司。
刑部尚书感觉手里的惊堂木像是……像是自己的脖子一样,捏着可都有血肉感,可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开口,“按律,原告可有除却家属以及仆从外的人证?”
崔护一行积极无比:“我们也去凑热闹了,不行吗?”
“你们是利害关系人。”刑部尚书咬牙,一字一字回应道。
“那草民算吗?”有个中年男子颤颤巍巍举起手,迎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昂首挺胸道:“草民叫……叫张……张三。”
自报姓名后,张三倒是觉得自己话语都流畅通顺了许多。毕竟这可能就是祖坟冒青烟,就是祖宗十八代最光荣的一刻啊。就连举人,就连朝臣就连皇帝都知道他的名字了。
“祖籍是宛平县关家坳张家村!”
字正腔圆连祖籍都报了后,张三道:“是一卖粥的小商贩。本是去大兴县贡院摆摊的。这历来,这贡院多的是仆从熬夜等候守榜的。因此生意都不错。我收摊后,是想着唢呐出殡的事情,才琢磨留下来看个热闹。毕竟先前苏家觉得晦气,也给了一两银子当红封,让我们讨个口彩。所以今日耽搁半天,看个榜单,倒是一月攒的银子没少。”
“身份名帖可都带着?”刑部尚书问:“来堂前作证画押。”
“是,大人。”张三闻言一个激灵,但却是亢奋的哆嗦往前走。
这离帝王都更进一步了。
瞧着有敢于出来作证的,在大兴县贡院凑过热闹的百姓也有亢奋的开始举手,竞相表示自己愿意作证:“草民是李家坳的,就宛平县菜市口那个巷子。虽然描述不出来当时的热闹,不管华服少年还是穿的稍微素净的,当时口口声声泄题,说的他们亲眼见证过一样。要不是有护卫拦着,都能把苏敬仪他们一行人给撕了。所以那些凶恶的考生在我面前走过。还是会依稀有些印象的!”
“草民是宛平县……”
负责登记的书吏瞧着一个个恨不得自家祖宗十八代都报出来的百姓,甚至说到激动处,还唾沫星子满天飞舞,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簇。但今日登记所有的文字,都得备份调查。且毕竟目前是公审……
书吏来回做心理建设,将十三个愿意上堂作证的草民记录在册。
武帝对于踊跃的百姓倒是颇为好感的,瞧着一个检*查后站在他面前的张三,含笑问:“你就不怕旁人说你得了红封才替苏家说话?”
张三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了。
这皇帝老爷问他话啊。
这……真的……真的祖坟冒青天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刑部尚书看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的张三,缓缓吁口气,和气的引导了些面圣礼仪,又带着些催促,示意张三赶紧回帝王的话。
张三抽口气,重重一磕头,结结巴巴道:“回……回皇上,草民……草民不怕。这大家都有啊。且到底是唢呐吹的是出殡啊,大清早的都晦气啊!且也是托我们附近的摊贩一起打扫遗留下来的鸡蛋。哎哟,您是不知道那整整两筐鸡蛋啊,都有好几百个!我们是卖吃食的不好拿,怕日后说不清楚。但附近的百姓都拿碗把还能用,没沾地的蛋液重新装起来。”
武帝看着一张黝黑脸满面的心疼,屈指在龙椅上敲了敲。
“也是。这鸡蛋对百姓而言都是荤菜,素日都舍不得吃。”武帝点点头,话锋一转:“户部尚书,这京城目前鸡蛋多少钱一个来着?”
冷不丁被点名的户部尚书一个激灵。
他哪里知道京城鸡蛋多少钱啊?
那些该死的,不知道皇帝关注民生吗?还敢用鸡蛋来霍霍!
等着!
“皇上,微臣汗颜,鸡蛋这个价格是会随时节变化的。例如入冬了宴会多,百姓家养的鸡蛋品相好些,大抵能卖上五文钱一个。平日一文左右。”边说自己脑海中大概的印象,户部尚书小心翼翼观察着张三的神色,“亦或是再低一些,就得三个鸡蛋两文钱?”
武帝闻言点点头:“也就是说最贵的也是五文钱。那说来苏侯也是大手笔啊。红封里一两银子,可得给起码一百多个红封吧?”
猝不及防的一声质疑响彻公堂,朝臣们一怔。
就连苏敬仪也呆了一瞬。这……这好比的?不会牵扯先前的军需事件吧?
与此同时,被点名的苏从斌立马叩首,都不管自己背后陡然溢出的冷汗,回答的是掷地有声:“回皇上的话,末将膝下唯有一子,不像其他大家族枝繁叶茂的。故此也不像其他家族分家析产,把家产分薄了去。我苏家祖祖辈辈的家业就指着苏敬仪一人继承。故此对苏家而言,只要苏敬仪平安到达考场,花几百两讨个福气得个口彩,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最为通俗的理,一百两银子十个儿子分,每个人顶天了就十两,我这儿子他是一个人得一百两!为考试花上个二十两又如何,他还有八十两可以花!”
这例子举的通俗易懂,百姓们都信服的点点头:“千亩地里一根苗啊金贵应该的。”
武帝也点点头:“也对。这若是审判时间长了,入了夜。围观百姓们的晚膳,苏侯你出钱,让百姓们吃顿好的!”
苏侯完全不想去猜测帝王思绪转换,闻言立马叩首:“末将领命。”
百姓们激动不已。这竟然连晚饭都有着落了,还能吃顿好的?!
迎着再一次山呼万岁的声音,武帝抬眸横扫在场的武勋,又缓缓看向文臣。水之情则无鱼的道理他懂。
可这么糟蹋粮食,他是最为厌恶的!
京城的百姓,都还心疼鸡蛋。
那其他地方的百姓呢?
思忖着,武帝挥挥手示意众人都起来,问:“其他考生,哦,被告们呢?让朕看看哪家这么大手笔,跟咱们这军功立身的大周开国超品荣国侯一样,有军功战银,有世袭的食邑,可以如此大手笔!”
“大手笔”三个字,裹挟的杀气浓郁至极,不管是官场沉浮的老狐狸们还是鼓足勇气前来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百姓们对此自然恨不得叫好了。贪官污吏杀了最好!
文臣们却是开始心里打鼓。
就在氛围都开始杀气腾腾时,钟刑前来,叩首汇报:“回皇上的话,大兴县贡院所有考官,包括所有与考试相关的工具皆已带来。按着登记册县试,报名参加的考生一共一千八百二十九人!”
这人数一出,举人们嗡得一声震了一瞬,克制住低声跟同伴交流起来:“这大兴县不愧是天子脚下啊,一年竟有那么多蒙童吗?”
“就算落榜生一同参加,人数也越过我苏州府城附郭两倍!”
都是文风鼎盛之地,也大概都算家境富裕。像他们江南地区多的是家家户户齐心劳作的,例如女子也有做绣娘抛头露面的,所以是供得起一个书生的。可不像京城大兴县的寒门,兜里没钱还张口闭口祖上辉煌过。
“卢兄说得对。我小弟刚去岁参加了杭州府的县试。这江南首府所在县,一个县也只有八百多人。”
这是县试啊!
就算大兴县有文臣子弟附籍参加考试,可……可人数也多的违和!
“我懂了,难怪先前苏侯说子弟众多枝繁叶茂呢。这莫不是所有子弟都下场科考了?”
“……”
嗡嗡嗡的跟夏日的蚊虫一般,哪怕听不真切讨论什么。但光听得都有些烦人。不少心虚的朝臣们不敢去看帝王的脸色,只敢抬眸打量着举人们,仿若要将某些开口之人的容貌牢记心中。
没错过某些睥睨逡巡的眼神,武帝直接抬手拍了一下御案:“那就一个个都带过来。皇宫站在下那么多被告!”
“卑职请求九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协助。”钟刑单膝跪地。
“指挥使呢?”
“指挥使是安定伯,这凌敏是安定伯孙子。按律避嫌。”
武帝按着额头青筋:“朕都气糊涂了。既避嫌,那就交给京城节度使协助。”
镇国公闻言毫不犹豫单膝跪地:“末将领命!”
终于到他本职工作了!
“等会!”武帝看着站起来的镇国公,吩咐道:“吩咐副指挥使协助。镇国公还是礼部尚书!给朕好好看看县试考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朕昔年道礼部的礼,看来也是没人听进去!”
礼部所有官吏全都齐齐叩首。
国子监祭酒李慕卿更是毫不犹豫重复解释了一遍帝王昔年开口的礼,而后是直接越过左右两位侍郎,叩首:“皇上,我等在镇国公为国忠君的道德礼仪示范之下,是积极落实有关育德之事,由下而上督促引导官学众人学习。但微臣斗胆,这民间私塾甚多,我等作为官学之首除却引导外,也不能强、势按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育德为先,有些名气盛大的那是各有各的所谓家训院训啊!一句不畏强权,倒是显得他们清贵了,显得我们礼部上下办事不利。”
“还望皇上明鉴啊!”
话语到最后,李慕卿委屈着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毫不犹豫滴落。
苏敬仪一个哆嗦,摸摸自己胳膊上被吓出来的鸡皮疙瘩,赶忙瞄眼秦延武,洗洗眼。小孩子哭才叫正常啊!
这老不羞的眼泪竟然说来就来!
真是影帝见人了都得把小金人双手奉上!
就在苏敬仪感慨时,武帝也视线一转,看向自己一排长势喜人的好苗子,而后冷着脸道:“此事拟个折子,大朝会再议。”
“眼下先传考官!”
李慕卿叩首拜谢,而后微微吁口气。
得亏他当初没脑子再糊涂,选择再一次跟武勋作对!
操作妥当的话,皇帝厌弃书院后,官学稳了,他的尚书位也就回来了。再努力努力,或许还能琢磨入阁!
就在李慕卿再一次展望自己入阁野望时,东华书院的朝臣们已经恨不得把李慕卿给剥皮抽筋了。原以为他们互相合作一起发展文辩,让大周的稷下学宫扬名天下,名垂青史,让他们成为文脉的传承者。
结果姓李的倒好,背叛整个文人,选择跟武勋为伍!
数典忘祖,可恶至极!
作为首辅阁老,董阁老看着自己队列里互相横扫的刀子眼,那都快要溢出来的杀气,愈发觉得自己心累无比。
真正口喊泄题的被告还没抓到,甚至都还没看见苏敬仪一行人的考场答卷,文官们已经四分五裂了。甚至几个连基本的平和都不想维持了,想要直接在天下举人,在天下人面前展现着内斗。
而武勋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甚至一个两个解甲都麻利至极。
董阁老一对比,恨不得自己立刻马上撒手归天。
否则他都得被活活气死!
反手拍拍自己胸膛,安抚着噗通的心脏,董阁老带着些希冀看向顺天府尹。
这顺天府尹李俊宏,人如名字英俊且有宏愿。三十年前还是探花郎呢!后得罪翰林院被贬北疆苦寒之地,当个七品县令。也算历经过些疾苦看过民生的。且也有些运道,遇到了镇国公。被人提携着,倒是七年前高升到顺天府尹。
据闻再锻炼锻炼,有让人去北疆当总督之意。
如此康庄大道在眼前,这李俊宏总不会因为文人的一些心性,在县试上动手脚。
被希冀的李俊宏:“……”
========
李俊宏迎着同僚们落在自己身上各种的打量眼神,他面无表情叩首:“臣顺天府尹率主持大兴县县试个流程的两百三十七名考官,拜见吾皇。”
“还望吾皇明鉴,证我等清白!”
考官们齐齐叩首,跟着呼喊自己的不白之冤!
武帝看着李俊宏,好好的一个顺天府尹此刻跟个风干的白菜一样,浑身都透着些憔悴。除此之外便是愤怒之色,完全没有任何心虚。
见状,他开了口,直接道:“先将阅卷流程说一遍。”
“说来,朕还没主持过县试。与殿试有何区别?”
闻言,李俊宏口齿伶俐,将整个县试的所有流程,从县衙礼房发布公告开始,一一给帝王,也是给所有围观的百姓们讲一遍。
苏敬仪估摸着都讲了快一个小时了,而李大人依旧字正腔圆,声音洪亮,就连气息都平稳,不见任何喑哑之色,双眸克制不住带着些佩服。
以及涌出一些惶然以及羞愧。
要知道苏家先前的教育课程里面也有练声这堂课的。但苏敬仪仗着自己后世学过一些唱歌发声技巧,就赖掉了。
可今日一见,古人也真是有智慧的有诀窍的。
他该学的时候还是得好好学,要保护好自己的嗓子!
就在苏敬仪难得自我反省时,被注目李俊宏缓口气,将阅卷后众考官对排名的质疑也道了出来:“我等因到底都居京城多年,也与侯爷算同僚,知道苏敬仪刚认祖归宗不久。故此也颇为惊讶。为确保避免张贴答卷后迎来质疑,故此下官带着所有考官,连夜又将所有流程核对了一遍,尤其是核对了草稿、朱卷、墨卷,也核对过考官们的笔墨使用情况。确定毫无纰漏,确定苏敬仪的确是第八名。”
说到最后,李俊宏缓缓叩首,借此狠狠吸口气,缓一缓自己长时间汇报带来喉咙的喑哑。
而与此同时,文臣们瞠目结舌。
三卷都核对了,甚至笔墨都核对了一遍?
那就说明苏敬仪和其他五人,都有真材实料?
这真是皇陵冒青烟了?
公堂场地内是诡异的死寂。
而百姓们听完这一长串的流程和核对规矩后,吸口气:“阅卷那么严格的啊?”
“就这样,还不信贵公子们是凭自己真材实料考出来的?”
举人们也互相惊讶:“县试都直接用乡试最严的一套流程?”
“按此规则阅卷,那我是心服口服的。”
“难怪直接说泄题的,舞弊不能提啊。毕竟笔墨用具都检查了。”
当然也有人质疑:“可不是说黄花题是原题?”
“县试不是可以许原题吗?”此话一出,便有人回:“乡试用截搭题,便是为避免四书五经重复出题的现象啊!”
“可顺天府乡试却也是出过原题的!”
“……”
瞧着吵闹一团的举人群,武帝面色沉沉,用上些内功,直接开口问:“听起来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可泄题这一词,直针对你这个主考官,你这个出题人。”
“李爱卿,你先说说怎么出个原题?”
带着些帝王威压的话语响彻云霄,原本争论的举人们如遭雷击,瞬间噤若寒蝉。甚至其他嗡嗡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这一刻全都齐齐看向了李俊宏。
李俊宏心里把污蔑他泄题的人千刀万剐着,但面上却是恭敬且从容,垂首回答:“回皇上的话,您历来要求务实为主,要贯彻落实以农为本之策。微臣出这道题,自然也是为了跟随您的步伐。顺天府历来多天之骄子,这些人或许读书不错,可民生一事上多有缺憾。”
“说来下官是文臣,亦也是从科考的书籍中看到北宋仁宗时期出了此题。原本此题下官是想着院试时才出的。琢磨着知道油菜花知道民生,哪怕与臣一般是从书中看到,而不是去田野实地看看。但到底知道些民生疾苦,知道黄花不是菊花所有,也勉强算合格的秀才了。”
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刺激着首辅阁老都眼皮猛地一跳。
这……这文臣面对武勋面对天下学子都直接四分五裂了,都将斗争直接明晃晃的亮出来了。
看来日后是真维持不住表面的和平了。
没掺和这件事的文臣们神色复杂的看向李俊宏。掺和县试的朝臣们表情直接扭曲。李俊宏这话甚至再说明面上他还是偏向文臣的,是在嘲讽他们文臣世家看的书都不够多,知识不够渊博,所以不知道油菜花,所以不如武勋这群人有才华!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笃定——既然不能善了,那就要争一争!甚至把这潭水搅浑了,拉五个武勋家族垫背,从今后背负泄题的指点也好!
迎着昔日同僚们溢出的硝烟味,李俊宏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他昔年可掉过坑。眼下某些坑总不会在掉。
暗暗迸发出同样的杀气,李俊宏继续道:“这回县试出此题,严格而言是有些难的。因此出完卷子时,臣都有些后悔了。您可查阅相关考官记录,我当时言说偏题回答菊花也可,只次一等而已。”
当下就有监察书吏将相关记载承送给帝王。
武帝一目十行扫过,而后示意将证据转给三司。
三司看过之后,沉默。
刑部尚书从喉咙里挤出音来:“李大人回答的倒是合情合理。不过大人出题亦或是看书时,身旁可有仆从伺候?”
“回尚书大人,下官也出过题,被抽调当过同考官,知道些规矩。故此思忖题目期间是无人再盘的。且这黄花题亦也是我两年前偶得。”
“今年科考你身旁也无人?”刑部尚书追问道。
镇国公瞧着刑部尚书似咄咄逼人的模样,而定国公真老了,竟然都没出声,当即他怒不可遏,问:“按你这有罪的问法,直接按着苏敬仪他们认罪得了。李大人回答合情合理,你也要往他身边找个小喽啰,内涵仆从看了书籍往外传消息,让苏家他们押题划重点吗?”
客观而言,这样的舞弊也发生过。举人们暗暗感慨着,而后是愈发瞪圆了眼睛,就连发放馒头等午膳,他们也不在意,而是一眨不眨的瞪圆了眼睛看着公审。甚至遗憾自己眼睛不够亮,不能将所有人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而公审队列里,定国公却是老当益壮的,直接去拉镇国公:“刑部尚书问这些也是职权要求。他把所有恶意揣测都问一遍。现在问,李大人他们回答,总比公审结束了,再有人叽叽歪歪,阴阳怪气要强。”
说着他定定看镇国公:“冷静一点。”
镇国公迎着老人家虽然熬夜带着红血丝的眼睛,但瞧着依旧挺锐利的。当即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而后朝三司方向一鞠躬:“对不住啊,我不懂。你们继续!”
看着认错倒也坦率的镇国公,刑部尚书拍惊堂木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权威性后,便目光沉沉的看向李俊宏。
甚至脑子里回想其他恶意。
否则要是公审不问齐全了,若事后有人旧事重提,那就是他们三司他们刑部办事不利了。这……这定国公什么时候如此牙尖嘴利,思路周全还阴阳怪气的?
从前若是有这能耐,岂会屡次被贬?
心里困惑着,刑部尚书甚至朝大理寺寺卿使个眼色,示意人一同发力一同想折。
大理寺表示有数。
与此同时,李俊宏不急不缓开口,回答自己身边无人,说得是泪汪汪:“微臣是顺天府尹,作为地方长官,春季例行工作有:召开一府十九县相关人员召开春耕播种工作、结合去岁税收情况进行税务估算,合理安排本年度能调配的地方税银、监察在京户籍的商户以及流动人员、安排夏日防汛……今年又是大比之年,工作繁重。下官连春假都没有休,便一直在岗忙碌。”
听清楚了,我都有官方记录!
眼角横扫文臣们,李俊宏继续道:“毕竟贡院在微臣的辖区内。考前,下官得协同礼部主事主持人手将所有考棚以及贡院周边设施都检查一遍,有问题的礼部记录,而后下官跟工部去对接。且也检查被褥等损坏情况,有问题下官得去户部报备,得去工部对接,对外招揽承接的布商;得约谈贡院附近客栈酒楼,恩威并施告诫他们莫要随意大肆涨价,免得寒门子弟无法承担住宿;回到府衙还得处理日常事务,包括不限于劝谏来自五湖四海的举人狂生们各退一步,息事宁人;得安排人手去文辩诗会等地,避免因过多吸引百姓导致拥挤踩踏……”
苏敬仪听得顺天府尹这咬牙切齿的话语,唏嘘叹口气。
这听起来就是个大冤种啊!
镇国公点点头:“听起来一场会试真不容易啊。”
听得这大大咧咧的却也是对自己一声笃定的感慨,李俊宏差点真啜泣了。他狠狠吸口气,让自己音调稍微正常些,喑哑着声回答:“故此,我已经是两个月吃住都在府衙办公厅了。等忙到县试考期前两天,下官作为府尹召集一府十九县县令,核对县试流程。又叮嘱下属做好半月内的日常工作安排,还请九城兵马司等兄弟部门能够施以援手帮忙盯着我离开这些时日京城的治安。而后考前一日,我才匆忙洗漱一番,进了大兴县贡院。”
“在大兴县贡院,跟县衙相关人员核对完流程。我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放头炮的时间。而后微臣便开启主持后勤相关工作。”
说完,李俊宏直接叩首:“皇上,您可以责我一时疏忽,出了难题。但臣这些月,都是在连轴转忙碌。所见之人,都是公务都有相关记载与凭证。倘若有人污我泄题,臣是万万不服。”
武帝嗯了一声。
见状,当即有人出列:“皇上,虽为公务,但九城兵马司指挥使不正是考生凌敏祖父?这难道不算会见考生家长?”
“且刚才安定伯也陈情,他撞见不少尾随者。倘若不是心虚,怎么不直接将这些人抓起来呢?”
听得如此恶意的指控,安定伯气得直接翻白眼。
而其他人随着这话,也哗然一声。
安定伯只觉自己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让他颇为不舒服。但想想自家未来的侯爷苗子,他还是咬着牙回:“回皇上,末将的确因公务跟顺天府尹李大人有所接触。但末将没动手抓人理由也很简单。原以为就某些上不得台面的杂碎,只会暗戳戳的耍些手段。我要是跟人计较,都拉低了我的爵位我的官位!”
“就好像人不会跟蝼蚁计较一样。”
“但这位大人如此质疑了,那末将也就计较了。”安定伯单膝跪地:“末将行伍出身,没什么大能耐,但昔年我连狄国潜伏多年的钉子都能抓到。眼下几个杂碎,我要是动手。末将直接立军令状,三炷香时间,把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主谋全都串起来,押到公审现场!”
武帝看着怒发冲冠的安定伯,一挑眉:“行。朕倒是看看指挥使的能耐。来人,点香!”
刑部尚书看着点燃起来的香烟,忽然间……忽然间感觉自己是在参加白事。
香烟祭奠有;
吃席也有;
等会若是来个唢呐出殡,那真是齐全了。
刑部尚书都懒得去看开口之人是什么官什么派了。他可不想因这么愚蠢的人受连累,免得刑部的职权被再一次缩减。于是他目送着颔首领命离开的安定伯,便再一次敲响惊堂木,冷声道:“公堂之上,无关人等还是先按律闭嘴!本官还没审问完!”
武帝瞧着脖颈都气粗起来的刑部尚书,颇为配合的嗯了一声:“尚书大人说得对,按律闭嘴!”
众人:“……”
刑部尚书无视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各种打量,他一一核对过相关的文书和凭证。瞧着顺天府尹连每日点卯都记得清清楚楚,刑部尚书咯噔一声,脑子里不断猜测到底哪个傻叉用泄题这种借口。
等所有核对完毕,盖上三司的印鉴,他才缓缓吁口气,看向苏敬仪一行人:“尔等六人被指控,说来也是与才名一词有关。在等候其他认证物证期间,本官考校几句。有道是真金不怕炉火练?”
这声质问一出,所有朝臣敛声屏息,都不敢去看帝王脸色。而百姓们对此方式却是颇为认同的,尤其是前来的举人们,更是克制不住出声附和:“考校几句,也完全正常!”
“可就怕有些人还说揣测上意!”
“出题是难题还是简单,我等那么多读书人在场难道分辨不出来吗?”
迎着身后响起的声声认同声,苏敬仪朝三司一鞠躬,字正腔圆回:“大人,考生苏敬仪不愿接受您的考校!”
始料未及的回答一出,所有人都哗然了。
瞬间响声震天。
第57章 仪宝放心闯,有黑自己掐!
能站在乾清宫的,除却好命的爵爷外,就没有傻子。
例如野心勃勃谋划当阁老,各种阴谋阳谋算计,想要借着苏敬仪借着苏家进行对仇敌的嘲讽、打压、拿捏武勋的文臣们。
他们自认为不是傻子,且还非常善于反省。
比如他们刚才就反省了。是因为不敢豁出去九族的命去斗,因此就只敢在县贡院外“小打小闹”,也因此哪怕苏敬仪一行人敲响了登闻鼓,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还能这么信誓旦旦的站在列队里看着公审的进度!
可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苏敬仪竟然如此狂傲,如此有恃无恐。要知道一声“拒绝”便是得罪得罪了天下人,得罪了登闻鼓的公正权威性!
文臣们:“……”
文臣们呆若木鸡,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敬仪,差点没脱口而出喊一声莫不是个傻的。
自家幺儿吴俊跟苏敬仪一行在大兴县礼房对上,甚至被骂畜生东西的吴院士,见状是恨不得直接拍手叫个好!
不管苏敬仪如此决然果断拒绝有什么目的,可只要他拒绝,就能被视作心虚!哪怕等会他再接受考校,也会也可以被视作长辈“暗号”威压!
反正武勋子弟肯定学过某些军方秘法的!
反正就可以因为“先入为主”各种做文章!
更别提三司也不是铁板一块,也不是所有人都琢磨着“养老”,还是有人野心勃勃,想要权利的!
就像他们翰林院,曾经享受过荣光,享受过权利。怎么能容得了权利在自己手中消失,容得了门庭冷落?
像他的幺儿,堂堂从二品官吏的儿子,结果跟班都是蔡宝俊,一个区区八品县尉的儿子!要是搁十年前,搁二十年前,县尉都不配登他们吴家的门!甚至一个小辈与他名讳冲撞了,都得改名!
想他们吴家,三代大儒,两任院士!
回想着吴家曾经的荣光,吴俊克制不住内心翻腾着无数的野望。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刻都耳聪目明了些。例如黎阁老似乎被盯上了,那他可以悄悄的和另外一个人有些互帮互助的情谊!
脑海飞速闪现重重的算盘,吴俊定定的扫向不远处的证人区。书吏早已停止了登记,目前唯有七个大兴县贡院的证人,能够替苏敬仪一行人作证,作证真有考生说泄题这一事。
可若是按着律法规定,按着苏敬仪一口气状告的被告人数,那么这些证人远远不够啊!
吴俊想着,又竭力瞪圆了眼睛,将证人区的人数又数了一遍。确定笃定自己没有数错后,他缓缓的吁出一口气,仿若要将自己因畜生东西这四个字带来的所有憋屈浊气全都驱除体内。
毕竟接下来苏敬仪一行,甚至定国公这些武夫就要遭受律法的教育了!
毕竟论起文字游戏,论起对律法适用的娴熟度,恐怕没人能比得过督察院左都御史。
这说好听些叫言官,说难听些就只会嘴皮子打架。都不如大理寺和刑部,起码手里有些保本的技术手段,诸如仵作勘验之道。因此锦衣卫就算想要取而代之,也需要时间也需要天赋的仵作。
而言官呢?
在皇帝眼里,想看戏,这部门有用。武帝不想看戏,这部门用来装门面,他都嫌弃万分。论处境,其实比他们翰林院还不如。起码翰林院还捞得着草拟圣旨的差事,偶尔武帝得空了还叫翰林学士充当说书人念念书,讲讲历史。
而左都御史一行聪明人,全靠对律法分寸把握的极好,才能够苟延残喘的“活”着体面。
但再时间线往前推一些,左都御史以及手下的御史大夫们可不敢参苏家,参第三代苏侯宠妾灭妻,治家不严。
简言之,这部门,定国公府仇敌!
要是定国公想在死之前出口气,督察院,恐怕会被武帝当做给自家舅舅出气的靶子!
更别提左都御史还是个有野心的,也想要入阁!
所以综上种种利弊,哪怕泄题这件事与左都御史毫无关系,可他还是会出手暗中周全。否则没了东华书院亦或是翰林院,恐怕武帝接下来就要收拾督察院了。
说到底这官场的盟友,是实时变化的,能够瞬间因维护自身利益而结盟。反正武帝总不能一口气把所有部门都改革了!
吴院士在心中暗暗的,一字一字颇为笃定的诉说着。甚至还来回反复诉说了两遍。他因此做完心理建设后,目光再一次看向人数少得可怜的证人,缓缓的露出一种老狐狸的傲然来。
毕竟他家确定没什么大罪责,只是小孩子过家家有几句口角而已后,毕竟吴俊最终没有报名参加县试啊!
感慨着,吴院士老神在在的看向左都御史。
似乎被大理寺寺卿暗暗控制住手脚的左都御史。
浑然不知道自己这一刻被人盯上了,左都御史面色漆黑似锅底。
他原先积压隐忍的怒火,被苏敬仪明嘲暗讽,拿着孝界定做文章的怒火,确切形容也叫戳中了某些事情的恼羞成怒,这一刻终于能够彻彻底底,正大光明的爆发出来了。
因此他完全无视难兄难弟的告诫眼神,是目光死死的剐着苏敬仪,开口飞速且笃定过的质问:“竖子岂敢?此乃公审,最通俗的一句话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尔不过一侯爵嫡长子而已,便敢如此无视我等三司问话?!”
刑部尚书瞧着仿若饿狠了的秃鹫盯着肥肉的左都御史,是恨不得拿惊堂木去敲人后脑勺,直接把人砸昏了事!
这真是老糊涂了!
大理寺寺卿见状却是飞快抬手扯了扯刑部尚书的袖子,手指朝证人方向一示意。
说实话,三司虽然挺惨,权利被锦衣卫分走。可大理寺和刑部是真的少了很多“政治斗角”,是真正专心匡扶民间善恶利弊。
可看今日某些暗中举措,督察院是要脱离三司这个司法圈子,是要自成一派。
因此对他们而言,最好的选择是冷眼旁观。
反正斗来斗去,仵作验尸的技术他们拿捏在手里。皇帝要对外昭告司法公正,就得有验尸技术啊!
刑部尚书顺着兄弟的手指方向一看,再见人张口无声“疑罪”两个字,刹那间刑部尚书就觉得自己似乎被人用惊堂木狠狠的砸了脑勺,脑浆都能被砸出来了!
要死了!
要是定国公一行人知道疑罪条文,他们死定了!
要是定国公一行人不知道疑罪条文,他们更加死定了!因为定国公的水平,就是武帝的知识水平啊。一个敢用谥号的帝王,连礼这个词都没读明白,更别提法这个词了!
所以皇帝若是要再提锦衣卫的权,亦或是找不到合他心意的,跟董阁老一样好用的朝臣,没准就琢磨着改革,就琢磨着动司法了。
光想想,那都是灭顶之灾!
刑部尚书如丧考妣。
压根没注意自己身侧同僚晦暗无光的眼神,左都御史是豁然一下站直了身。他朝帝王一鞠躬,恭敬的开口:“帝王言说,我等按律审理!你是仗着自己身份,肆意桀骜了?如此将皇上昔日对你的希冀置于何地?!亦或是你心中有愧,不敢接受考校?!”
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一句话语更是尖锐至极,直接将很多人自觉畏于权势不敢直接言说的“心虚”一词是光明正大道了出来。因此这话对这帮人而言,就像溺水儿童抓住了救命稻草,于是立马开口就附和了起来。
原本就沸腾像油锅一样的公审现场,这一刻是直接噼里啪炸响了。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开始批判苏敬仪,甚至都不压制自己的声音:“还心中有愧?这词用的可真够玄妙的!”
“堂堂左都御史都得如此谨慎措辞,看来某些风声也有道理。毕竟无风不起浪啊!”
“不会真是贼喊抓贼做戏吧?”
“或许有些原因呢?要不然还是等解释吧。他们先前演练生火做饭,却是极好的。”
“你是被*他们骗了吧!难怪只会琢磨些小技巧,小门道的。是不是以此来给我们营造假象?用些小恩小惠来收买我们?”
“以为我们会这么蠢吗?被当做靶子吗?”
“……”
饶是有几句善意的维护,却也抵不住铺天盖地的恶意。
这些声音恍若仿若箭翎一般,从四面八方朝苏敬仪来袭,朝他们一行人来袭,是一副恨不得将他们万箭穿心的架势。
吕勉等人面色来回变化,手都死死掐进了掌心,拼命告诫自己冷静,告诫自己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当他们决定互结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算命运的共同体了,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因此这一刻作为战友,他们一定要稳住!
秦延武倒是想得更简单,双眸亮晶晶的看着苏敬仪。
反正曾祖都信赖啊!
所以这一刻的苏敬仪也很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浑身散发着英勇霸道之气!
被万众瞩目的苏敬仪缓缓闭上了眼睛,无视所有打量,无视所有的声音。他慢慢悠悠的运气,回想着声乐老师教授的小技巧,而后迅速头声融合咽部加力的方式,张大了嘴巴,秀出海豚音超强的音色穿透力。
边用手在耳垂下方凹进去的位置一按,避免海豚音带来声带漏气,促进声带闭合。可以因此让发声更有效果。
“肃静!”
“静!”
一声冰冷,仿若从天而来的威压声,是彻彻底底真的贯穿了整个皇宫广场。甚至尾音不断的飙高,愈发的寒意逼人。就仿若北疆的冬日。除却白雪皑皑外,还能形成雪灾,冰冻死人的寒意。
与此同时,在苏敬仪身边的五人只觉得耳朵“嗡”得一声,有瞬间耳膜都跟着共振了。五人都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耳朵,骇然无比的看向苏敬仪。秦延武更是哆嗦一声,后退了好几步,才觉得自己耳朵没被这忽然的一嗓子给震聋了。
吕勉见状赶忙身形一侧,下意识的护着秦延武,而后目光依旧骇然,甚至有些惊恐的看着又高了一个调的人形惊堂木!
苏敬仪先前说他是“人形惊堂木”,能从三司手里抢“话语权”,带动三司审讯节奏,他们还不信,还觉得人是吹牛!
但眼下是耳听为实啊,不得不跟着感叹一句——仪宝真是个宝藏男孩!
传说中的河东狮吼,不——文雅说辞,叫“仰天长啸”!
这啸上加啸,声音振荡,余威重叠,杀伤力是犹如千军万马操练时发出的杀伐之音。甚至这一刻都有种苏敬仪带着对声音绝对的掌控力威慑力,一人就似十万兵马,对三司来个“兵临城下”。
那些窃窃私语声,那些没脑子的义愤填膺声,那些看似浩然正义的呐喊声,那些……都在苏敬仪的一声肃静下,似若蚊蚋之音,微弱不可闻。
如同吕勉所想,迎着如此震撼人心响彻云霄的震撼音,所有议论纷纷的人都话语一滞。有些人更是下意识的看向开口的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眉头紧锁,目光带着狐疑,审视着似乎飚出嘹亮军号的苏敬仪。
这就算苏敬仪天赋异禀,可不管是军号还有文人最爱的长啸,那都是从小就练发声,从小学习。苏敬仪流落在外岂会?
武帝也惊讶了一瞬,左右一侧眸,忍不住想要找钟刑埋汰一句——“苏敬仪不会是因为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听到这话,所以在侯府苦练发声?只为了跟亲爹斗法失败时哭一句,让占地百亩的侯府之外都听得到?”
但无奈没看见熟悉的人影,他只能硬生生抬手捂嘴,硬生生的遮掩住自己忍不住想要开口问一句的嘴。
毕竟,他眼下是皇帝。
当然皇帝不能开口质疑,在苏敬仪这个亲爹身旁的,因安定伯离开,偷摸靠过来的孔睿却还是可以的。他眼里克制住迸发出一些光芒,“苏侯,这……这是长啸吧?我听二叔附庸风雅的时候喊过。说通人事、达性情,啸之清可以感鬼神、致不死。盖出其言善,千里应之。出其啸善,万灵受职!”
到最后孔睿模仿着自家二叔掉书袋的模样,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苏从斌看着摇头晃脑的孔睿,言简意赅,发自肺腑:“你说什么?听不懂。”
孔睿震惊,低声:“以前祭祀人员才可以学,等传承到魏晋,才成为世家文人雅士的高雅学识。后来备受推崇。诸如诸葛亮感慨“常抱膝长啸”,李白潇洒豪迈,赞叹道“天门一声啸,万里清风来”!”
苏从斌:“……”
苏从斌想想自己先前对人亲爹的威胁,以及某些事业规划,权衡一瞬就低声道:“喊破嗓子也没人救你这话听过吗?他这么嚎,纯属敕造侯府太大,他想出去玩不行,只能对月嗷嗷叫两嗓子。”
难得卖弄一回文采的孔睿呆若木鸡。
凑着耳朵来听八卦的崔护一行人闻言恍恍惚惚,抬眸看向一声比一声高的苏敬仪,眼里克制不住写满了佩服。
他……他们家也有些大的。老爹要揍人的时候,万一书童长随被扣住来不及去后院请娘请祖母的话,是真要打的。
可若是像苏敬仪这样有嗓门大的话,一声救命,祖母就能恍若神兵降临啊!
无形之中开启“富贵闲人魁首”荣耀道路的苏敬仪慢慢降了调,但依旧维持高音:“我苏敬仪难道没有才名一词,就不能一鸣惊人吗?我可以接受质疑,但我不接受如此逻辑错误的所谓考校!”
“否则今日开了先河成了案例,日后籍籍无名者就不能一鸣惊人了,就要接受质疑了?假以时日众人就会以我苏敬仪接受考校为例,甚至还说这堂堂侯爷独苗都被质疑了,你算个什么东西,问你几句怎么了。就好像先前在贡院,甚至还有人以苏琮为例,叫我接受他们的所谓文辩!”
“你们摸着礼法二字说说这是不是另类的压迫?左都御史大人,您既然知道公审的权威性,难道连这事都不去考虑吗?”苏敬仪凤眸簇着厉光,幽幽的回瞪着左都御史,用词也尖锐,跟利刃一般锋芒迸现:“且敢问大人,才名一词由谁定义的?诗会是由谁主持的?有朝廷明确的制度吗?”
朝臣们有瞬间觉得十二月的寒风,都不如今日的冷。饿着肚子迎着寒风吹,他们体力的承受力都快要到极限了。甚至好些没有参与斗争的文臣都直接放弃去琢磨了。反正不管如何揣测,苏敬仪这话语是诛心的。
顺天府尹李俊宏瞧着咄咄逼人的苏敬仪,眼眸闪了闪。虽然因为苏敬仪背后有定国公,甚至因为武帝撑腰。可苏敬仪这机敏善变的能力,也优秀到令人刮目相看。甚至言语间更为犀利,比苏琮更甚两份。
苏琮或许因为从小学习,知道世家一词的厚重,所以小小年纪,颇有点到即止的分寸。可苏敬仪却是浑身透着一股疯狂劲,拿出有今日没明日的决然。一旦开了口,是不见好就不收手的。
有些赌徒疯狂的心态。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是在混淆视听!”左都御史沉着脸:“若是论……”
“朝廷贡院修缮都有那么多流程。那诗会呢?瓜果点心谁买的?笔墨纸砚谁付钱?场地是随便荒山野地,大家盘腿一坐吗?有道是吃人手软拿人嘴短。”
苏敬仪丝毫不给言官大佬开口说话的机会,语速是飞快无比,只顾先把自己要输出的内容说个爽。反正他吃饱了喝足了,说话嗓门都能压过正儿八经的大佬。
只要压过只要让“外界”顺着他的思维走就行。
“寒门子弟就算接到邀请函,就算免费参加。他出于情理,不会夸东道主两句。那东道主的才名是财产的财还是才华的才,您能做出担保吗?”
“就像今日我等寂寂无名榜上有名,遭受诸多质疑。可我等要才名不容易吗?花钱办个诗会,把琢磨出来的小技巧朝众人一分享,他们会不夸我苏敬仪有才华吗?”
“所以大人您对才华做出担保吗?对着你的官服,对着帝王发誓啊!”苏敬仪朝帝王所在方向一抱拳,给与最后一击:“就像你们三司中途轮流换主审官吏,是出于情理还是律法啊?”
老子才华不如你,不如你们,但胡搅蛮缠,抓着点漏洞煽风点火的能耐,断章取义的能耐,还真不输!
在没回家找爸爸爆金币之前,我粉丝的应援口号是——仪宝放心闯,有黑自己掐!
武帝沉默的,端起茶杯,静静喝口茶。
明天就去拜皇陵!
不,公审结束就先开太庙,拜一拜!
这烟冒得猛了!
就在皇帝庆幸时,全场是诡异的死寂。
毕竟这一连串话语迅速又密集的,像是冰雹一样哗啦啦的从天而降,咣当咣当的砸人身上。一下一下的,砸得还挺疼。
朝臣们看向苏敬仪的眼神开始带上些警惕了。而心里有盘算的文臣有些是后悔不已,有些是恼恨,恼恨自己既寻了流氓混混,就应该敲断了苏敬仪的腿。只有残疾了,苏敬仪连荫庇为官都不行,这苏家才会老实,才会彻底沉下去,这大周乾清宫内就少了一个开国的武勋!
甚至若是干脆一狠心,处理掉苏敬仪也行。
毕竟一开始苏敬仪就是又黑又瘦的。来京城,也容易水土不服!
镇国公明显感受到某些不带掩饰的恶意眼神,手肘飞快碰了一下还瞅着苏敬仪,老脸都快乐成油菜花的定国公。
对于某些如出一辙的恶念,他昔年可是亲身经历过的。
一开始被视作莽夫,被手握大权自以为是的权臣们觉得是蝼蚁,他们可以高高在上的施舍一二所谓的权势,只要他老老实实当牛做马就行。后来等他“长”得有威胁了,又有各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他。甚至恨不得直接弄死他!
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定国公还是迅速反应过来了。他瞧着镇国公满脸担心的模样,收敛了警惕的目光,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表示自己懂。
他们定国公府风风雨雨闯过来,对恶意是最为敏感的。但他们还“很喜欢”这种小人行径。毕竟小人是明着动刀子是直接来。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自以为是的来慷他人之慨,来和稀泥的。
就比如三司,律法想用哪条就用哪条,欺负他们不懂那么多破法!尤其是督察院,武勋干点什么时,就拥兵自重!
发现自己被一道死亡眼神给盯上了,刑部尚书颓着脸,却是握紧了惊堂木,拿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音,强调:“自然是本官主审!”
与此同时重重的敲响了惊堂木,想要诉说司法的权威。
而台下的举人们这一刻已经不少人觉得自己要疯了:“这苏敬仪说得也对。到底是才华的才还是财产的财?因为毫无才名就要接受质疑吗?”
“那我等寒门子弟奋斗三十年,也不如世家公子哥,不如有钱人啊!”
“你们没有自己脑子吗?人云亦云,算什么举人?”有世家出生的举人满脸嫌弃:“眼下很明显就是苏敬仪在断章取义,在带着文辩的技巧,在攻击世家!”
“他一个五代列侯的世家攻击世家是图自己食邑多还是钱太多?”
“这武勋来来回回多换了多少人,眼下站在朝堂的基本都是浴血奋战的。而你们文臣世家昔年如何,自己心里没点数?”
“……”
随着争执声,前来的举人们不经意间就分成了两帮。甚至站位都开始明晰起来。外加上京城来围观的百姓,以及直接霸占前排的原告亲友团。是四帮人泾渭分明,开始带着些三足鼎立的架势。
如此明显的划分,更别提争吵声音愈发响亮,让原本肃穆的公堂,都彻底有失控的架势。因此刑部尚书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种种敲响惊堂木,声音都带着些声嘶力竭的无奈:“肃静!若再敢喧哗,咆哮公堂,公差直接拿下!”
三司的衙差听得号令,敲击杀威棍,咚咚咚的杀伐有力,且几百人“威武”的喊声,带着特有的训练过的庄重威严。两种声音汇合在一起,威压成倍增加。
争议的众人听得号令,再见有公差前来巡逻。个个魁梧有力,凶神恶煞,甚至手握杀威棍,带着一言不合能够打上一棍的恐吓。
因此才止住了纷乱。
看眼帝王对纷乱没有出声止住,刑部尚书扫眼不知何时快要燃烧殆尽的三炷香,琢磨着该如何磨蹭拖延时间,干脆将这个“主审”权利交还帝王,交给政、治、斗、争时,他就听得一声阴阳怪气的冷喝。
于是他抬眸扫向开口的翰林院官吏。
对方眼神虽然躲闪,但话语却还是咬牙说了个清清楚楚:“皇上,下官斗胆,难道就容得苏敬仪如此巧言令色,鼓动寒门举人为自己撑腰吗?且三司如此被嘲讽,作为天下司法之首,若不证明威严,恐怕日后都无法用律法来服人,来惩治恶徒,只会让人觉得他们是揣测上意,无心为民!”
话到最后,都带着些啜泣,匍匐叩首。瞧着倒是一副忠君为国的好模样!
刑部尚书对此冷笑一声。
苏敬仪眉头一挑,不急不缓道:“这位大人您等等,原告苏敬仪都还没把话说完呢!”
演唱会两小时呢,我嗓门好得很!
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这十六个字我不给你们安利透了,都不叫爱豆!都不叫商务小能手!
所以人闻言眼皮齐齐一挑,骇然的看向嗓门依旧洪亮,字正腔圆的苏敬仪。
你这原告还没说完?
你叭叭叭的,是比苏琮还能说啊。
能不能给其他五个原告一点发挥的机会?
“这其他五位也需要陈情。”刑部尚书抬眸定定的看向年岁看起来就比较大的两人。
吕勉毫不犹豫抱拳,陈情:“回大人的话,我等是陪敬仪参考。”
祁茂也抱拳:“我是武秀才,是奉命来陪敬仪参考。”
秦延武积极无比,昂首:“敬仪是奉皇命考试!因此他陈情便够了!”
刑部尚书瞧着如出一辙的回应,瞧着武勋圈子里最金贵的一群人全都“闭嘴”甘愿把话语前给苏敬仪的一幕,看起来团结至极的一幕,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毕竟他们三个都能“当众”有纷争!
被对此对比着,刑部尚书目光幽幽的看着苏敬仪。
苏敬仪不躲不闪任由人打量。
就在两人视线相对时,忽然间有人带着些喜悦喊了一声:“被告来了!”
听得这一声熟悉又陌生的亢奋声,刑部尚书侧眸看向左都御史。就见人甚至都将喜怒写在了脸上。
见状,刑部尚书只觉自己此刻脚踩悬崖,稍有不慎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中,摔个尸骨无存。于是他下意识的看了眼证人区。
苏敬仪顺着人的视线飞速瞄了眼证人区,瞬间回想着金手指对三司的形容爱用哪条法律就用哪条的愤怒,他再看眼强调被告的左都御史。
这一刻,苏敬仪发誓自己是真用尽了两辈子的智慧,语速更加飞快:“敢问主审官大人,您先前的考校之说是对我们做了有罪的推定吗?”
苏敬仪不要慌苏敬仪不要慌!
日判冤案三百件呢!
自创法律创错了也没事!
有丹书铁券保你狗命!
哪怕被宰了,你没准就穿回去了,依旧是个首富崽!
没啥好怕的!
古代法律法制史考点……
苏敬仪狠狠吸口气,听得敲响的惊堂木,似乎要止住他开口的威慑声,他语速更快了几分:“大人您也别动怒。我大周严格规定证据审查的顺序。首先,律令要求司法官员审判案件时,先以“五听”审察辞理,再勘验各种物证。是否正确?”
得亏大周律法框架源于《唐律疏议》!
苏从斌备考时,他也瞄过一眼。
法制史重点考点——《唐律疏议》看着就眼熟!
刑部尚书迎着直接开口五听制度,直接开口带着法言法语的苏敬仪,手握紧了惊堂木。但饶是如此也克制不住自己心跳开始突突突突突突的飞快跳动。
眼见自己老实的同僚面色都青白了几分,一副要背过气的架势,大理寺寺卿深呼吸一口气,豁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魄力,开口喊道:“对!”
左都御史见状,唇畔动了动,但想想虎视眈眈的其他人视线,还是闭上了嘴巴。毕竟已经言说主神官一词了,他若是在“昏聩”,则显得太过引人侧目了,万一出点事,入阁没保障,反倒是丢了官,甚至丢了命。
所幸先耐心看看!
竭力反复自我宽慰着,左都御史目光沉沉,盯着苏敬仪。
感受着这似毒蛇一般,带着些冰冷阴鸷的目光,苏敬仪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副我好怕怕的架势啊。
但实际上,感谢苏敬仪学过演技,也偶尔兴趣来了下场过过演员的瘾。
所以要演阴鸷冷僻的霸总,可能他更像哦~
自我感慨着,苏敬仪飚出自己特意训练过的反社会眼神,宛若看死物一般,冲左都御史凤眸一挑,刻意压低了声,带着些低音炮的磁魅:“所谓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曰辞听,乃是观其出言,不直则烦;二曰色听;观其颜色,不直则赧然;三曰气听,乃是观其气息,不直则喘;四曰耳听,乃是观其听聆,不直则惑;五曰目听乃是观其眸子,不直则眊然!”
说罢,苏敬仪拉长了音调,“左都御史大人,您这么看着我。那您说说,我背的对不对啊?”
“是不是这个理啊?”
简单来说,就是看人神色容貌,有没有躲闪有没有不安,还有说话声音等是否正常发音还是假装哭泣。这对考官的综合素质要求极高,否则就会做主观臆测。
但五听制度却是贯穿封建社会的。
对苏敬仪而言,就是背一背,或许值两千万呢!
左都御史瞧着双眸猩红,眉眼间闪着阴霾杀气的,就差直白来说替定国公府来报仇的苏敬仪,他下意识的懵了一瞬,开口:“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我爹交给我的两千万立身之道啊!”苏敬仪一字一字,毫不犹豫:“千万要贯彻落实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千万不能侥幸,要知道大周执法必严、违法必查!简言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左都御史一噎。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寺卿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飞速从对方眼神中得出一个结论——苏敬仪比苏琮气性大!
气性的确挺大的苏敬仪回眸将目光对准刑部尚书:“因此我先前是按着律法拒绝刑部尚书您的考校!”
“毕竟我若是接受了您的考校,那就证明您首先对我们进行了五听判定,是觉得我们六人有问题,你也无视了顺天府尹提出的物证,对我们做了有罪的判定!”一字一字捋着“自以为”的逻辑,苏敬仪再一次强调自己先前之所以拒绝的缘由:“所以我推定您带着自身的立场,带着对我们不公的立场!”
吕勉一行人互相对视,而后大眼瞪小眼。
他们目前涉律法课程少,学军法为主。可……可也听得懂规定啊。刑部尚书刚才考校这个词用的也真是秒啊!
秦延武回想着长辈们偶尔言谈秦家不懂“文”掉过的坑,气得牙齿都磨得咯吱咯吱作响,恨不得上前去揍一顿刑部尚书。
刚才那么和气,说考校功课,他还以为是长辈间的考校功课,再不济就像苏琮先前因为忽然一鸣惊人那般经历过的文辩。
没想到审讯流程,也有那多猫腻吗?
定国公这会只觉自己新仇旧恨都涌上来了。
审案流程,比科考流程还规定详细,那这刑部尚书这老鳖孙的用考、校显得那么亲昵干什么?
看着都快要冲出去打的舅舅,武帝面色沉沉,唇畔一动。结果一个词还没说出口,就见苏敬仪小嘴又叭叭叭的,说个那个响亮又干脆:
“不是口口声声按律闭嘴吗?皇上先前都金口玉言说了,夜宵我苏家都包了。那等被告,就等被告。您要是觉得中间等候时间过长,耽搁您吃饭了,那您可以说出口啊,为何要对我们做有罪的判定呢?”
“怎么刚才被告来了,你们又那么激动,是因为可以审判可以吃饭了。还是大周律令中有一条叫疑罪从无,可以让你们替自己同僚子弟斡旋,是不是?”
的确这么想的左都御史,甚至想要以此作为人情的左都御史如遭雷击,面色瞬间都白了几分,死死盯着苏敬仪:“你……”
“甚至是不是还可以搞成疑案,借此当做把柄拿捏我们背后的家族?”苏敬仪昂头,视线从面如土色的左都御史,缓缓睥睨在场的朝臣,而后还回眸看了眼乌压压的举人,似乎被他震撼住的所有举人们。
科举不加重法律比例,对不起苏敬仪八年学法!
感受着自己都要炸裂的中二魂,苏敬仪一抬手止住自己这一方的法盲,继续炮轰:“当我目不识丁不懂法吗?所以被你们肆意用律法条文玩弄吗?在被告进场之前,三位大人要不要先合计清楚,等会到底引用哪些法律!”
“不要像科举一样,规定得回原籍参加考试,结果又搞出个官员附籍的制度。这制度一开始为武勋子弟在京武举制定的特殊政策。结果你们一扩大解释,扩大到文举,扩大到三品,而后又到几品文官来着?”
“反正随便你们怎么制定是不是?反正你们可以选择在京城或者在地方考试是不是?”
“但不巧的很,我苏敬仪知道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我爹为避免我学坏了,为了避免在治家不严,是严格按着律法来教我规矩!”
“所以来啊,是你们解释疑罪从无还是我来解释?”
武帝迎着声声铿锵有力的话语,垂首看眼自己不知不觉喝完的茶。扫过茶杯上的小字,他愈发生气了。
绝对压名次了!
就苏敬仪这小嘴叭叭的能力,都能抵得上半个督察院了。
可忒能说了。
以及疑罪从无再哪看过来着……
困惑着,武帝看眼押着被告入场的钟刑。
钟刑缓缓望天。
他们锦衣卫的法,很简单的就两个字——皇命!
武帝翻个白眼。
不好学的!
埋汰着,他干脆略过同样不好学的镇国公定国公,来回在朝臣们眼圈中打量了一眼,而后清清嗓子:“苏敬仪你等会。礼部……”
顿了一下,武帝道:“国子监祭酒你出来解释解释,疑罪从无国子监学吗?”
第58章 简言之,群殴文臣!逮着哪一个就怼哪一个!
被点名的李慕卿只觉耳畔“嗡”得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紧接着无形之中有双手直接将他整根脊梁骨都被抽走了,让他毫无形象的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毕竟这问题要命啊!
皇帝明着问国子监,更是在问天下举人学不学法!
毕竟国子监是官学,学生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举人;毕竟举人按律是要学法的;毕竟乡试、会试第二场考试内容“试以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中的判就是指判语。跟确切说就是作为一地父母官判案断案时所用的判文!
可怎么说呢?
判语不是考试重点!
科考历来重四书五经,而判语历来被视作“小技”。且断案判案涉及司法领域的案件,有专门的技术官,例如县尉!也有专门的学院,例如三司下辖的司法学院;也会有针对性的考试。
而诏、表、诰三者不同。
诏、诰均是为皇帝拟写的书面命令,表则是朝臣上奏的一种文体,一般节日恭贺会用到。所以这三种文体是入仕后官吏必备技能。且写得好非但能够被帝王看到也容易展现自己的才名。
因此考官们愿意把这三种文体出题出的好出的妙,考生们也愿意专研这三种文体。对于判语,只停留在最为肤浅的表面研究:大概知道《大周律》有几篇章,知道八议这种惹不得制度便可了。
毕竟就算为政一方,可以招聘师爷进行辅佐,也有县尉专业负责司法案件。更别提敢上衙门告状的,基本也都有些家底,请得起讼师进行专业援引律法。而普通老百姓一般而言却是畏诉讼的,就算有豁出状告的,也会被宗族劝说。
所以疑罪从无这种听起来就……就过于专业的律法条文,他堂堂前任礼部尚书,目前国子监祭酒,曾经也是响当当的探花郎,以过目不忘神童著称的人, 第一时间都有些发蒙。
那若是帝王“闲来无事”抽问现场的举人们回答怎么办?
问在场的文臣怎么办?
那是直接将整个文臣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
可若是不开口回答,那死的可就是他自己!
李慕卿越想越发蒙,只觉自己吓出来的冷汗都能将朝服都浸透了,让他整个人都克制不住的颤栗,克制不住的眼神带着些求助看向同僚。
礼部同僚们沉默以对。毕竟冷不丁一下子,让他们也难以招架。这律法许久未触碰了!
迎着众人躲闪的眼神,李慕卿眼前一黑,逼着自己看向台下乌压压站立的举人们,看向先前那么义愤填膺,愤慨至极的举人们。
哪怕隔着些距离,但大多数举人们面红耳赤,是恨不得地下有一条缝隙裂开,能够让自己钻进去,免得遭受到如此扎心的提问。毕竟他们绞尽脑汁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律法细则便是八议,是恨不得倒背如流的制度。至于其他律法条文,那按着夫子的言说便粗粗有个大概框架认知便足够了。
毕竟历来改卷,那都是重第一场的。
而武帝登基后加重实务考察,那也是再问策一场。据闻对于“诏、判、表、诰”这些,他自己都不曾在意。
可眼下帝王却是问律……
正常心思的举人们为自己不如懂法,不如苏敬仪而汗颜,也为即将到来的会试而忧愁。
当然也有举人是觉得朝堂斗争连累到自己,甚至面带不虞。他们只遗憾自己今日胆大前来围观,是最为错误的决定,有些人甚至开始龟缩起身形,想要趁着周围无人关注时悄然离开。
却不料不知何时宫门守卫已经手握刀刃,锋锐至极,瞧着似乎都要见血的架势。
便衣的锦衣卫瞧着赶来宫门的,看着“机警无比”的举人们,飞快无比的点穴,而后将其路引等记录在册。
这种孬种,殿试肯定没资格参加!
被点穴的举人惊恐瞪圆了眼,可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如何挣扎都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只能目光死死的盯着一身儒袍混进举人堆中。
当然如此“变化”自然也没有多少人留心到。全场绝大多数人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结结巴巴口不能言的国子监祭酒身上。
武帝甚至不耐的催促:“怎么,这个问题就那么难以回答吗?!”
质问声伴随着帝王滔天的怒火,响彻云霄。
支支吾吾口不能言的李慕卿便觉自己浑身又似跌入冰窟之中,被刺激着骨髓都在打寒颤了。就在他水深火热至极,忽然间只觉自己见到了一束亮光。
就见定国公抬手朝东西方向一指!
当看到这指向时,李慕卿瞬间觉得自己仿若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当年千不该万不该为了入阁得罪武勋啊。
还是武勋讲义气!
还是武勋好!
李慕卿激动的想要开口回答。却因为先前过于紧张,起身行礼时身形还趔趄了一下,往后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中场休息”的苏敬仪见状飞快手肘推了一下秦延武,才八岁的秦延武可是能够稍微的“大不敬”一番。
秦延武顺着眼神,看了眼趔趔趄趄跟个小鸡崽一样摇摆的,差点要直接滚起来的李慕卿,憋住笑。紧绷着脸,他干脆无比疾步到达人身旁,抬手搀扶住“滚动”过于大幅度的李慕卿,免得坠了朝廷颜面。
而后他迎着吕勉和祁茂的手势,愈发紧绷着脸,一字一字道:“皇上,您看这饿肚子真不好的。这李大人都饿的失去知觉了。”
李慕卿听得这一声稚嫩又天真的呼喊,眼泪都直接感动的哗哗流淌了。万万没想到最终帮他稍微解围的竟然……竟然是定国公的曾孙!
想当年武帝爷琢磨给曾孙也封个爵,他还带头反对过!
“所以读书做官也是体力的考验。”武帝瞥了眼勉强神情看得出感恩戴德的李慕卿,再看着出来澄清的秦延武,压着火气,和声道:“看看你曾祖,都六十多了还精神奕奕呢。镇国公一行人也是精神抖擞。所以啊饿一顿,不会出事!”
十分笃定且冷酷的说完,武帝迎着定国公好好说话的比划,咬着牙,拿出劝自家后辈好好学文练武的架势,继续开口道:“太、祖之所以规定公审不许用餐,也是为了让养尊处优的大人们能够切身实地的去理解百姓!”
秦延武乖乖巧巧点点头,崇拜无比的看向帝王。
迎着小崽子孺慕的眼神,武帝逼着自己在循循善诱,做假设:“想想百姓为了冤屈,可能经历的是妻离子散,丧命之苦。命都没了,对于他们来说三餐不继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公审多长时间满朝文武就得饿多长时间。因为饿,是作为官吏最直接能够感同身受,明白百姓艰难,明白原告艰苦之事!”
迎着如此直白的解释,秦延武面露虔诚,叩首道:“多谢皇上指点,是小臣想的太简单了。”
百姓们对于如此直白易懂解释的话语,再看看自己手中分到还热乎乎的馒头,夹着些肉片的,据说叫肉夹馍的玩意愈发感动不已,纷纷跪地叩首,再一次三呼万岁*。
要知道他们老百姓其实都舍不得吃三餐!都早上一顿,黄昏了在一顿。中午再吃一顿的,那都是富贵人家做派了。
所以他们拿到手肉夹馍,夹着一片片完完全全看得真真实实的肉片,香得要命的肉片,都是想着带回家给家里老娘孩子尝尝的,都想要供在祖宗牌位前的。
可眼下得吃啊!
感受到皇帝老爷的爱民如子!
再说了以现在的公审进度,万一晚上真还有一顿呢,万一连带贵族人家的宵夜都有呢?一般来说晚上吃得更好!
于是都琢磨带晚餐回家的百姓们是虔诚无比的吃起了肉夹馍,再喝口豆浆。
顷刻间香气弥漫全场。
苏从斌都克制不住饿,往了眼天空不知何时开始西行的金乌,慢慢的吃了口肉夹馍。孔睿一行人瞠目结舌。
但见状也克制不住拿出他们作为老百姓分到手的食物,开始吃起来。
什么用餐礼仪啊,都不如饿这个词啊!
看着霸占第一排的围观“百姓”一口又一口,狼吞虎咽的,吃的那个香啊,看得见的朝臣们眼神都快化出凌厉的杀气来了。
恨不得摇晃苏从斌的脖颈,示意人滚上来,一起挨饿!
武帝:“……”
武帝有那么一瞬,也想一巴掌拍向苏从斌。
他嗅着入鼻的香气,吞咽了一下喉咙,咬着牙默默安慰自己来之前起码垫巴过一顿了。相比满朝文武,其实不饿。
但想归想,可饿归饿。
因此武帝看向李慕卿的表情就越发不善了。
另一边手肘撑着地,李慕卿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但他自问开口的底气却是有了。毕竟这天下文人负我,我又何必如此维护?!
于是他带着自己察觉到的怨念与一丝报复的快感,回答的是字正腔圆:“回皇上的话,国子监按律自然是要学律法规定的。民间常说金举人穷秀才,说到底也源于两者的考试难度。秀才屡屡考不中举人,被世人视作将四书五经读迂腐了便出言戏谑。其实客观而言是因为考试内容有了难度变化。举人要考的内容除却四书五经外,也开始涉及为官之道,涉及民生政务。例如乡试第二场,便要考诏、判、表、诰。”
将四种问题简单介绍一遍后,李慕卿喑哑着声,缓缓道:“从乡试到会试,考察的难度会更深入几分。当然这些内容难度的变化,也体现科举选拔人才的用意。因此微臣作为国子监祭酒,不敢开口断学生们知道疑罪从无如此专业性的律法。毕竟国子监举人们火候还没到,今年参加会试的寥寥无几。”
其他文臣们呲牙裂目,怒不可遏的瞪向李慕卿。
李慕卿这话,是将在场举人,将前来参加的举人全都视作司法出身吗?会试不提,这殿试的时候武帝“兴趣来了”直接出判案题,到时候让所有进士难堪还是让苏从斌一跃而上名列一甲?到时候……
等等北宋黄花题好像就是殿试题目,好像就只录取了六人?!!
也就是说武帝其实暗中早就设了局,就等着他们一个个往里跳?
毕竟顺天府尹也算皇帝的人啊!
倏忽间被注目的李俊宏:“……”
李俊宏迎着同僚们望过来的刀子眼,甚至想直接怒吼一声——“他娘的别自作聪明了,想太多了!老子出黄花题其实还偏袒文人子弟的!是你们自己太弱了!”
坐在上首的帝王随着朝臣们的小眼神,瞄了眼李俊宏。他飞快想了又想,但却发现李俊宏和李慕卿虽然同样姓李,但除此之外两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要知道李俊宏山东普通乡绅出身,家里最能耐的也就是爷爷当过七品的县令。所以当初才会被人嫉妒才华,贬到北疆当个小县令。
而李慕卿,这名字都直白的,冲着卿相,也是为官做宰来的。是江南世家出身!否则他当初都想直接剁了,哪里会贬人当国子监祭酒?
就是因为这崽背后有江南文人的力量。所以他得用来制衡北方派系!
所以……所以这群臣之间小眼神,什么意思啊?
武帝绞尽脑汁揣测着,边定定看向李慕卿。
看向这个也算机警的,给苏从斌通风报信,小心第五场的人。
当然他作为武将出身的帝王,武功也不错,更眼亮的很,看得见定国公的手指头示意。
所以他静静等待就行。
等待定国公一行人制定的登闻鼓计划——王八拳乱挥,打死老师傅。简言之,群殴文臣!逮着哪一个就怼哪一个!
当然像翰林院这种在礼房登记的时候就嘚嘚瑟瑟过的,必须是“嘴、炮”轰击的名单范围内!
想想群殴计划,武帝倒是心里舒坦了两分。
文臣就是得时时刻刻炮轰一把,否则就会作!
他接下来肥田计划,要是有人推三阻四,跟孝的制定一样磨磨蹭蹭个三四年呢。这事他就可没什么耐心等待了!
毕竟田肥了老百姓吃喝有保障了,那作为帝王也要去看看大海,顺带去挖个金矿啊!金矿啊,得自己动手挖才带劲!
展望着自己为帝的小梦想,武帝缓缓吁出一口气,甚至拿出点温和的架势来,看向李慕卿。
果不其然就见李慕卿续上一口气,继续开口说话了。
他道:“因此国子监的学生们比不过有天下储相之称的翰林院。众所周知,每一届新科进士都还要入翰林院学习,要通过庶吉士考核,要精通各种为官理政之能。否则考核不通过,吏部都不会进行官职委派!故此,微臣料想庶吉士们对律法是精通的。”
闻言,武帝眉头一挑,看向匍匐叩首,显得十分恭敬的李慕卿,意味深长道:“说的也对,科考难度层层递进,通过殿试成为进士了,还得继续去翰林院学习。”
听得帝王这声感慨,先前腹诽的文臣们瞠目结舌。这……这不是联手设局在会试在殿试上做文章,是想要收拾翰林院吗?
不过也对啊,初升东曦可是实名说明翰林院是掺和县试中来了!甚至还是实实在在的实名参与!
有些自诩老狐狸的朝臣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齐齐看向了翰林院之首吴院士。
就在暗暗琢磨时,他们果不其然听见了帝王带着威严的问话:“天下储相的翰林院,好霸气的称呼。翰林院院士,出来回答,你知道疑罪从无吗?!”
一听这话,朝臣们顿时便觉自己饶了一圈,终终于是猜测对了武勋,确切说帝王要针对哪一个部门了——翰林院!
皇帝因为重务实人才,选拔上来的官吏,好几个可都未考核通过翰林院。若是按着以往惯例“非翰林不入阁”的潜规则,是无法进入内阁的。
因此武帝要废除翰林院,要打压翰林院是情理之中,是意料之中!
自觉揣测透了深意,朝臣们互相对视一眼,皆从仇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警惕。这一条规矩自然对世家出身的朝臣有利了,他们进入翰林院通过庶吉士考核是轻轻松松的。而寒门子弟大多得面对失败这一结果,只能从地方县令开始做起。他们可能得费尽了祖宗十八代的运气,才得贵人提携,才有回中枢担任要员的机会,否则只能一辈子在地方打转。
因此,顷刻间世家出生和寒门出身的官吏是泾渭分明。个个凝神聚气,打算等会为自己这一方争一争!
而察觉朝臣们瞬间骤变的气场,武帝冷笑着开口:“翰林院院士呢?”
再一次被点名,再骂李慕卿祖宗十九代的吴院士颤颤巍巍出列,小心翼翼开口回答:“回皇上的话,微臣自然知道疑罪从无!这是从……”
武帝瞧着似乎还真会的吴院士,直接一抬手止住了人的话语,质问满朝:“看来翰林院是真的会的。那满朝多少人是正儿八经科考出生的?怎么这些为官的基本功都没有学扎实吗?朕忽然好奇,普通老百姓喊冤了,知道这么多律法规矩吗!”
率先迎来帝王怒火的吴院士哆嗦一声,下意识脱口而出:“回皇上的话,这民间有讼师专门给人打官司的!”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文臣都恨不得揍吴院士一顿。
这人有病吗?
有病吗?
普通老百姓谁请得起讼师啊?
你不会回答就给我闭嘴啊!
感受到集体愠怒的火气,苏敬仪反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免得笑出来。毕竟猪队友也就……也就这能耐了!
知道武帝从小苦过来的,还敢说律师,哦,说讼师两个字。这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啊!
看来真是方便他安利十六字法治!
吕勉观察到苏敬仪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带着些担忧低声问:“敬仪,你知道疑罪从无的具体条款吗?”
正凑八卦的苏敬仪瞳孔一僵,骇然的看向吕勉:“不是……不是收拾朝臣了吗?让朝臣回答啊!”
我只是出于对《唐律疏议》的好奇,所以翻过《大周律》啊!
具体条文,谁看啊?!
考试又不考!
“我……我总有种感觉,你在民间流浪过,这个疑罪从无你来回答。”吕勉没错过苏敬仪似乎会说话的眼神,吓得抽口气,声音都带着颤栗:“这样更显得律法也是世家所有。方便皇上将三司下属的学院和考试权利从三司脱离出来,归国子监亦或是锦衣卫麾下!”
其他人闻言沉默一瞬,也觉得吕勉担心的很有道理。
秦延武更是控制不住点头若小鸡啄米。毕竟外甥似舅哦,曾叔是最最最不喜三司,是想要直接军法办事的。而武帝爷客观而言,对三司也没什么好感,否则锦衣卫不会被那么重用啦!
见状,从未想过还真要自己解释条文的苏敬仪也跟着颤抖了:“我……我……我就看过大概篇章。就好像朝廷六部,我知道六个部门,不知道他们下属的机构啊!”皇上不是点名让专业的“律师”来回答了吗?
你们不要吓我啊!
我苏敬仪从来知道大概——不,把握大概方向就可以了啊!
听得苏敬仪的解释,与苏敬仪一同状告的五人全都颤了。
秦延武克制不住有些焦虑了,低声:“就算现在打暗号,让曾祖派人去翻书籍也来不及啊!”
祁茂抬手按住秦延武肩膀,示意人冷静下来。虽然目前注意力不再他们身上,万一有人还留心观察他们呢?
所以面上表情一定要稳住,要从容镇定!
凌敏观察一圈,仗着自己人还没吕勉和祁茂高,就在他们背后打手势。因紧张的手指都有些颤栗——请定国公让三司亦或是苏侯回答。苏侯会吗?若是祖父在。他麾下倒是有专管判案的。可鞭长莫及啊!
九城兵马司,其中一项职责就是维持京城治安!
也是也有专门断案的官吏。
“别慌,我可以把烫手山芋踢回去,反正我大概知道跟证人数量有关系就行。”苏敬仪听得小伙伴声音都带着些慌,就连姿势都有些慌了。也难得感慨自己眼下还算“矮”,于是就在人背后低声诉说自己可以把握大方向:“我抓核心!”
就在苏敬仪飞快安抚小伙伴们时,定国公已经瞧着吕勉的手势了,当即惊恐的瞪圆了眼睛。但他还没来得及想办法给皇帝使个小眼神,便听得帝王已经冷笑开口了:“哦,讼师?”
“便是替百姓打官司写状纸,上庭替百姓辩论。”吴院士瞧着帝王似乎好奇的模样,小心翼翼开口解释着:“民间百姓亦也是知道依律办事,面对不法之事也会竭力抗争!”
闻言,武帝不急不缓开口问:“那讼师是免费替百姓辩论吗?”
冷不丁听得质问,吴院士面色一僵:“回皇上,微臣……微臣……”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武帝抬眸,一一远眺在场的举人堆,而后话锋一转,点名道:“苏敬仪你流落民间,可知讼师是收费还是免费的?”
定国公听得这声提问微微松口气,而后非但自己想办法,还仗着离镇国公近,示意人一同帮忙想办法。
镇国公看见手势,骇然——苏敬仪不知道?刚才那气势,若猛虎下山!
定国公闻言恨不得点头,但想想对面吕勉传过来的消息,但咬牙维持冷静,边给自家崽子撑场面——废话,这种玩意进士都不知道,苏敬仪要是知道,他是神童吗?他知道大概流程,就已经很刻苦好学了!
镇国公理解点头。
但他瞧着视线直接看着苏敬仪方向的帝王,也跟着焦虑起来——要不,等会您老装昏,或者我装昏?否则咱们移动不到帝王眼前啊!
定国公吸口气,让自己稳住,暗暗敲——脑子多转一圈啊!问题是皇帝等会点谁回答?谁敢当众背离文臣集团?你看看他们默契的,五听这种事都不提!而咱们压根不懂!万一有人藏藏掖掖的,咱们这边没人听懂怎么办?!
镇国公见状急得都快上火了。他仗着自己自打发家后一直被嘲讽的军户无礼骂名,飞速且直白脑袋转一圈。
瞧着皇帝眼神还直勾勾的看着“猛虎下山气势汹汹”架势苏敬仪,镇国公急的想上前凑人耳边吼一句苏敬仪不是神童!但转眸间他撞见御座边恭恭敬敬的大内总管,镇国公有瞬间激动的差点想喊出来。
竭力逼着自己冷静,他手指飞快——苏从斌!他不会,让福公公锦衣卫联系,现学!
定国公闻言看眼福公公,眼里迸发笃定目光,示意镇国公遮挡。他飞快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金珠朝福公公袖口而去。
福公公:“……”
两人仗着同是国公,并排而立,乃是距离帝王最近的人物,旁边有都是战友。于是毫不客气,趁着所有人都看向苏敬仪时,是当众暗号打过去。
另一边被点名的苏敬仪给小伙伴们一个安心的眼神,表示自己会尽量拖延时间。
方便家长们给他找点关键词,方便他串联起来!
秦延武飞快回了个安心的眼神。他现在才八岁,实在不行,他表演个饿肚子,都能拖延时间的!
得到回应后,苏敬仪倒是信心满满。毕竟眼下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背后也有强大的“幕僚团”。
于是他昂首挺胸,开口道:“回皇上,小臣知道讼师。甚至知道民间流传一句话,叫吃了原告吃被告,是颠倒是非,混淆曲直,被称作讼棍!且最为重要的是断案讲究“礼法合一、德主刑辅”,因此官府上下是提倡无讼的。也就是说倘若辖区内有百姓状告,是会被视作有碍官员升迁的大事。倘若是普通百姓状告,大多都是县衙师爷书吏等出面,示意里正族老乡贤等进行调解。”
“例如小臣被人诟病打群架一事。一开始小臣所在的石头村面对王家村的咄咄逼人,也是由乡贤调解。可随着天气越发酷热,随着王家村一次次的把水卖出高价,我等实在无法忍受,才凑钱请了讼师,请了师爷吃酒托人说句公道话。可结果呢,也只能私下调解!无法诉讼之公堂。”
“也是因此背景,昔年苏侯来寻,见我等打群架,还张口言说律法。我们两村百姓都笑了。要不是他身后带着护卫,要不是县令来得快,恐怕情绪上涌,连他这样的生瓜蛋子一起揍了。”
百姓们虽然不知全部事情真相,但听得理正族老这些词汇,纷纷对苏敬仪带着些认同。没错,他们谁敢去衙门啊。真有事情,族老不行,最能耐也就是找里正论个理了!
武帝瞧着百姓们纷纷颔首,尤其是证人区几个百姓们流露出的认同感时,面色沉沉。他屈指在龙椅扶手上敲了敲。
对他而言,目前好像貌似收拾三司更合适啊!
于是他目光愈发专注看向苏敬仪。
“当然小臣也斗胆,正因为诉讼之难,正因为无讼这种追求,正因为互相退一步这种和稀泥的处理方式,才导致了官吏口中出现了刁民!出现了愚民难以教化一词!”苏敬仪叩首,颇为虔诚道:“小臣真真实实经历过。那是因为水源被控制,被加价买到了十五文一斤。是个人都活不下去啊!石头村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况,才拿起锄头反抗!”
说到最后,苏敬仪也毫不犹豫飚出影帝的演技来,哭声悲切,勾人燃起惺惺相惜之情:“小臣也是到今日才知道竟还有专门的从事律法学习的学院,知道有专门的学生。那这些学生为何也是高高在上,不积极为百姓提供援助,甚至县衙里讼都需要一定的格式?!普通百姓都不认字,他们若是不花上五百文以上的钱去请讼师润笔,恐怕冤情都到达不了县太爷手里!”
“至于县令审判当然也有了。那就是家里有点钱的,乡绅打官司!别以为我苏敬仪不知道。我昔年和我娘流浪的时候,我娘就指着讼师的门,跟我说要好好学习!”
苏敬仪说着,眼眸带着些恨意,抬眸睥睨了三司一眼:“我苏家怎么家破人亡,迅速破产的?”
被突然而来的狠厉阴鸷眼神一蹬,三司面色一僵。
与此同时,苏敬仪自问自答的,字字泣血:“那些人用宗族礼法压着我苏家,用科考三代清白压着我娘不让她去状告!那些为虎作伥的所谓好人,搬弄各种律法,诉说我们孤儿寡母老老实实的好处,甚至用我们的户籍拿捏着我!我娘为了我,为了我的前途,隐忍了退让了。若不是冥冥之中抱错了,大周超品荣国侯有帝王金口玉言,有锦衣卫查案,否则那些人还能猖狂!”
“可这样的退让是彰显礼法了?是仁义道德吗?那是在吃老实人骨血!那是让律法一词永不瞑目,是让为公平正义而生的护法神兽獬豸都只戳双眼!”
一声一声带着喑哑的质问来袭,三司众人神色都有些晦暗。就连左都御史,想要趁机谋划些利益的,这一刻迎着苏敬仪望过来悲愤的眼神,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诉说。
而苏敬仪没错过人一闪而过的,似乎有些人道主义的慈悲,赶忙不急不缓补上一句话:“所以诸位见笑了,我苏敬仪其他不懂,法律猫腻率先懂!甚至是刻骨铭心,不敢忘记!”
只要反差足够大,只要让人心里有些压力,误以为他苏敬仪是真的守法懂法,这些人会自己自乱阵脚的!
暗暗琢磨着,苏敬仪默默先给自己一个赞!
苏敬仪太聪明了!自己知道律法一事对帝王对定国公一行人都圆上了!
未来甚至还可以暗戳戳给皇帝建言——搞个公诉人制度,帮普通小老百姓打官司!
就在苏敬仪做心理建设时,岂料就听得一句点评:“看来还是得原告自己来解释什么叫疑罪从无。得由你开口跟普通百姓说说我朝律法是为百姓而定,得由你说明说明老祖宗早就指定了详细完善的律法,而后人只要懂有法可依有法必依这八个字,就能避免冤假错案!”
帝王这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带着捍卫律法公平正义。乍一听都很好!但是——
苏敬仪闻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知道苏敬仪“底”的互保五人:“……”
吕勉和祁茂眼疾手快点住秦延武穴位,免得人喊出声来。但他们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神情,看向定国公。
定国公见状急得要命。
镇国公撞见朝臣们都眼神滴溜溜转,似乎透着些窥伺真相的精芒了,直接出列,沉声禀告:“皇上,微臣斗胆。这原告陈述了那么久,给他一口水喝润润嗓子总行吧?!”
你转过来啊!
“对,这嗓子都哑了。被告都还没上场呢,这原告解释各种律法,嗓子都哑了。那跟被告对峙的时候不就输了气场?!”定国公回过神来,飞快也跟着补充一句:“若是怕这送水途中有什么猫腻,就让三司跟着喝一口,润润嗓子。”
武帝听得接二连三响起的话语,缓缓侧眸扫眼两国公。
就见两人似乎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就连福公公都在一旁拼命使眼色。武帝见状屈指在扶手上点了点:“喝水这事……”
镇国公身形一侧,让定国公言简意赅比划。
武帝拉长了音调,慢慢消化“小道消息”,而后缓缓看向苏敬仪。
你刚才那气势呢?
不过也对,祖坟冒青烟不可能那么猛。
苏敬仪到底不是神童,还得他琢磨帮忙吗?
叹息一口气,武帝又觉得自己很有用武之地了。于是他开口道:“这倒是可以。”
“皇上,微臣斗胆,”左都御史见状却是从桌案上起了身,朝武帝一鞠躬,语速飞快,是力求自己铿锵有力:“您先前既言之凿凿要遵守公审制度。且原告都如此斗胆,道揣测上意四个字。您今日若是开了先例,让他们喝了水,那在某些恶人眼里依旧会觉得您偏私。”
“为求公正,为求此案无人可指摘,为维护帝王维护律法维护登闻鼓的公正权威,还请您收回成命。”
“倘若原告苏敬仪陈情疲劳,还有其他五个原告尚未开口!”
说罢,左都御史毫不犹豫跪地,垂首遮掩自己一闪而过的庆幸。他庆幸自己端坐在原告正对面,是清清楚楚看见了原告们的惊慌失措。
换句话说也就是苏敬仪等人虽然知道疑罪从无,却也无法当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而有些事若是无法当众说出口,那就证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左都御史想着,感受着里衣被冷汗浸透带来的寒意,反倒是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毕竟他还能够感受到寒意!
而另一边,以定国公和镇国公为首的武勋们,见状阴沉了脸。这小子绝对有问题!于是两个国公是齐齐出列:“皇上……”
武帝面无表情,抬手拦下开口的两位国公,目光带着审视,居高临下的看着三司的另外两人,似乎想要置身事外的两人,问:“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寺卿也这么认为吗?”
被点名的两人硬着头皮,跪地回答。
“皇上,微臣大理寺寺卿斗胆,左都御史此言倒是有理。原告们状告,敲响登闻鼓,便是向大周向世人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因血缘出身而有榜上有名。若是审理途中,您哪怕从长辈角度只是心疼而已,也会让他们日后变得更加艰难,被恶意之人扣上恶名。”
“微臣刑部尚书附议两位大人。有道是父母之爱为之深远。为了孩子未来,诸位家长也该理智冷静,让他们按着律法规定,面对质疑!”刑部尚书沉声道。
此刻若是不顺着左都御史的话提一句公正,万一日后六人被指责了,反倒是刑部和大理寺的问题!
且最为重要的一点,他们到底判案无数,看得懂某些眉眼官司。苏敬仪是显然只知道皮毛的,所以苏敬仪不敢当众诉说。
倘若顺着帝王的意思,换一个人解释疑罪从无,他们刑部和大理寺对律法的掌控力就彻底失去了。
因此皇帝能够做的,大庭广众之下能够做的,也就是交给他们三司自己解释!
如此一来,他们三司起码当众的颜面还有。
至于私下,那左都御史干的好事左都御史自己去承担怒火!
两人如此揣摩着,也想要将意思表达的给帝王:“我等考虑百姓对律法的熟悉度,可以将相关援引的律法对外公布,让百姓清清楚楚的明白,也让原告和被告们放心!”
最后一句,两位长官是一同诉说,是恨不得两人的声音能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让帝王和原告家长们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们可以按着苏敬仪先前所言,将要用到的律法全都公布于众!
如此一来,也算“三司”服软了!
武帝表示自己听得出言外之意,但自打知道举人其实太懂律法,诉师要钱,以及什么狗屁无讼制度后,他对三司的怨念就超过了翰林院这种写圣旨的。
想要率先拿过三司麾下的司法学院,以及将司法考试也纳入殿试!
反正监考,他是喜欢的!
可偏偏苏敬仪不太行啊,没过目不忘倒背如流的技能!
要是苏琮在这就好了!
飞速琢磨着要不要顺着这个台阶下时,他忽然间就听得洪亮的一嗓子。
抬眸望去,武帝就见苏敬仪开口了,这个据说只知道大概框架的苏敬仪开了口。
三司以及所有朝臣这一刻,全都止不住眼里的讶然看向苏敬仪。
苏敬仪缓缓松开拳头,又克制不住捏紧了拳头。
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带着些高傲不屑的,打量的眼神,他苏敬仪最为厌恶了!让他不由得气恼自己从前读书不认真,混混度日,以致于书到用时方恨少!
可偏偏也是这种眼神,是会激发苏敬仪的小宇宙的!
让他想起来疑罪从无有利于被告人这题他会!
还是英文版的!
西方各国是从18世纪起,便普遍确立了“无罪推定”、“疑罪从无”的新司法观念和司法规则。
那些鬼佬瞎显摆,华夏学霸们就用法制史,就用《唐律疏议》来反对的。小组作业上还有他苏敬仪的名字。
虽然苏敬仪前期是什么都没有参与,甚至压根都不知道还有些事。可那些鬼佬可恨的,知道他是来镀金的,知道班里两个学霸是被苏家买通有“伴读”的架势,所以非得点名道姓让苏敬仪来回答。
所以苏敬仪对法制史,对《唐律疏议》还是有些阴影……不有些骄傲的!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就回答《唐律疏议》!
大概对了就行!
飞快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苏敬仪让自己沉浸式当年“一个晚上一个奇迹”、“承载五千年骄傲”的一晚!
“回皇上的话,”苏敬仪鼻翼都溢出汗来,但话语却是依旧字正腔圆:“多谢长辈以及大人们的提醒,原告苏敬仪有些小心思,想要借此扬律法才名,免得日后苏敬仪再一次高中榜单而因为没有才名被质疑!因此苏敬仪想要好好解释疑罪从无!”
听得依旧“针锋相对”的话语,武帝扫眼面色白了一分,但气势凌然的苏敬仪,满意的点点头。
朝臣们困惑不已,有几个甚至还眼神瞟向两位国公。
两位国公眼下都懒得理会众人的打量了,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苏敬仪。
苏敬仪压下“fuck”的亲切问候,切换语言系统:“疑罪从无原则简单来说就是有利于被告人,正式的疑罪处理原则始见于夏商周三代。我朝《尚书·大禹谟》载:“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苏敬仪沉浸式背诵:“意思就是说在罪证缺乏有力说明的情况下,为避免滥杀无辜才制定出这一律法原则。”
左都御史闻言,面色灰白。
没错过左都御史脸色变化,苏敬仪傲然一昂头。
非逼老子背诵是吧?
老子还能自由发挥呢!
“《尚书》是儒家经典五经之一,此后历朝历代也延续这样的思想。虽然县试不考《尚书》不考律法断案,但因我自身缘由,父亲以及义祖还是为我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苏敬仪末了,还挺有“孙子”范的开口诉说。
武帝闻言,眼神带着狐疑瞟了眼定国公。
这不说的挺好的?引经据典的!
定国公都没工夫看帝王眼神了,依旧盯着苏敬仪。
吕勉一行人也有些困惑。
这都知道《尚书》了,也算饱读诗书了!
苏敬仪瞧着武勋们没文化的小眼神,矜持的翻了白眼,给人秀了一段:“疑罪”条曰:“疑,谓虚实之证等,是非之理均;或事涉疑似,傍无证见;或傍有闻证,事非疑似之类。”
同属原告的五人闻言沉默。
瞧着苏敬仪几乎一字不差的将律法条文倒背如流,信手捏来,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寺卿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冷汗直冒。
这……这刚才手势飞打,是……是为了“忽悠”他们吗?
吴院士也吓得两腿直抖,先前他以为三司暗戳戳的斡旋,结果苏敬仪一行人是想按兵不动,而后来个“抓贼拿脏”吗?
想着,他眼神克制不住的又看眼证人区,少得可怜的证人区,回想着苏敬仪信誓旦旦状告大兴县所有考生的一幕,只觉自己脑仁都要炸裂了!
这……这得亏他谨慎的憋下了初升东曦那一口气,否则今日吴家肯定要完!
与此同时,在贡院外小打小闹的朝臣们惴惴不安。甚至有些人视线克制不住的看向了被不断押入进来的被告,甚至看向不断押入进来“意外”制造者们。飞速看来又看去,甚至他们都顾不得大不敬这个词,只想透着入内的众人,细细分辨自己这一方有没有人员落网。
众人的焦灼,感染了周边的氛围。
就像苏敬仪都察觉到了空气中流淌的不安与惶然。见状,他反倒是愈发斗志昂扬,精神饱满,“简单来说将疑罪案件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类,是“虚实之证等、是非之理均”的案件。其中“虚实之证等”又包括两种情况,当犯罪主体是八品以下官员或者庶人时,只要证明有罪和证明无罪的证人人数相等,”
说着,苏敬仪抬手指向证人区,眼神带着些犀利望着左都御史:“不管证人人数有多少,只要作证的人数相等。就可以构成疑罪!”
“这一回我们状告的可是一千八百多人。因此光从证人人数上,我们就无法做到对等!”
左都御史迎着似乎能够窥伺人心的眼神,瞬间心惊胆颤:“你……”
“左都御史大人,你可知道自己看证人区多少回了?”苏敬仪话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不巧得很,我苏敬仪看八卦,是眼观八方。所以才后知后觉想起还有这么一条律令!”
冷不丁被点名的*左都御史直接脑子空白一片。
而先前敢于上来作证的证人们一听这介绍,纷纷诧异:“不……不是说有我们几个为代表不就够了?刚才报名很多的。”
负责登记的书吏唯恐祸连自身,忙不迭开口解释道:“因为是八议!完全可以不用拘泥人数!”
苏敬仪闻言冷哼一声:“等我说完。还有其他情况没介绍呢!第二种情况,当犯罪主体是七品以上官员时,则应该适用“据众证定罪”的规则,简单来说就是提供有罪证言的人数超过三人且提供无罪证言的人数与之相等,则构成疑罪!”
说罢,苏敬仪抬眸扫向朝臣,是从阁老开始一个个看过来:“敢问诸位大人,你们会不会拿这一条来用啊?”
“毕竟大兴县的考生,那都是文官子弟为主啊!”
被睥睨横扫的文官们:“……”
这一瞬间落针可闻。
但下一秒就恍若菜市场一般,所有文官们气急败坏的,尤其是没有参加各种小打小闹的文臣们是毫不客气,统一说辞:“你们是八议!按律不受这些条文制约!”
“至于八议——”苏敬仪闻言飙高了音调,怒怼:“先前对吕勉八议身份可是质疑的,是定国公镇国公开了口。这一点以后会不会成为你们翻案的理由,说原告六人八议身份存疑?毕竟律法也没的的确确,规定什么叫帝王故旧?甚至还说武帝明显是偏心眼,是徇私舞弊?”
“而你们只是揣测上意?!”
“且三司都说要公正,连口水都不能喝,要用最大的恶意来质疑,免得日后还有人敢质疑?因此诸位大人你们眼下是不是要闭嘴?等到被告陈情流程再开口?”
这一声诘问响彻云霄。
“你……”
“别出来琢磨当什么和事佬!”苏敬仪步步不让:“也别说我恶意揣测你们。既然大人们知道要锱铢必较,维护权威。那先前可不许崔护一行上台作证,诸位大人为何不开口显摆你们知道律法啊,怎么不说刑部尚书对证人做了扩大解释。好一句利害关系人,是我苏敬仪不懂法!”
说着苏敬仪昂首挺胸,回眸横扫三司:“不能作证的,律法规定两种,第一,年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皆不得令其为证。简单来说年纪太大太小,或者身患恶疾,都不能作证。”
“第二种,同居相隐之人不得做证人。这条根据亲亲得相首匿原则来的,简单来说就是为亲人包庇不是大罪。而后律法明确规定,若大公以上亲及外祖父母、外孙,若孙之妇、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为隐,以及部曲、奴婢为主隐:皆勿论,即漏其事及摘语消息亦不坐。若犯谋叛以上者,不用此律!”
“所以当孔睿崔护他们要上台作证,你们为什么反对?”
刑部尚书闻言吸口气,沉声:“互保连坐属于同居相隐的规定,在科考罚文中有所规定!”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个理由,苏敬仪轻轻有些喑哑的嗓子,道:“谁说他们互结了?大人,您看了他们的互结文书了吗?”
刑部尚书不敢置信,抬眸扫了眼。
的确五个啊!
孔睿见状积极无比:“大人明鉴啊,光听我们考那么多年,就知道我们不是互结的!”
“大人请明鉴!”崔护拿出自己的互结文书,恭敬无比状:“虽然我们五个时常凑一起,但我们真没有互结。因为宗正寺有规定,我等皇亲要起垂范天下作用,要学会体恤百姓。故此当大兴县寒门子弟请禀生作保困难时,我等皇亲便经县学推荐,选取优秀寒门子弟,为其担保,免起请禀生相关费用。”
“至于这血脉关系,这虽说我们都是皇亲。可您听听,我为侯爷,孔睿为伯爷。其他人都可无爵位。那就说明是跟皇上出了五服的远亲了!因此,我们都没有跟华旭峰互保,也不是血缘亲属!”
“按律是可以当证人的!”孔睿铿锵有力做最后总结,也把自己的互保文书拿出来。
其他两人也有样学样。
这始料未及的一出来袭,所有文臣都懵逼了:“你们五个不是互结的?这看榜还带互结文书?”
“我们回回开榜去凑热闹,看谁互结的寒门子弟上榜多啊。”孔睿振振有词:“上榜多的,就说明有文曲星庇佑。或许上天看我们助力那么多寒门子弟,或许某一年就出一张卷子,一张我们都会做的卷子呢?”
“您看看这回,除却文曲星外还有关公庇佑,我们都很顺利都过好几场了。甚至华旭峰都闯进团榜拉!”
崔护不急不缓补充一句:“诸位大人,我们这叫做实力不够善心凑,外加一点祖宗保佑!三管齐下,总有一天能够高中!”
武帝捂脸,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他也是才知道皇亲这群兔崽子这么……这么闲得慌!
不对这个凑数凑的好凑的秒啊!
“三司,这证人制度,八议跟普通人也不一样?”
刑部尚书额头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滑落。他是真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这大义了,忘记这一茬了……
瞧着结结巴巴的刑部尚书,苏敬仪朝帝王一鞠躬:“皇上容禀,小臣还没说完。是非之理均这一条文更为重要。这条文说证明虚与实的证据数量及证明力相抵,表明真与伪的情况和理由均等,无法明确断定案情虚实和是非的,就构成疑案!”
“简单来说,就是要求对罪犯成立的认定不仅要看证据之间没有矛盾,非但证明实在有罪的证据要超过“虚”的,且在情理上支持有罪的理由也要超过无罪的情和理!”
“也就是说只要抓着这点了,完全能够做出有利于被告的结案来!甚至还能把这件事搞成疑案,毕竟一句揣测上意就能够在情理上获得支持了,就能举出历朝历代无数的史实做为援引的案例了!”
苏敬仪说完,再一次叩首,涕泪横流状:“因此种种,故此小臣先前不愿接受所谓的考校,更不许被告入场,更是咄咄逼人想要问清楚他们到底用什么律法!”
第59章 简言之老子有钱了!
“还有“事涉疑似”的案件和“之类”案件这两大类案件,皆有具体细分的各种情况。原告苏敬仪一一列举不尽。”
苏敬仪啜泣着,暗中祈祷武帝赶紧换一个人答题。因为接下来两大类他想了又想,真有些记不清楚具体的用词,不像第一条。
到底是PPT前三张。
就像学渣复习英语,永远是“abandon”!
印象还是深刻的。
苏敬仪可以法言法语,专业范。可若是再解释接下来条文,就有些含糊不清,反而漏出马脚来。
武帝看着明显是压着嗓子哭诉,透着些求助意味的苏敬仪,阴沉着脸直接剐着三司。
就见三个老帮菜,就像被风干的白菜一样,直接干煸枯黄。乍一看,似乎还有些可怜的架势。
当然细分起来,三人还有些细微的区别:
直接被指“五听制度”、“证人审查”两大审讯制度有问题的刑部尚书没了惯来高高在上的从容,整张脸毫无血色。甚至脊背都开始佝偻起来,一副多年英明荡然无存,不敢见人的羞愧模样。简言之,还算可以废物利用的官!
左都御史是颤颤巍巍,似乎都没了脊梁骨,能够随风摇摆。但小眼神却是时不时的瞟向押入进来的一串串被告们,而后又目光希冀又狠辣的瞅着朝臣们,最后是哀怨无比的“昂首望着”首辅阁老,一副哀求人看在同属文臣的颜面,看在维护三司权威的份上,替三司开口说句求情的话语。简言之,没救了!
向来谨小慎微的,窝着的大理寺寺卿,目前看着还能维持一点所谓的三司风骨。
但这三个,明显的还是沆瀣一气的玩意!
更为确切说今日的审讯完全不严格,不是因为“政治案件”让他们懵了,而是他们三,甚至更多所谓的法律世家是打心眼里认为武将就是莽夫就是不懂法,是以为律法就掌控在他们手里,甚至以为他们就无法替代!!!
因此才会当众也不严格按着律法规章办事。
甚至追问起来,或许还会来一句“八议按律就得交给帝王裁决”,把自己推的干干净净!
暗暗结合众人以往的行事风格做着揣测,武帝客观而言是着实希冀苏敬仪小嘴叭叭叭的再炮、轰几句。毕竟没有比苏敬仪更为合用的靶子。
哪怕说错了也没事。
反正最后大不了来一句“他还是个孩子哦”!
群臣们要是再斤斤计较,都显得自己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再说了苏敬仪还有丹书铁券!
察觉到帝王未尽的小眼神,镇国公轻轻碰了一下定国公。
定国公瞠目结舌一瞬,缓缓抬手拍掌。掌声之大,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有种想要一巴掌拍向所有朝臣的气势。
啪啪啪啪的掌声也因此将所有人视线吸引了过来。
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后,定国公有感而发状,慢条斯理的自己引怒火,用词尖锐:“说得好!三司,疑罪规定我一时半会我还没理解。你们可以先说说为什么先入为主认定孔睿他们不能当证人?你们三司就这么办案?是督察院、刑部、大理寺部门有问题,还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有问题?”
把部门拎出来了,我看哪个文臣还敢官官相护,为了所谓的文臣颜面!
定国公就差把这话直接写在脸上了,他起起伏伏多年被锻造出来的一双锐眼,是当众毫无顾忌的从阁老开始横扫过去。
首辅董阁老迎着似鹰隼一般,锐利甚至还明亮的眸子,瞬间觉得自己被灼了眼。他哪怕劝帝王要大局为重循序渐进改革,可眼下定国公率先开了口让三司依旧公正严明了,那他……他也实实在在没脸开口说话啊!
因为他也先入为主了。
因为他甚至也带着些高傲,认为这场登闻鼓是“入阁斗争”一环被无辜牵累的苏敬仪一行人不愿意当靶子,从而进行反击。
所以将这案归咎成政治案件。
如何裁决都由帝王旨意。
是万万没想到苏敬仪还真对得起第八名的成绩,是直接用法,是“规规矩矩”要求按着法律条文来办事!
甚至还如此精通法律,甚至会运用法律!
像个成熟老练的讼棍!
以致于原先所有的万千揣测,原先琢磨出来的官场分寸都在苏敬仪这“愣头青讼棍”的攻击下显得可笑至极!
连首辅阁老都闭嘴不言,一副羞愧无地自容的模样,其他朝臣见状自然也不愿开口出列,替三司多说一句回旋的话语。甚至某些人还恨不得暗中许愿左都御史干脆去撞柱来个以死明鉴得了。毕竟言官谏臣嘛,死谏很正常。
或许只要闹出人命来了,这事或许才有回旋余地呢?
否则三司一个比一个从今后没脸在朝堂开口说话了,公信力威信力荡然无存!
一直警惕文臣的镇国公敏感察觉有些人神态不太对劲。当即他凝神运功,拿出战前对战的全部精力来,边开口扬声道:“定国公,您少说一点了。这大兴县考生一半是文臣家的崽,是三司同僚孩子。大家平日上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情谊。按着他们开口的利害关系人逻辑来看,这三司说起来也得避嫌啊!”
家里孩子参加县试的文臣们听得如此直白,将矛头对准“考生家长”的话语,心中咯噔一声。他们眼下甚至看都不看去看被告区一眼,唯恐看到自家孩子。对于他们而言,唯一庆幸的便是碍于人情,才让自家子弟下场。
简言之,罪魁祸首不是他们。
而是翰林院而是黎阁老为代表的东华书院!
与此同时,武帝似笑非笑的看向三司。
迎着帝王横扫过来的冷戾眼神,就差直说“保三司权威性,是贪官污吏徇私舞弊毁律法公正的”的眼神,大理寺寺卿一个颤栗,拉着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一起跪地。
互保没审查到位这事,他们也的确有错,倒不如痛痛快快认了错。毕竟三司没了权威性,可皇家有了权威性。因此也算变相捍卫律法尊严。
倘若此刻还显摆言语能耐,那恐怕三司今日后都直接没了!
“皇上臣等有罪……”大理寺寺卿结结巴巴开了口:“是……是臣等斗胆以为八议……”
武帝听得“八议”一词,听得自己心中猜测成为现实,当即连脖颈都黑了。
他直接拍了一下龙椅扶手,豁得一下站直了身,真正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三司,俯瞰着朝臣:“按律主审呢!你们三人作为主神官吏,下跪认错。岂不是在百姓眼里,更是在揣测上意!更是让六人遭受泄题的控诉,从此后再也无法澄清?!是彻底琢磨着泄题成为疑案,跟随他们一辈子,无法盖棺定论?甚至成为后人研究大周律法的一个案例?让后世的百姓都质疑大周吗?”
迎着这一声声明明确确的质问,明明确确带着帝王滔天怒火的质问,大理寺寺卿以及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直接心都跌入深渊中了。
这回他们是真的要死了!
早知道如此,先前知道状告全部考生时,就……就不用琢磨着官场一词。而是严格按着流程来了!
刑部尚书想着,尤为恼恨自己!
他原以为苏敬仪一行人敢状告所有考生,那只是出口气而已,只是帝王出口气敲打朝臣而已。
没想到却是让自己沦落如此境地。
可若是让他一个人顶了个这个罪,他可不信左都御史这个野心勃勃的!此人没准反手将证人数量这事也反手扣在他身上。
不想连累家族子弟死得那么惨,刑部尚书只能连连磕头:“是臣先入为主,为严格按着律法规章办事。”
大理寺寺卿也跪地开口:“求皇上明鉴,我等审判……”
瞧着朝臣们一个个的开口跪地,一副在诉说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架势,百姓们却是怒不可遏着。毕竟他们不傻啊,皇帝的话语就显得他们好像没有脑子一样,任由这些贪官污吏糊弄!
要知道他们可是京城百姓,天子脚下的百姓!
证人区中百姓敢来“凑”热闹的,又敢于作证的,胆气眼见也算有几分。见状第一个站出来作证的张三便直接跪地高呼起来:“皇帝老爷明鉴,草民张三虽然是老百姓,不认字。但我张三自认为不是个傻的。这官老爷不按着规矩办事啊!那苏贵人说什么疑罪我听不太懂。但皇亲侯爷们,能够作证的,结果他一句话直接不能作证。这点我听懂了。”
带着些口音的话语,突兀又有些理所当然的响彻公堂。就连武帝都颇为讶然的看向了开口的百姓。
朝臣们更是惊骇的瞳孔都要瞪出来!好几个心里有鬼的文臣差点刁民骂出口!
这三司和武帝诉请,有各种服软架势。武帝对三司的处理很有可能就关系接下来的“被告”们,因此也算审判关键期!
一个刁民冒出来算什么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武帝却是对此面色和缓了一分,缓缓抬眸看向证人区,“你是叫张三,卖粥做点小本买卖的?”
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还记得他这样的小人物,张三惊喜的连连磕头:“是,草民是叫张三!草民自问真不傻,不会被骗的。这贵公子说得这样义正言辞,让其他人哑口无言的。草民虽然不认字,但草民卖粥做买卖的,还经常去贡院门口卖,也能跟那个孟母三迁一样,有点文化气。”
其他人见状,也有跟着跪地开口的,是亢奋无比的,喊得撕心裂肺:“皇上明鉴,这证人作证有那么多规定,小老儿今日是开眼了。草民虽然没读书,但我王有田也不是个傻的。我也是走街串巷这么多年了,什么花样子都记得住,所以也能记得住规矩!”
怕帝王觉得他们百姓很傻,王有田张口麻利的重复道:“八十岁以上是因为年纪太大,怕人老糊涂了;十岁以下太小的,怕不懂事。这生病的,怕病糊涂没明白情况所以也不能作证。这种法律规定,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的。我一发寒也头昏脑涨的,两个平日宝贝不行的孙子吵闹不休,我都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甚至还生气想揍他们一顿。”
诉说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王有田铿锵有力做总结:“所以我们老百姓也不是傻,我们听得懂这种简单直白的介绍。还有亲戚朋友也不能作证的,害怕人碍于情面做出假证。这些规定只要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听得懂也能理解为什么这样制定!”
武帝听得这一声声的积极证明“百姓不傻”的话语,面色倒是和缓了两分。
见状,证人们倒是说得更加积极了:“皇上,我们听得懂。先前配合登记户籍路引,我们都也明白啊。也知道要来皇宫沾沾贵人气,是要带着户籍路引来的。知道做小商贩,皇爷们开恩不用交税,但进城也要交三文钱入城费用。来东城这贵人地界走街串巷,更要注意避让各种贵人仪仗,也要注意污渍,莫要污了地界。这些规矩,告诉我们,我们都能懂的。”
闻言,武帝点点头:“规矩律法只要教了,大家其实都能懂!”
迎着这一声的感慨,台下的百姓瞧着证人区的百姓们被帝王目视,是恨不得能够在帝王面前诉说自己不傻,聪明着呢。以及在场的举人们瞧着一个个百姓在皇帝面前竞相报着姓名来历,操着些乡音的口吻诉说,于是带着羡慕也纷纷跪地开口陈情。
力求证明自己不是个傻的,有思考的脑子!
能看得出今日这一出,到底是谁碍于人情,在暗戳戳的玩弄律法,挑衅律法!
武帝抬眸缓缓看向台下。
台下的百姓,一声声的,似乎蕴含着质朴与纯粹。
与此同时,三司看着不断跪地的众人,尤其是一个接着一个比下饺子还迅猛的举人们,面色青青紫紫,跟开了染坊一方来回变化。
朝臣们也面色沉沉。
首辅董阁老听得证明声,那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永无止境的喊声,皇帝还未叫停的喊声。顿时吸口气,他抬手扣住自己差点发黑的眼,咬着牙定定的侧眸,视线看向几乎一眼都快望不到边的被告们。
钟刑办事,是真的历来严格执行帝王命令。
甚至连互保的禀生们都直接邀请过来了。
撞见禀生中几个相熟子弟,董阁老冷汗涔涔。
自打公审后,从礼部国子监到翰林院再到三司,亦或是东华书院,几乎朝廷上一半的人员都被威胁都被敲打了。
就算武帝能够仗着武勋一心,咔咔咔砍光了。
可砍光了之后呢?
谁来替他干活?
董阁老擦擦额头溢出的汗水,来回反复推测了又推测。实在是想不明白皇帝到底哪里来的人手,哪怕把龟缩的孔明研都算上了。但确切而言,填补相关部门的人员还欠缺。尤其是像三司。
督察院,可以暂且不把握律法分寸。可刑部和大理寺,那都是得有正儿八经的专业司法实力!
所以眼下朝堂,按理来说还是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啊!
还是得循序渐进!
更别提泄题这样的指责,的的确确太玄了!苏敬仪一行人还是得证明自己的才华!这如何证明,如何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还没确切可行的办法,皇帝是真不能因自己一时的喜好而大动肝火,直接让所有文臣都没脸!
想着,首辅阁老看着帝王还抬眸看着台下,狠狠吁口气,直接双膝跪地,声声哀泣:“皇上,老臣容禀……”
一听老臣两个字,苏敬仪来气了。这和稀泥到是第一名!偏生他苏敬仪就不爱和稀泥!更别提眼下这局面多好了。往好听了说都叫开启民智!是万民归心!
且还适合走百姓路线,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想着,苏敬仪飙高了音调,语速飞快,抢过董阁老的“话语权”,道:“皇上,小臣斗胆谏言。法者,从众说纷纭由权贵肆意的不成文法到郑国子产铸刑于鼎以为国之常法,让“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彻底成为过往!让法,白纸黑字记录在册,不可被轻易更改!”故此也就诞生了专用的词汇,称成文法。成文法成为老百姓的言行标准和行为规范。”
董阁老吸口气,定定的看着苏敬仪。
苏敬仪学识可能半桶水晃荡,不如苏琮,可针锋相对,甚至可以说睚眦必报的心眼绝对超过苏琮。
甚至他都想胆大问锦衣卫一句,查仔细了吗?
是苏从斌亲生的吗?
苏从斌那么“周全”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不懂“见好就收”的儿子?
其他朝臣见状,有甚者直接疾言厉色:“苏敬仪,你可懂礼?首辅阁老开口建言,你竟然无理打断?”
如此震怒的呼喊,让武帝都回眸扫了眼台上的争论。而后他一抬手,声若洪钟,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百姓的意见,朕也收到了,会郑重考虑。眼下朕还是看看这公审到底什么规矩!”
帝王雷霆震怒是彻底显露无疑。还没来得及陈情的举人们虽然遗憾,大多见状还是吓得吞咽了一下口水,紧张的闭上了唇畔。而朝臣们闻言面色一惊。先前开口呵斥的朝臣更是两股站站。
董阁老见状苦笑一声:“老臣……”
“正如老人家您三年前苏琮敲登闻鼓时解释的那样。从春秋战国开始,从此后历朝历代皆定成文法。哪怕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也制定了成文法!我等可以纵观列律法完善修改的法脉,便可知道律法也是在与时俱进,在不断的适应时代的需求!不断的造福百姓,让百姓能够有法可依!”
董阁老唇畔一抖,张张合合好半晌连个音都发不出来。
苏敬仪这小子真是嘴巴够毒的!
可这么猖狂,以后怎么办?
最为重要仅此一事,文臣能上下一心办事吗?
武帝迎着董阁老似乎带着希冀的眼神,面色沉沉,反倒是定定的看着面色颓然,头发花白,似乎真有些年迈的董阁老。
这老爷子真的是老了,思维僵化了!
说现实点,开国皇帝打天下,一开始也没几个文臣。当地盘打下来来了,那些文臣还不是自己屁颠屁颠上门来吗?
他昔年按住杀性,只杀几个,追根究底是因为国库缺钱。
他只能瞎琢磨汉朝厉害,就仿照汉朝丝绸之路;北宋印象里钱多,就学北宋开了海上丝绸之路!
现在十年过去了,海运发展蓬勃不提。
去挖粮种的都能勘测金矿了!
简言之老子有钱了!
武帝想想都傲气。十年隐忍,今日终于出口气了!
于是帝王怜悯的给了董阁老一个闭嘴的眼神,权当全了君臣之情后。他便颇为骄傲的看向苏敬仪。
苏敬仪迎着帝王嘉许的眼神,最为重要是旁边某个幽怨的眼神,以及超级多幽怨的小眼神,是毫不客气张口:“甚至从学术理论上而言,我国采用的是混合法,从战国末期的荀子开始,便将律法和风俗习惯结合起来,形成礼法结合,隆礼重法的立法思想,也将成文法和案例法结合起来。这一点亦也是我大周律令立法的思想——”
苏敬仪神神气气,字正腔圆背诵:“有法者以法行,无法者以类举,听之尽也!简言之在司法审判中,有成文法就依照白纸黑字的律法办案。倘若没有现行的律法规定,地方府衙就按着成文法和立法所体现出来的精神和原则来进行断案,而后再报请三司裁决。倘若三司斟酌权衡同意过后,就成为案例,进行全国推广,让其他官吏可以进行援引!等相关案例多了,三司就要报请帝王批准启动对律法的完善和修订!”
瞧着武帝和苏敬仪那是一个赛一个的神奇,说得也是合情合理合律法规定。某些朝臣眼神带着些狠厉回眸看向台下,看向台下站在第一排那老神在在的苏从斌,有缩头乌龟之称历来窝囊不敢担事的苏从斌!
苏从斌眼下已经是目瞪口呆了,恍恍惚惚的看着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的苏敬仪。
他是知道苏敬仪有些小聪明的,比如为了不读书为了睡懒觉能够折腾一切办法。可他万万没想到苏敬仪是这么能说会道啊!
看来以后还能加点功课?
至于得罪了全部文臣,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反正他也没指望在文臣堆里找儿媳妇,替苏敬仪找岳父。
真要是文臣小心眼打击报复,那大不了苏家可以再一次闭门守孝三年——佛堂养着的荣玉娇就这作用,为苏家避一次灾!
至于三年后,朝堂肯定能换一批人了。甚至某些人坟头都开始长草了。
苏从斌盘算过后,甚至冲着某些和善的眼神,慢慢悠悠的拿起竹筒的豆浆,喝了一口。
御膳房做的,还挺好喝的。
妄图让父辈来威压苏敬仪的朝臣们:“……”
镇国公见状直接翻了个白眼,没忍住窃窃私语状:“真是搞笑了,打不过找爹告状吗?他们是忘记前一回登闻鼓,告什么了吗?苏敬仪只尊有责任心能做个好父亲的爹。”
听得这一声压根没压低的嘲笑声,刑部尚书双腿一软,觉得自己这辈子算彻彻底底到头了。毕竟某些人还不琢磨着认罪,竟然还琢磨着各种官场潜规则来进行“威胁”,仿若要把揣测上意这四个字用透了。
所以……所以作为明显出错的朝臣,他肯定也会死。
不过当这个念想从眼前浮现时,刑部尚书忽然间发现自己内心的紧张害怕惶恐担忧等等情绪少了一些。甚至是彻彻底底没了官场人情斡旋的心思。眼下对于他而言,只好奇一件事。
因此等苏敬仪陈情完毕后,刑部尚书就抢先开口,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你知道律法不少,说的倒也合情合理合法。但……但混合法是何意?”
迎着刑部尚书这一刻似乎带着学术纯粹的目光,苏敬仪一怔。
止住自己张口想要反问的“混合法都不知道”的话,他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要命了,这个混合法概念好像是新世纪的概念。也是那些学者瞎逼逼说外国法律好。所以华夏学术界就秀了一把,说华夏混合法得从春秋战国开始算!
而他苏敬仪干啥啥不行,但是有个钞能力的亲爹亲哥还有亲妈。各种法学研究会探讨会都会把苏敬仪塞进去开开眼。
苏敬仪为了零花钱为了在爱豆圈子里的财神爷地位,就只能撑着偶像包袱去参加各种高大上的会议了。
所以应该……应该是被高大上会议耳濡目染被熏陶了几句。
可现在……
苏敬仪吸口气,飚出爱豆公关应急率先要做好的表情控制,笑得是从容得体,眼神是自信飞扬,道:“这是我自己为便于记忆理解的词汇!”
刑部尚书:“是吗?”
左都御史闻言双眸熠熠:“你自己的词汇也敢大放厥词?”
看着双眸都透着诡异疯狂光芒的某人,苏敬仪嫌弃的鄙夷了一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朝除却《大周律》这些朝廷制定法外,民间规约行规、习惯、情理也是断案需要考察的一方面。甚至当出现从未有过的案例时,对律法的解释还包括了朝廷认可的大儒释义。这些律例礼民混合起来,共同铸造了我大周律法之威。”
“请问左都御史有问题吗?法律都可以采纳民间大儒对律法的释义与批注。我苏敬仪自己为便于理解,自己定个概念有问题吗?”苏敬仪昂头,不卑不亢与人四目相对:“怎么,我没有才名吗?毕竟我没有经过你们三司的考核认证,所以算不得有才名的人呢!”
这话嘲讽意味十足,就好像那最为严重的三千六百刀剐刑,能活生生的有知觉的疼死一个人。刑部尚书发誓要不是同朝为官三十多年,他都忍不住要噗嗤笑出声来。
他们都已经“败”成这样了,某些人怎么还敢这么高高在上用词?
想着,刑部尚书又长长叹口气,抬眸神色复杂的看向苏敬仪,看向双眸熠熠似乎只写满了单纯斗气的苏敬仪,忍不住喃喃一句:“倘若……倘若……你倒是学法的好苗子啊。”
苏敬仪:“……”
谢谢四年法本四年备考,那都是被家里人氪金氪出来的!
金苗子!
“你不是流落的,目不识丁吗?”左都御史听得同僚这个节骨眼竟然还有闲情雅致感叹,是气得本发白的面色都铁青了几分,甚至还琢磨拉其他人下场了:“听闻你在礼房登记时,翰林院吴院士之子就对你颇多质疑。而你也的确不像是三年前公审时那般怯弱!”
话音落下,翰林院吴院士率先怒不可遏:“匹夫岂敢污蔑?小儿之间拌嘴几句,很正常!尔等身为三司,连最基本的审讯制度都不遵守,还敢攀咬本官!”
“就是吴院士说得对!小孩子斗嘴不是很正常?哪家小孩子吵架找爹了?我都作诗赞誉了,那姓吴的也没找爹啊。你们倒好办事还找其他兄弟部门吗?”苏敬仪将帝王面色沉沉,没有开口阻拦的架势,是毫不犹豫先精准打击跳出来的左都御史:“你只说我怯弱,怎么不提一听到我那个赌鬼爹时我控诉的合情合理,字正腔圆?!忘记了的话,自己去翻三年前的记录啊!反正登闻鼓公审,一言一行都要昭告天下!”
“我苏敬仪敢作敢当!”
“且你有病吗?在场那么多目不识丁的百姓们都陈情了,大家都知道基本为人的道理,所以相*比认字,他们更懂最为朴素的公平正义,有自己的主见!”
“都说了我三年,是苦学的三年,如蚕蛹蜕化蝶变成蝴蝶。蝴蝶,你们文人雅士总赞美。难道你们只见蝴蝶不知蚕蛹吗?”苏敬仪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可不给左都御史说话的机会,愣是争口气也要说完最后一句话:“再说了你们知道大米是什么浇灌出来的吗?是你的屎尿!你要是不会用发展眼光去看问题,那你们吃的就不是米,而是你的屎尿!”
左都御史迎着脆生生的屎尿,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挤兑的浑身作呕:“你……你……”
“屎尿!”苏敬仪清清嗓子,补充说明:“猪粪牛粪鸡粪,农家肥田的好帮手。也就是说你吃的是畜生的粪便。”
左都御史迎着一声声笃定的说辞,瞬间就觉得自己饿过头了,眼下五脏六腑翻腾着恶心,甚至隔夜饭都能够吐出来了。
看着呕得一张,张口直接“yue”了的左都御史,苏敬仪捂着鼻翼,满脸嫌弃:“还说以农为本呢。老百姓最基本的,作为人最基本的食物来源是什么都不知道。”
武帝见状,忽然间觉得粪土金三个字听习惯了也挺好的。否则脑子里一回想庄稼是如何种植出来的,那……
沉着脸,憋住自己脑子回想的种田步骤。武帝面色沉沉,开了口:“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怎么,苏敬仪就不知道你们另眼相看,非得一次次的提及三年前吗?他是之前十年去当野人了吗?不懂任何为人处世之道?目不识丁在诸位爱卿眼里,连人都不配当吗?”
百姓们义愤填膺,愤怒的开口:“皇上明鉴,我们也懂礼的!”
苏敬仪闻言飞快做自己陈情的最后收尾工作:“皇上明鉴,我朝律法完备至此,故此小臣斗胆,是需要执行律法的人,宣传律法的人。有道是有法而不循法,法虽善与无法等!今日当着天下百姓面,都可先入为主。我等作为八议勋贵,求个公道尚且如此艰难,那其他百姓呢?”
“孔孟之道府州县皆设有官学,免费教导。小臣私以为,也要选择些民间百姓需要的,与他们日常生活细细相关的律法典籍,让县学的夫子让县学的学生们去民间宣传教导百姓。诸如买田地。这虽有官方机构,有官方契约,但百姓们总得知道自己名字如何写。而不是单纯的按个手印。”
说着,苏敬仪甚至狠起来连自家旧账都翻了翻:“昔年苏家治家不严,家父因此被贬官,从而重新奋斗。但他也以此为鉴,对我进行教导。我等梳理相关罪证,便发现仆从侵占良田,都是选择目不识丁的百姓,直接威压他们按手印,大多契约上无签名!按律这样的合同是不完善的,是不具备法律效应的。真正合同成立要姓名与手印齐全。但大多官吏讲究个民不究官不举,稀里糊涂就应付了事!”
“故此小臣认为应当让百姓们知道些律法规矩,尤其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农田、房屋建造租赁等等相关的律法!”
百姓们听得如此简单易懂的说法,垂首看看自己的手指印,再看看苏敬仪,全都炸了:“按……按指印和名字要一起?”
“这……这什么叫民不究官不举啊?”
迎着一声比一声茫然的质问声,武帝缓缓吁出一口气,不容置喙的开口吩咐道:“传令编写,就苏敬仪你领头,你从百姓中来倒也懂百姓息息相关的律法。就由你领头编写相关律法。日后传令大周让所有拿朝廷粮食俸禄的禀生每月初一十五,在县学外讲授!”
冷不丁领了如此大差事的苏敬仪直接懵了:“皇……皇上……我……我……我才读书认字三年啊。”
“知道粮食什么来,知道一文钱的重要性就足够了。”武帝毫不犹豫且不容置喙的吩咐,“怎么你不敢?”
苏敬仪迎着“你不敢你比你爹还窝囊是个缩头乌龟”鄙夷眼神,深呼吸一口:“回皇上的话,小臣领命!”
小心我拆了“诸法合体”的传统,搞出个刑法民法商法程序法!
闻言原先愤慨不已的百姓们倒是信任的点点头。这……这贵公子可以的,都知道庄稼怎么种出来的!
其他朝臣们见状面色青一阵紫一阵,但谁也不敢说武帝这个认命有问题。毕竟苏敬仪到底也是大周超品荣国侯嫡长子,这乾清宫上本该就有他一席之地!
斜睨似乎还有心思乱琢磨的朝臣,武帝抬眸飞快瞥了眼还在源源不断涌入的被告者们。
扪心而论,这被告数量的确贼多了!
早知道精确一点,比如能够参加五场的考生了!
眼下该怎么合情合理合法呢?
他总不能真让这些小孩子们以后背负泄题的骂名吧?
必须全都理直气壮的,从法理情理上都无人可质疑!
飞速琢磨着,武帝不容置喙的继续开口:“三司也的确有同僚子弟下场,偶尔琢磨人情世故倒是人之常情的。来人,去把司法学院的学生们一个不落的给朕请过来。朕倒是要看看,学生们是不是也染了这些毛病,只唯人情二字,不知道律法森严,不知道公正是什么意思!”
三司吓得一颤,朝臣们闻言也吓得一颤。毕竟这司法学院,除却一半来自全国各地的县尉等人员,剩下的可大多是这律法世家的子弟啊。
所以皇帝是真心想要收拾律法世家?
“还有去把国子监的学生,去把在京备考的举人都给朕叫过来!”被揣测的帝王此刻是在飞速扩展人数,“朕要是要看看,朕的学生们,这未来天子门生们,是不是连律法一词都不懂,都不知道这些规章制度。”
“另外涉事考生的家长,以及三族以内的亲属,师座,在朝的全都给朕另外画个圈子,去站着,你们也给朕避嫌!”
这一声声命令,带着绝对要“广告天下”的架势,所有朝臣们都有些震惊,甚至都有些害怕帝王昔年直接毫不犹豫对外宣传“弑父”之事。若不是当初董阁老用孟子的学说用……
可眼下皇帝是要如何解决?
毕竟泄题这事,的的确确很难用律法来说个清清楚楚啊!
就在不少自觉无关之人还有心思互相暗暗揣测时,武帝还在下令:“等候期间,顺天府尹带队将上榜的一百名考生答卷全都张贴出来。让朕也让天下人看看,是不是除却苏敬仪他们外,其他上榜的九十四人,都是素日有才名的!”
“怎么才名倒是比你们考官还厉害?!”
迎着帝王滔天的怒火,顺天府尹李俊宏倒是手脚麻利的,且也谨慎无比的,立马抬着封存的答卷朝众人展示了一遍,“自打听闻登闻鼓后,下官便下令一直封存箱子。哪怕先前有所指令,但我等唯恐出了错,也没有让封条打开过。”
说罢李俊宏小心翼翼的再一次叩首,恳求道:“皇上,求您开恩,不如像先前查验原告们是否能够适应考棚生火做饭一般,抽取举人们前来验证装试卷的三个箱子是否完好无存。骑缝章、印章、各种文件是否整齐。否则我们也真是有理说不清!唯恐等会张贴后又有质疑,倒不如眼下确保万无一失。”
武帝瞧着如此乖觉的李俊宏,眉头一挑:“许!锦衣卫和三司办案书吏,再抽一批举人。有胆子的,自己拿着名帖报名!”
此话一出,朝臣们神色各异。
但举人们却是毫不犹豫各种积极响应。
三司书吏们颤颤巍巍,有些不敢为主,锦衣卫办案人员毫不客气直接点名。点的都是看起来眉目清正之人,当然从衣服上来区分,是华服和普通青衣儒袍各占据一半。当然介于某些个皇亲太过积极了,也点了一个。
尉迟从军是激动无比,率先站台。听过顺天府尹介绍有关考卷存放规则以及考箱规则后,他弯腰嗅了嗅考箱,点点头:“的确是铁力木,这种材质极重,坚硬强韧,难于加工,唯耐磨、抗腐性强,抗白蚁及其他虫害,不易变形。看款式,还是工部三十年前出的那一批。”
李俊宏看着弯腰猛嗅就差翘起尾巴架势的尉迟从军,“你能分辨木材?”
“我祖父在工部,还是大匠户。我爹又是斥候出身没空管我,所以就把我丢木材里泡着。”尉迟从军笑了笑,解释自己也有些家学渊源的。四书五经不行事,但这种玩木头,他可会了!
其他举人们讶然看着直接开口说自己……自己是匠户、斥候如此“杂流”出身的皇亲。
没错过某些举人一闪而过的鄙夷眼神,武帝面色沉沉。
怎么找了,这些人有能耐,不行吗?
“倒是不愧也对得起尉迟将军的战功。他昔年就是发现渔船甲板用材不对进而发现里面发现暗藏的倭寇!”武帝出声赞誉道。
尉迟从军闻言激动的跪地感谢皇帝还记得他亲爹。
苏敬仪见状微微松口气。看武帝的架势,对匠户这些也一视同仁的,那……那他可以建议一下搞一搞基建,比如修一下马路!
他信封建时代的乙方,信封建时代的工程师!
哪怕苏敬仪不知道确切的配方,但工程师们没准也能自己研究出来!
展望美好未来,苏敬仪静静等着,等着举人们一一核查过各种印章,而后在所有人见证下缓缓撕开封条。
朱卷的封条撕开,其他墨卷和草稿纸的考箱也是如法炮制。
如此谨慎细致的验证过后,在看台这边,直接架起了超级大的一块看板。而后由抽选出来的举人们和其他人共同目送着,到达。
而后就由娴熟张贴的大兴县公差负责张贴答卷。
于是忙碌下来,两炷香过后,一百份答卷全都张贴完毕。
第一行是名次,第二行是姓名籍贯以及浮票上对应的五场座号,第三行便是考官批阅的朱卷,密密麻麻五份。第四行是五场墨卷,也就是考生答卷;第五行便是五场草稿纸。
如此排序,是一目了然,能够了解到一人五场考试的情况。
武帝带着仅剩下,为数不多的朝臣,直接也与百姓一般,昂头看着答卷。当然他也是有些偏心眼的,从最后一名开始看,当然他其实更想从秦延武的试卷开始看。
毕竟苏敬仪这小嘴叭叭的,看起来就有几分能耐。所以只有压名次的可能性。
但秦延武嘛,到底还是个孩子。
万一有人贼心焉坏的,压一个名次抬一个名次呢?
武帝思忖着,一目十行看过倒数几个的试卷,嗯了又嗯。而后漫步移向秦延武的试卷,与有荣焉的看了又看。
正美得慌呢,忽然间就听得一声尖锐的强调:“这最后华旭峰和……和曾孙画风一模一样,这第五场的文风,跟前面第二三四场朴实用词完全不一样。这用词老练,文风华丽,似有顺天府尹李大人的文采啊!”
此话一出,举人们也嗡得一声跟着哗然起来:“这……这苏敬仪前三场和第五场文风也不一样!”
顺天府尹迎着顷刻间朝自己来袭的尖锐眼神,他不急不缓陈情道:“诸位先看完一百份答卷,才做定夺如何?”
秦延武神神气气的,飚出了自己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自己开口的军号声:“像刚才一样苏敬仪一句考校拒绝,就迎来滔天质疑,结果自己立身不正,大家没忘记吗?大家可还记得说自己有脑子有思考能力呢?”
武帝抬眸看向台上激动昂扬的秦延武,倒是不管众人如何质疑,反倒是美滋滋的一个个打量过去。
以他的水平来看,这榜单上的人倒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所以小苗苗们长得都还行!
瞧着帝王一言不发的继续看卷,其他人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多说其他了,只愈发目光炯炯的盯着答卷。
等五份答卷盯着看完了,有些人又克制不住的激动起来——这五份答卷草稿纸上可是又奇奇怪怪,不成体统的圈画!
当然这点也不算重要,重要的是上榜的这六张卷子,全都第五场文风跟前面几场不一样!
不一样!
且全都肖似顺天府尹李俊宏,很显然就是针对性学过的!
光凭借这一点,就能盯死泄题一词了!
武帝既然如此不仁不义,视他们若草芥,那他们自然也要反抗!
左都御史暗暗思忖着,抬眸看眼左右,出列径直开口,声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介绍着顺天府尹李俊宏的履历:“后厉任北疆宁城下属的知县、知府,又调北疆哈城知府,经镇国公推荐顺天府尹……”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寺卿互相搀扶着,远离人远一点。
刚才是把脑子给吐出来了吗?
第60章 皇帝今日到底想要敲打哪个部门?
历来考场潜规则,考生以及家长、师长是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探听主考官喜好,模仿考官文风,只为得考官眼缘!
且最为重要的是看看秦延武嘚瑟的就差眼睛都长头顶了——到底是小孩子不懂遮掩情绪,是带着迫切甚至还模仿苏敬仪神神气气插个腰,一副等会要大杀四方的架势!
更别提就连顺天府尹面对履历面对漫天的质疑都神色从容,甚至还反过来眼含杀气,一副要反杀的模样!
因此很显然被质疑的原告们是理直气壮,且有应对之策!
两位大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一抹决然。
于是一同跪地。
“臣,刑部尚书,不敢苟同左都御史大人的谏言!”刑部尚书深呼吸一口气,喊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嗓门。毕竟他眼下愈发决然铿锵,或许还能挽救儿女的前途!
于是他双眸都迸发着决然:“诚然顺天府尹李俊宏李大人是由镇国公推荐入京为府尹。但微臣先前先入为主已经犯下滔天大罪。眼下再一次若是因为文风问题,就如此贸贸然先入为主。那便是罪上加罪。”
大理寺寺卿等刑部尚书一说完,言语更是带着些刺,尖锐直扎昔日同僚:“臣,大理寺寺卿,不敢苟同左都御史大人。大人可能习惯了闻风而动,不太爱讲证据!”
所有人听得这先后响起的两道声音,再看看不知何时似乎都泾渭分明的“两帮人”,齐齐一震:“这……三司分家了?”
刚打算豁出去一搏,自觉是勇敢谏言的左都御史听得先后响起的两道声音,再看看跪地匍匐,都显得鹌鹑一般怯弱的昔日难兄难弟,是气得瞬间脸又涨成了猪肝色:“你们……你们简直竖子不可谋也!”
闻言,大理寺寺卿直接黑了脸,“有错就罚,有功则赏。李大人的履历也很直白的向朝臣,向天下人说明我朝律法赏罚分明说明我朝帝王仁厚还许人改过自新!你骂谁竖子呢?说句难听的话,我等三司虽一同公审,却也有个高低之分!”
他们努努力,万一还有条小命,还能从北疆奋斗回来了?或者能流放闵越呢?只要有点能耐,总有回来的机会!
傻叉吗,豁出一家一族彰显所谓的三司情谊?哪怕一起落魄,那也是刑部和大理寺落魄!
更别提他刚才也按着某个人的大腿示意了。结果都止不住人燃烧的入阁野心。
那何必一脸他们负心汉的模样?
有病!
所有朝臣,甚至视线好一点的围观者们都瞧见了左都御史身形趔趄,而后又像是气急攻心的模样,直接一口血水当众噗了出来。
见状,首辅董阁老暗暗叹口气。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三司率先将“内斗”一事摆在了明面上!
眼下该如何收场,该如何让这天下悠悠众口依旧信服律法,让未来断案也依旧信服律法,他……他是真的束手无措了!
幽幽吁口气,董阁老眼角余光瞄了瞄定国公。
就见历经风风雨雨的定国公这一刻是难得喜形于色,甚至直接毫无顾虑的笑出声来。丝毫没有昔年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谨慎。甚至定国公像是彻彻底底忘记了昔年遭受的打压猜疑忌惮。
定国公虽然早就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定定的,跟瞅个望夫石一样瞅着他。可怎么说呢,他就算忍气吞声,他定国公府也忍了大半辈子了!现在好不如容易“高调”一回参加个县试而已,这些文臣还不让他们顺顺遂遂参加。
搞各种小动作,甚至他都隐忍了。
结果倒好反倒助涨了这些宵小气焰,被诬陷泄题!如此精准直接泼脏水!
他要是再忍,要他定国公府从第三代第四代一直隐忍到第七代吗?
倘若如此,在弑一回都又可能了!
因此前尘过往,定国公是完全无视了首辅董阁老的希冀眼神。反正别想着他开口。今日他上台就是为原告争话语权的!
其他破事皇帝自己会处理!
镇国公虽然也注意到了董阁老的眼神,眉头跟着一拧。
虽然他不知道确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董阁老大概就是文人,操心太多!文臣有好有坏很正常,没事要往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干什么?
直接捅个干干净净多爽快,捂着才容易爆发问题!像苏家,直接家丑扬干净了,苏从斌也就争口气了,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自己跟小年轻争功名,还有苏敬仪这性子好得很,有血性,是个好男儿!
发现两位国公都没有“顾全大局”的意识,董阁老怀揣最后的希冀,又看了眼武帝。
武帝这会满目都是直接当众分裂的三司。
瞧着大理寺寺卿还如此机警的以李俊宏贬官升官作为“示好”之例,他没忍住啧啧两声。
像大理寺寺卿这种老油条就该去种田!
腹诽着,武帝是懒得看某个自觉被背叛的左都御史,转眸看向一排顶着个鸡冠就可以去打鸣的原告。
迎着所有人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尤其是落在秦延武身上带着恶意探究的视线,武帝面色沉沉,板着脸开口质问道:“原告,你们对于前后文风截然不同,可最后一场六人文风甚至趋同,这两点可有什么辩解?”
唯恐秦延武年纪小没明白到底指责什么事,武帝是恨不得掰碎了仔仔细细圈画重点。别公鸡打鸣状了,接下来要回答两个问题!
完全不知道帝王此刻心里所想,其他人听得这话,尤其是不少年轻的举人们听得帝王的言语,直接帝王亦也是愤慨至极,也是带着警惕看向原告六人。甚至这一刻偌大的,乌压压的,挤满了快上万人的皇宫广场,倏忽间都安静起来了。
静的落针可闻!
毕竟这声帝王质问以及原告的回答,是切切实实涉及了核心问题——泄题!
因此就连被押进来的被告们,哪怕看不见原告六人神色的被告们也不自禁翘起了脚尖,想要看个清清楚楚,不错过原告神色的变化。
秦延武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注目,紧张的吁口气。而后他便冲苏敬仪一个昂首,示意这个问题他要先回答。
苏敬仪对此自然颔首同意了。吕勉一行人也更没有意见。
于是得到一致通过后,秦延武便迫不及待开口:“回皇上的话,小臣自打报名后就一直在背好词好句。背完之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出口成章,是秦家的小文曲星了!”
如此废话一出,顷刻间广场都活像是油锅,噼里啪响的沸反盈天。武帝瞪眼秦延武示意人好好回答后,一抬手。
当即训练有素的侍卫扬起代表帝王权威的静鞭,朝地上啪啪啪的抽打。
有道是“四声万岁响连天,三下静鞭人寂静。”这静鞭挥舞在地的发出的巨响一出,自然十倍甚至百倍威杀惊堂木,也让哗然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偌大的广场这一刻诡异的,死寂,唯有静鞭的余威回旋半空,还不曾彻底消散。
苏敬仪亲眼目睹封建时代实实在在传说中的“清场”杀后,止住秀祖宗这些寒暄嘚瑟的话语,朝吕勉一行人看了看,又带着些安抚看看秦延武小朋友。
秦延武憋着委屈,点点头。
见状苏敬仪微微吁口气。不是熊孩子,就值得他为曾孙孙鼓掌打call了,以后肯定要把曾孙孙送上高位!
暗暗给自己收个养成股后,苏敬仪领头,侧身看向翰林院所在的方向,“让我们一起感谢翰林院!”
闻言,原告一行人齐齐一鞠躬!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
武帝吸口气。这可忒送丧的架势了!苏敬仪不愧是流浪小混混长大的,可忒损了!
与此同时冷不丁被点名的翰林院吓得直接一个激灵。本就心里有鬼,本就精神高度集中的翰林院吴院士见状是直接尖锐的喊出了声来:“你们莫要胡乱攀咬!”
因过于讶然甚至到最后还破了音,以致于整句话都显得有些刺耳。让在场的众人齐齐面色一变,神色幽幽的看向吴院士。
“怎么会是胡乱攀咬?我曾祖母,我祖母,我娘诰命!”苏敬仪一脸恭敬状,又朝人缓缓一弯腰,声音虽然相比先前略低哑了些,却也是维持着字正腔圆:“我曾祖母更因为守寡抚养我祖父有功,故此先帝爷另赐嘉奖!这些可都是贵院起草的。《大周职官律》规定的啊!”
说着苏敬仪感觉自己喉咙有些用嗓子过度的沙哑,轻轻咳了两声。
说真的,这没小喇叭小蜜蜂,还不给口水喝,真是限制他发挥了!
见状秦延武积极举手。
苏敬仪看眼年龄为大瞅着最为靠谱的吕勉,见人颔首。当即毫不犹豫请秦延武小曾孙上台解释圣旨。
“民间说法都叫圣旨,可圣旨按着《大周诰》规定其实有诏、制、诰、敕、谕五类!”秦延武迎着哥哥们和苏敬仪信赖的目光,是昂首挺胸,道:“诸位大人,以及前来的百姓们都莫急,听我耐心说完!”
强调一句后,秦延武完全不去看众人什么表情,是抬眸看向了乾清宫,看向了代表至高权利的大殿,忽然间觉得自己有种成熟稳重的苍桑感了。模仿着自家曾祖的口吻,秦延武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一字一字:“诏乃是最为正式的、公开的也是最最最最最具有效力的圣旨。多用于朝廷要务,国家大事。因此流程规定特为详细。一般而言由五个步骤,朝臣商讨,帝王决断颁下口谕;翰林院编修草拟圣旨;阁老批阅草拟的圣旨;经过阁老们认同后请帝王批阅。帝王同意翰林院写正式的圣旨,若不同意者返回重新草拟!”
朝臣们听得这似乎都懂的流程,神色带着不耐。但百姓们尤其是证人区的百姓们却是听得津津有味,甚至目光带着些崇拜看向秦延武。
这武勋家的孩子啊,才八岁就这么厉害,教养的落落大方,气度从容的,真是小文曲星下凡,不,是文武双全郎!
武帝本静静看着自己算看着长大崽嘚瑟的,因此自然也注意到了百姓们看向秦延武,双眸蕴含着希冀与寄托。
那种除却希冀自家生个像秦延武一样儿子的梦想外,似乎还觉得大周未来有望?
似乎对大周未来充满了信心?
武帝暗暗揣测着,将视线分了些,去看百姓们的神色。
客观而言,他其实算有些自私自利的人。要军权要弑父,也不过小时候日子太苦被压迫的太狠了。至于什么明君什么国家大局,说实话全都是在战火中淬炼出来的。是那种家园被觊觎后迸发出最原始的护食之心。
所以这些年才算耐得住性子,磕磕绊绊的对着四书五经对着历史典籍,一样画葫芦的,这朝代好就选这朝代的海上丝绸之路,那个朝代鼎盛就研究那个朝代为何鼎盛……
但说实话还算第一次得百姓的回馈?
得到百姓自发的开口积极说他们懂规矩,说他们不傻!
甚至眼下有些人甚至还能忽视门第之间,这么柔和慈爱的看着秦延武,看着一个孩子?
就在武帝感慨万千,觉得自己似乎找到做明君乐趣时,秦延武摇头晃脑,一副掉书袋的架势:“这五个步骤,每一个步骤都是得步步署名签字盖章的。一来彰显圣旨的威严效力,二来亦也是一种光环,毕竟其他人难得可以沾国家大事沾帝王的荣耀!”
说罢,秦延武朝武帝所在的方向重重一鞠躬。
武帝失笑,冲如数家珍的秦延武点点头:“然后呢?”
不少人见状甚至恨不得开口,希冀武帝能够道一句别废话,赶紧解释你们文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无奈迎着越多手持刀刃的锦衣卫,还是胆怯的闭上了嘴巴,只能目光幽幽的盯着秦延武。
秦延武更为骄傲的挺胸:“制则是由皇帝亲自草拟,甚至亲自书写,其重要性不亚于“诏”。只不过前者重国家大事,后者是帝王事务。比如武帝疼我,我满月抓周定名字,皇上就给我颁发了诏书!”
全场嗡得一声,又炸了。
苏敬仪却是毫不犹豫点个头,表示自己懂孔睿这些皇亲不管什么辈分的先对曾孙少爷行平辈礼了。实在是皇帝偏爱是真的光明正大的!
百姓们对此都颇为信服。定国公难得的小苗苗,当然偏爱也正常的。他们年年还能得获得包子馒头等布施呢。
“你们到底要说什么?”有被押进来的被告却是忍不了秦延武这长篇大论的架势,带着些不虞,语调尖锐的开口质问:“你们是不是借此拖延时间?是不是借此琢磨旁门左道?!”
猝不及防听得一声同样有些稚嫩具有穿透力的话语,秦延武眉头一拧看眼开口的方向。瞧着是押进来的手下败将,他顿时傲然一昂头:“你们都没有基本的耐心,难怪会失败呢!我们给出翰林院的解释了,你们听不懂。我这不是给你们介绍翰林院工作重点是要拟定各种圣旨吗?”
不耐说完,秦延武冷哼一声:“听我继续说,最重要一点有关文风最重要一点来了,你们做好笔记,竖起自己小耳朵好好听!”
所有人:“……”
有机警的朝臣们闻言互相对视一眼,总觉得有种不太秒的预感。
秦延武怼过一句后,还抬手拉了拉自己两个耳朵:“诰和敕都有告诫、勉励的意思,多用于封赠等含有诫勉之意的事!区别在于授予对象的等级不同,据《大周礼典》载一品至五品皆授以诰命,六品至九品皆授以敕命,妇人从夫品级!”
秦延武说完紧绷着脸强调:“再提醒你们一边,重点可以圈起来了!”
被直接提醒了两遍的众人:“……”
翰林院上下官吏莫名,互相使眼色。这诰命跟姘文有什么相关吗?
不对,好像……好像遣词造句好像……
就在翰林院官吏飞快原告六人的文章时,秦延武按着自己节奏介绍第五类:“谕使知晓,使明白的意思,这种圣旨不如前四种正式,一般用于某个具体的人、具体的事!是最为常见的圣旨!”
“以上不管哪种品级的圣旨,但凡发布,皆有备份可查。”终于铺垫到最为至关紧要的一句话,秦延武只觉热血沸腾,飚出自己学军号的嗓子,声音瞬间带着穿透力,响彻云霄:“时间地点经手的人物全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免得有人伪造圣旨!”
迎着如此沙发有利,带着铮铮铁骨的军号,朝臣们一震。武勋们见状倒是有种后继有人的架势。就连镇国公也开心不已。
他算一代乍富,也没跟定国府以武传家保家卫国那么……那么高尚。毕竟他们家目前就一根苗苗啊!
所以瞧着西北军下一代这小嗓子嘹亮的,他也与有荣焉开心!
被注目的秦延武豪气万丈,傲然无比:“我秦家满门忠烈,百年四代目前为止诏十八封,制一百零九份,诰一百十八份,敕八份,谕三百二十九份!在知道县试要考姘文后,我把这些圣旨中所有的好词好句,还有内容以姘文格式写的,全都背了!”
“因此我的第五场跟我自己前三场文风不一样。是因为这一场还有秦家百年荣光在庇佑,有我秦家列祖宗保佑!当然也要感谢翰林院百年的文采!”
“诸位大人可以查翰林院档案!”
迎着这一声比一声高亢响亮的回应,所有质疑声这一刻戛然而止,只剩下震惊——背……背圣旨?
“你们要是觉得翰林院文采不好,那去怼翰林院啊!作为县试考生,模仿优秀文章,也是可以的。且我也没有套作!”秦延武反手拍拍自己胸膛:“一字一字都是我自己精心琢磨过的。甚至还因为避家讳让好几处都不太押韵,否则我也有圈圈的!”
末了,秦延武还有些委屈。
翰林院上下恍恍惚惚一瞬,而后皆愠怒不已,“能入翰林院的,能起草圣旨的哪一个不是庶吉士?我等文采自然是好的。只是你们……你们……”
瞧着翰林院结结巴巴都说不出话来,原先对众人文风有些质疑的举人们,倒是信服的点点头。只不过他们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你们……你们难道全都背圣旨吗?”
苏敬仪慢条斯理:“苏家四代列侯,侯夫人们皆有诰命封!尤其是我曾祖母也算寡母抚养。昔年祖父立下战功后,先帝甚至还下令表彰过节妇!说句不好意思的话,这寡妇表彰,我不写都对不起我背过的文!”
“我父战亡后,母亲守寡,帝王表彰!”祁茂一字一字咬着牙道:“所以这题,我答的最好!因为我能够感同身受寡母带儿的不易。”
吕勉沉声:“我外祖家也有圣旨表彰。”
“我祖父是安定伯,曾祖父甚至被追封为侯爷!曾祖母自然也加封侯夫人爵!”凌敏介绍道:“且也是寡妇带儿!”
“我祖*父还有父亲被杀后,我祖母带着我娘属于寡妇带儿,还是绝户女儿。因此我父还为上门女婿!”华旭峰难得的,当众大声诉说自己的身世:“除却朝廷表彰外,还有宗正寺表彰,也是骈体文呢!”
众人恍恍惚惚。
但也有人按捺不住,迫不及待的开口质疑。例如双眸炯炯,带着疯狂的左都御史。他愤怒的以手撑地,想要站起来,一副倔强傲然的看着秦延武一行人,张口质疑:“就算……就算你们都背圣旨。但甚至年代不一,又岂会如此统一文风?还是顺天府尹酷爱的文风?”
苏敬仪瞧着似乎要彰显言官风骨的左都御史,可没什么好脾气,直接一脸无辜的开口:“哇,圣旨你们也套作吗?还是互相剽窃?”
“皇上,既然左都御史大人不信我等。我们也可以开各家大门请圣旨来公堂作证,而后将翰林院的圣旨备案全都拿出来,一一对比!”秦延武掷地有声:“圣旨你们还怀疑?请问怀疑的依据呢?还是说你们功力深厚,能够分辨出来圣旨的文风?更进一步说你们阅卷的时候,能够分辨出来考生的文风?!”
迎着这声声咄咄逼人,恍若利刃的话语,左都御史抬眸看了眼翰林院吴院士。
吴院士当即恨不得举手戳死左都御史。而后他一挥手率领翰林院全体官吏下跪,“皇上明鉴,我等翰林院上下最为重要的便是清白才名。容不得如此张口白牙污蔑!请皇上查翰林院备案!”
“若是没记错的话,顺天府尹李俊宏李大人也在翰林院呆过吧?”左都御史目光阴恻恻的盯着李俊宏。
李俊宏迎着望过来带着些偏执的眼神刀,莫得感情的冷哼一声。而后他弯腰陈情:“还望皇上明鉴,微臣的确三十年前是翰林院编修。五年编修,扪心而论写的圣旨不少。可惜全都没有微臣的署名,没有!可出了错却是微臣的责任。也是因为圣旨一事,微臣才会被贬北疆!”
“倘若左都御史如此言之凿凿,那请左都御史大人您作为监察长官先替下官要回属于我的署名权!”
“否则怎么能言之凿凿视作我的东西我的文风呢?”
李俊宏说到最后轻蔑的嗤笑一声:“在场大人都如此言之凿凿,如此功力深厚,尤其是阁老大人们也能够看到草拟圣旨的阁老们,那请开恩还下官一个公道!”
“将我的文风辨认的清清楚楚,将圣旨的署名权还给我!”
说完李俊宏跪地重重一磕头:“求皇上明鉴,求皇上开翰林院备案,求皇上让阁老们也一同辨认,还我署名的权利!”
反正他是看明白了,皇帝是逮谁发一通火!
那就把这火烧猛烈一点,连带六阁老一起烧一把!
如此始料未及的一出,直接将矛头都对准了阁老们。所有朝臣,尤其是自诩老狐狸的阁老们都惊了。
周遭静的连……连呼吸频率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秦延武默默捂住自己的小耳朵,扭头看看苏敬仪又看看吕勉一行人。
其实圣旨专门选李俊宏文风的进行背诵仿写,可是他祖父琢磨过敲定下来。毕竟要是吴院士亦或是东华书院那般人敢暗中在贡院内动手脚。他们就可以把“圣旨”的事情翻出来好好当庭爆、炸一回。
可万万没想到是李俊宏自己先炸了。
苏敬仪在唇畔上比划了一下,示意秦延武小朋友脑袋莫要乱转。本来“入阁”斗争是官官相斗,是仅限于阁老之下的。现在天选大冤种打工人李俊宏直接掀了阁老的桌子了。那这问题可就真只能凭上意了。
无独有偶,镇国公也被这一出震惊了,屈指在定国公肩膀上敲了两下——老爷子,您能认出文风来?
定国公神秘莫测的比划个翻墙的动作。
什么文风,压根认不出来!外加那什么神神叨叨的避讳,还有什么碧空如洗秀才级别词汇。因此他心情本来就不好。外加上秦延武出场了,还有人敢找茬。
完全踩着他定国公府的脸。因此他毫不犹豫学小年轻去翻了翰林院的墙,进了档案室。
结果圣旨署名没找到李俊宏的!
因此这事就细细琢磨了!
镇国公给人点赞,就应该偶尔时候豁出去所谓的礼法规矩,兵法得灵活一些!
就在两位国公交流时,阁老们互相对视一眼,对于某些职场规矩若是今日捅个彻彻底底,当着天下举人的面,那文人的风骨问题……
举人却是不像朝臣们这么经过千锤百炼早已深思熟虑的。一来他们来的人越来越多,二来亦也是这件事彻彻底底关系着自己切身利益,因此机警过后便是一声声要求查备案的声音:“恳请皇上彻查个清清楚楚!既然今日公开审理,既然也是原告证明清白的一环,那就要查!大人们若是辨得出原告文风,辨出主考官的文风,那为何主考官口中的圣旨署名他们辨认不出来?”
“是某些人窃据为自己用,还真是如同苏敬仪一行形容的那般圣旨也集体套作?亦或是功力深厚的考官们官官相护,等来日他们同僚子弟上考场了,用来辨认他们的文风?”
“求皇上维持圣旨权威,维护科考权威,彻查!”
武帝迎着这一声声虽然不争气,却也是天下举人诉求的话语,视线抬眸一一扫过阁老们,扬声道:“诸位说也对!朕自打登基以来也肃清过冤假错案,若还有不冤之事。既然撞见了,自然也要直接彻查到底!还无辜者一个公正!”
李俊宏匍匐跪地:“臣多谢吾皇!”
翰林院吴院士头皮一麻,颤栗不已。这……这不是收拾三司吗?怎么又好像是将矛头对准他们翰林院?
阁老们也一惊。
皇帝今日到底想要敲打哪个部门?
仿若知道某些朝臣暗暗琢磨的小心思,武帝慢慢悠悠双手往后一负手,视线幽幽扫扫阁老们,又看了眼自家肩并肩站一起就差哥俩好的舅舅和姐夫!
而后视线又幽幽的横扫眼某个躲在台下吃喝皆有的缩头乌龟。
诚然,他厌恶苏从斌缩头乌龟的秉性。
但苏从斌张狂起来有一句说的挺对——你会想历来没有兵部尚书当阁老,非翰林不能入阁这些破规矩吗?
所以——
武帝眉头一挑笑得傲然。
既然刀子都送过来了,他非得砍了非翰林不能入阁的破规矩,非得把兵部尚书拱进内阁!
没啥原因,他在北疆当兵的时候饿过!
饿狠的那种!
所以内阁需要一个敢保证军粮的兵!
盘算着自己这一刻不好为外人知道的秘密,武帝一抬手:“在等候锦衣卫去取物证的这段时间。先前给朕立军令状的安定伯呢?这香早就燃烧殆尽了吧?”
此话一出,所有朝臣们齐齐眼前一黑。这……这武帝到底兜一大圈子又对付谁?
早已悄然到达的安定伯闻言积极越过众人,嗓门洪亮着:“回皇上的话,末将帮着当值锦衣卫维持秩序。县试这群崽,大多十来岁的。呜呜咽咽的,没点礼仪风度!好几个还耍少爷脾气。末将斗胆,末将麾下这帮行伍出身多,是苦命,力气大的,有点没轻没重。甚至脾气上来卸了不配合被告的胳膊肘!”
武帝闻言面色冷冷:“既是不配合,那卸掉胳膊也是理所当然,否则律法威严何在?”
家有子弟参加的朝臣们:“……”
被单独画了个圈“看守”起来的朝臣们互相对视。
有人想要从对方眼神中看到如同李俊宏一样的疯狂——他们有些真的只是被上司用考核推荐语拿捏住了,才让自家子弟下场啊!否则谁疯了参加这种一千八挑一百人,竞争堪称残酷的县试?
而有些则是自愿入局的,有些更是东华书院出身的子弟这一刻是紧张兮兮,小心翼翼的盯着安定伯的背影,暗暗祈求这一定要如往届那般顺顺遂遂。
毕竟安定伯听起来厉害,可却是超过了三炷香时间……甚至都快超了一个多时辰,才再一次出现再众人眼前。
换一句话说很有可能办事不顺畅!
完全察觉到自己芒刺在背的安定伯回眸横扫了眼某些人暗搓搓的小眼神,于是他朝帝王汇报的嗓门都响亮了些:“回皇上的话,末将率先带人去的是五个考生前四场走的朱雀大街主道!路经早市吃个午膳……”
武帝可没对秦延武的耐心:“你吃的是断头饭吗?”
“皇上您息怒,末将的意思是伪装食客跟周围的小商贩们打听了一下。没想到出殡这事到现在还有人记得,甚至食客都还有人记得。”安定伯迎着帝王的刀子眼。
能生气说明帝王还是愿意亲近的刀子眼,狠狠吁口气,他赶忙解释道:“末将这天生就一张老实憨厚的脸,跟他们瞎聊买鸡蛋。然后顺着这热心百姓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鸡场养殖商户。让他辨认一番,从而找出了制造意外的板车车主一行人!”
边说,安定伯回眸看了眼被圈起来的朝臣们:“皇上,末将斗胆,您猜我是在他们地方抓到他们的?”
撞见安定伯眼里簇着的火气,武帝倒是好奇了,配合的问了一声:“哪里?”
东华书院出身的朝臣们瞬间敛声屏气,目光定定的看着安定伯。他们才不惧怕眼神的威慑力。
岂料安定伯废话一箩筐,道:“这幕后谋划之人也厉害啊。知道顺天府尹忙着,知道这几日所有县衙都忙着县试,留守县衙内的人员少得可怜。因此小偷小摸的案件,基本抓到了都是暂且扣押而已。”
闻言,众人心瞬间都提溜到嗓子眼了,而后就见人嘴皮子一张,道:“那板车车主一行人就是犯了偷窃百两之罪,被抓进宛平县牢房里了。”
这话不亚于利刃,狠狠的扎进了他们的心脏。
没错过某些人来来回回变化的脸色,安定伯翻个白眼,在幽幽补充一句:“而送进去的时间恰恰好是登闻鼓敲响后半个时辰内,您说巧合不巧合?”
武帝闻言笑了,睥睨在场朝臣,不急不缓问:“安定伯是如何抓到的?”
“皇上,这说来还真有些曲折。末将某个兄弟啊说来真是倒霉,幼年时常被人套麻袋殴打。”安定伯跪地解释自己如何顺藤摸瓜着:“顺天府尹一届一届的换啊,都查不到,都快成冤案了。这李大人是个能干的,上台后就联合京城兵马司,想要管管京城治安问题!毕竟被打的到底是大周超品荣国侯继承人,眼下的苏侯爷啊!”
武帝瞥了眼安定伯,有瞬间想看看安定伯脸皮到底多厚。
当年明明是安定伯这群熊家长轮流去顺天府尹坐一坐,让顺天府尹给“地方御史”施压告诫人别再盯着武勋子弟。结果随着军需案件爆发,安定伯一行倒是安静了。当然顺天府尹也的确会办事,邀请安定伯展开维持京城治安工作。
“在这天子脚下被打实在没法交代!因此末将于公于私也在狠狠的抓治安!像这种随便出手白银一百两的,在东城纨绔败家子有。在宛平县内就显得这个数额有些突出了。故此衙役们是一接到案情就急急忙忙上报了。”安定伯表示自己是真不想揭短,可有些是不从苏从斌被揍开始聊,那真是巧合都没法说的巧合啊!
真的是冥冥之中天定啊!
“先前顺天府尹与我有公文对接,就正好转到我麾下。我还没进营帐点兵呢,就瞧着这些案件。且这么一大笔碎银子,荷包又挺精致还绣着个竹子。末将害怕是小偷摸了进京举人们的盘缠。”
“紧急公务要紧,可这百姓尤其是举人进京赶考也不是小事。”给自己添个光彩,安定伯忽略某些旁支细节后,字正腔圆道:“所以末将叮嘱下属好好去调查。谁料啊,或许冥冥之中老天开了眼!我点兵的时候遇到敏儿娘舅关心敏儿。巧得很他就撞见这精致荷包,说这是蜀绣但是绣法又是京城流行的,瞅着就几分不对劲。这个节骨眼忽然冒出这么一大笔金额,或许就琢磨灯下黑!”
安定伯说完,刚想喘口气,岂料就听得一声疾呼:“你堂堂京城节度使竟然徇私放你小舅子进营帐?”
闻言,安定伯一愣,扭头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勇敢”呢。岂料就见被告堆中有些异动。当即他翻白眼:“你敲登闻鼓的时候没听见?我孙子凌敏,外公福王爷。我喊亲昵些叫敏儿娘舅,否则我不年不节还得朝他弯腰磕个头喊声世子爷吉祥吗?”
武帝表示自己懂这巧合了,言简意赅:“证据。”
安定伯见状十分有数,“皇上,因末将这一段历程,因此证人有点多。”
他刚才也不是瞎解释的,是为了凑律法上一千八。
毕竟万一某些人心黑呢,让被告们互相作证呢?毕竟东华书院的魁首可还在病假中没上朝呢!
因此他们原告这方人数一定要倍杀!
另外是他派人去叫小舅子时刻准备着!
当宗正寺没宴会,凭什么敏儿没才名了?
必要时候也要拉出来秀一秀的!
武帝闻言表示有数,所以他颇为耐心的点点头,道:“宣。”
可一炷香过后,武帝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片人,没忍住横扫安定伯。
万万没想到安定伯这证人人数是有些多过分了,直接两百号人。
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来凑数的!
有瞬间他甚至想问问密探到底怎么跟人解释的疑罪条款!
安定伯赶忙分开一波又一波,解释:“这些是早市的摊贩和食客们,也是亲眼目睹唢呐出殡,以及能够辨认矫健如飞的板车;这些是京城周边的养殖鸡户,能证明却有陌生人来买鸡蛋;还有末将根据证人们拼凑出来的当时场景,连全京城的大酒楼后厨供应末将也找齐全了,若是三司还觉得真是个意外的话。可以让他们一个个辨认过去,看看是不是自家供应,是不是当日缺了一车鸡蛋!”
闻言,武帝眼眸一闪。
想这么齐全,怎么不找苏家的丫鬟来凑个数?
难道还真让孩子们亲自展示怎么到达考场的?
安定伯没留心帝王的眼神,示意证人们解释,他已经将携带过来的书吏朝不远处的书吏桌案指了指示意人去坐。
而后他亲自朝三司的书吏们道:“不好意思啊,这也算我们和顺天府尹的案件。虽然要并案。可我们也得留档的。”
“我们也带着官印和卷轴的。这记到一半呢,互相体谅一下啊。不能把所有证件立马转移给你们三司,见谅。”
负责登记的三司书吏们对此苦笑一声。
这上层斗法,牵连的是他们这些苦命人啊!
感慨归感慨,但书吏们表示还是自己活命要紧,按着规定记录,一字不落就最好。
半个时辰后,所有朝臣听完叽叽喳喳的辨认后,俯瞰着屁滚尿流的板车车主。
板车车主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六神无主着:“不是……不管小人的事情啊!大人们开恩,不管我的事情啊!我只是按着吩咐去碰瓷混过饭吃罢了。且……且也晦气的,撞见了黑白无常,这几日走霉运啊!”
有人嫌弃着,但也有人阴阳怪气着:“安定伯考虑如此周到,怎么不请早已有所准备的苏侯带着黑白无常吹着唢呐出场呢?”
闻言武帝面色阴沉。
而秦延武已经积极举手:“我,是我,是我们自己装扮成鬼吓唬这些坏蛋的!”
武帝:“……”
武帝:“……”
武帝:“……”
熊孩子要打的!装丫鬟是很好玩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