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太宰木着眼神注视小春日和半晌,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小春日和揉捏着怀中的橡栗抱枕,起身坐到他床边,给他添上一把火,“要是比熬夜的话,绝对是我比较在行哦?”

    尽管她也只是仗着他并不抗拒,所以才这么说的——他要是真的不乐意,也不会直接把螃蟹眼罩和螃蟹睡帽带来。就算真的要带,他应该也会干脆换成他自己买的,外形更加普通一些的那种。

    太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实际却是给出了妥协的信号。看见小春日和骤然亮起的双眸, 他认命地从枕头底下拿出螃蟹眼罩和螃蟹睡帽, 一一在被子上铺平放好。

    他拿出眼罩和睡帽后, 小春日和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双眸中盈满亮晶晶的碎光。可她没有贸然出声,生怕小朋友一个不开心就反悔。

    要是场面变成“太宰撤回了一个戴着螃蟹眼罩和睡帽的自己”……她该找谁哭去?总不能半夜三更地跑到人家房间里突袭吧?那也太变态了。

    太宰抬眸看她一眼,发现她一张脸上写满了明晃晃的“快戴上快戴上”,就差直接上手帮他戴眼罩和睡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往螃蟹眼罩伸出的手一顿。

    随着他动作的停顿,小春日和的视线也像就此凝固了似的,直愣愣地落在他的手上。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眨眨眼睛,又略略歪过脑袋。她没有出声问他,神态里却透着一股不解的疑惑感,闹不明白他这会儿为什么停住了。

    太宰快速瞄她一眼,余光落在她身上,僵在空中的手慢慢下移。

    他的手落在螃蟹眼罩上时,小春日和的眼睛看起来晶亮晶亮的,恍若上好的蜂蜜缓缓流淌,在光线下泛着股诱人的漂亮色泽。

    只是下一秒,她浓密纤长的眼睫微颤,将她的眸色遮去一半,“……难道说,”她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是说,你不会在逗我吧?”

    太宰颇为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诚恳老实地点头。他这神态分明比平日里看着要幼态不少,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莫名地让人火大许多。

    “……喂!”小春日和蹙了蹙眉,抱紧怀里的抱枕,整个人看着都气鼓鼓的,“不要逼我动手哦!”

    可她这句威胁,实际也仅仅只是威胁而已。

    太宰一本正经地点头,棒读道:“嗯,我好害怕。”

    “……”

    小春日和,小春日和呼吸一滞,被噎到似的一点点吐气。

    可她这个难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却叫乌拉拉毫不留情地捧腹大笑:“噗哈哈哈哈哈!”光团子在空中一顿乱飞,来回滑出数道残留在人视野里的光线,“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小春日和瞥太宰一眼,随手一挥,便成功拦截住四处乱窜的乌拉拉。她屈指,将聒噪的搭档弹走——才不是因为它吵得她想揍木灵,她可没有公报私仇。

    “日和!”

    太宰赶在她们开始斗嘴前,抢先拿起螃蟹眼罩,眼不见心不烦地戴上。

    果不其然,他这个动作将小春日和的注意力尽数吸引。

    “哇哦——”她如此低低地惊呼一声后,又看着太宰摸过螃蟹睡帽,准确无误地套到自己脑袋上。

    他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以前没少戴过。

    也许是秉着“只要自己看不见就无所谓”的摆烂心态,太宰戴好睡帽后,还极为顺手地扯了扯帽檐,好让帽檐将眼罩罩住一半——这样睡到一半眼罩不容易滑落。

    小春日和看着在他发顶抖动的两只螃蟹钳子,立马就被他这个动作可爱到了。

    她想也没想地松开橡栗抱枕,伸出双手捧住太宰的脸,“好可爱!”

    “……日和。”

    太宰精准抓住她的手,略沉的嗓音里带着些警告意味不强的无奈。

    趁小朋友现在看不见,小春日和也就大着胆子跟他亲近。除去揉他脑袋和捏他脸以外,平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与他距离过近的身体接触,生怕给约莫快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人带来烦恼。

    然而实际上,她很爱用身体接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亲近与喜欢。面对这么可爱的小朋友,谁能忍得住不亲近呢?也许在某些时候,她不经意地就越界了。

    她捧着他脸的手没放,拉近跟他之间的距离,说话声音稍稍放低,语气里带着亲昵的笑音,“我很开心哦。”

    “!”

    眼罩遮住了少年人睁圆的鸢眸,却无法掩饰他听见这句话时瞬间的僵硬。

    小春日和半垂着双眸,低低的声音仿佛喃语,“你愿意用,有好多事也愿意陪着我胡闹。”

    她自然看得出来,他其实是一个理智的孩子。

    可在理智的同时,他又非常矛盾,极其看重感情。也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她之后——

    ……

    偶尔她也会怀疑,她当时把他带回家的行为是不是过于自私……她一直都知道,她跟他相处不了太长时间的。

    好笑的是,她明明总是自诩自己看得很开,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舍不得他了。

    大概是因为,人确确实实是一种贪心的生物罢。

    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犯过同样的错,可御神木大人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也能算是料事如神。

    “……”

    太宰没有说话,握住小春日和手腕的手不知何时微微松了些力道。

    ——他不知道怎么回话。

    她身上的温度透过她手心、她指腹传递到他面颊,触感是软的,又是烫的。他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是他熟悉,让人放松的白桃香。但是……

    小春日和抬起没被太宰捏住的手,隔着螃蟹睡帽,轻轻、轻轻地在他发顶揉了一下。

    但是现在,这股味道透着一种叫人难以捉摸的寂寥感。明明是温柔的,内里却又像藏着一层不为人知的难过与寂寞,让人心脏微微发酸、发胀。

    她最深处的酸与涩被蜜糖包裹,包装成甜蜜柔和的味道,浮于表面。可这层糖壳又好似玻璃糖般清脆易碎,在某些时候难以掩藏。

    太宰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着,脑海中浮现再多的思绪,也敌不过心中迸发而出的冲动。

    他没有如往常那般在第一时间拍掉她的手,而是抬起手摘掉自己发顶的帽子和眼罩,稍稍支起身子,再用力抱紧她。

    “……!”

    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大抵是属于太宰怀抱的温度,小春日和整个人都懵懵的,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太宰仍然没说话,抱着她的力道也没有半分改变,专心致志地扮演着锯嘴葫芦。

    ——一只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的锯嘴葫芦。

    即便钙片的成果斐然,可少年人只抽条不长肉,身形依然纤瘦。他到底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即使提前支起身子,有了姿势的加成,可想要完全抱住她这个一米七的成年人,对他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这个来自少年人的拥抱,虽然单薄瘦弱,却温暖坚定,还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

    真奇怪啊。他分明年纪不大,却总给人一种冷静沉稳,做事妥帖周到的感觉。

    小春日和没有挣扎。相反,她放任自己闭上双眼,将脑袋搁在太宰身前,抬手回抱他。

    只是一小会儿而已,应该没关系吧……?

    上一次被人这么用力地抱住,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她好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拥抱了。

    被人用动作和力道,清楚地传达了“我在这里”的心情。

    她像小动物似的蹭蹭他胸口,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如同睡梦时的呓语,“……谢谢你,太宰。”

    半晌过去,太宰才听见自己低低地、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她罕见的脆弱与示弱,反倒更加让人……

    心疼。

    太宰咀嚼着心中浮现出的这个词语,脑海中浮现出她平日里明朗笑着,举止俏皮随性的模样。

    她还是笑着更好。虽然有时候很气人,也经常让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时常会做出让人无语气急的事……

    可她还是笑着更好。

    像春日一样生机勃勃,总是带着蓬勃的温暖与明丽,偶尔会露出春雨润物般的温柔与纵容,让人看见她就觉得心情很好。

    尽管……现在他面对的这份温柔却沉重的难过,对他似乎有着不可名状的吸引力,但他还是更喜欢她笑着的模样。

    所以——

    “日和。”太宰揽在她肩后的手没动,喊她的声音很轻。

    小春日和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半敛,“什么?”

    “你没哭吧?”

    “……”

    听到他这句话,小春日和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她不会是听错了吧?太宰会说出这么欠揍,这么低情商的话?

    她顿了数秒,才从他怀里探出脑袋,“你在说什么啦?”

    “没哭啊。”太宰仍然顶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格外让人牙痒痒。

    小春日和磨了磨牙,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为什么我感觉,你的语气听起来挺可惜的?”

    太宰瞥她一眼,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然后轻哼,“有吗?”

    即使过于直白,过于欠揍,也过于“读不懂空气”,但这确实是最快的,能让她从悲伤中挣脱的办法。

    “有。”小春日和斩钉截铁地答道,却又在下一秒钻进他怀里,不管不顾地抱紧他,“但是再让我抱一下。”

    “喂!”感受到她略略加重的力道,太宰僵在原地——她到底知不知道……!

    小春日和却难得没理会他的想法,径直往他怀里拱了拱,“你都污蔑我哭了,再让我抱一下不过分吧?”

    “……”他没再挣扎,抱着她的手也维持着原有的力道。

    数秒后,他听见她闷闷的声音,“太宰。”

    “嗯?”

    小春日和垂眸,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之后……”她偶尔也……

    她纤长的睫羽微颤,到底还是没将话说出口。

    算了。

    “偶尔可以。”

    太宰却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般径自答道,没给她反悔的机会。

    小春日和愣了愣,旋即唇边扬起柔软的笑容。

    “嗯。”

    她不主动说,他也便不挑破,不去深究-

    窗帘旁边,乌拉拉放下叼在嘴里的小狐狸,长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样可以吗?说实话,它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它很确信。

    ——有太宰陪在她身边,真的太好了。

    第102章

    最后一天, 小春日和跟太宰在附近逛了逛,打算买些伴手礼回去。

    然而……

    “不要客气嘛!”南波穗乃佳笑容灿烂,将两大袋袋子往小春日和手里塞, “小春前辈的授予品效果太好,搞得我特别心虚……”

    跟她一起来的另一名巫女同样笑眯眯的,“我们也没别的能送的, 收下吧收下吧!”

    “可是这也太多了,真的不用给我送的!”小春日和连连推拒。

    至于没有被牵扯进这场拉锯战中的太宰……他扭头看看堆在房间门口的数袋伴手礼袋子,总算明白为什么小春日和每次出差都会带回那么多东西了。

    对方这个架势……怕是谁来都拒绝不了。

    千辛万苦送走南波穗乃佳,并再三叮嘱她不要再送东西来后,小春日和狠狠地叹了口气, “呼……”她看看房间里堆着的几袋伴手礼,颇为苦恼地低语, “又被塞了一堆……”

    “有一种连吃带拿的感觉呢。”乌拉拉幽幽开口,瞅一眼伴手礼,又瞅一眼小春日和。

    小春日和正头痛地站在伴手礼袋子前,一时间没有回话。

    小狐狸好奇地跑到伴手礼袋子前蹲下。它也不伸爪扒拉,就只是乖乖蹲坐在袋子前,探着脑袋观察,看起来很在意袋子里的东西。见它乖乖的,太宰也就没出声喊它。

    “我也不想的嘛, 可是你不是看见啦, 拒绝完全没用。”想到南波穗乃佳她们刚刚的阵仗,小春日和不由得打了个颤——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商量好的,每个地方的神子在这件事上都难说话得不得了,“要是跟横滨离得近的话,我肯定就跑掉了。”

    乌拉拉不是没看见刚刚的场景, 最后只能不爽地哼哼:“总之你心里有数就好。”

    最后,小春日和等人还是带着一大堆伴手礼回了横滨。好在他们回家路上不是坐出租车,就是坐新干线,再不济她还能给小纸人套上隐匿结界,使唤它们帮忙。

    回到家稍作休整后,第二天,他们就各上各班,各干各事。

    甫一回到春日野神社,小春日和便立刻被潮见未海抓去帮忙。她对这件事倒是毫不意外,不如说她也快习惯了。只是“放假”后重新上班的第一天总是那么煎熬,她提着两人份的晚饭到家时,整个人都神色恹恹的,看着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今天很忙?”

    “呜……是未海她啦——”

    她哭丧着脸对太宰抱怨,看似与平日里无异,可语气却微妙地亲近了许多。

    ——他们这么一起出去玩了一趟,本来小春日和刻意营造的距离感减弱了不少。至少她以前会碍于小朋友敏感的年纪,想要避嫌。现在,这种古怪的距离感消失,他们的关系自然也较原来亲昵好多。

    这种奇妙的亲近感也体现在日常的方方面面里。有时候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不小心睡着,还会睡着睡着就歪到他身上;她捏他脸和揉他脑袋的次数越来越多,可他拍掉她手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时间也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即便森鸥外如今已经成了港口Mafia的首领,小春日和也没阻止太宰跟人家来往。尽管她以太宰的“监护人”自居,可说到底,她又不是他真正的监护人,不至于对他管得那么宽。只要小朋友能保障自己的安全,一切好说。

    所以,一直到太宰十五岁这年的秋季为止,小春日和都没有过问他跟森鸥外的事。

    是的,直到太宰十五岁这年秋季,他夜不归宿的这一天为止。

    “……”

    小春日和面色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有抬头。

    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一旁的乌拉拉一边喊她,一边扇动翅膀飞到她身边,“日和?太宰说什么了?”它凑到手机屏幕上,认真看了看太宰发来的消息——两人是几十年的老搭档了,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咦。”

    听见意料之中的反应,小春日和长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很奇怪对吧?”

    “……但是太宰现在也十五岁了,他偶尔想在外面过夜不是很正常?”乌拉拉紧接着站在太宰的角度,开始为他说话。

    虽然这两年多,接近三年的时间里,除去跟小春日和出去玩的那几次以外,太宰基本没有独自在外留宿过。

    小春日和也就是在担心这个,“可是他才十五岁。”她坐在餐桌前,双手交叠,严肃地盯着放在她身前的手机,“还是个未成年诶!”

    乌拉拉无语了一瞬,旋即再度开口强调:“……人家是十五岁不是五岁!”它拿自己的翅膀戳戳她脸颊,试图让她清醒一点,“就算是未成年也要看情况的好不好?”

    该说不说,十五岁的太宰可比二十岁的小春日和靠谱得多。

    不靠谱的小春日和偏偏在这个时候分外敏锐:“乌拉拉刚刚是不是在心里偷偷说我坏话?”

    “没有!”

    “嗯,那就是有。”看出乌拉拉的想法,小春日和再次叹气,这次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担忧与忧愁,“晚饭,他在森医生那边会吃什么呢?”

    太宰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不是很嫌弃森医生的手艺吗?果然是因为长大了?

    小春日和抬起双手,左右开弓同时揉自己的头发,“难道是长大了,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了?”

    “……”乌拉拉看着她将头发揉得一团乱的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发的消息不是写得很清楚吗?森医生留他帮忙,所以他才留下的。”

    闻言,小春日和嘟起嘴,小声哼哼,“真好啊——被太宰帮忙。”

    “你到底有没有听人说话啦!”乌拉拉简直要对她抓不住重点——或者说,她就是故意的——的这副摆烂态度绝望。

    小春日和诚恳地答道:“没有。”她在微波炉的“叮”声与乌拉拉不满嚷嚷的声音下起身,去拿自己的晚饭,“我更怀疑,是他出了什么事。”

    “但是御守不是——啊。”话说到一半,乌拉拉骤然想起某个可能,“你是说……”

    除了邪魔,还有能威胁到太宰生命安全的“那个”存在。

    小春日和端着热好的便当回到桌前,“对,港口Maifa那边。”

    之前他偶尔会受一些小伤,她也就没揪着不放。男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但是现在,小朋友宁愿顶着被她发现的风险也不回家……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说的话不过是托词,也就只能骗骗乌拉拉。

    他可别是受了不好移动的枪伤,或者是把自己弄骨折了吧。

    他不是说港口Mafia的事牵扯不到他吗?

    小春日和看一眼没有新消息的手机,缓缓吐出一口气。就这么一小会儿,她都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

    “那你打算晚上去找他吗?”

    听见乌拉拉的问题,小春日和捏着筷子的手一顿。她不自觉开始犹豫:直接去找太宰,好像显得她有些过度干涉他的私事了。如果他真的受了很重的伤,明天他应该也会找借口不回来……

    “还是先看看情况吧。”

    翌日,小春日和掐着太宰平时吃早饭的时间,给他发去两条消息。

    「记得好好吃早饭哦。」

    「(小狐狸悄悄探头.jpg)」

    她的消息刚发出去没一会儿,太宰的回复便来了。

    「好。」

    「(小狐狸开心捧桃子.jpg)」

    他的回复内容和速度都和平时差不多,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春日和心中的疑虑暂且打消。

    然而……

    港口Mafia大楼,医疗部。

    太宰低头,看看自己被石膏固定的左腕,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她说。

    “呜……”

    发觉他的犹豫,小狐狸扒在他大腿上,拿脑袋拱拱他,然后抬起自己不正常耷拉着的左前肢,小心翼翼地舔了几下。仔细一看还能发现,小家伙脑袋上也缠了跟他一样的绷带。

    它脑袋上的绷带是太宰努力的结果。不过小狐狸的伤远远没有他本人那么严重,无论是前肢还是脑袋——左爪大概是扭伤,脑袋只是稍微破皮。

    本来小家伙大概会跟他受一样的伤,可现在看来,这应该是小春日和之前送他的东西在起效。

    难怪她当时不肯说功效……

    ——小春日和送给太宰的十五岁生日礼物,是两朵特殊的紫藤花。她没有说这两朵紫藤花的来历,但他觉得,应该跟她那把紫藤弓有关系。

    “大概能在关键时刻暂时屏蔽你和小狐狸之间的联系。”小春日和小心地将躺在盒子里的两朵紫藤花取出来,分别递给太宰跟小狐狸,“原理我也不是很懂,是郁穗那边研制出来的。”

    太宰却迅速抓住了重点,“关键时刻是指?”

    “这个我不太清楚哦,但紫藤花可以克制邪魔,对你们没有害处。”小春日和说这话时面色自然,可太宰看得出来,她还藏着什么话没说。

    现在,他也知道了缘由。

    太宰坐在病房里,鸢眸半敛。

    小狐狸则是晃晃垂在身后的六条尾巴,拿右爪轻轻拍拍他大腿,一副努力安抚他的模样-

    小春日和总有些心神不宁。

    为了抚平心中的躁动,她将下午的授课丢给潮见未海,她本人则带着乌拉拉上街巡逻,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日和……”乌拉拉落在她肩头,视线却看向街上来往的人群,“要去找太宰吗?”

    它看得出来,她还是不放心他。

    小春日和却被它喊得一愣,“嗯?啊……”她略略拖长嗓音,思绪左右摇摆之下,还是没有松口,“有一种在窥探他隐私的感觉,还是算了。”

    她坐在天台,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天。可乌拉拉清楚地感知到,属于她的那份灵力正化作无形的网落在街上,一一筛查路过的路人,探求邪魔的踪迹。

    “难得乌拉拉这么好说话。”

    “切——”

    只是,小春日和的“看似游刃有余”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103章

    “乌拉拉……”

    小春日和的声音很沉,沉得乌拉拉刚听见就察觉了不对,“怎么了?”

    “我感觉……”

    她眯起双眼,脚尖轻点, 即刻往直觉告诉她的方向急掠而去。

    只剩下乌拉拉滞留在原地,呆呆地抖了抖一对薄翅。

    它慢半拍地将翅膀扇出残影,跟在小春日和身后边追边喊, “啊日和!等等我!”

    越靠近不知名的目的地,小春日和心中古怪的情绪便愈演愈烈。最终,她在一栋废弃造船厂前站定。

    脑海中强烈的嗡鸣告诉她, 这里就是目的地。

    “这里有什么吗?”乌拉拉迟一步赶来,险些没能在空中刹住车, “倒是没有邪魔的气息……”

    这是实话。那么,能让她产生那么剧烈的反应……太宰?

    小春日和心中浮现出他的名字。她抬头,看向敞开的船体加工车间,面色略有几分沉凝。最终,她还是足尖蓄力,轻轻一跃,轻易跳上视野空旷的车间,然后……

    她看见了加工车间里的场景。这里显然刚经过一场激战, 原本作为地板的砖块碎的碎, 裂的裂, 看起来好不狼狈。

    在这破损得不成样子的地面上,站着两个孩子,躺着一名成年男性——这名男性身上的灵力开始逸散,说明他刚刚死亡不久。

    至于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状态看起来还算好;另一个胸口开了道可怖的口子,左手吊着石膏,头顶缠了绷带,一副凄惨重伤的模样。

    嗯,重伤的那个是她家的。尽管太宰伤得不轻,但目前看来,情况比她预想得要好一些,也就好那么一些。

    小春日和站在车间的最外端,背靠渐染夕色的光线,幽幽叹了口气,“……一副激战后的样子啊。”

    “!”

    听见她的声音,太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她,眸中同时滑过一丝慌张与怔愣。原本缩在角落的小狐狸也竖起双耳,跌跌撞撞地从一旁跑出来。

    只是他们隔了一段距离,小春日和没有捕捉到太宰的情绪,也没有看见小狐狸。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找到跟他的通讯记录,给他拨去一个电话。

    太宰的发愣引起了中原中也的注意,“喂,怎么了吗?”

    看清小春日和的动作时,太宰便明白了她的打算。他忽略中原中也的嚷嚷,径直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我在……港口边的废弃造船厂。”

    ——这句话自然也是演给中原中也看的。如果不这么做,之后他跟森鸥外不好解释:小春日和为什么会知道他在哪儿?尽管她来到这里,似乎的确只是巧合。

    若是真的知道他在哪儿,她早该来了。

    “你现在才通知港口Mafia的人?!”

    太宰仍是没有作答,而是略微嫌弃地瞥中原中也一眼,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不用,我——”

    在太宰演戏的空挡里,小春日和一面观察他和中原中也,一面绕到加工车间的入口。她的隐匿结界只要不是刻意针对太宰,太宰便能跟乌拉拉一样看见她,这倒是方便了他们做戏。

    她掐准时机解除结界,假装自己刚从下面正常上来。

    突响的脚步声吸引了中原中也的心绪,他扭头看向来人,手却背在身后,蓄势待发,“你——”

    “我来接太宰回家。”小春日和仅分了半个眼神给他,言简意赅道,“你身上的伤最好也去医院看一下哦。”她就像完全没有看见他藏在身后的手一样。

    中原中也则只听见了她前半句话,“哈啊?!”他左看看太宰,右看看小春日和,最后视线落在太宰身上,语气不耐,“喂,混蛋太宰!”

    他这句话里含着希望对方解释的意味,可太宰却仍然没理他。少年人乖乖地注视着自己的“监护人”,也不说话,就只是单纯地看着她靠近自己,没有过多动弹。

    “疼……”小春日和话都没完全问出口,就叹了口气。说实话,问都不用问,他肯定是疼的,那么大一个口子呢。

    察觉到她的心软,太宰瞅着她的眼神更乖了,还难得透着几分与年纪相符的无辜。

    她径直朝他伸手,脱下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拉开些距离,边抖边问他,“这个人,森医生那边会派人来处理吗?”

    “这个人”指的是躺在地上的兰堂,她不太确定他是哪边的人,便用这种方式迂回地问他。

    “你已经通知森医生了吧。”

    太宰微微颔首,再出言告诉她前一个问题的答案,“会。”他隐约看出她这会儿有些不开心——大抵是因为他身上的伤,所以他连说话都谨慎了许多。

    “那你是跟我回去还是?”

    小春日和抖外套的动作没停。

    虽然她刚刚直接说了“来接他回家”,但太宰身上的伤,很显然不是能在正规医院处理的。这种一看就是利器划伤的大口子,只要她把太宰带去医院,医院下一秒就会报警,更别说小朋友还是个未成年。

    面对她这个问题,太宰愣了一下,但她能猜到似乎也不奇怪——不管怎么说,港口Mafia都会负责他的后续治疗。

    他刚想开口说,他打算等港口Mafia的人来,便被一旁的中原中也粗暴地打断,“你——”

    赭发少年上前一步,似是想再说些什么,可小春日和却抖完太宰的外套,完美避开他,来到太宰身侧,“我是太宰的监护人。”

    “监……监护人?”

    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还算明确的答案,中原中也却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怎么会有监护人放任家里孩子跟非法组织来往啊? !

    小春日和低头看着外套,不动声色地给外套附上一层结界,用以隔绝细菌灰尘——太宰身上的伤还淌着血,直接把外套盖上去可不行。

    “嗯,不太管他的那种监护人。”

    她随口答了这么一句,旋即扯着外套靠近太宰,从口袋里拿自己干净的手帕,先拭去一部分他伤口上沾到的异物,然后才勉强用他长长的风衣外套给他包扎。

    “疼的话就喊,虽然没什么用,但喊出来会舒服一点。”

    太宰抿着唇,没有出声。可小春日和靠得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手下的躯体正打着颤。这里没有水,也没有干净的绷带,她没办法对他的伤口做过多处理,只能先这样给他止血。

    简单给太宰打了个蝴蝶结后,小春日和刚松了口气,乌拉拉便适时叼来缩在一旁“嗷呜嗷呜”叫的小狐狸。她不留痕迹地看小家伙一眼,发现大概是因为紫藤花,它身上的伤远远没有太宰那么严重:它胸口划破了一小道口子,伤口微微渗血,还掉了一小撮毛毛,和太宰比起来已经算是轻伤中的轻伤。

    小春日和给手帕翻了个面,用干净的那一面去擦太宰蒙了些灰尘的脸,“手和头,是昨天受的伤?”

    提到这个话题,太宰的眼神就不自觉飘向站在一旁傻愣着的中原中也:他昨天回不了家,还不是因为这个暴力的小矮子。

    只是,瞒着小春日和,不告诉她自己受伤的事,又的的确确是他自己做的。

    太宰的视线仅在中原中也身上停留了不到数秒,可小春日和却敏锐地发现了。

    她微微挑眉,琥珀色的眸子中掠过一道暗芒,“因为他?”

    太宰是因为眼前这少年惹出的祸受伤,还是被迫成了人家的挡箭牌,亦或是……这伤压根就是他打的?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御神子,小春日和敛起笑容时,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分外叫人忌惮。她身上的气势经过年岁的沉淀,此刻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否碍于小春日和周身浮现的威压,亦或是她的“监护人”身份,中原中也僵着身子,摸摸自己的鼻子,气势罕见地弱了一截,“这个……”

    小春日和收回投注在中原中也身上的目光,扭头冲太宰道:“他看起来是比你结实。”这么客观地评价完,她又点点头,很是认真地对太宰补上一句,“虽然你更高。”

    “喂!!”

    中原中也不满地出声。

    小春日和与太宰齐齐看向他,最终将他看得挤出一句憋屈的“这下我相信你们是一家子了”。

    “?”

    小春日和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中原中也撇撇嘴,不爽地将双手插进裤兜里,“都一样拿身高说事。”

    “啊……”小春日和看看他约莫一米五的身高,极为诚恳地开口劝诫,“多喝牛奶,多晒太阳。”

    “……”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说不出话。

    世界毁灭吧。 “我才十五岁”这句话他都说累了。

    简单给太宰擦过脸后,小春日和握住太宰左手,轻柔地确认他这只手的状态,“嗯,石膏没问题……”

    就是脏了,之后需要稍微清理一下。

    太宰也任由她摆弄自己。他没有半点反抗不说,还显得尤为乖巧。

    他这模样看得中原中也啧啧称奇,甚至开始怀疑太宰是不是在刚刚的战斗里磕到了头,现在神志不清,“你……”

    无论是太宰也好,小春日和也罢,都没有理会中原中也的意思。前者是单纯讨厌他,不想跟他说话;后者则是心思都在太宰身上,压根没听到他的声音。

    也不知道中原中也自顾自地脑补了什么,突然朝小春日和报上自己的名号,“我叫中原中也。”

    “……?”

    与太宰微妙且困惑的目光不同,小春日和抬眸看向中原中也,微微点头,“小春日和。”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自我介绍……总不能是被她这架势吓傻了吧。

    小春日和还真蒙了个八九不离十——经过一场激战,再听到一个足以颠覆自己以往认知的消息,中原中也本来已是强弩之末。他本来是打算结束战斗就离开,结果被她这么一打岔……他本就高负荷运转的脑子,“啪”地就放弃思考了。

    “……小春,你不跟她姓?”中原中也甚至接着丢出这样一个问题,边问,边打量看太宰。

    太宰偏过头,脸上写满了“这个小矮子是谁啊我不认识”的表情。

    “!”

    尽管中原中也并没有读懂太宰表情的意味,可他看得出来,那不是什么友好的表现。他一个气急就险些炸毛,却碍于小春日和的存在……“唰”地灭了火。

    ……他总不能当着人家监护人的面揍他吧。

    小春日和看看举止怪异的中原中也,倒是没有多想,“我跟太宰没有血缘关系哦。”她温和地说完这句话后,脸上浮现出极度柔和的笑,“他只是暂住在我家里,所以就算在哪个角落受伤……嗯,他看起来也不想让我知道的样子。”

    “……”

    她后半句话叫在场的两个小孩儿齐齐打了个颤,随后双双陷入沉默。一个是因为自己瞒着不说,有些心虚,另一个则作为昨天的始作俑者,多少也有点心虚。

    第104章

    广津柳浪带着下属赶来时,看见的便是三人如此沉默着的古怪场景。他嘴角不可抑制地一抽,旋即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径直朝太宰走去。

    “太宰阁下。”

    太宰阁下……?这个称呼可不简单。

    小春日和眼底滑过一丝深色, 面上却没有显露半点儿。

    她一早便留意到了广津柳浪等人的到来。只可惜,太宰跟中原中也似是因为体力耗尽,警觉度不似以往。直到广津柳浪开口, 他们才发现这群黑西装青壮年战力的存在。

    看见广津柳浪等人,中原中也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即刻蹿向加工车间另一端,消失在西沉的夕阳之下。

    “……?”

    小春日和狐疑地眯起双眼, 转头看向太宰, “他没事吧?”

    他不是港口Mafia的人吗?跑什么啊?

    太宰窥出了小春日和未说出口的想法,在与广津柳浪点头示意后,直接告诉她答案,“不是。”他说着,语气里添上几分不耐与嫌弃,“是个聒噪又暴力的小矮子。”

    小春日和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用这般厌恶的语气提及一个人,不过她的重点更多地放在——

    “我还以为是森医生派来保护你的。”说完这话, 她话音一转, “所以你昨天的伤确实是他打的。”

    “因为他受伤”可以理解成不同的含义, 直到现在她才完全确信。

    接收到太宰丢来的眼神,广津柳浪极有眼力地出声打断道:“这位……”

    “我算是太宰的监护人。”

    小春日和冲广津柳浪点点头,视线落在眼前约莫四十岁的绅士上。他外表儒雅,右眼戴着一枚精致的单片镜,套在身上的黑色风衣带着微微飘逸的柔顺弧度。

    然而,听到她的回答,这位衣着考究的绅士却面露惊愕,脑海中一片空白,“太宰阁下的……”

    监护人?

    那不是他们首领吗?

    “森医生应该了解得比较清楚。”许是被广津柳浪过于诧异的直白反应逗乐,小春日和抿着唇,柔和了唇角。

    简单解释完这句话,她又看向坐在杂物上休息的太宰——这是刚刚中原中也搬来的,那小孩儿的异能还真方便,“太宰是送到你们名下的医院,还是……”

    闻言,广津柳浪不留痕迹地看太宰一眼,得到对方的首肯,他才简略地给出答案:“总部大楼。”

    尽管他跟太宰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甚至满打满算可能就只有半天时间,但他们都是聪明人,半天时间足以让他们拥有在此刻配合的默契。

    “我知道了。”小春日和不是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她心中的猜测越来越趋近于事实,可她并不打算干涉太宰的决定,“应该允许探视吧?”

    广津柳浪有些迟疑,“这个……”并不是他能做决定的。

    “我会跟森先生说。”

    太宰嗓音散漫地应下后,广津柳浪带来的人便分成两批。一批人处理现场的尸体,另一批人摊开担架,将太宰搬上去,再送到楼下的改装货车上——毕竟救护车自由出入港口Mafia大楼还是过于显眼了一点,再怎么说非法组织都是藏于海面下的东西。

    「Mori Corporation」,或者说「森氏株式会社」,这便是港口Mafia对外的名字,明面上是森鸥外目前正在营业的公司。

    因为后续的事还需要跟森鸥外确认商量,所以小春日和便一起上了车。小狐狸被乌拉拉眼疾嘴快地叼到担架上,跟太宰躺在一起,免得它一会儿被车子拖着跑。

    从废弃造船厂到港口Mafia大楼,就算按车程来算也有段距离,这也是太宰早早给森鸥外发了消息,救援却来得如此迟的原因。

    好在小春日和适才紧急给他处理了伤口,尽管只是最基础的止血包扎,但至少也让他在目前稍长的等待中好过了一些。

    抵达港口Mafia大楼后,小春日和与广津柳浪在一楼大厅下车,而货车则是继续开往地下停车场,方便医务人员一会儿搬运太宰。

    森鸥外也在路上接到了广津柳浪和太宰的联络。听见小春日和也在场,他稍作思索,最后决定由广津柳浪给她带路来找他,也就是直接前往位于顶楼的首领办公室。

    进入直达电梯后,小春日和死死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免得给广津柳浪以及电梯监控后的人上演一场大变活人。

    ——港口Mafia大楼内潜藏着许多邪魔,她净化邪魔的职责几乎刻入灵魂,成为本能,叫她险些没能忍住。

    「日和……」乌拉拉与她搭档多年,自然也习惯了她以往那个净化邪魔的速度,如今却被如此斑驳芜杂的邪魔气息糊了满面,自是难受的。

    小春日和微微低着头,垂落的刘海将她眸色遮去一半,也遮掩住她眼底的暗芒,「我知道,这不是有监控吗?旁边还有这位广津先生在。」她打量着脚下被清理得一尘不染的瓷面,眼睫轻扇,「之后得想个办法避开监控才行……」

    这么多邪魔,她总不能放任不管。她以前还真没想错,港口Mafia大楼果然“卧虎藏龙”。现在她也算是名正言顺地进来了,之后就差找机会,一口气将这些邪魔净化……

    沉吟片刻后,小春日和暂且有了计划,「乌拉拉,你单独行动,先去看看大楼里的应急通道怎么样?」说着,她的视线飘向仅有一个按钮的电梯——不知道其他电梯是什么样的,至少她如今搭乘的这部电梯直达顶楼的首领办公室,「乘电梯肯定不行,只能走楼梯了。」

    「这个数量,我只能说我尽力哦?」乌拉拉料想,就今天一天,小春日和肯定解决不完邪魔,摆在“明面上”的邪魔就已经有这么多,更遑论藏在暗处的,「路上要是碰见气息很明显的,我也会给你打上记号。」

    小春日和心念一动,一枚旁人无法看见的纸鹤便飞到乌拉拉身边,「好,我这边有什么情况就让纸鹤联系你。」

    心音落下后,直达首领办公室的电梯也恰巧停稳,发出清脆的提示音。

    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门外铺就的暗红色长毯。

    “小春小姐,请。”广津柳浪替她按住电梯门,旋即对她点点头。

    小春日和也稍稍颔首,“麻烦您了。”

    她迈开脚步,往电梯外走。当她双脚完全踩在铺在电梯口的长毛地毯上时,她身后的电梯门缓缓阖上。

    看来对方只是奉命将她送到这一层楼。不过……这顶楼还真高啊。虽然电梯按钮上没有标层数,但她感觉这栋楼约莫有四十层。

    四十层,万一停电,光是走楼梯都要走好久吧?小春日和的视线飘向地毯尽头,毫不意外地在尽头处看见一扇紧闭的大门,而大门前侧则站着两名恍若雕塑的黑西装青年守卫。

    守卫们手中持枪,似乎只要她有一星半点的异动,他们手中的枪口便会毫不犹豫地对准她。

    只可惜,小春日和不仅半点儿不怵他们,甚至还有些手痒——这两名守卫身上隐隐传来邪魔的气息。只一个照面,她便迅速将灵力凝结成网,对他们兜头筛下。

    现下还不能对他们出手,因此她仅仅是在这两人身上留下一只小纸人作为标记。

    她身侧,乌拉拉正专注地寻找这一层楼的逃生通道。

    在不停的打量观察下,它终于找到目标,最后扇扇翅膀,跟搭档道别,「日和,那我走咯。」

    「嗯,小心点。」小春日和往首领办公室走的脚步没停。

    乌拉拉在逃生通道的入口处打上一小枚不甚明显的灵体标记,随即飞速蹿入墙体中,「我会的!」

    此时,小春日和恰巧在紧闭的大门前站定。她还未出声,立于门前的守卫便转过身,恭敬地敲了敲门。

    “首领,您的客人。”

    随后,森鸥外温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让她进来吧。”

    “是。”

    守卫应完声,便抬手替小春日和打开门,还躬身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小春日和目不斜视地踏入办公室。她步履从容,面上挂着微笑,从门前到桌前短短这样一段距离,她走得极为沉着镇定,颇有几分落落大方的味道。她不像是去见一个非法组织的领头人,倒像是去见什么老朋友。

    夕阳透过一排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她色泽漂亮的黑发上,圈起层层泛金的光晕。

    “森医……生……?”

    小春日和喊到一半才发现,森鸥外身上穿的并非她以往看见的那身白大褂,而是一身熨烫细致的西装,外加一件合身的西装外套。除去这身西服,他还在肩上披了一条……长长的红围巾?

    他们港口Mafia在着装上是有什么特殊嗜好吗?

    想到刚刚她在广津柳浪身上看见的那条围巾,小春日和默默将到了嘴边的吐槽憋回去。

    不过话说回来,当了首领果然不一样,光是衣着就讲究不少。现如今的森鸥外跟以往胡子拉碴的地下黑医相比……不说判若两人,可至少精致程度绝对一个天一个地。

    难怪总说权力是男人的春——咳。

    留意到小春日和的迟疑,森鸥外笑得却如一年多以前那般温文尔雅,“就那么叫吧。”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即便他如今已是港口Mafia的首领,可小春日和压根不怕他,“太宰的事——”

    “我不太放心,所以给他打了电话。”小春日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他晃晃。

    小朋友聪明,她拨的那一通电话被接通后,被他耗够了时间才掐断,这一点找不出任何差错。

    她说完自己出现在现场的缘由,面上的笑容和善,却叫人忌惮了许多,“太宰还是个孩子哦,就算森医生再怎么缺人手……”

    这件事确实是森鸥外考虑不周,因此他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虽然我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也就是说,太宰要不要加入港口Mafia,是他自己的选择,她不会出面阻止。

    森鸥外作为一个明白人,自然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小春日和紧接着话音一转,“但他的人身安全……我还是希望森医生能尽可能保证。”尽管跟港口Mafia谈这个,多少有些不现实,可她还是想尽可能让森鸥外派人保护他,“那孩子脑筋转得很快,我相信森医生不打算错过他。”

    她看得很清楚。没有人能逼迫太宰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今天来了这样一出……之后他八成会选择加入港口Mafia。

    “这次是我疏忽了。”森鸥外干净利落地认错,却没有应承小春日和什么,直叫她在心里暗骂老狐狸——不仅如此,他还转移了话题,“关于太宰君的后续治疗……”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小春日和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问题,“你们医疗部的饭,好吃吗?”

    “啊……?”

    森鸥外没有藏好自己的惊讶。

    第105章

    饶是森鸥外再见多识广, 也被小春日和这个问题给整沉默了。

    就是说,怎么会有人先关心他们医疗部的伙食好不好啊?不是一般都该问医疗部正不正规,医生的技术如何,或者有没有利于患者恢复的环境吗?

    一上来就把目光放在医疗部的伙食上,也是怪让人困惑的。

    殊不知,他这个缄默的反应落在小春日和眼里, 就是对医疗部伙食的不自信,或者说,是心虚。

    “嗯?不好吃吗?”

    她想也没想地补上这么一句。不然森鸥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他这不就是一副难吃到了极致,导致他难以启齿的表现嘛!

    面对小春日和澄澈透亮的眸子, 森鸥外莫名含糊了一瞬, “这个……”

    说实话,他没吃过医疗部的伙食,但他也没怎么听到过属下抱怨,应该跟他们的食堂差不了多少……?

    “应该不差。”

    小春日和一脸“我懂我懂”地点点头,可森鸥外总觉得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要是味道还过得去,我就不每天来送饭了。”但看森鸥外的反应,医疗部的伙食可能不太好……虽然也要实际尝过, 看合不合小朋友的口味才行。

    心中有了大概的想法后, 小春日和转换话题, “对了, 进来医疗部, 需要门禁卡之类的东西吗?”

    至少他们乘电梯来首领办公室时应该是要的——刚刚广津柳浪便拿出一张卡,在电梯里的读卡器上刷了一下。不过她不知道这种读卡器里会不会留下读卡记录,可能最后还是得她跟乌拉拉自力更生地跑完整幢楼。

    她提出的这个问题倒还算常规,对森鸥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接到联络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干。

    “我已经跟前台那边打过招呼了, 一会儿你要是路过前台,她们会拿给你。”

    “那现在,我就先下去等太宰?”小春日和说着又补上一句,为她之后可能有的消失铺垫,“估计还需要回去收拾一些东西。”

    她想问的问题已经基本问完,虽说没有得到森鸥外的口头承诺,可她的话应该多少能起点作用。她刚刚从电梯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除去那部直达顶楼的电梯外,电梯间内还有两部电梯,应该是通往别的楼层的。

    森鸥外对小春日和没问别的问题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她确实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嗯,他昨天没回去,小春小姐应该也很担心。”温文尔雅的男人在桌前交叠双手,笑得温和,“去吧。”

    可小春日和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冲他微微一笑,最后说出这样一句话:“替我向爱丽丝问好。”

    闻言,森鸥外眸光一闪,险些没接上她的话,“好。”

    目送小春日和离开后,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伸手按下桌上的通电按钮。

    只一瞬,原本透着外面景色的玻璃窗便因为通电而漆黑一片,将夜色隔绝在大楼之外。

    “……真像啊。”

    像是独自吐露心中的秘密一般,森鸥外如此喃喃着,脑海中回想起那个人与他道别时,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替我向晶子问好哦。」

    爱丽丝不知何时推开深处的房间,来到他身边,恰巧捕捉到他这句话,“小春小姐和那个人?”她知道刚刚在办公室里发生的对话,只是她正沉迷画画,所以没有现身,“不知道林太郎在纠结什么,年龄很明显对不上嘛。”

    “人家到现在起码要……”小姑娘掰着手指换算着“那个人”的年纪,神态分外娇憨可爱,“二十七八岁了吧?”

    只是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多少有些不留情面,“她再过两三年也就跟林太郎一样三十出头,怎么可能是现在这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森鸥外微微敛起深雪青色的双眸,长叹一声,“虽然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不是有老话说,排除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再令人难以置信都是真相嘛。”

    “所以不是已经用年龄把小春小姐是那个人的可能排除了嘛!”见森鸥外不赞同她的想法,爱丽丝双手握拳,气鼓鼓地补刀,“果然人老了就是容易多想!”

    森鸥外表情一垮,颤巍巍地捂上胸口,非常配合小姑娘,“唔呃——小爱丽丝这话好伤人。”语毕,他瞅爱丽丝一眼,向她确认道,“说起来,小爱丽丝是不是从一开始起……就在拐着弯骂我老?”

    “你才听出来啊?”

    洋娃娃般的金发小姑娘十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 -

    另一头,小春日和在门口守卫的指点下,按下了前往医疗部楼层的电梯按钮。她凝视着电梯上方不断跃动的数字,在心中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还未等她彻底想出一个章程,电梯便抵达目标楼层,稳稳停下,发出“叮”的一声提示。

    小春日和抬脚走出电梯,走向医疗部的前台,打算问问太宰的情况。

    谁知,她刚在前台站定,端坐在前台后的护士便笑着开口问她,“小春小姐?”见她点头,身着浅粉色护士服的护士便温和地笑道,“太宰先生的手术还未结束,您可以在他的病房里等一会儿。”

    “他的伤……”

    护士说话的嗓音不疾不徐,自带一股叫人冷静的温和,“没有伤到内脏,只是因为创面比较大,所以需要打麻醉清理缝合,后续只需要静养就好。”

    听到这话,小春日和不自觉松了口气。但她转而想起,这位护士小姐刚刚一本正经说“太宰先生”的模样,不经又有些想笑。

    在护士的指引下,小春日和先行来到森鸥外给太宰安排的病房,在病房中的圆凳上坐下,趁机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约莫过去十几分钟后,太宰回来了。只不过,他是躺在担架床上,被医护人员推着送回来的。

    “太……”

    小春日和本能地喊他名字,却在喊到一半时噤了声。

    ——少年人双眸紧闭,还带着些许肉感的脸上一片惨白。

    见她满脸担忧,送太宰回来的护士轻声道:“太宰先生睡着了。虽然用的是局部麻醉,但大概是体能耗尽……估计他还要睡一会儿。”

    “好的。”

    小春日和点点头。她看着两名护士一同将太宰从担架床上移到病床上,可他本人却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心头浮现一片酸胀的心疼。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注视着太宰微微蹙眉的睡脸数秒,伸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

    也就在这个时候,窝在太宰床尾的小狐狸迷迷糊糊地“呜呜”两声。

    这细微的动静吸引了小春日和的注意。

    然而,小狐狸只是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尾巴尖略略一抖,呼吸平稳地继续睡觉。

    她被小家伙这个举动逗乐,同时也真正放下心来。它能睡得这么安稳,说明太宰的身体有在好转。

    于是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按她刚刚的想法往他手机上发送消息,也算是跟他报备一下自己的行踪:她打算回去收拾些东西,再来这边陪他。

    太宰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是住院比较有利于他的伤口恢复。毕竟他胸口有那么大个伤口,在这边万一出了什么事,会更方便处理。

    发消息时,小春日和一起看了看时间。见时间不早了,她便远程控制家里的小纸人先去洗米、处理食材,等她回去再煮。

    尽管多煮一份粥会多花些时间,可好歹能让太宰刚醒来的那顿吃好一些。

    发完消息,小春日和边往外走,边给乌拉拉传信:「乌拉拉,太宰出来了,麻醉效果没过,还没醒,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你慢慢来,不着急。」

    照今天的情况来看,港口Mafia大楼内,肯定有部分楼层得借助密码或是指纹之类的权限才能进去,而这件事交给作为灵体,能够穿墙而入的乌拉拉来说,再合适不过。

    「我们晚上伺机行动。」

    语毕,她又补上这样一句话。

    乌拉拉简单地应下后,小春日和便赶忙离开港口Mafia大楼,往家跑。离开时她也没忘了去前台那边领走她的那份临时门禁卡,免得之后去不了医疗部。

    回到家,小春日和先去煮了粥,然后才去收拾太宰的东西。

    森鸥外还算贴心,大部分换洗用品病房里都有——虽然她不是很想去深想,为什么病房里还放了一些少年用的一次性内裤。

    总之,小春日和就给太宰拿了他的眼罩和睡帽,还有几本书和手机充电线。尽管他头上还有伤,睡帽也不一定能戴,可她担心小朋友睡不着,最后还是带来了。

    趁着煮粥的空挡,她简单收拾好两人的东西,最后等粥堪堪煮好,她才从冰箱里摸出两个饭团,丢进微波炉里加热。

    这也就是她的晚饭。

    小春日和带着东西回到病房时,太宰还没醒,小狐狸也还在他床尾昏睡。只不过,小家伙不知何时从床尾中央滚到了床尾边缘,如今正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平衡姿势搭在床沿。

    见状,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狐狸,干脆将它放到另一张病床上。

    也许是森鸥外给的特权,护士推着担架床离开时告诉她,整间病房都供他们两人使用,隔壁这张病床今天刚铺好,是干净的,她晚上陪床可以使用。

    安顿好小狐狸,小春日和去卫生间里接了些水,拿出毛巾,给太宰简单擦脸。擦完脸,也给小朋友的手机插上充电线,她才在一旁坐下,拿出自己的饭团,剥开包装纸。

    她盯着手中喷香的饭团,犹豫许久,还是将心中的想法付诸行动。

    热腾腾的饭团被她凑到太宰鼻尖前,飘忽的白气撞到他脸上,为他苍白的脸添上一抹湿润柔软的味道。

    小春日和放下饵料,静待数分钟后,仍是没有小黑猫咬钩。

    她怏怏收回手,将饭团举到嘴边,泄愤般咬了一口。

    ……真可惜,今天的还是蟹肉味的呢。

    虽然他就算醒了也没得吃就是了。

    慢吞吞地吃完饭团,小春日和半天才想起来,她得给潮见未海发个消息请假。她差点就忘记这件事了。

    发消息请假的同时,她顺便跟对方说了港口Mafia大楼内的情况,以表示自己虽然请假,但其实没有翘班,有好好在工作的认真态度。

    应付完潮见未海,小春日和放下手机,看向外面闪着迷蒙霓虹灯的夜色。

    ……她明明是来养老的,为什么会这么心虚啊?

    小春日和正这么想着,耳朵却敏锐地听见,太宰的呼吸声与刚刚有了些微的不同。她连忙看向他,恰巧看见他眼睫微颤,徐徐睁开双眼的模样。

    “太宰?”小春日和凑到他跟前,轻声喊他。

    她想着,他到底是经历了局部麻醉,于是便对他伸出手,比了个耶问他,“这是几?”

    “……”

    太宰,太宰颇为无语地盯着她的手指,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第106章

    可太宰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落在小春日和眼里……

    “!”

    她比耶的手僵在原地,面上浮现出约莫含有“完蛋他不会是傻了吧”含义的表情。

    太宰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二。”这么证明完自己的理智,他又张口吐槽,“别用那个他好像被麻醉弄傻了的表情看我。”

    “啊、啊哈哈……”

    小春日和移开视线,心中却因为他醒来而落下一块巨石。他还有力气跟她吐槽,说话声音也没有那么干涩,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她起身,将病床摇起来一些,方便太宰靠着,旋即端过她一直放在旁边的温水问他, “要先喝点水吗?还是直接吃饭?”

    她努努下巴, 示意他看她带来的保温杯, “我煮的,保证比他们这里的饭好吃。”

    “就算只是白粥?”太宰抬起手,示意她将她手里的一次性纸杯给他。

    “就算只是白粥!”

    小春日和一边将纸杯递给他,一边竖起一根食指强调。

    太宰则没再给她回应,他任由小春日和架起小桌板,在他面前摆好保温杯。他抿着杯中的温水润唇,没喝太多,随后随手将纸杯放在床头柜上。

    也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转头,叫他看见了她丢在垃圾桶里的饭团包装袋。

    看数量应当是两个。

    但是……

    太宰垂下双眸, 眼底滑过一丝复杂。

    小春日和虽然很喜欢饭团,可她一般只会在早上吃。她的晚饭,大多数是相对而言更加丰盛的便当——按她的话来说,就是营养要更全面一些。

    也许是她来得太着急了,所以才没有那个余裕去买便当。

    但是, 她却给他煮了粥。

    太宰拿起不锈钢勺子,打起一小口白粥,送到嘴边轻轻吹气。

    称呼眼前这碗粥为白粥也有些不恰当。她了解他的口味,知道他爱吃鲜的,可海鲜有碍伤口愈合,她便退而求其次放了菌类,再添上几片绿色蔬菜。

    瘦肉、菌类,再加上蔬菜,除去载体是粥以外,这一餐吃得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见太宰喝下第一口粥,小春日和抬抬下巴,颇为自得地邀功:“怎么样?味道绝对比这边的好吧?”说完,她又笑吟吟地给自己找补,“虽然我也没吃过这边的饭菜就是了。”

    “嗯。”太宰将口中温热的粥咽下,很给她面子地应道,“很好吃。”

    小春日和赞同地点头,“哼哼哼,毕竟是我嘛。”这么自吹自擂完,她便从圆凳上起身,拎起她带来的双肩包,“那你慢慢吃哦,我收拾一下带来的东西。”

    她刚跟潮见未海沟通完他就醒了,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带来的东西。趁现在收拾也正好。

    见太宰微微颔首,她便拿着包走向另一张病床,收拾东西。小狐狸还窝在她床上呼呼大睡,不知道睡这么久,它晚上还睡不睡得着。

    小春日和这么胡思乱想着,最后思绪飘到还未回来的乌拉拉身上。虽然病房里应该不至于有监控,但……邪魔的事,她打算等它回来再跟太宰说。

    这样不仅情况明了,他们还可以借助乌拉拉来传话。尽管她布一个隔音结界也能解决问题,可不管怎么说,如果真的有监控存在,先不管听不听得到声音,保不准监控背后的人会唇语。

    趁现在收拾东西,她也能顺便看看病房里到底有没有放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乌拉拉没有让小春日和等太久。它回来时,小春日和已经收拾好东西,也检查完房间,刚刚洗好保温杯。

    “日和,我回来啦!太宰——”乌拉拉刚冲进房间,就看见太宰靠坐在病床上看它,赶忙改口问候他,“喔,看起来还挺精神的?那就好。”

    太宰冲它点点头。刚刚小春日和检查房间的动作他看在眼里,他也帮忙提了几个可疑点,最后检查完毕,两人得出的结论是:森鸥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个程度。

    所以现在,小春日和也不需要乌拉拉帮忙传话,“怎么样?”

    见太宰看过来,小春日和尽可能让自己表述得更浅显易懂一点,“这栋大楼里邪魔数量还挺多的。”想到太宰之前只见过附身在人或动物身上的,她又补上一句,“有些可能是因为抢不过同族,所以会选择附着在无生命的物体上。”

    她是打算先清理楼内附着的邪魔,顺便熟悉一下环境,如果有空或是正好碰上跟在人身边的邪魔,她就一起收拾。实在不行,她还能打上标记,再分给潮见未海她们——之前她们也为此忙活过好一段时间,这业务大家都熟。

    得亏港口Mafia大部分成员都是晚上活动,一小队一小队地聚在一起,不然她们还真不好处理。

    “不太好。”小春日和简单解释完,乌拉拉才叹了口气,“前二十楼的应急通道比较好找。我观察了一下,从应急通道内开门需要权限,但从楼层内开门不需要。可是后面几层的应急通道不仅难找,开门也需要比较高的权限……”

    小春日和沉吟一声,伸手碰碰散发着柔光的乌拉拉,“所以才这个时间回来啊,辛苦你了。”她说话的嗓音带上几分安抚的味道,“能净化多少是多少吧,毕竟邪魔总是净化不完的。”

    “晚上去?”太宰这个时候才出声问她们。

    小春日和也不意外他能猜到,“对,如果有人来,你记得帮我遮掩一下。”说到这个,她嘿嘿一笑,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但是我会留下纸鹤给自己预警,所以你管自己睡就好,只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中途醒来发现我不在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段话,小朋友的脸色突然就有些冷。

    小春日和没多想,只以为他是缝合了的伤口疼,毕竟他身上开了那么大一个口子,“伤口很疼?”麻药的效果应该早就过了,现在疼痛感只会加倍,他可能忍不太住。

    “……”

    太宰没有说话,只是颤了颤纤长的睫羽,整个人看起来莫名带着一股可怜的味道。

    小春日和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

    感受到怀中瘦弱的少年人浑身一僵,她熟练地将下巴虚虚搁在他发顶,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不准动哦,会扯到伤口的。”

    她说这话时,语调拉得长长的,混着几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味道,叫人听了就有些火大。

    “那就不要……抱我。”那个动词在他嘴里含糊了一下,最后还是蹦出他舌尖,被他咬得轻轻的。

    小春日和不仅没听他的,甚至手上圈在他身后的手更紧了一分——当然力道仍旧控制在不会压到他伤口的程度上,“这可不行。”她低头,在太宰发间嗅嗅,低喃道,“担心死我了。”

    “!”

    少年人原本便浑身僵硬,这会儿更是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小春日和嗅着太宰身上混了消毒水的味道,不自觉抿唇。

    说不心疼是假的。虽然她养小孩儿也养得很随意,基本就是管吃管穿管住,除了每年夏天怕他一个人闷,晚上都会陪他散步以外,很少带他出去玩。可他到底是她好好养了三年的小朋友,刚试着“独立”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说实话,她对森鸥外并非没有怨言,只是太宰的性格她也算勉强了解——没有人能强迫他。小朋友总体上来说是个理智的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受伤在所难免,她可以适当提醒,却不能干涉他。

    更何况,她不可能陪他一辈子。

    ……说归说,心疼难过还是会心疼难过。果然“家长”并不好当。

    她放低声音,仿佛在跟他说悄悄话似的喃语,“从昨天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结果今天怎么比昨天还惨呀?”她说这话时语气很软,就像在哄闹别扭的小孩儿,自带一股温柔纵容的味道。

    被她这样抱着,听她在耳边说着这样的话,太宰没有出声,原本僵硬的身体却慢慢柔软下来,好似冬末初春的雪,徐徐融成一摊微凉的春水。

    小春日和抬起手,避开他伤口揉揉他脑袋,“伤上加伤,还是那么大的伤口,光是听着就觉得疼。”

    落在他发顶的力道无疑是轻柔的,却比任何疼痛都叫人难熬。

    他讨厌疼痛,却并非不能忍耐。可被她这么安慰着——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无人安慰时,一切伤痛都能自己扛下,可一旦有人软语温言地安慰他,心疼他所遭遇的一切……那种古怪的酸涩与委屈感便会在霎时间涌上心头,叫人酸了鼻尖,露出丑态来。

    太宰抬起右手,回抱小春日和,想尽可能在她怀里待久一些,以掩饰自己的异样。 -

    跟乌拉拉商量好晚上的行动后,小春日和去卫生间打了盆水。

    看见她端着那盆水出来,太宰从书页上回过神,对她投以不解的目光。

    对此,小春日和倒是坦坦荡荡,“今天在那边那么狼狈,不擦一下你睡得着?”

    “我——”

    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太宰突然卡壳了一下。

    小春日和抓住他的破绽,理所当然地陈述事实,以此“加码”:“你只有右手,拧不了毛巾。”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她倏然“啊”了一声,一副想起什么的模样,“我怎么记得,当时我伤的明明是小腹附近,可有些人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

    所有路都被小春日和堵死,再加上他确实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太宰木着眼神,放弃抵抗。

    底线这种东西似乎就是用来突破的。

    尽管好像有句话叫做,有些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他希望这件事不在“有些事”的范围内。

    第107章

    太宰难得如此直白地放弃抵抗, 小春日和也不敢过分调侃他,生怕把小朋友惹炸毛。

    她给打来的水施加了一层结界,将这边提供的一次性毛巾放进去,充分吸饱水。然后她才转过身,伸手,打算解开太宰的病号服。

    “……”

    太宰默默按住她的手, 止住她的动作。

    小春日和对上小朋友的视线,轻易地从他那双漂亮的鸢眸里,窥出了难得明显的犹豫。看得出来, 如果不是他伤了左手, 他是想自己来解纽扣的。

    事到临头,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没有纵着他, “嗯?还要做心理建设吗?”

    “……你来吧。”

    终于,伴随着一声叹息,太宰妥协了。他松开按住小春日和的手,收手放回自己身侧,垂眸任由她动作。

    “就该这样嘛。”她温热的手指抚上他胸前, 解开纽扣的速度很快, 不带任何旖旎的意味, “要不是我……嗯, 按你刚刚那个犹豫的速度, 水绝对会凉得很快。”

    这么顺畅地解完纽扣,小春日和牵起太宰的右衣袖,提醒他道:“来,右手。”

    “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

    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太宰嘴里嘟囔了一句。受伤又不是变残废,脱衣服这种小事他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春日和替他拉着衣袖,将他身上的病号服完全脱下,“受伤行动不便的人跟小孩子也差不多。”

    病号服的袖子很宽大,就算太宰打了石膏,穿脱衣服也没有那么困难。

    “绷带的结……”小春日和歪歪头,盯着太宰近乎缠满全身的绷带苦恼,“唔……”

    虽然因为他胸口的伤,他上半身的绷带分了好几个部分,有一部分的边角已经翘起,可绷带的结并不好找……

    太宰抬起右手,精准地给她指明方向,“……在这里。”

    他微微偏过头,好让她看见恰巧缠在他胸前,也就是伤口附近的绷带结。因为过于靠近伤口,它被伤口的绷带挡掉了一部分,所以小春日和一开始没有发现。

    小春日和伸手,灵巧地解开绷带结,捻着绷带在太宰脑袋上转圈,完全拆下绷带。

    接连解完胸前、脖颈以及手臂上的绷带后,她注视着太宰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皮肤,徐徐呼出一口气。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倏然发现,他耳尖泛着些微红。她愣愣地眨了眨眼,迅速收回视线,转而去拧毛巾。

    说的也是,毕竟太宰都十五岁了。之后她还是稍微注意一下吧?照顾一下小朋友的自尊心,还有青春期时敏感的心理状态……以后她是不是不能随便亲近他了?

    与小春日和不同,垂眸发呆的太宰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只是教她解自己绷带的这个行为,让他有些……

    感觉不太对劲。

    小春日和带着温热的毛巾转过身,看着被她丢进垃圾桶里的绷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绷带,一会儿还要重新缠吗?姑且是带了几卷……”

    这也是她临出门时想起来的,虽然这边大概率会提供,但太宰需要的量应该不小,所以她还是自己带了一些来。

    “不了。”太宰如此淡声拒绝,可小春日和总觉得,他耳尖的那抹微红色似乎有变深的趋势,“不方便。”

    ——让她帮自己解绷带已经很奇怪了,再让她帮忙缠绷带……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太宰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小春日和点头,“好,先从脸擦起哦。”她说着,也没给太宰拒绝的机会,直接将毛巾盖在他脸上,“你没醒的时候我已经擦过一次了,但没敢用力。”

    嘴上这么说着,可她给他擦脸的力道依然是轻柔的,没有过分用力。

    擦完脸,小春日和又顺手给太宰擦了擦泛红的耳尖,然后才是脖子,冷白纤瘦的肩膀……

    柔软的毛巾带着一股热气,紧接着又变成湿润的凉意,激起皮肤的轻微颤栗。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一时间,病房内静得只有毛巾蹭过皮肤时产生的微末摩擦声。

    小春日和避开缠有绷带的伤口,给太宰擦完身前,便去洗毛巾。

    洗完毛巾回来,她扶起太宰,主动拉近距离,打算给他擦后背,“靠我身上吧,这样省力一点。”

    太宰本能地想拒绝,却在嗅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白桃香气时顿了顿。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乖顺地靠在她怀里。

    小春日和心无旁骛地擦着太宰的后背,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她擦着擦着,却总感觉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接连给太宰擦完身体和右臂,小春日和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左手,发现他左手的石膏似乎被护士顺手清理过,她不需要过分清理,便仅是拿拧干的毛巾轻轻蹭过。

    这期间,太宰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就像是……任她蹂躏的幼猫。

    小春日和将脑海中浮现的想法藏好,在即将给他套衣服时,骤然想起些什么,“说起来,这件衣服你刚刚隔着绷带穿过……能接受吗?”她抬眸,去捕捉太宰的视线,“不能我就去问护士再要一件。”

    “可以。”

    小朋友可以接受,她也没再多事,而是迅速给他扣好纽扣,再端起水去卫生间倒掉。

    在卫生间倒完水,小春日和盯着脸盆半晌,最后还是站到卫生间门口,探出个脑袋瞅向太宰。

    她也不吭声,就只是站在门口,仿佛一只探头探脑的小动物似的瞅他。对上他视线,她还极为无辜地对他眨巴眨巴眼睛。

    无声胜有声。

    明明卫生间离他这张病床最远,从小春日和那个角度来看,视线的落点应该是他全身,可太宰就是觉得,她在看他的……下半身。

    尽管她的意思大概是想问他,需要不要擦下半身,可太宰就是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恼,“……下半身就算了。”

    得到答案,小春日和快速眨眨眼,对他俏皮一笑,“那我去洗澡啦。”

    “好。”

    “咔哒。”

    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听到这个声音,太宰浅浅松了口气,原本绷直的身体也蓦地放松下来——甚至他也说不清缘由。

    若是他再年长几年,十八岁的他大概会嗤笑着告诉他,这不过是正处青春期的青涩少年面对“温柔成熟大姐姐”时特有的微妙反应。只是这时的他仍不自知。

    乌拉拉颤颤巍巍地从小春日和床底飞出来,想躲到她枕头后方,却恰巧将太宰松了口气的模样收入眼底。

    它动作一僵,险些直愣愣地掉到小春日和床上。

    简直,简直没眼看!

    乌拉拉鬼鬼祟祟地又看看仍在小春日和床上睡得香甜的小狐狸,幽幽叹了口气。

    也就是这个小笨蛋睡得熟,躲过一劫——紫藤花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太宰对小狐狸造成的负面影响,让它的伤势减轻不少,同时却也会让它在自认为安全的环境里陷入沉睡,以此来尽快恢复元气。

    为什么负重前行的永远只有它!

    心里这么咆哮着,乌拉拉却是半点儿都不敢引起太宰的注意,只能委委屈屈地继续缩在枕头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至于为什么……那当然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告诉它,它现在应该这么做! -

    因为担心太宰,小春日和简单冲了个澡,换上家居服,就从卫生间中走出。她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太宰正靠在病床上看书,看着像是在打发时间,亦或是转移注意力。

    听见他的动静,他撩眸看她一眼,便收回眼神继续看书。

    小春日和柔和了神色,将冲澡时升起的念头压回去:她本来想问他港口Mafia的事,但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因为……她总感觉,他有在努力找时机跟她坦白。也许他自己都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这件事。

    直到两人各自打发时间到睡前,小狐狸才慢悠悠地醒来,软乎乎地打了个哈欠,浑身带着一股不属于病房的散漫感。

    小春日和没忍住,笑着点点它湿漉漉的鼻尖,语气亲昵,“你睡醒啦?”

    “呜……”小狐狸熟练地钻进她怀里,在她怀里团吧团吧自己,六条毛茸茸的尾巴叠在一起,看起来手感极好。

    乌拉拉看看眯着眼睛笑的小春日和,再看一眼太宰,最后视线还是回到她身上,“它晚上就跟你吧?虽然灵体没什么重量,但万一压到太宰也不太好。”

    “呜。”两人还未表态,小狐狸便含糊地应了一声,听声音不像是拒绝的意思。

    在这种小事上,太宰跟小春日和都是纵着它的。于是小春日和喜得一只毛茸茸抱枕,面上满是绚烂明朗的笑。

    太宰看看时间,瞥她一眼,“要留灯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可小春日和却听懂了。

    “没事啦。”她摇摇头,主动起身走向电灯开关处。

    “要不要留灯”什么的,一开始只是他们之间的简单约定。只是,这句话放在这里,却像是什么接头暗号一样,透着一股古怪勾人的神秘感。

    “啪”的一声,病房内骤然落入一片漆黑之中。

    小春日和的声音穿过黑暗,抵达太宰耳边,“那就睡吧?晚安。”

    “……晚上好。”

    他听着小春日和踩着拖鞋走向他隔壁病床的声音,手触及她带来的螃蟹眼罩,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被褥被她翻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可很快,这股动静便消失在昏沉的夜色里,叫人再也捕捉不到其他动静。

    小春日和套上隐匿结界,将头发高高绑起,准备行动。

    她检查过病房,房内没有摄像头和窃听器。病房外的走廊虽然有监控,却拍不到他们这间病房的门口。这意味着,就算她打开病房房门,也不会被监控拍到。

    她只需要让乌拉拉先出门,确认完走廊里有没有巡逻的护士,便能成功溜出病房。

    小春日和凑到太宰旁边,在夜色里对他挥挥手,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旋即就按照计划溜出病房,在乌拉拉的指引下找到这一层楼的应急通道。

    医疗部的应急通道在还算显眼的位置。本身医疗部所在的楼层也不高,也许是考虑到伤员的搬运问题,所以他们设计大楼时也没有打算将应急通道藏起。

    不过——

    “先从楼下开始吧,感觉楼下的邪魔反应比较明显。”小春日和对比完楼上和楼下的邪魔气息,如此提议道,“然后再慢慢往上。”

    而且从港口Mafia大楼的构造来看,应该是越往上人越少。一般来说,人越多的地方邪魔越多,可能楼下反而更费力一点。

    只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医疗部的楼下还是医疗部。

    看见走廊内忙碌的护士,小春日和愣在原地。

    与她们那层楼不同的是,这里的人明显要多上不少,隐约还掺杂着一些痛呼和咒骂……

    感知着楼层内芜杂的邪魔气息,她反应过来,这边大概是专门分配给“下属”的楼层。

    这么一看,森鸥外给太宰的待遇还算好。

    ……虽然这也是建立在,太宰对他“有用”的基础上。

    小春日和长叹一声,拉弓净化邪魔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她净化,乌拉拉指路外加警戒,搭配得尤为默契。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光是净化这一层楼的邪魔就花去她大半时间,让她不得不中断自己的计划,先回病房休息——折腾太晚,万一吵醒太宰也不好。

    至于第二天,港口Mafia内部突然传出,四楼医疗部医术高明,治疗完一次就神清气爽的传言……那当然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108章

    小春日和拖着略有几分疲惫的身体,悄悄回到病房门前。

    她拉开病房房门时提前施加了隐匿结界,可或许是走廊的灯过亮,太宰依然受到了一些影响,当着她面翻了个身。

    她借着乌拉拉柔和的光,对上他一双透亮的鸢眼,眸中似乎没多少困意。

    病房门阖上,一时间,室内仅有乌拉拉身上散发出的柔光。

    在这阵朦胧惑人的光线里,小春日和轻声问他, “我吵醒你了?”

    “没有。”太宰的回应很平淡,他就连声音也是清晰的,不带半点儿含糊的味道, “睡不着。”

    有乌拉拉在, 就算不开灯,他们也能看见彼此,以及病房内陈设的轮廓。

    小春日和摸到他病床旁的圆凳,一屁股坐下,“伤口疼?”

    “……嘛。”

    太宰含糊了一瞬。

    也就是疼的意思。

    往往像这种没从正面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 他真实的回答绝大多数都是肯定, 只是他不愿意直说, 又不想撒谎骗她。

    于是小春日和搬起圆凳, 跟他凑得更近了一些。在模糊的光线下, 她许是觉得这个距离还不够,又干脆放弃圆凳,直接扒在他床边。

    “!”

    太宰被她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她略带笑意地这么问他——

    “需要哄睡服务吗?”

    太宰原本微张的嘴闭上了。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直白地答道:“我只担心最后会被日和气得睡不着。”

    小春日和撇撇嘴,双手环胸,“你这么说超级打击我的积极性的诶。”

    “——什么的才怪,反而更让我跃跃欲试了呢。”

    “……”

    他就知道。

    太宰凝视着她盈满笑意的眸子,最后还是没有拒绝她,因为……

    乌拉拉在这个时候呛声:“我感觉,就算太宰本来想睡,被你这两句话呛的,现在也睡不着了。”

    “哪有这么夸张啦。”小春日和嗔怪地瞪乌拉拉一眼,旋即又眨眨晶亮的眸子,满是期待地看向太宰,“有什么想听的睡前故事吗?”

    太宰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吐槽憋回喉间,沉吟一声,“日和会讲什么?”

    他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不再关注抽痛的伤口。

    “你不挑啊?那我就随便说咯。”小春日和拿手肘支在床边,双手捧脸,语气却正经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老人以伐竹为生……”

    听见这样的开头,太宰想也没想地速答:“《竹取物语》。”

    “答对啦。”被小朋友打断,小春日和也没恼,反而笑得双眸弯弯,继而问他,“所以,太宰是不是可以睡了?”

    太宰往后挪了一些,轻轻翻身,侧躺着看她,“……日和还真是随便说。”

    也就是说,刚刚这个睡前故事,他不买账。

    “呼……”小春日和苦恼地呼出一口气,“那说个正经的故事,可前提是,你得好好摆出听睡前故事的态度。”

    “……?”

    太宰微微眯起眸子,鸦羽似的睫羽将眸色遮住大半,却遮掩不住他显而易见的不解。

    小春日和干脆伸出手,一把盖在他眼睛上,“闭眼。”

    平时聪明惯了,这时候脑子倒转不过弯来了。

    “……”

    太宰的睫毛很长。随他眨眼的动作,长睫轻轻拍在她掌心,带来一丝丝微末的痒意,像羽毛不经意扫过人心尖,莫名叫人在意。

    小春日和收回手,见他依然乖乖闭着眼睛,便放低声音,“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名声显赫的贵族在生养过好几个儿子后,终于迎来一个女孩儿。”她说着,略略停顿了半秒,“所有人都为她的降生而高兴,因为她不仅仅是贵族的女儿,还是贵族家族中,小辈里唯一的女孩儿。”

    “美中不足的是,小姑娘的身体并不好。她心脏天生孱弱,做不得剧烈运动不说,除此之外还有一身娇贵病。”

    也许是觉得渴了,小春日和拿过小纸人端来的一次性纸杯,抿了一口里面的水,“嗯……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贵族期盼已久的女儿,再加上家里也不是没有养她的能力,不过就是养得精细一些,对当时的贵族来说并不算难。”

    “所有人都很宠她,包括但不限于父母兄长,祖父祖母。除了不能剧烈运动,或是接触导致她发病的源头外,他们对她几乎有求必应。”这么说完,她话音一转,“只可惜,小姑娘本人不是个安分的。”

    小春日和说这个故事时常常要停顿几秒,不知是在组织语言,还是在回忆着什么,“父母兄长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就越要做。身体不适合运动,她就一点点偷偷来。”

    “今天散步时多走了一步,明天就多走两步。”

    说到这里,她便如方才那般停下。

    沉默数秒后,太宰直觉她不会再说下去了,才开口问她要后续,“然后呢?”

    “嗯?我以为说到这里,你就应该被枯燥得睡着了才对。”小春日和凝眸看他闭着双眼,乖乖等后续的模样,柔和了唇角。

    她说话与她讲故事时的语调略有几分不同,很容易让人分辨出哪些是“睡前故事”,哪些又是她跟他说的题外话。

    “……”

    从小朋友的沉默里读出催促的意味,小春日和拿他没办法似的说出后续:“虽然中途也发过好多次病,但好在贵族家有钱,在医疗方面也有熟人,她还是平安无事地长大了。”

    她的嗓音不疾不徐,确实是催人入眠的温柔与朦胧,“每一晚,她都能安然入眠,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好,她的故事就到这里,你真的得睡啦。”

    太宰睁开眼,憋出险些打出的哈欠,给她泼冷水,“是日和编不出来了吧?”

    “哎呀,被你发现啦?”

    回应他的,却仍是她听起来轻飘飘的笑音。

    “睡吧,乖。”

    “……”

    太宰看得出,小春日和刚刚说的这个故事怕是暗含什么隐喻。只是这个隐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她确确实实站在他面前——以一个活着的人的姿态。所以,她身上的毛病应该是真的好了,可她曾经又亲口说过她活不久了……

    少年人就思考着这样的问题,嗅着鼻尖熟悉的气息,眼睫微扇,呼吸渐缓。

    ——只有乌拉拉知道,小春日和口中那个故事的结局绝非平安无事。

    因为……如果“她”真的平安无事,就没有现在作为“御神子”的小春日和了-

    翌日。

    小春日和成功在清晨五点醒来。她偏头看看在她枕边睡得正香的小狐狸,又看看隔壁病床仍然戴着眼罩的太宰,悄声给自己布下一个隔音结界——顺便将睡得迷迷糊糊的乌拉拉圈进结界范围内。

    “日和……早。”

    “早哦。”

    迅速洗漱完毕后,她套上隐匿结界,跟乌拉拉一起沿着昨晚的路线,先溜去位于二三楼的办公室,净化那些附着在死物上的邪魔。

    处理完这两层楼的邪魔,小春日和回到病房,解除结界,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出门去买自己的早饭。至于太宰的早饭,她打算直接交给医疗部——她觉得,医疗部提供的早饭应该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森鸥外会跟太宰的早饭一起抵达病房。

    彼时太宰也已经洗漱完毕,看见森鸥外和早餐的小推车一起来到病房,还古怪地瞥他一眼——像是有些嫌弃,也不知道小春日和有没有看错。

    小春日和的注意力倒更多地放在早饭上,见小推车上的日式早餐卖相还不错,她甚至还疑惑地看了森鸥外一眼。

    于是一大早来到病房,想要探望太宰的森鸥外就如此收获了两个微妙的眼神。

    “……?”他选择对太宰回以抱有疑问的视线,却没能得到对方的回答。

    反而是小春日和发觉,他们之间或许有话要聊,便主动起身离开病房,“吃得有些饱,我去散散步,顺便看看医疗部的食堂在哪儿。”这么说着,她的目光又往太宰色香味俱全的早饭上飘,“菜色看起来还不错。”

    嗯,用的食材里没有任何发物,但是看着也不会寡淡,应该能算很棒的病号餐了。

    “……早点回来。”太宰阖上手里的书,拿起筷子,对摆在小桌板上的早饭下手。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却暗含着“他跟森鸥外的谈话不会很久”的意味。

    小春日和扑闪了一下眼睛,即刻应道:“好哦。”

    “……”

    森鸥外,森鸥外瞅瞅这个,再看看那个,莫名生出一种多余感: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本人还在这里?怎么有一种被下了逐客令的感觉。

    “太宰君。”

    小春日和离开病房后,室内响起这样的声音。她没有去探究病房内发生的事,而是在这一层楼开始闲逛,并成功与护士小姐混熟,开始打听港口Mafia的内部八卦……咳,内部情报。

    当她跟名为奥本夏奈子的护士小姐聊起,她是太宰的“监护人”时,长相甜美的小姑娘面露迟疑,并反问她这样一句话——

    “这是可以说的吗?”

    “……?”

    小春日和狐疑地看着奥本夏奈子,默默在心里回忆她刚刚说的话:她好像也没说什么不得了的事吧?难不成港口Mafia里还兴对家人下手的这一套?

    奥本夏奈子只当她没反应过来——虽然这的确是事实,可她认为的“没反应过来”的事,绝对跟小春日和如今实际表现出来的不同。

    她再次开口时,语气恭敬却疏离不少,大概就像是由聊得来的小姐妹,转变成了上司,“您是太宰先生的监护人,岂不就是我们首领的——”

    “?!”

    这一下,神情恍惚的变成了小春日和。就连乌拉拉也摇摇晃晃地落在她肩头,一副被奥本夏奈子的话吓到了的模样。

    因此,小春日和回到病房后,看见森鸥外的第一句话就是……

    “森医生,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看见她满脸严肃的模样,森鸥外冲她点点头,“小春小姐请说。”

    “如果你现在没对象的话,能不能澄清一下,你现在单身。”

    “啊……?”

    第109章

    太宰虽然也因为小春日和的话愣了数秒,可他的反应并没有森鸥外如此明显。他看看一脸麻木的小春日和,料想大抵是她刚刚出门闲逛时听到了什么,或是跟人聊起了什么……

    森鸥外也马上反应过来:“小春小姐这是怎么了?”

    “好像你们内部,有不少人觉得太宰的监护人是森医生你。”小春日和瘫着脸,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完这两句话,“所以现在就变成,我是太宰的监护人,等同于我是森医生的对象。”

    “……”

    听八卦听到自己身上的两人双双陷入沉默:这群人是不是太闲了,所以看见点值得念叨的东西就开始发散思维?这也太离谱了。

    “这个……”森鸥外清清嗓子,顶着两人份的视线艰难开口, “虽然我很理解小春小姐的感受,但是……”

    说真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的视线掠过太宰, 最终看向小春日和,“特意去澄清这件事,反而显得我们可疑。”

    “……”

    这一回,就连小春日和也陷入了沉默。

    这倒也是,而且越描越黑, 多说多错。他们越是反驳, 底下的人可能八卦得越起劲。即使比起森鸥外, 就连小春日和的“监护人”身份都是半吊子的, 可八卦的人又不知道真相。

    不过有一点很重要。

    小春日和麻木地回望森鸥外, “这个我也认同,但不澄清的话,接下来真的不会演变成,盯上森医生的人转而盯上我这种戏码吗?”

    至于太宰以后加入港口Mafia,或许会给她带来一些麻烦……?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她家小朋友,她愿意!

    只是,一旦这个对象换成跟她没什么关联的森鸥外,她就不乐意了,现实且双标得很。

    “小春小姐不如考虑一下加入港口Mafia ?”森鸥外脸上浮现出平日里惯有的笑容,似乎已然找回原有的、处变不惊的状态,“包吃住,薪酬也好商量。”

    小春日和即答:“这个就算了。”

    虽然加入之后,她估计能自由出入上面几层楼,但同样的,刷卡和验证指纹后的记录全都在,这样反而不方便她净化邪魔。

    “居然是即答啊……”对此,森鸥外不由得遗憾叹气。

    小春日和回给他一个“那不然呢”的表情。

    她可跟异能特务科还有联系,总不能干出这种事吧?

    她还想着之后哪天把种田山头火约出来,跟他提一下小朋友的事——也算是给他留一条后路。要是转头她就加入港口Mafia……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脸嘛?她又不是来做卧底的。

    她这么想着,却没意识到,她刚刚对森鸥外的态度过于熟稔,好似他们认识已久。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森鸥外也下意识地忽视了这一点。

    最后,她长长叹了口气,“总之我这边已经跟……”她卡壳了一下,险些说出奥本夏奈子的名字,可好在是憋回去了,“我大致说了一下我跟森医生无关的事,至于之后传言会演变成什么样……”

    “不会影响到小春小姐的日常生活。”森鸥外现在看起来倒是挺靠谱的,“我保证。”

    “……那就好。”

    余光瞥见太宰吃完早饭,小春日和主动端起他用好的餐具,放回到一旁的小餐车上。

    她边收拾边问森鸥外,“森医生还有别的事吗?”

    这也就是给他下逐客令了。

    森鸥外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脸上浮现出纵容的笑,“正好我还有其他事,餐车就给我带走吧。”

    他并没有在“其他事”上赌气似的加上重音,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在这一点上就是比较靠谱。

    “好。”然而,小春日和刚应完便停顿了一秒,抬眸看向森鸥外,“等一下,这样是不是,反而会做实他们的猜测?”

    闻言,森鸥外一愣,忍俊不禁地改变计划,“留着吧,我叫人来收。”

    他留下这句话,再与他们两人道别,便施施然离开病房。

    森鸥外离开后,太宰撩起眸子看向小春日和,“去聊八卦了?”

    分明是疑问句,可他偏偏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像是对他的猜测很有把握。

    是“聊”而不是“听”,小春日和一听到他这个用词就开始笑,“这都能发现啊。”她俏皮地冲他抛出个Wink ,“因为你们听起来有事要说嘛,大概率还是我不适合听的。”

    “不该听的不听,我这人可惜命了。”

    她一面说,一面自顾自地点头,自己赞同自己。

    太宰瞄她一眼,想顺势开口跟她说他决定加入港口Mafia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他又想起昨晚那个温暖的拥抱,突然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小春日和与朝她晃着尾巴的小狐狸玩得正开心,并没有留意到太宰的欲言又止。

    没过一会儿,医生与护士一同来病房查房,观察记录太宰今天的状态。许是看他状态还算好,最后还是没有给他安排输液。

    时间临近正午,小春日和却没动身去买午饭。

    因为早上那顿日式早餐看得她都有些馋了,所以午饭她就决定交给医疗部,她也跟着太宰蹭一顿饭,尝尝这边的手艺。

    ——尝试的结果让小春日和分外满意。这里有医生护士,伙食也不错,似乎太宰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只是他孤零零一个人,到底是没人陪他聊天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她承担的应该就是这个“职责”。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春日和跟潮见未海请假,陪了太宰大概三天。最后她看他恢复情况不错,才逐渐演变成她一个人回家住,每天上班路过看他一眼,下班路过再看他一眼,活像是将小孩儿放在托儿所托管。

    当然,她这个想法被她藏得死死,是半点儿都没透露给太宰,生怕小朋友赌气炸毛。与此同时,她还在等待他主动开口,跟她说港口Mafia的事,可令她失望的是,这期间他像是只锯嘴葫芦,关于这方面的事是一星半点都没提过。

    因此,小春日和想出了一个……嗯,大概是用来给她自己单方面出气的好办法:背着太宰,自己一个人吃掉一整只蟹肉罐头,一口都不分给他吃!

    而且她都计划好了,提前下班回家,先在家里吃个完整的蟹肉罐头,或是配豆腐,或是拌沙拉,又或者直接吃。总之先吃完这么一整个,然后她再收拾收拾,去港口Mafia大楼看太宰。

    这样她既能出气,又能吃蟹肉罐头,还能不被太宰发现她的小伎俩,他还不会炸毛,一举四得!

    只可惜,她的小伎俩没持续两天,就被太宰发现了。

    原因无他,不过是他终于离开医疗部,回家了。

    试想,他好不容易养好伤,刚到家,就看见监护人站在厨房,偷偷摸摸偷吃蟹肉罐头……

    “我回来了……?”

    这一刻,太宰就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迟疑。

    听见太宰的声音,小春日和动作一僵,却眼疾手快地夹起最后一口蟹肉,放进嘴里。她咀嚼着口中的蟹肉,转过身,挑衅似的将空的蟹肉罐头倒过来,展示给太宰看——全然忘了自己不想惹小朋友炸毛的初衷。

    “……”

    小春日和虽然没说话,可她这个举动分外叫人寒心。

    太宰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冷了几分,同时也将看到她刹那,觉得她双颊鼓鼓的模样有些像小松鼠的想法挥散。

    哪有能自己一个人吃完蟹肉罐头的松鼠!

    小春日和终于咽下口中的蟹肉,张嘴转移太宰的注意力,“你出院啦?伤完全好啦?”她这话约莫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

    随后她径直略过她吃蟹肉罐头的事,笑眯眯地看着他,先发制人,“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算账了?”

    “我……”

    太宰渐冷的脸色逐渐难以维持——提到这个话题,理亏的人就成了他。

    小春日和顺手将空了的蟹肉罐头丢进垃圾桶,毁尸灭迹。

    她往太宰的方向迈开脚步,“因为从某个角度来说,太宰是个很固执的人,所以我想,加入港口Mafia应该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虽然他勉强被小狐狸和她……她应该也算吧?他被他们拽住了一点,可他对自己的未来还是很迷茫,恐怕还在继续寻找他心中的答案。

    或许,离丑恶人性最近的港口Mafia能让他认识到什么也说不定。

    但是……

    “但是。”

    说她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才起了这样一个头,小春日和就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注视着眼前一米六左右的少年人,眸光温和,却混着不甚明显的担忧,“虽然好像不太可能,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不要受伤。”

    “像这次这种伤也太糟糕了一点。”她在他跟前站定,音量也随着距离拉近而放低,像是在担心,她的话会让他回忆起受伤时的伤痛一样,“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迎着她视线,太宰微微翕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仅是简单吐露出一个“好”——他仿佛从未想过,她在这件事上会这么好说话,显得他这段时间的苦恼与烦躁有些多余。

    太宰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中,他渐渐开始在意她的想法,开始担心自己做出的一些选择是不是会让她难过困扰。

    以前或许也有这样的时刻,可这一次却叫他认识得极为深刻。之前的焦灼与如今的豁然开朗形成对比,如沉沉浮浮的海浪一般冲刷着他的内心。

    或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早已成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存在。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从三年前,那个有着“小春日和”气候的某一天起,他便被俏皮又灵动的温柔一点一滴灌溉,直至今日。

    兴许,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第110章

    太宰伪装得太好,面上半分也不显,再加上唯一能反应出他想法的小狐狸还窝在玄关,磨磨蹭蹭半天都没进来……小春日和并没有看出他内心强烈的情绪波动。

    她注视着他与平日里没有太大差别的表情,轻声道:“对了,虽然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受的伤也会反映在小狐狸身上,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它,都要小心哦。”她这么说着,探头寻找小狐狸的身影,“咦,它还在玄关吗?”

    “……呜!”

    听见小春日和的声音, 瘫在玄关处的小狐狸连忙起身, 撒腿就往里面跑。

    看见小家伙迎面跑来,六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飞扬,小春日和收回视线,微微柔和了唇边的弧度,“就算之前让它吃的紫藤花多少能隔绝一些伤害,但治标不治本。”

    小家伙的表情也没什么异常,应该是她多想了。

    “只有你好好的, 它才不会受苦。”

    太宰自然也是这么打算的。原本他会更偏好寻求“最优解” ,将一切因素都利用起来的做法,可如今他得迂回地将“自己”这一枚棋子排除,去寻找别的解决方法。

    那两日小狐狸的悲鸣好似仍然飘荡在他脑海里——细细的、幼嫩的, 却格外惨烈的悲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或许也是他的悲鸣。

    事实上,太宰也隐约意识到了,他的状态会影响小狐狸的状态。这也就意味着,不只是身体上的病痛,就连他的情绪也会通过小狐狸体现出来。

    小春日和知道这一点,却从未主动跟他提及过。一开始,她怕就是借由小狐狸来观察他的情绪的。

    ……放到两人初识那会儿,他可能会恼羞成怒,可现在他了解她,知道她的性格,倒没有特别觉得遭到冒犯。

    ——其实今天小狐狸会留在玄关,也是他一开始跟它说好的。他本就打算回来跟她坦白港口Mafia的事,只是他担心小狐狸会暴露自己多余的情绪,所以才提前跟它商量好,让它待在玄关,暂时别进来。

    结果倒是误打误撞地掩饰了他刚刚的情绪波动。

    太宰眼睫微颤,面上依然没有表露出一星半点儿的异样,“好。”出于与她说话时的习惯,他又慢慢补上一句,“我会记住的。”

    见太宰应下来,还给了比较清楚的回答。小春日和浅浅松了口气。她之前将两朵紫藤花送给他时,含糊了紫藤花的作用,其实只是想让他晚些知道。

    她并非不知道紫藤花的作用,相反,她记得很清楚。所谓的关键时刻就是,太宰受重伤、情绪起伏过大,或是产生某些生理反应的时候。

    她当时不说,主要是怕没了小家伙牵制太宰,他会逐渐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尽管他也能靠“实践”知道真相,但她希望他的“实践”越晚越好。

    而如今这个结果……或许是她太贪心了,居然连半年都没撑过去。或者说,撑了三四个月可能已经很好了?

    接下来她能做的事也不多,就是希望小枝里花能学得——

    小春日和眼神微闪。

    她也说不清,她到底希望那个小姑娘学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快一点,还能在他们还没相处那么那么久时及时止损;可慢一点,她却能看着他长大,一点又一点珍惜着与他相处的每一天。

    太宰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小春日和身上,自然也第一时间发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妙,可看起来并非是因为刚刚的事。

    他瞄着她沉郁的表情——其实她表情转变得并不明显,只是他们相处太久,他又了解她,才会轻易看出她心情不好。

    “之前那个……”

    说起来,他瞒她瞒得很紧,没有在她面前暴露一件事。一件如果暴露了,她肯定会发火的事。

    小春日和的心神很快又放到太宰身上,“嗯?”

    “那个脑子不是很好使的小矮子。”太宰甚至不想亲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对人家的厌恶恍若与生俱来,天生与这种暴力狂合不来,可又不免跟对方产生了一些交集。

    ——今天早上,医生来看过太宰的伤口,表示基本没什么问题后,他便办理了“出院”。

    他原本只是想去跟森鸥外打个招呼,却没想到紧接着就从森鸥外那里领到了第一个任务,即伏击瞒着中原中也达成合作的「 GGS 」和「羊」,并劝诱中原中也加入港口Mafia 。

    虽然有耍弄小伎俩的嫌疑,但太宰还是不想让小春日和知道,他不仅提早半天离开医疗部,中途还去出了个任务。

    ……生怕她会一言不合冲上港口Maifa,去找森鸥外理论。别的倒好说,他就是怕她会引起森鸥外注意,免得他总是关注她。

    “小矮子……?”小春日和却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这个称呼是在指谁。

    她眯着眼睛思索半天,好久才想起某个仅有一面之缘,在她看来还有些憨的矮个子赭发少年,“啊……”

    嗯……难怪,人家说她跟太宰是一家子。

    “是叫中原中也来着?”

    见小春日和好半天才记起中原中也的名字,太宰略微颔首,吝啬到不愿给出半个音的回应。

    小春日和稀奇地看着他,有些摸不清小朋友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很讨厌他吗?”那为什么他还会主动提……啊。

    小春日和快速眨眨眼睛,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发现她反应过来,太宰稍稍偏移视线,目光落在抬起后腿,给自己挠痒痒的小狐狸身上。

    因为森鸥外最近没什么八卦可说,他又不能说自己出任务的事……思来想去,他也就只能拿那个讨厌的小矮子做些文章。

    感受到小朋友别扭的关心,以及他希望她能转移注意力的念头,小春日和笑着抬起手,去揉揉他手感极好的棉花糖脑袋。他原来那么敏锐,她以后可不能随意走神了。

    “喂——!”

    太宰伸手,握住她手腕,招架住她的摸摸攻击。

    小春日和也不退让,抬起另一只手的同时率先抓住太宰另一只手腕,再借着巧劲从他手中挣脱,“让我摸一下也没关系嘛,现在你可是臭名昭著的Mafia了诶。”

    她很有分寸地只摸了一下便收回手。

    “谁会把臭名昭著当褒义词用啊?”感受到发顶传来的轻柔力道,太宰斜着眼看她。

    对此,小春日和嘿嘿一笑,语气格外欠揍,“我也没当褒义词用,确实没有在夸你!”

    “……”

    不过,找种田山头火商量的事,她该尽早提上日程了。

    这么想着,小春日和笑眯眯地抛出个Wink ,开始朝太宰八卦,“对了对了,是什么职位?”

    “?”

    话题跳得有些快,太宰险些没能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他还未来得及回答,小春日和便古怪地眨了一下眼睛,顺带偏了偏头,“嗯?森医生应该挺看重你的吧,没给你一官半职?”她如绸缎般的黑发微微晃动,分外吸人眼球。

    太宰幽幽叹了口气。

    明明他的年纪摆在这里,她还真敢问他,不过……

    “首领直属部队队长。”

    事实倒确实像她说的那样,森鸥外还算看重他。

    “!”

    听见这个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名头,小春日和惊讶地睁圆双眼,旋即唇边漾出轻快明净的笑容,“哎呀真棒,太宰是队长了呢。”

    她脸上的笑容很大,也很灿烂,任谁都看得出,她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

    只是下一秒,没个正形的“监护人”就笑吟吟地伸出手,一本正经地摸摸太宰的脑袋,“那我现在就是在摸队长大人的脑袋?”她得寸进尺地快速戳戳太宰柔软Q弹的脸颊,得了便宜还卖乖,“嗯,还捏了队长大人的脸!”

    “……”

    太宰,太宰对她这个动不动就要摸他头,戳他脸的习惯放弃抵抗,只是木着脸嘴硬,“头发被你摸乱了。”

    “你还会在意这个?”小春日和揉他脑袋的手一顿,微微加了些力道,从与适才相反的方向开始摸,“我来给你揉回去!”

    分明不是第一次蹂躏他的脑袋,可小春日和脸上满足的笑容如同得到“新玩具”似的,纯粹的愉悦感近乎要溢出来。

    太宰摘下她一直在他头上作乱的手,试图将话题扯回来,“这些先放一边,来聊聊刚刚的事吧。”他裸露的左眼里迅速滑过一丝锐利,“不要转移话题,你刚刚为什么一个人在吃蟹肉罐头?”

    “?!”

    小春日和呆了呆。她不是没听出来,太宰刚刚还刻意在“一个人”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等一下,这都能给他扯回去的吗?

    她当机立断,神色认真地否定:“你瞎说!我没有!”

    “……”

    太宰没再说话,仅是在略微挑眉后,拿恍若能看透一切的眼神紧紧盯着她看。

    感受到如有实质的“盯——”,小春日和移开视线,底气不足地撇撇嘴,“好吧、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吃了啦——”

    可紧接着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下次你要是再受这么重的伤,我就把蟹肉罐头搬到你病房,当着你的面吃!”

    太宰梗了梗,没忍住睨她一眼,“……你是魔鬼吗?”

    “对,我就是传说中的大魔王,日和·小春!”小春日和一脸自得地拍拍胸口,顺着杆子向上爬。

    “……掌管蟹肉罐头的那种?”问这话的时候,太宰趁机看了一眼垃圾桶。

    空荡荡的垃圾桶里,只有一个被吃完的、孤零零的蟹肉罐头。

    小春日和倒是没发现太宰乱飘的视线,她听着他这句话,感觉听起来好像还不错,便毫不客气地重重点头应下:“没错!”

    “……”

    太宰倒是又因为她这个斩钉截铁的“没错”而陷入沉默:她会直接承认什么的,他果然还是小看她的不要脸了。

    他径直绕过她,直奔放有蟹肉罐头的橱柜走,伸手就要去拿蟹肉罐头。

    小春日和赶忙拦住他,“诶诶诶,怎么可以不经过魔王同意就拿蟹肉罐头吃!”

    闻言,太宰抬起头,色泽绮丽的鸢眸轻轻眨了一下,分外惑人,“我不可以吃吗?”

    小春日和一噎。

    看着小朋友这么漂亮的眼睛,她实在是没办法将拒绝说出口,“……可以是可以啦。”

    “感觉我这个魔王好窝囊哦——”-

    被一片紫藤花花海所笼罩的某处。

    一名浅咖色双马尾的小姑娘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抱着一把紫藤弓,哭丧着脸冲自己的搭档木灵问道:“呜……怎么才能像小春前辈那样,那么快地凝聚出破魔之箭呀?”

    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她抱着的紫藤弓与小春日和的那把极为相似。

    “枝里花,不要着急,耐心一点。”

    稻森枝里花握紧怀中的紫藤弓,指节泛白,“可是我动作不快一点的话,小春前辈她——”

    “那也得你接得住她身上的担子才行。”木灵的声音骤然沉下来,颇有几分不留情面的味道。

    “我……”

    稻森枝里花垂首不语,握着紫藤弓的手愈发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