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惠王府。
赵璲一个人在竹院用的午饭,饭后照旧休息两刻钟再做推拿,然后在他擦拭过后准备前往明安堂时,护送王妃进宫的一个侍卫回来了,称王妃小醉,会在大公主那边歇过晌再回府。
赵璲瞬间想了很多。
王妃是自己喝醉的,还是不小心中了谁的招?
大公主的性情随了周皇后,应该能照顾好她。
醉酒的话,她会在宫里睡上多久?
赵璲还是去了明安堂,在前院歇晌、看书。
申时一刻,青霭在外边禀报说王妃回来了,赵璲拿着书,让青霭将他推到堂屋。
回府的王妃自然要来跟王爷打声招呼,当王妃的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前,赵璲抬眸,就见王妃一改出门前的神采奕奕,停在门外微微低着头只敢偷眼看他,仿佛犯了什么错担心被他训斥。
赵璲放下书,道:“进来。”
姚黄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当她来到长几前,再低头已经没意义了,因为惠王爷坐在轮椅上,她越低越容易跟他看对眼。
赵璲看到了王妃微微泛红的眼圈。
他皱眉:“在宫里哭过?”
姚黄不是很想承认地点点头。
赵璲:“为何?”
姚黄瞅瞅惠王爷,突然绕过来,一边推着轮椅往外走一边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换个地方跟王爷解释。”
很快,赵璲就被推到了王妃心里适合说话的地方,后院东内室的拔步床内。
惠王爷还穿着外衣,姚黄想帮他脱下来,赵璲按住她的手,道:“先说你为何哭。”
姚黄想了想,转动轮椅让惠王爷面朝床板,她自己脱了上襦与长裙,只着一套里衣爬上床,再一脸心虚地端跪在惠王爷对面,耷拉着脑袋道:“我找父皇哭了一通委屈,说了一些王爷可能不想我去跟父皇说的话,我错了,我跟王爷赔罪,只求王爷看在我这一身细皮嫩肉的份上,别罚得太狠。”
一句“细皮嫩肉”,硬生生将惠王爷才起的思虑都带偏了,视线落在王妃跪于柔软锦被中的双膝上。
原来内室合适,是因为她“请罪”的时候可以跪得舒服些。
“不用跪,好好说话。”
姚黄继续跪着不动。
左右这么跪着也不疼,赵璲先问正事:“你跟父皇诉了什么委屈?”
姚黄瞥他一眼,幽幽道:“王爷太难伺候的委屈,一直让王爷闷在书房看书我怕王爷看坏了眼睛,带王爷出门游玩王爷又好像对我喜欢的事都不感兴趣,弄得我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更好的陪伴王爷,都快愁出白头发了。”
赵璲早察觉她有这方面的顾虑了,上次没能解释清楚,此时便跟王妃说得更明白:“我自幼读书,知道看一会儿歇一会儿的道理,不会看坏眼睛。我也高兴随你出府,所以你只要按照你的心意安排就好,我若没有兴致,会直接告诉你。”
姚黄:“说是这么说,京城附近好玩的地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就算我想带王爷出去散心,总去一个地方王爷也会腻。”
赵璲:“那就留在府里。”
姚黄:“留在府里,我会忍不住惦记王爷,怕你老是待在书房心中烦闷。”
赵璲:“不会,我喜欢看书。”
姚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还喜欢看金子呢,可让我天天看金子,我绝对受不了。王爷是君子,君子不能撒谎骗人,那请王爷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说你最喜欢待在书房,整日整日与书为伍也不会感到烦闷。”
话才说完,惠王爷就避开了她的视线。
姚黄苦笑:“你看,我就知道,王爷才二十三岁,又不是寺里的和尚,哪里会喜欢总闷在一个地方?”
赵璲看着面前的双腿,不喜欢又如何,他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强迫自己去看书,至少还能靠书打发时间。
姚黄改成了跪坐的姿势,这样她的脸离轮椅上的惠王爷更近。
她伸出手,似是想去握惠王爷的手,犹犹豫豫又放下,低声道:“王爷可以委屈自己日复一日地重复一件事,我做不到,我想王爷能看到新鲜的景,也想王爷每日都有新鲜的消遣法子,王爷开心了,我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王爷给我的富贵。但我有心无力,所以才会头疼烦恼,才会忍不住去找父皇哭。”
赵璲还是看着自己的腿。
如果他的腿好好的,王妃就不必有这些烦恼。
姚黄在惠王爷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死气,忙道:“王爷不问问我怎么跟父皇哭的吗?”
惠王爷头也不抬:“你说。”
姚黄故意哼了一声,再在惠王爷看过来时扬起下巴,一副并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模样:“我让父皇给王爷安排一个差事,这样王爷白日有事干了,就不用我再绞尽脑汁给王爷找消遣,只管晚上好好服侍王爷就行。”
说到最后一句,理直气壮的王妃消了气焰,红着脸低下头:“当然,最后一句我可没跟父皇说。”
赵璲:“……”
成亲半年,赵璲第一次没有被王妃的大胆之言扰乱心神,可他的心还是加快了跳动,为另一件事。
待发热的血渐渐冷下来,赵璲低眸道:“你有苦衷,这次我不罚你,但下不为例。”
姚黄打量着他的神色,重新跪正,视死如归地道:“王爷还是罚吧,因为父皇说了,自你随我去灵山避暑后,他就琢磨要给你安排差事了,怕你埋怨他做父皇的不心疼儿子才没敢跟你开口,既然我求到了他面前,为了你我夫妻的情分着想,父皇索性做回恶人。”
“也就是说,王爷赋闲在家的舒坦日子没多久了,等父皇想好新差事,王爷就得走马上任去。”
赵璲愕然。
他真的可以继续当差?
父皇会给他什么差事?
他能做好吗?
还有官署那边,就算他可以带着青霭飞泉随身伺候,平时解手等琐事该如何解决?
姚黄见惠王爷脸上的死气没了,换成了为难,清楚他的顾虑,姚黄再道:“父皇敢做恶人,我却怕王爷生我的气,只得想办法补救。我知道王爷喜静,看书要一个人看,看公文应该也喜欢一个人看,所以我求父皇单独给王爷拨间公房,这样王爷要见谁了就把那人喊过去,不想被打扰时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甚至王爷在公房里放张罗汉床,看累了躺上面歇会儿都行,是吧?”
赵璲:“……”
中书省两位宰相与六部尚书都有单独的公房,他是王爷,又坐轮椅,父皇单独拨他一间公房不算太违制,罗汉床就算了。
有单独公房的话,他可以摆上屏风隔出一小间净房……
“王爷说话啊,你到底有没有生我的气,一般般生气还是特别生气?”
王妃的手终究是伸了过来,扯着他的袖口轻轻晃动。
王妃跪在床上,要来扯袖子就得俯身,于是赵璲抬头时,先看到的是王妃微松的里衣领子,是……
赵璲握住她的手,别开脸道:“我不会生气,只是,劳你费心了。”
无论是之前一次次的陪他散心,还是胆大包天地去找父皇求差事,王妃都是为了他能多些消遣。
姚黄:“真没生气?”
赵璲点头。
姚黄立即挪到床沿,再试图往惠王爷的轮椅上挪,赵璲见了,伸手扶住王妃,免得她摔下去。
有他配合,姚黄顺顺利利地跪坐在了惠王爷的怀里,两条小腿折贴着他两侧的轮椅椅面。
双手环着惠王爷的脖子,姚黄松口气道:“吓死我了,回来这一路我都在想,王爷会不会一气之下搬去竹院,再也不要来明安堂陪我,逢五逢十也不来了。”
赵璲的手搭在王妃纤细的腰上,周围全是王妃沐浴时爱用的桂花花露清香。
又是这样的姿势,赵璲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
姚黄感觉到了,抬头去看惠王爷。
惠王爷闭上眼睛,听见王妃笑了一声,再凑到他耳边道:“其实我也不光是为了给王爷找事打发时间,更是怕王爷日里夜里什么时候都能看见我,看太多看够了,最后变得跟月初那几天似的,即便我躺在王爷身边,王爷都懒得碰。”
赵璲:“……当时我以为你频繁出门累到了。”
姚黄:“……我还以为是我把王爷累到了。”
并没有累到的惠王爷不想再解释,直接将王妃转了过去。
宫里,永昌帝越想儿媳妇的那些话越心疼,越心疼就越愧疚,但凡他再多关心老二一些,何至于现在才明白儿子根本不想做一个“废人”。
满脑都是老二当差这件事,永昌帝既赏不进去花,也看不进去折子,熬到黄昏,永昌帝觉得如果今日不把这件事搞定,今晚他也别想睡觉。
永昌帝又出宫了。
惠王府,赵璲陪王妃歇了半个时辰的晚晌,王妃睡着后,赵璲心里装着事,让青霭推他回了前院。
才在书房待了没多久,父皇来了,赵璲来不及多想,让青霭推他出去接驾。
一个在堂屋门口,一个还在院子里,父子俩的视线远远地对上了。
赵璲率先垂眸。
永昌帝叫汪公公、青霭等人都留在外面,亲自把儿子推回堂屋,他坐在长几一旁,打量着儿子的神色问:“当差的事,王妃都跟你说了?”
赵璲:“是。”
永昌帝:“你可愿意?”
赵璲看眼父皇,道:“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永昌帝身心一松,露出笑容来:“好啊,朕就盼着你这句,那你说说,你想去哪里当差?中书省到六部,父皇随你挑。”
赵璲思索片刻,道:“儿臣想去工部。”
作者有话说:
ps:小小地剧透一下,惠王爷22岁春天受的伤,今年23,【预计】25岁的某个月份会恢复腿部肌肉
第92章
永昌帝没想到儿子会选择工部。
朝廷诸多官署,中书省上承帝王下辖六部,凡是在中书省当职的官员,都是天子近臣。
六部这边,吏部管官,户部管钱,兵部管天下兵马,礼部管礼仪祭祀科举,刑部管律法案件刑名,这五部都是有实权的,唯独工部管的是土木兴建、器物制造以及屯田水利等,虽然差事很多却都是奉命而为,官员们没什么实权,有时候能捞些油水,但也会因为各种款项跟户部起争执,要看户部的脸色。
无论在官员还是百姓眼中,工部都排在六部之末,尤其是哪里出现天灾或是洪涝,往往都是工部最先承担罪责与骂名,是个费力难讨好、不费力更要挨骂的地方。
永昌帝自然知道老二不是为了捞油水才选的工部,这孩子过于懂事,跟父皇又过于见外,一定是怕选了另外几处在父皇眼里落个贪权的印象,又或是怕兄弟们猜疑忌惮。
儿子越老实,永昌帝越心疼,反对道:“工部整天跟土木器物打交道,你哪里懂这些,还是去兵部吧,你从十八岁起带兵,兵部的事最容易上手,再不济吏部、刑部、礼部、户部也行,父皇知道你学富五车广读各部卷宗,这四部你去哪里都能游刃有余。”
赵璲:“吏部、刑部、礼部、户部、兵部都只管一事,工部这边,以修建皇家园林为例,核算物料人力经费需要户部官员的才干,园林选址宫殿规制需要礼部官员的才干,选拔监造官工匠劳力需要吏部官员的才干,期间若有劳力伤亡或打架斗殴则需要刑部官员的才干,而兵器坊归工部管,儿臣自信更清楚军队需要什么样的兵器。父皇夸儿臣懂得多,那么儿臣以为,工部便是最适合儿臣的地方。”
永昌帝:“……”
原来儿子只是不爱说话,该说的时候儿子居然这么能说!
儿子列举的这一条条,确实能把儿子的才华利用到极致,可儿子光劳心费神了,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园林修得再好,除了住园林的皇家众人没有人会再夸儿子,兵器打造得再锋利,打了胜仗大家夸的也都是将士们,哪像老大在户部有的是官员捧着,老三在礼部也能趁机在新科进士们那里卖好,结下人脉,干的活还没有老二多!
永昌帝正要再劝,赵璲忽然看过来,问:“父皇不想儿臣去工部,是担心儿臣坐着轮椅精力不济吗?”
永昌帝脸色一变,马上道:“你连灵山避暑都去了,马也跑了,朕才不担心你会精力不济。”
赵璲:“那就请父皇恩准儿臣所求,儿臣只想去工部。”
永昌帝:“……工部就工部吧,朕想想啊,嗯,严纶刚跟朕抱怨过,说他们有间放卷宗的房子屋顶漏雨了,屋内地板也因保养不当烂了一大片,想朕让户部给他们拨笔银子。既然你想去工部,你就自己出银子出人把那间房修了吧,怎么方便轮椅通行怎么修,修好了给你当公房,反正你自己掏的银子,你大哥三弟知道了也不会眼红你有单独的公房用,埋怨朕偏心。”
赵璲:“……是,多谢父皇。”
永昌帝见儿子垂着眼,疑似明白了他给公房的苦心,赶紧遮掩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是不知道,工部天天跟户部为了银子在朕面前争执,朕都快烦死他们了,你到了工部千万要警醒些,严纶若是让你出头去跟户部要银款,你可别犯傻给他当枪使,他是工部尚书,这都是他的事。”
赵璲点点头。
永昌帝:“那你等着,明日朕让人先把那间破房子收拾收拾,后日吧,后日朕宣你进宫,你自己去那边看看,想好要怎么修了直接让府上的工匠过去就是。等公房修好了,朕再正式调你过去,跟你大哥三弟一样都是协办的职位,一个月领二十两的俸禄。”
协办不是正经官职,乃是皇家给亲王、郡王们的虚职,俸禄也是皇帝随便定的,有能力真办事的就多给,想混饭的就少给,不过在永昌帝这里,纯混饭吃的亲王、郡王连求个协办虚职的机会都没有。
二十两的月俸堪比四品官了,康王在户部待了多年,因为勤勤恳恳早就涨到了这个数,庆王刚进礼部还没做出什么成绩,永昌帝暂且给庆王定了一个月五两,惠王立过战功才干又摆在这儿,永昌帝只定下二十两还是照顾了老大的面子。
赵璲:“是。”
正事一谈完,惠王爷再度变得惜字如金。
这时,被阿吉叫醒的姚黄终于赶了过来,脸上特意涂抹了一层增白的脂粉好掩饰好睡方醒的红润。
躲在门口,姚黄悄悄探头,结果皇家父子俩同时望了过来。
姚黄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永昌帝:“父皇,二殿下有跟您说儿媳刚刚为何没来接驾吗?”
永昌帝摇摇头,他刚刚也没想到儿媳妇,一心跟儿子说差事了。
“为何?”
姚黄幽怨地瞥眼惠王爷,道:“二殿下怪罪我跑去父皇面前胡言乱语,自我回来就一直罚我跪着,我难受,便偷跑过来瞧瞧,如果二殿下接受了父皇的差事,那我就是有功之人,二殿下就不该再罚我。”
赵璲:“……”
永昌帝:“……”
震惊于素来宽和的儿子居然会罚跪这么好的儿媳妇,永昌帝愣了愣,随即咳了咳,对儿子道:“王妃也是不忍你的才华荒废,朕不会怪她,你也别再为此跟她置气了。”
赵璲:“……是。”
姚黄笑了,仍然半躲在门外问:“这么说,二殿下同意去当差了?”
永昌帝:“同意了,等他修好公房便上任。”
姚黄庆幸道:“还是父皇说话管用,早知道儿媳出宫的时候就该直接把您拉过来了,免了我白挨一顿跪。”
虽然儿媳妇受了委屈,永昌帝听得却一阵心里舒服,为儿子这么敬重他。
“好了,你们俩好好过日子,朕该回宫了。”
姚黄瞅瞅天色,走进来道:“父皇陪我们吃完饭再回去吧,今日又劳您折腾一趟,让我跟二殿下也尽尽孝心。”
永昌帝笑道:“不了,父皇宫里还有一堆折子没批,改日有空再来。”
姚黄只好推着惠王爷送他出门。
从明安堂到王府大门,姚黄都在感慨永昌帝对惠王爷的恩宠,再对永昌帝说些惠王爷只是不善言辞其实心里肯定很感动的话,弄得父子俩谁也不敢去看谁,唯恐对方信以为真。永昌帝是觉得他在老二这里根本不算一个好父皇,惠王爷感没感动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终于,永昌帝在儿子恭谨的注视下、在儿媳妇灿烂的笑容里上了马车,来时心中焦虑不定,归时心里一片熨帖。
姚黄推着惠王爷回了明安堂。
见惠王爷盯着她的脸看,姚黄坐到一旁,一边取出帕子细细地擦去脸上的雪白脂粉,一边期待道:“皇上给王爷安排了什么差事?”
赵璲:“工部协办。”
姚黄不懂:“这是什么官?”
赵璲解释了一遍,简言之就是王爷想做事,可以等着皇上临时安排,也可以去工部尚书那里主动揽下一桩差事,不想做事的话随便找点清闲的琐事做做也能蒙混过去,却要背负被皇上看出来痛骂一顿滥竽充数的风险。
姚黄:“工部都做些什么呢?”
赵璲继续讲。
姚黄明白了,工部既负责给皇家修建园林打造各种精美器具分发炭冰等事,也总管大齐朝各地的屯田水利修桥修路。
“灵山县要开荒种黄精,是不是也得过工部的手?”
赵璲:“是,工部要派人核实此策是否可行。”
姚黄笑道:“那好啊,王爷去了工部,能够接很多这样的差事,可行的批了会造福一地百姓,不可行的否了,便避免了当地官员好大喜功劳民伤财。”
赵璲看着王妃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脸,拿过她手里的帕子,帮她擦。
花脸的王妃还在朝他笑:“明天我继续带王爷出城,趁你还有这样的闲功夫。”
宫里,永昌帝回来时,中书省与六部等官员已经快走光了,只剩一些特别勤勉或是因为平时偷懒要交差了才抓紧时间处理公务的官员。
永昌帝龙行虎步地直奔工部,然后在工部大门外遇到了正要回家的尚书严纶。
严纶六十多岁了,是个两鬓微白身形精瘦的小老头,如永昌帝之前所想,工部多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哪里河堤决了工部要挨骂,打造兵器耗银太多去跟户部要钱,户部要怪他们大手大脚。种种辛苦全表现在了严纶的面容上,眉心几道竖纹,没事瞧着也像在为什么发愁一样。
“皇上?”严纶惊讶地道。
永昌帝免了他的礼,拽住严纶的胳膊直接往里面走:“这边可有闲置的房间?”
严纶很不爱听:“皇上此话何意?我们工部的大账小账、历年修缮的卷宗堆积起来不比户部少,再加上各修造处送过来的布样木样矿样器样样样都得找个地方摆着,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快没地方当差了,哪里还会有闲房?”
他是一路陪着永昌帝走过来的老臣,比较敢说。
永昌帝:“哪间比较空?”
严纶想了想,带着永昌帝去了一间刚腾出来的还算空的库房。
这里位置过于偏僻,永昌帝在工部转了一圈,指着一间上午下午都能晒到日头的库房道:“把这里的卷宗搬到那间去,这间腾出来给惠王当他独用的公房。”
严纶惊道:“惠王?”
永昌帝:“是,公房修好了朕再宣布此事,你先别声张。”
严纶脑海里转了几个弯,笑道:“臣明日就叫人搬。”
永昌帝:“今晚就搬,记得在屋顶戳几个窟窿装成漏雨的样子,地板也弄糟几块儿,后日朕会带惠王过来查看,由他决定如何修缮,工匠也是他安排,你们什么都不用管。”
严纶:“……损坏容易,修缮的银子哪来?”
永昌帝:“……惠王自付。”回头他再想办法补贴儿子。
严纶长长地松了口气:“不是臣不想出,皇上知道的,户部那边见了臣跟见了仇家一样,臣这把年纪也受够了他们的冷脸,如非必要,臣实在不想再去跟他们浪费唇舌。”
永昌帝盯着他眉心似乎松散了一些的竖纹,警告道:“少打惠王的主意。”
严纶笑道:“臣不敢。”
第93章
九月二十七,上午将近巳正时分,永昌帝的口谕来了,让惠王进宫去工部走一趟。
姚黄推着轮椅,一直将惠王爷送出王府大门。
这是姚黄嫁进王府后,惠王爷第一次单独进宫。
说来奇怪,明明惠王爷是宫里长大的皇子,对宫里要比她更熟悉,姚黄竟然还是有点担心他在宫里会不会遇到什么道路上的麻烦,担心他到了工部是否能适应周围官员们好奇或猜疑的目光。
但姚黄不能表现出来,她只能遗憾地看着惠王爷:“真想跟着王爷一起去,让我也看看新鲜。”
赵璲避开了王妃的注视,因为后宫尚且不可干政,他更没有理由带王妃去规矩同样森严的六部官署。
“好了,快上车吧,我等王爷回来一起吃午饭。”
姚黄笑着拍了拍惠王爷的肩膀,将轮椅交给青霭。
目送惠王爷上了车,马车走了,姚黄继续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进去,而此时她的眼里就只剩下惠王爷不在家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轻松!
已经拐出长巷的马车上,赵璲看着身上的蟒袍玉带,亦无暇再顾及王妃不能同行之憾。
无论本朝还是前朝,身体有明显残疾者都不可参加科举,已有功名或官身的文武官员因故或因病落下残疾,朝廷会给予抚恤,然而仕途基本也都到了头,只能辞官回家,除非那人身怀大才,朝廷才会破格继续任用。
赵璲确实有战功,但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是皇子,亦没有如此开明的父皇,纵使他是勋贵将族子弟,也很难再有机会参与政事。
这次能来工部,他完全占了身份的便宜。
没有王妃,赵璲绝不会向父皇开口索要差事,可王妃替他在父皇那里求了当差的机会,赵璲便无法违背心意拒绝。
他想当差,想尽自己所能为父皇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想让未来无数个白日过得更有意义,也想让王妃知道,她的夫君并不是一个只会看书、作画的闲人。
马车停到了皇城正南面的端门前。
张岳搭好木板,与青霭前后配合地推了惠王爷的紫檀轮椅下车。
白日前朝的宫门是开着的,由御前军侍卫守卫,方便官员进出。
赵璲刚下车,便见身穿紫袍的工部尚书严纶快步迎了上来,神色恭敬地朝他躬身行礼:“下官严纶拜见惠王。”
赵璲:“严大人免礼。”
严纶笑道:“皇上叫下官为王爷引路,王爷请。”
青霭推着轮椅,飞泉跟在一侧,一行人朝前走去。
端门门槛很高,守在里面的两个宫人已经提前铺好了木板,严纶看着惠王爷的轮椅过去了,再抬脚跨过来。
端门里面是一条宽敞大道,直通内城的承天门,这两道门以及两圈官墙中间的地带便被称作皇城外城,分布着朝廷各个官署。其中大道左手边从南往北分别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太常寺,右手边从南往北分别是礼部、户部、吏部以及管理皇族宗室的宗正司,宗正司再右边,从北往南则是兵部、工部以及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
也就是说,惠王爷要去工部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直接沿着大道往北再从吏部、户部中间的夹道拐去工部,一条先往东拐,再从两路官署中间的小道穿过去直达工部。
走大道气派容易遇到的官员多,走小路幽静却多少显得寒酸,严纶摸不清惠王爷的性子,请惠王爷选。
赵璲:“按大人的习惯走。”
严纶就带着惠王爷走小道去了,因为小道能避开户部的正门,他可不喜欢跟户部那帮人碰头。
路上遇到些走动的低阶官员,认出惠王身上的王爷蟒袍,这些人远远地就避让到路旁躬身行礼。
官员太多,赵璲随他们去了,没有一一喊免礼。
到了工部,大门这边的门槛也铺了临时木板。严纶看看轮椅上喜怒难辨的惠王爷,没有说前晚皇上还给他安排了一桩新差,让他将惠王进出工部之路、工部内各处房屋、从工部前往内城朝会大殿以及通往乾元殿、中宫、翊坤宫包括御花园等所有惠王爷可能会经过的门槛都给改成方便轮椅通过的形态,只留端门、东华门等象征皇城威仪的几处宫门不动,但要在这些门槛前后铺搭固定无需搬走的硬板。
遇到石阶路,无论多少层,石阶左右两侧都要填铺出一条方便轮椅通行的不会打滑的坡道。
皇上还说,让他在惠王爷修好自己的公房前完工。
严纶想,此时就告诉惠王爷,惠王爷可能会受宠若惊,会想着要不要去劝说皇上,那不如先瞒着,等门槛都改好了,下次惠王爷来工部当差时直接亲眼所见,惠王爷更能感受到皇上对他的一片爱子之心。
“王爷,我去叫各处官员出来给您见礼?”严纶客气地道。
赵璲:“不必,朝廷公务要紧,大人直接带我去看看那间空房吧。”
严纶确实也只是随口一说,惠王爷真要这么瞎讲究,他反倒要担心以后工部的日子要雪上加霜。
很快,严纶就将惠王爷带到了那间前晚才被迫漏雨的空房前。
门槛还在,铺了木板,赵璲没让青霭推他进去,只在外面打量。
这间空房原来是库房,地方宽敞,光线明亮。
怕惠王爷看不清楚,严纶特意走进去,指了三处明显漏光的屋顶位置给惠王爷看,再指了指他叫人精心做旧做损的一片木地板。
赵璲:“……”
等严纶展示完,赵璲道:“月底我会派工匠过来,力争一日完工,不会打扰工部其他官员当差。”
严纶眼角一抽,今日都二十七了,算上月底一共才四天而已,惠王府的工匠手脚麻利能在一天将这间库房修缮一新,他那么多的门槛台阶怎么办?
严纶恳切道:“月底会不会太赶了?依下官看,王爷可以月底派工匠来一次,十月初十再派工匠来一次,慢工出细活,您说是不是?”
赵璲看他一眼,同意了。
知道父皇上午很忙,赵璲让严纶去父皇那边回话时代他转达谢意,这就出了皇宫。
姚黄在陪金宝玩捉迷藏,听说王爷回来了,带着金宝一起赶来前院,兴奋的仿佛惠王爷即将得到的公房她也能跟着使用一样:“房子大吗?光线好不好?修起来贵不贵?”
王妃在高处说话,低处金宝围着惠王爷的椅子转了几圈,还贴着王爷很少穿的这件蓝底蟒袍嗅了嗅。
赵璲对王妃道:“比堂屋要开阔,可以隔成内外两间,外间做公房,里面做休息室。”
既然父皇给了他这么大的屋子,赵璲也不想苛待自己,休息室小一些,南边临窗搭条窄榻,午饭后可让飞泉帮他推拿,北面用屏风隔出净房,贴着墙壁一侧搭两条扶栏,再在北墙那边开一扇小门,方便飞泉处理恭桶。
当然,赵璲没有对王妃提起推拿、净房的具体安排。
他在纸上画出了大概的方位布局。
姚黄瞅着窗边的窄榻,哼了哼:“弄得这么舒服,王爷不会挑个入眼的小宫女陪你歇晌吧?”
赵璲:“……不会,而且六部官署用的杂役都是太监,没有宫女。”
说完,他垂眸补充道:“我也不是那种贪色之人。”
姚黄端详着惠王爷的俊脸,故意道:“王爷还不算贪色啊,你可经常拉着我一起歇晌呢。”
赵璲:“……”
外面无人,看着王妃绣着梅花的裙摆,听着王妃的倒打一耙,赵璲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姚黄心虚地往他肩窝钻。
赵璲扶正王妃的肩膀,强势地抬起她的下巴。
姚黄提前闭上眼睛,只涨红了一张脸。
赵璲看着这张屡屡勾得他忘记规矩礼法的妩媚脸庞,沉声质问:“你自己说,谁先提的一起歇晌。”
姚黄:“我从小记性就不好,早忘了。”
赵璲:“既然忘了,以后歇晌作废。”
姚黄:“不作废也没有用啊,等王爷当差去了,难不成你还专门跑回来陪我歇?”
赵璲:“……”
提到这个,姚黄睫毛颤了颤,微微张开一条眼缝,对着惠王爷问:“没了歇晌,王爷改改逢五逢十的规矩吧,逢三逢六逢九如何?”
一个月九次也不算少了,再加上惠王爷白日当差应该也挺累的,只隔两三晚的话,应该不至于饿太狠?
赵璲:“真改了,岂不是坐实了你的贪色之说?”
姚黄:“……”
短暂的对峙过后,姚黄抱住这人,埋在他肩头超级小声地道:“王爷不贪色,是我贪王爷的色,是我嫌逢五逢十不够,行了吧?”
赵璲闭上了眼睛。
用过午饭,赵璲准备拿着严纶交给他的公房尺寸去书房绘制修改详图,早画好早交给府里的工匠去算各种耗材,及时置办。
姚黄知道这是正事,却也怕惠王爷还在跟她装正经,在惠王爷喊青霭来推轮椅之前,姚黄低下头,一边扯动袖口一边问:“画完图,王爷还去后院吗?”
赵璲:“……看时间,太晚就不去了。”
姚黄把这话当成了委婉的拒绝,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风似的跑了。
惠王爷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决定早些画完。
外间的公房很简单,跟书房的陈设差不多,一张书桌两面书橱,再加两把客椅一张茶几留给召见的官员,再就是字画盆栽花几等小件。
里面的休息室……
画到临窗的窄榻,那榻居然在脑海里成了实景,只是上面多了一个目光幽怨地望着他的王妃。
片刻之后,赵璲放下笔,朝外唤“青霭”。
等王妃哭着撵他了,惠王爷继续耽误两刻钟,才又回来画图。
第94章
宫里的门槛台阶多,惠王爷那边又赶着要在十月初十修好公房,严纶就只能提前让手底下招来的皇家木匠、石匠师傅们提前准备好干活的家伙什与耗材,趁着晌午帝后妃嫔以及各处官员都休息的时候,紧锣密鼓地开始改门槛、石阶。
石阶只需要将两侧的一段石阶铺平连成坡道,汉白玉提前在宫外的作坊处理好,搬进来后沿着石阶黏合,弄不出太大声响,但把那些高高的硬木门槛打磨成方便轮椅通行的坡槛,既留着最高处的槛能与门板底部贴合,又得让两侧低下去延伸成坡,削削割割刨刨的,各种磨耳朵的声音,就把一些官员吸引了出来。
“这是做什么?”
工匠师傅们只管干活确实不知道为何要这样改动,严纶也不在,只派了一个工部的督工过来。
督工同样不知情,无论谁来问,都说是奉了严大人的交待。
但聪明的官员都明白,这可是皇家的门槛,大小改动都得皇上下令严纶才敢动工。
如果说坡状的门槛还不够明显,当大殿前方的汉白玉台阶上多了两条更加明显的坡道,再联系前几日皇上曾去过惠王府,文武百官的心里就像被人丢进来一颗石头,激起了圈圈涟漪。
就在此时,工部那边有人传出消息,说工部各屋各处的门槛都在进行类似的改动。
康王心里有疑,但月末这几日都不是他该去母妃那里请安的日子,母妃也早就交代过如无紧急情况不让他在非请安的日子去找她,康王便继续在户部算账。
黄昏下值后,康王往外走,经过礼部时,碰巧遇到刚刚走出来的三弟庆王。
“大哥。”庆王笑着招呼道。
康王点点头,兄弟俩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前方就有条新改好的门槛,明明门槛最上面还跟以前一样高,但两边都低了,兄弟俩抬腿跨过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怪异。
庆王低声道:“那些各部都在传的消息,大哥听说了吧?”
康王保持沉默,免得老三话里给他挖坑。
庆王知道大哥把他当狐狸一样提防,先把猜测明着说了出来:“我也觉得,父皇要让二哥去工部当差了。”
康王这才看了他一眼。
庆王摸摸鼻子:“其实是好事,二哥年纪轻轻的,总在家里闲着怎么行,不过父皇为何一定要改这些门槛?像以前那样二哥来了叫守门宫人提前铺上木板不也挺方便的?现在弄成这种奇怪模样,反倒要文武百官包括父皇自己都得重新适应。”
不让一人迁就文武百官,反倒让文武百官来迁就一人,得多贵重的身份才配得上这样的礼遇?
让庆王说,只有皇宫唯一的那位主人自己残了,才值得如此大改宫门。
庆王觉得父皇应该还没老糊涂,莫名其妙地突然要让二哥坐太子,可父皇做出来的这些事,实在叫人忍不住往那上面想。
康王也有这样的猜疑,跟庆王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庆王:“大哥素来跟二哥交好,不如你去二哥那里探探他的口风?”
康王:“……”
他就知道,老三主动凑过来准没好心眼!
康王的方长脸虽然不如两个弟弟俊美,但也有个好处,怎么看都有种端正之感,就像此时他明明在腹诽老三,面上竟然一点都没显露出来。
“你二哥是个锯嘴葫芦,没事不爱说话,这种事更不会多说一个字,倒不如三弟直接去问父皇,你素来在父皇那里得脸,兴许你一问,父皇就说了。”
庆王:“……”
他真的后悔了,小时候不该坑大哥太多次,坑得太早且没什么大用,反倒把大哥坑聪明了,既会防着他,还学会了偷师。
相谈不欢,兄弟俩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
次日,永昌帝把康王、庆王叫到了御书房,开门见山地问:“看到那些新门槛了吗?”
兄弟俩都点头。
永昌帝:“知道朕为何要这么改吗?”
康王垂眸,避开了父皇的视线。小时候常常因为功课挨训,康王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每当父皇问些不是那么好回答的问题,他都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庆王笑道:“为了二哥吧,工部那边都传开了,说二哥可能要过去当差。”
永昌帝瞥眼缩头鹌鹑一样的老大,道:“是啊,你二哥学富五车有状元探花之才,与其让他待在王府无所事事,不如叫他出来替朝廷效力。那你们说说,朕为何非要改动那些门槛石阶?”
这个好答,康王敢抬眼了,道:“为了让二弟进出更方便。”
永昌帝没理他,直接看向老三。
庆王就知道大哥刚刚的回答没能让父皇满意,略微思忖,他轻叹一声,道:“父皇是想让二哥觉得他跟大家都一样吧,文武百官进出宫门只需要跨过一道道门槛就行,轮到二哥,还得守门宫人提前搭板子,每搭一次都是在提醒二哥他的腿伤了,多少都有伤口撒盐之痛,万一哪个宫人没长眼睛忘了搭板子,二哥将更加难堪。改成现在这样,二哥的轮椅与我们的腿一样畅通无阻,二哥不用再介怀宫人铺路之举,而是次次都感恩父皇对他的爱子之心。”
康王:“……”
为何他就想不到这些,为何他只能答出十来个字?
永昌帝点点头,道:“这只是其一。朕更想让璲儿知道,他有才华,朕是高兴他出来当差的,他想当多久就当多久,能当多久就当多久,几道门槛而已,等他年迈干不动了,新帝一道口谕重新让人修好门槛就是,能费多大功夫?”
他用“璲儿”取代了“你二哥”,便是告诉康王,这话也是对他说的。
康王红了眼圈,父皇真是个慈父,二弟也值得。
没等他开口,庆王赶紧道:“哪来的新帝,父皇万寿无疆,二哥干不动的时候父皇依然年富力强。”
永昌帝:“……”
这是把他当只爱听好话的昏君傻子糊弄,还是咒他的老二体弱多病连老父亲都拼不过?
心里不定多为“新帝”二字高兴,却说这种鬼话溜须拍马!
永昌帝冷哼道:“朕不是王八,没那么长的命,朕只盼着朕后面的那位新帝能照顾好他的残腿兄弟,别等朕一走就迫不及待地把门槛改回来,暗示他残腿的兄弟趁早回家养老去,既伤了他兄弟的心,也叫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嘲笑皇家兄弟不和!”
皇帝老子一怒,康王、庆王连忙跪了下去。
永昌帝:“走吧,都安安心心地当你们的差去。”
二王告退,待离开御书房,被外面明晃晃的日头一照,兄弟俩再次看了一个对眼。
父皇希望“新帝”继续照顾惠王,言外之意,父皇还是要从他们二人中选出太子!
吃了这颗定心丸,康王、庆王再次将残疾的惠王甩出脑外,眼中只剩彼此。
御书房内,永昌帝仰面靠在椅背上,颓然地望着屋顶。
一个老实蠢笨,一个自负聪明,若非担心这两个猜疑起来去打扰老二,永昌帝真不想喂他们这颗定心丸。
康王、庆王果然没有来打扰惠王,文武官员们更不会冒然拜访早就扬言闭门谢客的惠王,但月底惠王府派去工部修屋子的工匠们在宫里、工部走了一小圈,十几双眼睛都瞧见了那些古怪门槛,忙完回到王府,工匠领头便将此事报给了曹公公。
总管郭枢主要负责的是王府对外事宜,譬如与皇亲国戚、官员们之间的人情往来以及王府名下的那些铺面屋产田庄等等,王府内务大多还是曹公公、柳嬷嬷管。
这等大事,曹公公自然要上报王爷、王妃。
待曹公公退下,姚黄小声道:“以前还觉得父皇怪粗心的,这回终于心细了一回。”
赵璲不是很重的斥责道:“父皇心怀天下,不可因为我对父皇有任何怨言。”
姚黄哼了哼。
刚嫁给惠王爷的时候,姚黄确实觉得永昌帝不是个好爹,哪个好爹能做出把悔婚二儿子的女子再娶进来给三儿子当媳妇的恶心事?
等她跟惠王爷、永昌帝都比较熟了,姚黄才发现永昌帝不是不关心他的残腿老二,他是不够细心,再加上惠王爷又是个不争不抢不闹且不愿意往亲爹跟前凑的性子,永昌帝就觉得儿子只有“残疾”这一桩他爱莫能助的难题。
像这次求差事,姚黄为惠王爷考虑到了单独公房净房,门槛则是永昌帝自己提出来的,足见皇帝老爹真正明白了该如何照顾惠王爷。
十月初八,宫里的门槛台阶、工部惠王爷的公房都只差收尾时,邓师傅、兵器坊卿季准带着四把新轮椅来到了惠王府。
姚黄可太期待金料大轮的新轮椅了,推着惠王爷走得飞快,还是惠王爷开口才故作稳重地慢了下来。
四把新轮椅都摆在厅堂,都是带金料大轮、细木推轮的款式,其中藤制、紫檀三轮轮椅各一把,藤制、紫檀四轮轮椅各一把。
藤制轮椅上的金料大轮是金黄色,只有两指来宽,与外侧小了两圈只一指宽的不沾地的金丝楠木推轮色泽相仿,两个轮子与藤椅的颜色又相仿,浑然一体。
紫檀轮椅上的金料大轮是紫黑色,与紫檀细轮、紫檀椅身相得益彰。
除了熟悉的藤木、紫檀,姚黄什么用材都不认识,全靠季准在旁讲解,细说两种色泽华美的大轮都用了哪些金料。
邓师傅指着那把四轮的藤椅道:“四轮都是外用,不考虑自推的话,这把车身配金丝楠木更合适,只是时间仓促,草民还没来得及打造椅身。”
赵璲:“无碍,外用轮椅只打紫檀的便可。”
姚黄站在惠王爷后面,朝邓师傅眨了下眼睛,王府不差银子,紫檀、金丝楠木的都要,轮椅于惠王爷就跟衣裳一样,总坐一个颜色的会腻。
惠王爷要试用轮椅了,姚黄等人都先退下,没多久,惠王爷坐着旧轮椅表示他对这批新轮椅很满意,让兵器坊以后只打造现用的两种金料大轮备用便可,不用再琢磨新花样。
季准、邓师傅终于可以卸下压了他们两个月的重担,离开的时候也都得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外人一走,姚黄挑了最轻的那把藤制三轮轮椅,当着惠王爷的面坐上去,再推着自己在堂屋转了小半圈,金丝楠木打造的推轮,摸起来可真舒服!
“王爷用着如何?”
“能在室内随意移动。”
也就是说,他在工部的公房当差时,从取用卷宗到去休息室解手净手,都不需要青霭、飞泉服侍。
作者有话说:
ps:把上一章的拆宫门门槛改成改啦,工程量小一点,宫廷礼制上也更说得过去,感谢大家帮我查漏补缺
第95章
初十,王府的工匠又去工部走了一趟,将惠王爷要用的种种物件都搬进去摆好,收工后这间公房便可以使用了。
公房一共有两把锁,外间南门门锁的钥匙由青霭掌管,以后惠王爷来了他给开门,惠王爷走时他再给锁上。里间休息室北墙的小门钥匙由飞泉掌管,无论惠王爷需要洗漱用水还是收拾恭桶他都走这边,免得跟南院来来往往的官员撞上。
有了这两把锁,再加上青霭、飞泉的随行伺候,便能保证其他人无法窥视里间惠王爷不想叫外人知悉的私密。
同一日上午,惠王爷也坐着那把新制的带金料大轮的四轮紫檀轮椅进了宫。
如无意外,今后赵璲在府内或府外行动都会坐金料大轮的新轮椅,以前纯木制的轮椅全都收进王府库房留着备用。三轮轮椅适用于内室,藤椅不够端重,被赵璲留在了王府私用,而那把紫檀的已经由工匠们运至公房,作为赵璲处理公务、召见官员时的座椅。
由青霭推着,赵璲从西华门进的宫,此时西华门高高的门槛中间位置,里外两侧都多了一张固定的斜板,斜板顶部与门槛齐平,并不会妨碍宫门的开关。
轻便的紫檀轮椅,又是推起来更顺畅省力的金料大轮,青霭控制着力道,使得轮椅只在驶上、离开斜板两端时微微停滞了一瞬,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其它不便。
主仆俩就这么一路通畅地穿过数重官门,爬经几处高高矮矮的汉白玉石阶,轻松顺利地来到了乾元殿。
临近十月中旬,迎面吹来的北风早已变冷,永昌帝坐在已经开始烧起地龙的西暖阁,看着随着汪公公走进来的青霭以及轮椅上的儿子,注意到青霭的眼圈红红的,就连儿子好看的薄眼皮也透着一抹极淡的绯色。
永昌帝忽然不敢再多打量,他怕儿子真的感激涕零,再把他的眼泪也勾出来。
永昌帝挥挥手,叫汪公公、青霭都退下,然后他离席绕到儿子的轮椅后头,细细打量那两个沾了一层薄灰的紫檀色的金料大轮,关心道:“新轮椅好用吗?”
赵璲偏头去看父皇的衣摆,以示恭敬:“好用,推起来比木轮方便省力。宫里那些门槛台阶,儿臣不知该如何向父皇言谢。”
永昌帝一把将儿子的脑袋转过去,冷静片刻,笑道:“谢什么谢,改几个门槛才用多少银子,朕年年给你们兄弟五千两的爵禄,还花上万两的聘礼给你们娶媳妇,也没见你们谁来跟朕道过谢。”
不等儿子回话,永昌帝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儿子的金料大轮上抹了一下,看着指腹上的灰,永昌帝摇头道:“兵器坊当的什么差,这个颜色的大轮干干净净摆着好看,在地上一滚就脏了,还是用金黄色的轮子吧,配金丝楠木的椅身,那颜色耐脏。”
紫檀色的金料轮子比紫檀木更光泽,却更容易显灰。
“朕叫库房专门拨你一批金丝楠木,该用就用,别瞎跟朕客气。”
赵璲:“……谢父皇。”
永昌帝将儿子推到棋桌前,知道儿子不爱说话,这回永昌帝提前准备好了棋盘。
下上棋了,父子俩都没再提那一路的门槛,永昌帝对着棋盘问:“公房修好了?”
赵璲:“是,父皇拨给儿臣的屋子地方宽阔,儿臣改成了内外两间。”
永昌帝一脸意外:“这么大啊?朕也是听严纶说的,没去看过,不过给你就是给你了,随你怎么改。”
父皇不肯承认,赵璲只能沉默。
永昌帝:“既然修好了,是明日就过去,还是再多陪陪你媳妇?”
赵璲:“……儿臣想明日就过来。”
他已经陪了王妃半年,因为闲暇太多才会日夜不分地勤于房事,甚至还因此在王妃那里落了个贪色的误会,早些当差,既能施展自己所学,又能让王妃认识到他根本不是那样贪的王爷。
永昌帝:“行,那明早的朝会你也来吧,包括以后的大小朝会,严纶那几个六十多岁的老臣都能起得来,你年纪轻轻的,没道理还要睡懒觉。”
老大、老三有上朝听政的资格,老二就也有。
他做父皇的先把老二可以参加朝会的事定下来,将来新帝登基,才会继续把老二当正常的亲王看与用。
赵璲握着掌心的棋子,看眼对面父皇的手,道:“父皇,儿臣只想集中精力做好工部的差事,朝会……”
永昌帝抬起头,盯着儿子道:“你想偷懒?大殿前的台阶朕都给你铺好了,你却不来,那些官员岂不是要议论朕乱花银子?”
赵璲:“……”
永昌帝:“光银子还是小事,朝会议事关系着整个大齐朝的吏治、民生、军防,你身为大齐朝的亲王,怎能置身事外?朕明告诉你,朕在位的时候你要参加朝会,朕不在了你还得参加,朕还指望你去辅佐新帝,免得他被臣子们糊弄了,毁掉朕与先皇操劳两代才开创的中兴之局。”
老二腿不废,他便是未来的新帝,兄弟们都得听他的。
老二腿废了,又是这种不争不抢的性子,他对新帝再无威胁,新帝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重用老二。
将来传接帝位时,永昌帝会嘱咐他选出来的新帝用好老二,此时,他则要让老二立起一颗当仁不让、竭尽所能辅佐新帝之忠心,而不是害怕被兄弟们嫉妒才能便一辈子躲在工部做个只出力不出头的、任凭新帝走上歧路的甩手王爷。
永昌帝龙眸生威地盯着轮椅上的儿子。
赵璲与父皇对视片刻,垂眸道:“父皇放心,儿臣没想过要置身事外。”
他只是不想太出头招惹麻烦,但真到了关系江山社稷需要他开口的时候,赵璲绝不会回避。
下完棋赵璲就出宫了,婉拒了父皇的午膳邀请。
姚黄来前头接惠王爷,得知惠王爷明天就要当差,且寅正时分就得起来进官等候早朝,姚黄竟不知该恭喜惠王爷得偿所愿终于有事可做了,还是心疼他一大早黑漆漆的就得爬出温暖的被窝。
无论前面逢五逢十的规矩,还是姚黄新提出的逢三六九同房的规矩,因为王妃的胆大,这规矩夫妻俩一直都没有太严格地执行,而今日是初十,一个惠王爷既可以按照旧规陪王妃同眠也可以按照新规自己在前院睡的尴尬日子。
晚饭后,姚黄体贴地主动道:“既然明早王爷要早起,今晚我就不缠着王爷了。”
免去从后院回到前院的路,王爷可以多睡上一盏茶的功夫。
惠王爷本就想洗清“贪色”的污名,自然愿意配合。
天越来越短,姚黄披着笼罩下来的夜色回了后院,洗漱后对今晚守夜的春燕道:“明早寅正时分叫我。”
姚黄做不到每次惠王爷去上朝她都要跟着早起送他,但第一次是特别的,她愿意辛苦这一次。
王爷不在,天黑也没什么消遣,不到戌时姚黄就躺床上睡了。
可能是心里装着要送王爷的事,第二天姚黄竟然在春燕过来叫她之前就醒了,窗外黑漆漆的,刮着醒神的小寒风,姚黄没有梳头也没有打扮,穿好外裳裹好长达脚踝的长长斗篷,兜帽也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在外。
她坐在次间临窗的榻上,让春燕去听前面的动静,等惠王爷洗漱完毕要出发了,姚黄才小跑着追了过去,顺利在惠王爷离开明安堂前将人拦住。
青霭推轮椅,飞泉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灯笼照不到的地方还是一片漆黑。
等王妃跑近了,主仆三人才看清王妃从头藏到脚的身影。
青霭将轮椅转了个方向。
赵璲看着停在面前的王妃,听着她微微的喘息,问:“起来做何?”他没想过要王妃送。
姚黄笑道:“送王爷啊,就送这一次,王爷别多想,天天送我可起不来。”
赵璲沉默。
早朝要紧,姚黄接过轮椅就推着惠王爷往外走了,青霭飞泉都在旁边,夫妻俩没说什么,昏暗中只有三道脚步声,夹杂着紫檀轮椅金料大轮碾压石板路的轻微声响。
邓师傅已经在赶制金丝楠木的轮椅了,只是还没做好,越精美的轮椅越费功夫。
看着惠王爷被推上马车,姚黄仰头朝他笑笑,在马车离开前跑回了王府里面。
赵璲能听见王妃的脚步声,想象着她脱掉斗篷一头钻回温暖被窝的画面,赵璲朝前道:“出发吧。”
皇城的端门已经开了,文武官员正陆续往里面走。
惠王爷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宫人提着的灯笼光线昏暗,离得远谁也辨认不出谁,只有惠王爷的轮椅最为醒目。
“拜见惠王。”
“免礼。”
在几个官员的同行下,青霭推着惠王爷来到了大殿外、汉白玉的高阶之下。
康王永远都是来得最早的那几个官员之一,黑漆漆冷飕飕的,起大早的官员都在犯困,没有谁想寒暄。
康王又站在最前头,直到身后有人喊“拜见惠王”,康王才猛地转身。
看清二弟,康王又惊又喜,大步走过来,熟练地赶走青霭接过轮椅:“在外候着,以后朝会我推你们爷进出。”
青霭心想,您最好记住了,可别退朝的时候把我们王爷孤零零落在里头。
差一刻钟卯时,所有官员到齐,宫人打开大殿正门,官员们按照朝会的站位有序走上汉白玉高阶。
左侧,康王推着惠王走在最前面,庆王紧随其后。
因为三王都走了坡道,后面的文官只好也跟了过来,右边的武官们见了,匆匆也改路右边的坡道。
大殿内灯光如昼逸散而出,这时前排的官员们才真正看清惠王爷的新轮椅,那两只紫檀色的金料大轮即使沾了一层浮灰,亦有亮芒闪现,一如灯光下惠王爷美玉无瑕的侧脸。
永昌三十年初冬,因双腿落残幽居一年有余的皇二子惠王再度登朝。
第96章
今日早朝,永昌帝坐进龙椅后,先宣布惠王终于养好所有腿伤可以复出当差了,于是他给惠王安排了工部协办一职,同康王、庆王一样,协办官职虽低,但永昌帝特赐惠王参加今后所有朝会的资格。
言外之意,惠王虽然废了腿,但永昌帝从来没想过要惠王在家养老,只是碍于惠王之前没能完全恢复,才一直耽误到现在。
群臣配合地向惠王爷贺喜身体安康。
赵璲颔首,道以后同为朝廷效力,宫里遇上无需多礼。
说完此事,朝会正式开始。
毕竟是惠王爷受伤后第一次上朝,官员们多少都留意着轮椅上惠王爷的背影或侧影,然后他们就发现,如今的惠王爷跟之前的惠王爷除了从站姿变成了坐姿,别的方面并无太大区别,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只有哪个大臣或皇上提到他了,惠王爷才会开口说上两句。
永昌帝喜欢在朝会上朝询问皇子们对某件政事的看法,今早还是三个皇子分别都问了一次。
康王答得中规中矩,宁可不挨夸也不要答错挨骂。
惠王一语中的,但因为他的表情过于淡然反倒让永昌帝没法多夸什么,显得他没见过能臣干吏一样。
庆王舌灿莲花,看似分析得很精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细细一品就发现他这话说不说都没太大区别。
一个时辰后,没有官员再奏事,汪公公宣布散朝。
永昌帝先走,临走前扫了眼站在老二轮椅外侧的康王,不用想也知道老二是老大推进来的,可别忘了再帮忙推出去。
康王倒是没有忘,但他恭送父皇的姿势太虔诚了,导致他想起要去推二弟时,老三竟然一个跨步,提前握住了轮椅后面的把手。
康王目光一变。
庆王笑道:“大哥歇歇,该我做弟弟的照顾二哥一次了。”
康王不悦道:“你从小就不会照顾人,还是给我吧,等会儿下台阶的时候我怕你握不牢。”
说着,他就要来抢轮椅。
庆王避开他的手,径自推着轮椅往外走,康王见两位宰相、六位尚书以及武官那边的几位国公侯爷都看了过来,顾及着皇长子的威严,没再去跟老三抢。
赵璲只是一副淡然模样。
青霭就候在大殿之外,见到庆王推了自家王爷出来,青霭立即上前要接管轮椅。
庆王随口道:“让开。”
赵璲:“让青霭来吧。”
庆王看向大殿正前方的两条斜伸下去的坡道,一边照旧握着轮椅,一边用受伤的语气道:“二哥信得过大哥,却担心我会笨手笨脚摔了你吗?”
赵璲:“大哥三弟盛情,我心领了,为免大哥三弟再因照顾我起分歧,今后我在宫中行走都让青霭他们伺候便可,还望大哥三弟体谅。”
话说到这个份上,庆王终于松了手。
青霭低着头绕到轮椅后面,请康王先行。
康王为长,只好走在前面,余光瞥见青霭推着二弟往右边的坡道去了,康王便也来了这边,再在轮椅开始下行时,伸手握住轮椅椅靠一侧,免得轮椅冲太快飞出去。
然而坡道上特意修了一条条棱牙,无论轮椅还是推轮椅的人行进都会受阻,除非青霭突然晕倒,他便绝无可能失手。
为了保证身体平衡,赵璲双手分别握着旁边的扶手,一眼都没往旁边看。
下了台阶,康王、庆王再次一左一右地守在了轮椅两侧。
出了内城的承天门,康王、庆王要去户部、礼部都得沿着大道往南走,惠王要去工部却可以在旁边的宗正司这里往东拐。
赵璲让青霭停下,同两个兄弟道别。
康王面露意外,庆王似笑非笑:“二哥跟以前一样,还是这么喜欢清静。”
赵璲默认,示意青霭往东走。
后面的工部尚书严纶见了,加快脚步追上惠王爷的轮椅,他追了,两位工部侍郎以及几位工部郎中都追了上来,不管心里支持哪位王爷,这种表面上的敬重都得给惠王。
轮椅上的惠王殿下就带着一串人在一片沉默的脚步声中来到了工部。
严纶请惠王爷稍等,他对着各处值房连喊几声,把所有没资格上朝的低阶官员以及小吏都叫了出来,按照所属司房让他们以官职高低的顺序自己上前给惠王爷行礼。
这样,惠王爷或许记不住所有官员的名字与脸,却能大致清楚工部里面下分了哪几个司、库、所,每处都具体兼管着哪些差事。
介绍完了,严纶询问惠王爷:“每月逢一早上、逢五早上下官都会召集两位侍郎、各司郎中、员外郎、主事开一次晨议,分派新差或汇禀手头现有工事的进展,王爷要来听听吗?”
赵璲点头。
严纶便引路前往他的值房。
惠王爷初来乍到,旁听便好,听着听着,惠王爷发现无论哪位郎中或主事说完,严纶总结的时候都会强调一件事:跟户部要银子太难了!
晨议结束,严纶让其他官员先走,神色恭敬地留下惠王爷,请示道:“王爷准备先接管哪个司的工事?”
工部主要分了四个大司,分管宫室官衙修建、各种官用器物制造、水利桥梁河道等工事以及陵寝修缮工匠选用等,但无论哪个司领什么工事,都得跟银款预估、稽核以及收发打交道,最终也得跟户部打交道,甚至来一场三催三拒的口诛笔伐。
严纶期待地看着惠王爷,并做好了惠王爷头绪纷杂由他给惠王爷推荐一个大工事的准备。
稍顷,惠王爷开口了:“我先熟悉工部做事的流程,你让人将去年各司各处已经完工入库且近期不会调用的工事营造卷宗包括账目核算送去我的公房,待我全部阅览一遍,我再找你。”
严纶:“……去年入库的所有卷宗?”
赵璲:“是。”
严纶:“那可太多了,王爷可能到年前都看不完啊。”
赵璲:“本王不急。”
说完,他看向青霭,青霭立即推着惠王爷离开了。
严纶:“……”
惠王爷的公房,两张空荡荡的崭新紫檀大书橱很快就被工部小吏们送来的一卷卷卷宗、账簿给堆满了。
严纶时不时就派身边的小吏去惠王爷那边瞧瞧,每次瞧完回来,小吏都是一句话:没有任何动静。
晌午,工部的官员们陆续来到膳房用饭,惠王爷并未露面,只派青霭领了主仆三人的午饭过去。
工部的两位侍郎陪坐在严纶身边,目送青霭公公离去,左侍郎低声道:“王爷是单纯地熟悉工部流程,还是想审查咱们以前的营造工事是否有纰漏?”
右侍郎:“不至于。”
哪有上来就挑底下官员毛病的上峰?
惠王就算不急着当差去皇上面前表现,也不至于傻到主动得罪人。
严纶一人瞪了一眼:“管好自己该管的,你们不弄出纰漏,皇上来了也不怕。”
工部最安静的公房这边,赵璲用过午饭,单独在休息室的两排扶栏上撑立了两刻钟,再唤飞泉进来为他推拿。
飞泉是在王爷决定当差后现跟廖郎中学的,廖郎中为惠王爷推拿时手把手地教他,飞泉学得很认真,再加上从小就伺候王爷,如今王爷也不再死气沉沉,本就比较活泼的飞泉便敢在王爷的一双长腿上推来推去。
赵璲闭着眼睛,看了一上午的卷宗,此时才放纵自己去想王妃。
到了黄昏,为了避开下值的官员大潮,赵璲提前两刻钟离开了。
偷偷观望这边的工部官员们松了口气,很怕惠王爷效仿在户部做事的康王爷,每日早到晚退,害得户部大部分官员有事没事都得被迫陪着康王爷一起勤勉。
惠王府。
姚黄一早就去了长寿巷,跟母亲聊惠王爷的新差事新轮椅,再听母亲聊一家人的近况以及街坊间的新鲜事。
跟惠王爷朝夕相处了太久,姚黄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纯粹的放松了,不用去想惠王爷一个人闷不闷,也不想担心她陪在身边的时候惠王爷究竟高不高兴。
在长寿巷待到红日偏西,姚黄才意犹未尽地回了王府。
有个当武官的父亲,姚黄知道朝廷官员正常的下值时间是酉时,没想到酉时刚到,门房那边就报来消息,说惠王爷回府了。
姚黄一边去前面迎人一边犯嘀咕,是王爷可以任性早退,还是惠王爷第一天当差累到了所以提前下了值?
因为惠王爷下车比较麻烦,姚黄来到前面时,青霭刚推着惠王爷进了大门。
姚黄见惠王爷瞧着至少没有不高兴,笑着接过轮椅。
赵璲看着地上属于王妃的影子,道:“以后不用特意出来接我。”
姚黄张嘴就来:“可我想王爷了啊,自打咱们从灵山回来,我还是第一次一整个白天都见不到王爷的面。”
赵璲心想,王妃的记性果然不太好,她去庆王府喝喜酒那次,还有她进宫赴菊花宴那次,两人都是一整个白天没见。
好在都是小事,赵璲没有纠正自己的王妃。
用不了多久就要吃晚饭了,姚黄将惠王爷推到前院的堂屋,停好轮椅,姚黄坐到长几左侧,歪着脑袋认真地端详阔别一日的惠王爷。
赵璲还是不习惯王妃如此热情的注视,垂下眼帘。
姚黄笑道:“第一天去工部,王爷忙不忙?”
赵璲摇头。
姚黄:“接了什么差事吗?”
赵璲:“差事不急,我先看看去年的营造卷宗熟悉流程。”
姚黄听懂了,惠王爷又看了一天的“书”,无非将书房从王府搬到了工部。
“你今日都做了什么?”赵璲看着王妃的裙摆问。
王妃幽怨道:“王爷不在,我一个人好没意思,只好去长寿巷陪陪我娘。”
赵璲不知该如何接话。
今日是十一,但如果王妃坚持要他陪伴的话,他不会拒绝。
作者有话说:
介绍下suiri第一天复工的日子,接下来还是日常为主,该讲差事的时候再讲哈。
第97章
天寒了,今晚惠王府的主菜是一道羊肉汤锅。
奶白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腾起的雾气四散开来。
姚黄很少有胃口欠佳的时候,如今孔师傅、高娘子都在明安堂的厨房掌勺,顿顿都比着似的将经手的每一道菜都烧炒出最好的味道,姚黄吃得就更香了,夹菜的空隙再问问惠王爷在工部的膳食如何。
赵璲:“不如府里的精致,味道尚可。”
每有朝会,散朝后各部的膳堂会提供包子与粥以及下饭小菜,午膳则是两荤两素一汤的份例,上至协办的亲王、二品的尚书下至无品的小吏,都是一样的菜色。
姚黄看看惠王爷依然略显清瘦的俊脸,道:“尚可怎么行,越是当差越要吃得好一些,可别把王爷吃瘦了。这样,以后临到晌午的时候我派人把家里做好的饭菜给王爷送过去?反正咱们王府离皇宫近,食盒外面包严实点,凉不了。”
赵璲:“……不用,我不会饿到。”
从中书省到六部官员都没有让家里送饭菜的例子,王妃的体贴赵璲心领了,但他不想出这个风头。
“好吧,那王爷晚饭多吃点。”
姚黄站起来,给惠王爷舀了半碗汤,半碗羊肉,再加两块儿菜圃里自种的吸满汤汁的白萝卜。
瞧着惠王爷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姚黄再舀一碗。
惠王爷吃完这碗后,马上放下筷子,道:“好了。”
姚黄也吃得差不多了,漱了口,姚黄瞅瞅外面见黑的天色,看向惠王爷:“那王爷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早上摸黑起床,又忙了一日,且一整个白天几乎都是坐着的,姚黄猜测惠王爷这会儿肯定想早点躺到床上睡觉。
赵璲看着王妃站起来,取下搭在椅背上的桃红绸面披袄穿上:“嗯。”
姚黄:“明早王爷大概何时用早饭?”
赵璲:“辰初。”
姚黄笑道:“还行,以后早上我都过来陪王爷吃吧。”
赵璲避开王妃那双看谁似乎都装满绵绵情意的眼:“看你,不想起太早也不用勉强。”
姚黄闻言,绕到轮椅后面,俯身抱了惠王爷一下:“才不勉强,我喜欢跟王爷一起吃饭。”
赵璲看着王妃搭在他胸前的手,今日王妃戴了一支红玉镯,明润的红比莹绿更衬她皓腕如雪。
下一瞬,压在肩背的重量离开了,王妃收回手,笑着离去。
静坐片刻,赵璲让青霭备水。
后院,姚黄洗过脚钻进被窝,虽然屋里烧了地龙,几个丫鬟还是往她的被窝里塞了四个汤婆子提前暖被。
姚黄嫌热,——翻出来让丫鬟们带走。
眼看着秋蝉要抱走最后一只汤婆子,姚黄心中一动,道:“给我暖怀的那个,明早提前热起来,我有用。”
秋蝉应下。
次日,姚黄陪惠王爷用过早饭,见惠王爷要出发了青霭、飞泉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准备,再看看坐在硬邦邦没铺软垫的紫檀轮椅上的惠王爷,姚黄朝守在外面的阿吉使个眼色。
阿吉匆匆跑了,再在王府的第二进追上王爷王妃,怀里抱着一个用崭新绸面薄垫裹着的物件。
姚黄让青霭推轮椅,她接过阿吉的东西,继续将惠王爷送到门外。
这次,姚黄跟着惠王爷一起上了马车。
等惠王爷坐好了,姚黄打开薄垫,露出里面圆滚滚的紫铜鎏金汤婆子。
“天越来越冷,王爷路上捂着暖手用,傍晚出宫前叫飞泉换上热水,回来时继续用。”
冬日天寒,像青霭推着轮椅走来走去反倒能让四肢发热,王爷这样一动不动的则容易手脚冰凉。
赵璲看向王妃硬塞过来的足有一只汤碗大小的紫铜圆壶。
这东西,宫里后妃冬日出门行走时偶尔会捧一个暖手,很小的时候柳嬷嬷也往他的被子里塞过,但自从赵璲开始习武不怕寒且明确拒绝使用汤婆子后,他身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物件。
见惠王爷一动不动,姚黄握住他远离汤婆子的左手,低声道:“瞧,王爷的手多凉。”
夏日还不明显,秋冬一到,惠王爷的手确实不如王妃的温热。
姚黄拉着他的双手环住汤婆子,笑道:“就车里用用,别人瞧不见的,还有那垫子,等我走了,王爷也可以自己塞到屁股底下。”
赵璲:“……”
姚黄笑着下了车。
惠王爷瞧瞧被王妃特意留在侧位上的薄垫,一手捧着紫铜圆壶,一手拉开旁边的矮橱,将那张他绝不会用的薄垫收了进去。
惠王爷这一当差,姚黄便决定严格遵守逢三六九以及过节才把惠王爷推到后院的新规矩,免得她不小心耽误了惠王爷起早。
因此,一连两晚姚黄都只是陪惠王爷共用晚饭,到了十三这晚日子对了,姚黄的月事却来了,只得在饭后尴尬地提醒惠王爷:“要不,这几晚王爷还是在前面睡?免得早上还要多浪费一些时间。”
惠王爷住在后院,早上醒了还得摇铃铛唤青霭进屋推轮椅,回到前院飞泉再备水,如果惠王爷住在前面,醒来更衣时便可以让飞泉同时准备起来了。
再有,春夏秋惠王爷可以穿着中衣于晚上、清晨往返两院,冬天这么冷,让他穿得严严实实过来,惠王爷又要偷偷摸摸地脱裤子,继续穿中衣只裹着斗篷,惠王爷的脚踝还是要露在外头,冻到了怎么办?
总而言之,姚黄都是在替惠王爷着想。
赵璲察觉了王妃的变化,以前王妃想的全是如何让他开怀,如今则成了如何让他当好差。
那么,王妃是单纯地为正事着想,还是怕他贪色月事期间也要她动手伺候?
王妃胆大却娇气,常常主动把他的火勾起来,坚持不上多久又闹着要结束。
“可以。”
为了肃正自己在王妃那里的不端印象,惠王爷同意了。
这一同意,夫妻俩便一直分房到了十月十九。
王爷王妃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明安堂近身伺候的青霭飞泉以及阿吉等丫鬟却毫不知情。
青霭飞泉想的是,王爷早出晚归的整日埋首于工部卷宗之中,不去王妃那里是为了保证充足的睡眠,虽然可能会冷落了王妃,但王爷自幼勤勉,只要王爷跟王妃解释清楚,王妃定能理解。
阿吉四个大丫鬟没他们那么了解王爷,更担心王爷是不是有了差事就不再看重王妃,毕竟以前即便王妃来了月事,王爷也会常常过来陪伴。
百灵、春燕、秋蝉只敢在心里胡乱猜测,阿吉到底是与王妃一起长大的情分,趁着王妃在后花园溜金宝,阿吉忧虑地嘀咕道:“王爷真就那么喜欢当差啊?”
姚黄狐疑地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阿吉嘟嘴:“王爷都好久没来后院了。”
姚黄:“……我现在又不方便,故意不让他来的,有了差事当然差事要紧,不比从前。”
阿吉:“今天呢?”
姚黄居然不太好回答。
今日是她月事的最后一天,身子基本清爽了,又有那么一点藕断丝连,以前可以拉着惠王爷歇晌,所以每逢月事夫妻俩都能心平气和地等足七天才那样。
想到足足素了整十日的惠王爷,姚黄决定让他来定。
傍晚,惠王爷在笼罩的夜色中回来了。
这么久没睡在一起,只早晚简简单单地吃一刻钟左右的饭,再看着一身威严蟒袍的惠王爷,姚黄居然重新生出几分生疏之感。待到晚饭结束该商量住哪的事了,姚黄久违地脸上一阵发热,偏惠王爷不爱开口,只能由姚黄羞羞地低着头:“今晚,王爷要去后院吗?”
赵璲看眼王妃,话里带着一丝疑惑:“第八日了?”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记错日子。
姚黄脸更红了,小声解释:“没,不过……”
惠王爷没让她说完:“身子要紧,你好好休息,等二十三吧。”
姚黄:“……”
就算今晚分房,明日休沐啊,以前馋成那样的惠王爷居然还能忍到二十三?
姚黄想不明白,但惠王爷一本正经的,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生疏,姚黄就没好意思多问。
休沐这日,吃过早饭,惠王爷竟然直接去了竹院。
姚黄咬咬牙,干脆也回娘家去了,让哥哥陪她去逛铺子,给自己买了一堆东西,只给惠王爷挑了一方才花了一两银子绣了一簇绿竹的手帕敷衍了事。
黄昏时才回府,在前院堂屋看到惠王爷,姚黄笑道:“我还以为王爷晚饭也要在竹院吃呢。”
赵璲看着王妃:“为何这么说?”
姚黄站在门口,偏着脸道:“好不容易休息一日,王爷一早就跑去竹院,肯定是想那些竹子了啊,可不得多陪一晚。”
赵璲沉默片刻,问:“一早出门,去了何处?”
姚黄笑:“好久没见我哥哥了,我也想他,趁他今日不用去武学叫他陪我逛了一日。”
惠王爷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姚黄走进去,将她精心挑选的竹子绣帕展开在惠王爷面前的长几上:“给,我一看这竹子就知道王爷肯定喜欢。”
从小见惯好东西的惠王爷看着这方勋贵子弟都拿不出手的绣帕料子,再看看上面亦谈不上精致的女红,十分确定王妃在为他去竹院的事不高兴。
他握住王妃手腕,将人拉低按在腿上,看着她别过去的脸微嘟起的唇,提醒道:“你先将我往外推,我以为你不愿多见我。”
姚黄瞪他:“我何时往外推你了?”
赵璲看着她手腕上露出的半截红玉镯:“十三、十六,两晚。”
姚黄:“……我那是来了月事,昨晚我明明要王爷去后院,是你自己不想去。”
赵璲:“你身子要紧。”
姚黄:“今天呢?”
赵璲还是看着那截镯子:“晌午我如约回来用饭,你不在。”
姚黄:“谁让你早上走得那么快,一眼都不想多看我一样,你瞧,王爷现在都不愿意看我!”
赵璲:“……”
姚黄拉开他的胳膊要下去,赵璲揽紧王妃的腰,随她的手如何推他的肩膀,随她的脚尖如何蹬着地板。
四轮的紫檀轮椅并未固定,金料大轮顺畅地在长几北侧来回乱转。
姚黄知道惠王爷脸皮薄,故意往堂屋门口蹬。
距离近了,惠王爷仍禁锢她不放。
姚黄又不能真的出去,咬牙道:“你到底想怎样?”
赵璲看向王妃踩在他脚上的绣鞋:“是你先违的约。”
他比晒干的苞谷都硬,姚黄懂:“好,我坏了规矩,少了王爷三晚,今晚我给你补上总行了吧?”
惠王爷没说行与不行,但他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说:
S·不该要的不要,该要的一次都不能少·ui
第98章
晚饭吃得早,姚黄从水雾缭绕的浴桶里出来,才刚刚酉时五刻。
柔和的灯光映在王妃被热气熏红的脸上,除了脸颊上的两团绯云,连白皙的颈子都透着薄薄的桃粉。
阿吉一边用力帮王妃绞干头发,一边小声哼哼:“王妃这么美,王爷还舍得连着好几晚都不过来,也算是一种大能耐了。”
姚黄暗道,惠王爷的确有大能耐,但与是否贪恋她的美色无关,而是能耐在无论他想要什么,惠王爷都极其能忍。
对永昌帝,惠王爷想要差事却不愿开口。
对美王妃,惠王爷想要同床却非要等到定好的日子,或是王妃主动把他推过去才行。
前者是惠王爷跟永昌帝的父子关系不够亲近,至少在惠王爷这里父皇重在“皇”字,他被重重规矩束缚住了。她这边,惠王爷既矜持又脸皮薄,只有把她弄得神魂颠倒了惠王爷才能彻底放开。
姚黄以前没接触过这种性情的人,可惠王爷又是王爷又是残疾的,别的方面全没得挑,姚黄便懒得跟他计较。
烧着地龙的内室暖如仲春,姚黄披散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坐在拔步床内,捧着白天新买的话本看。
翻了几页,外面有了动静。
姚黄下了床,披上备在一旁的斗篷,一边打结一边往外走,来到堂屋,青霭也推着轮椅到了门口,轮椅上的惠王爷居然穿了一套绛红色的蟒袍,腰系玉带,再长了那么一张衿贵且清寂的脸,一个照面竟把姚黄给唬住了,莫名害怕惠王爷要来罚她什么。
枕边人都如此,今晚守夜的百灵更是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赵璲看眼王妃,解释道:“明早直接从这边出发。”
逢朝会的日子他寅时就要起来,那时候王妃睡得死死的,即便他要王妃看他穿裤子,王妃也睁不开眼睛。
姚黄恍然大悟,替百灵问:“也是在这边洗漱?”
是的话,百灵得提前准备好热水。
赵璲摇头。
姚黄便接过轮椅,推着惠王爷去了内室。
夏日汗多,折腾过后擦拭也方便,天冷了就懒得动了,汗也没那么重,姚黄提前预备了四条巾子,夫妻俩各两条,夜里简单擦擦,白日再好好洗洗。
把惠王爷推到床前,姚黄识趣地问:“我去熄灯?”
赵璲点头。
姚黄多扫了一眼穿得威风凛凛的惠王爷,再退出拔步床外,放下最外面的帐子挡住惠王爷的身影,——熄了灯,顺手将解开的斗篷搭回架子上。
她还假装去净房走了一圈,出来后床内已然没了衣料摩擦的声响。
进了帐子,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姚黄发现惠王爷竟然背靠在床头。
姚黄刚要从他脚底那边爬过去,就听他简单道:“过来。”
姚黄贴着床沿坐在他旁边。
赵璲伸手,托起王妃披散的一缕长发:“还没干?”
姚黄:“是啊,冬天干得没那么快。”
赵璲:“为何还要晚上洗?”
姚黄瞪了他一眼,微微低头道:“我倒是想上午洗来着,吃完饭看王爷那么想竹子,我也突然特别想我哥,再加上昨日才洗过,就直接出门了。”
并没有想竹子的惠王爷选择沉默,握住王妃的手腕,带着她坐到他怀里。
这样的黑暗以及在黑暗中抱住她的惠王爷,都是姚黄熟悉的。
可她的呼吸还是乱了,并且很快就小声地呜咽起来,她早该记得的,把惠王爷饿狠了,吃亏的是她。
头发干得真的很慢,姚黄直接趴在惠王爷的肩头歇了一会儿,等惠王爷歇好了,他让她转过去。
反正谁也看不清谁,姚黄随他摆布,误打误撞的倒也是预想之外的好法子。
姚黄看不到惠王爷,但她能看见惠王爷那两条再也无法自己动弹的长腿,多能耐,中裤还在呢!
姚黄羞恼得去拍他。
惠王爷顿了一下,很快就决定随王妃去了,与其让她挠到肩背再被人瞧见,腿倒是可以随她祸害。
好不容易王妃的头发终于干透,王妃的腿却麻了,可怜巴巴地歪倒在被子上,把罪魁祸首惠王爷当小太监使唤,她指哪他就得捏哪。
等王妃的腿不麻了,惠王爷竟又压了过来。
姚黄:“……王爷就不怕误了明早的朝会?”
赵璲:“不会误。”
姚黄:“随你,反正只欠你三晚,这回完了今晚王爷不能再打扰我睡觉。”
赵璲:“……我以为,今晚补的是十三那晚,十六、十九哪天补还有待商议。”
姚黄:“……”
姚黄很渴,顾不得发软的手脚也要走出帐子给自己倒碗水喝。
赵璲躺在床上,见王妃用火折子点了一盏灯,还托着灯凑过去看漏刻,他哑声问:“什么时辰了?”
姚黄瞥他一眼,道:“丑时三刻,王爷只剩一个时辰好睡了。”
心里多少有数的惠王爷:“……我可以让你的丫鬟进来再报一次。”
姚黄这才说了实话:“亥时四刻多一点,王爷赶紧睡,还能睡三个时辰。”
或许是之前饿了太久,今晚惠王爷光贪多了,没想次次都要收了她的小命。
赵璲:“给我倒碗水。”屋里烧着地龙,容易犯渴。
姚黄放好烛台,先把身上胡乱系起来的中衣整理好,再倒水端给惠王爷。
一盏灯光昏黄,照得惠王爷事后微红的俊脸比平时更显清雅,他接过茶碗慢饮,姚黄坐在床边,看看被他搭在轮椅上的绛红蟒袍,再瞥眼惠王爷,问:“王爷前阵子都穿蓝袍或青袍,明日什么特殊日子,竟然穿得这么风流倜傥?”
赵璲只庆幸自己喝得慢,若像王妃刚刚那般仰头一灌,必然会呛到。
他看着才喝了一半的碗中清水,解释道:“青霭拿的,几套轮着穿,总会穿到这套。”
姚黄笑:“这样啊,我还以为王爷要故意穿给哪个小宫女看的呢。”
赵璲:“……从端门到朝会大殿再到工部,我不会遇见任何宫女。”
说完,他几口喝完剩下的水,免得王妃有更多的时间胡思乱问。
姚黄接过茶碗,目光在惠王爷的中裤上转了一圈,朝外坐正,再将脸歪向另外一侧,小声道:“王爷想不想解手?想的话我推你进去,等我出来了你再……”
赵璲全身一僵。
姚黄能猜到他的矜持,用更轻的声音道:“王爷不会跟我不好意思吧?刚刚你可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说句糙的,我跟王爷的脸啊手啊都不如跟那里熟,解个手而已,我又不在旁边瞧着,王爷千万别跟我见外,自己舒服了睡个好觉才是要紧。”
赵璲突然很希望王妃能把那盏灯给熄了。
姚黄真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为情的事,以前外出路上夫妻俩分别在各自的马车里解决,彼此也是心知肚明,又不是要两人面对面地来。
怕惠王爷不知道她这边净房的布置,姚黄继续道:“里面本来就有两个隔间,你一间我一间,又开窗通风又点熏香的,干干净净。王爷只小解的话,往轮椅前面坐坐对准恭桶就行?”
赵璲:“……”
姚黄将没水的茶碗放到旁边,慢慢地挪过来,再转身抱住惠王爷的腰,枕着他的肩膀道:“王爷跟我说实话,咱们这么多天都没在一起,你是不是也很想我?”
赵璲默认。
姚黄脸朝外看不见,非要他说出来:“到底想还是没想?王爷不说,我就当你没想。”
赵璲:“……想。”
并不是必须每晚都在一起,但连着十来晚都分开,赵璲确实很不习惯。
姚黄:“我也想王爷,既然咱们都想,王爷更该早些习惯在我这边起夜,这样除非王爷要忙公务,以后咱们就可以天天睡在一处了。对了,今晚王爷先凑合凑合,由我推你过去,明天我就把库房里你那个丑的三轮藤椅搬过来,到时候你起夜也可以自己推进去,等邓师傅那边送了金料大轮的就更方便了。”
赵璲:“……好。”
姚黄很高兴,一手拿着茶碗,一手将王爷的蟒袍玉带放去外面,等惠王爷自己挪到轮椅上,姚黄再过来推他。
达官贵人们最会享受,就说姚黄这个王妃内室里面的净房居然都比她娘家的闺房大,南面窗边有高镜有洗漱架有备好的水盆水桶巾子,北面的窗户底下是两个紫檀木打造的精美隔间,隔间门口分别悬挂锦帘,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藏了什么宝贝物件,其实就是两个同样打造得华美雅致的恭桶。
姚黄将惠王爷推到属于他的隔间,见惠王爷伸伸手就能打开带有瑞鹤鹤颈提手的桶盖,姚黄便功成身退了。
她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顺被惠王爷弄乱的长发,隐约能听到些水声,想象惠王爷的动作,姚黄笑着摇摇头。
惠王爷不叫她,姚黄断然不会往里闯,直到里面传来洗手的动静,姚黄才惊讶地走过去,就见惠王爷的轮椅果然停在洗漱架前。
赵璲目视前方,余光能瞧见王妃靠在门口一侧,一边慢悠悠通发一边笑他:“行啊,原来四个轮子的轮椅王爷也能推着到处走,怪不得把我提来提去的那么顺手。”
赵璲:“……不早了,睡吧。”
他放下擦手的巾子,准备去握金料大轮两侧的推轮。
姚黄收起玩笑,抢在惠王爷之前接管了轮椅。
熄了灯,重新躺到床上,姚黄趴在惠王爷的怀里,确认道:“不要逢五逢十或逢三逢九的规矩了?”
赵璲:“嗯。”
王妃窃笑:“我还欠王爷的那两晚是不是也不用补了?”
惠王爷便又不出声了。
第99章
托幼时杜贵妃的教养严格,赵璲早已习惯于寅时四刻左右早起。
室内暗黑,无需有人来叫,赵璲自己醒了,听见旁边王妃绵长规律的呼吸。
赵璲掀开身上的被子按实在他与王妃中间,再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就在他将双腿轻放到床下,准备去拿昨晚王妃重新搭在轮椅上的外裤时,身后传来响动,两条水蛇似的手臂分别从左右环上了他的腰,紧随着王妃软绵绵的嘟哝:“王爷别走,再抱抱我。”
惠王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住王妃右手试图往他裤腰里挤的食指小蛇,低斥道:“别闹。”
王妃立即委屈上了:“前几日我没闹,我多贤惠啊,怕耽误王爷当差宁可一个人孤枕难眠也要把王爷往外推,结果呢?王爷竟然为此怪我,撇下我去看竹子,还要跟我讨债,好啊,现在我不贤惠了,王爷又怪我胡闹。”
赵璲仰首,同时死死按住王妃还想作乱的手,然而王妃除了手还有嘴,金宝似的来咬他的中衣。
这样的王妃,简直就是自找苦吃,赵璲并非腾不出一刻钟的时间惩罚她。
只是青霭以及她的丫鬟应该都在外面候着了,真传出王妃的哭叫,两人会怎么想?
平时听见也就罢了,今日可是要开朝会的日子。
“那两晚,不补了。”猜到王妃所图,赵璲妥协道。
“王爷真好,王爷快去上朝吧,安心替父皇当差。”
水蛇似的手臂带着十根小蛇离开了,赵璲回头,看见王妃裹着被子舒舒服服地滚到了最里头,后脑勺对着他。
他继续看了几眼,才开始穿衣。
寒冷冬日最适合睡懒觉,惠王府就两个主子,王爷早早当差去了,唯一的女主人王妃当然是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巳正时分,姚黄终于醒了,有点犹豫是现在吃早饭,还是随便垫点东西再留着肚子直接吃午饭。
还没想好,前头派人来报,说邓师傅送新轮椅来了。
姚黄便快速喝了两口山药莲子粥,先去见邓师傅。
距离上次送轮椅才过去十来天,这次邓师傅只带了两把金丝楠木的轮椅,配得都是色泽华贵的金料大轮,一个四轮适合惠王爷平时在外走动用,三轮的就在室内用用,虽然比藤椅重,但短距离推推影响都不大,送去工部的公房更符合惠王爷的身份。
姚黄惊叹道:“这么快?”
惠王爷不在,邓师傅自在很多,笑着解释道:“草民给王爷做轮椅很熟了,兵器坊那边也有了金料大轮专用的模具以及掌握此道的铁匠大师傅,如果王爷真的只固定用两种色泽的金料大轮,那么兵器坊提前打造一批大轮,草民这边再备着能直接用的紫檀、金丝楠木,打造一把轮椅便只需五六日的功夫。”
徒弟们负责纯粹的力气活,他负责考究雕工的精细活。
姚黄摸着金丝楠轮椅配备的金黄大轮,真是越看越喜欢,道:“兵器坊担着正差,大轮就听王爷的,不用琢磨新花样了,但这轮椅的款式,我又想了个新的,只怕您老暂且还享不了清闲。”
邓师傅一半紧张一半期待:“王妃请说,能为王爷王妃效力,草民忙也忙得痛快。”
带推轮的新轮椅是为惠王殿下打造出来的,今后却有无数双腿残疾者都可以从中受益,邓师傅已将这款注定会一代代传下去的轮椅视为他此生最大的骄傲,死而无憾了。
而这一切,都是面前的惠王妃给他的机遇。
姚黄笑道:“放心,这回应该没那么难。”
说了新想法,再让邓师傅多打两套紫檀、金丝楠木的轮椅送到王府备用,姚黄才让曹公公送走了邓师傅。
傍晚惠王爷从工部回来,在前院堂屋看到了两把金丝楠木的新轮椅。
姚黄:“金黄色确实比紫色不容易显灰,明早王爷就换上这把吧,父皇一口气赐了咱们那么多金丝楠木,肯定也在盼着王爷快点用上。”
金丝楠木乃皇家专用,惠王爷正是皇家子孙,坐把金丝楠的轮椅还不至于让官员们议论。
赵璲点头,尽管他对现在用的紫檀轮椅就很满意。
等吃完晚饭,惠王爷还要在前面沐浴,姚黄提前推走了今后会一直放在她屋里的那把三轮的金丝楠轮椅。
王妃的举动让赵璲回忆起了昨晚解手前后的尴尬。
但王妃想他常宿后院,赵璲便愿意克服那些许尴尬。
如姚黄所料,官员们并未过多关注惠王爷金光华丽的新轮椅,毕竟这东西再好他们都用不上,并盼着这辈子都不要用才好。
转眼到了十一月初七,半个多月没见的邓师傅再次来了王府,不过这次他还带上了他所在京城木器坊的东家。
曹公公亲自来明安堂接王妃。
姚黄奇怪道:“付东家?他来做何?”
虽然邓师傅还挂名在付家的木器坊,但这小半年他都在一门心思地给惠王爷打造各种新轮椅,早被外面看成惠王府的人了,而惠王府跟付家的木器坊基本没什么关系。
曹公公猜测道:“应该是想跟王妃讨笔生意,这回您让邓师傅做出来的可是好东西。”
姚黄心跳加快,她纯粹是为了惠王爷的舒适才让邓师傅尝试新法子,居然真做出了连曹公公都认可的好物?
才十七岁的王妃喜欢金银,却从未经手过什么大生意,喜悦兴奋都表现在脸上了。
曹公公委婉地提点了一下。
姚黄迅速冷静了下来,银子不银子的,她现在是王妃,可以率性自在,却不能为银子的事损了王妃的威仪。
到了前面,第一次来王府的付东家只瞧见王妃华丽的裙摆便赶紧跪下磕头,弄得旁边早已被王妃免去如此大礼的邓师傅只好也陪着东家跟着磕了一遍。
姚黄语气平和:“免礼。”
两人站了起来。
姚黄先去看厅堂邓师傅带来的东西。
一共是三把椅子,都是金丝楠木的,其中两把是惠王爷的三轮、四轮轮椅,一把是为王妃打造的圈椅。
除了金料大轮,惠王爷的两把轮椅依然是金丝楠的椅身架子,但看起来就很硬的木椅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就很有弹性的黄褐色牛皮椅面,牛皮外缘巧妙得缝合进去,与整张轮椅浑然一体,全无在做好的木椅上再铺张垫子的刻意感。
姚黄先观察惠王爷的轮椅,伸手按住,牛皮表面便往下凹陷出她手的形状,等她松开手,凹下去的牛皮又弹了回来。
姚黄再去摸椅面的下方,那里铺了一层薄板来支撑两指来厚的牛皮椅面。
邓师傅解释道:“牛皮里面是一张绸面的棉垫,针脚密实保证棉花均匀,用上一冬都不会变形。”
姚黄:“为何用牛皮?”
连她的百户父亲都有两双牛皮官靴,惠王爷这些金丝楠、紫檀的椅身应该配更贵的兽皮?
邓师傅道:“草民去跟皮毛店的行家打听过,牛皮最结实耐用,狐皮、貂皮那些虽然名贵却不适合长期久坐的用法,草民斗胆猜测,王爷可能不愿意因为兽皮的问题而经常养护轮椅。”
姚黄点点头,惠王爷确实是这种性子,身体正常也就罢了,一个残疾人隔一段时间就坐坏一张兽皮椅面,那到底是兽皮不够结实,还是惠王爷屁股太硬亦或坐得太久?
姚黄可以证明惠王爷的屁股没那么硬,外人不知道,与其给人议论取笑的把柄,不如直接用结实的牛皮,反正这颜色瞧着与金丝楠也挺搭的。
检查完惠王爷的轮椅,姚黄看向她特意要求的自用圈椅,也是金丝楠的椅身,但椅面、椅背都绷了牛皮垫,且牛皮外面还缝了一层光华细腻柔润的金色织锦。
姚黄坐上去试了试,牛皮椅面与靠背弹软舒适,别说冬天坐起来暖和,春夏秋坐起来也舒服啊。
试过了,姚黄笑着对邓师傅道:“这次的椅子也很好,邓师傅用心了。”
邓师傅不敢独占功劳:“回王妃,草民只是定下了如何改动椅面,三把椅面的缝工都是付东家让店里别的大师傅完成的。”
姚黄这才看向那位付东家。
付东家则认为全靠王妃巧思才让他们有机会做出这么舒适又雅致的圈椅。
夸完了,付东家深深地弯着腰,恳请王妃能允许他的木器坊售卖同款皮椅,并愿意年年都给王妃一笔分成。
姚黄与曹公公对视了一眼。
大齐朝禁止官员直接经商,以杜绝官员们以权谋私,皇亲国戚们同样如此,除非是替朝廷打理某项产业。
像惠王府的那些铺面以及非自用的宅子,都是赁给商人只收租金。
姚黄若接下付家木器坊的分红,便跟木器坊的生意绑在一起了,或许算不上犯了规矩,可传出去也不好听,万一木器坊再打着惠王爷的名义在外面做些什么,更是给姚黄跟惠王爷添麻烦。
姚黄兴致寥寥地道:“我不喜欢做生意,而且皮椅的主意是曹公公想的,能不能拿去用,你与曹公公商量吧。”
说完,姚黄离开了。
在明安堂陪金宝玩了一会儿,曹公公过来了,从怀里取出一张信封,笑着递给王妃。
姚黄打开,里面是五张一千两的银票!
曹公公是自己人,姚黄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这么多?”
曹公公解释道:“付家的木器坊是京城的头一号,在各大省城府城都有分店,只要放出话宣扬连王爷王妃都喜欢他家的皮椅,京城京外那么多官员富商,肯定都会去他的木器坊订做,即便别家能仿出一模一样的,付家仍是讲究人家的首选。”
再大的生意都得一步步来,木料皮毛的采购都耗时间,付东家一口气拿出五千两很有诚意了。
姚黄可没嫌少,五千两啊,别看只是惠王爷一年的爵禄,父亲却要做八十多年的百户才能赚这个数!
第100章
姚黄没敢直接同惠王爷聊过他的腿,譬如除了不能动,他的腿脚还有没有冷热疼痒的感觉。
不过做了半年多的夫妻,通过一些无意的小动作,姚黄自己判断出了答案:有。证据就是翻身的时候她的脚若不小心碰到惠王爷的腿,惠王爷会疑惑地看过来,以及夏天她亲手编的蒲团,惠王爷在竹院的书房确实也一直都在用。
蒲团的消息是姚黄从青霭那审出来的。
既然有感觉,姚黄就不想大冬天的惠王爷只能坐冷冰冰的硬木轮椅,无法行走,他本就比别人更容易冷。
因此,傍晚惠王爷回到王府,就在厅堂看到了那三把皮面新椅。
姚黄将四轮轮椅推到他面前,让他伸手感受。
赵璲简单地按了按。
姚黄撑在椅靠上,期待地看着惠王爷云淡风轻的脸:“怎么样,是不是又舒服又端重?”
赵璲看向另一把椅背、椅面都包了金色织锦的正常圈椅。
姚黄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笑道:“这是我的,知道王爷不喜欢把椅子弄得太精致,我就没让邓师傅给你坐皮面的靠背。王爷过来试试?要是你喜欢,我叫人去找邓师傅说一声。”
赵璲看着这样的王妃,想到他看卷宗看累时也想往后靠,但最近这些轻便的轮椅椅背都不适合久靠。
赵璲无法接受特意往后面塞个垫子,但若弄成王妃那样……
“推过来。”
难得惠王爷有兴趣,姚黄赶紧跳了起来。
将沉甸甸的圈椅推到惠王爷指定的位置,姚黄配合地固定住惠王爷的轮椅,再看着他一手撑着圈椅一手撑着轮椅很是熟练地改变了位置。
试过之后,赵璲道:“跟邓师傅说吧,记得只用纯皮。”
什么绸面什么绣花,他都不需要。
见惠王爷满意,姚黄才坐到他腿上,喜滋滋地分享了她靠这把皮椅大赚五千两银票的美事。
赵璲靠着舒适弹软的牛皮椅背,看着王妃盛满笑意的亮晶晶的眼睛,想的是外面那些即将用上这种舒适皮椅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富商以及他们的亲友家眷,都是因为王妃对他的关心才跟着享了福。
然而姚黄眼中的惠王爷,俊脸还是那么清淡,只有松弛的靠姿显露出他的心情至少没有因为她收商人银子而变坏。
姚黄谨慎地补充道:“王爷放心,我只收这一笔,后面他卖多卖少都跟咱们王府没关系。”
赵璲握住王妃的手,道:“你想的法子,这五千两是你应得的,不必多虑。”
姚黄嗔了他一眼:“王爷若是陪我一起笑,我肯定就只管高兴了。”
赵璲沉默,他只是残了不是穷了,真为五千两银子喜形于色,王妃会不见觉得他浅薄?
当然,王妃笑得很好看,惠王爷希望自己的王妃每天都能这么高兴。
高兴归高兴,姚黄很有自知之明,靠到他肩头道:“我若不是王妃,付东家大概直接做成品开卖去了,才不会跑来征询我的同意,他舍得给我五千两,是怕事后我眼红他赚的大钱,利用王府的权势去找他麻烦。”
没有做皮椅的念头,姚黄赚不得这五千两,光有念头没人撑腰,能拿多少就得全靠付东家的良心。
“所以啊,这笔银子也有王爷的功劳,我都想好了,要送王爷一份贵礼。”
姚黄仰起脑袋,十分豪爽地对惠王爷道。
以前她只送惠王爷铜钱就能买到的小吃食小物件,其实送的都是心意,也可以送贵的,但拿着皇家给她的礼金或是惠王爷给她的银票月钱去买贵礼再送惠王爷,姚黄怎么想都觉得很像借花献佛,一点都显不出诚心。
如今,她靠巧思从外人手里赚了五千两,便是真正地自掏腰包给惠王爷送礼。
赵璲看得出王妃是认真的,问:“哪种贵礼?一千两的发冠玉佩,两三千两的锦衣狐裘,还是四五千两的名家字画?”
姚黄:“……”
赵璲:“这些府里都有,除了名家字画我还有兴趣收藏,别的衣饰外物你都不用破费。”
姚黄:“……什么名人字画要四五千两啊?我看王爷画技就挺好的,还是天下第一好,王爷放着自己的字画不赏,非要去花几千两买别人的,简直就是傻子,我才不要当这样的傻子,宁可给你买一千两的发冠玉佩。”
一件礼物就想花光她的私房钱,没门!
赵璲在王妃头顶笑了下,徐徐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贵礼。”
姚黄松了口气:“行,那等下个休沐日,我去南大街请王爷吃现烤的羊肉串。”
赵璲:“礼物应该更适合收藏。”
姚黄:“……我送王爷的轮椅都快堆满一间库房了。”
赵璲:“轮椅并非出自你手,不算礼物。”
姚黄反应过来了,坐正,歪着脑袋笑看惠王爷:“原来王爷想要我亲手做的礼物,蒲团已经送了,棉垫子王爷不喜欢,那我给王爷缝双厚厚的袜子?我女红不好,袜子你穿在靴子里面,不怕被人瞧见笑话。”
惠王爷垂眸:“袜子实用,但不适合收藏。”
这般明明有了想要的东西却还故作矜持的模样,忽地让姚黄想到了话本里美人们常送情郎们的一种物件,随口问道:“绣条手帕?”
惠王爷思索片刻,淡淡嗯了声。
姚黄:“……”
次日是初八,没有朝会,惠王爷进出宫路上遇见的少数官员都没发现惠王爷虽然还是坐着一把金丝楠的轮椅,这轮椅的椅面却悄然换成了软牛皮的,而工部的大小官员就更没机会了,因为惠王爷整日在自己的公房看卷宗,根本不露面。
初九有朝会,青霭将惠王爷推到大殿前方的汉白玉高阶之下,暂且退到一旁,碍于身份,王爷上朝下朝还是由康王殿下帮忙推。
深冬的黎明滴水成冰,康王特意站在二弟的左前方,用他还算魁梧的身体替二弟挡住寒风。
刚刚到来的庆王见了,紧挨着二哥的轮椅椅背站好,主动借大哥的背影挡风。
赵璲:“……”
庆王跺脚的时候,膝盖撞上了轮椅椅面的后侧,触感不对,庆王好奇地弯腰,伸手去摸。
站在三王身后的两位丞相没看清楚庆王的具体动作便分别朝左右转了过去,以示自己什么无礼之举都没看到,下一刻,他们听到了庆王疑惑的声音:“二哥,你这椅面是皮的?”
两位丞相以及附近的文武官员同时看了过来。
庆王跟一个宫人要了灯,围着二哥的轮椅转了一圈,也叫众人看了个清楚。
若是惠王爷往轮椅上塞了垫子,那一定会叫官员们笑他为了里子失了面子,但惠王爷的新轮椅直接将硬木椅面改成牛皮,那牛皮跟他们脚下的官靴一个质地只是染色不同,且外观端重大气,官员们就只有欣赏与羡慕了。
尤其是文官们,常年在官署坐硬邦邦的木椅,舒不舒服心里全都清楚。
惠王爷只解释说用的是牛皮,其它的任随庆王与官员们议论。
庆王也想要牛皮椅子,问二哥从哪买的。
赵璲:“不是买的,你二嫂叫木匠改的,我腿脚不便,她担心我越坐越冷。”
庆王:“……”
康王听了,既心疼二弟居然还有这层辛苦,又欣慰二弟妹真的很会照顾人,免不得夸赞几句。
声音传到后面的官员耳中,众人也都低声称赞起惠王妃的兰质蕙心来。
工部尚书严纶与户部尚书孟炳连着对了两次眼神。
第一次,严纶觉得他可以跟皇上请折子给各官署官员都打一把皮椅,兔皮鼠皮够软就行,怕耗银太多就只给五品以上的官员发。孟炳看懂了他的眼神,并用自己的眼神给予支持。
第二次,严纶心想完了,人家惠王用皮椅是因为腿废了怕冷,他们这些官员怎么好意思嫌木板凳硬?孟炳又看懂了,工部尚书都歇了这个心,他管银子的更不该主动给朝廷往外散银子。
三王这边,庆王把灯笼还给宫人,想着晚上回去了得跟表妹说一声,让表妹去找二嫂坐坐。这椅子做工如此精致,肯定费了不少功夫,与其让自己府里的木匠现琢磨浪费时间,不如直接请二嫂动用她用惯的那些木匠师傅。
卯时到了,康王推着二弟走向坡道。
待文武百官都站好了永昌帝才现身。
居高临下,永昌帝不该注意到惠王爷的轮椅椅面变化,但他发现右边好几个武官都在歪着脑袋偷瞄三位王爷,甚至老三也在往他二哥的屁股底下看。永昌帝心中起疑,且极其不喜欢这种所有人都知情就他被蒙在鼓里的滋味,登时一声厉喝:“庆王,站没站相,一直低头看什么?”
正在脑海里挑选牛皮颜色的庆王心头一抖,出列几步,恭声道:“禀父皇,儿臣在看二哥的牛皮椅面,牛皮保暖,有了牛皮椅面二哥就不怕久坐寒凉了,儿臣替二哥高兴,一时忘了规矩。”
确实是喜事,永昌帝摆摆手,没再跟老三计较。
散朝后,青霭刚从康王手里接过轮椅,汪公公派了一个小公公来传话,说皇上召惠王去御书房。
永昌帝自然是想近距离观摩下老二的牛皮轮椅。
看过也按过了,永昌帝感慨道:“你娶了个好媳妇啊。”
赵璲:“……王妃说,牛皮椅面能隔绝寒气,装上牛皮靠背或许还能缓解伏案之乏,她正在让木匠赶工,轮椅给儿臣自用,圈椅献给父皇,父皇若觉得有用,可交给宫匠改进技法。”
永昌帝笑道:“好,托你的福,朕也得了个好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