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西北有高楼 > 13-20
    13 因为怕你害怕

    吃完饭, 江宁跟老许分开走。

    车开往太平路。

    太平路这片都是老建筑,街边树木长了几十年,林荫遮蔽, 影响了路边摄像头的视角广度。

    街道派出所也是一幢老楼, 两层平顶, 外墙年年长青苔。

    江宁将车停好,下车。

    派出所大厅, 值班的同僚说:“小冬被调到别的片区了。”

    江宁问:“调哪里了?”

    “德天路那片。”

    出了派出所,江宁坐在车里给小冬发微信。

    很快有回复:【江哥,我现在在出警。】

    江宁问:【在哪出警?】

    之后小冬一直没回信息, 江宁扣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往德天路去。

    过了两个红绿灯,小冬来消息了。

    江宁单手握住方向盘,另只手滑开手机界面, 看了眼。他愣了一秒, 然后乐出声。

    小冬:【我在茗都公寓出警。】

    茗都公寓就在德天路边上,说来也巧。

    江宁直接驱车赶往茗都公寓。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江宁给小冬发微信:【我到茗都公寓了,你忙完我们说几句话。】

    中午温度高,太阳又烈, 江宁发完微信找个阴凉地方等。

    高层小区建面规划比较紧张, 唯一的避暑凉亭坐满了家长和小朋友,江宁找到的阴凉地方是一棵树下。

    等待漫长,江宁平时没有玩手机的习惯, 便观察四周:小区就三幢楼,四周无遮挡,视野朝向不错, 采光应该挺好。茆七家在中间那幢,好像是六层,几室来着?

    “师傅,601户主让我们埋暗线,说要装可视门铃,可现在的门铃都不需要接电线了啊?”

    “小张,雇主的事少打听。”

    “我也没想打听,我只是在那家里面发现一个隐藏式摄像头的快递……”

    叫师傅的男人察觉到了江宁的视线,立即喝止徒弟小张,掩声说道:“有些话现在说现在了,等会上去结账别多嘴,今天楼上来警察了……”

    江宁目送他们进了中间那幢楼,随后跟上去。工作日的白天,小区电梯上落的人不多,两间电梯都空着,分别停在1层和6层。

    摁电梯,江宁走进去,按下6层。

    电梯上升,数显数字在跳。

    601……江宁记起来了,在茆七家对门。

    到达六层,电梯打开,江宁看到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背影,警察前面还有几名群众。

    群众里有个男人看过来,对视的那一瞬间,江宁想起他的名字,叫阚天。

    “先生,先生!”

    “哦,啊?”阚天回神。

    小冬问:“你说602家里有鱼缸,703家的噪音可能是鱼缸的增氧泵发出的噪音是吗?”

    阚天说:“我只是个猜测,毕竟高层楼板薄,噪音震动往上走好几层,也是有的。”

    “你怎么知道对门家有鱼缸?”

    后面突然有人插话,小冬回头,见是江宁,喊了声“江哥”。

    阚天不记得江宁了,但见他跟警察认识,看人也有几分庄严。他心里忌惮,不好多嘴了。

    江宁跟小冬点头,走到阚天面前,他个儿比阚天高,微俯了身问:“先生,你是怎么知道茆七家有鱼缸的?”

    茆七可不像个会跟邻居友好交际的人,所以江宁好奇。

    被人这么盯着,阚天紧张地伸伸脖子,缓解口干,“进去看看不就能确定了,我只是好心帮你们排查,跟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我在这都住了几年了,这身为邻居也多少了解的……”

    江宁不置可否,让到一边,不影响小冬工作。

    703业主出声:“反正上下邻居都要排查的,这嗡嗡的声实在太扰人了,警察同志,我们就去问问吧?”

    既然如此,小冬和同事敲门,过了会,门里传出声音:“是谁?”

    小冬表明来意,茆七开了道门缝,看到外面一群人。

    小冬说:“你好,我们现在正在排查楼上的噪音,听说你家有鱼缸,能否断个电让我们确认一下噪音来源。”

    茆七犹豫了下,点头同意。

    这时阚天出声,“得找个人看着,谁知道有没有断电呢。”

    703觉得有理,既然都麻烦了,那就彻底排除。

    “你好,我是楼上住户,能让我进屋看看吗?”

    茆七拒绝,防备地压着门。

    703见状,疑心道:“就看一眼,你要不放心先把贵重物品收起来,让警察进去也行。”

    茆七态度坚决。

    703愠怒:“诶,你怎么这样?大家都邻居,就看看,也没怎么地啊!”

    眼看要吵起来了,小冬欲劝解,江宁在这时冒出来。

    “嗨茆七。”

    茆七看到他,倍感冤魂不散。

    江宁指指现场,笑吟吟问:“烦不?我进去就能解决了。”

    茆七还有事做,想快点打发这些人走,于是同意道:“好吧,只能你进来。”

    江宁闻言嘴角一挑,几些得意地拨开人群,为了让形象更具有公信力,拿出自己的警官证展示一圈。

    他跟随茆七进室内,没一会便传来声音:“断电了。”

    703给家里去电话,得知噪音还在。

    小冬喊江宁,“江哥,已经好了,不是这家。”

    江宁从茆七的房子走出来,第一眼就注意到阚天探究室内的视线,他顺手关上门,示意人群靠后。

    江宁站在茆七家门口,点了703的名,“邻居同志,你得跟人家道歉,你刚才态度不好。”

    703的脸燥得慌,小声嗫嚅:“门都关上了。”

    江宁提示:“在门外道歉,里面能听到的。”

    最后703道了歉,面子过不去,反指责阚天,“都是你添乱,浪费我们时间。”

    阚天回嘴:“你还好意思说,为这点事报警,你怎么不去住别墅 ?”

    703火了:“你之前大门就划那点痕迹,报什么警呢!还让我去住别墅,我买的房子要你管啊!”

    阚天:“你——!”

    小冬和同事忙安抚两人情绪。

    之后,阚天灰头土脸地回了自己家,同事则带着703继续排查噪音源头,小冬跟江宁说了几句话,也跟上去了。

    楼道终于安静了。

    江宁敲茆七家门,“我口渴了,给杯水喝啊。”

    不一会,门锁响了声,江宁推门而进。

    茆七拿出一瓶矿泉水,扔过去。

    江宁险险接个正着,拧开喝水。

    “问你一个问题。”

    “嗯?”

    “左凭市有过西北区吗?”

    茆七披着发站在工作台前,身后是一大扇窗户,中午阳光又好,从江宁的位置看,她浑身连头发丝都在发亮。

    柔和的一副画面,却让江宁感到瘆人——因为茆七右手举着一把呜呜转的打磨机,逆着光线,正用晦暗的眼神盯着他。

    江宁莫名有种被害人视角。

    “……嗯……有过,以前的一个县说要划区,后面又取消,直接拆迁大开发了。”

    “那里有精神病院吗?”

    “有啊。”

    茆七问:“你怎么这么清楚?”

    江宁:“因为我老家就在那里,后来拆迁搬到了明州区。”

    茆七点点头,转身继续摆弄她那堆工具,不再搭理江宁。

    江宁也不拘谨,走到工作台另一头,手指拨动木架上的一副人体骨骼模型。玩了会就无聊了,他开口:“我都给你交底了,你不跟我说说你老家哪的?”

    茆七头也不抬地说:“你在公安系统,查我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吗?”

    江宁笑道:“那不能,我得有职业操守。”

    茆七从不对外人提及过去,最后出于尽快结束话题的心理,说出“宁州县”。

    三个字,江宁手一抖,碰倒了骨架。

    茆七目光移过来,江宁木木地“呵呵”两声,捡起模型摆好。

    小冬结束出警,在小区门口碰到江宁。

    常华小区门口有几处道路监控,但路面监控一般保存时期最长不超过三个月,除非发生有争议的交通事故,才会延长保存时间。江宁想从这方面切入,看能否查到去年8月至11月,姜馨和罗呈呈在常华小区重叠居住时的监控录像。

    他来找小冬也是为了这件事。

    江宁问:“你还记得去年8月至11月,常华小区门口有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

    小冬想了想,“去年中秋前后常华小区门口确实有发生过几起交通事故,我回去查一下,看看调取的监控录像有没有保存下来。”

    江宁说:“好,查到了麻烦拷贝一份录像给我。”

    “嗯。”

    工作时间耽误不了太久,小冬和江宁告别。

    江宁下停车场,将车开出去。

    到小区门口,前方有两辆车通过道闸,等候时他不知不觉发起愣,直到后头有人摁喇叭催促,才猛地回神。

    宁州县啊,真巧了。

    ——

    晚上九点,茆七洗澡换睡衣。

    跟仲夏如聊了会天,到九点半了。

    放下手机,茆七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找到昨晚在西北区精神病院穿的那套衣服——修身短袖,薄棉牛仔裤。

    睡前穿的是睡衣,然而在西北区精神病院的她,穿着的是日常衣服。

    确认好衣服口袋的物品,茆七回到床上躺好。她闭上眼睛,回想在西北区精神病院,那些未翻看完的护理记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像是有默契般,茆七一睁眼,就看到仲翰如伸过来的手,她立马握住,跟他跑进一间病房。

    躺下来时,茆七想,这又是一张新的床。

    这晚,茆七没看到拖行的死人,没等到推她的手掌。

    病房外,仍旧是敲击的警告,和铮铮的踏步声。

    茆七来到第六层,第一接触的是那双虚空的手,“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身体属于谁?

    旧人的床被新人填满了吗?六层的护理记录是否也和七层一样的内容?

    天亮了。

    茆七转过身,和仲翰如面对面躺着,她问:“你的口袋里有物品吗?”

    “没有。”

    茆七有些失望,“我也没有。”

    在听到第一滴水声,茆七跟仲翰如交待,回到现实想办法带一些可以防身的用具,放在此时穿的衣服里。

    然而,除了人,现实的东西无法来到这个空间。

    病患们纷纷起床了。

    茆七和仲翰如也起来,随着病患的脚步走出病房。

    七点到八点,护士还没出现,这是他们翻看护理记录的最佳时机。

    走廊人来人往,茆七和仲翰如混在其中,边走边靠近护士站。

    离护士站就差半米,茆七看过一眼周围,人们忙碌有序,无人注意他们。

    拐到护士站侧边,两米外是入口。茆七与仲翰如对视,两人快步上前一个闪身潜进护士站,蹲下。

    停了半分,没有听到靠近的脚步,他们才慢慢地挪动至玻璃柜下。

    护士站的台面够高,玻璃柜最下面一格属于视觉盲区,他们昨天早上在这里看了最下面一格三分二的护理记录本。

    就着昏暗的日光,茆七和仲翰如继续翻阅剩下的三分之一。

    七层的“我的日记本”,六层虚无的手掌,茆七将之归为鬼。

    死于6月10日前的鬼。

    找到停止于6月10日前的护理记录。

    很快翻完了最后一格,无所获,茆七将目光定在第二格上。她的身高,可以从护士站前的位置看到第二格。

    茆七看眼电脑屏幕,7点18分。这个时间多数人已洗漱完毕,在茶水间的盥洗池和病房间来回。

    护士站的台面上,时而晃过去一道黑影。

    即使身体尽量蹲低,个高的病患也能轻易地发现他们。

    茆七有个主意,她贴近仲翰如耳边,低声说:“我拿护理记录,你盯人。”

    仲翰如轻点下巴。

    “盯紧了。”话音刚落,茆七唰唰从第二格抱下来一沓资料。

    不需要从头开始翻,只要排除最后一页的日期。

    在确保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茆七以最快的速度翻页。黑影一道又一道地投在她脸上,刚开始她会分心地瞄一眼外面。

    几次之后,她转眸间瞥见仲翰如气定神闲的脸。慢慢地,她逐渐忽视外界的动静,专心查找护理记录。

    一格资料分三次查,查完归还,茆七正要拿剩下的三分一,仲翰如突然向她扑过来。她下意识挣了挣,他立即用掌心捂住她的嘴。

    仲翰如看着茆七的眼睛,确认她平静下来了,才放开手。

    茆七余光看到有两个人靠着护士站,在聊早餐吃什么。以那两人的角度,只要稍微转脸,就能看见他们。

    仲翰如蓦然俯低脸,挡住茆七的视线。他不出声,只呼吸一下一下地,轻扫在茆七耳畔。

    茆七明白他的意思,人的第六感对视线特别敏感,容易引来暴露。

    刚才她也看到了电脑屏幕,7点35分,病患应该都聚在食堂了,这两个人不会逗留太久。

    脚蹲麻了,茆七动了动,脸颊不小心擦过仲翰如的鬓角,刺刺痒痒的触感。

    她心下升起奇异的感觉:明明是真实的触碰。

    脚步远了,茆七离开仲翰如,继续翻阅。

    没有,没有……二格记录日期全停在14号。也许随着病患更新,旧护理记录也处理掉了。

    七层可能废弃了,资料不需要再补充,也没必要整理,就一直放那摆着。看来不能按照在七层的方法,通过护理记录去确认双手的身份。

    茆七觉得她需要改换思路,马上也到查房时间,护士站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她和仲翰如悄悄走出护士站,来到走廊。

    “你说你的意识一直在这里,那你有没有经历过奇怪的事?”茆七蓦然转身,问道。

    仲翰如及时刹脚,他们很近,他在她头顶问:“什么奇怪的事?”

    “比如凄惨的‘我的日记本’的叫声,比如被一双虚无的手推倒,比如重复的可怕的夜晚……”

    仲翰如回:“或许有或许没有,不太清晰。”

    茆七“哦”了声,思索剩下的可行办法。

    找到被处理的护理记录,或是去询问病患有谁去世了,不过两种行为都容易暴露他们的目的。

    茆七听到安全出口方向的动静,她抓住仲翰如的手,说:“护士开始查房了,我们到611病房去。”

    611房里有空床,茆七想着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昨天的611病房里,06床是空的,现在床上却坐着个人。是昨天和茆七撞到的少年。

    茆七不确定少年会不会认得他们,她让仲翰如在门口等,自己走进去。

    她来到06床前,疑惑般自言自语:“这张床……不是空着的吗?”

    少年侧脸看向来人,“现在不空了。”

    “这是你的床?”

    “不是,我在01床。”

    茆七表情疑惑。

    病床有些高度,少年身量还未长成,脚尖擦着地板随意地晃,似乎心情不错。

    他跟茆七解释:“这里每晚都会有人离开,然后过两天又有人住进来。”

    “每晚?”

    “嗯,这个医院很好,饭菜美味,住院费便宜。只需要做个体检,拿着病例单就可以排队等入住。那些人病好了当然要离开啊,腾位置给下一个人。”

    “听你这么说,这个医院确实很好。”茆七附和,装作聊天,“那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少年说:“睡着了我怎么知道?”

    “收拾东西不会吵吗?”

    “没有啊,大家都一样睡着了,不会知道晚上发生的事。”少年说着,跳下床,“护士快来了,我得去找他了。”

    少年跑到门口,看到仲翰如脚步猛刹,脚尖明显想撤步,然后又忽地向前冲出病房。

    仲翰如回身找茆七,发现她低着脸不知想什么。

    仲翰如守在门口。

    护士开始查房;有一伙人向611病房走来。

    仲翰如过去拉起茆七的手,“阿七,我们得走了。”

    茆七的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移,停顿在仲翰如的脸上。

    她说:“他们不记得晚上的事,所以刚到第六层的那晚,我的求救无人回应。”

    她说:“你说过:每一晚都是真的。我以为是真的死人了,但其实不是,对吗?还有你说的离开,是指……死亡吗?”

    茆七眼神紧逼,仲翰如缓缓点头。

    每晚都有人离开,每晚都有人死,死的不是同一人。不是她以为的循环。

    茆七早该察觉的,平行时空,事件线怎么会重置?应该是跟着时间一起推进。

    人对颠覆的未知总归是恐惧的。

    茆七反手抓住仲翰如,手指越来越用力,仲翰如却只是轻声说:“阿七,我们得走了。”

    茆七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包括仲翰如。

    她无视他话里的催促,问:“你为什么不如实说?”

    “因为怕你害怕。”

    14 620

    仲翰如不由分说地拉走茆七, 掩身进了斜对面的614房。

    病患们陆续躺在床上,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人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但不免投来眼神。

    里面有一张空床, 离茆七很近, 她干脆坐上去, 假装是新来的患者。她背对着室内,和仲翰如打手势——手指视线, 再移向对面的病房。

    仲翰如了然,背在门角观察对面的611房。

    茆七藉机整理床铺,抖被子, 转移病患们的注意。

    被子铺好,床单扯齐,枕头也已拍蓬松,茆七的动作越来越缓慢。门角的仲翰如蓦然一转身, 她松口气。

    护士进了隔壁的612, 仲翰如跟茆七的视线对上后,他先走出614房。

    茆七随后跟上。

    仲翰如经过护士站、食堂,走进茶水间。等了会不见茆七,他迈步出去,看到茆七立在食堂门边, 注视着里头收拾餐桌的医院员工。

    “真的好香啊……”员工对着剩菜吞咽唾沫。

    另一名员工收走剩菜, 语气警告:“别犯错!”

    茆七感到疑惑,吃了饭菜就是犯错?

    仲翰如突然伸手揽过茆七双肩,带她往前走。她匆匆一瞥, 看到两名医院员工胸口也有名牌。

    回到茶水间,茆七挣脱仲翰如的手臂,问他, “你看到护士查房了吗?跟昨天有什么不同?”

    仲翰如点头,又摇头。

    茆七皱眉,“有问题?”

    仲翰如回道:“她们和昨天一样,查体和记录,不同的是01床的病患,查体时表现出挣扎,喊着‘痛’。”

    01床是那名少年,查体查的是背,背痛吗?

    茆七还有疑惑,她得想办法去确认少年的护理记录。

    刚踏出步子,茆七就被仲翰如拽回来,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很大。

    茆七压着声,“我们不能再躲下去了,必须得做点什么。”

    护士还在查房,仲翰如制止道: “可我们对这里几乎不了解,慢慢来,好吗?”

    “怎么慢慢来?”茆七觉得荒谬,明明这个空间这么危险,“我们会一直被困在这里的。”

    听到这句话,仲翰如愣住了,茆七趁机脱离他的钳制。她退后两步,睇视他那张依旧稳重的脸,眼神复杂。

    仲翰如默声。

    茆七抱臂靠住水箱旁的墙壁,她审视的语气,“仲翰如,你好像并不会恐慌,也没有很急切地要离开这里。可你明明比我了解,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阿七,我……”仲翰如凝望着她,欲言又止。

    茆七撇开脸,不回应他的目光。她看向窗外朦胧一片的世界,突而感到迷茫。

    过去片刻,谁也没再开口。

    茆七终于转过脸,问仲翰如,“那好,你对这里,对我,还有多少隐瞒?”

    “我不清楚自己记得多少,又模糊多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隐瞒’。”仲翰如尽量解释。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辞。

    仲翰如见茆七似乎不信,向前一步表示:“我不会害你的,阿七。”

    阿七,阿七地喊,他倒是懂茆七的弱点。茆七看了眼他被刘海遮盖的额头,那有仲翰如为救她而留下的印记。

    叮铃——

    到自由活动时间了。

    “走吧。”茆七经过仲翰如身旁。

    茆七在茶水间门口回头,见仲翰如还站在原地。她妥协地伸出手,“仲翰如。”

    仲翰如缓缓笑起来,又唤道:“阿七。”

    又来了,茆七假装收回手,仲翰如一个箭步上来捉住她的手,握紧。

    茆七扭过脸去,嘴角弯出一抹笑。

    她最终选择相信他的说辞。

    在去611病房的路上,茆七看到护士站里埋头工作的护士,她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611房里,少年不知不哪儿去了,茆七巡视一遍床尾,没有发现护理记录。

    果然如她所猜,护士查房后会顺带收走护理记录。

    下一步该怎么做?难道再去护士站里找吗?现在护士都在,那也得等到晚上。

    病患多数出去活动了,只有最末靠墙那张床上躺着个人。茆七轻步踅去门边,探出视线。

    护士在电脑桌和资料柜中来回,很是认真地工作。茆七还看到插在柜门的钥匙,她好像没有见过玻璃柜上锁。

    盯看一会,护士只是在机械性地做些重复工作,茆七缩回身体。

    还有过期的护理记录,到底存放在哪里?

    刚刚茆七看得太认真,没有注意到仲翰如,现在他站到自己跟前,手中凭空出现个黑袋子。

    茆七问:“这是什么?”

    “衣服。”仲翰如没多说什么,他下颌一扬,指外面。

    茆七转眼看见那名少年,在走廊不知张望什么。她悄悄走到少年背后,冷不防推了他后背一把。

    “啊——痛!”少年踉跄着稳住步伐,面部痛苦地蜷缩起背,转过头来怒喊:“60901,你——”

    待看清是谁推他的,他的气焰立即灭了。

    茆七笑颜以对,“你好呀。”

    “你好!”少年也撞过茆七,心里想着抵消不计较了,不过他还是不乐意。

    少年有些埋怨,“姐姐,这样不好玩。”

    “哦。”茆七还想继续说话,被一道稚嫩的嗓音打断。

    “你不喜欢这个互动游戏吗?我们都很喜欢呢。”男孩眨巴着眼睛,依旧是那副无辜的模样。

    少年见男孩来了,表情松展开,伸出手去,“喜不喜欢不重要,我的三国卡呢?”

    男孩笑脸盈盈。

    “早上你说给我三国卡,我去找你你又反悔。这次你再不给,我就不跟你玩游戏了。”少年故作凶狠。

    男孩伸手进口袋,嘴里念道:“好啦好啦,都给你。”

    几张卡片,少年如数家珍,高兴地跑到走廊另一头,去跟人介绍他的人物卡。

    男孩目送少年的背影远去,青涩的面庞倏然间变得深沉。

    左肩突然搭上只手掌,男孩像碰到什么脏东西,又蹦又跳地用手去拍打。

    这瞬间,茆七又闻到了蜡油味——很淡很熟悉的,那种用来调制做假皮肤的塑蜡味。

    男孩反应过于激动,整张脸都慌了。

    茆七举起手,无辜的表情,“啊,不能拍吗?那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似曾相识的一幕。男孩兀自镇定,勉强扯出个笑容,“没……没什么,姐姐有事吗?”

    “你刚不是说,‘我们都很喜欢玩这种游戏’。”茆七说着,眼神迅速从男孩的手指掠过。

    男孩点头,“是呀。”

    可茆七看他刚才的样子,不像是喜欢。

    “那‘我们’,还有谁?”

    男孩也就一米四几的身高,仰头看了茆七两秒,用稚嫩的声音说:“是60905。”

    “你们是好朋友,同龄人吗?”

    “是好朋友,他比我大五岁。”

    “那他……没跟你一起吗?”

    男孩回道:“他离开了。”

    西北区精神病院的离开,是十点的死亡。

    茆七又问:“离开去哪?”

    “他回家了啊,护士姐姐也把他的东西都收到清扫室了,给员工阿姨带出去。”男孩的语气有些雀跃,又有些怀念。

    清扫室?茆七眺望走廊两头。

    “姐姐,”男孩像是看穿的心思,好意指方向,“清扫室在那里,因为怕病人会跑进去捣乱,所以白天都锁着的,只有晚上才打开。”

    茆七循望过去,发现男孩指的是安全出口尽头。那里她确实没有涉足过,所以才遗漏了一个清扫室。

    护士站里,椅子滑轮的骨碌声连续传出。

    “咳嗯——”仲翰如忽然咳嗽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男孩注意到仲翰如高大的身形,“那……姐姐,我先去找61101了。”

    男孩似乎忌惮仲翰如,没太敢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便走开了。

    之后,仲翰如领着茆七进了一间没人的病房。

    九点多钟,西北区精神病院的日光最亮。

    茆七来到窗户前,推窗伸手出去,无风无光热。

    但是楼下那棵茂盛的香樟树,正招展着枝叶。

    她关好窗户,发觉仲翰如两手空空,“你的衣服呢?”

    仲翰如煞有其事,“藏好了。”

    有什么好藏的,茆七只当他玩趣。

    “对了,刚刚你听到我和那男孩的对话了吗?”

    “听到了。”

    “晚上我们要出去。”茆七已经做了决定。与其被困在楼层,沦为下一个夜晚的死者,倒不如主动去查,即使危险。

    仲翰如还是说好。

    茆七不禁问:“你真的听清我的意思了吗?”

    “听清了。”仲翰如耐心地回答。

    茆七问:“你不阻止我了?”

    仲翰如只是一句,“我跟你一起。”

    茆七有些讶异他的转变,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说:“那个男孩有点古怪,不能全信,可我们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确认那双手的主人。”

    “嗯,”仲翰如往外面走廊看了眼,估摸着时间快到十点了,“十点是集体做操时间,护士会出现领操,我们得在那之前去探清扫室。”

    “好。”

    男孩说的没错,清扫室毗邻安全出口,除了在七层的时候,茆七第二次离它这么近。

    清扫室的门和病房门无异,旧朱色,也有个窥视孔,不同的是门从外面锁上了。

    仲翰如先往里看了看,因为背光,窗又掩着,看不太清内置。他收回视线,开始摸索清扫室门上的U型锁。

    安全出口标志散发萤光,淡淡地映在茆七身上,她犹豫地伸出手,看着极近的距离,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阿七。”仲翰如低声喊道。

    茆七蓦然回神,“怎么了?”

    “你看,”仲翰如不知从哪找了根钢笔,伸进U型孔里,用劲撬了几下,“子弹锁,太牢固,撬不开,只能用锯割。”

    钢笔都被杠弯了,依旧撼动不了这把小小的锁。

    茆七说:“等晚上吧。”

    走廊忽然吵嚷起来。

    仲翰如收起钢笔,离开清扫室的门,说:“十点了。”

    这时,茆七听到了水滴声。她觉得应该要跟仲翰如交待些什么,但想到进入和离开这个空间都是自己在主导,便作罢。

    最后她说:“仲翰如,好好休息,晚上见。”

    仲翰如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他笑着回道:“阿七,下次见。”

    ——

    十点的太阳,照射在厚重的窗帘上,打出密密的光点。

    夏天阳光烈,房间升起些热度。

    茆七打开空调,起床喂鱼。

    鹦鹉鱼相伴游水,对肉丝的兴趣表现不大,茆七没喂太多。鱼缸底下是收纳盒,她弯腰从里面翻出一盒塑蜡,是以前用来练手捏人形娃指关节的。

    旋开盖,闻气味,确实和在西北区精神病院闻到的味道一样。

    还有那间清扫室……

    一个收纳清洁用具的房间锁得严实,护士站的资料柜却敞开着。真奇怪,资料柜不比那些杂物来得重要吗?

    随便吃了点东西,茆七就坐在工作桌前,观察鹦鹉鱼。

    整整一下午,她记录了鹦鹉鱼进食的量,活力程度,以及跳缸次数。晚上时,特意减少喂食,鹦鹉鱼如她所料地变躁动。

    夜晚十点进入西北区精神病院,十点巡逻,等人走后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他们去探清扫室的时间只能是在十一点后,半小时到一小时应该能搜完整间房。这期间如果不幸被发现,让鹦鹉鱼在十二点左右跳缸最合适。

    醒来是茆七和仲翰如的安全屋。

    茆七想尝试人为地掌控鹦鹉鱼的跳缸规律。

    洗完澡,茆七穿着睡衣到工作台,抽出一把刻刀,放进衣柜的衣服口袋里。

    至少心里安慰也是安慰。

    21:52

    下次见的时间到了。

    茆七再看一眼鹦鹉鱼,回到床上躺下。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

    茆七睁开眼,西北区精神病院刚熄灯。

    仲翰如早就在等候,带她进了一间病房。

    这次茆七放空思绪,仔细辨别外面响动。

    跟以往一样,一连串紧迫的动静过后,走廊迎来宁寂。

    茆七掀开被子,仲翰如也默契地起身。

    他们轻手轻脚地摸出病房,再一次站在夜晚的西北区精神病院六层。

    月光从朱色的门框中透出来,与墙间的阴影并排,将走廊层层分割,直到被尽头的萤光标识截断。

    手指被碰了下,茆七转脸,仲翰如恰好俯身。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这里有几张空床,你跟着我走,以防巡逻的人返回,我们好躲藏。”

    茆七赞同,就着此时的姿势用手拉过仲翰如的耳朵,他配合地凑过去。

    “你看前方,我注意后面。”茆七让他安心去做。

    仲翰如点点头,走到茆七身前带路。夜晚视线不清,也不能随意说话,茆七捉住他下摆的衣角,建立联系。

    仲翰如的脚步快而稳,每经过一道墙间的阴影停顿一下,似乎是在判断前方情况。

    茆七跟着他的步伐,目光在左右的病房扫过。

    月光清冷,照着一排排白色床铺,人都躺得齐整。

    白天听了少年的话,茆七就很是奇怪,为什么这些人能睡这么熟,对夜晚的事一概不知?

    不得不说,少年的说法加上这个场面,此时的病房真的很像太平间停尸房,透露出一股阴森诡谲。

    再之后,茆七看到护士站了。

    电脑屏幕虽然息屏了,但信号灯的红光一直亮着,被玻璃柜的玻璃倒映开,猩红一片。

    医院的墙面地板冷白,在夜色里萦绕着一层雾阴,再铺上那片红,极致对比,真的瘆人。

    确认过护士站周围,茆七便不再留意那里。她时而回首,走廊另一头深渊似的拉长,离他们越来越远。再看前方,依旧望不到头。

    茆七心下升起一丝烦躁,夜晚该不会像七层那般,走不到尽头吧?反观仲翰如,他依旧淡定,照着自己的速度前进。

    观察下来,茆七发现他每过一个房间,都会抬眼确认病房号。他不去注意飘忽的安全出口,他只看自己脚程。

    夜很静,他们脚底放得很轻,仍然能听出一丝摩擦地板的声音。

    仲翰如数着病房号,到615室了,清扫室是620,快了,再过两间房就到了。

    即将踏过617门口,仲翰如上衣倏地一紧,他的腰被横拦住,拖往墙边阴影里。

    仲翰如心中疑惑,手随即被抓住,示意他别乱动。是茆七,她此时正盯着什么地方,浑身处在警惕状态。

    刚刚在走路时,茆七好像听到了钥匙晃动的声音,她在七层经历过一些事,所以对这个声音非常敏感。

    在六层的这几日,她只见过护士站资料柜插着钥匙,这里的窗户紧闭,没有风。

    钥匙声真实的话,那只能是……有人!

    茆七压住仲翰如的身躯,尽量往阴影里藏。

    一边是时间紧迫,一边是未知的危险,是进还是退,她在犹豫。

    仲翰如察觉到茆七紧张的原因,后半段只有对面的618有空床,只要跨两步过去就能进入病房。

    可不等仲翰如反应,空旷的走廊忽然回响起踏步声。

    听着像是已经暴露。

    铮——铮——铮——

    仲翰如当机立断,将茆七拽进了背后的房间。

    617没有空床,床底的恐怖茆七不想再经历,只有门后的缝隙能藏人。她让仲翰如先进去,只因他身材高大,里面的位置宽绰些。

    但仲翰如坚持让茆七进里面,毕竟外面的位置危险。

    在这紧要关头,茆七真是气急,最后她狠拧了一把仲翰如的手臂,他才配合。

    他们将身体塞在门后的缝隙,拉紧铁门贴在自己身上,不想铁门发出吱呀一声。

    极轻,却刺耳。

    两人皆是一惊,屏住呼吸。

    下一秒,脚步出现在门外。

    茆七的腿瞬间就软了。

    他们藏身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七秒,也没听到奔跑声,怎么会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门陡地被一压,茆七脸侧瞬息插过一把刀,刀身泛着寒光,近在咫尺。

    刀是从窥视孔里刺进来的。

    身子挨着的另一边,仲翰如手臂紧绷,茆七暗暗摇头,让他别妄动。

    引起混乱,那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嘿嘿,哧拉……嘿嘿,哧拉……”

    男人的笑声;刀身在窥视孔上摩擦。

    门紧压在身上,仲翰如拉住门后的锁闩,制造出背后是实墙的假象,防止身体将门弹回去。

    茆七紧咬牙关,忍受刀带来的窒息感。

    身体的压力骤然消失,刀也抽离。

    门外脚步走动,茆七转眸盯住门缝,生怕那里会冷不丁冒出颗人头。

    所幸脚步往外去了,渐渐隐没在走廊。

    他们仍旧没从门后出来,不敢放松警惕。

    又过去许久。

    巡逻的人未返回。

    茆七僵硬的身体才得以放松,在她即将跌倒时,仲翰如扶住她。

    茆七借力撑起身体,自己站稳,她扬脸指外边,620仅几步路。

    仲翰如明白茆七的意思,先探查过四周,确定无异常。他跨步到对面,很快打开清扫室的门,向茆七招手。

    两人一同进入清扫室,先看到昏暗的环境,和闻到腥气的味道。

    仲翰如关上门,在门背上摸索,没发现反锁装置。他随手在墙根里摸,找到根拖把,立起来抵住门背。

    暂时安全了。

    茆七不在身边,仲翰如又看不清,于是轻声喊:“阿七?”

    “我在这。”茆七走了几步,脚底湿黏,以为是拖把的水淌出来了。

    她伸出手去够仲翰如,被他捉到往他那边一拉,她撞进一副结实的胸膛里。

    “嘶!”茆七胸口闷痛。

    仲翰如关切地问:“怎么了?”

    “疼。”

    “疼?”

    黑暗中,仲翰如的语气似乎不可置信。

    茆七嗯声。

    “怎么会疼?”仲翰如显然惊愕,所以才问出这么一个蠢问题。

    茆七轻声说:“上次被61101撞了一下,一直没好全。刚刚又被门压了会,所以又疼了。”

    “会一直疼吗?”

    “嗯。”

    意味着现实也一样,仲翰如沉默了。

    茆七却在想其他的事:这个房间没窗吗?所以才这么暗。这里面弥漫着一股臭味,可能跟潮湿的拖把有关,也可能是地板的原因,因为有的瓷砖受潮后,确实会泛出腥味。

    先找“离开者”被处理的物品,如果之中有护理记录就更好了。

    这种“遗物”不会被收好,可能会随便搁置在角落,茆七蹲低身体用手去触摸。

    期间仲翰如一直没动作。

    茆七转过头,无法确定他的位置,“仲翰如?”

    “我在。”

    茆七说:“快来找东西。”

    仲翰如没回话,脚却挪动了。

    茆七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身旁蹲下,她说:“我们得抓紧时间。”

    “好。”

    清扫间有很多杂物,茆七翻到拖把,瓶瓶罐罐,和一些布料。她以为是衣物,仔细辨别发现有毛绒绒的触感,觉得是抹布的可能性比较大。

    仲翰如一直不吭声,也许无所获。

    突然间,茆七摸到一只手,皮肤湿软,指节有些僵。她满不在乎地推开,以为是碰到仲翰如了。

    谁知手又回来了,茆七继续推开,手又回来……

    仲翰如仍旧不说话,茆七心想:他想干什么?她干脆抓住那只手掌。

    这一抓她发觉不对劲,这只手太纤瘦了,不像成年男人的骨架。

    这不是仲翰如的手。

    那是谁的?

    这里有……第三个人吗?

    墙壁边有什么倒下,匡当——

    紧接着一片白光泻进来。

    茆七看到自己紧抓着一只惨白的手,上面黏满了血,她还看到地上躺着的,瞪大着双目的血糊糊的物体。

    破败,毫无生息,狰狞地死盯着她。

    是第三具尸。

    是那名少年,白天刚跟她说过话的,那么鲜活的少年。

    茆七猛地松开手,还没从惊愕中脱离。

    门骤然拍响。

    15 我只是感到不理解,和恶心

    茆七连连后退, 踩出一串血脚印。

    地面不是拖把淌的水,而是血流了一地。

    还有清扫室的腥臭味,不是卫生不到位, 而是因为尸血。

    拍门声越来越狂躁, 仲翰如那边第一时间加固了门, 并用拖把布塞住门上的窥视孔。

    “怎么办?”他将背部抵上门,问道。

    一连串的突发情况让茆七懵了, 面对仲翰如的发问,她一时回答不上来。她的目光游离在尸体和血迹之间,越要冷静, 却是越被血腥的画面冲击。

    “怎么办?阿七!”

    仲翰如加大了音量,茆七猛地看向门口,在月光的映衬下,那扇铁门似乎在晃动。

    既然尸体会影响思维, 茆七便将视线放到光源处, 那是一扇窗,月光方正,没有用铁条封死。

    茆七蓦然回头,语速飞快,“你还能顶住门吗?帮我争取五分钟……不!三分钟!三分钟足够了!”

    因为全身都在用力, 仲翰如重重地点头。

    茆七从清洁工具里搜罗出几根棍棒, 一股脑塞进仲翰如怀里,意在防身——假如支撑不住不得不正面冲突的时候。

    清扫室是由病房改的,平方一样, 格局不同——房间整体分为三段,尸体所在之处是清洁区,墙壁装有水管淋喷头, 地面一堆脏布料;中间是工具晾晒区,挂着各类毛巾和拖把,底下还有一簇不知道什么作用的铁杆;最后一段看不到,因为被拉帘挡住了。

    茆七蹲下身体,屏住呼吸,在那堆脏布料里快速翻找。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总要获得点什么。

    布料堆也浸了血,翻找时的手感是带着重量的,血有些凝结有些滴漏。茆七手速极快,翻开的布料上的血,可能会洒在墙壁,洒在她的衣服,或是她的皮肤上。

    憋不住了,茆七被迫呼吸,空气进入鼻腔的那瞬间,她干呕了一下。

    那是一种比腥臭更为刺激的味道,陈腐,恶臭,剧烈,就像闻到在夏天旱厕里腐烂的动物尸体。

    忍臭将布料翻完,没有找到护理记录,茆七又起身到中间的工具区。相比前面,这里很干净,地板也清爽,茆七心无旁骛地找。

    拍门变成砸门,茆七匆匆看一眼,堵住窥视孔的拖把掉落,一柄匕首从外戳刺进来,仲翰如迅速反应偏过头,刀锋差点刺穿他的耳朵。

    仲翰如的身体快顶不住了。

    茆七环视一周,没时间再细查了,她来到那面拉帘前,抬手猛地一拽,两台珵光瓦亮的铁推床呈现在眼前。

    她疑惑一秒就匆匆回身,跑到少年的尸体前,蹲下双手伸进尸体背部,用力掀翻过去。尸体呈下趴着,她细细抚摸被血污垢的背部,触感不平,疤痕连着肉皮。

    茆七想起护理记录里的后背有疹。七层也如此记录,是后背有疹的人都要死吗?

    “呃——!”仲翰如骤然低吼一声,茆七抬头看到他被窥视孔伸进来的手臂擒住了肩膀。

    茆七赶忙起身,从中间工具区抽出两根铁杆,返回去。

    仲翰如要抵住门,气力分散,难以摆脱肩上掣肘。一丝寒光闪过他眼睛,他知道刀尖即将插进他的身体。

    仲翰如无法避,也就不避了,他目光逡巡,看到一人来到他面前。

    朦胧的月光,灰暗杂乱的背景,逆行的人仿若从迷雾深林中来,手臂高高抬起,豁然砸下来!

    仲翰如下意识闭紧眼睛,紧接着他听到一道惨叫,整扇门连带着他的身体都震了震。

    可想而知力量有多大。

    那把刀应声而落,仲翰如感觉门后的力道削弱了。

    茆七弯下腰将匕首捡起,和铁杆一起放进仲翰如手心,然后也用背紧抵住门。

    不过片刻,门板又开始晃动,门后的人力补充上来了。

    破门而入只是时间问题。

    茆七身体倾斜,用脚底撑地,声音也因用力而变得低沉,“仲翰如,你会打架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说:“算了,挡不住了再说。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希望,只要鹦鹉鱼跳缸醒来就能回到现实。”

    仲翰如其实清楚这样的寄托不实际,可看到努力压门的茆七,也就沉默地认同了。

    不实际的概率,也算概率,不是么?

    然而并不。

    一声巨响震在背上,茆七显些被弹出去,所幸仲翰如抽出一只手拽住了她。她抽空抬眼,窥视孔从中裂开,整扇门已呈扭曲之势。

    茆七和仲翰如对视一眼,皆知抵不住了。

    茆七伸臂将之前的棍棒摞怀里,指指门,让仲翰如先顶一会。

    仲翰如颔首,下一秒茆七猛地旋过身,用棍棒抵门,足足抵了一排。

    少年的尸体还趴着,茆七去将其翻转过来,尽量挪到边上。然后去将两台推床推到门背,阻不了人也能拖累他们的行动。

    茆七站在窥视孔的视觉盲区,冲仲翰如说口型:偷袭。

    这清扫室三两下就能搜完,无处可躲,便只能偷袭,赌他们个措手不及,然后逃出去!

    仲翰如看懂茆七的意思,慢慢离开门,退到右侧墙影的位置,确保外面的人一进来他就能防御。

    随后,门轰然倒了,砸在推床上,发出刺耳的铮鸣。

    外面人影一股脑冲进来,不料被推床拦住了,刚移开门,不知有什么密密麻麻地砸落在头顶。

    一时间痛叫连连。

    茆七知道仲翰如行动了,她放低身体,在推床的里边轮子底下缠裹布料,防止推床被轻易推开。

    推床是铁制的,重量十足,巡逻者前仆后继地挤进来,像野兽般不管不顾极其野蛮。

    结果是造成空间拥挤,他们更加难以动弹,只有挨打的份。

    就是现在!茆七站到仲翰如对面,抡起铁杆一顿乱挥,能打几个是几个!打退几个算几个!

    他们有匕首,昏暗里时不时迸发出铿锵的碰击。

    对于短器,长铁杆的防御优势显现出来。

    四面八方都有棍棒,月光无法充分照明,巡逻者看不清偷袭的人,手脚伸展不开也做不到反击。可即使身处劣势,他们仍旧不退,低吼着疯狂地往前挤。

    在这混乱之中,茆七竟听到利器刮擦地板的划声。

    推床怕是挡不住了!

    茆七当机立断抽身,低腰找准轮子眼,欲将自己的铁杆插//进去卡顿住。

    看到了!滚轮上面的空隙,茆七倾斜铁杆,找准方向戳刺过去。

    铁杆蓦然刺不动了,茆七心跳一震,暗叫不好——估算的距离不对。

    她顺着铁杆的轨迹看过去,对视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有人从推床底下钻进来了!

    铁杆被抓住了,茆七松手匆匆起身,右脚一抬步就被人捉住了脚腕。她又踢又蹬,始终甩不开那股力道。

    茆七回身伸左脚去踹,不想左脚也被抓住了,她也因此看到另一双泛着光的眼睛。

    又有人进来了!

    两只手倏然一同发力,控制住茆七的身体,齐齐往一个方向拽。

    茆七整个人仰着跌倒,背部触地的那瞬间,整个胸腔胀痛无比。她控制不住地咳嗽,身体被拖往推床底下。

    “阿七!!”仲翰如着急叫道,好像发现她这边出事了。

    分心的同时,手速也慢下。

    茆七痛到大口喘气,也明显察觉到巡逻者们开始有序行动。

    仲翰如不该出声的,会暴露位置,茆七缓了缓后想办法捞扯周边物体,以此稳住身形。

    顾此失彼,她无法回答仲翰如的话。

    手臂往两边摸抓,茆七抓到熟悉的东西,是血布。

    只要是人都不可能免疫这种臭味。

    茆七的下半身已经没进推床,她感觉到有数双手爬上她的大腿,正在将她往黑渊里拖。而她的力气也逐渐流失。

    同时,仲翰如那边又专注反击了,因为茆七听到铁器对战的声音。

    已经摞到更多的血布,茆七双手并用,数次往脚下位置投掷血布,心情急迫到完全忽略这种气味,和滴落在脸上的尸血。

    果然!没过几秒,他们的劲松了。

    茆七伸手抓住推床脚,借力用劲向后抽出自己的腿,试图重掌身体。

    劲松了,但仍有,茆七的身体已经出来了,两只脚腕还被人手钳住。她不住地蹬腿,朝铁床脚撞。

    喊了一声“阿七”后,仲翰如那边一直没吭气,茆七分辨不出他那边的情况。

    混乱中掺杂了几道血唧唧的噗哧声,像是谁被划开了血肉。

    茆七心里更着急,她一边用力地撞,一边扭身去找防身用具。

    突然,茆七的目光被一道冷光吸引,离她很近,她探臂去拿到一个淋喷头,奋力拽断,盲目地使劲冲脚腕上砸。也不管砸的是敌人还是自己的骨肉。

    很快,茆七得以自由,她看到自己被夺的铁杆,捡起来握在胸前。

    趁这空隙,她看了眼仲翰如方向,他手臂正揿在一个人的脖子上,肘部猛地下压;另一边又有人向他挥刀,他侧身躲避并迅速伸出手掌,从偷袭者的腋下穿过,手腕返转,巧妙地折扳那人肩膀,将其身体擒过来。左右手一并控制住两个人。

    不知是黑暗的原因,还是仲翰如身法过快,茆七觉得他的动作眼花缭乱。还来不及反应,他面前的几人纷纷倒下。

    或许感知到茆七的视线,仲翰如快速地看她一眼,又转头投入战斗中。

    又有人从推床底下钻进来,茆七回神,拿棍打,拿脚踹,将人逼退。

    仲翰如眼看着推床越来越往里去,茆七的防身武器没有杀伤力,只能防御。

    而门口乌泱泱一片人影,像雷暴雨前的黑云压境。

    双方对峙那么久,仲翰如放倒的人不计其数,他不信那些人还能站得起来。唯一的可能是,巡逻者在持续地补充。

    仲翰如骤然大喝一声,“阿七,往死里砸头!”

    体力总会失去,持久战不利于他们。

    如果不能一击即杀,照这样消耗,茆七迟早得死在这里。

    听言,茆七挥下的铁杆转弯,砸向一个人的头部,血登时迸溅,红了一片视线。

    茆七一时间手软了。

    这是异空间,她是现代社会真实的人,她骨子里一直受着法治律条的约束。即使是自卫,她仍旧不能适应随意杀人的行为。

    再次握紧铁杆,挥向巡逻者的那一刻,茆七本能地避开了脆弱的头颅。

    仲翰如似乎看穿她的顾虑,推床即将被掀开,他匆匆来到她身边。

    “阿七,不能心软!”

    说完这句,他抬腿狠狠踹向推床,推床带着力道撞倒已经进到清扫室的几个人。

    门口还在继续进人,仲翰如只能带着茆七往后边退。

    匆忙间茆七又看到那只淋喷头,她清晰地记得水管走墙的位置。

    外面走廊,月光暗淡斑驳,没有一丝人为光源,即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几息功夫,巡逻者已逼近,仲翰如拽住茆七胳膊,将她甩到拉帘后面。他迎着刀光而上。

    耳听着惨叫声迭起,哧拉的不知是划破衣裳还是割破血肉的声音。

    茆七仰头望向窗边的月光,思维飞速运转。

    即使死人了,也不能打破十点后不允许开灯的规则。

    那么,就利用这个规则,制造出利于己身的优势。

    茆七挑下窗帘,整个清扫室陷入黑暗的瞬间,打斗声停息。

    随之四面八方回响起骨碌碌的滚落声。

    有人踩到了滚落的物品,低嚷道:“是铁杆。”

    紧接着,空中大片地降落冷水,哗啦啦地冲刷。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起来。

    仲翰如趁这会去找茆七,谁知她已经来到他身边,攥住他的手。带着他,在她制造的动乱中逃跑。

    门外有光,他们一靠近门口就被发现,巡逻者蜂拥而上,他们一起推动推床阻拦。

    茆七和仲翰如终于逃出清扫室。

    笔直的走廊两头,漆黑,没有边际。

    迄今为止,茆七没有听到脑海里的水滴声。

    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

    他们连六层的通关要求都未得知,更别提说完成。

    他们无法离开六层,能往哪儿逃?

    可是……安全出口的萤光标志呢?

    那里黑乎乎一片,似是堆叠着什么物体。

    仲翰如的速度超过茆七,他回身带上她一起飞奔。

    病房,病房,病房……

    眼下这情形,空床不一定安全了,进入病房又是一个瓮中捉鳖,仲翰如不能赌这微渺的胜算。

    仅仅几秒的时间,巡逻者便追了出来,从走廊两头前后夹攻。

    仲翰如和茆七被迫进了中间的护士站。

    电脑待机的红光映着护士站,光线微弱,也是威胁。

    仲翰如拿起桌面的纸挡住,茆七也去打开玻璃柜,减少反光。能躲一时是一时,保留体力也好,长时间的逃亡使她心力交瘁。

    她视线在玻璃柜的护理记录上一闪而过,忽然顿住。

    不对劲……

    她记得记录本塞得满满的,为什么现在柜子边缘会出现道缝?

    茆七尝试用手去推,竟然能推动!

    柜子后面藏有空间!

    耳听着走廊的脚步靠拢,茆七忙向仲翰如招手。

    无法出声,也目视不清,可仲翰如心灵感应般地过来了,茆七抱紧他手臂,两人闪身进了玻璃柜。

    柜体返正后,两方巡逻者在护士站碰头。

    ——

    玻璃柜后有个极窄的隔间,也许就半米宽。

    这里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茆七摸到前面还有一道门。

    铁质,光滑,似乎无锁。

    可能是感应门,那种需要触发感应装置的门。

    “在这里。”仲翰如那边找到了感应按钮,等待茆七的决定。

    茆七说:“按吧。”

    闻言,仲翰如手指按下。

    门很丝滑,听不到任何开启的声音。

    只有光线缓缓地进入茆七眼眸。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冷空气。

    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展现在眼前。

    里面有窗,也有月光;四边墙壁,中间有两张平台,略显空旷。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更进一步,打量着这个地方。

    门即将关上。

    他们才踏步进入。

    冷。

    这里很冷,茆七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是左凭市冬天那种湿冷,茆七的体感是干冷,类似于身处在温度打到最低的空调房里。

    不过这里还要冷上一倍。

    随着深入,茆七渐渐看得更清楚。

    四周墙面泛着冷光,材质像合金;台子是不锈钢操作台,有水龙头,有抽吸风孔,不知道起什么作用。

    也正因为折射的冷光,将室内映得明亮,视物不成问题。

    既然有水,茆七再无法忍受自己身上的尸血,就着水龙头清洗手和脸。猛地想到什么,她抬脚看鞋底,干净的。再往门口一望,地板洁净。

    在清扫室茆七砍断了水管,可能是那时水流将鞋底的血迹冲干净了。

    清洗完后,茆七巡视一圈,发现这的窗户也没被铁条封死。同时她记起一些细节,一间病房有七间床,长度估算最少十米。而护士站满打满算就五米,背后却只是一面墙。

    原来还有大半的空间隐藏在这里。

    仲翰如立在合关的门前,一动不动。

    茆七走过去,他听到脚步了,头也不回地说:“没追来。”

    茆七心放了放,又听他说:“墙体后是空的,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仲翰如指向门右边的墙壁。

    茆七观察墙面,平滑光亮,她问:“为什么这样说?”

    仲翰如屈指,示意她叩击墙壁。

    茆七没敢太用力,将耳朵贴上去,轻轻叩击。

    空——空——

    果然是空的,靠近了仔细看,茆七发觉墙面有丝丝纹路。她用手指去触碰纹路,发现那块塌陷了。

    这是……隐藏式把手?

    茆七将指尖伸进塌陷里,往外一拉,拉出一屉资料本。

    她有个强烈的预感,这些可能就是处理掉的护理记录。

    抽出几本藉着月光翻看,熟悉的书写模式,以及记录日期都停在六月前。

    这些就是他们想找的护理记录!

    茆七欣喜地看向仲翰如,“在这!”

    他也冲她微微一笑。

    将每一屉的记录抽出几本,茆七发觉时间规律,近期死亡的应该在最下面一排。

    仲翰如帮忙把那一层的资料本搬下来,一摞摞放在地面,方便茆七取放。

    接下来茆七专心致志地翻阅护理记录,找出在截至到6月10日的本子。之后的本子便扔在一旁。

    仲翰如半蹲着,将之后的本子归纳整理好,放进墙屉。

    每个本子茆七只看最后那页,死去的人都记录后背有疹,她还察觉到记录末尾都有个写得很小的数字。或许以前的记录也有,只不过她没注意到。

    可是这些数字有什么作用呢?

    还有每个人的用药情况里,都提到一味药——艾司唑仑。

    那是安定药,莉莉许吃过,所以茆七印象深刻。

    可是病人病程不同,不一定都需要吃安定,且安定的用量因人而异,医生不可能会给病患统一用药。

    茆七不得不联想到61101的那番话:大家都一样睡着了,不会知道晚上发生的事。

    是因为过量的安眠药,所以他们夜晚才会不省人事吧。

    茆七还发现,死去的人里头,青少年居多。七层的70707,十七岁;61101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

    随着时间过去,茆七的身体感到更加寒冷,手脚也微微发僵。她暂放下资料本,起身活动身体。

    相比夜里的病房,这里更安静。

    月光照在金属墙壁上,发出冷光,这里好像一个巨大的冷柜。

    而他们活像里面的冻肉。

    月光同样照在仲翰如的背上,冷清而缄默。

    “阿七。”他突然唤茆七。

    “怎么了?”茆七走近。

    “这边墙面有刻痕,”因为看不太清,仲翰如的手指抚摸在金属刻痕上,他说,“刻痕像数字。”

    数字?

    护理记录末尾也有数字。

    仲翰如顺着刻痕找到拉手,刺啦一下拉开。

    墙后也有拉屉,不过明显比收纳资料的拉屉大,又深。

    茆七凑脸过去,拉屉白烟氤氲,她依稀看到一具雪白的人型。

    淤斑散布,器官残缺。是冷冻的尸体。

    茆七喉间酸苦,感到恶心作呕。

    仲翰如拉开一格格屉。

    里面装的全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所以中间那些冰冷的操作台,是起着解剖作用?

    茆七怔愣在原地。

    她意识到离十点的规则更近了,在这条走廊,在这间清扫室,在这间护士站后的解剖室里。

    “其实走到这里,我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我只是感到不理解,和恶心。”茆七说。

    16(加字)修! 杀!

    沉默片刻, 仲翰如重新将拉屉按回去,他说:“不久前,我们极其谨慎地确认过了, 六层没有逗留的巡逻者, 为什么当走到615时, 人就凭空出现了?甚至短短几秒就追到617。”

    “护士站的玻璃柜我们也仔细搜过,没有发现任何开启墙后的装置,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一直在护士站后的这个房间里,在处理着什么事,才滞后离开。发现我们后, 才疏忽将柜体掩盖。”

    他说:“阿七,夜依旧危险。”

    仲翰如回答了上次茆七质问他的话:黑夜会再次到来吗?依旧危险吗?

    夜依旧危险,这里也非绝对安全。

    一句话将茆七拽出沉湎的情绪。

    每晚拖行的尸体在清扫室,血布, 淋喷头, 推床……清扫室不止字面上的清扫卫生,还有清扫尸体的意思,推床则是方便运输,再运转到这个空间。

    茆七喃喃道:“他们还会再来。”

    因为少年的尸体需要处理。

    气温似乎更冷了,茆七挪动僵硬的脚, “得赶紧找到那本护理记录, 这样才能知道那双手的目的。”

    “阿七。”仲翰如拉住茆七,蹲下用手轻轻卷起她的裤脚,露出青肿的脚踝。

    他抬脸问她, “你的不足是会受伤是吗?”

    茆七在仲翰如的视线里点头。得到肯定,他胸口似乎深深地起伏了一下。

    “你先休息一下,冷静下来才能清醒思考, 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仲翰如一面说一面站起身,眼睛搜寻着可供休息的地方。

    尸体墙算了,资料本那里也不行,就剩解剖台了……至少干净。

    他们背靠解剖台坐下。

    茆七松了肩膀,头微微侧靠着解剖台,看似在休息,其实目光一直定在门上。

    她身心依旧紧绷。

    仲翰如盘着腿,身体稍稍倾向茆七,“阿七。”

    “嗯?”茆七的目光转到他靠近的脸上。

    “关于七层的记忆我一直模糊,你跟我说说,你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好。”茆七低着眼,回忆了片刻才开口,“夜晚十点,是我第一次进入西北区精神病院的时间,我睁眼的那刻,在走廊里,右手是《西北区精神病院作息表》。当我再次去往现实的西北区精神病院,我听到了一道‘我的日记本’的声音,当晚我又出现在这个空间,那道不甘的声音紧追而来……”

    茆七详细地叙述了她在七层的全过程,她沉浸在这段回忆里,时而眉头轻皱,时而沉吟思考。

    “……最后我在707的07床找到她的日记本,离开了七层。”

    等茆七讲完了,仲翰如提出疑问,“你是说,你第一次出现在七层的位置,就是《西北区精神病院作息表》旁边的707室?”

    “是,”重新梳理七层的事件时,茆七隐隐发觉自己漏掉了什么重点,经他一提,她立即明白了,“我第一次出现在六层的位置是……”

    “609!”

    “609!”

    两人异口同声。

    仲翰如接着说:“通关要求,声音主人,都在七层第一次出现的位置。我们现在得到的线索太少,那就以跟609有关为前提,反推回去。”

    所以跟609室有关的是……

    “那个男孩!”脉络越来越清晰,茆七激动地抓住仲翰如的手臂,“是60901。”

    仲翰如低眸看了看她的手,柔软而真实,“你说奇怪的那个男孩?”

    茆七答道:“对,他很奇怪。这里的人都不热情,也不会主动关注我,只有他,初见那天就拍了我的肩膀。”

    之前仲翰如听到男孩和茆七的谈话,“他说过护士会把东西收到清扫室,给员工阿姨带走。这句话是错的,他在撒谎,他的目的是什么?”

    茆七沉着脸思考,慢慢地松开仲翰如,起身在解剖室里踱步。各种线索交织,她要从中理出线头,抽丝剥茧。

    仲翰如也站起来,视线跟随着她。

    茆七走到窗户,走到墙壁……

    窗外,黑夜,月光,墙,尸体。

    十点的规则,死!

    茆七想到了什么,回身疾步到仲翰如面前,说: “他知道晚上发生的事,知道清扫室会打开,他也许看到过里面有死尸;他喜欢的游戏是推人,跟那双手的行为不谋而合;他似乎知道我们的意图,他在误导我们!”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闪烁着光,“他想让我们死!”

    死这个词,多忌讳。然而有人用雀跃的语气去形容它。

    仲翰如抬手别开茆七散落在脸侧的一缕发,轻声:“嗯。”

    “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晚上的事?”茆七猜测不出。

    “现在这个不重要,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已经开始了。”仲翰如转眸看向门边的那面墙。

    那双手,死去的人,609的空床是05号,茆七清楚记得,那晚她一直看着窗外等天亮。

    茆七顺着仲翰如的视线望去,缓缓道出:“60905。”

    只要找到这份护理记录,夜晚就会短暂地结束。

    茆七来到资料墙前,继续翻看近期的护理记录,可是翻完了也没找到60905的本子。

    “以前的也看看吧。”她对仲翰如说。

    “好。”仲翰如将上一屉的护理记录搬下来。

    茆七翻阅完了,是有找到一份60905的记录,但是年龄对不上,估计是更久前住在05床的病患。

    仲翰如问:“还拿吗?”

    茆七摇头, “60905的护理记录不在这。”

    这些记录的起始和结束最长不超过三个月,男孩和60905认识,所以要找的是三月以内的护理记录。

    再往前的没必要看了。

    仲翰如要将剩余的记录归位,茆七拦住他,“先等等,我想知道记录末尾的数字代表什么。”

    “什么数字?”

    茆七随意抽出一本记录,翻到最后一页,指尖点在最后小小的数字上。

    “就是这个——32。”

    仲翰如联想到另一边墙面的刻痕,他记下数字,走去将对应的墙屉拉开。

    茆七跟在他身后,待冷柜里的白烟散去,视线看清尸体右胸上的一块青色胎记,与记录上描写的患者日常吻合。

    再找一本记录,再看一具尸体。

    数字对应刻痕,记录对应尸体。

    弄清楚了,茆七帮忙仲翰如将记录归位,拉屉合上,再把地面唯一一本护理记录拿起来,一页页地查看:

    2019年5月12日

    611房01床:61101

    用药:帕罗西汀,艾司唑仑

    患者重度抑郁,与家人发生矛盾,自杀入院。情绪消极,眼神呆滞,对周围事物不感兴趣。拒绝提及家人,并有抵触情绪。

    ……

    2019年5月30日

    611房01床:61101

    用药:帕罗西汀,艾司唑仑

    患者食欲可,无自残行为,皮肤完整。精神转好,话语变多,会主动提问,对事物重新发生兴趣。

    ……

    2019年6月15日

    611房01床:61101

    用药:帕罗西汀,艾司唑仑

    患者食欲可,无自残行为,皮肤完整。邻近出院时间,情绪高涨,展望未来。

    ……

    2019年6月16日

    611房01床:61101

    用药:帕罗西汀,艾司唑仑

    患者皮肤有疹。

    ……

    今天是6月16日,少年最后的日常记录极其简单。

    末尾的数字是55。茆七找到编号55的拉屉,抽出来。

    这个冷柜是空的,因为尸体还未运回。

    想到此,茆七不禁望向窗外。

    这个空间离天亮还有多久?

    果然,鹦鹉鱼也不是她能掌控的。

    “阿七,歇会吧。”仲翰如在资料墙的那边说。

    “嗯。”茆七将拉屉推回去,转身之际,目光忽而捕捉到什么。

    茆七收回踏出的脚步,向后转。

    55号似乎排到最后了,因为下一块墙板上没有数字刻痕。但是这一块墙板尤其的大。

    茆七伸手在金属墙面上摸,摸到把手按下去,“卡哒”一声,面前的墙板弹落,露出里面黢黑的内部。

    茆七弯低腰,微微探头进去看——月光浅浅,她看清里面嵌着个金属大箱子,样式方正,散发出一股油腻的焦味。

    好像是一个焚烧炉,开关也隐藏在里面。

    也对,照每晚死人的规律,这里很快就满了,失去用处的尸体要处理,就扔进焚烧炉。

    味道让人难受,茆七直起身后退两步,缓了缓,合上墙板。

    仲翰如看见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茆七没回,朝他走去。

    休息的地方在整理好的资料墙下。

    茆七挪个舒适的姿势,脑袋靠在仲翰如肩膀,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是呀,俎上鱼肉也该有一段人道主义的放松时间。

    她半眯着眼,懒调儿说:“那是个焚烧炉。”

    仲翰如嗯一声。

    她又说:“我得跟你道个歉。”

    西北区精神病院带给她的冲击,让她急于逃离,不惜冒险。现在想来是自己欠考虑。

    仲翰如也不问茆七的突如其来,他用手碰了碰茆七脸颊,几许安抚的意味。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任何时候都不需要。”

    两副身体挨靠着,温暖得不像话。

    茆七低低笑出声,“仲翰如,其实你不迟钝啊。也是,你本来就很聪明。”

    仲翰如问:“仲翰如很聪明吗?”

    自己喊自己全名,茆七抬脸望见他低垂的目光,认真到莫名的古板。她顺话问:“你不是仲翰如吗?”

    他愣了愣,没答。

    茆七自顾自嘀咕:“你不清楚你吗……又有点傻气了。”

    仲翰如倏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月光始终没有浓淡变化。

    夜静得可怕。

    不知休息了多久,仲翰如突然直起身,望向门后,眼神有了一丝变化。

    茆七的神经跟着抻紧。

    直到他说:“阿七,他们来了。”

    茆七似乎听到了门外的声响。

    那些人真的来了。

    “阿七,来。”仲翰如站了起来,他伸手给茆七,拉她起身,同时将一把匕首交到她手里。

    他说:“别仁慈,杀人只是为了保命。仅此而已。”

    语气郑重。

    仅此而已……茆七点头。

    匆忙逃离清扫室时,他们什么都没拿,而解剖室里空荡荡的,连一样防身的器具都没有。

    这把匕首,是唯一的底气了。

    茆七问:“那你拿什么防身?”

    仲翰如安慰一笑,“你说过,我们属性不同。”

    所以他不会受伤吗?

    茆七接受了这把匕首,和仲翰如分开至门两侧。

    仲翰如在左,茆七在右。

    刚站定,门开启了,从左侧缓慢移开。

    一秒,两秒,三秒,没有人进来。

    在茆七的方向,她从门缝里看到有人缩在墙后,手中持刀,正准备伏击。

    他们眼神对视上了。

    “小心!”茆七大声提醒。

    眼见暴露,那人立马窜出来,撩刀砍向最近的仲翰如。

    仲翰如早有防备,屈腿将身体一矮,躲过刀。下瞬刀刃折返向他脸削过来,他快速出左手扣住握刀的手腕,用劲反拧,同时侧直起身,右肘击向那人背颈。

    那人朝地面扑去,“呲”一声,被自己的匕首刺进胸口。

    还没歇口气,耳后劲风扫过,仲翰如偏过肩并迅速后退,铁杆重重砸在面前,他屈抬起手臂,肘骨猛地劈在偷袭者持械的肘窝上。偷袭者劲一麻,慌忙抽身,仲翰如的手游龙般瞬息从其臂下穿到下颌,指骨箍紧喉管。

    不过几秒,偷袭者的脸赤如猪肝,几近窒息。

    门口又冲进来两人,仲翰如提起偷袭者的身子朝前一扔,推到那两人身上。

    慌乱间,那两人挣扎出来,后知后觉自己的刀尖扎进了同伴的身体。愣了一秒,拔出,踩着同伴倒下的尸体发狠地朝仲翰如刺去。

    仲翰如后退几步,伏肩沉息,眼神犀利。

    另一边茆七用匕首插进门轨,卡停门。她捡起铁杆,打算去帮仲翰如。

    又有人进来了,还是两个,他们来势汹汹,而仲翰如岿然不动。

    茆七奇怪地看着他。那是一种狩猎的眼神,看似静,实则全身微动作都在等待。

    等待什么?

    仲翰如蓦然一抬头,茆七看不清他如何出的手,只见他双手贴着敌人手腕,巧劲一拨动,刀尖瞬间改变轨迹,往空气刺去。他顺道一扯那人胳膊,伸臂箍住送上来的脖子。因为呼吸困难,那人短瞬间失去行动力,眼睁睁看着自己拿刀,扎进自己的喉颈。

    短瞬几秒的功夫,仲翰如又撂倒一个。

    一个接着一个,门口叠起倒下的人体。

    力量爆发,动作协调,出手精准,他此时根本不需要茆七帮手。

    茆七并不觉得画面血腥骇人,她只是惊讶。

    仲翰如使用的是格斗术的一种,熟悉及巧妙利用人体痛点,能在近战迅速制服敌人。

    少时一句戏言,他真的去学了马伽术。

    仲翰如也发现了门被匕首卡住,所以才挡住了后面不断想冲进来的人。

    但也支撑不了太久,门频频卡顿,开始晃动。

    仲翰如捡起匕首,双手一起劈砍,而门外人头攒动。眼见快要抵挡不住,他扭头将一把带血的匕首扔到茆七脚边,喊道:“后退!”

    茆七立即捡起匕首,退后。

    隔了几秒,卡门的刀片断裂弹开,门彻底打开。

    仲翰如向着茆七那边后退,张开手臂将她挡在身后。

    人源源不断冲进来,呈人字形围拢,同时将外逃的路截堵。

    巡逻者穿着贴上名牌的统一制服,体格粗壮,目光麻木阴沉。

    “抓住他们!”有人发号施令。

    巡逻者迫近,茆七和仲翰如退到窗户位置。

    仲翰如的背宽阔温暖,茆七只看到月光照出他们紧紧相依的身影,听到逼近的脚步。

    仲翰如向前一步,将身体暴露在无数刀刃之下,他淡定的声音传来:“阿七,你在我身后。”

    话音刚落,脚步纷乱,铁器铮鸣于耳。

    茆七握住匕首,紧随仲翰如身形而动。

    前方不停地有人倒下,仲翰如一步步进得艰难。

    倒下的人也不全是失去行动的,会试图从后偷袭,茆七便上去补刀。她想,她也能守住他的背。

    只觉得时间过去许久,跟随,补刀,已经重复到麻木,茆七的视线似乎也被染成鲜红。

    她眨了眨眼睛,只是一秒的走神,手腕就被捉住,匕首也被抢走。地面躺倒的那人霍地蹦起来,将她推出去,撞到窗台玻璃上。

    玻璃砰一声炸了,碎片四飞。

    那人掐住茆七脖子,并狠狠将她的身体往下摁。他头压低,轻声说:“你该死。”

    茆七半身悬在空中,这里没被铁条封死,她毫无遮挡地看见窗外。

    月光,月光……什么时候才天亮?

    仲翰如听到后面声响,匆匆一眼看见挣扎的茆七,她双手死死扳住窗台。他抽身向她那边,却被不停冒出的人阻拦。

    仲翰如只得大声喊:“阿七!右脚支撑,抬左脚!”

    机械的杀戮声中,仲翰如富含情绪的声音钻进茆七的耳朵,因缺氧的大脑清醒几分。

    右脚支撑,力会不足,手必须更要抓紧。抬左脚,抬左脚做什么?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副近身格斗的画面:在身体被压制时,对手会着重于削弱上半身的爆发力,从而忽略掉腿。

    仲翰如要说的是:抬左脚绕后,蓄力,击其膝窝!

    他担心敌人会预判她的偷袭,他还记得以前他们相处的细节,所以才提醒了这半截话。

    茆七利用感官调动思考,力气也回来几分,然后抬脚猛一击向那人膝窝位置。那人受不住突地矮身,半跪下去,她身一拧转,从掌下挣脱出来。趁其反应不及,使劲将人按到窗台上,就像她被对待的那样。

    茆七将那句话送回去:“你才该死。”

    那人个高,腰身大半伸出窗外,不需多大的力便失衡向下坠。但是人掉下去带着坠力,他又死死拖住茆七,将她也拽了出去。

    “啊——!”

    这是六楼,身体凌空的瞬间,茆七伸手攀附任何能攀附的东西,手指紧紧抠住艰难捞到的窗沿。

    耳听着那道尖叫飘远,直至消失,茆七闭了闭眼,不往下看。

    身体只顿了几秒,手指又滑落窗台到与外墙的缝隙中,那缝隙实在难抓,茆七一只手先撑不住,整个人又朝下落了几寸。

    茆七此刻就像一面只剩个挂钩的窗帘,整个人摇摇欲坠在半空,失重感更强烈了,她丝毫不怀疑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掉。

    仲翰如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论处境,或许他此时比茆七更艰难。呼救也没用,只能靠自己。

    臂力无法支撑太久,茆七得尽快稳住落势,她用力蹬出脚,踩上墙,身体瞬息一跃,借助微微的上升,另只手尽力向上攀附。

    可惜墙缝太窄,瞬间的抓握力不足以稳定身体,她尝试几回,皆以失败告终。

    吊着身体的那只手臂已经发麻,力量在快速流失。

    一连串的大动作让茆七精疲力尽,她也清楚自己的极限,预感即将坠落。

    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血腥荒谬,还有此时,太累了,茆七闭紧眼睛,在要坠落的那一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茆七缓了几秒才睁开眼,她仰起头看,抓住她手的人是仲翰如。

    “仲翰如……”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窗台,他没有看她一眼,他整个胳膊被她的重量拖出窗台。他只剩一只手反击,自顾不暇之际,也还在缓慢地拉她上升。

    茆七心中动容,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她开始调整身位,借仲翰如的力向上攀爬,抠住窗缝,扳紧窗沿……

    期间,有人朝仲翰如挥刀,他飞速甩臂出拳,在刀刃抵至前,劈其颈锤击其太阳穴。

    有人掀起他的腿,想将他一起扔出窗去,他便抬起另只腿,反绞其颈。

    有人掐住他脖子,他猛一提膝撞上人胸口,摆臂出击,转动脖子解脱出来。

    ……

    这些熟练的格斗术,都是高中时茆七和仲翰如一起用MP4看的。

    她曾说如果自己会格斗术就好了,他不解地问:女孩子学这些做什么?

    茆七嘘他:女孩子也要保护自己啊。

    他嗤声:男孩子会保护女孩子。

    茆七“咦~”一声,几分取笑,几分开心。

    仲翰如继续收力,茆七脚蹬在外墙缓缓爬上去。

    她渐渐能看到窗台了,也看到他面容痛苦,肩背被匕首刺进去,拔出来。

    “仲翰如!!”

    她分明看到有血溅出。

    人的潜能真是无限的,茆七脚一踢外墙,一个暴起,瞬息跃上窗台。她手中握着什么,狠劲挥向刺了仲翰如一刀的人,正好扎进他眼睛。

    仲翰如趁势将茆七拉进来,跳到实地后,她才发觉她握的是一把刻刀。现在刻刀扎在那人眼睛里,她伸手拔下。

    那人捂住眼睛痛苦地哼叫,血从指缝流出,看不见,盲目地刺砍空气。

    茆七像是愣住了般,她手心的刻刀在不停地滴血。

    仲翰如的眼神倏然变凶狠,喝令道:“阿七!杀!”

    “就当这个空间是虚假的,杀!”

    他的声音犹如战鼓,澎湃,怂恿人心。

    是呀,异空间对于现实,即是虚假。

    茆七犹豫了一秒,便朝那人颈脉刺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感到无比地畅快。

    拔刀,喷血。

    杀鸡不就这样,先割颈放血,省得挣扎时,脏。

    茆七抬手抹掉脸上鲜热的血,下一秒反手扎进另一个人的脖颈,并夺下把匕首扔给仲翰如。

    剩下的巡逻者包抄过来。

    他们背靠背,目光里的血色,疯狂燃烧。

    直到窗外点亮一缕清澈的光。

    17 我可怕吗?

    解剖室重归宁静。

    匆忙将身上的血迹收拾, 茆七和仲翰如避开地面的尸体,走出解剖室。

    推柜门而出,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辆推床, 少年清洗干净的尸体躺在上面。

    他们合力将推床推进解剖室内, 出来时掩盖好玻璃柜的缝隙, 两人再次看到外面的空间,都有些怔然。

    浴在朦朦光亮里的走廊, 安静又宁谧。

    巡逻者也消失了。

    天将亮,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噩梦。

    安全出口的萤光标志也无遮挡了,昨晚那是尸体吧, 仲翰如在清扫室就开始杀人了,怪不得那时在推床底下,拖拽茆七的力渐渐少了。

    叮铃——

    七点打铃。

    病患们纷纷走出病房,交谈熙攘, 宛如街市。

    白日维持着平和的假象, 也是十点规则中的一项。

    “诶?怎么回事?”

    “你怎么撞人呢?”

    ……

    茶水间方向起了阵动乱,茆七视线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走!”她抓起仲翰如,去追那个慌乱逃窜的身影。

    正是洗漱时间,走动的人多,茆七每次将要抓到人, 又被他敏捷地一闪身给躲开了。

    仲翰如见状从走廊另一侧穿越过去, 从前面围堵,将人截在618门口。

    “你们想怎样?”前后无路,男孩警惕地退到墙边。

    茆七没说话, 抬眼望着620的门牌,男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底一阵毛骨悚然。

    他略微低着头, 目光闪躲,“我得,我得走了,等会没饭吃了!”

    男孩装作镇定地从茆七身边走过,茆七拽住他手臂的那一刻,他浑身僵硬。

    “那晚我在609,原来抓的是你的手啊。”茆七抬起男孩的手臂,恍然地笑。

    闻言,男孩再无法镇定,表情也僵住了。

    茆七吸鼻子闻了闻,他身上没了那股塑蜡味。她又笑着道:“你记得晚上,所以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男孩的脸噌一下变得煞白,仿佛记得晚上是很件极可怕的事。

    他奋力地甩开茆七,挣脱后想要逃,不想被仲翰如挡住了去路。他猛地朝前撞去,仲翰如身一侧,伸手从后面揪住他衣领,拎小鸡似的往旁一扔。

    跌倒时,男孩撞到620的门,他意识到什么,忙站离那道门。

    “走吧。”仲翰如下颌一扬,不容置喙的语气。

    男孩看看仲翰如,又看看茆七,心细地发现他们衣服上处理过的淡色血迹。他耷拉着肩,认命地向609室走去。

    609室暂时没人,茆七二话不说从床头柜搜起。

    “你别碰我的东西!”男孩要去阻止,仲翰如一把捏住他的肩膀,他人小,无力抵抗,只能徒劳地干瞪眼。

    床头柜有两层,茆七在最下层放置衣服的抽屉里面,摸到一个盒子。她不着声色地瞥了眼仲翰如,仲翰如突然转了身位,挡住男孩视线。

    茆七掩手将盒子收进口袋。

    关上抽屉,茆七来到男孩面前,男孩还以为她没搜出什么,正要松口气,却见她弯下腰跟他说话。

    “60905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他‘离开’,为什么你这么高兴?”

    因为茆七经历过夜晚,所以她知道‘离开’的意思,男孩不自觉后退,觉得她询问的语气过于寻常,“你——”

    01床本就靠近门口,男孩再退就要碰到门扇了,茆七伸手重重地托了他的背一下,“小心些。”

    男孩原本因疼痛而咧开的嘴,因为这句关心而紧紧闭上。她弯低腰始终与他平视,那深静的目光似是要看穿他。

    男孩掩饰地想要说些什么,茆七抿了个笑,转过身去掀开盖被,连枕头和床单也不放过。

    什么都没有。

    就在茆七俯身探手进床底时,男孩一改畏缩的姿态,突地跳扑到床上,连仲翰如都反应不及。

    男孩拿着什么欲扎向茆七。

    茆七似乎早有预判,轻易躲开了。

    手腕忽然被捏扣住,男孩吃痛松开手,一把注射器针头掉落在地。他扭头看,就见自己手脚被仲翰如反折缚住了,挣也挣不脱。

    茆七捡起针头,比对查看,这个东西伤在皮肤上,确实能形成疹的密集样。

    将针头扔进抽屉,茆七当着男孩的面,从床底抽出一本黏着双面胶的护理记录本。她扬起嘴角,得意地宣告,“找到了!60905的护理记录。”

    男孩无法动弹,走廊外有人经过,他又不敢大声喊叫,只能怒视着茆七。

    茆七翻阅护理记录,60905最后一页记录与少年的同出一辙。

    背后有疹的人会死。

    茆七看了眼男孩的背部,他刚刚挣脱时上衣掀开一角,露出一块皮肤,那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疹子。所以,拍他背时才反应这么大。

    而61101只是去见了男孩一面,记录就更改了,明明前一日的身体状况还是正常的。推人游戏和突然冒出的皮疹,想来是为了给那个针头工具做铺垫。

    所以男孩藏起60905的这份护理记录,其意图十分明显了。

    茆七故意说:“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

    男孩不吭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继续说:“你拍我的肩膀,是在找替死鬼对吧?因为背后生疹的人都会死。选中我是害怕我发觉你装睡,因为西北区精神病院的夜晚,不允许有清醒着的病人。后面你看到我没有换上病服,知道我不是这的病患,所以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就是61101。再之后,由于某些原因,你又对我起了杀心,给我们传递错误讯息。”

    “你的所作所为真不像才十岁。”

    十岁在现实世界也才是个天真的孩子,所以茆七没有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

    “可是……”茆七余音拉长,让人听着生出压迫感,“你为什么晚上是清醒的?”

    闻言,男孩惊慌四望,发觉没旁人后,明显松了口气。却也没作答。

    比起此刻的他们,他更惧怕别的。

    “今天早餐是鲜汤小笼包。”

    “闻着很香,应该好吃。”

    “是的,60901形容过,那是这里最美味的食物。”

    有人过来了,茆七收起护理记录,对仲翰如说:“放开他吧。”

    两人与进来的病患错身而过。

    茆七和仲翰如又来到护士站,掩身进入解剖室。

    里面除了血腥味,堆积的尸体已经浮泄出腐气。

    空气污浊,只有窗户那边稍微干净些。

    窗台上还残留碎玻璃,茆七用记录本拂开,人倚靠上去。

    窗外一片明亮,与死气沉沉的这里形成分明的割裂感。

    将记录本交给仲翰如,茆七说: “这里面多次提及60905的家人,他很想回家。”

    仲翰如大略翻看,这可能就是通往下一层的要求。他问:“我们要怎么送他回家?”

    茆七也不知道,她连六层都出不去,更何况是缥缈的西北区精神病院之外的空间。

    不过,回家这个词,莫名地令人心生向往。

    “呵~”茆七蓦然笑了,坐到窗台上去。

    再危险,也过去了不是吗?现在是白天,可以获得轻松。没有对策地烦恼,无用。

    仲翰如被茆七的笑声吸引,看到她将手伸出窗外,感受没有边框的世界。他似乎也短暂地随她逃离了。

    这时突来了一阵风,温柔地轻抚茆七的手。

    夏天的风是湿的,是热的;是轻,是凉;是多变的,是自由的风。

    可……哪来的风?

    茆七突然想到什么,跳下窗台,快步走向隐藏焚烧炉的那面墙。

    她站在尸体倒叠的墙前,露出个与血腥环境违和的平和的笑:对!回家!自由!

    她回身看着仲翰如,“或许我们可以试试,把那双手的他,带出去。”

    仲翰如看到她的身后的焚烧炉,他问:“烧成灰?”

    “嗯!”茆七点头,“落叶归根,风会带他离开。”

    “那就试试吧。”仲翰如根据护理记录末尾的数字,找到装殓尸体的拉屉。

    焚烧炉被尸体手臂挡住了,因为尸僵挪不动,必须要将整个尸体搬开才能拉出墙板。茆七忙着验证自己的想法,便拿刻刀沿着尸体肩胛的骨廓划一圈,再刺进去拧动两下,嘎达一声整个手臂就掉了,骨头与皮肉已然脱套。

    不止一只手臂,茆七如此操作,最终顺利拉出墙板。焚烧炉还在里面,她手撑在墙面伸颈进去寻找操控开关。

    开关在焚烧炉左侧,白天光线好,茆七看清楚上面的小字。

    “阿七,准备好了吗?”仲翰如那边喊道。

    他找到60905的尸体了,茆七按开关,焚烧炉被缓缓推出来。

    尸体在冷柜冻着,扛起来直上直下的,有些费劲,茆七去协助仲翰如将尸体放进焚烧炉。

    焚烧炉炉壁高,茆七手搭在上面往里看,60905的五官安静年轻,也只是个少年而已。他的心脏位置有个窟窿,还有刚刚搬运时,茆七不小心碰到后背的地方,也有缺失。

    “他的腰两侧是不是空的?”

    仲翰如说:“尸体没有肾。”

    心脏和肾这些重要器官都没了,难不成这个精神病院私下是个贩卖器官的暗网?

    可是,茆七的目光停在尸体大腿内侧——那里被剜掉了一大块肉,深可见骨,皮肉创口也并不平整。应该是冷冻前就被割下了,所以冷冻后肌肉组织收缩不一,才导致的不平整。

    联想到冰柜的其他尸体,确实残缺的地方不局限于脏腑,要真是贩卖器官,为什么还要割掉其他肢体?

    “阿七,”仲翰如打断茆七的沉思,“我们得赶快,已经要八点了。”

    八点护士查房,玻璃柜那里不好出入,还有如果恰巧在这时醒来,那昨晚的一切就白费了。

    “我知道。”茆七明白,操作关闭焚烧炉。

    焚烧炉缓缓推进,炉盖卡哒合紧,少年的体格瘦,三十分钟应该差不多能焚烧完全。茆七设置时间,按下启动按钮,和仲翰如走远。

    墙板里面,发出卡卡,哒哒,崩嗒这些铁皮舒展的声响,接着没多久便有火焰喷薄而出,焚烧的气味也一下子冲了出来。

    此时,窗外的风越大,吹进室内,撩起火焰星子,蹦烟花一般四散。同时,油焦味也轻了。

    茆七一直望着焚烧炉,火焰映在她的眸中,燃烧蔓延开去。她忽而觉得呼吸难受,将脸转向窗外。

    杀人,肢解,焚尸,这些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一夜之间,全都做了。

    “我这样可怕吗?”

    她迷茫的声音在熊熊火焰中响起。

    仲翰如看向地上残破的肢体,说:“那些只是死物,活着不相干,死了也不相干。”

    他没有安慰的温言,只是冷酷地叙述事实。

    茆七轻点头,不再开口。

    焚炉火焰汹涌,辟啪作响。

    过了一会,仲翰如站到茆七身旁。茆七转眼看他,他的视线望过来。

    互相无言,互相陪伴。

    过去许久,焚炉火焰渐熄。

    茆七打破沉默,“对了,你的伤怎怎样了?”

    之前一直没机会检查,也见他面色无虞。

    “没事。”仲翰如无谓的表情。

    “真的?”

    “真的。”

    “嗯,我信你。”

    听到这里,仲翰如嘴角上扬,“真的信我了吗?”

    言外有意。

    茆七转过身,他们之间几尺距离,她再近一步。

    仲翰如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看着她踮起脚,抬臂揽住他,脸轻靠在他胸前。

    她说:“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

    仲翰如回拥住茆七,他埋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

    “仲翰如,你离开宁州县后,去学了格斗术是吗?明明你说学这个很累……我们高中的事你还记得,你都还记得……”因他抱得紧,茆七的声音闷闷的。

    他没回,反问道:“阿七,为什么信我了?”

    “因为你是仲翰如啊。”

    话音落。

    焚炉里火焰殆尽。

    骨灰凉后,仲翰如整理出来,用剥下的巡逻者制服包裹好,交给茆七。

    茆七双手捧着骨灰,爬到窗台上,扬手将骨灰洒向天空。

    白茫的存在,白茫的天空,风一卷,徐徐隐匿于天地。

    你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我帮你离开,也希望你也能帮我离开。

    再次走出解剖室时,走廊空无一人,查房已经开始了。

    那盒塑蜡还在口袋,茆七拿出来拧开,嗅了嗅,确定是在男孩身上闻到的这个味道。他就是用这个覆盖在背部制作假皮肤,才躲过了护士查体。

    她连盖带盒扔进解剖室,将玻璃柜关死。

    白日光线清晰,柜上的玻璃倒映着茆七被资料本分割模糊的面容。

    在七层,我的日记本内页的一幅画,一扇门里僵硬的攥着小刀的娃娃,那是被解剖的尸体吧。当时拍击玻璃的声音不止在窗户,还在这个玻璃柜,原来早有暗示,原来“她”也在里面。

    走出护士站,茆七在609室里,看见男孩瑟瑟发抖的身影。

    一名护士指导另一名护士写护理记录:“在这里写上:后背有疹。”

    一阵风拂过茆七的脸颊,她随即看向走廊尽头——安全出口标志变清晰了。

    “仲翰如。”

    “我看到了。”

    “我们走吧。”

    “好。”

    没走几步,茆七的腿就被拖住了,她回头看到了男孩——他跪在地面,双臂抱住她的腿,抬起的眼里满是惊恐。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东西?!我被发现了,被发现了……”

    茆七平淡地说:“因为你想让我们死。”

    “你们能在夜晚活下来,一定有能力带我走,我求求你,救救我!这个医院好可怕,没有人能离开,只有你们能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见茆七无动于衷,男孩哭得涕泪横流,“我被父母遗弃,他们只给我留了一点钱,我没有居所,只能流浪被欺负。我也没有精神病,我只是撒谎逃过检查,因为住进这里能吃饱。所以我没吃那些药,所以我看见了晚上,我发觉离开的人就是死掉的人,他们的皮肤都长了疮。我害怕是我,求你,救救我,我只是想活着!他们已经死去了,我还活着,我必须得活着啊……”

    所以他们才当了无辜的替死鬼。

    茆七看着男孩,似乎叹息:“是呀,大家都可怜。”

    男孩看见茆七松动的神情,眼泪模糊的眼眸里透出狂喜,然而茆七接下来的话给他重重一击。

    “仲翰如,我们走吧。”

    仲翰如提溜起男孩身体,他拚命地摇头,死抱住茆七大腿,“不要,不要,不要!”

    男孩最终被拨开,破布一样扔掉,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希望消失在眼前。

    护士一转身人就不见了,她们出来在走廊找到男孩,扶起他拖往病房。

    见男孩的精神状态不对,护士柔声安抚:“60901,乖乖休息,很快就到晚上了。”

    18 茆村

    茆七醒来时是阴天。

    喂过鹦鹉鱼后, 干旱多时的左凭市终于下雨了——劈里啪啦地携着尘土浇下来。

    推开窗,茆七深呼吸湿润土腥的空气。

    这才是夏天。

    宁州县城中村巷陌间那般潮湿、墙缝里蔓延生机的夏天。

    风不大,雨飘不进来, 茆七干脆将窗敞着, 回身在床上找手机。找到后, 她躺在窗前的椅子里,回复仲夏如的微信。

    仲夏如:【今天有空吗?约不?】

    茆七:【可能不行, 等会我有事。】

    仲夏如:【?什么事?】

    茆七抬起右脚,稍微转动脚腕,倒是不怎么疼, 但是看着淤青挺重。

    【我去一趟医院,脚可能崴到了。】

    仲夏如:【真巧,我已经在医院排队了,要不你给我身份信息, 我帮你先挂号?就在市医院这边, 石景路拐个弯进环山路就到了。】

    市医院离茗都公寓挺近,茆七回复:【好,挂骨科号,谢谢。】

    将身份信息发过去,收拾收拾东西, 茆七出了门。脚腕的伤不影响开车, 她驾驶着她的两座车去的医院。

    十七分钟后。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茆七给仲夏如发信息:【我到医院了。】

    仲夏如:【我现在在三楼,马上下来。】

    茆七坐电梯到门诊大厅, 中央位置手扶梯上下地运行着,旁边墙柱上贴着张医院建面图,三楼是神经内科和心理科。

    没多会, 仲夏如从另一侧手扶梯下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茆七,招手喊道:“小七!这呢!”

    茆七看过去,冲她笑了笑。

    还剩一级阶梯,仲夏如就跨步跳了下来。

    她今天穿着雪纺衫小西裤,装扮偏正式,与她此时的率性行为不太搭。不过这让茆七找回了一丝阔别十三年的熟悉感。

    “你到三楼做什么?”茆七迎上两步。

    仲夏如用手中的几张单子扇了扇风,“我有睡眠障碍,刚好药吃完了来找医生开的。”

    “哦,那你拿药了吗?”

    “没呢,等你看完医生我们一起去。”说完,仲夏如挽住茆七手臂,带她去乘手扶梯。

    久别重逢,加之多年独居,茆七起先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但是仲夏如很自然地跟她聊天,陪她去找诊室,就像她们一直没有分开过。

    到二楼的骨科诊室,仲夏如去看大屏幕的排号名字,茆七望着她挤在候诊人群里的身影,心里有个念头:要是真的从未分开过就好了。

    仲夏如回来,说:“下一个就是我们的号了,你脚还行吗?要不要坐会?”

    茆七摇头,“不用了。”

    大屏幕喊号,茆七独自进诊室,坐在医生面前的椅子上。

    医生询问,茆七提裤脚露出伤处。

    医生伸手捏转茆七的脚腕,问道:“这样疼吗?……这样呢?……走路也不影响是吧……”

    茆七如实回答。

    医生诊断:“骨头没伤着,开个药膏擦擦就行,右脚避免劳累一段时间。”

    茆七应是,退出诊室。

    之后和仲夏如一同去拿药,拿完药才十一点,中午饭还早。

    而且外面还下着雨,也没法逛街。

    “小七。”

    “嗯?”

    “反正今天没事,要不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啊。”

    茆七开车,仲夏如坐副驾驶。

    车窗外风雨飘摇,车内微微响着雨声的空间令人感到安逸。

    仲夏如躺进座椅里,长吁感慨:“小七,眨眼之间我们都是大人了。”

    前方雨流倾斜,雨刷在机械地刮。

    茆七注视着前路,闻言侧眸看了眼仲夏如,“对啊。”

    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呢。

    “那你跟我说说‘眨眼之间’的事吧。”茆七说道。因为她的十三年实在匮乏。

    “好呀!”仲夏如歪了歪身子,脸向着茆七那边,“那时去到外省后,转学适应新学校,忙碌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尝试联系你,然而总是得不到回复……再之后高三学习任务更紧了,我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直到高考完。我记得那年暑假我和我哥回过宁州县,但是当时的县城已经大变样了,我也彻底失去你的消息……”

    仲夏如还说起自己因为工作压力大而得了睡眠障碍,辞职后开始计划开咖啡馆,有奔头地忙碌起来才慢慢摆脱那段阴影。

    茆七开出环山路,到仲夏如所指的友谊大道,“你说的地方在哪?”

    仲夏如指路,“前边直走经过丁字路口右转,就可以看见一间心理咨询室了。”

    到达目的地的那幢楼后,茆七看到二层的外墙上悬了个规整的招牌——《一间心理咨询室》

    原来真是这个名字,透着一股随性的玩味。

    楼是步梯,上到二楼就见一玻璃拉门,门后直接是咨询室的前台。

    前台很快注意到茆七她们,起身来开门,“仲小姐,你来了。”

    打完招呼后,前台向茆七点头致意。

    前台右侧有一道玄关,玄关里三个房间,最里那间是关闭着的。

    仲夏如问:“李医生那边有人是吗?”

    “是的,”前台看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了,待会我再进去收拾一下,你这边可能需要等候十分钟。”

    仲夏如嗯了声,表示理解。

    “那你和你朋友先坐会,要喝什么?我去准备。”前台将她们引到左侧的休闲区,有柔软的大沙发和茶几,包括一书架的杂书。

    仲夏如问茆七,“你想喝什么?”

    茆七随便,仲夏如也随便,前台笑笑去准备了。

    书架上的书有多杂呢,大概就是漫画到道德经这般的跨越。茆七翻了两本书,又放回原位。

    “这里不太像心理咨询室。”因为装修摆设都很家居。

    仲夏如赞同,“是的,不像,所以能让人放松下来。”

    茆七问:“你的睡眠障碍好多了吗?”

    仲翰夏如点头,“那时压力大到成宿失眠才约的心理咨询,现在就剩最后一次了,我也调节得差不多了,几乎可以自主入睡。”

    “那就好。”

    没过两分钟,前台端来果汁。

    茆七和仲夏如齐声道谢。

    这时,玄关里走出一位女生,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但神态不是痛苦的,相反有种释放过的轻松。

    随后,前台进了李医生的咨询室。

    咨询室的摆设很简单,两张单人沙发,一张矮圆桌,四周随意地置了些绿植——叶片茂盛,颜色也肥。

    而李医生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头倚在靠背,目光有些凝滞。

    心理咨询师拥有着强大的共情能力,所以在接受患者的负能量时,自己的身心也会感到痛苦。

    “李医生……”前台轻唤。

    “嗯。”李亭甲眼神微动。

    “你还有五分钟哦。”

    “嗯……”李亭甲闭上眼,短暂地放空片刻。

    前台轻手轻脚地整理咨询室。

    还剩两分钟时,李亭甲就睁开眼,腰板挺直起来,人似乎也恢复了精气神。

    前台递给他一杯热茶,笑着说:“刘小姐来时情绪非常糟糕,刚刚走的时候眼睛都有神了呢,她应该很快就会放下对出轨未婚夫的执着了吧?”

    李亭甲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才缓缓道:“心理咨询不是破灭患者的精神世界,而是在患者的安全领地里陪伴她。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逆境,我并不能成为她的助力。”

    对于心理学前台不是专业的,也不好冒然接话,只能转移话题,“那……仲小姐可以进来了吗?”

    李亭甲轻颔首。

    没多久,仲夏如走进咨询室。她坐的位置前,一如既往地放了杯清香的茉莉花茶——那是她第一次进这间房时选择的习惯。

    坐定,目光相触,两人相视一笑。

    “最近有什么困扰吗?”李亭甲双手交握在膝上,语音柔和,一派安闲。

    仲夏如摇头,嘴角微微的笑有丝玩趣的笃定。

    李亭甲看着她,不由一笑,“真好。”

    那是发自真心的语气,仲夏如能感受到,因为李亭甲专注的眼神会随着你的语境担忧和喜悦,他很适合倾听,他也能共情地接纳完整的这个你,无论好的坏的。

    仲夏如继续说:“今天医生给我减药了,我的咖啡馆经营得还不错,我也找到了以前的好朋友,我越来越觉得生活值得憧憬。”

    “多好啊,恭喜你。”

    “李医生,谢谢你。”

    李亭甲依旧看着仲夏如,“为什么要谢?你付出了金钱,我们之间是合约关系,不需过多注解。”

    仲夏如微怔。

    她记起他说过: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一切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如果你的良善和责任感让你痛苦,那这些不要也罢。

    当时她十分不解:那要怎么做为人呢?

    他说:怎么做为人,不该由他者来塑造你,来评判你,而是你自己怎么看待你自己,怎么接纳你自己。

    真正放下那段压抑的时光,仲夏如才能深切地感悟这段话。她似乎觉得身体更轻了,她说:“那就,不再见。”

    李亭甲扬起笑,黑框眼镜下的眼眸温和,“不再见。”

    仲夏如起身开门,留下一句“剩余的咨询时间,李医生好好休息吧”。

    门轻轻阖上。

    李亭甲愣后一乐,无奈地摇头。

    仲夏如进去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茆七疑惑地问:“这么快的吗?”

    仲夏如顺手勾住她肩膀,往大门口走去,“嗯,已经好啦!等会我们去吃干捞烧鸭粉吧,我知道哪里的好吃,那家的口味和以前高中门口那家店很像诶。”

    仲夏如拖着茆七走出玻璃门,茆七鬼使神差往后瞥了一眼。

    玄关里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察觉到视线,和茆七对望了一眼,他神情有瞬间的怔然,而后变成礼貌的微笑。

    是常华小区楼顶的那个男人,他还记得她。

    回到车上,雨已停,天际隐隐放射光亮。

    仲夏如降下车窗,伸脸出去感受湿润的空气,“小七,你看啊,天要晴了。”

    “嗯……你刚说的地方在哪条路?”茆七不太熟悉那里,在设置导航。

    “就友谊大道和新都小区交汇的那条巷子。”

    “哦~”设好导航,茆七发动车子。

    路况通畅,乌云渐收。

    仲夏如太开心了,一路喋喋不休。茆七在她激荡的话语里,不禁陷入自己的思绪。

    和那个男人的偶遇真的太巧了,茆七现在还对他在楼顶上的俯视感到不适,特别是在她经历过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诡异之后。

    “你是怎么找到这位心理医生的?”茆七突然开口问。

    仲夏如顿了顿,说:“李亭甲原先是精神科临床医生,又有心理咨询背景,挺受患者拥戴的,所以有点名气。十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辞掉工作开了这间咨询室,收费也比市场价低,口碑就更好了。我也是听朋友介绍的。”

    “嗯。”茆七继续开车。

    “不过看他总穿着白大褂,想是对医生这个职业还有留念,不知道他有什么隐衷才辞职……”仲夏如叹道,她是真觉得李亭甲挺好的,也希望他前途光明。

    茆七没搭话了,专心看路。

    仲夏如所说的那家粉店在巷子深处,里边无法停车,茆七将车停在外面的临时车位,和仲夏如走进去。

    恰是午饭时间,粉店里坐满了人,老板干脆在门口给她们支了一桌。

    反正刚下过雨,气温适宜,仲夏如欣然同意。

    茆七也表示可以。

    巷子的地面墙壁还汲着水印,地砖墙根里爬生着青苔。她喜欢这样的景象。

    烧鸭现场斩,干捞粉调个料就成,所以上桌很快。仲夏如给茆七掰开一次性筷子,还去消毒柜拿了味碟给她。

    “你要吃哪种辣酱?”仲夏如说着,上手准备用瓢羹舀辣酱。

    茆七接走瓢羹,说:“仲夏如,这些我都会自己做,你吃吧。”

    仲夏如坐好,奔波半天也确实饿了,她边吃边说:“这没什么啊,我父母年纪也大了,我哥工作忙,我平时做这些都习惯了。”

    “你不用这么对我。”茆七说完,就沉默地吃粉。

    仲夏如瞟了眼她淡淡的表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没怎么变。要不然怎么能坚持一件事这么久。

    “小七,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仲夏如想道歉的,茆七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其实刘献金是我的养父,我是十岁那年被他收养的。”

    “为什么要说这个?”

    巷子里的雨天有熟悉的味道,也有熟悉的记忆。茆七说:“只是以前你问我我没回答,现在见到你了,就觉得朋友之间不该隐瞒。”

    我们算朋友了吗?这句话一直没有答案,却在无言的时间里回答了。她等了十三年,比朋友更重。

    仲夏如却只是说:“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啊。”

    吃饱饭,茆七送仲夏如回白马咖啡馆。

    分开之际,茆七终于问:“仲夏如,你哥……他还好吗?”

    仲夏如说:“好呀,昨天我才跟他视频过,他刚搬新家,也还在适应新单位的阶段。他还记得你呢,说等忙完要约你吃个饭。”

    现实的仲翰如毕竟还陌生,仲夏如的话让茆七有些不知所措,表情僵在那里。

    仲夏如盯看她的脸,目光藏着丝怜悯,“小七,你真的没变诶。”

    ——

    调完茗都公寓的监控记录,老许循着监控路线到了小区外的马路。在等待同僚调取道路监控的时间,他给江宁拨去电话。

    “喂江宁,你出左凭市了吗?”

    ……

    那天提审姜馨后,江宁就一直在查一个叫茆村的地方。茆是稀少姓氏,单说左凭市的落户人口中,仅有三名姓茆,又怎么会存在一个茆姓村呢?

    左凭市查不到,江宁便要去宁州县,老许是真觉得他魔怔了,便好言相劝。

    “现在不是该查罗呈呈案件吗?你总揪着茆七的茆姓不放是为什么?”

    “原来一开始我就想错了,我在龙州县找茆姓怎么可能找得到,原来是在宁州县!宁州县与龙州县、左凭市相邻,小时候赶集,我还徒步去过宁州县的,明明那么近,我怎么想不到呢!”

    当时江宁的回答在老许听来混乱无比,他存疑地问:“江宁你不是中邪了吧?”

    干刑侦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也都撞见过,老许并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听言,江宁扑哧一笑,“姜馨案茆七确有不在场证明,但是罗呈呈案我们起初没对她怀疑,所以之前的线索要全盘推翻,重新彻查一遍,看能否找到新的切入点。小冬那边要调的监控录像还没回复,明天下午我一定能赶回来,这边就先麻烦你了。”

    老许瞪着眼,惊讶江宁思维转变的速度。

    江宁拍拍他肩膀,“早点结案你不就有时间陪媛媛了吗?”

    媛媛是老许的女儿,前天因为值班错过她生日,现在还生着气呢。

    江宁这一句话就将老许送到了茗都公寓。

    “我看到了公路牌,上面写着‘扎根边疆,心向中//央’。”江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左凭市属边防城市,看到这个公路牌,也就证明江宁驶出左凭市了。

    老许随便找了棵绿化树靠住,“你小子速度挺快啊。”

    江宁:“时间紧迫,不得不快。”

    “对了,我调完茗都公寓的监控了,现在正在等路面监控,以待确定罗呈呈杀人抛尸的时间段内茆七的行程。”这边说着,手机来信息了,老许隐藏通话画面,翻看同僚回复的消息。

    看完回归通话,老许说:“我现在走去边上的一家商场,茆七经常去那里吃饭。”

    江宁那边也驶入了左凭市与龙州县宁州县的交界道路,手机喇叭外放,他隐约听到了“算运势合姻缘”的叫喊声。

    他将车停靠路边,问老许,“你那里是不是有个算命摊?”

    “是的。”是有个算命摊,就在老许对面。

    “之前进茆七的家,我看到床头贴着符菉,你去套套话,看看茆七是不是在那消费过。”

    “哦,好!”

    ……

    这条三岔路是市县之间的必经道路,所以来往的车子不少,江宁小时候也曾到过这里。

    由于经济发展,路边盖起了房屋,做起了零售与住宿的生意,跟江宁记忆中荒凉的景象大相迳庭了。

    江宁下车,大致辨别方位。他是龙州县人,父亲失踪前常往深山采药,那片山区不止在龙州县境内,还有部分属于宁州县。

    天空放晴,他眺望到远方,看到了边境界山卞水山的主峰。

    好巧不巧,左凭市就在龙州县和宁州县的西北方向。

    江宁莫名想起莉莉许提起过的,茆七说的“去西北”。

    上车开车,江宁驶入通往宁州县的道路。

    在茆七说出“宁州县”时,江宁就去查了她的户籍资料,她于十年前买房将户口迁入左凭市,原户籍在宁州县那新街道的连珠村,那片确实拆迁了。

    江宁这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茆七居住过的连珠村。

    宁州县跟普通县城差不多,半新半旧的城建,就连连珠村的旧址也是只开发了一半,另一半仍是废墟。

    开车转了一圈,江宁没找到空的停车位,只好像其他汽车那样将车停在路边。

    连珠村开发的一半都在外围,进村的路在一个小广场里,走过广场边缘的旧报亭,就能看到里面被遮挡住的废墟。

    宁州县常住人口不多,白日街道也显得安静,特别是当江宁走进连珠村。鸟鸣,风声,树木唰唰地摇摆,没有一丝人为的噪音,他仿佛置身于林野中。

    从废墟间的沟壑,一路深入。

    被拆的砖墙里,多数压着腐朽的木头家具和风化了的衣物,砖缝间还有被风吹得扬扬的塑料膜,也失去了颜色。

    沟壑应该是旧时的巷弄,那里曾飘过袅袅的炊烟,走过归家的脚步,奔跑过嬉戏的儿童。

    现在,废墟上独伫着一扇铁窗,铁窗外是辽阔的蓝天白云;拆掉一半的墙上,还挂着锈掉的门牌号。

    江宁大致转了转,就走出去了,在报亭里买了瓶水。

    经营报亭的是一位老阿婆,脸上皱纹堆叠,掩盖了眼皮下的眼睛,只留出一道细长的眼缝。

    老阿婆微抬了脸,凝视了几秒江宁,慢声道:“后生,你是连珠村的吧,哪家的啊?”

    阿婆可能认错人了,江宁心思一转,问:“阿婆,你也是这村子的吗?”

    老阿婆点点头,弯腰从地上纸箱拿出两瓶饮料,摆到报亭台面上,“是呀!村子都散了,就我在这啰。也是大队见我可怜,无儿无女又没了田地,所以给我这个营生,也就剩我在这啰……”

    连珠村当时的拆迁政策是给与金钱补偿,并没有集中安置,所以当时的村民都分散了。江宁原本打算买了水就离开到街道派出所去,见状便多留了会。

    “阿婆,你还记得刘献金吗?”

    老阿婆闭上絮絮叨叨的嘴,想了想,“好像记得,他是不是有两个儿子?都挺有出息考了大学。”

    江宁说:“不是的,他只有一个女儿。”

    “哦~”补齐饮料,老阿婆慢腾腾地挪到椅子上坐着,“我人老了,近些年的事都模糊了,不过奇怪咧,好久以前的事倒还记得。”

    “好久以前的什么事?”江宁问。

    有人肯陪着说话,老阿婆年迈的脸鲜活了一分,她娓娓道来:“连珠村以前是在山脚下的村子,村里好多户都靠采草药过生,七几年八十年那会世道乱啊,村里有点积蓄的人家都在想办法搬走,我夫家穷,是在八十年代尾搬出来的。后来我听还住山下的亲戚说,深山里常起鬼火还伴随着怪异的叫声,有一晚那鬼火在山上烧了几天几夜呢,之后就变安静了。但我那亲戚也不敢再住了,借点钱搬家了。”

    江宁:“为什么说是鬼火?”

    “那火烧的时候啊,漫山遍野都是哭嚎声,肯定是阴火,烧的是鬼魂哩!”老阿婆手舞足蹈地比划,亲身经历一般。

    这种志怪传闻,从老人口中说出来,总是倍感惟妙惟肖。

    江宁又问:“烧的哪里?”

    “那!在那边!我记得很清楚,99年清明那会烧的。”指完方向,老阿婆又叹,“以前没有那么多高楼,天晴还能看到卞水山呢,现在国家好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淘汰了。”

    江宁远眺,阿婆指的是边境界山方向。

    老阿婆又絮叨起来,话语听着混乱。

    “阿婆,我再买一瓶水。”

    “啊?……哦!”老阿婆从自我语境里清醒,拿钱找钱。

    江宁接过时问:“阿婆,你知道茆村吗?”

    “不知道诶,你去查查县志吧,那里也许有。”

    江宁驱车去往当地图书馆,找到了宁州县的县志。县志每20年编纂一次,江宁在1979年的记载上面找到茆村的名字,茆村位处卞水山山脉,村名夹杂在众多搬迁的村子里,至于搬迁到哪里了,直到2019年一直没有记载。

    茆村就像凭空消失了般。

    之后江宁又去了连珠村管辖区内的派出所,查到刘献金的户籍资料:刘献金于1961年出生,2007年病亡,2008年由其女茆七注销户口。

    死亡和注销户口之间隔了一年。

    江宁问管理户籍档案的工作人员,“病亡的话有医院的死亡证明吗?为什么刘献金的户籍隔了一年才被注销?”

    工作人员解释:“当地讲究落地归根,很多老人都不愿意在医院闭眼,况且有的病是急病,在家去世了,后辈做做法事请人拉上山土葬,没什么人会管的。”

    包括现在,土葬也是左凭市主要的丧葬方式,不像火葬需要繁琐的手续。

    那就是没有死亡证明。

    江宁没说话,敛着神情让人摸不清他的思绪。

    工作人员又说:“那时不像现在,很多人都没有注销户籍的概念。况且我看刘献金的独女当时也才十七八岁,不懂也正常。”

    江宁低眼看着旧户籍本上刘献金和茆七的名字,不同的姓,刘献金也不是已婚身份,是收养关系吗?茆七89年生人,假设99年才被刘献金收养的话,那她十岁前的家庭呢?

    江宁抬起眼,问道:“刘献金未婚,和茆七也不同姓,是收养关系吗?那你这边有保存收养手续吗?”

    工作人员摇头,“所有的资料都在这了,没有收养手续。而且八九十年代生孩子,很多妇女都是在家生的,上户口也有滞后性,2010年宁州县第六次人口普查时还有许多黑户呢,不同姓也不能证明是收养的吧,人家随母姓也无不可啊。”

    那时候未婚上户口确实比现在简单,不用做亲子鉴定,收养也不像现在需要门槛和手续。问不出什么了,江宁将资料还给工作人员,道谢离开。

    宁州县离龙州县老家很近,江宁看时间还早,便回了一趟老家。

    所谓的老家,也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曾经居住的房子被拆掉,建起了小学和市场,陌生极了。

    现在中午,小学门口都是接孩子的家长。

    交警在学校门口疏通交通,江宁驾车缓慢通过。

    最后江宁在市场前停车,下来找到一个已磨到圆滑的石阶,不顾行人的目光在坐在上面。

    记得以前前边是一片田地,清明时节会开满黄澄澄的油菜花,他和父亲会在晚饭后散步到这里。

    触景伤怀,江宁不由想起父亲失踪前的场景。

    19 谎言,怎么杀人?

    1999年, 江宁十岁,当时龙州县还未实行城改,他家在近郊的镇上。三进的私屋, 前堂坐诊, 后堂住家, 中间是四围的院儿,父亲江然晒了许多他亲自进山采取和炮制的草药。

    中医师对中药的品质最为谨慎, 野生草药的药效俱佳,所以江然几乎每天一大早就进山采药,中午回来才开堂问诊。

    记得是三月上旬, 江宁放学回家,肚子饿极了,“爸爸!爸爸!有吃的吗?”

    从门外喊到门内,前堂没有患者, 江然必定在院子捣鼓他的中草药。

    江宁扔下书包, 溜进后院。

    江然在院里早就听到江宁的喊声,他刚一出现,江然就朝他招手,“过来。”

    “是有好吃的吗?”江宁蹦蹦跳跳地过去。

    江然站在几个实木多层晒架旁,衣扣上还系着一个装驱蛇粉的挂包, 可想而知今天看诊的病人多, 忙碌到忘了摘下。

    他随手从簸箕里抽出根党参,对江宁说:“那,先吃点垫垫肚子, 饭还没压好。”

    因为母亲早逝,江然平时坐诊没空,煮饭多是用电压力锅, 快还省事。

    党参味甜,还有股特殊的药味儿,江宁不喜这个,频频摇头。

    江然说:“党参补气,你学习费精神,恰恰有益。”

    江宁不敢讲自己语数考试考差了,只好接过那根党参,皱着眉头咬。

    江然看了一乐,“小子,实在不想吃就别吃,厨房柜子还有沙糕芡实糕呢。”

    那些是邻里邻居送的,也都吃腻了。江宁摇头,继续嚼党参。

    “爸爸,晚饭有什么菜?”

    “我在山上挖了棵三年的五指毛桃,炖的鸡汤。”

    五指毛桃炖鸡比什么茯苓玉竹炖鸡的药膳好吃,江宁点点头,随口问:“你今天又进山了啊。”

    江然嗯声,低着脸,手指翻晒簸箕里的草药。

    夕阳时移,柔光倾洒在他挺秀的侧脸,彼时他三十八岁,中年的年纪身量却匀称修长,不见一丝油腻酒气。

    江宁跑进厨房看,鸡汤文火炖着,米饭还有几分钟就好了。他跑出来到院中,在熟悉的药香中等待。

    “爸爸,哪来的鸡?”

    “林阿伯给的。”

    “哦。他又没有药钱吗?”

    江然抬眼望着江宁,眼眸里浅笑盈盈。

    那目光有着歉意的柔和,江宁不习惯,“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我们家也没过多好啊……”

    江然乐善好施,但喜欢运动的江宁,连一双牌子运动鞋都没有。

    江然走到江宁面前,摸摸那颗跑得炸毛的脑袋,耐心讲解:“人生在世,总有难处的。”

    江宁因此看见江然的衬衫衣领里落了香樟树的花,他用指尖捻起那朵小黄花,好奇道:“爸爸,路边的香樟树开花了吗?”

    江然说:“没有,这是山里的。”

    镇上的香樟树往年都是四五月开花的,江宁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油菜花已经要谢了。

    “山里花开的时间不一样吗?”

    “山里的草木没有外力干扰,生长更随性,更自由。”说完,江然的神色沉下去,叹气。

    “爸爸,你不开心吗?”十岁的江宁有许多轻易问出口的问题。

    “没有……饭好了,快去吃饭吧。”

    从这天过后,江然进山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迟,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好在那时候春暖花开,看病的人少,江宁也贪玩,父亲不着家他也乐得在外面疯。不过唯一不好的是三餐不继,橱柜里的糕点也被他吃了个光。

    直到三月底,某个周日江宁踢完球饥肠辘辘地回家,江然依旧不在。他去厨房翻找一遍,没寻到吃的,只能在水龙头下灌了好几口水。

    然后江宁又摸到院里去,在晾草药的簸箕里找到枸杞红枣之类能吃的,将肚子填个半饱。

    不过还是不够,江宁进了江然的房间,在墙角找到半篓白茅草,他眼睛一亮,揪了一把出来。

    白茅草底下节长的根叫茅根,可入药也可做凉饮,因其嚼起来有甜蜜的汁水。

    江宁准备去拿小刀把茅根削下来,却发现地上掉了张卡片,似乎是刚才揪白茅草时带出来的。他弯腰捡起来,上下翻看。

    是那种写着业务和名字电话的小卡牌:专业催债,解决纠纷,疑难杂事请找吴老大,电话0771-*******

    整得跟黑S会似的,江宁不以为意地将卡片扔回到竹篓里。

    用削铅笔的铁皮刀割掉茅草叶,江宁抖干净茅根上的泥土,把茅根放进嘴里嚼。

    甘甜解渴,别是好喝,江宁继续割掉茅草叶,突然被一道喝声吓住了。

    “江宁——!”

    江宁手一抖,刀片斜了,削过自己食指,鲜血立即涌出。

    江然忙丢下背篓,箭步过来抓起江宁流血的手指,看了看后进房拿出个药瓶,斟出中药粉覆盖在伤口上,再拿纱布包扎。

    包扎好后,江然夺过刀,愤然摔到地上,冷着脸说:“以后别碰这种危险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怒形于色,江宁也委屈,如果不是他喊一嗓子,江宁也不至于削到手。如果家里有食物的话,就更没必要吃这些涩肚的草药了。

    “这种小刀又不危险。”江宁故意唱反调。

    “哪里不危险?!一把小刀就能将人动脉切断,更能杀人分尸!”江然说这话时,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似是亲历过这恐怖的场景一般。

    江宁服软了,“爸爸,我不拿刀了就是,你别生气,也别说得这么可怕。”

    江然望了江宁稚嫩的脸庞片刻,随后伸臂搂住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抚摸,“对,可怕……茆村是个可怕,又可怜的地方。江宁,我、也会害怕和恐惧……”

    那时江宁不懂,只觉得父亲语气里的东西很矛盾。

    直到江宁长大工作,才明白那种矛盾:害怕而又不得不为之。就如他身为公职人员的使命感。

    再之后到四月,清明时分油菜花大片大片绽放,江然在某天进山采药后,至今未归。

    半下午的时候,江宁颊边的一滴热汗随着市场的沉寂流下,他才恍然自己发呆了许久,周围已经没什么行人。

    拍拍屁股起身,江宁给老许发信息:

    【我正在往回赶,一个小时后在茗都公寓碰头。】

    收到信息的那刻,老许刚从商场的监控室出来,打算先去吃个午饭。

    走出商场,经过商场后背的巷子,发现道士的摊子总算没客人了,老许便走过去。

    现在正是套话的好时机,老许买两瓶冰水,过去喊了声,“大哥,天气好热!”

    生意清闲,道士昏昏欲睡,闻声醒了,先是打量老许一阵,“是呀,真热。”

    “来!喝个凉水。”老许放一瓶水在桌面,自己在旁边蹲下,拧开另一瓶水喝起来。

    道士没接,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眼神却愈发的清亮。

    “有事吗?这位老哥。”

    老许嘿嘿笑了两声,“就想找你问个事。”

    道士:“批命?”

    “不是,”老许摇头,身体挪近了一步,“大哥,前段时间有没有一个扎着马尾,个儿高的女生来找你算命?”

    道士都不用回想,说:“你这形容太普遍了,每天都有这样的女生到我这摊子。”

    老许再细细形容:“她呢,个头大概165,头发黑色的,神情有些淡,声线比较平。大概是五月下旬来买过符菉。”

    五月下旬有一天道士印象特别深刻,那天商场里有人被削去半拉脑袋,地方都直接封锁了。那天也只有一个女生找他批命,恰好跟老许形容的很像。

    “哦~那大姑娘啊,神色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也平,她是在我这买过符菉。”

    “对对!就她。她当时跟你说过什么话来着?为什么要来求符菉?”

    道士回:“倒没说几句话,那姑娘心思深,压的事太重,我用命盘推出来的,就给了她安定助眠的符菉。”

    这个说法不是老许想像中的,茆七是因为做了坏事心虚而去求神拜佛,“真的就这些?”

    “嗯,最后我劝她再看看中医,不知道她有没有去。”

    “好吧。”没得到有用消息,老许最后花钱买了同样的符菉,拍照发给江宁。

    之后老许循着来时的路,进了一家药店,里面有中医坐诊,他用警察身份查了五月下旬的就诊记录,发现茆七确实有来开中药。

    当时的诊断是肝郁气滞,浮躁难眠。确实挺正常的,现代经济飞速发展,生活节奏快,哪个人没有点精神压力呢?

    老许将就诊记录拍下发给江宁。

    江宁一直没回信,老许猜测他在高速上,按时间推算应该快要进主城了。

    果然十来分钟后江宁的电话打入。

    “喂,我在茗都公寓门口,你在哪?”

    老许:“我在小区外沿道路,正走过去,很快到。”

    等待的时间,江宁放大老许发来的图片,一点点地滑动,不放过任何细节。

    “咚咚!”

    有人敲车窗。

    江宁转脸看见探着身子的老许,他打开车门锁。

    老许上车坐副驾驶上,看到车载支架上江宁的手机,手机画面是他发的图片。

    “我花了三十块钱买的符,你有看出什么吗?”

    江宁说:“这符菉确实跟茆七床头贴的一样。”

    老许听了咋舌,“你真是心细如发啊,都这么久了还能记清楚。”

    “想记就能记住。”江宁低着脸,正在看茆七的就诊记录。

    老许一笑,“就跟茆七的电话号码一样?”

    江宁的目光抬起,瞟了眼老许,眼里似乎有隐言,但出口却是讨论案情。

    “你查茗都公寓和附近生活圈的监控,有发现什么疑点吗?”

    “没有。”

    老许回答太笃定,江宁不由地研究起他的表情,“怎么说?”

    老许说:“小区的监控在姜馨案时我们就拉片看过,茆七的行踪没有问题。除去案件重叠时间,这次我主要排查的是5月下旬到罗呈呈分尸期间茆七的踪迹,她在6月5号和6、7、8、9号之间开车出过门,其余时间多数待在家中,有时会点外卖,偶尔出门步行到商场负层吃个饭,吃完就又回家了。”

    6号7号9号,是江宁在郊区碰见茆七的时间,至于8号,他们在常华小区相遇过。这几日确实是有迹可循的正常,那5号呢?

    “5号茆七出门去哪?”

    “道路监控显示她开车去了隔茗都公寓两条道的一个小数码街。”

    “去那做什么?”

    老许:“中午大国外出吃饭刚好路过那个数码店,我让他查了五号当天的售卖记录,发现茆七去买了一只长时待机的录音笔。”

    “现在手机功能齐全,这种录音笔已经显得赘余,茆七买来有什么用?”江宁疑惑道。

    “也许是为方便收集灵感?这些手艺工作者行为多偏离常规。”老许继续回到正题,“罗呈呈案法医推断嫌疑人的死亡时间是5月12日10点至2点区间,分尸时间据罗呈呈交待是在6月6号夜间8点至12点,这两个时间段茆七都待在家里。所以我才说没有疑点。”

    江宁:“既然茆七有不在场证明,那她是否有跟嫌疑人联络过?”

    毕竟姜馨可是凭几句聊天就能将一个壮汉利落分尸。

    老许说:“你提的这个点我也想到了,已经让大国和小光对茆七的通讯设备和社交账号进行技术侦查,具体结果还要再等等。”

    江宁低低嗯了声,目光又回到茆七的就诊记录上。

    6号7号9号,茆七到底去郊区做什么?江宁碰见她的那段道路,他记得路面没有安装摄像头,所以无法从路面监控勘察她的行踪。看来只有等小冬那边的消息,看看能不能从中整合出遗漏的讯息。

    江宁有一会没说话,老许看向他的脸,他的注意力明显不在就诊记录上,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老许放松背部,靠进座椅里,也不开口打扰江宁。可惜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叫声。

    江宁也听到了,转过目光时,还有片刻的疑惑。紧接着,他咧嘴一笑,“我也没吃午饭,带你去吃个三十块钱的!”

    话带着调侃,老许横胳膊肘杵江宁,“你小子!就请个人均十五的饭啊!”

    江宁重新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说:“猪杂干捞粉加香肠,十五块钱能吃得顶饱,我也得存个老婆本诶……”

    三十岁的人恋爱都没谈过,哪来存老婆本的念头?老许知他贫嘴,催促道:“快点快点,石景路边上那家粉店吃就行,我快饿晕了!”

    江宁笑著称是。

    ——

    送完仲夏如,茆七驱车回茗都公寓。

    在楼下等电梯时,右侧安全通道楼梯走出来一帮保安和两名保洁阿姨,一群人中间拥着位身穿物业制服的中年男人,边走边沉声问话。

    中年男人可能是物业的领导,但茆七不认识,因为她平日几乎不跟小区的人交流。

    “把发现刻痕的事详细跟我说。”

    “诶诶!”一名保洁阿姨兢兢点头,“我和刘兰在前几天打扫时,就发现六楼楼梯间的墙壁上有划痕,起起伏伏像波浪,地面还些血滴,还以为是哪家孩子调皮划的,伤到手了,就没在意。今天早上打扫五层时,电梯口的墙壁也发现了同样的划痕,刚好前段时间我们看过小偷踩点标志的新闻,就觉得不对劲了,立马告诉给清洁主任,清洁主任又上报给了您。”

    “对呀!601的住户晨起爬楼锻炼,也说是在那几天发现的刻痕。”叫刘兰的阿姨附和着,话意透露出她们有在认真对待工作,及时发现了状况。

    中年男人看了眼等电梯的茆七,几米外停步,低声问当头的保安,“血滴还出现吗?划痕擦了吗?”

    保安回:“血滴倒没有了,划痕擦了几回,但痕迹深,擦不干净。”

    “下午找个油漆工把痕迹盖上,保安部那边抽人夜间加紧巡逻,要保护好业主的安全和财产。”

    电梯到了,茆七刚踏进去,那一行人匆匆急急地从她身后走过。

    上六楼,茆七出电梯走到自己家门口。

    在拿钥匙开门的这十几秒钟,她突然感到不舒服,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黏住一样。

    茆七回头看,背后是邻居的入户门,门头上挂着门牌《601》。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她极其熟悉和讨厌,是被窥探的视线。

    茆七定定地凝视着那扇门,过了片刻,再没感到异样,才开门进屋。

    喂过鹦鹉鱼,休息一会,茆七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

    她在西北区精神病院穿的那套衣服口袋里,微微凸显出一把小刀的痕迹。

    夜间21:55

    茆七躺在床上,脚腕擦了药膏,淤青退了很多,应该没大碍了。

    左凭市已到炎夏,房里空调呼呼地运行。

    “刻刀……”她喃喃念道。

    在一大堆可用于防身的手作工具里,只有刻刀能带进西北区精神病院,这之间是有什么联系吗?还是只是偶然?

    时钟嘀嗒走着。

    茆七闭目入睡。

    再次睁开眼,茆七出现在一道走廊里,身侧是一扇挂着《501》的门。她来到了第五层,此时灯还未灭。

    走廊空旷,不见人迹,她打算先去找仲翰如。

    后侧突有声响接近,茆七回头看到一个人,目光相触的这一刻,走廊瞬息陷入黑暗。

    是仲翰如,他在靠近,茆七不动。

    仲翰如的手过来牵茆七,她反握住,想带他去最近的501,然而他却推她进了对面的502。

    按照以往经验,通关要求可能在501,仲翰如为什么要选502躲藏?茆七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意图,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躺进唯一的空床后,两人默契地装睡。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来来回回,时远时近。

    茆七警惕地听着,她渐渐发现些不同,五层的巡逻脚步更悠闲,日常般的规律的节奏。

    这一层,没有驱赶的敲击声。

    过了许久,夜色落下,脚步也远了。

    早七点。

    随着铃声响起,病房里热络起来。

    “早安,50206。”

    “早安啊,50207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呢,50205你呢?”

    病患们互相问候。

    在西北区精神病院待出经验了,茆七起床顺手整理起床铺。被子叠好,她抬头看到早就起床的仲翰如,他专注地望着外面。

    茆七顺着他的视线,看进501病房,里面病患也在忙着起床,欢声笑语,人影纷叠。

    他在观察501。

    茆七大概明白了,因为在七层和六层的经历,她第一次出现在新楼层的房间,不止存在通关关键,还可能会让他们落入险境。所以仲翰如才谨慎地选择了另一间房栖身。

    整理过床铺,病患们端着洗漱用品陆续从茆七身边走过,纷纷向茆七问好。

    “早上好,50203。”

    “50203快点哦,听说今天早餐有肉馄饨呢。”

    “50203,我来帮你叠被吧。”

    ……

    推脱掉帮忙,又应付了几句客套话,茆七心生疑惑。

    茆七一早出现在03床,病患们以为她是新来的病患,喊她50203的编号,这挺正常,可是……

    而501的病患和502的病患碰面,也都互相称呼编号问候。

    仲翰如仍注视着501,他也察觉到了异常。

    501终于没人了。

    仲翰如和茆七先后潜入病房。

    七张床,被子都叠得齐整,床头柜上也无杂物,乍一看分辨不出哪个床位没住人。

    “搜床头柜。”茆七说。

    人“离开”后物品会被处理掉,装东西的床头柜对应有人的床位。

    茆七着手搜01床,仲翰如则从07床开始。

    床头柜一层一般放些生活用品,二层是衣物类,茆七连开两个柜子都有物品,且摆置得工工整整。

    来到第三个柜子,茆七看了眼门外,确认无人经过,拉开抽屉。

    一样装着生活用品和衣物,一样摆置得工工整整。

    “阿七。”

    茆七闻声抬头,看见仲翰如站在04床旁。她以眼神询问,他轻颔首。

    视线过去,是敞开着的05、06、07的床头柜,摆置分类一似的工整。可是也太工整了,每个柜子里的每样物品,摆放的位置和角度几乎相同,已经是达到强迫症的程度。

    每个人的行为习惯像被规训了一般。

    “死者是50104。”

    仲翰如的声音再次响起,将茆七的思绪拉回现实。知道编号了,接下来是了解“他”的要求。

    “护士站没有死者的护理记录,都归置在解剖室。”茆七说。

    这又是一个难题,他们并不知道解剖室怎么开启,上次进入也只是凑巧。

    仲翰如将其余的床头柜推回去,只留出04床的,他蹲下在柜体上摸看,“我看看有什么线索,你留意外面。”

    “好。”茆七走到门口放哨。

    洗漱花不了多久,有人返回,茆七敲门框提醒。

    “阿七。”

    声音陡然出现在身后,茆七才惊觉他已整理好现场。

    两人出门在走廊外晃了晃,假装刚回来。

    501室的病患归来,同时茆七和仲翰如迈进502。

    很莫名地,茆七突感不适,她的后背像被什么紧紧黏住了。她转过头看,冷不防对上一道视线。

    501室的一行人中,有位眉弯目亮的青年,个头不突出,但茆七一眼就注意到他——因为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神漂亮。

    青年对茆七淡淡一笑,就跟着同伴进了病房。

    不适感随即消失,茆七没太当回事,因为整个西北区精神病院都令她生理不适。

    502的病患还未归,茆七虚掩上房门,问仲翰如,“有发现吗?”

    仲翰如说:“04床的床头被人用尖器刻了几个字,歪歪扭扭,像是仓促完成的。”

    “什么字?”病床是刷银灰漆的铁床,字比较难注意,茆七知道他这样说是看清楚了。

    “我被谎言杀死。”

    他的声音因压低而无起伏,念出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平添了一丝荒谬感。

    茆七眉间凝重,“谎言,怎么杀人?”

    20 新的规则

    我被谎言杀死。

    这是通关要求吗?

    谎言又是什么?

    仲翰如没作声, 在茆七身前探腰,将房门彻底关上。

    从茆七的角度,清晰地看到仲翰如耳廓的骨骼和服帖微卷的发尾, 他忽地转过脸在她面前说:“衣服脱了。”

    正正经经的语气和表情。

    “哈?”茆七睁圆了眼。

    仲翰如直起身, 边走边举臂拽掉T恤, 露出精光的上身,他伸手在01床的床底下摸索。

    “换上住院服。”

    白天的光线浮动在仲翰如结实如丘壑的肩背上, 茆七突然快步走过去扣住他的肩膀,微微踮脚凑上去。

    仲翰如被她压着,被迫低身稍稍后仰, 刚要开口问怎么了,听到她说:“你刀伤好了吗?”

    乱了,明明刚刚说的是住院服。

    仲翰如视线后转,看着茆七专注的神情笑道:“你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肩背上的伤口没再流血, 但皮肉没愈合,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茆七听到仲翰如的话,滞了滞,才惊觉两人贴着的姿势过于亲密,她倏地松开手,退开一步, “住院服……住院服……哪儿来的?”

    仲翰如从拿到手的黑袋子里抽出一件上衣穿上, 遮盖住狰狞的伤口,并将另一套住院服塞给茆七,然后转过她的身体。

    “时间紧急, 穿上再说。”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响,茆七知道仲翰如在换裤子。

    穿完后仲翰如走到门口,背着身守门, “阿七,快点。”

    “哦!”茆七没再纠结,麻利地脱衣穿衣,不忘从口袋掏出刻刀收好。

    又听他关心地问:“你的脚好了吗?”

    茆七快快穿好衣服,回道:“我好了。”

    仲翰如“嗯”声,人还背着。

    茆七轻步过去拍他肩膀,他愕然转身,看到茆七脸上的玩趣,恍然过来“我好了”的两层意思。

    仲翰如笑了笑,打量起茆七,衣服有些宽绰,但也算合身,他说”:“换上住院服我们行动更方便。”

    他边解释边打开门,将两人的衣服收起来藏好。

    这时病房的人陆陆续续返回,50205邀请穿着住院服的茆七和仲翰如跟他们一起去吃早餐。

    茆七下意识要拒绝,但仲翰如脱口而出接受。

    一行人出了病房。

    茆七故意落在后面,拽停仲翰如低声问:“现在首要不是去确定‘谎言’吗?为什么要跟其他病患亲近?我们会消失,每晚藏身的床号也不同,会引起怀疑。”

    仲翰如声音很低,“五层跟六层有些不同。”

    五层的异常茆七也察觉到了,对于她和仲翰如这种新来的病人,病患们的表现太热情。有些事太过就显得刻意了,就像六层的60901刻意地接近一样。

    可是这跟吃早餐有什么关系?

    茆七正要问,却看到仲翰如朝前方点了下头。

    食堂在走廊中间,还有小段路,50205正回头看着他们,好像在确认他们有没有跟上。

    茆七迎上50205的视线,冲他礼貌微笑。

    50205也回以微笑,并招了招手让他们快点,然后转过脸去和其他病人聊天。

    为了不引起关注,茆七和仲翰如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50205一行人迈步进食堂。

    再往前走,食堂到了,茆七和仲翰如站在门口。

    食堂里面坐满了人,鸦雀无声,但不显冷清。因为病患们期待和明亮的目光。

    茆七被这些目光盯着,像是有一股迫切的压力在推着她。她迈步进去,仲翰如错身随着。

    50205扬下颌指了个方向,他做这个动作时始终保持微笑。

    他指的是最后面靠墙的两个座位,茆七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501和502的病患她略略认得,他们各据一张桌,位置靠近门口。位置也许是按房号顺序排坐的,她和仲翰如才来,暂时没有被安排进去。

    饭桌中间摆着碗飘着葱花的猪油馄饨,浸在汤里的瓢羹统一往右边摆,十几张桌子都一样。

    病患们目送他们坐定后,才齐刷刷地动手吃饭。埋头吃着,手臂划动,连瓢羹磕碗的声响也整齐划一。

    茆七没想到能在一个食堂看出仪式感。

    空气中浮动的葱香味勾人胃口,茆七不由自主地握住瓢羹,舀起一颗晶莹透红肉的馄饨,缓缓低头。

    香味越近,她舔了舔唇。不料手肘被撞了下,馄饨滑落进汤里,溅到衣服领口上。

    蓝白相间的住院服。住院服哪来的?

    茆七忽而想起在仲翰如在六层藏起的黑袋子,他说里面是衣服,就是现在他们穿的住院服吧。当时是在611室,多余的住院服,很难不让她联想起611死去的两个人——61104,61109。

    死人的衣服……苦艾味香水……

    想到此茆七胃中作呕,一点食欲都无了,浑身皮肤也像针扎一般刺痒。她看向仲翰如,不解地向他确认。

    仲翰如的心思明显不在茆七身上,他皱着眉,轻手挪走桌面的两碗馄饨,趁其他人不注意倒进一个桶里,再将空碗摆好。

    他们的座位靠近潲水桶,干净到珵亮的深蓝色潲水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食品桶。

    仲翰如处理完后,才将目光放在茆七身上,他微微摇头,口语:别吃。

    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住院服太让茆七难受了,她忍不住伸手抓挠手臂,劲越来越狠。

    仲翰如发现茆七的异样,伸手按住她双手,拉到桌底下。

    茆七浑身刺挠,仲翰如的力又押着她,动都动不了,她只好转移注意力不去想“死人的衣服”。

    她环视整间食堂,只有就餐位,没有制餐区域。所以食物是在别处制作好了,供给到各个楼层的吗?

    病患们吃着吃着,忽地齐刷刷放下瓢羹,巧合地一起用餐完毕。

    茆七坐在最后的位置,看到离门口最近的病患先离开,依次序往后排。

    吃完的餐具摆放就餐前一样,瓢羹都统一往右放,餐桌也干净如前。

    茆七和仲翰如最后离开,医院员工入食堂收拾。

    在吃饱喝足悠闲的人群里,有个急匆匆的身影迎面走来——是已经离去的50205,神色紧绷地进了食堂。

    茆七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便转脚跟上,身形掩在门后探出视线。

    只见50205走到原先的座位前,着急地用手蹭掉桌面的几点汤汁,直到干净如初,他才松了口气。

    茆七看了其他的桌子,桌面皆保持干燥清爽。是的,全都。

    50205抽了纸巾擦手,医院员工在他面前弯腰拾碗,他望着某处,怔愣住了。

    茆七从他凝滞的视线中看到一张名牌,别在医院员工的胸口。

    医院员工收完桌,转身忙去。

    50205回神,迈步向门口,茆七忙跑到仲翰如身边。

    50205在走廊遇到他们,脸上慌张已抹去,问候道:“50203,吃好了吗?”

    茆七嗯了声。

    50205笑:“你会爱上这个味道的。”

    这个笑,有种预言成真的满足感。

    让茆七有种被掌控的感觉,她极其不舒服,一时没有回答。

    50205也不在意,又说:“对了,早上你的被子叠得不对哦,我可以教你的。”

    指出不对,又点明我可以教你,半强迫的意味了。

    50205说完就往病房走去,也不在意茆七回没回话,他一路见着人都在热络地招呼,跟在食堂的慌张判若两人。

    茆七一直目送50205的背影,仲翰如在她身边突然开口:“他们似乎记得每个人的编号。”

    茆七转眸看他,“你是指501和502?”

    仲翰如摇头,“不止,食堂的位置安排是从走廊前到走廊后,居住两头的病患也都彼此熟悉,互相以编号称呼。”

    茆七记得在六层时,病患们的称呼多用你我他,偶为编号,对待她和仲翰如也持表面态度,不到热情的程度。

    她疑惑道:“一个楼层19间可使用的病房,一间房七张床,住满则有133人。即使有空床,病患同时期最少也达百人,最长不超过三个月的友谊,能记得住吗?有必要这么维持关系吗?”

    早餐后是查房时间,茆七和仲翰如交谈的这会儿功夫,走廊已空无一人——而病房里,白色床单一溜铺展开,所有的病患都已自觉躺到病床上。

    白日的走廊清晰,没了夜晚朦胧下的无限延伸感。

    笔直的走廊,门框林立,方方格格地工整。

    白天,静谧如夜。

    “阿七,五层可能存在新的‘规则’。”仲翰如轻声,语意里却压着重。

    规则,听到这个词,茆七只觉得一脉凉意从身体里发散,她不由得抱紧手臂,也不管住院服是不是死人裳了。

    五层的不同,是规训的行为,过于工整的事物;是热情,是熟知的编号;是我被谎言杀死。

    这些异常,跟新的规则有关吗?

    十点规则的血腥恐怖历历在目,新的规则又是什么?

    “走吧,护士要查房了。”

    仲翰如出声打断茆七思考,带她躲进茶水间。

    半小时后,护士查房到509的01床,茆七在茶水间的水箱后面,窥到其中一名护士戴手套检查病患的身体状况,另一名则辅助和记录。程序和在六层无差。

    接着是02床,03床……望不见护士的身影了,吃过药的病患起床活动。

    茆七和仲翰如现在穿着住院服,未避免碰到活动的病患,解释不清引来护士,他们往更里的卫生间去,进最后的隔间闩上门。

    隔间方正空顶,很是狭窄,仲翰如的身量占了大半空间,茆七只能靠边挪,无奈脚后边是个马桶,为了让活动区域宽一些,她只好将肩膀往后仰。

    好在这里打扫很干净,没有异味。外边还隔了一个茶水间,阻挡了病房渐起的响动,使得隔间里有种空旷的幽静。

    幽静,跟厕所,形容不搭。

    茆七胡乱想着,心态松懈一分,她抬脸看仲翰如,他右肩侧抵住门板,手臂都伸展不开,比她还局促。

    茆七见状,艰难地朝后挪了挪身子,“我们没回去,502 的病患会不会起疑?”

    “到时找个理由蒙混过去。”仲翰如四平八稳的声音。

    茆七问:“用什么理由?”

    仲翰如只说:“我们是新来的。”

    茆七咂摸几秒,咂摸出来了,轻笑:“新来的不懂规矩。”

    仲翰如也难得地跟着笑。

    茆七从仲翰如的脸看到他头顶,人高马大也有短处,比如他此时还高出隔间木板顶端,从外能轻易发觉里面站着人。

    茆七踮起脚,扬手压仲翰如前额,示意他身体矮些。动作时身体有些不稳,整个人晃了晃,仲翰如及时地扶了她的腰一把。

    待茆七站稳后,仲翰如才弯低腰,收起身体,他的脸颊恰好停在茆七耳畔上方。

    隔间里真安静啊,茆七清晰地感受到仲翰如的呼吸,时轻时重,忽热忽凉。有些难以形容的不适,她稍偏脸,他的呼吸更是直接落在她眉睫上方。

    “怎么了?”隔间本就狭窄,茆七稍微一动,仲翰如就感觉到了。

    茆七撩眼看他,摇头说:“没什么。”

    空间窄,距离就近,仲翰如甚至能看清茆七眼眸里倒映着的自己,目光没多停留便移开了,他低低地念了一句:

    “阿七,别动。”

    茆七嗯声,垂下视线,渐渐就适应了他的气息,和那句“别动”而荡漾起的氛围。

    他们待到卫生间有人出入才出来,此时刚好响铃。

    查房吃药后是自由活动时间,病房里,走廊外,都扎堆聚着人。但不显嘈杂。

    食堂已收拾干净,侧边是护士站,护士查完房便到里面整理文件。

    五层各个角落,各自存在,却奇异地“和谐”。

    玻璃柜上钥匙插//着,里面满满当当的护理记录,柜后是开启解剖室的门。50104的护理记录就在那里,茆七在想哪个时间段方便去查开关。

    出神之际,一道声线将她拉回来。

    “你怎么在这?”

    茆七循声看去,是50205,面上带着笑,视线若有似无的探究。

    50205:“50203,护士查房时就没看到你,你吃药了吗?”

    茆七正要找理由糊弄过去,仲翰如先开口:“我刚来不适应,她在陪我。”

    50205的目光移到仲翰如身上,“你哪个病房的?”

    听了这话,茆七才后知后觉,从头到尾50205只称呼了她编号,原来他认为仲翰如是其他病房的病患。

    “就在那里。”仲翰如抬手向走廊前段,指了个笼统的方位。

    50205也不知道看清没,点点头又问:“你们……是朋友?”

    50505的眼珠子来回地转,一会盯茆七,一会瞟仲翰如。

    仲翰如答道:“是。”

    50205嘴角勾着莫名的笑意,“果真是‘好朋友’,住院都作伴。”

    话意微妙,茆七讪讪地抿抿唇。

    “50203,你现在可以去把药补上。”50205扬了扬下颌,示意茆七去护士站。

    药肯定不能真吃,茆七寻思着说:“我等会就去。”

    “现在就去啊。”50205睁大双眼,大有监督她吃药之意。

    这时,聚过来几个病患,似乎是清楚这里发生的事,都齐声说:“去啊。”

    工整的事物——吃药,规训的行为——维持大同。

    “去啊。”

    “去啊。”

    ……

    就连此时盯着茆七的这几双眼睛,都麻木一般的执拗,仿佛先前的礼貌和热情是假象。

    这种一致到诡谲的压迫,哽住了茆七喉中借口的话。

    50205似是察觉到什么,眼神突然撇开,撞见仲翰如的目光。他凝视了仲翰如片刻,确认刚刚感知到的危险气息消失了。

    好在那边埋头工作的护士拉凳起身,弄出了动静,50205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护士走到玻璃柜放记录,胸前的金属名牌晃过一线光。50205的目光被那道光线攫住了,恍惚地,不经意地露出了痴迷的眼神。

    失态几秒,50205清嗓子收敛表情,却发现仲翰如还在看着他。慌张一瞬即逝,他随即朝茆七一笑,“下次记得按时吃药哟。”

    不再执着,50205带着那几个病患越过他们,一起迈进503室。

    茆七松口气,仲翰如忽然握住她的手,她以为他在安抚她。谁知皮肤传来一丝冰凉,她低头看,就见一把匕首缓缓伸进她腕部袖口。

    匕首不大也不算小巧,跟六层巡逻者拿的一样,茆七不知仲翰如几时藏起来的。

    几天前他说过:天亮就好了。现在这把匕首,推翻了他之前的言论。

    茆七郑重地收起匕首,好在住院服宽松,口袋也深。

    护士在护士站一直待到十点,到了做操锻炼时间。

    做操锻炼的场地在走廊,一长串都是人,太容易暴露,茆七和仲翰如也探不了护士站。

    护士在护士站前台前领操,茆七和仲翰如离得远远地,降低存在感地做操。

    经过刚才,茆七对50205留了个心眼,全程盯看监视——但他只是规规矩矩地做操,没什么异常。

    半小时后,又是自由活动时间。

    护士从走廊尽头离开,刚运动完,病患多数歇在病房。现在这个点,查解剖室的开关最合适。

    茆七和仲翰如正寻时机溜进护士站,某个路过的病患,对在走廊徘徊的两人说:“ 你们不去看游戏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走廊里人杂了许多,四面八方地,看着是都在往前边汇。

    茆七随口问了句,“什么游戏?”

    病患先是一笑,而后心领神会地说:

    “为了了解和拉近病患间的关系而诞生的游戏:真心和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