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神子拥有“第二次”生命, 可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也并非永恒。
神子总有卸任的时候，御神子自然也如此。 “卸任”即陷入沉睡，而神子们沉睡期间, 御神木会修复她们在任时消耗的精力，彻底剥去她们原有的记忆，好叫她们如初来世上时那般纯洁无垢。最后, 御神木才会送她们前往轮回，重新转世为人，也就是迎来真正的死亡。
其中, 御神子又与普通的神子有些不同。御神子因灵力纯净度格外高, 储备量格外大, 在任时间往往会比普通神子长许多。
小春日和回忆着牢牢焊在记忆深处的知识,轻轻吐出一口气。
可神子特殊的身体, 对于她们来说也是一种麻烦——年纪固定在肉身死亡的那一刻，让她们注定无法在同一个地方久居，也无法长时间使用同一个身份。
然而，频繁更换身份或是频繁面临离别，到底会对神子,尤其是御神子的心灵造成一定影响。所以,除去“生前”的记忆之外,御神木以六年为一限,每隔六年都会“压缩”一次御神子与现世有关的记忆,好叫她们能以最舒适，也最完美的状态来完成职责。
想到这里，小春日和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光幕中仍在认真对准箭靶射箭的后辈们。
“压缩”并非遗忘。就如她还记得她在某个六年里考了一次大学，她们对自己做过的事会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只是被压缩过的六年对她来说仅是六个月, 甚至六个星期、六天。
一年份的回忆与经历遭到挤压，就像是一小只被塞得满满当当，不怎么能打开的行李箱。她如今能够轻松回忆起来的，不过是如大学毕业这般需要四年的，亦或是……
一片紫藤花打着旋，徐徐落进她茶杯里，点开小一圈，又一小圈涟漪。
小春日和收回放在光幕上的视线，浓密微卷的睫羽轻扇。
她想，她大概永远会记得，在曾经某一个六年里，她捡了个叫太宰的孩子，跟他一起相处了近五年的事。即便这之后，她或许回忆不起与他相处的大部分时光，他们之间的回忆或许也只能化作这样短短一句，“我们好像在一起生活了几年”……
即使只是这样，能拥有这样短短一行字的回忆，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因为注定会失去，所以她才会倍加珍惜如今的回忆。
“倒数第二排第三个，是不是累啦，姿势没一开始标准了哦。”
小春日和捧起手中的茶杯，就着那瓣水润的紫藤花，缓缓咽下温热的茶水。 -
记忆消失，意味着“御神子”承载记忆与灵力的灵魂开始出现问题，同时也意味着小春日和所剩无几的时间开始进入倒计时——她在任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位御神子都久，她能撑到现在，全靠她身上足够纯净的灵力，以及御神木每六年一次的记忆压缩。
小春日和很清楚，这应该是她的最后一个六年。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乌拉拉。告诉乌拉拉，也就相当于稻森枝里花的木灵知道这件事。毕竟对方是御神子继任者的木灵，向来负责与现任御神子的木灵沟通……
她不想给那个做事温吞，但总会软乎乎喊她前辈的小姑娘压力。
再者，她隐隐觉得，她的记忆是最近才开始出问题的。也就是说，目前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多少能再撑一段时间。
感受着结界外沁凉的空气，小春日和抬手伸了个懒腰，踩着草履，缓步而行。
说起来，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她得回去问问小朋友，他今年有没有空跟她一起去神社参拜才行。
对于这个问题，太宰在吃晚饭时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今天终于解决完所有工作，即将迎来一年中罕见的假期。再怎么说他也是人，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
提到新年参拜这件事，说来也巧。他们两人年年都一起去春日野神社参拜，就连太宰加入港口Mafia的第一年也有一起去，只除了去年。去年的龙头战争末期恰巧是一月，横滨一片混乱，他们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有这个空闲去参拜。
今年倒是得了空，不过……
突然想起太宰今年刚结交的两位朋友，小春日和不由得出声问他，“你要跟织田先生和坂口先生一起去吗？”
自从今年二月，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来他们家做过客后，小春日和也经由各种契机加上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偶尔也会互相问候。
在她看来，小朋友跟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去神社新年参拜什么的，很正常，也很……青春。
嗯，就像是他这个年纪的普通高中生会做的事一样。
可惜的是，太宰好似察觉她想法一般，平淡地撩起眸子看她一眼，仅是用摇头作为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试着邀请他们看看？这是你们认识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吧。”小春日和语气诚恳地建议，全然忘记最开始邀请他一起去神社参拜的人是自己，“这么有意义的新年，不一起吗？”
太宰没吭声，而是径直拨通织田作之助的电话，打开免提。
几声长长的“嘟”声后，织田作之助接通了。
「太宰？」
太宰和小春日和还未应声，便听见织田作之助那端传来鸡飞狗跳般嘈杂的声响。
「啊……」
「真嗣！」
几声惊呼后，是沉沉的、手机从什么地方滑落的声音。
织田作之助的声音隔得有些远，但他们还能听清：「幸介，看一下咲乐。」
旋即他应当是捡起了手机，声音较刚刚清楚不少。
「太宰，等我一下。」
“好。”
小春日和回过神，默默看太宰一眼。而太宰没有说话，仅是回给她一个“你知道原因了吧”的眼神。
小春日和摸摸鼻子，安静地夹起一块竹轮，默默干饭。
电话那头的动静稍微安静一些后，织田作之助的声音重新响起：「久等了。有什么事吗？」
太宰撩眸看小春日和一眼，将手机推给她，又给她递眼神。
小春日和无奈地摇摇头，“我是小春。”她说着一顿，不愿浪费织田作之助的时间，直指主题，“本来想问织田先生要不要一起去神社参拜……”
「啊，我脱不了身。」织田作之助的回答也十分干脆利落，「拜托帮忙照顾他们的人这几天也有事。」“我想也是。”
互相祝愿对方能过个好年后，他们一同挂断电话。
太宰晃晃手机，白皙的指节搭在深蓝色的手机机身上，被衬得分外好看，“还要给安吾打电话吗？”
小春日和沉吟一声。尽管男性没有女性那么敏感，但给织田作之助打电话却不给坂口安吾打……多少有些厚此薄彼，至少要一碗水端平才行。不过，想到刚刚织田作之助脱不开身的样子，她心中冒出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坂口先生，该不会最后几天还在加班吧？”
太宰夹起一小块青花鱼鱼肉放到饭上，“不清楚。”但十有八九是。
“……打去问问！”
太宰从善如流。他翻到坂口安吾的电话，指尖轻触屏幕，拨通电话。
坂口安吾接得很快，而且他那边听起来很安静，有一股……可以让人完全沉下心去工作的氛围。
「太宰君。」
“嗯，还有日和。”
小春日和担心耽搁坂口安吾的工作，便径直道：“坂口先生，过两天要一起去神社参拜吗？”
「小春小姐？」坂口安吾只疑惑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很遗憾，年末的工作我还未完全完成……」
他看着堆在办公桌上的几摞资料，微不可闻地叹息——极度偶尔的情况下，他也会被同事们抓回特务科加班，就好比现在。
听到坂口安吾在人意料之中的话，小春日和不由得抬眸，悄悄看太宰一眼。
只是她这一眼被他敏锐捕捉到了：“……我完成了，别看我。”
再度开口时，坂口安吾嗓音带笑，「我这种小喽啰当然不能跟干部大人相比。」
这个时候，小春日和唐突意识到……
——她其实，也得去神社上班。
“……”
发现这一点，她的心情突然就不美妙了。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被提醒这件事！
见小春日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消极感，太宰唇边浮现出无奈纵容的笑。
“日和才想起来，她参拜完也要在神社加班，整个人都被打击到了。”他冲坂口安吾解释了一句，也不再打扰对方加班，“总之祝你能过个好年，安吾。”
“嗯，同样祝你们能过个好年。”
说完，太宰挂断电话，继续吃面前的晚饭。
小春日和蔫蔫的，咀嚼完口中的萝卜干，又撅起嘴哼哼，“……不想加班。”
“这话日和应该跟潮见小姐说。”太宰语气淡淡地戳破现状。
“呜——”
小春日和哭丧着脸，夹起一大口米饭送到嘴里，泄愤般咀嚼着。
嚼着嚼着，她视线飘向对面，悄悄瞄坐在她面前，用餐姿势矜贵优雅的太宰。
她好像发现一个问题：太宰在她面前，总是特别沉默？不管是在两位好友面前也好，森鸥外面前也罢，甚至是他讨厌的中原中也……他的话似乎总比在她面前多。好奇怪，难道是因为，只有她是“监护人”吗？
还是说，其实是她被嫌弃了？
留意到小春日和的目光，太宰懒洋洋地抬眸看她，给她抛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看，就像现在，他也懒得跟她说话，看着就像是一只在阳光下舒展身体，懒散眯起眼睛，懒得搭理路人的黑猫。
“哼。”不说就不说。
小春日和低下头，又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太宰迟疑了一瞬，一时间没看透她的想法，“日和？”
小春日和勉勉强强瞥他一眼，咽下口中的食物，“……干嘛。”
“我们两个人去……”太宰边说，边打量着她的反应，斟酌用词，“不行吗？”
听着少年人清润悦耳的嗓音，小春日和撇撇嘴，难得别扭地哼哼，“我又没说不行。”
她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想想也是，小狐狸那么喜欢她，太宰怎么会嫌弃她嘛。就算有紫藤花的作用在，他也不可能在这方面完全切断跟小狐狸的联系。
得到小春日和这样的答案，太宰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轻轻应声，“嗯。”
然而，太宰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去神社的路上碰见那两个孩子——他本不愿让小春日和知道他们存在的孩子。
第132章
“……太宰先生。”瘦弱的黑发少年率先出声,紧接着，他身侧那名同样瘦弱的小姑娘也发出细弱的声音，乖乖喊人, “太宰先生。”
小春日和打量完出现在拐角口的这对小朋友，偏头看向走在她身旁的太宰，“是你认识的人吗？”
她嘴上虽然这么问着,可心里却很确定，不管太宰认不认识他们，他们都跟太宰有着某种联系。毕竟都喊出他名字了。
“嘛……”
太宰含糊了一瞬。他依然如往常那般,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可他心中却极为明显地冒出这样的想法——他不想让她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抗拒去思考这个可能：如果捡到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的是小春日和……
小春日和抬起手,轻轻戳戳太宰微凉的脸颊, “怎么啦？”她歪过头，被围巾压住的黑发膨起轻微的弧度，衬得她整个人分外可爱，“有心事？”
“……没什么。”太宰的回答很寻常，却悄悄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小春日和一手拨弄着自己的围巾,一手牵过他手腕,带他避开逐渐拥挤的人潮, “看你一直在发呆。”
她的手松得很快,太宰的心思也放在适才相遇的芥川兄妹身上,并未细想什么。待到日后他明白自己的感情，回想起今天这一幕，他才发觉，这一瞬的他，其实有在为那一瞬短暂的温柔力道而心颤悸动。
不过如今的太宰仍在思索芥川兄妹的事。方才的偶遇,以芥川银极有眼力见地拉着芥川龙之介离开为结局，小春日和甚至没有多问他什么，可任谁都看得出，他们是认识的。
“难道说，刚刚那对兄妹……”
听到小春日和的话，太宰心中没由来地一紧。分明是没必要去思考的可能，可他就像是被困在这座难解的迷宫中，不停地寻找出路。
小春日和端详着太宰的神色，再瞅瞅他肩头满脸新奇的小狐狸，遗憾地选择放弃——随着太宰年岁的增长，再加上失去小狐狸这一大助力，她现在完全看不出小朋友的想法。
她快速眨了一下眼睛，故意抛出一个绝对不可能的答案，“是太宰失散多年的家人？”
“……”
“呜？”
小狐狸被她这句话吸引，疑惑地歪歪脑袋。
可太宰却抬手屈指，毫不客气地给她来了个脑瓜崩。
“啊痛！”小春日和条件反射捂住额头，没好气地瞪他，“干嘛突然这样，会痛的啦。”
太宰知道他刚刚的力道不重，也看得出她如今表现得这么夸张，不过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谁会想到这个上面啊？”
“因为你表情很奇怪嘛。”小春日和哼哼着嘟囔着，放下手，跟他一起顺着人潮往前走。
所有人都被夜色笼罩，但不远处的春日野神社却点着昏黄的温暖灯光，静静等待参诣者的到来。
代表新年的钟声被敲响时，小春日和还跟太宰一起站在人群里。听见这阵古朴而庄重的钟声，她闭上双眼，悄悄往钟声里附上自己的灵力，好叫这钟声能将她的祝福传得远一些。
待钟声散去，人潮渐涌，人头攒动。
小春日和跟太宰顺着人流往外走。他们这次来得比较早，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顺利结束参拜，回去还能睡个够。
是的，这次小春日和软磨硬泡，磨得潮见未海答应了她的“请假”，让她能光明正大地翘班。至于她亲手做的那几份美味便当？能换来假期都不是问题！
因此，小春日和往回走时笑眯眯的，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心情很好似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眼尖地发现，她和太宰来时碰见的那对兄妹正蹲在某个角落，盯着地上的什么东西看。
小春日和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拽拽太宰衣角，示意他往那边看。
“你看——”
然而，话说到一半，她便骤然睁圆双眸，即刻放下太宰衣角，朝两人的方向冲去。
“日和？”
乌拉拉奇怪地看着小春日和的背影，又看看太宰，没有轻易离开他身边。
而太宰脚步微顿，最后还是调转方向，认命地跟上她的脚步-
芥川龙之介盯着地上那枚御守有一会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枚绀蓝色的御守对他有着不一般的吸引力。好似盯久了，整个人的灵魂都会被吸入这枚御守……可与此同时，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又在警告他，让他离这枚御守远一些。
他思考许久，认为一枚简简单单的御守应当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最终打算捡起这枚御守。
芥川银第一时间发现了芥川龙之介的不对。只不过对方仅仅是蹲在地上，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她便没有出声。
当看见芥川龙之介朝御守伸出手时，她想也没想地伸手按住他，“哥哥？”
“等等！”
小春日和如风一般轻盈地穿过人潮，一把捡起地上的御守。她眸色沉凝地扫过眼前这对兄妹，灵力网也毫不客气地冲两人兜头筛下。
确认过他们都没有碰过她手中的御守，也没有被这枚御守影响后，她浅浅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勉强放下一半。
“日和。”
太宰慢她一步来到芥川兄妹面前。他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御守上，鸢眸中却难得滑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他曾经见过这枚御守。
或者说，他曾经捡到过这枚御守。
看清御守的模样，乌拉拉惊呼出声：“日和，这不是……！”
看见太宰和小春日和的脸色，芥川银明智地没有吭声。就连原本想说些什么的芥川龙之介都被她小小地拽了一下。
“这个……”
听见太宰的声音，小春日和也知道，他怕是认出了这么御守。
她沉着脸色，冲他点点头，一面用心音与乌拉拉沟通，「乌拉拉，你先去找未海，我问清楚再去。」
“好！”
话音落下后，乌拉拉化作一道光线，径直往神社内冲去。
视野中白光一闪而过，太宰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小春日和，没叫旁人发现端倪。
而小春日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柔和自己的神色，用近乎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跟前的兄妹俩，“这个御守一直在地上吗？”
“哥哥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在这里。”比起总是沉默的芥川龙之介，芥川银虽然也话少，可面对温柔的大姐姐时，她还是相对好说话一些。
得到答案，小春日和唇边的笑更深了几分，“好，谢谢你们。”
她不知道，眼前被她当作十二三岁小朋友的少年少女，实际年龄约莫十五六岁，跟太宰的年纪差得不大。
太宰自然能看出小春日和估错了芥川兄妹的年纪，可她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件事上，他也就没有主动开口——他看得出孰轻孰重。
“我去找未海，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
“嗯。”
听见小朋友简短的回答，小春日和也没察觉不对，“那你……路上小心。”她将那个“们”字咽回去，视线却落在太宰肩头的小狐狸上。
小家伙得意洋洋地挺起毛茸茸的胸脯，还抬起爪爪拍了一下。
小春日和压下唇边略有几分不合时宜的笑，转过头，继续用温和的语气对芥川兄妹嘱咐道：“你们两个也记得早点回去哦，路上小心。”
这么说完，她也没有等芥川兄妹给她回应，就拿着御守匆忙往回跑。
“啊……”
芥川银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见小春日和急忙跑开的模样，也隐约猜到是出了什么事。
至于太宰，则是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小春日和离去的灵巧背影，一句话都没说。
“……”
比起自己的兄长，芥川银相对来说更能读懂空气，她就没有多问，但……
“太宰先生，刚才——”
她还是没有及时阻止芥川龙之介。
太宰收回落在人群中的目光，却也没有多分给芥川龙之介半个眼神，“那不是芥川君应该知道的哦。”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好似与小春日和适才叮嘱他们的那般无二，听起来轻飘飘的。可实际，这话里却只掺杂了隆冬凛冽的寒风，刮得人身心俱疼。
芥川银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相识几个月，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太宰用这么冷的语气跟他们说话。尽管大部分时候，他对待他们的态度也都是冷淡的，可这一次尤为冷冽。
就好像……他们刚刚，触到了他的逆鳞似的-
小春日和回来得有些迟。而且显而易见的是，她大概一晚上都没睡，一直在追查那枚御守的事。不然，她不会面色隐隐发白，脚步虚浮，也不会上来就是一句呆呆的……
“唔……你还在家呀。”
太宰端详她数秒，确认她只是精力不足，而非受伤，便稍稍安下心。
看见她这副虚弱模样，他难得话多，“又不是去年那个特殊时期，森先生还不至于今天就叫人回去上班。”他想起被他放在微波炉里温着的饭团，到底还是没提半个字，“你先休息。”等她睡醒再吃也来得及。
“好。”
小狐狸瞅见小春日和如此疲惫，也不敢闹她，就只是蹲在沙发靠背上，担忧地嗷呜一声，似乎是在让她好好休息。
小春日和胡乱在小家伙脑袋上揉了一把，拖着步子朝楼梯间走。
见她困得不行，太宰没再多想，搀起她，配合她的脚步往楼上走。
熬了一晚上，乌拉拉也有些精力不济。这会儿正熄了灯，灰扑扑地落在小春日和发顶，半点儿没有引起太宰和小狐狸的注意。
“日和……我想喝香蕉牛奶……”
太宰这才发现乌拉拉的存在。听着乌拉拉不掩疲惫的声音，他没吭声——不好让人家再分出精力来跟他说话。
小春日和眼睛都快眯上了，嗓音困倦，“等睡醒，我好困。”
回到房间，她和乌拉拉沾上床倒头就睡。而太宰认命地替她盖好被子，拉上窗帘，再打开暖气，免得她着凉。
做完这些，他才无奈地放轻脚步，离开她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小春日和一觉睡到中午。
睡饱后，她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踩着拖鞋起来洗漱。
洗漱完毕，她缓步下楼，还未开口，便看见太宰靠在被炉边看书的背影。
她突然发现，比起他十二岁时一米三的个子，小朋友如今高了不少。尽管从背影看，现在的他还不算是青年，却也不完全是以往单薄瘦弱的少年——他恰巧是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极具某种特殊魅力的年纪。
光靠这纤瘦笔直，体态极佳的背影，太宰怕是就能迷倒一大片小姑娘。
发觉小春日和一直没动静，太宰从书里抬头，偏过半个身子看她，“还好吗？”
小春日和毫不自知地略过太宰最想听的答案，转而说起昨晚的后续，“比完全没有线索要好，但是……”
她们得到的线索，稍微有些糟糕。
在紧急追查之下，她们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郊外的一间废弃教堂上。
听闻，这间废弃教堂能够实现任何人的愿望。
然而，等她们几人赶到那间教堂时，教堂内不仅空无一物，常人活动的痕迹也所剩无几——换句话说，有线索，但线索又断了。
简单说完这件事，小春日和叹着气，径直去冰箱里拿出饭团和香蕉牛奶，又打开微波炉，打算热一热午饭。
“诶，这是你给我留的吗？”
“嗯。”
没有从她嘴里听见想听的答案，太宰只好不留痕迹地打量她一番，确认她睡饱后便恢复了精神，也就不再多问-
郊外，废弃教堂。
寒风掠过破碎的彩色花窗，刮起深色长裙的一角。空旷却狼藉的教堂里，空灵的女音悠悠回荡。
“我们还会再见的，御神子大人。”
第133章
绀蓝色御守再次出现,反倒叫小春日和骤然放松下来。
这一次的线索虽然依然断了，但她们也不是没有收获。既然过去这么久对方仍然在行动……她们也只能一边调查现有的线索，一边等对方再度露出马脚。近乎四五年都过去了,这件事确实急不来。
很快，小春日和便迎来了自己的“二十六岁”生日。
「你马上就要二十六岁啦。」
逐一数过太宰送给她的五年份生日礼物后，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与去年不同, 今年的太宰已升任为干部，所以她也没觉得，他能空出时间来给她过生日——
“咦？”打开家门后,看着一身家居服的太宰,小春日和愣愣地问道, “你不上班？”
她这话简单,却莫名带着一股直击心灵的味道。这大概是所有社畜才能体会到的、膝盖被箭矢射中的感觉。
太宰微微挑眉, 转而从冰箱里取出他放进去没多久的蛋糕盒，“你不过生日？”
小春日和的目光挪到蛋糕盒上，又再度落回他身上，“可是……”
小朋友不是很忙吗？
但很显然，这句话不该在这个时候问出口。于是小春日和眨巴眨巴眼睛, 流畅地换了个问法。
“你晚上还要出去吗？”
太宰重新将蛋糕盒放进冰箱,嗓音平淡, “已经解决了,就当休假。”
小狐狸踩着小碎步来到小春日和面前蹲坐下来,却见她兴奋地高呼了一声“好耶”，随后又皱起一张脸，无奈叹气。
“不过本来我还想偷偷懒，晚上不做饭的……”
她这么哼哼着，蹲下身,伸手在小狐狸脑袋上揉吧揉吧，颇有几分跟人撒娇的意思。
太宰撩眸瞥她一眼，说出准备已久的选择，“我来。”
“诶……？”小春日和搭在小狐狸脑门上的手一顿，她仰起头，呆呆地重复他刚刚说的话，“你来？”
太宰漫不经心地扫一眼他买回来的食材，语气轻飘飘的，“不可以吗？”
小朋友愿意做饭，小春日和自然乐意歇着。
“嘿嘿，那就交给你啦！”这么将晚饭丢给太宰后，她才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快速眨眨眼睛，“难道这就是今年的生日礼物？”
太宰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思维发散到这个地步。他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没吭声，表情却隐隐表露出“你为什么不听听你在说什么”的意思。
“开玩笑啦——”
小春日和弯弯双眸，刚拖长嗓音说出这样的话，怀里便突然被太宰塞了一个礼物盒。
“嗯？”
她一时不察，没能保持住平衡，便愣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还乖乖抱着他塞过来的礼物盒。
如同一只被旁人唐突塞了一枚松果，大脑宕机的小松鼠。
太宰压下脑海中浮现的想法，朝她伸出手，好叫她能借他的力起身，“本来想晚上给的。”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她刚刚那么“误会”他，他还不至于现在就拿出生日礼物来证明自己。
“诶嘿，谢谢你！”小春日和才不管呢，总归生日礼物都是她的，早收晚收都一样。
笑着对他道完谢，又借他的力起身后，她抱着怀里的礼物盒，低声自言自语，“唔……会是什么呢？”
“你要现在打开吗？”乌拉拉好奇地扇扇翅膀，落在沙发靠背顶端看她。
“嗯！”
小春日和点点头，抱起还蹲坐在一边的小狐狸，绕到沙发边坐下，开始拆礼物。
小狐狸窝在她怀里，看她手指灵巧地拆开礼物盒上的细绳，打开这只颇有重量的藤色礼物盒。尽管它早已知道答案。
“啊，这个……”
出现在小春日和眼前的，是一整套紫藤花色的和服。
令她惊讶的是，这套和服的花色竟然跟她幼时穿过的某套和服很像。若不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生前穿过的衣服早已消失，她恐怕会觉得，是太宰“看穿”了她的身份，特地去哪里找来的这套和服。
太宰原本以为，小春日和会问他为什么。可是……
“这样一套好贵的！”
“……”
听见她这句话，太宰一时间失语，没能说出话来。
小春日和到底还是小春日和。
看见他的反应，她嘿嘿一笑，琥珀色的双眸弯成弧度漂亮的弦月，语气率直坦诚，“但是我很喜欢哦。”她面上浮现出略带怀念的神色，这一回，嗓音压得很低，“谢谢你。”
“……嘛。”
留意到她脸上的怀念，太宰不由得多瞄她一眼，视线停留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上一些。
说起来，之前森鸥外曾建议他去找尾崎红叶取经，对方这建议倒也不算是瞎说，尾崎红叶确实给出了不错的提议：送她和服。至于这套和服的花色……当然是他亲自选的。
他总是会想起，她举弓时那副凛然的姿态。那模样分明是冷凝肃杀的，却分外叫人移不开眼。
小春日和没有错过太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不知怎的就福至心灵，读懂了太宰这眼神的另一层含义。
“我去换上看看！”
丢下这样一句话，她便抱着礼物盒往卫生间跑。
太宰只怔了数秒，等待他的就只剩下卫生间门关上的咔哒声，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瞅他的小狐狸，以及一只扇着翅膀的光团子。
乌拉拉挥动透明的薄翅，飞到太宰肩头落下，“太宰怎么会想到给日和送和服？”它说着，下意识朝卫生间的方向看去，“她看起来很开心。”也很怀念。
有一种大学生意外发现自己初中时穿的校服，兴冲冲跑去试穿的感觉。虽然这个比喻有些不合适——毕竟太宰送的这套和服是全新的、意义不同的礼物——可小春日和表露出的惊喜，除去收到礼物的惊讶、喜欢与开心以外，的的确确还掺杂着一丝怀念。
“她穿和服会很合适。”
太宰给出的答案很简单，也足够直白。他分明只见过她穿浴衣和巫女服，却不知为何，在说这句话时用了格外笃定的语气。
而小春日和抱着和服去卫生间的举动，倒也证明了他的某个猜想：她有能力独自换上和服。
就像之前，小春日和能够凭借太宰独自换上浴衣，从而猜出他出身于某个大家族一样，太宰也能从同样的线索里察觉真相，甚至能分析出更多情报。
姓小春的家族……
太宰在脑海中回忆着过往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他笃定，“小春日和”就是她的本名。
他沉浸在回忆里，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捕捉到，卫生间门打开时的动静。 “头发我就随便盘了一下，怎么样？”
直到小春日和换好和服凑到他跟前，他才愣愣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
只一瞬，太宰便匆匆从她身上移开视线，闷闷地憋出回应，“……嗯。”
他来不及去细想，这一刻他为什么要挪开目光。脑子里骤然只剩下一个念头：紫色似乎也很衬她。
这套和服以浅藤色为底，缀以或浅或深的紫藤纹路。这藤色从和服末端层层晕染至领口，越接近衣领，颜色便越浅，逐渐被白色所取代。再配上深紫色的腰带，桔梗色的带缔，以及薄色带扬……整体色调如颜料缓缓在水中晕开，过渡得极为自然。
小春日和伸手戳戳太宰脸颊，对他给出的答案并不满意，“嗯是什么啦？你又这样了——”
太宰喉结滚动了一下。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吞咽声，以及……
“……很合适。”
“好勉强哦——”
小春日和拖长嗓音哼哼。很明显，她还是不买账。
就在这个时候，蹲坐在一旁的小狐狸凑到她腿边，亲昵地拿爪爪拍拍她，“呜！”
见自己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小家伙抬起双爪，一边呜呜叫，一边努力给她比划着什么。
不管小狐狸究竟比划了什么，总之，小春日和就当它是在夸她了。
她一把抱起小狐狸，拿脸颊去蹭它毛乎乎的狐狸脸，“哎呀还是你好，会毫——不犹豫地夸我！”她意有所指地拉长音，又默默加上重音，“跟站在那里的某人完、全不一样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小春日和这段话，太宰反倒舒展了眉眼。
他略略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似的注视着她，重新开口：“日和穿这套和服很好看。”
“……！”
这一回，呆在原地的人成了小春日和。
经历过变声期后，少年人的嗓音本就自带一股清润温和的味道，更别说他说这话时刻意放轻了声音，语气还颇为纵容……
她本能地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立刻调整过来，骄傲地抬起下巴，自满道：“那当然！”
殊不知，她这副情态在太宰眼里，如同一只得意洋洋的小松鼠，正在跟人炫耀自己光滑水亮的皮毛，透着一股不自知的可爱感。 -
今天的晚饭，是太宰买回的桃子蛋糕，以及他亲手做的南蛮炸鸡和蟹肉焗饭。暂不提蛋糕，他亲手做的晚饭味道极好。
小春日和刚吃一口，就抑制不住地睁圆双眼，“唔唔唔”地边吃边夸，两头都不落——面对小朋友亲友做的美味晚饭，但凡多犹豫一秒，都是对他的不尊重。
过完生日，吃完丰盛的晚饭，小春日和洗漱完毕后，回到房间一头栽下。
“啊，今天好开心哦——”
她立起脑袋，扭动手臂，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挨个去戳她放在床头的小玩偶和小摆件——大多都是太宰送她的。
吃饱喝足，乌拉拉看着被她端端正正摆在桌头的那套紫藤和服，半天才想起来之前浮现于脑海的困惑，“说起来，太宰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尺码啊？”
“诶？这么一说，我确实没跟他说过我的尺码……”
小春日和将下巴搁在柔软的被褥上，心头却不由得冒出另一个想法：但是那套和服超级合身，宛若量身定做一般合适。
她思来想去，给出一个她自认为最可能的答案，“大概是因为他聪明？”
“……”
乌拉拉，乌拉拉说不出话。
这个人绝对没救了！
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小孩的小春日和半点儿都没受到影响，“对了对了，你不觉得太宰的手艺真的超棒吗？”她双眸晶亮，说到后半句话时，语气里有且只有期待与祝福，“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吃到……”
那——么那么好一个小朋友，希望他能永远健健康康的，开心自在呀。
第134章
小春日和压根没想到, 没过多久，就有太宰牌料理的“品鉴者”找上门来，向她“咨询”一些讯息。
四月上旬的某一日。
「小春小姐, 现在方便吗？」
收到坂口安吾的消息时，小春日和恰巧吃完午饭，正在春日野神社境内散步消食。听到手机的提示音,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随意站在某棵樱树下翻看起来。
“咦。”
她这声低呼吸引了乌拉拉的注意，“怎么啦？”
小春日和环视周围,见附近没人,干脆布下一个隐匿结界,再边给乌拉拉解释,边拿着手机打字, “坂口先生发来的消息。”
「方便哦。坂口先生怎么了？」
「是太宰怎么了吗？」
实在是她想不到，坂口安吾为什么会突然给她发消息。很显然，坂口安吾也知道她最在乎什么，回复的一句话就是解释。
「太宰君没出事。」
「虽然想问小春小姐的事也算是跟他有关，但这只是我的个人问题。」
小春日和呆呆地看着对话框中弹出的信息,刚想打字问对方想问什么,就看见对话框里弹出一个气泡。
「请问, 小春小姐听说过『活力清炖鸡』吗？」
嗯……？是她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但听起来好像味道还不错？
这么想着,她也诚实地开始打字。
「没有听说过诶,这是什么？」
不过，小春日和突然就联想到，坂口安吾一开始说，他想问的问题算是跟太宰有关，难道说……
还未等坂口安吾道出后续,她便打字发出自己的猜测。
「是太宰研究出来的新菜品？」
见小春日和猜中，坂口安吾打字的手一顿，转而问出另一句话——
「他以前做过别的？」
尽管他真正想问的是，太宰以前研究新菜品时……难道没有自己试吃过吗？
说到这个，小春日和可就来劲了，就连打字的速度都比刚刚要快一些。
「啊，做过咖喱，也做过南蛮炸鸡和蟹肉焗饭之类的，味道都很棒哦。」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菜名。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只是，她话语间透露着一股，还未被活力清炖鸡“荼毒”过的天真。
「味道是很不错，效果也符合它的名字。」
小春日和看着对话框中的话，不住地点头。继续往手机里输入“那当然，那可是太宰做的”这句话。只是，这话才打到一半，坂口安吾发来的下一条信息就让她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就是吃完之后，我和织田作先生丧失了三天份的记忆。」
啊？啊？
许是她满脸呆滞的模样过于奇怪，乌拉拉好奇地凑到屏幕前一探究竟，“什么？什么什么？”
“啊……？”
可惜的是，看清坂口安吾的话后，它露出了与搭档相似的反应。
就是说，一道大概是清炖锅的料理，太宰是怎么搞出跟邪魔附身一样的效果的？
坂口安吾大概也猜到，小春日和已读不回，还迟迟没有反应，是被刚刚的消息惊讶到了。他没什么意外地继续打字。
「所以想问问，小春小姐知不知道他往里面放了什么食材。」
「但看起来小春小姐也不清楚。」
看见这句话，小春日和才缓过神来，拂去落在手机屏幕上的樱花花瓣，打字回复他。
「我前段时间正好出差去了，估计他就是那段时间做的……」
只是她并没有主动提及去问太宰“秘方”的事，而是顺势转移话题。
「失去了三天记忆的话，工作上有影响吗？」
「这倒没有，就是有些好奇。」
「原来如此！某种意义上来说，坂口先生和织田先生也算是获得了三天带薪假期？」
……
……
闲聊告一段落后，小春日和呼出一口气，活动活动身体，打算往回走。
乌拉拉忽然在这个时候喊住她，“日和。”
“什么？”
光团子认认真真地绕着她飞了一圈，旋即诚恳地表示，“我感觉那个活力清炖鸡很适合你哦？”
“……”
小春日和丢给它一击白眼，快步往回走。
得了吧，她的记忆本来就出了问题，她可不想再雪上加霜。不过……
小春日和脚步一顿，张开掌心，接住恰巧被春风吹落的樱花花瓣。
她确实打从心底里替太宰高兴。
——她不在家，他也能活力满满的，真是太好了-
五月。自新年那天已然过去四个多月，然而小春日和等人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的线索。
小春日和毫无形象地仰躺在缘侧，低声喃喃，“不会到我卸任都揪不出幕后黑手吧？”
“一大早就躺下真的好吗？小春前辈。”潮见未海在她身边坐得端正，面色却满是无奈。
小春日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反正现在这里没有别人，我躺一会儿也没事啦——”
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木灵露娜便一头扎进结界，“乌拉拉！斯米！”它急匆匆地在小春日和与潮见未海面前刹车，“琉奈说，想麻烦御神子大人和潮见小姐来前面一趟。”
露娜是立花琉奈的搭档木灵，而清晨“值班”的人正是立花琉奈。
小春日和与潮见未海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外走。
只是，甫一出结界，小春日和便眸色一凛。
“小春前辈？”潮见未海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样。
“邪魔。”
“！”
这么简略地答完，小春日和略过面露惊讶的潮见未海，率先套上一个隐匿结界，全速往感应到的方位跑去。
刚钻进授予所，她就听见对方与立花琉奈的交谈。
“那个，我、我只是想来买个御守……”
“麻烦您再稍等一下。”
小春日和站在角落，挥散施加在身上的结界，再重新走进清晨温和的光线中，“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这是最适合您的御守。”她微笑着递出一枚灵力充沛的平安御守，再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面容，“您最近睡得不太好吧？”
“啊、啊，是的……”
闻言，年轻的褐发女性一愣，随后动作迟缓地接过小春日和递来的御守。只是御守触及她掌心的瞬间，她便觉得浑身一激灵。好似原本在迷雾中迷路的旅人，偶遇一阵清爽沁凉的风，迷糊混沌的神智在刹那间清明起来。
见邪魔对她的影响遭到削弱，小春日和唇边浮现出亲和力极强的端庄笑容，语气柔和，“如果您不介意，也可以将您的烦恼说给我们听。”她语调轻飘飘的，却莫名带着一股叫人信服的味道，“御神木大人会替您祈祷的。”
“我……”
在她满含鼓励意味的温和注视下，褐发女人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经历-
“……大概就是这样。”说完最近可疑的遭遇后，褐发女性呼出一口气，脸上勾起真心实意的放松笑容，“谢谢你，巫女小姐。说出来真的轻松多了。”
小春日和大部分时候都承担了一个倾听的角色。
她时不时的应声只为告诉对方自己有在听，即便偶尔开口引导话题走向，她的语气也极为温和大方，不会让人反感或厌恶。
“您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希望您接下来也能称心如意。”
送眼前这位小姐离开后，小春日和回忆着对方刚刚留下的线索，低语道：“占卜从未落空的占卜师……吗。”
也就是现在时间还早，神社里没什么人，她们才能这么大剌剌地聊这个。
“如果只是很准也就算了，还售卖听着就很可疑的吊坠和摆件。”立花琉奈低下头，苦恼地绞住自己的手指，“刚刚那位藤原小姐买回去的摆件里恐怕就藏着邪魔。”
她的灵力纯度还是不够，不然刚刚她也不会拦不住那位藤原小姐，还得让露娜去帮她喊救兵。
潮见未海也陷入沉思，“总感觉，这个占卜师恐怕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她虽然慢小春日和一步，可该听的情报却一个也没听漏，“每个周末都会在固定的地方出现，但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到巷子的入口……”
怎么听怎么可疑。
小春日和当机立断，打算马上去巷子周边调查线索，“被邪魔影响的应该不止藤原小姐，我先去那附近看看。”考虑到受害者应当不止一人，她又拿出手机联系种田山头火，拜托他调查。
做完决定，她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两名后辈，“藤原小姐家的邪魔交给你们可以吗？”她语气放缓，没有强求的意思，“暂时封印起来就行，要是净化了可能反而会打草惊蛇。”
“好。”
潮见未海和立花琉奈立刻应下。
小春日和没有过多停留，一边赶路，一边跟种田山头火说明缘由。
她原本只是打算找找线索，却没想到，她还真在目的地附近碰见一个神色恍惚的年轻人。不过对方只是单纯灵火不稳，身上没有被邪魔侵扰的气息。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替他稳定灵火，省得她之后还要忙活。看着青年犹豫的神色多出一分坚定，她呼出一口气，打算继续调查巷子，找些线索。
然而，小春日和来来回回转悠几圈，灵力网筛了又筛，还是没能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好奇怪，为什么什么都没有？难道真的要等明天？”乌拉拉嘀嘀咕咕地挥动薄翅，左看右看，愣是没从这条普通的小巷里看出什么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种田山头火的消息来了——特务科办事的速度永远那么值得人信任。
「小春小姐，这是那条小巷附近近一个月的监控，但或许需要你们那边亲自来看。」
「（监控压缩文件.zip）」
「好，谢谢您。」
拿到线索，回完消息，小春日和将文件转发到三人小群里，打算马上回春日野神社翻监控。
近一个月的监控，也就是差不多四个星期。占卜师每周出现两天，总共八天的监控，她们三个人一起很快就能看完。只要找出可能购买了吊坠或摆件的人，再让特务科帮忙调出相关信息，她们就能在深夜封印邪魔，再赶在明天，去试探一下那个占卜师。
小春日和抽空给太宰发去一条消息，跟他说明自己晚上或许会晚回家吃饭后，便马不停蹄地跑回春日野神社。
三人不间断地用倍速翻看监控视频。她们从早上一直忙到傍晚，才找出所有可能的“受害者”。
好在监控虽然有八天份，占卜师却并非一天到晚都窝在巷子里。再加上巷子的位置偏僻，“受害者”数量并不多，大大减少了她们的工作量，让她们勉强能在中午轮流去吃午饭，又在傍晚准时下班。
收拾完几位“受害者”的情报，一股脑发给种田山头火后，三人终于松了口气，各自捧着杯热茶啜了口，以缓解高强度工作的疲惫。
三人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三只木灵分别陪伴在搭档身边，都没有吭声。所有人都清楚，时间有些紧，她们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种田山头火的速度很快，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他抓住加班，但总之约莫在晚上八点时，小春日和将他发来的资料传进小群，迅速分配好任务，各自从家中出发。
包括藤原奈美在内，被她们筛选出的“受害者”有八人，小春日和负责其中四人，潮见未海则与立花琉奈一同负责另外四人。为免打草惊蛇，这八人的灵火还是保持着原来的虚弱状态，她们打算留到事后一起解决。
至于封印了八只邪魔的小纸人，则被小春日和集中管制在春日野神社后方的结界内——也就是她们日常给后辈们授课的地方。
划出一块地方专门放这批小纸人后，小春日和又往上叠了几层结界，确保万无一失才收手。
“未海、琉奈，明天……”-
翌日。
太宰离家后，小春日和也动身往占卜师所在的小巷走。她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耐心消磨一段时间后，才凝聚灵力压制身上的灵火，将自己伪装成迷茫的路人，缓步走进巷子。
果不其然，换了一个时间，今天的小巷便与昨天完全不同。巷子尽头凭空多出一只暗紫色的小帐篷。这帐篷分明虚掩着，却无法从外面窥清内里，只能看见里面点着幽幽的蓝光，在光线略显昏暗的小巷中尤为惑人。
小春日和脚步一顿，面上适时浮现出几分犹豫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虚掩着的帘帐被人轻柔揭开，露出里面那位占卜师来。可惜的是，这占卜师着一身暗色斗篷，头戴兜帽，面容也遮去大半，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容。
“这位小姐，你有什么烦恼吗？”
小春日和眼神空洞，嘴唇嗡动，“我……”
“日和？”
就在这时，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唐突在她身后响起。
——是太宰的声音。
小春日和没有回头。她按下心中的惊疑，神色不变，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声音似的。直到下一秒，她清楚地捕捉到，占卜师唇边浮现出一抹淡笑。
她脑海中警铃炸响。
中计了！
第135章
煦暖的风拂过巷口, 微微吹动占卜师的兜帽，露出她藏起的双眸。
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所有线索在小春日和脑海中连成一条线。她眸色一凛,翻手召出紫藤弓，对准夜久早织。泛着柔光的破魔之箭瞬间在她指尖成型。
不用小春日和多言，乌拉拉便在周围布下结界,将这一条巷子隔绝开来，以免普通人误入——她们怕打草惊蛇，便没有提前布下结界,却没想到太宰会误闯进来。
布完结界, 乌拉拉幻化成灵敏的猎豹, 护在太宰跟前。知道对方是夜久早织后, 太宰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就明了：无非是他发现她有哪里不对劲, 这才找上门来。
被小春日和用破魔之箭指着，夜久早织却半分不慌。
她掀开头上的兜帽，原本怯弱的脸上只剩下温和的微笑，“哎呀，虽然有些意外,但我很高兴见到你哦。”她注视着小春日和,语气温和,就像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那般跟她聊天, “明明是令人感动的再会,小春小姐却这么粗暴地拿箭对着我呢。”
小春日和沉默着，对准夜久早织的箭没有偏移半分。
夜久早织说，见到她很意外，也就是说……对方一开始的目标是太宰？
她为什么要引太宰来这里，难道是因为小狐狸？
尽管从气息来看, 她分明是个普通人，应该跟小狐狸没有冲突才对。
陷入僵持，夜久早织却笑容不变。
“小春小姐，我关注你很久了。”
以这样一句话为开头，她微笑着，好似吟咏诗词般娓娓道出下面的话，“可惜，一直到前段时间你才知道我。”她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那个时候，你在店里吧？但是有结界在，所以我看不见你。”
听着夜久早织叙旧，小春日和神色不变，心音却悄悄传递到乌拉拉那端，默默拖延时间，「乌拉拉，趁机送太宰走。」
「好！」
可惜的是，许是察觉到小春日和的想法，夜久早织轻轻挥动衣袖，三只被黑雾覆盖全身的邪魔便从她袖间飞出。
刹那间，小巷本便不足的光线被吞噬了大半，可见度越来越低。
小春日和毫不犹豫地射出破魔之箭，率先解决掉一只慢半拍的邪魔。旋即她后退几步，对准另一只邪魔放箭。乌拉拉原本想送太宰离开，如今却跟最后一只邪魔缠斗在一起，分身乏术。
小春日和盯着眼前的邪魔，抿起唇，面色冷凝。
在这三只邪魔飞出夜久早织衣袖前，她竟完全察觉不到它们的气息。
夜久早织那件斗篷是什么？斗篷之下，是否还藏着其余邪魔？
不对劲，这个人，非常不对劲。
夜久早织略带笑意的声音穿过黑雾，抵达她耳边，“现在可以乖乖听我说话了吗？小春小姐。”
“我一直在看着你哦。”她语气轻柔，带着几分缱绻的味道，“或者说……御神子大人？”
“……”
小春日和不语。她避开邪魔用于攻击的黑雾，快狠准地拉弓。破魔之箭离弦，正中邪魔核心。
「日和！」
听见乌拉拉的暗示，小春日和头也没回，径直往身后射出一箭，迎来玻璃破碎般的声音。
“啪。”
“啪。”
夜久早织轻缓地鼓掌，“真精彩呀，不愧是你。”她语调慢悠悠的，没有半点儿该有的危机感，反倒像是胜券在握，“你总是这么优秀，灵力纯净无比，是历代御神子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可是，你为什么要收养这个灵体持有者呢？让他被邪魔缠身不是更好？”
面对夜久早织阴森邪气的目光，扒在太宰肩头的小狐狸本能地打了个颤，往他身上缩了缩。
太宰倒是镇定，仍然保持着他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
然而，夜久早织看见他这张冷脸就来气，再度开口时，音调拔高，语速变快，“为什么他可以跟你住在一起，还能拥有你的关心？”她越说，语调便越趋近于尖叫，“你的职责不是净化邪魔吗，为什么还要保护他？”
小春日和只觉得夜久早织有病。可她没有轻举妄动，仍在寻找适合的、让乌拉拉带太宰离开的时机。
“啊，现在，我应该恭敬地喊他一声太宰干部是吧？”夜久早织微微偏过头，朝小春日和伸出双臂，“什么干部，还不如让邪魔降临在他的身体里，成为我们的一员……”
小春日和，小春日和按下心里疯狂想吐槽的欲望，面不改色地盯着夜久早织看。
反派死于话多。
要不是不确定对方的斗篷里还有几只邪魔，担心顾不上太宰，她才不傻站在这里听她发疯！
快了，离巷口近了，只要她们再后退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夜久早织唇边再度勾起古怪的弧度，“你是不是还想着帮他逃走？”
“你在拖延时间，我也在。”她幽幽开口，温和的嗓音却透着一股恍若鬼魅的阴森，“你会怎么选呢？”
在夜久早织开口的同时，小春日和意识到了什么。眨眼间，时空缝隙的波动便剧烈得叫人难以忽视。
她条件反射转身，和乌拉拉同时朝太宰的方向扑去，“太宰！”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
太宰身后的空间被诡谲黑雾撕开一道口子，在小春日和扭身的刹那，太宰和小狐狸便被那层黑雾包裹，一并推入缝隙，消失了身影。
原地只剩下制造出时空缝隙的邪魔，犹如一摊烂泥瘫软在地上，苟延残喘。它竟愿意违背本能，顶着被御守灼伤的痛苦对太宰下手。
小春日和面色一沉，举弓射出破魔之箭，净化这只奄奄一息的邪魔。
叫夜久早织有些意外的是，小春日和即刻转过身，破魔之箭的箭尖再次对准她。
对上她凛冽的眸光，夜久早织却笑得开怀，“啊啦，我以为你会选他的？”
“……”
小春日和没有说话。
很遗憾，她有她的职责，这就是现实。
回应夜久早织的，是箭矢的破空声，以及一支掀起一阵灵力波动的破魔之箭。
只有乌拉拉眼尖地看见，小春日和捏着弓的指节泛白。可它了解她，知道她用紫藤弓时向来放松。就算正常挽弓，它也极少见到她这般用力。
夜久早织身形敏捷地躲开破魔之箭，脸上笑容不变，“果然，你还是几年前的你。”她注视着小春日和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痴迷，“真是太好了。”
试探完夜久早织的身手，小春日和放下弓，将紫藤弓转变为她许久未用的藤木长枪。长枪甫一出现，嵌于顶端的三层铃铛便晃出无声无形的灵力波纹，震慑可能存在的邪魔。
“要动真格啦？”
小春日和不再废话。她伏低身子，快跑拉近两人的距离，朝前刺去。
夜久早织闪身躲开她的攻击，挥动衣袖，抖落出两只邪魔。
邪魔现身的瞬间，小春日和手腕一翻，送出长枪，便有咔嚓声接连响起。
她仅凭一击便刺穿两只邪魔，扭转局面。
小春日和没有管脱手的长枪，而是重新召出紫藤弓，对准捂住左肩伤口的夜久早织挽弓射箭——那一枪伤的不仅是两只邪魔，还有邪魔身后的夜久早织。
可惜只是擦伤。
太宰离场，反倒不再叫小春日和束手束脚，能够专心解决眼前的敌人。
对于迫近的破魔之箭，夜久早织不闪不避。她隔着庞大的灵力波动凝视着小春日和，久久没有说话。
破魔之箭即将命中的下一秒，夜久早织身后振开时空缝隙的波动。只听“咔嚓”一声，撕开时空缝隙的邪魔被破魔之箭净化，而夜久早织的身影也消失在小春日和与乌拉拉眼前。
“破魔之箭……”乌拉拉不可置信地喃喃。
小春日和点点头，翻手收好紫藤弓，再捡起落在一旁的长枪，“嗯，至少她的躯体被灵力判断为普通人。”
否则破魔之箭也不会无效。一开始她能伤到对方，完全只是因为长枪锋利，再加上她投掷的力道够重。好在这次的试探不是没有收获。
“不追上去吗？”乌拉拉重新化为光团子，落在小春日和肩头。
小春日和收起长枪，说话时语气平淡，“只是擦伤，没有让她失去行动能力。”换而言之，就是她没能把对方留下——不如说，有缝隙邪魔在，只有笠木郁穗她们帮忙封锁空间，才能阻止夜久早织逃跑，“你觉得她能打过我吗？”
“不能。”
小春日和往自己身上套了个隐匿结界，然后才挥散乌拉拉布下的结界，“那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跑，而是等到现在才跑？”
“……打不过？”
“她在拖延时间。”
一个原因是，夜久早织不知道为什么想对太宰下手，还有一个原因……恐怕跟她之前选定的八个人有关。
小春日和掏出手机，给潮见未海发去一个数字「11」。这是她们商量好，让潮见未海盯好那些被封印的邪魔，免得它们暴动，且她本人暂时抽不开身的讯号。
发完数字，小春日和马上往离她最近的神社跑去。横滨市内有很多神社。尽管拥有传送阵的神社并不多，可每间神社都设有通往常世的通道。她想去常世，只能通过通道。
太宰这次可不像藤泽佑美那般幸运：时空缝隙之后是常世，而非独立的特殊小空间。常世不是普通人能去的地方，她得赶紧找到他才行。
穿过鸟居后，小春日和只来得及给同事留下一句“借通道一用”，便径自穿过通道，赶往常世。
只剩下正在清扫落叶的同事站在原地，愣愣地“啊”了一声。
穿过通道，跟恰巧今日值班的笠木郁穗打了声招呼后，小春日和沉着一张脸，迅速往她感应到的方向奔去。
“刚刚那是……小春前辈？”巡逻队的新成员弱弱地开口道，“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她也曾上过小春日和的课，还记得对方笑意晏晏的模样。
笠木郁穗浅浅应了一声，心下有所猜测。
她会露出那副表情，大概……跟那个她一直放在心上的小孩儿有关-
小春日和循着感应到的方向跑去。太宰身上有她给的御守，所以她勉强能靠御守定位到他如今的方位。
然而，太宰到底跟她距离过远，等她找到他时，他已经在常世的特殊作用下奄奄一息，没什么力气了。
小狐狸虚弱地倒在他附近。听见小春日和的脚步声，小家伙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凭本能细弱地呜咽两声。
看见太宰靠在树下微微喘气的模样，小春日和凑到他身侧，召出一柄短刀，割破左手手腕，将淌着血的手腕递到他唇边，“太宰，喝下去。”
她这一刀没收着力道，鲜红的血液沿着伤口喷涌而出，沾到少年人唇上，给他苍白的唇染上一抹艳色。
——常世不是普通人能来的地方。普通人在常世，只会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耗自身的能量，直至死亡。而神子在现世行走的身体特殊，就算回到常世也是特殊的存在。
若想救迷失在常世的普通人，只能想办法让他们暂时成为她们的一员。最简单便捷的方法，也就是体|液交换。
或许接吻的速度要比割腕快，但小春日和自诩她不是什么变态，不会对自己养了六年的小朋友下手。即便事急从权，她也不愿破坏她与太宰的关系。
相比之下，割腕放血是最合适的选择。
只是，太宰暂时没有咽下唇边血液的意思。他半眯着眼睛看她，嘴唇嗡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小春日和没搭理他。
她径自捏住他下巴，强势堵上他的嘴，强迫他咽下她的血，“想问什么一会儿再问。”她注视着他半敛的鸢眸，语气略冷，话到后面却慢慢柔和下来，“再不喝伤口就要愈合了，之后我还得再割一刀。”
“……”
难得看见小春日和表情这么冷，太宰愣了愣，唇齿触及她温热的血液，喉间也极为诚实地吞咽了一番。
少年人被她捏住下巴，半仰着头，喉结滚动。
怕他不好意思，小春日和便没看他。
因为自身体力消耗得厉害，所以这会儿太宰的体温偏低。他微凉却柔软的嘴唇触及她手腕时，微末的疼痛感里莫名掺杂了一丝古怪的痒意。
再加上，他唇贴着她手腕，吮吻吞咽间难免会发出一些黏糊却明显的水声……
小春日和尽可能忽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下心中冒出的想法：搞不好，接吻还比割腕放血好一些。
被小春日和强行喂了些血，太宰缓过劲儿来后，便抬手挪开她手腕。
许是这会儿脑子还犯浑，他嗅着鼻尖熟悉的气息，想也没想地低喃一声：“……桃子味。”
“嗯？”
闻言，小春日和没有多想。
她收回手，顺势舔了一口腕间的血迹，抬眸看他，“不是没有味道吗？”
还没过去多久，她左腕上深深的刀伤便缓缓愈合，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口子与零星血迹，以及……太宰适才吮吸血液时留下的细微红痕。
她半俯着身子，眸色淡淡，唇上依稀残留着她自己的血，可这抹血色却给她染上一抹摄人心魄的绮色。
“……！”
奇异的是，在这一刻，太宰能听见剧烈嘈杂的，属于他自己的心跳声。
第136章
见太宰愣愣地盯着她看,小春日和放下正在逐渐愈合的手，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等他回神——看小朋友这呆呆的样子,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是还没缓过来。
尽管她想的“缓过来”，跟太宰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小狐狸恢复了些力气,迈着小碎步跑到小春日和腿边，呜呜叫着蹭她。它毛茸茸的八条尾巴垂在身后，欢快地晃悠。
她抬手揉揉小家伙柔软的皮毛,再挠挠它下巴,引得它满足地眯起双眼,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听见小狐狸小马达似的呼噜声, 太宰半晌才回过神。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颤, 又缓缓握紧。
他……
少年人下意识抿唇，却慢半拍想起，数十分钟前，他才尝过她温热的血液。她的血浸入他唇齿，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味儿,却带着她的体温,以及她身上的味道。
见太宰看起来呆呆的,小春日和有些担心,忍不住出声问他, “感觉怎么样，有缓过来一些吗？”
可别是给小朋友饿傻了吧？他那么聪明的小脑瓜，要是饿傻了也太亏了！
太宰心思乱得察觉不出小春日和的想法。他垂眸，闷闷地从喉间挤出一个“嗯”以示回应。
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如浪潮侵袭，翻涌得他脑子嗡嗡响,心中乱成一团解不开的毛线团。偏生这会儿还有只不安分的大尾巴松鼠，缠着不知从哪来儿的红线，这里跑跑那里蹿蹿，乱上加乱。
之前那阵剧烈急促的心跳声有所减缓，可太宰还是不知道，他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小春日和。
他明明……
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她产生那样的想法。是劫后余生的错觉，还是单纯的吊桥效应？可他分明一直渴望着死亡，应当很难被这些情绪影响才是。
尽管太宰给出了与平日里相似的反应，可小春日和还是不大放心。
就他现在这个浑身冒傻气的模样，好像旁人随便拿一只蟹肉罐头就能骗走，她怎么放得下心？
于是小春日和故技重施。她抬手戳戳小朋友柔软的脸颊，力道很轻，却足够引起他注意，“看着不像是缓过来了的样子……没有勉强自己吧？”
她将他的愣神与迟钝，尽数归结于身体的疲惫和在异世的不安。
从太宰脸颊上收手，小春日和转而拨拨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刘海，“要是不舒服，再缓一会儿也没事哦。”
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额前拨动，勾着他发尾摇晃，带来微凉的空气，以及丝丝痒意。
“你……”
太宰刚开口，微弱的声音却被小春日和的手机提示音盖过。
说起来，常世并非不能使用手机，只是这里没有电，也没有信号，手机的大部分功能都无法使用。一旦用完电，它就只是一个会被人丢到角落，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落灰废品。
如今响起声音的，是小春日和自己特殊处理过的手机——她捣鼓半天，稀里糊涂地就将两只手机“连通”，如今无论是谁在何处联系她，她都能在同一只手机上收到讯息。
小春日和当着太宰的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看消息。
潮见未海给她发来一个数字「12」。
这个数字意味着暴动的邪魔已被她们镇压，以及……她们并未发现夜久早织的踪迹。
见状，小春日和呼出一口气。
得，现在回去也调查不到什么东西，她不用着急了。
她的血能让太宰撑好一段时间，要是不够还能随时再补。
既然来都来了……怎么说也是机会难得。
小春日和锁好手机，抬眸对上太宰的视线，笑眯眯地张嘴就来：“要在常世逛逛吗？”
“……？”
太宰再也顾不得其他，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逛？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在她来之前，他似乎快被“常世”折腾死了吧？-
小春日和没给太宰过多解释常世的问题。确认小朋友没伤到脑子，彻底恢复过来以后，她圈着他手腕，带他慢慢走向她在常世的家。
殊不知被她牵住手腕的少年人别扭地红了耳朵尖，险些顺拐。若不是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告诉他，乌拉拉还在旁边看着……
小春日和压根没有察觉小朋友的想法，也没有发觉她指腹下的手腕微烫。再怎么说太宰都缠了一层绷带，只有他自己尝得到这份熏人欲醉的隐约热意。
她只在心中漫不经心地想：该说不说，那只缝隙邪魔也是会找地方。太宰的所在地离她家不远，不然他还得走上老半天，这个距离倒是正好。
太宰甩去脑海中涌现的各种心思，打量着一路走来看见的景色。
常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除去最中心那棵巨木之外，这里被大片大片的紫藤笼罩，没有各种现代化的高耸建筑物，也没有叫人眼花缭乱的科技产物。就连他们脚下的路也是简单的泥土路，没有半点儿修饰。
紫藤遍地攀枝。紫色白色的花串混杂在或深或浅的绿色里，带上几分非现实的迷幻色彩。
他一路走来，紫藤就没从他视野里消失过。就连他数十分钟前靠着的那棵树上，也垂落着零星几串紫藤花。
没走多久，小春日和拉着太宰，在一座日式庭院前站定。在她开门时，太宰偏头，看清了院外表札上写的姓氏——「小春」。
仅仅这样两个字，却莫名叫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心安定下来。
“好啦，进来吧。”小春日和推开门，笑着招呼太宰进来，“好久没回来了，虽然有小纸人打扫，不过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偷懒……”
太宰跨过门槛，走进这方主人许久未归的庭院里。这座庭院中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一架空荡荡的秋千。
“怎么样？还不错吧？”
小狐狸抢先给出回应：“呜！”
太宰也点点头，状似不经意般闲聊，“就是看起来很久没人住过了。”
“毕竟是我家嘛，我不在家可不就没人住？”小春日和没有推开玄关的门，而是示意他跟自己来。
太宰视线落在那架秋千上，又收回，“日和是在这里长大的？”
“那倒不是啦。”越过形状不一的石块，小春日和面上带笑，半点儿也没给他透露讯息，“那是秘密。”
“……”
穿过小道来到后院后，闯进太宰视野的，是大片大片绽放的紫藤。他不自觉驻足，透亮的鸢眸中倒映着如雾的紫色。
小春日和没有说话。乌拉拉还停在她肩头，小狐狸却从她怀里跳下来，迫不及待地去扑院内垂落的紫藤花串。她看看呆立的太宰，再看看自娱自乐的小狐狸，径直在一旁的缘侧上坐下。
她全然不知，此刻太宰心中陡然腾涌的怪异感。
——这个地方，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抽空回复完笠木郁穗关心的消息，小春日和端起小纸人泡的藤花茶，轻抿一口。这藤花茶只有常世才有，就是拿这遍地开满的紫藤做的。紫藤被特殊处理过后，泡出来的茶无论是对神子也好，对普通人也罢，都没有害处。
她撩眸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太宰，轻声问他，“回神了？”
“……嗯。”
太宰放下手中茶杯，缓缓吐出一口气。温热的茶水入喉，多少稳定了他动荡的心神，叫他重新平静下来。
小春日和放下茶杯，偏头看向在院子里疯跑的小狐狸，嗓音平和，“那就去摘一串院子里的紫藤吧。”说完，她冲他俏皮地眨眨眼睛，“摘完我们就走。”
“？”
太宰捧着茶杯的手一顿，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小春日和努努下巴，让他看院子里的紫藤花，“你自己摘效果会好一点。虽然我希望没有，但如果还有下次，紫藤花多少能保护你。”
语毕，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更为直接的：“万一再来这边也能吃一口。”
旁人替他摘的没有那种效果，所以她一开始只能选择给他喂血。
“……”
太宰没有回话，却乖乖起身往院子里走。
小春日和就这么坐在缘侧，凝视着他抬手摘取紫藤花的背影。
少年人腰细腿长，合身的黑色西装完美勾勒出他偏瘦的修长躯体。他陷在朦胧暧昧的柔光里，光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谁。”
小春日和这么低声嘟囔了一句，控制小纸人收好他们用过的东西，从缘侧起身。
她随意挥挥手，给太宰摘下的紫藤花串套上数层结界。下一秒，这串还淌着晶莹水珠的紫藤花便慢慢缩小，化作一串小巧玲珑的紫藤装饰品。
小狐狸惊奇地看看这串紫藤花，又看看小春日和，水润的豆豆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崇拜，“呜！呜嗯！”
“你也想要吗？”小春日和好脾气地揉揉小家伙脑袋，并不拘着它，“去摘吧。”
“呜！”
小狐狸左看看右看看，半天才挑好它自己那串紫藤花。挑完花，它再蹦蹦跳跳、四肢并用地将紫藤花拽下来，八条毛茸茸的尾巴几乎在它身后甩出重影。
处理完小家伙那串紫藤花，小春日和拍拍它脑袋，“好啦，我们回去吧。”
她如来时那般，一手抱小狐狸，一手圈太宰手腕，带他们往两界通道的方向走去。担心太宰和小狐狸的存在会引起骚动，所以她十分干脆地往他们身上套了隐匿结界。
因此，当小春日和走到两界通道边时，巡逻队的成员只愣愣地问她，“小春前辈要回去了吗？”
“嗯，回来拿个东西。”小春日和冲对方点点头，视线掠过笠木郁穗时，又朝她一笑。
她设的结界对好友们无效。反正她们也知道太宰的存在，再加上之后她还要朝她们求助，今天的事晚点她们都会知道前因后果，没必要瞒着。
笠木郁穗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同时，她也在心中对小春日和的操作点头。
她这结界确实该设。不说别的，光她家小朋友这张脸，恐怕就能让大家一阵尖叫——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他这副长相都足够养眼。也许小春日和跟他天天待在一块儿看习惯了，可她们还没呢。虽然有些前辈后辈也很帅，但这么多年下来，她们怎么也看腻了。
小春日和顺利带着太宰和小狐狸离去，只留下巡逻队的众人低声聊八卦。
“也不知道小春前辈回来拿什么，感觉和刚刚表情差得好大哦。”
“嗯，之前就像暴怒中掺杂着冷静，现在就是完全放松的温柔状态……”
“两个我都喜欢！”
笠木郁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闲聊呢？”
“笠木前辈再给我们多讲讲小春前辈的事嘛——”
“你们不是认识好久了？”
银朱色短发的巫女屈指，挨个给后辈们弹了一记脑瓜崩，“少八卦。”
第137章
带太宰离开常世时,小春日和连接的是离家最近的神社。因为担心他们的出现会引起骚动，所以她顺便给自己也套了个隐匿结界。
悄声无息地离开神社后，小春日和偏头看向走在她身侧的太宰, “还有力气吗？”
太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看他脸上还有几分疲色，小春日和便故意笑着逗他, “真遗憾。”吸引到太宰的注意，她才笑吟吟地说出下文，“我刚刚还在想,要是你累的话,我就用公主抱把你抱回去呢。”
“……”
太宰仍然没有说话,看她的眼神却颇为麻木,还带着一股“你没事吧”的无语。
捕捉到他脸上这个表情,小春日和噗嗤一笑，音色里浸着明显的调侃，“怎么样，要省力一点吗？”
“不要。”
等待她的，是太宰斩钉截铁的拒绝。
小春日和见好就收, 笑得眉眼弯弯, 一副纵容他的模样, “好吧——”她略略拖长嗓音, 如平日里那般对他, “那我们回家吧。”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可“回家”一词却重重地落在太宰心头，激起动荡的水波，久久难平。
两人顺利到家后，小春日和当即冲了杯热可可, 好让太宰压压惊。
回了家，窝在熟悉的沙发上，他们才真正完全放松下来。这种让人全然安心的感受，是适才那间日式庭院无法给予的。
不仅是太宰，就连小春日和心里也这么想。
轻松一些后，小春日和放下手里的马克杯，主动向太宰了解当时的情况：“你会来那条巷子，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那个人……”太宰回忆着夜久早织的名字，缓缓说出答案，“夜久早织辞职了。”
小春日和呆在原地，“诶？”
“呜？”
蹲在矮桌上舔热可可的小狐狸抬起脑袋，瞅她一眼，又瞅瞅太宰。最后，小家伙发现没有好吃的，只好收回视线，继续光盘。
太宰没受到小狐狸影响，说话的嗓音很平静，“她交上来的监控视频有问题。虽然视频本身没有动过手脚的痕迹，但是……”
“她辞职后，监控的内容变了。”
“……！”
小春日和眼睫微颤，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她从玩偶店回来那天，跟太宰聊起这件事时的记忆。
因为这些算是港口Mafia内部的情报，所以她没有经手过玩偶店的监控视频，她得到的所有情报都靠太宰转述。
太宰是异能者，还是极为特殊的，能使异能无效化的异能者。能对他起效的障眼法……
“恐怕是利用邪魔，弄出了针对普通人的障眼法。”小春日和暂且放下这个问题，转而问起另一个，“监控的内容呢？”
监控的内容，恐怕就是让太宰起疑，打算调查夜久早织行踪的原因。
或者说，诱饵。
提起这件事，太宰的语气也偏冷，“那两只洋娃娃，包括另外一只洋娃娃，是她自己放进去的。”
“所以你就试着调查了她的行踪，今天早上才会出现在巷子里。”
尽管小春日和极度不解，但不可否认的是，从夜久早织的言行来看，她会针对太宰……似乎是因为她。
为什么？
而且夜久早织那个熟稔的口吻，就像是她们以前认识一样。但很可惜，小春日和并不记得这么一号人。如果真是跟邪魔联系如此紧密的人，她不可能忘记的。
小春日和脑海中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太宰紧接着就问了这样一句话：“日和……之前见过她吗？”
“如果我以前见过她，现在也不会这么苦恼了。”她边摇头边回答，旋即又苦恼地端起马克杯，再喝上一口杯中的热可可，“你一会儿还要回港口Mafia大楼吗？要是回的话让人来接你吧？”
话题跳得有些快，太宰眨眨眼，没有马上接话。
小春日和偏头看向太宰。
她注视着他的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虽然我的血能抵消一些你在常世受到的影响，但是……”好像不管他多少岁，她还是将他看作需要人关心的孩子，一如既往地担心着他，“不要勉强自己哦。”
“……嗯。”
话题转换，太宰将马克杯放到矮桌上，心中却不由得回想起她低头舔血的模样，耳尖悄然攀上一抹绯色。
只是，他开口说话时，语气比任何人都镇定，“日和的血……”
“你还觉得是桃子味儿？”
对此，小春日和多少有些无奈。
她的血在常世的确没有血腥味。不如说所有神子的血液本来就没有血腥味，毕竟她们的身体由御神木捏造，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躯体。她们在现世受伤时，血液呈现的血腥味不过是伪装，回到常世，这份伪装自然也会消失。
没想到太宰当时迷迷糊糊的，居然还能记住这一点，甚至还记成了她身上的味道。
她的自愈能力在他面前并不是第一次暴露，这一点倒还能推到“魔法少女”上，但再多的就……
小春日和开玩笑似的转移话题，“要再割一次吗？”
她嘴里这么问着，手上却没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因为她很确定，她家小朋友不会放任她这么做，说不准他听了这话还要训她。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太宰蓦地冷了脸。
“日和！”
就连他在她面前总是平淡温和的嗓音，此刻也带上几分冷冽的意味。
可小春日和到底跟他相处多年，对于怎么哄她面前这只小猫……多少有些心得。
她伸出双手，没什么犹豫地去捏他脸，“我不会那么做啦，只是逗逗你。”轻轻说完这句话，她还理直气壮地补上一句，“我知道你会生气。”
“……”
太宰抬手握住她手腕，免得她又趁机捏他脸颊。
双手这么被人制住，小春日和也不恼。
她只是笑吟吟地注视着他，微弯的唇吐露出毫不留情的话，“但是除了这个以外，没有别的更直观的办法啦。所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她凝视着压下怒意的太宰，开始反击。
“而且有些人好双标哦——”
“？”
听见小春日和这个音调压低，尾音拖长的“哦”，太宰心下骤然滑过一道不祥的预感。
“明明自己时不时也会受伤——”小春日和一面说，一面不住地瞥他，丝毫没有掩饰“有些人”身份的意思。
太宰，太宰默默松开她的手，任由她重新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她都知道。
他分明可以想出很多种让她说不出话的回答，可他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盯着矮桌上的马克杯。
小春日和也没有说教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转移话题，外加善意的提醒，“有些人不是讨厌疼痛嘛。”成功转移太宰的注意力后，她点到为止，“我再继续多说，你可能还会嫌我烦。”
“我先去神社一趟哦，未海她们该等急了，我也得去处理一下夜久小姐的事。”她说着伸了个懒腰，舒缓从骨子里透出的懒意，“记得好好吃午饭。”
太宰从马克杯上挪开视线，撩眸看她一眼，“好，你路上小心。”
“你也是——”-
在赶往春日野神社之前，小春日和先绕路去了一趟玩偶店。可惜，掩藏踪迹数年，夜久早织显然是擦去痕迹的一把好手，她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回到春日野神社，小春日和先跟潮见未海等人交流了一番情报，随手才着手净化被封印的八只邪魔。
净化完邪魔，该联系特务科的联系特务科，该找巡逻队的找巡逻队……总之，她们几人尽可能清晰地划分好每个人的工作与职责，绝不独自硬扛。
勉强商量完夜久早织的事后，小春日和等人便打算如昨晚那般分成两队，在深夜去稳定那八名“受害者”的灵火。
她们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接下来就只等夜久早织露出马脚，或是自投罗网-
小春日和悄悄在深夜出门时，隔壁房间的太宰睡得不太安稳。许是因为今天短暂的异世之旅，他难得做了一个梦。
他梦里不仅有大片大片的紫藤，还有小春日和。
她穿着他送的那身紫藤和服，披着头发坐在他略有几分眼熟的缘侧。他看见她低下头，唇边噙着温和纵容的笑，似是在……与她抱在怀中的什么东西低语。
就在太宰即将看清画面的刹那，他后脑勺唐突一痛。这轻微的疼痛感竟是直接将他从梦中扯出，叫他再也无法窥见后续。
“……”
感受着后脑勺温热的触感，太宰认命地摘下脸上的眼罩，摸过放在另一侧的手机。
手机微弱的光芒之下，睡着一只睡得四仰八叉，尾巴东一条西一条的八尾小狐狸。小家伙半个身子还搭在他枕头上，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就这会儿，小狐狸还不安分地挥动四肢，旁若无人地跟空气打了一套狐狐拳，成功为室内空气流通做出微不足道的贡献。
看着它八条尾巴和四只爪爪各有各心思的模样，太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共犯真多。
突然被小家伙拍醒，太宰记不清梦中的场景，却隐约记得自己梦见了她。
白日压下的感情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下涌动，逐渐形成叫人不知所措的汹涌浪潮。
太宰拨弄着小狐狸活跃的尾巴，用巧劲将小家伙从他枕头上挪下来。
他，真的不是因为吊桥效应才对她……
再如何游刃有余，在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面前，他也只是个狼狈青涩的少年。
深知深夜容易脑子犯浑，太宰揣着奇妙的犹豫与心动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再次入睡。
然而翌日，他仍然想不透，他对小春日和究竟抱有怎样的心思。所幸，他们如今相处的时间只有傍晚和早上，他还不至于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小心思。
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某个夜晚。在日复一日的日有所思之下，年轻活力的身体在某种冲动下产生不可言状的反应……
清晨，太宰紧紧捏住身上的薄被，手指收紧，又松开。
很可惜，就算他再怎么动摇挣扎……他这次做的梦都牢牢焊在他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
做了那样的梦，记得还那么清楚，他要是还想将这份感情归结于吊桥效应……那就有些过于自欺欺人了。
可面对他的“监护人”，对他没有半点儿男女之情的，就连“监护人”身份都不能作数的小春日和……太宰终究还是没有逾矩。他最多的小心思，也就是在她揉他脑袋、戳他脸颊时反抗得不那么明显。
——他拒绝不了她的亲近。
第138章
太宰年纪越大,伪装得越好，心思也越来越难猜。因此，小春日和全然不知,她家小朋友对她产生了不得了的心思。
六月过半，也就意味着太宰生日临近。小春日和思来想去，还是认认真真替太宰准备了两份十八岁生日礼物,以及额外的惊喜。
不过关于他这次生日，她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对了，这次生日,太宰要喊织田先生和坂口先生一起吗？”
面对这个问题, 太宰轻轻摇头, 给出一个小春日和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们给我过过了。”
“诶……？”
小春日和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给太宰提前过了生日……什么时候？
看见她愣愣的模样, 太宰夹起一块玉子烧，给出简单的答案，“今天。”
“今天……”
小春日和重复着太宰的答案，想问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问他。
太宰没说,港口Mafia内部本来也打算在明天给他办个生日宴会——毕竟是史上最年少干部的生日,但他不想应付那么多人,也不想浪费时间,最后冷淡拒绝了。
本来他也不过生日。他会从十三岁起开始过生日,也是因为她会认认真真地给他准备，苦思冥想该送他什么生日礼物。
小春日和不再多想，而是嘿嘿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得意的味道，“那明天,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啦。”
听见她这句话，太宰纤长的睫羽微微一颤，旋即他给出与平日无异的答案，“……嗯。”
“明明我和小狐狸还在呢！”
干饭之余，乌拉拉还不忘抬起头，顶着一张沾满汤汁的花猫脸抱怨。
小春日和瞥它一眼，说话毫不留情，“你们又不是人。”
“你……！”
这话乌拉拉还真反驳不了。虽然真要较真，小春日和也不是人，可这话哪里是能说给太宰和小狐狸听的？因此，它再不满，也只能将一口郁气憋回去，小声哼哼。
也许是留意到话题跟自己有关，小狐狸抬起毛茸茸的狐狸脸，歪歪脑袋看他们，“呜？”
“对嘛对嘛，就像小狐狸一样，不用想那么多就好啦。”小春日和伸手，笑眯眯地在小狐狸脑袋揉了一把，再看一眼气鼓鼓的乌拉拉，表情怎么看怎么欠揍。
“……”
乌拉拉，乌拉拉不再理会她，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努力干饭。
只有太宰不受半分影响似的，安静享用着面前的晚饭。
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再如何掩饰，面上平静的反应只骗得了他人，骗不了他自己，也掩盖不住他渐快的，如擂鼓般急促的心跳-
翌日一早，吃完早饭，太宰却没有立刻离开。
“太宰？”小春日和不放心地喊他一声，手依然落在小狐狸今天刚长出来的第九条尾巴上，“怎么了吗？”
太宰慢条斯理地桌前起身，拿起他那件看着就很热的外套，“我……傍晚的时候回来。”
“嗯，晚上想吃什么？”
得到回应，小春日和低下头，挨个摸摸小狐狸的尾巴，又爱不释手地捏捏它柔软Q弹的肉垫。最后，她才依依不舍地抱起小家伙，放在太宰肩头。
太宰对上她视线，又状似不经意般移开，“日和安排就好。”
“包在我身上！”
小春日和这么应完，便去超市采购食材，又额外准备了一些东西。她将带回来的蛋糕放进冰箱，转头去处理她打算给太宰的惊喜。
她一早就有了给太宰准备惊喜的想法，却一直到今天才去实现。毕竟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写完日期，小春日和放下笔，缓缓呼出一口气。
“……”
留意到她不同寻常的沉默，乌拉拉抬头问她，“怎么了？”
“就是觉得，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嘴上这么说着，指腹抚过手下的信纸，将它对折的动作却认真又小心。
乌拉拉在桌上蹦了两下，又扇扇缀满柔软羽毛的翅膀，一针见血道：“我认识的日和才不会这么犹犹豫豫的。”
“说的也是。”
她似叹息般这么应声。 -
完全准备好送给太宰的惊喜，小春日和带上东西，去找种田山头火。
看着她放在他办公桌上的东西，种田山头火长叹一声：“这也是交易的一环吗？”
“不算。”小春日和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食指点点下巴，“顶多算是顺便？”
她微微一笑，说话语气轻飘飘的，“大部分异能者的行踪都在你们的监控之下。”说完这句话，她又恰到好处地堵死种田山头火的后路，“我不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待在港口Mafia。”
“而且我也不是没给种田先生带报酬。”小春日和给种田山头火指指桌上另一份打包好的手提袋，这袋子里放着一只一次性餐盒，“有好多人都馋我手艺哦？”
实不相瞒，种田山头火也对小春日和的手艺略有耳闻。因此，在听见报酬后，他没再推脱，而是爽快地应下了她的请求：只是举手之劳，他为什么要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呢？
离开特务科后，小春日和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打算回家慢悠悠地准备晚饭，尽可能丰盛一些。
这大概，是她陪他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得不留遗憾，好好过才行-
回到家，确认家里所有不该出现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小春日和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开始准备晚饭。
尽管现在做晚饭对普通人来说为时过早，可有保鲜结界在，她什么时候做都没关系。
蟹肉汉堡肉、蟹肉虾滑口蘑、蟹肉土豆沙拉、蛋糕、汽水……
太宰回家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组合。
“当当——”小春日和一面对他展示自己下午的成果，一面笑吟吟地问他，“要不要猜猜看今天蛋糕的造型？”
沉默数秒后，太宰放弃般说出显而易见的答案：“……螃蟹。”
“哎呀，不愧是太宰——”
太宰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语气却颇为纵容，“都这么明显了，怎么可能猜错。”
“但有些人就是会觉得，答案这么明显了，我肯定是在骗他？”小春日和歪理总是这么多，“所以才说太宰很聪明嘛。”
她边说，边拆开蛋糕盒，露出里面红色的螃蟹蛋糕来，“我仔细想过了，十八岁生日果然还是要螃蟹蛋糕才行。”
这到底是什么歪理？
想到她总把自己当没多大的小孩儿看待，太宰深吸一口气，不死心地问她，“如果有螃蟹味道的饮料……”
“嗯，那今天的饮料也会是螃蟹味儿的！”
她理所当然般接话，还不住地点头，自己赞同自己的答案。
太宰还未来得及回话，一旁拦着小狐狸，不让它偷吃的乌拉拉便径直扭回头，“什么、什么什么？”这对话它显然只听到半句，不能再多了，“哪里有螃蟹味儿的饮料，真的假的？”
太宰一梗，努力无视乌拉拉的声音。
“……到底是谁喜欢螃蟹啊？”
“你呀。”
小春日和眨巴眨巴眼睛，即答。
“……”
他到底怎么喜欢上她的？凭第一年圣诞节，她买回来的那个螃蟹跑酷玩具？
熟悉的头痛感将太宰淹没，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略过这个话题，从口袋里拿出火柴，点燃生日蜡烛。
见太宰默不作声地点燃蜡烛，小春日和也不再逗他。她拿出手机，调出自拍界面，侧着身子调整角度，和之前那么多次一样，试图将他们和桌上的饭菜一起收入镜头。
“这个角度可以吧？”
看见屏幕中的太宰微微点头，小春日和才又出声提醒道：“那我拍咯？”
“咔嚓。”
她不知道，在她按下拍摄键的刹那，画面中的少年人悄悄偏移视线，目光全然落在她一人身上。
拍好照片，小春日和没有急着确认，而是先指挥小纸人关灯，再给太宰唱生日歌——她担心蜡烛燃尽，再加上前几年拍的照片都很完美，她潜意识觉得，最后一张合照也不会出问题。
火光摇曳，拖出暧昧模糊的虚影。
当生日歌的最后一个音落下，小春日和微笑着，温声对她的小朋友道出生日祝福：“生日快乐，太宰！”
太宰半阖着鸢眸，轻轻吹灭他面前的蜡烛。
蜡烛熄灭的瞬间，室内重回昏暗，却又在下一秒挤满明晃晃的柔和白光。
“给，礼物。”小春日和递出两只礼物盒，然后低头去看刚刚拍的照片，“你先拆，我看看照片哦。”
她没发觉，太宰搭在礼物盒上的手指微微一缩。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两只礼物盒，余光却悄悄留意着她的动静。
果不其然，看见照片的小春日和发出遗憾的悲鸣，“啊——你都没看镜头！”她皱着脸，哼哼着冲他抱怨，“寿星怎么可以不看镜头——”
最后一个音她只说了一半，抱怨的话便戛然而止。
太宰的神经在这一刻绷紧，就连心跳的声音也忐忑起来。
“算啦，有你这张脸出镜，就算不看镜头也很好看。”小春日和很快自我调理完毕，翻出太宰的聊天窗，把照片发给他。
“……”
他就知道。他就不该指望她能发现。
太宰没吭声。可他拆礼物盒时，手上动作却凭空多出一分自暴自弃的味道。
察觉到太宰隐约透露出的恼意，小春日和呆呆地眨眨眼睛，疑惑地歪了歪头：因为合照没拍好，所以他在生他自己的闷气？
她现在只希望，看见生日礼物，他不要恼怒得更厉害才好。
——拆出两份生日礼物后，太宰木着张脸陷入沉默。
他眼前的两份生日礼物，一份是还算正常的男士香水，另一份则是……
螃蟹形状的泡澡伴侣。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能在肚子里装入浴剂的螃蟹漂浮玩具，作用大概类似于泡茶用的过滤茶球。
“……”
太宰盯着这只憨态可掬，甚至看着还有些傻乎乎的小螃蟹不语。
所以，在小春日和眼里，他到底多少岁？
他心中不由得冒出这样的疑惑。
就是说，怎么会有人给同一个人，同时送出八岁和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始作俑者亮着一双鎏金般的眸子，唇边泛起灿烂明朗的笑容，“这个是不是很实用？我第一眼就觉得适合你——”
“……”
看着小狐狸开始扒拉小螃蟹玩具，一脸好奇的模样，太宰到底还是没有吭声。
这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说出去谁信啊-
当晚，水汽氤氲的浴室里。
太宰戳戳浮在水面上，直吐泡泡的小螃蟹，头痛地叹了口气。
她送的东西，他还能怎么办？
螃蟹眼罩用了、睡帽用了，螃蟹围巾、螃蟹洗手液瓶用了，倒也不差这一个。
小狐狸泡在平和的香气里，全然感知不到本体的困扰。它兴冲冲抬起爪子，拍出一串水花，将漂在太宰面前的小螃蟹送得越来越远。可小螃蟹一远，它又迅速划动四肢，眼巴巴地游到小螃蟹前，左看右看。
太宰掬起一捧泡澡水，淋到小狐狸脑袋上，看小家伙被他折腾地一边嗷嗷叫，一边晃动脑袋甩水。
“呜？”
小狐狸甩完水，挥动爪子游到他身边，湿漉漉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晚上……”
太宰低低开口。
他……想试试看-
睡前，太宰来到小春日和房间门口站定。小狐狸乖乖趴在他肩头，看他抬起手……
——“叩叩。”
他敲响了她的房门。
第139章
小春日和打开房门,看见太宰带着小狐狸来找她还有些奇怪：他这个点来找她干嘛？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她打开门，室内的柔和灯光透过门缝穿出来，落在太宰和小狐狸身上,一并将他们身后昏暗的走廊照亮。
太宰抬眸瞄她一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任她自己猜测, 让她替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并不是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理由来找她。
小春日和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对面太宰大开着门，却没有开灯的房间,开始瞎猜, “你不敢一个人睡？”
“……”
面对小春日和的胡诌,太宰顿了顿。他只挣扎了不到一秒,便乖巧抬眸。
他拿他那双没被绷带遮挡的鸢眸注视着她,最后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声，“嗯。”
“？！”
小春日和撑在门上的手一紧。她略有几分不可思议地回望太宰，目光落在他略有几分泛红的耳尖上，有些稀奇，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朋友怎么了？
他会不敢一个人睡？谁信……唔, 但万一是真的……
小春日和有几分迟疑。她很确信太宰不会对她不利,可是不敢睡什么的……他会吗？
万一是真的, 小朋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看见了过于不好的东西呢？
就在这个时候, 小狐狸低低地哼唧两声, 一对耳朵失落地耷拉下来，看起来好不可怜，“呜……呜嗯。”
太宰抬手揉揉它脑袋，没有吭声，却也没有转身的意思。少年人身量早已超过她,在她面前却乖乖低着头，表现出一副任人拿捏的姿态。
瞅见太宰这个表态，以及小家伙委屈的模样，小春日和妥协了。
她无奈地弯弯唇角，凝眸看他时，眸色温柔得几欲叫人沉溺，“那，要一起睡吗？”
留意到她这分没有说出口的温柔，太宰抿抿唇，近乎狼狈地移开视线，缓缓点头。
见小朋友愿意，小春日和松开手，完全打开门。
“进来吧。”
她这么说完，先去关窗，再找遥控器开空调。小朋友怕热，她却体质特殊，现在这个温度她是不需要冷气，可他不行。如果他们要一起睡，当然得开空调。
然而，与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不同，乌拉拉在她话音落下后便陷入难以描述的震惊之中：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太宰是十八岁不是八岁啊？ ！
它看看一脸自然的小春日和，再看看满脸平静的太宰，以及懵懵懂懂的小狐狸，心中不由得冒出古怪的想法来。
难道……是它有问题？
真的是它有问题吗？ ！
小春日和这会儿也没空管呆滞的乌拉拉。她指挥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纸人，让它们从衣橱里取出备用被褥铺在地上。
下达完指令，她径直在床边坐下，笑眯眯努努下巴，“喏，你睡地铺哦？”
“……”
乌拉拉扭头看看小春日和，再看看太宰，莫名松了口气：是它想多了，它的搭档虽然不靠谱，但还是有理智在的。
太宰点点头。跟一早扑到小春日和床上打滚的小狐狸不同，他就这么乖乖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直到小纸人们铺好被褥，他才老老实实地走到被褥上坐下——他本来也……不奢望跟她一起睡。就连之前他发烧那次，她都只是睡在他床边照顾他，没有跟他睡在一起。
小春日和倒没对床和地铺的事多想。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好意思，她只觉得今晚的太宰显得特别乖，莫名给她一种……就算她随便欺负他，他也不会反抗得太厉害的感觉。
确实如她所想，太宰这会儿也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小春日和的房间里，有她身上淡淡的白桃香。刚刚房间里吹着夜风，他还没发觉什么不对。现在窗户一关，空调吐露出凉风，反倒叫原有的白桃香愈发浓郁。沉沉浮浮，熏人欲醉。
空调风沁凉，却怎么也无法降低少年人逐渐攀升的体温。
小春日和看看太宰通红的耳尖，支起手臂，单手托腮看他，“如果我半夜出门，可不要怪我吵醒你哦。”捕捉到他偏头看来的视线，她面上漾开温和的笑，“当然，如果真的有事，我会尽可能轻一点的。”
这样的闲聊，显然有效吸引了小朋友的注意。
“好。”
回答她这话时，他仍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却慢慢放松。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副“强撑”着的别扭模样，小春日和突然就很想逗他。
这样青涩乖巧的少年人，逗弄起来别有一番可爱的滋味。
她笑眯眯地凝视着他，声音放缓，却依稀带着几分笑意，“眼罩和睡帽没带来吗？”
“……嗯。”
沉浸在她带笑的眸光里，太宰慢半拍反应过来：刚刚为了不让他的意图显得那么明显，他特地没拿眼罩和睡帽。
“快去拿啦，不然你要睡不好了。”
在小春日和的催促下，太宰从被褥上起身，顺势瞄一眼蛄蛹到她怀里的小狐狸。
小春日和也没错过他这略带几分不满的一眼——透着几分“凭什么我要去拿眼罩和睡帽，而它可以瘫着不动”的味道。
她没忍住噗嗤一笑。虽然这眼神大概率只是她单方面脑补，可她难得看见向来精明的太宰这么呆头呆脑的，还带着几分忿忿不平的赌气意味，看起来特别可爱。
“好嘛，快去啦。”
她这么催促着，手上还不忘揉揉眯着眼睛冲她撒娇的小狐狸。小家伙被她揉得像只小马达，呼噜呼噜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太宰拿着眼罩和睡帽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小狐狸软在小春日和怀里的模样。小家伙眯起双眼，垂下双耳，舒服得瘫成一摊狐饼，看起来好不自在。
“……”
太宰沉默着关上门。
他关门的动静很小，小春日和却直觉有哪里不对。
她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低头看看窝在她怀里的小狐狸，直白地问他，“你吃醋啦？”
“……！”
太宰浑身一僵，捏着螃蟹眼罩和睡帽的手不自觉用力——他用东西还算仔细，即便过去数年，她送他的螃蟹眼罩和睡帽依然没坏，只是旧了些。
下一秒，小春日和叹了口气，“好啦，我不摸就是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小狐狸从她怀里抱出来，恋恋不舍地递给他，“给，小狐狸是你的。”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柔光，像缀有碎金的湖面，晕开耀眼夺目的色泽。
“……”
太宰慢慢做了个深呼吸，尽可能自然地转过头，没再看她，“它喜欢你。”
稳稳说完这句近似于告白的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耳边是寂静又嘈杂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心跳声。
“嗯，我知道哦。”小春日和浑然不知，她无意说出的话对太宰的心脏有多不友好，“我还以为你刚刚在吃醋。”
显然，她并没有听懂太宰话里的意思。
“呜嗷？”
小狐狸歪歪脑袋，不住地拿耳朵尖蹭她，还抽空看太宰一眼，满脸懵懂与不解。
太宰与小狐狸对视一眼，随后他拿着螃蟹眼罩和睡帽走到被褥上坐下，“没有。”
吃醋谈不上，他只是有些……
乌拉拉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总觉得气氛有哪里不对劲。
还没等它想出个所以然来，小春日和一边摸怀中的小狐狸，一边拿出手机看时间，“啊，已经不早了，关灯睡觉？”
“好。”
太宰应下后，小春日和摸过遥控器，调好温度，又看看赖在她怀里，全身上下九条尾巴都紧紧扒着她的小狐狸。
拿小家伙没办法，小春日和只好拿略带求助的目光看向太宰，“它跟我一起睡可以吗？”
“呜！”
太宰还没回答，小狐狸却极为兴奋地晃晃尾巴。它前爪没抓稳，一个不小心就从小春日和怀里落到她腿上。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小家伙一哆嗦，赶紧重新扒住她，好似一只狐狸外形的八爪鱼，怪滑稽的。
将小狐狸的反应收入眼底，太宰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也不用问我。”
“嗯，它今晚就跟我睡吧。”小春日和将手垫在狐狸屁屁下方，抱着它在床上挪动，“就当是过夜费了。”
“……”
太宰自暴自弃地戴好眼罩和睡帽，眼不见心不烦。
见他全副武装完毕，小春日和才笑着吩咐小纸人关灯，抱住小狐狸，钻进被窝。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更别说这次怀里还多了一只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家伙。今天晚上，她入睡的速度甚至比平时还要快一些。
留意到小春日和的呼吸渐渐绵长，太宰的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两道呼吸声上。
直到在场的所有“生物”都陷入沉睡，他原本刻意放缓的呼吸才一点点变快，卸去伪装。
一旦放开呼吸，萦绕在他鼻尖的白桃香便愈发浓郁。原本他已经适应了这股味道，可如今呼吸加速后，许是因为心理作用，又或许是他的神经过于紧绷……嗅着空气里熟悉的白桃味儿，他莫名就有些头晕目眩。
太宰摘下戴在头上的睡帽和眼罩，在心里回想着他调查到的东西，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奇怪的是，小春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能繁衍成“家族”的却不少。只是，这些“小春家”中，真正能为人称道的世家，似乎只有四五十年前的那一支。这一支也是最符合小春日和那段睡前故事描述的。
但这样一来，她满打满算也已经活了五六十岁。尽管她的外表和言行完全看不出来……这么一来，“春日野桃”不记得森鸥外，恐怕也是因为“魔法”。
既然是魔法，总有失效的时候。
她那句“我活不久啦”总让他很在意——虽然他介意的不是有限的时间，而是她本人。
小春日和似乎总是乐观向上，毫不畏惧死亡的。
她分明比谁都热爱生活。
她的身体……
如果能找到传言中的“死亡天使”，那个罕见的治愈系异能者，日和她是不是……
“……日和。”
太宰轻喃着她的名字。
他缓缓坐起身，借着室内昏暗得难以看清的光线，打量她隐约的轮廓。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没由来的，就是单纯想抱抱她。
犹豫许久后，太宰悄悄伸出手，试探般碰了碰她放在薄被外的手指。
“唔……”
触及她温热指尖的刹那，小春日和若有所感般哼哼一声，迷迷糊糊地勾住他伸来的手指。她指尖的力道很轻，却叫人难以挣脱，仿佛小动物无意识地拿尾巴圈住什么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却令人心软。
“……！”
太宰不敢用力，就连呼吸也本能地放轻，生怕惊醒她。
他喜欢的人，分明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岁，却依然带着一股让人心软的孩子气。
静默半晌，太宰才试探着从小春日和手中抽回手指。光线昏沉，无人窥清，他面上晕开大片大片的薄红。
他为什么要自投罗网，来她房间折磨自己？
第140章
小春日和一向好眠, 乌拉拉也一样。她们压根没留意到，生日那晚太宰的辗转反侧。
只是生日之后，小春日和敏锐地发觉, 太宰似乎……突然就变得有些黏人？
不过，她对他这极有分寸的黏人做派接受良好。
毕竟她本来就是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太宰年纪逐渐增长后, 她便越来越克制自己，有下意识地在减少大面积的肢体接触。
现在好了，小朋友主动来亲近她,她也就不用那么刻意地压抑自己的“本性”。
他偶尔会仗着如今比她高上几厘米的身高,将脑袋搁在她肩头,或是像只小动物一样,拿脑袋拱她后背。
她并不介意他做出这种像是撒娇一样的举动, 甚至觉得他这样像只黏人的幼猫，养熟了之后才愿意一点点冲人撒娇，可爱得让人舍不得拒绝。
可惜，乌拉拉总认为太宰这个表现有哪里不对劲。
“嗯？奇怪吗？”小春日和满脸不解，她理所当然地对搭档发问, “小朋友黏人一点而已, 你觉得很奇怪？”
乌拉拉被她这神经大条的模样气得想笑, “……他是十八岁不是八岁！”说实话, 比起奇怪, 它更多的是感到紧张，“你真不怕他喜欢上你？”
“？”
小春日和惊疑地指指自己，反问道：“我？”
也就是这条巷子上现在没什么人，不然她这模样落入旁人眼里……恐怕会觉得她碰上了什么都市传说。
“不然呢？”
小春日和连忙往身上套了一个隐匿结界。
她连连摇头，垂在身后的长发如海波般剧烈起伏, “太宰喜欢我？”她深深吸了口气，好叫自己将脑海中的荒谬感压下去，“虽然我承认我应该蛮有魅力的，但你不想想他以前对我那个嫌弃样……”
“还有动不动就你为什么不听听你在说什么的眼神。”小春日和跟报菜名似的，一报报出一连串，“哦对，还有每次把我手拍掉的，那个毫不留情的力道。”
语毕，她重新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忍不住再问搭档一遍，“你觉得他会喜欢我？”
乌拉拉还未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再次摇头，“对喜欢的人这样，他岂不是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
乌拉拉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整只光团子一愣一愣的：就、就算太宰喜欢她的可能性不高，她倒也不必这样……
提到这个话题，小春日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像每个操心孩子人生大事的家长一样头疼，“太宰聪明得不得了。他真要喜欢谁，大概会一点点布置陷阱，让人家小姑娘自投罗网，还傻乎乎地觉得是自己先喜欢的他吧？”
“他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眼多的，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里玩得过他。”她提起太宰的事就说个没完，还实打实地替他担心上了，“就希望不要被他骗回家之后，她还觉得是自己成功追到了人才好。”
乌拉拉，乌拉拉还能说什么呢？它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说太宰找得到对象吧，她又担心人家小姑娘，说太宰找不到对象吧……它绝对会被她追着骂——用诸如“太宰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找不到对象”、“他现在还小”、“就算他找不到对象也比你强”的理由反驳并顺便攻击它。
它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乌拉拉只能把心中的所有猜想都咽回去，不再吭声。
就这样，一人一木灵随意闲聊着到家。
甫一打开家门，小春日和脱口而出的“我回来了”还未说完，便察觉到了室内开着的冷气。
“太宰？”
太宰围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头也不抬地应道：“你回来了。”
“你今天比昨天还早？”小春日和嗅嗅厨房里弥漫的香味，对蹲在餐桌上的小狐狸一笑，走到水槽边顺便洗手，“好香，是奶油炖菜？”
太宰拿着长柄勺，一面搅拌锅中的奶油炖菜，一面应声道：“嗯，太热了，干脆早点回来。”
听到他的回答，小春日和也没起疑。
太宰生日过后，气温便一日热过一日。也许是因为终于忍不住夏日的高温，再加上升任干部后，他有了更高的权力，所以最近他都回来得很早，还把所有人的晚饭也一起包了——当然不是小春日和那种去超市里买两份便当的“敷衍”。一开始，出于某种奴役“童工”的愧疚，小春日和也是想挣扎的。可无奈，小朋友的手艺实在太好，再加上……他本人愿意做饭，她也就懒得再在回家路上去一趟超市。
因此，太宰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暂时掌管家中晚饭的权力。
闻着逐渐弥漫开的醇厚香气，小春日和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奶油炖菜，嘴里还不忘问太宰，“要帮忙吗？”
“不用。”相处数年，太宰自然看得出小春日和这会儿在想什么——她馋了，“反正日和也只是问问而已，坐着等吧。”
小春日和嗔怪地看他一眼，嘟起嘴妥协，“诶——好吧——”
“啊。”
她刚转过身，就听见太宰没什么情绪地出声。
于是她又扭过头看他，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怎么啦？”
太宰偏头瞥她一眼，嗓音与平日里无异，细听却能捕捉到一丝略带调侃的笑意，“日和可以帮我做沙拉。”
“诶——”小春日和左看看右看看，面上满是无辜，“嘶，你刚刚说了什么吗？啊，我想起来我还没换衣服。”
她边说边点头，脚底抹油似的离开厨房，还不忘顺走蹲在餐桌上的小狐狸，“我先上楼啦！”
太宰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没阻止她，像个没事人似的转回头，继续耐心地搅拌锅中的奶油炖菜。就连留在客厅的乌拉拉也没发现，他眉眼间攀上柔和纵容的笑意，唇边也晕开微小的弧度。 -
小春日和到家的时间正好，奶油炖菜没过一会儿便顺利出锅。
回房间换衣服不过是她的说辞，她刚刚忽然想起，她回来时忘了去确认门口的信箱，于是又抱起小狐狸往外跑。
看见信箱里躺着水电费单子和一张传单，她随意扫传单一眼，将东西一并拿进来放在玄关处，等下次出门再带去便利店缴费。
“可以开饭了。”
“好哦——”
听见太宰的声音，小春日和抱着小狐狸直奔厨房。她放下小狐狸，旋即在桌前坐下，笑眯眯地看太宰解开围裙，随手拉开她对面的餐椅。
她低声说了一句“我开动了”，拿起勺子打起一勺奶油炖菜的汤汁，送入口中。
“唔——好棒！”小春日和夸张地眯起双眼，发出满足的喟叹，“太宰每次都做得好好吃，有一种惊喜的感觉。”
她并没有撒谎，太宰在料理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不过，唯一让她有些遗憾的是，她如今吃的饭菜从来没有出现过活力清炖鸡那样夸张的效果。
听多了她如此诚恳的夸赞，太宰也从一开始的不自在，逐渐转变为如今的镇定自若。
他压下微微扬起的嘴角，尽可能平稳地回道：“只要不是自己动手，日和都觉得好吃。”
“哪有——我说的明明是事实好不好。”小春日和拧眉看他，又找不出任何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好吃就是好吃，哪里需要那么多证明？
因此，她只能看向大快朵颐的乌拉拉，求助外援，“对不对，乌拉拉？”
乌拉拉抖抖耳朵尖，勉强从眼前的小碟子里抬起下巴，努力稳住自己渐飘的声线：“跟日和不相上下。”
“是吧是吧！”
这么附和完，小春日和又无比认真地重新看向太宰，摆出一副硬要他给个说法的模样。
被她这样坦率地注视着，太宰低下头，避过她过于烫人的目光，打起一小口汤汁含糊道：“……嘛。”
听出他的别扭，小春日和轻轻哼了一声，也没揪着不放，而是见好就收地转移话题，“今天晚上你也休息吗？”
这是太宰休息的……不知道第几个晚上。明明升职成了干部，可他最近似乎总是很闲。
小春日和哪里知道，太宰这份“闲”，是白日高强度工作的结果。
偏生少年人瞒她瞒得滴水不漏，现在还一本正经地冲她点头，“劳逸结合。而且，”说到这里，他奇妙地停顿了一下，“穿着西装出门太热了。”
听见太宰这句话，小春日和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场景。两方举着枪对峙时，太宰穿着宽松清凉的短袖短裤——当然，四肢缠了绷带的那种。他站在最前方，而他身后的其他人都穿着整齐熨帖的黑西装……
有一种小孩儿晚上出来散步，散到一半被人抓走当人质的感觉。
“噗。”
想到小朋友冷脸站在现场的模样，小春日和到底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太杂抬眸瞄她一眼，淡声判断道：“日和刚刚在想什么奇怪的场景吧。”
“啊，被发现了——”小春日和控制住脸上扩大的笑容，可她神色里依然透露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但是确实很热呀，这种天气还要穿那么厚的西装什么的。”
为了不让太宰猜到她刚刚的“恶念”，她眨眨眼睛，果断转移话题，“对了对了，既然晚上有空，要不要去附近的公园转转？”她冲他笑得乖巧，嗓音放低，语气里多上几分哄人的温和味道，“有夏日祭哦，机会难得，放松一下嘛。”
太宰没有立刻回话。
小春日和说的夏日祭，他知道。
那张传单，是他塞进信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