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盥洗台 可以哭但他不停
落下的发带悄无声息,一动不动。
她也一样。
看到陈祉微合的瞳孔一震,周今川突然意识,这一切不止是他难以预料,也超乎所有人的预想。
南嘉没想到周今川会答应,周今川没想到陈祉在玩。
而陈祉没想到南嘉一头热血。
答应和他成婚,和七年前泼他一脸水一样,始料未及。
又从容应对。
制定游戏规则的人遇到难以解决的bug时往往选择重开,除非,这个bug在设计之中。
习惯游戏人生的他,把旁人眼里的婚姻大事当一场赌注,结果不重要,要过程尽兴。
“明天就领证。”陈祉好整以暇眯了那么几秒钟,眼里的惊意很快消散,轻轻嗤了声,“嘉礼小姐这么想嫁给我吗。”
“是,夜不能寐,朝思暮想。”
“防止你夜长梦多,现在也不是不能考虑陪你去办领证手续。”
“工作人员下班了。”
“可以叫过来。”
做这类为难人的事对他来说习以为常。
南嘉不管代入登记处工作人员的视角还是自己的,只感觉天黑人晕,没有动力再支撑她站在这里。
“我困了,明天再说。”
她低头要走。
转弯太猛,没注意周今川就在旁边,差点要撞上他,下意识往后避开,趔趄两下,摇摇晃晃得像是随时跌倒。
“嘉嘉。”
周今川手紧跟着伸出去,却在半空时被另一只有劲的手腕给挡开。
陈祉单条臂膀横在他的跟前,动作敏捷迅速揽过前方女孩的肩,很自然地扶稳她的身形。
南嘉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甚至没有回头看是谁扶的她,背影虚虚地离开。
明明可以两个人一起扶,或者本就站在后面的陈祉不用动,但他偏偏要来扶,偏偏扶之前要先拍走周今川的手。
往常,周今川不会计较。
今晚他明显更气燥,强行克制压抑着,无法释放,她一走,没了刚才的假意温和,冷冷出声:“我有话和你说。”
那位太子爷鸟都不鸟,“不听。”
“你真的想娶她吗。”
还是不鸟。
“你喜欢她吗?”
陈祉置若罔闻。
“最后一个问题。”周今川知道前两个不会换来回答,着重点放在第三个,“结婚之后,你会如何待她。”
陈祉懒得理。
谁的心里不跟明镜似的。
周今川现在看似关心南嘉,实际上刚才已经做出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心上人,给予最好最迅速的实际行动。
而对于南嘉,不过是事后的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话语。
大概是现在的周今川怎么着,算自己的大舅子。
陈祉临走前,踢开地上的发带,勉为其难搭理一句:“她是我妻子,是陈家未来女主人,她在我这里,只会比周家更好。”
早在上一辈陈家的家族内斗就差不多结束了,花落谁家已定,陈祉是唯一继承人,他未来的妻子,只要嫁进来就是女主人,不需要处心积虑的家产内斗,也不需要讨好长辈,陈太太才是别人最该讨好的对象。
哪怕陈祉什么都不给什么都不做,领证后一半资产就是她的,替大部普通人完成“我不想要爱,想要很多很多钱”豪门梦。
周今川觉得她被苛待的担心纯属多余。
他只想要她过得好,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汝之蜜糖她之砒霜-
反而是南嘉这些年来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像犯了考试焦虑症,考之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到真正拿笔的那刻莫名心静。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逆天改命违背常理。
清晨很早被陈家司机接走,没来得及通知周氏夫妇。
她给周今川发了条消息,靠在后座昏昏睡去,睡眠很死,要把这些年失眠的时间一股脑补上来。
到目的地,司机和陈祉交代情况。
“睡了多久?”他问。
“从上车后一直睡到现在。”
从周家到婚姻登记处路程不远,车堵了挺久,陈祉没催,司机开的不快,就这样过去一个多小时。
“时辰马上到了。”随行的许管家提醒。
他们预约好准确时间,还有律师公证人等,因为知道太子爷不喜欢做规划外的事,管家礼貌一问,“需要把周小姐叫醒吗。”
“不叫。”陈祉回到载她那辆车上,“我看她能睡多久。”
他上车的动静愣是没把人闹醒。
跟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看她眼圈又自然白净得很,既没红肿也没泛青,睡颜极其静谧温润,闭上眼皮,睫毛格外细密,长长的卷翘,挂在眼窝下勾着月牙状的阴影。
大抵往日里给人总是没好气,不正眼看人的印象深刻,忽略她原本是清婉碧玉的样貌,不开口说话杏眸不瞪人的模样仿若古典画卷里恬静的美人图。
日头南走,临近正午,南嘉苏醒,开门下去,看见车两旁有看守的保镖。
“怎么只有你们,陈祉呢?”她问,“他还没过来吗?”
保镖恭恭敬敬回复:“少爷马上过来。”
“领证第一天就迟到了吗。”她不意外,“真有他的。”
保镖讷笑,“太太,您在车上睡了两个多小时,少爷临时有事所以出去一趟。”
南嘉没看时间,只觉日光烈得厉害,原来过了这么久。
“那是我的错吗。”她走过去,“他不应该叫醒我吗。”
保镖冷汗直流,这世上能这样质问太子爷的怕是只有陈太太,没理硬搬理,有理不得上天。
登记处前等候多时的许管家看到南嘉过来,不免松了口气,“陈太太,您可算醒了。”
他真怕她耍诡计想半路出逃,那麻烦就大了。
“我有名字。”南嘉说,“我不习惯别人叫我陈太太。”
“好的,但是以后还会有人叫您太太的。”许管家始终保持微笑,现在对她的态度和之前判若两人,从前是礼貌,现在是卑微,倒不是对她卑微,一看就是被那二世祖给消磨的。
南嘉没管称呼,人都过来了还在乎被叫做什么,笼中鸟嫌马路吵,管得太宽。
陈祉就在附近处理一点事务,很快回来,证件办理得很顺利,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公证律师都在,填个资料宣个誓即可。
夫妻俩脸色差不多,纯来办事的,面无表情,看得外人以为这俩是要离婚。
南嘉坐下签字时,律师给她递了一份婚后协议。
不厚,只有几张,内容不多。
豪门联姻少不得这些,以防女方图家产。
南嘉视线落下去,上面的内容却不是关于财产分割,而是陈家对周家公司的优待。
港岛没有彩礼这一说,但上流讲究排场,繁文缛节免了,重金少不了,何况她是内陆的,父母双亡家中独女,没人主持婚嫁,男方家更不能操办得太潦草。
并非直接转账撒钱,周家不太需要,所以给的好处是项目合作名额。
其中关于海油贸易这块大蛋糕的一部分拨给周家负责,这条在协议中的含金量,不亚于送了几十个亿的彩礼。
联姻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对于南嘉并没有用处,顶多周先生的笑更实诚一些。
协议里没有提及夫妻财产,意味着领证的那一刻起,她就能拥有他增值资产的一半。
一枚重达九克拉的艳彩蓝钻石婚戒被陈祉放在透明的长几上,慢慢推到她的跟前。
南嘉只是看着,像看一粒不值钱的沙子。
“婚戒。”他说,“无名指的。”
“不想戴,太麻烦了。”
“敷衍,换个理由。”
“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这个理由还行。
没能让他嘲讽她是不是想戴其他男人送的戒指。
南嘉低头在协议后方签上自己的名字,“你和周家交流了那么多,我也想提一个。”
不等他应,她说:“你应该和我一样不想太多人宣传我们的婚事,没必要请宾客办婚礼,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方便你以后腻了后再娶。”
简言之,隐婚。
不是她把婚姻当儿戏,是她觉得他把婚姻当儿戏,所以陪着他一起玩,直到腻为止。
“好。”陈祉说,“不过我得提醒你,我们的婚姻是实打实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什么?”
“夫妻义务,我会履行。”
联姻,不可能单单一张纸困住她,他会最大程度让她难堪和痛苦。
南嘉指尖不安动了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随便吧,反正够糟糕了。
签完字走完程序,工作人员给颁发了结婚证书,港岛的证件只有一个,上面构图设计很漂亮,和A4纸差不多大小,像一张橙红的相封。
两个当事人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搞完流程后步伐一致往外面走,一刻钟不想多待,许管家只好拿起那份结婚证书,跟在后头询问。
“少爷,这个结婚证没有塑封,需要保管处理一下吗。”
“不用。”陈祉没回头,“扔了。”
许管家:“?”
许管家满脸堆笑,看向南嘉,“太太您说呢。”
南嘉:“扔远点。”
“……”
他们两个小年轻无所谓,许管家一把老骨头可不敢真这样做,他还想多活几年,真按他们俩说的做了,届时主母夫人问起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下午练舞,南嘉心不在焉的,一个没注意,足尖磨出血口,她吃了颗药后连续练了两个小时,到满头大汗,人还是不清醒。
南嘉站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吹着凉风,试图让自己清醒。
一天的时间,她的身份从无知少女变成已婚。
结婚证上另一边的名字,还是和她最不对付的人。
为了周家,她就这样把自己嫁了。
“嘉嘉。”小乔忽然拿一杯冰美式晃悠到眼前。
知道她跳舞累了,小乔掐着时间买好冷饮,笑眯眯搭讪:“你怎么老是对着窗口发呆啊。”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坏消息是我们接下来两周要进行严酷的训练,好消息是,恭喜你被舞团选为白天鹅演员。”
南嘉情绪太平,小乔掀不起氛围,自顾自地一股脑说完。
南嘉:“白天鹅不是有人选吗。”
“上次的首席她是白思澜的替补,状态不好做不了了,白思澜呢,这阵子忙着进组演戏呢。”
“演戏?”
“是啊。”小乔点头,“你没看新闻吗,知名导演陆导的下部电影选定的她,以后人家可忙着拍戏呢。”
这事早就有了,白思澜被负面新闻压着沉寂一阵子后,现在重现天日。
“哎,她的命真好,背后有人脉替她撑腰,能压住负面新闻不说,还能出资演电影。”小乔撇嘴。
南嘉没关注时事,低头咬着吸管,酸苦的冰美式充斥着味蕾,莫名地镇定,她迅速浏览新闻页面,连翻几条找不到白思澜的负面事迹,清一色的都是夸赞的通稿。
港星社掌控舆论不需要一天,不需要一晚上,也许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将舆论翻天。
这不是港星社老板江朝岸牛逼,是他背后的人权势滔天。
划着划着,南嘉划到白思澜的微博账号。
发了张自拍,说晚上要参加庆功宴。
庆祝她脱离困境,绝处逢生,凤凰涅槃。
配文@了星媒的老板周今川。
周今川没有微博账号,所以艾特的是官方号。
底下粉丝懂得都懂,单凭白思澜一个人不可能脱困,必然有贵人相助,在大家眼中这个贵人就是周今川。
疯狂的粉丝早就磕起他们的cp。
女明星和幕后老板的恋情最好磕。
小乔观察南嘉:“你要出演白天鹅,你不开心吗?”
“开心。”她说。
晚九点,南嘉身心俱乏,换便鞋时看见足尖的伤口裂得更大了,练舞的时候毫无感觉,出血的外伤痛感远不及内伤。
出去后看见一辆不该出现在停车位上的库里南。
两个西装革履模样的保镖下来,恭恭敬敬对她鞠躬,“太太,我们是负责来接您回家的。”
她没有动。
一个保镖拨通许管家的号码,来和她通话,以确保他们不是坏人。
南嘉还是没动,他们不理解她的意思,她并不想跟他们回去。
可是。
总不能回周家。
无家可归了。
陈祉在港岛住处太多,这次来接她的车去的目的地是私密性极强的半岛别墅区,周遭没有不相干的邻居,从外表看这处宅子很新,古欧式建筑风格配备现代化系统,绿化极高,前后花园望不到边,静得能听见鸟声。
里面配套的佣人光出来会面的就有十几个,还没算上负责厨房,花房管理的。
南嘉被女佣带到主卧,很大,有几个隔间,她没带换洗衣物,但她们都有备好,包括女生用的护肤品和化妆品。
这处宅子完全是按照婚宅的标配去做的,更有适合女主人超大衣帽间和圆形泡澡缸。
陈祉不在,佣人婉言表示他工作繁忙,晚上可能不会回来。
佣人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女主人不开心,哪想南嘉神情瞬时放松,身心愉悦舒展,冲了个凉后往柔软的鹅绒被上一瘫,昏昏睡去。
这辈子想不到,一直借助药物助眠的她,和陈祉结婚这天能睡个昏天黑地。
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光亮并不刺眼,壁灯散着柔光,她迷糊糊睁眼,看见影影绰绰的男人身形,一条浴巾松垮系在劲腰间,宽肩窄臀的比例一览无遗,锁骨窝极深,骨感幽邃精致,自然垂落的手臂清晰可见明晰而不夸张的肌理线条。
陈祉刚刚浴后,提着条毛巾简单擦拭黑色碎发上淅淅沥沥的水珠,些许漏网之滴顺着薄削的下颚线落下,壁灯光线偏暖,他肌肤并不显古铜色,更偏于冷白,常年健身的缘故,再白也让人的气质偏向于硬朗。
本来背对着她,不经意地转过来,倒映着碎光的眸底不疾不徐乜来,耐人寻味又不为所动。
南嘉没有窥看的意思,所以目光坦坦荡荡对视。
“你今天睡了十几个小时。”他走过来,“你是猪吗。”
她坐起来一些,“和你一个品种。”
他本来拣出一支烟想抽来着,闻言兴致又落她这儿,靠着一侧,单条长腿慢条斯理地坐一边。
被褥洁白崭新,衬得她气质柔和,语态仍旧犀利:“你回来做什么。”
害她空欢喜。
“陪一陪心爱的新婚太太。”
“你说这种话是怎么忍住不笑的。”她面无表情,“教教我。”
她每句话,每个音节,都像往一片平静的湖水里面扔石头,时不时掀起阵阵惊涛骇浪,其实陈祉今晚的兴致不在她,不然他可以从舞团接她回来,用不着快凌晨才回,又是闭着灯地擦发,几乎没闹出一点动静,她这时醒来,纯粹是她白天睡多了。
于是他的注意力慢慢转移过去,落在那张从不饶人的美丽面孔上,在她凝神时刻,忽然抬手,拽过那双随意叠放的足踝,轻轻往跟前一拉,她整个人带被子地被他轻松摁在下面。
“想学吗。”
他不疾不徐地反问。
没有靠在她身边,甚至人没有靠近,手臂虚虚撑着,只把人困在怀里,让她无法动弹。
南嘉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出声骂人的力都无了。
他这才看见,自己攥的细白足踝泛着红,练舞的缘故,她膝盖以下常年见伤,光线昏暗依然可见上面遍着的些许疤痕,足尖的位置泛着血痂,大概是个新伤。
他力道是松了,方位没变,腾出一只手,捏住她尖巧的下颚,“想学就教教你。”
“不学。”她没有挣扎,“混蛋教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骂早了。”他说,“我还没到混蛋的时候。”
下一秒。
她胸口一冷,系两道的蝴蝶结被扯住翅膀,轻松解开了,肌肤赛雪似的净白得几乎没有杂质。
形状也如水滴完美无缺,自然地松软,雪梅立于灯影,一抹浅粉。
扯蝴蝶结的力不小,以为人会死命挣扎,至少不会像现在如同标本一样一动不动任由摆弄,臆想万般可能,惟独不曾预料到会是这般。
认命。
七年前纨绔子弟的冷嘲热讽和秋后寒雨没有击垮她傲然的脊梁骨,七年时光却莫名把她棱角磨平,说她过得不好吧,斯诺克,赛车,皇家舞团这类原本不属于她阶层的东西她都能游刃有余,说她过得好,那双仿佛浸着青山秀水的眼睛无缘无故失了神。
她杳无音讯的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陈祉慢慢停了手,坐过去,随意理了理原本就不凌乱的领口。
被撂下的南嘉懵然看他。
“啊?你不行?”
“……”
她没有对他很排斥,或者说,是谁无所谓。
“你太无聊了,爷没兴致。”
“不行还有这么多借口。”
“周嘉礼,你不是一般地欠c。”陈祉丢下一句起身去浴室。
人走,一下子清静,南嘉屈膝蜷坐。
这个时候。
周今川和白思澜在做什么。
在他们的庆功宴上庆祝喝酒,欢声笑语吗。
他不会想起她在做什么,不会想起她和陈祉如何,不会关心她的感受,哪怕一分一毫,就像七年前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这些年痛苦的来源在于她不肯和他划清分界线,如今他让她和陈祉联姻,这条线她想赖也赖不掉了。
南嘉赤脚走到落地窗前,拨开帘幕吹风,清醒一些,打开手机看资讯。
环形窗视野开阔明朗,半岛夜景静谧得隔绝闹市。
听到浴室门响,她余光瞥到了,一眼是比刚才还要没有死角的光景,那条浴巾作用微乎其微,深陷的人鱼线若隐若现。
她出声制止他的前来,“陈祉,你为什么不穿件衣服。”
他淡淡反问,“你怎么这么关心我。”
“你刚刚洗澡的时候怎么把脸洗没了。”
他长腿迈开没两步就来到她跟前,仍是衣衫不整不规不矩的闲散少爷模样,随意抬起的指腹擦过她的唇,“这么好看的嘴,用来说话真是可惜了。”
前方的压迫气场凛冽,她不自觉往后退,后背抵到冰凉的玻璃窗面,“你想干嘛。”
“你在想什么。”
“你有病。”
他浅浅地“嗯”了声后,臂膀一抬,很轻松揽过她的腰际举了起来,往宽厚的肩膀上一靠,扛麻袋似的将人折在肩上,南嘉的脑袋靠在他的后腰,长发自然垂落,眩晕感让她失去大半的力气,蜷起的拳头如同棉花似的拍着他,“放我下来,混蛋。”
“给你机会,挑个地做。”
“你不是没兴致。”
“你骂完后有了。”
“……”
他是真的有病但她不想骂怕真把他骂爽了。
南嘉没有挑地方,陈祉随意把人放在浴室的盥洗台上,后背镜子明亮宽阔,空间加强的纵深感无限放大感官。
南嘉有挣扎,只是作用不大,盥洗台是大理石台面,凉得很,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声音发抖:“陈祉……”
“不舒服可以哭。”他好像在哄人,又没什么耐心,“不过我不停。”
第14章 薄荷冰水 比不上嘉礼小姐的甜
位高权重的上位者吝啬着仁慈。
给她描述痛苦的机会,没有改变的权利,不舒服就忍,忍不了和他无关。
可这些年南嘉何曾在别人面前掉落眼泪。
父亲母亲的葬礼上,亲朋好友为分得一点钱哭得震天撼地,反过来指责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无情无义,连滴眼泪都不掉。
那时的南嘉太稚嫩,哪怕察觉到双亲接连去世事有蹊跷,也无法查明真相。
而患有老年痴呆的外婆一窍不通。
一个完整的家只剩她一个人。
面对虚情假意的人,她倔强地冷眼旁观,一声哭不出来。
到晚上,被窝和枕头全是泪珠。
旁人越想看她哭,反倒越发冷情,清透的瞳眸一瞬不瞬和对方对视上,无所畏惧。
前方人身形颀长,高出她小几十厘米,单条臂膀虚虚揽着,指腹抵着大理石面,将她困成一个圈,哪怕她并没有逃离的意向,也没给腾出多余的位置。
没灯,唯一的光源是主卧枝叶状壁灯折进来的些许亮度,和被乌云遮盖的月光,不暗淡,只觉沉重,带着未散尽的水汽,仿佛身临迷雾森林。
南嘉没经历过猪肉,猪跑总是见过的。
文豪和影视作品的熏陶影响,对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不陌生。
想起巩俐出演的某部电影中,因丈夫缺陷而惨遭肆虐,稍稍把自己代入一下,不自觉顿悟。
蛮认真地眨了下眼睛,“不行不要勉强。”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他性情为何如此古怪阴冷。
从前身边跟了不少莺莺燕燕献殷勤,却千篇一律,视而不见。
现在年纪不小,没见有什么女伴,没把兄弟掰弯,男女皆不吃,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不中。
发现太子爷的惊天大秘密,南嘉语气轻缓了些,怕被杀人灭口,“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对他没有同情,对自己反倒颇为加赞,果真是她慈爱,他做了那么多混账事,她抓住他的把柄却不当做威胁,实在是天底下顶顶善良的人。
陈祉冷笑,“需要我说谢谢吗。”
“客气。”
她本就不是和他同流合污的人,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虽说南嘉对和他做是做好心理准备的,这年代哪有什么贞女,利益至上,能从这场婚姻里拿到好处,能让周家获利就行了,等过个几年,陈祉腻味,也能干干净净走人。
如果他不行这事成立,那她什么都不用做。
这买卖血赚不亏。
待她一介小平民快要露出资本家窃喜的神情时,手腕被陈祉握住下拉,他没有看,也没有带她下看,彼此对视,他波澜不惊,而她面色由白变红。
再煞白一片,与之对比鲜明的,是手中拿着的这团炙热红火焰,烫烧她手心每一寸神经末梢。
要么是刚才得意,以至于变脸速度快到成了一个笑话,陈祉拿着她的腕靠前一点,“弄完我再和你说声谢谢。”
他显然不可能是电影里无能的染坊主,而她和女主一样退却,声音低颤:“我不会。”
“握酒杯不会吗?”他说,“上次接周今川递来的酒杯握姿不是挺标准。”
白酒杯自然会拿的,她比撞车那次的演技还要精湛,三指一扣,“我只会这样握酒杯。”
“那就学。”他嗤,“拿稳。”
她学习能力强,在校时各类活动只要她想都能有一席之地,一点能通,但纯看她想不想通。
“是这样拿的吗?”他说。
“我说了我只会握酒杯。”
“这是酒杯吗。”他眉间一凛,“你要不要好好看看。”
南嘉没有看那团火,也不想正视陈祉,白袍早开了,昏暗中肌肉线条仍清晰深刻,八块腹肌标准到不需要刻意收就能显而易见,头一回如此近距离感知到男人的温度,极大的体型差让人望却。
精壮的臂弯好像轻轻松捏死她的脖颈,身形也能完全覆盖住偏清瘦的她,但大的不止是人。
红火焰旺盛,温度上升,再拿的话又烫又酸,试图逃脱这黑暗牢笼,手腕却被他连拿带握,腰段也被扣死,无法动弹。
“别……”南嘉气音微弱,“陈祉。”
那把嗓子仿佛是从雨雾江南中穿生出来的,空灵清透,摇曳着婉转柔情。
是迄今为止最轻和的喊他名字一次。
因为她手腕实在酸得厉害,在舞房跳了那么久的舞,他又叫她拿酒杯什么的,一拿那么久就罢了,主要是不太握得住。
他垂眸,“酸了?”
还是气音,“嗯。”
“那换只。”
“不要。”她左右手都往后背过去。
半途而废,没灭的火势不减,吐着信子似的叫嚣,陈祉沉眸,如果为这桩事打分的话,目前只到个位数,她什么都不会,敷衍得很,好人都能给她磨残废。
南嘉逃蹿意图显著:“坐的太冷了,我要回去。”
他睨她,“想坐热的?”
“你家的盥洗台质量不好,我怕塌了。”
“你没那么重。”他一句是一句应着,指腹捏了捏她的下巴,“刚刚让你挑地你不挑,现在后悔了?”
让她挑不挑有什么区别,她总不能要死要活挑沙发或床铺吧,真挑了又被笑银当,上赶着要。
“我只知道你畜生。”南嘉转过去净了手,没找到烘干机,当着他的面甩了甩,“没想到是个花里胡哨的畜生。”
他没动。
好像骂得还不太够,不尽兴。
“几点了。”她随口问。
“我不是闹钟。”
“我去看看。”
他没动。
“让开。”她抬脚踹了他一下,不轻不重,跟打情骂俏似的欲拒还迎。
还是没动。
“陈祉!”她喊。
少爷勉勉强强掀着眼皮,“去看时间,还是看新闻资讯?”
刚才黑灯瞎火的点看手机,绝不可能是工作和娱乐,那就一个可能,关注她不该关注的人和事。
周今川和白思澜庆祝喜事,和她在这里给他弄两件事合在一块对比,简直太讽刺。
当年高高在上泼他,现在得顾及大全哄他愉悦。
即使技术生,他毫无愉悦,但于胜利者而言,无疑是能解当年心头之恨的。
被点破后,南嘉漂亮没空浮现一丝难堪,却理直气壮,“和你没关系。”
说完,她更用力踹他一脚,跃下地面。
潇洒不过半秒,手还没碰到门,腰际一道蛮力将人拉过去,又猝不及防地被抵墙壁,本就暗的空间,前方的阴影遮住所有能见视野。
没有反应的时间,她睁眼的时候,细白的天鹅颈被男人虎口掐住,从后托着她的后脑将人带过来,被迫仰首,唇瓣微动时,陈祉低头,慢条斯理地吞噬。
亲吻是爱人的权利,他没有亲他,像宣告主权——
看吧如今不管如何挣扎,能亲她的人只有他。
“你是狗吗。”南嘉倒吸一口凉气,红唇下意识咬了回去,下足了力,将他的唇际擦出血来。
小动物真被惹毛了,张牙舞爪的撕咬。
陈祉慢条斯理抬手擦了擦唇际的血,没有生气,怒极反笑,“你也不赖。”
她想再怼两句,又没有时间去思考,因为这次他再抱她,是直接往被褥扔的。
鹅绒被很轻软,摔进去不痛不痒的。
当她掉进去时,人好像落入一个不见底的深冰潭。
见不到光。
哪哪都冷。
她一动不动,也不掉眼泪,像只猫似的蜷在那里,并没有被剥干净,七零八落的,衣着无法代表尊严,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难过。
上次这么难过,还是在西伯利亚零下几十度的小镇。
她用一只没油的笔,写寄不出去的明信片。
难过到忘了疼痛,也不知他为何不把她扶正,面无表情侧着进可又没进来,严丝合缝的蚌壳,撬不动。
这也怪不到她头上去,本来对他积怨沉重,不连捶带打算她有良心地配合,他又没耐心,不哄不安抚,再加上一个太小一个太大。
南嘉以为他会强开机后嘲讽她,再和其他男人一样觉得自己在游戏中拿一血,许久过去始终没听到声音,窸窸窣窣间,她试着抬了下头,看见的却是黑色碎发。
他刚才没耐心,现在有了,只不过换个地。
她咬牙切齿的嗓音透着无尽颤抖,“陈祉——”
堪比恐怖片。
她快要疯,“你干嘛。”
“口渴了。”陈祉仿若俯首称臣,俊美面容却透着王的轻蔑,“老子不能喝水吗。”
她无法用言语形容。
死人都能被气活。
她感觉五脏六腑都气得发颤,恨不得手撕了他,可力气全没了,再多的理智也不得不服从本能,好像被送上天,化飘悠不定的浮云,想踹死他又腾不出脚,分得开,力又悬殊。
陈祉尝完后好像觉得还不解渴,起身去长几倒了一杯薄荷冰水,一饮一半。
南嘉目不转睛看着他拿杯子过来,煞有介事递来,“要吗。”
“……滚。”
“也是,这水太冰了。”陈祉说,“比不上嘉礼小姐的甜。”
一个枕头咣地砸来。
没中。
又一个扔来,这次中了,她人却也被他拉住,陈祉状似宠溺地拨开她唇际的碎发后摁下去。
礼尚往来,该她还了。
说来奇怪,这些年南嘉常常噩梦不断。
真当她以为堕落地狱,反倒不去做那些梦。
也可能是乏的,乏得她第二早醒来,是有史以来最晚的时辰。
身旁空荡荡。
印象里完了后陈祉没看她就走了,任务完成后一个敷衍的眼神都吝啬,她当然不稀罕,只是这种提裤走的行为很没素质,搞得她是上赶着的。
最好没下次。
不然她应该会抢占先机先把他踹走。
晚点要回周家一趟,拿点零碎的行李,目前姑且用着这边佣人准备的换洗衣物和梳洗品。
推门出去,南嘉顿住脚步。
左右眼倒映着一排佣人和看守的门童。
“太太,您起来了。”一个着装异于其他人的佣人上前一步。
这宅子有菲佣,也有从内陆经过专业培训的保姆阿姨,和公司一样,为了维持正常的运转,她们也有领事。
除了许管家,眼前这位管事权利最大。
看不出年纪,三四十岁的样子,看着精明能干,不等南嘉反应,利落地摆出“有请”的手势,“早餐已经备好,您请。”
既礼貌又不容分说。
南嘉看了眼她的铭牌,不是传统的姓氏后面加个妈字,有个工整的名字,Vera(薇拉),其他人亦如此。
宅园的人越重视,越提醒她婚姻不是儿戏,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踏入这个门,就是陈家女主人翁。
南嘉走在前面,Vera带一众女佣有条不紊跟随。
“太太,您待会用完早餐,可以让我带您参观宅园,方便您日常起居。”
“您如果有特殊的习惯,或者钟意的服装,首饰品牌可以提前和我们告知,都会为您一一办齐。”
“这里还配备世界各地的主厨团队,您如果有想吃的菜肴或者要求,可以直接吩咐下去。”
南嘉继续走,“现在有一个。”
Vera:“什么。”
“别说话。”
Vera和众人面面相觑,安静了。
南嘉不是给她们立威,她没兴致做陈家的女主人,不屑耀武扬威,不过是因为陈祉生的不爽,部分转移到无辜的人身上,但她对她们说话的语气,包括对许管家,已经非常客气。
不知女主人口味,厨房按正常规格的来做,先上一杯红枣参茶,开胃菜是甜脆藕和海胆石榴包和鲍鱼脆塔。
主食和配菜眼花缭乱,南嘉不认识,也没有开动的想法。
介绍菜肴本是主厨工作,Vera感知到女主人不耐烦,便叫退旁人,自己来招呼。
好在南嘉没在饮食上挑剔。
“这是松茸菜胆炖花胶,滋阴润燥,美容补血。”Vera布菜,介绍,“少爷有吩咐过让我们做些适合女人的补品。”
南嘉不为所动,“他原话怎么说的。”
Vera冷汗直流,这俩不愧是夫妻,心连心到对彼此如此了解,她硬着头皮,“原话的意思是,太太您太瘦了。”
“原话。”
“就是说您太瘦了,让我们做点滋补的。”
“我想听原话。”
“……”Vera犹豫片刻,只好坦诚,“说您瘦得,跟,跟鬼一样,让我们做点营养品。”
这才是正常的原话。
不见南嘉生气,甚至毫无表情,Vera愈发搞不懂了。
这两天搞不懂的事太多,不缺一件两件的,陈家太子爷闪婚这事就够女佣团讨论一整天。
南嘉目光落去哪儿,Vera下一秒就给她介绍。
“这道是大西洋的蓝龙虾,旁边是调味的甜杏仁酱。”
“你可以走了。”南嘉言简意赅。
Vera没动,隐隐约约,颔首请示,“太太,您没有其他事情吗?”
“没有。”
“您不想问问少爷去哪里了吗?”
“不想。”
女主人冷淡到Vera觉得那位太子爷的性格都算平稳了。
出于交代,Vera还是用不大的声音表示,少爷去备定亲礼了,改日登门周家。
南嘉没听到,或者说,不在意。
用完餐后给自己不太好的面色补了点妆,见锁骨的位置有两个草莓印,咣当倒了一泵粉底液,涂抹上去掩盖。
昨晚陈祉没亲她,但哪哪都给他咬了,且留不浅的痕。
日常出行有司机和专业配车,南嘉是外行,却也一眼看出是防弹级别的,应该是陈家特有的。
回到舞团,南嘉第一次感觉力不从心。
从前跳舞不管任何动作都处之坦然,经历一遭后,确切地说她还没有真的经历,她和陈祉第一次并不顺利,但彼此试探后她无法再做到心平气和。
大概是不愉快后留下的心理阴影。
动作放展不开,团队训练时,异样目光纷纷投来。
水平不过如此。
上次在剧院的精彩表演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
张老师凝视南嘉的一举一动,“膝盖伸直一点,动作弧度不用过度,你的手能不能对齐?”
到底是太久没跳白天鹅了,以往就算练习也不过跳个变奏,真要和团队配合起来,她和初出茅庐的新手差别并不大,甚至表演力更差。
关了乐声,张老师感慨,“是因为太久没跳了吗,你最擅长的角色居然跳得这么糟糕。”
“抱歉。”南嘉承认,“我今天状态不好。”
“配合度不够,你再和大家磨合磨合吧。”
张老师话很委婉,说是配合度不够,如果实在不行,大概率要换人的,毕竟她本来就不属于白天鹅角色。
也许黑天鹅更合适。
旁边响起嬉笑议论。
“刚才那些动作,十岁小孩都比她跳得好。”
“不知老师怎么想的,非要选她做白天鹅,也不怕她分不清哪个是黑天鹅哪个是白天鹅。”
“实话实说,她比思澜姐差远了。”
跳的不好,和她们不熟,被议论也正常。
还有一个女孩特意路过南嘉跟前撂话,“有些女的真的是可怜,喜欢我们思澜姐不要的男人,跳捡思澜姐不要的角色,估计这辈子只能跟在别人后面吃剩饭。”
南嘉抬起眼皮,漠然一眼。
很熟悉的女孩,又想不起来是谁,没给人细看的机会就甩甩头走了。
南嘉脚步挪前,胳膊被身后的小乔拉住。
小乔摇头,示意她不要动。
舞团里的女孩们身份背景都不普通,如此嘻嘻笑笑嘲讽他人不是没有家教,反而某些上流社会由于过高背景的家教下,知道这样做无伤大雅才肆无忌惮。
“她爸以前混九龙城,挺那个的。”小乔嘘声说,“咱们最好不要招惹白思澜那一党人。”
舞团内部分割几个大小团,没钱没背景的她们想要明哲保身,不要出太大的风头。
“我只是看她有点眼熟。”南嘉说。
“她叫何鸢,以前是贵族高中的。”
很熟悉的名字,没记错的话,是白思澜的好姐妹。
“她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小乔露出鼓励的微笑,“每个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你一定是最近练舞强度过高,累着了而已。”
累是累着,但不是因为练舞。
南嘉为昨晚的口无遮拦付出不小的代价。
以往怼两句就作罢了,但涉及一些方面他就设身处地证明她的认知有多离谱。
南嘉手腕酸得厉害,唇角也磨破了,大大小小的青紫躲不过,还好是没进来,否则她可能连站在这里跳舞的机会都没有,必然休假几天。
她认知匮乏,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是这个尺寸,总之陈祉她不太能接受,因为两人之间的恩怨,暂且分不清她到底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他那个才无法接受。
小乔离得近,借顶上明耀的白筒灯,一下瞥见南嘉锁骨不匀称的肤感,“嘉嘉你的脖子怎么啦?”
盖了厚重两层粉底,南嘉没想到还能被看出来,下意识抬手掩住,“怎么了?”
“好像受伤了。”小乔眼尖得很,“像被什么咬了。”
“哦。”她漫不经心,“被狗咬了。”
“好不小心啊,什么品种的狗这么喜欢咬人。”
“不知道,野狗吧。”
经了那么一遭,南嘉状态不好没有加班练习,离开得比较早,避开陈家保镖司机的接送,打的士去周家。
路上接到女佣Vera的电话,问她何时回来用晚餐。
“今天不回去,不用替我准备。”
“那太太您是要去哪里?”
“有点事。”
“方便问一下什么事吗?”
南嘉没耐心,“打狂犬疫苗算不算事。”
“什么?”
“昨晚被狗咬了。”
Vera诧异,“那您注意安全,需要保镖随同吗?”
“不用。”
Vera还想说话,听得那边忙音传来。
怪不得许管家宁愿去陈家住宅做两天事务也不肯回这俩小夫妻身边忙活,这俩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很快,太子爷的夺命电话打来。
Vera交代:“少爷,我刚刚问过太太了,她今晚有点事,可能不回来了。”
“去哪里了?”
“可能是去医院了。”
“生病了吗。”
“是的,太太说昨晚被狗咬了,要去打狂犬疫苗。”Vera担忧,“不知道要不要紧,少爷您要去看一下吗。”
陈祉静默片刻,挂了电话。
第15章 那不勒斯 钻戒她都看不上,会去偷你那……
南嘉一天没回周家,仿若隔世。
老样子,雕花栅栏围绕着法式古典白房子,昏黄窗帘透光,像沉重炭烧威士忌,压抑着热烈。
周家规模比陈家小很多,没有那么多负责各个规格的佣人和保镖,南嘉刷脸进来后没人通报,她沿着鹅卵小径,路过散发杜鹃香的花园,人站在门外,耳廓里收着一阵阵争吵声。
在周家待那么久,从来没见过周夫人和周先生翻过脸,日常生活里颇有不满,嘟囔几句完事,他们有教养,爱面子,不说登不得台面的话。
今日是个例外,也许在她来之前就开吵了,周夫人的嗓音嘶哑。
“我们宝贝女儿这么好的婚事给你一个人毁了,你还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周先生有在辩解,比起妻子的歇斯底里,小巫见大巫,底气不足,“这怎么就是好的婚事了,我倒是觉得谁嫁过去委屈了谁,你只看表面,谁知那陈家太子爷是不是良婿。”
陈家的聚会之后,南嘉和他们没有交换意见,唯一知道她会答应嫁过去的人是周今川,和他们交流的也是周今川。
他对父母的说辞比较客观,不会有意偏袒,只说南嘉愿意嫁过去联姻,不说她和陈祉过去那些琐事,正因如此,周夫人觉得南嘉这个养女抢占先机,得了便宜,而周先生则觉得南嘉只是为周家着想,花样年华,谁会想嫁给一个不熟稔的人。
“好,姓周的,我今天不和你掰扯这些,我就问你。”周夫人猛地砸了个花瓶,歇斯底里,“你当初收养她,把她当亲女儿看待,是因为她爹救了你,还是因为她已经过世的妈?”
擅长吵架的人通常有一个共同点,喜欢东拉西扯,扯到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周先生果真哑然,说不出话来。
“姓周的,你说的比做的好听,你要是真对救命恩人愧疚,给他闺女一笔钱就行,非要把人接进家里来养,对外既保全了名声,还能给她妈一个交代。”
“你对她这么好,不就是把她幻想成你和那个小贱人的女儿。”
越说下去越激动。
南嘉手心覆在门框上,血莫名地冷下来。
记忆间隔久远,她都快忘记母亲走的样子,曾经她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家庭条件普通但父母疼爱,拿她为掌上明珠。
后因外婆生病,家里耗尽积蓄,南父为了给妻女更好的生活,成为周先生的下属,那时候的港岛比现在混乱,帮派明争暗斗,每天都有伤亡。
母亲担心父亲安危,曾去港岛看过他一次,再回来就变了样子,总是皱着眉头,可能是愁南嘉外婆的病情,而南嘉外婆生病后脾气不好,经常吵吵嚷嚷。
平静的生活变得喧闹,之后又变得平静。
因为母亲遇害了。
家里来个小偷,盗窃过程中失手将南母从窗口推下去,年幼的南嘉放学回到家,只看见一层白布。
单亲的她被父亲接去港岛上学。
可没多久,父亲也走了,短短几年,她颠沛流离,失去双亲。
起初以为不幸的源头是命,如今想来,真相远比想象中复杂,周先生和她母亲是什么关系?他对她出奇的好,周夫人对她莫名的敌意,是不是都源于她的母亲。
南嘉冰冷的指尖触及门手,猛地推进去。
满屋子的狼狈,倒影在眼前。
周家兄妹俩都在。
一个靠着沙发玩自拍,一个担忧地朝她看了眼,撑了个不太自然的笑:“嘉嘉来了。”
周今川这句,提醒那对夫妇回过神。
不知她听去多少,南嘉没有表现异常,他们夫妇配合默契,佯装若无其事。
周先生一如既往温文尔雅,“回来得刚好,我正想着让你有空回家一趟呢,食饭了吗。”
周夫人环手抱,冷哼一声。
“还没有。”南嘉换鞋时,发现自己原先的鞋子没了,找一圈没找到,挑了双干净的客拖换上。
“那过来吃个团圆饭吧。”周先生招呼。
长桌,座位一如既往,周音讨厌南嘉,不和她坐一起,只有周今川让她过来一起坐。
前段日子忙碌,鲜少一家子整整齐齐吃个饭。
仿佛客厅的狼狈不复存在,仿佛刚才没有任何争吵环节,周先生谈笑风生问起南嘉,去陈家的感觉如何。
他不说嫁过去,言外之意像给她重新找了个家。
“还好。”南嘉低头吃菜,“公司那边怎么样了?”
“哎,本来是不打算让你们这些孩子操心的。”周先生强颜欢笑,忍不住低声叹息,“一切都挺好的,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从前,过几天还有新项目要谈。”
不用他交代,稍微了解一点时事的就能知道周氏产业这几年不止是停滞,还有很多被瓜分,很多本该十拿九稳的项目甚至争不过其他新起步的小公司。
“那就好。”南嘉点头,总算陈祉这人不会赖账。
“以后咱们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周先生说,“和陈家合作的海油工程,咱们得亲自跟进,今川,这事就交给你去做了。”
周今川注意力不在菜,不在吵架的父母,他向来漫不经心的,今日里格外明显,很长地“嗯”了声。
“你的星媒公司可以放一放。”周先生又说,“为一个追不到的女人,实在不值得。”
“我会安排时间。”周今川只说。
周夫人没缘由冒出一句,“婚事订下了,见过陈家的家长了吗。”
是问南嘉的,但眼神不屑瞥她。
“没有。”南嘉说。
除了陈主母,其他长辈她并没见过。
这说明事情不一定尘埃落定,还有反转的机会,没准陈家的长辈不待见南嘉,那周音就有机会。
这么好的事给养女,而自己宝贝女儿什么都落不到,周夫人这两天心情闷得很。
“你真的想嫁给陈祉吗。”周音同样不把人放在眼里,哼哧,“我听朋友说陈家这个少爷脾气差得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嫁给这种人以后肯定要吃苦头。”
“嗯,他脾气不好。”南嘉低头抿了口汤,“而且人也不怎么样。”
“……”
周音一脸无语,她都做好和南嘉1v1单挑的准备,结果对手和她一块儿拆塔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软弱无力。
这顿饭吃的挺没意思,母女俩没能讽刺到南嘉,周先生也无法向南嘉表达愧疚,而周今川出乎意外地安静,饭罢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低头玩手机。
一家子给人忙又不知忙什么的感觉。
听到后面动静,没回头,只从纤细的人影便辨认出了人,周今川笑:“陈家明天说来送定亲礼。”
给周家的好处已经太多太多了,给周父事业,给周今川挽救白月光的机会,周夫人母女没能直接得到利益,但周家的经济越好,她们的吃穿用度就会更上一层楼。
好像没这个必要。南嘉想。定亲礼一般是求婚订婚用的,而他们已经领完证。
周今川的笑慢慢敛走,“嘉嘉,你后悔吗?”
这么问,说明他知道她那天说第二天领证是气话。
也知道她不愿意嫁给陈祉。
“那你后悔吗。”南嘉在另一侧的台阶上坐下,和他九十度角,指尖微微托腮。
“我希望你过得更好一点。”
那怎么样才是更好一点。
如果时间倒流,她希望她从未遇见周今川,希望父亲永远不要迈入周家的门,她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哪怕穷到吃糠咽菜,总好过长离永别。
她看着一侧的白色墙面:“我记得以前这里是用来做涂鸦墙的。”
周今川跟着看去,“嗯,我也记得,刚开始只是一面普通的白墙,被你不小心弄脏了,所以就改成涂鸦墙。”
“你怕我挨骂,说是你自己弄的。”南嘉瞳孔放小,半眯着浅浅的弧,“还有刚来周家的时候,你牵着我的手,说是你妹妹,谁要是再欺负的话就是和你周今川过不去。”
多中二的话。
他那时说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帅呆了。
“有一年我不会游泳,被人推下水,是你把我救上来,再教我学游泳。”
“还有一次我生病住院,不想吃东西,你亲手煲汤给我,结果喝吐了。”
“你给我弹的第一首曲子是天鹅湖的第三变奏那不勒斯舞曲,我以为长大后我们可以同台表演。”
“曾经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为我着想,哄我开心,周音摔坏瓷瓶想赖给我,你义无反顾选择相信我。”
直到白思澜的出现。
他不对她好了。
为什么。
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
为什么觉得她会推白思澜,为什么把她送走。
南嘉是笑着说的,周今川却做不到笑着听下去。
这些事他都记得,在白思澜出现之前,他对她确实很好。
不是妹妹胜过妹妹。
他对周音是宠溺,对南嘉是宠爱。
但对白思澜,是无条件的偏爱。
以前的周今川其实不是个情种,他烂好人一个,身边经常出现漂亮妹妹,他也会哄女孩子开心,只要展开追求,百分之九十九能成功。
白思澜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
也许不信邪,周今川这辈子非要啃她这块硬骨头了。
喜欢白思澜无可厚非,全校很多男生都迷恋她,她是他们心中的温柔的化身,是女神。
良久,周今川说:“过去的事就算了。”
“你会和白思澜结婚吗。”南嘉问,“就像,我和陈祉这样。”
结婚,领证。
可能还会有孩子。
这辈子就到头了。
原来这辈子这么简单。
周今川猛地抬起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很久,忽然看见她锁骨下的一块浅淡的痕迹。
有被粉底液掩盖过,时间久了氧化掉,反而落下的那一片格外明显,上面的草莓印,是个男人都能看得懂。
周今川的喉咙仿佛怄了一滩血似的,吞吐不出,话卡在舌尖下。
整理了许久的情绪,他缓缓地笑:“不会。”
白思澜不喜欢他。
此时充斥在周今川脑海里关于难过和低落情绪的,却和白思澜无关,他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条红线,一直牵着他引领他前行,但现在突然断开一般,人在黑暗中步履紊乱,变成无头苍蝇乱蹿。
周今川笑不出来了,他眼神僵直,凝视着眼前从小看到大的漂亮面孔,她一点没变,七年不见还是能想象得到会长成怎样的姑娘,记忆再深远一点,会记起她刚来周家的样子,瘦瘦巴巴的,比羚羊还警惕,他叫她阿妹,遭了一记小白眼,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可就是觉得自己能做她长一辈的人,能给她遮风挡雨。
但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风雨,是他带来的。
后知后觉地,周今川发现她刚才的话不是叙旧,不是随意提及。
而是告别。
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告别,不用挥手说再见。
她甚至就在他的面前,他随时能见到。
可两人之间就是被画了一道无形的墙,隔阂坚固牢久,谁都越不过那道坎。
早上,周家兄妹起得最迟,周音习以为常,周今川出乎意料也迟了片刻,顶着凌乱的,乱糟糟的碎发下楼,模样一如既往,走到餐桌,拉开南嘉一旁的椅子坐下,粤语问号:“早晨。”
舌尖音,很磁性低沉。
“早上好。”南嘉已经吃完,放下勺筷,问保姆阿姨要行李箱。
行李箱里装了些她的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
“先别急着走。”周先生抬手示意,“待会陈家要来送礼。”
婚期没有定下来,新闻报道也没有,但陈家对这次联姻还是很重视的,除了给周家的利益好处,更讲究给女方的排场。古代定亲讲究六礼,纳彩,闻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现代多以西式或中西结合为主,少了份韵味和来头,鲜少有人家按照规章走下来。
陈周两家联姻匆忙,他们不似普通情侣那般定过情,不得不省去一些礼节,但送礼的步骤少不得。
南嘉礼貌问:“送礼需要我留下来吗?”
自然要的,周先生点头,“陈少会过来。”
“哦。”那更要走了,她提过行李箱,“就说我回舞团有点急事。”
周今川起身,追过去,“嘉嘉。”
南嘉没走出几步,前方的路被另一个人挡住。
周音早就醒了,妆容妥当衣着华贵,昂首挺胸瞪了眼人后,朝周父周母喊道:“爸,妈,我上次过生日时你们送我的宝格丽项链不见了。”
闻言,周夫人急匆匆过来,捂着心口,“什么?那条项链是满钻的,当时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呢。”
周先生感觉蹊跷,吩咐保姆,“你们去帮她好好找找,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
“我已经让人翻过房间各个角落了,都没有。”周音摇头,急得剁了下脚,“怎么办……我很喜欢这条项链,是爸你亲自给我挑选的。”
说着抽噎了声,一副要哭的样子。
周音向来喜欢咋咋呼呼,南嘉看出她和周夫人表演的痕迹,只以为她又看上哪个珠宝,想要周先生给她买。
“找到了!”
楼上忽然传来保姆阿姨的声音。
紧接着,几个阿姨赶着下来,“夫人,大小姐,项链找到了。”
她们还没把项链送过来,周夫人迫不及待问话:“在哪里找到的?”
一个阿姨犹豫,“这个……”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周夫人佯装嗔怪,“又不是你们弄丢的,直接说就好了,回头还要给你们加奖金呢。”
“在南嘉小姐的房间里。”
这话一出,全场静默半秒。
南嘉握着行李箱的手松了松。
“怎么回事?”周音皱眉,接过项链,“我的东西,为什么在南嘉的房间里?”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阿姨低下头,“是在她的抽屉里发现的,因为南嘉小姐要离开,负责收拾她房间的阿姨发现了这条项链。”
“所以。”周音矛头指向,“是你拿了我的项链。”
“音音,不要胡说八道。”周今川呵斥。
“我没有胡说八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了,项链是在南嘉的房间里找到了,除了她,这个家里还有别人会偷吗?”
周音小嘴一撇,主动去母亲跟前诉委屈,“妈,你得帮我说两句话。”
“南嘉,我们这些年待你不薄。”周夫人冷冷训斥,“你如果想要项链的话大可以和我们提,干嘛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周先生想开口,且不说这条项链是不是南嘉偷的,她现在为周家牺牲去联姻已经能够弥补了。
然而周夫人一个狠厉的眼神瞪去,抢占话头,一字一顿教育:“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的话,对我们周家名声很不好,我们周家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人做女儿。”
这才是本意。
她要南嘉滚出周家,和周家再没瓜葛。
这样,周音还有和陈家联姻的可能。
这件事不能不早点办,拖到陈家定完亲就来不及了,所以卡的时间必须刚好,在今天这个时候,待会陈家过来,再以此为由栽赃嫁祸说南嘉人品不行,不适合做陈家的媳妇。
周夫人的盘算条路分明,哪怕周父再坚持,她也要把南嘉赶出去。
不管能否成功,她不想再看见南嘉以任何身份出现在周家。
周父和周今川心知肚明,眼神示意她给自己解释两句。
说她偷窃这个理由太离谱了。
可南嘉一直没说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不可能是嘉嘉偷的。”周今川冷硬开口,“如果嘉嘉喜欢这条项链,我可以买给她,根本不需要去偷。”
“没准人家就是喜欢做偷盗抢劫的事情呢。”周音不屑,“就喜欢抢夺不属于她的东西。”
“周音,你真是被宠坏了,谁教你随随便便诬陷别人?”
“哥……”周音不满,每次都这样,“你怎么老护着她,以前是,现在还是,她和周家又没血缘。”
听到那句没血缘,南嘉无声弯了下唇。
是啊,没血缘还对她这么好,无条件信任。
这一切仅限于,没有白思澜的时候。
如果白思澜诬陷她偷盗项链,周今川会相信她吗。
“今川,你别为她说好话。”周夫人说,“你看现在人证物证都在。”
“如果是嘉嘉偷的,她为什么不把项链放在行李箱里,而放回自己的房间里呢?”周父也站出来辩解,“放回去不照样在周家吗?”
“那是因为她忘记了。”周夫人不甘示弱,“没准她行李箱里还藏了其他偷窃的东西,来人,把她行李箱打开看看。”
两个阿姨刚上前一步。
南嘉淡淡开口:“说完了吗?”
“你什么意思?”
“我很忙。”
没工夫陪她们演戏。
如果想要把她撵出周家,就撵吧。
南嘉提着行李箱,头不回走到门口,后面的周音立马跟来,“你走什么啊,偷了我项链,因为心虚才走的吧。”
玄关门敞开的,影影绰绰晃出一个挺拔的身形,周音刚才张牙舞爪的嘴脸立马变了样,“陈,陈少……”
来人长身玉立,不自觉见压迫感倾覆而下。
不同以往的散漫松弛,陈祉西装长裤整洁不苟,宽肩窄腰的优势一览无遗,别了驳领针,银箔色的菱形,烘托修长的脖颈和锁骨线条,背着光,面部轮廓略显冷硬,却因听到什么笑话而嗤了声。
“那谁。”他蔑视着意图拦截南嘉的周音,“你刚刚说谁偷了你项链?”
周音吓住,“我……我是说,南嘉,她今天早上偷了我五十万的项链……”说完两只眼睛飘忽不定,明显的心虚。
“确定么?”
“确定啊……我丢失的项链就是从她房间里翻找出来的。”
陈祉眼尾挑了挑,轻蔑嘲讽,“她连我送的三亿钻戒都看不上,会去偷你那五十万的破项链?”
第16章 奥古斯塔 晚点再吃
南嘉要跳舞,首饰是累赘,不爱戴,偶尔佩身的也是不值钱的地摊货,首饰盒里最值钱的怕就是周今川之前送她的丝带。
三亿的艳彩蓝钻,她都嫌颜色丑。
五十万的项链,值得她惦记着去偷?
陈祉一来就看到天方夜谭般的笑话,眉间捏着轻蔑。
怼得周音和上次一样哑言,求助看向周夫人。
“陈少的意思我们明白。”周夫人面对眼前这爷,一点不敢马虎,好声好气的同时仍然试图搅浑水:“可项链毕竟是从她房间里找出来的,证据确凿。”
“所以。”陈祉气定神闲,“想怎样。”
他不想听废话。
周夫人瞧来人的架势,本想将南嘉逐出周家的话不得不收敛着说,斟酌道,“我是觉得她行为举止粗鄙无礼,不适合做周家的女儿。”
把她赶出周家,意味着两家联姻重新盘算,周音就还有机会。
周先生忍不住插嘴:“瞎说什么呢。”
八字撇下去的事,再说这些话,实在强词夺理。
陈祉清晨大半的兴致被这母女俩扫去一半,愈发不耐烦。
从前不曾接触过,不知周家家风狭隘,那对母女都是能惹是生非的人,性子软心态差的人早就被捏死了。
都是家人,周今川再想护着南嘉,也不可能和长辈对着干,可见南嘉这些年没少受气。
“既然你们说她不是周家的女儿。”陈祉抬手示意后面的保镖不用动身,提前撤离,“那两家的合作,现在可以取消。”
说的是取消合作,可他没说取消和南嘉的婚姻。
意思再明显不过,陈家要的,并非周家,而是某个人。
“陈少,您先留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周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惊慌失措忙去阻拦,拉着周先生主动求和说好话。
得罪别人还好,得罪他算是走背运了,陈家太子爷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服的。
看是真的闯了祸,没准周家要回到解放前,周夫人找准源头,拉拢南嘉,笑道:“我们刚刚只是和嘉嘉开个玩笑嘛,没别的意思,是吧,嘉嘉。”
“一条项链而已,她要是想要,我们直接给她了。”周夫人将周音手里的项链抢走,放到南嘉的行李箱上,满是讨好,“咱们不是小气的家庭,就算是养女,都特意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南嘉皱眉,抬手给项链拨开了,咣当一下,东西掉在地上。
周今川过来捡起,温淡插一句:“嫁妆准备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这类事本该他这个做哥哥的操心,时间有些赶,昨天忙星媒的事,根本来不及准备嫁妆。
“我们准备了……”周夫人灵机一动,“一辆代步车。”家里不用的代步车多的是,随意挑一辆出去就行。
周先生突然开口:“还有云间壹号的一栋复式别墅。”
一听这话,周音待不住了,“云间壹号?爸,那不是我的嫁妆吗?”
“你的以后再备。”周先生为了给亲家一个更好的交代,大手一挥,“其他的零碎物品,我们过两天都会备齐的。”
云间壹号是个密度颇高的别墅群,和陈家比起来不算什么,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这辈子的可望不可求,周家拿出这个嫁妆,算是拿出很大的诚意。
陈祉没有动容,但也没走,周先生主动请示,南嘉赶时间,不如让外头的人进来,完成两家定亲的流程再说。
定亲礼本该男方带领家眷一同拜访,结交,献出贺礼以表诚意,但这桩婚事不想张扬,从上到下都是收敛着办的,来捧礼盒的都是西装革履保镖,步伐整整齐齐。
都是从劳斯莱斯下来的,南嘉撞过这辆车,就当是结缘,清一色全是她爱撞的款式。
聘礼摆放规格讲究,喜庆的成双成对,窖藏白酒和Romaneeconti系列红酒开门红送上来打头阵,后续跟着帖盒,聘饼,斗二米,生果,四色唐,四京果,香炮,以及发物海味,元贝,蚝豉,鱼翅,海参等寓意发财。
基础习俗摆完,紧跟其后的是红木礼盒中的金银珠宝,黄金不必多说,金苹果,梨子,桃子,各类以实心水果铸造,放在手里沉甸甸的,每一颗分量都不下于百万,还有八宝罗盘,金元宝,手镯,凤冠,金灿灿的色泽散发着明艳的光,厅室都被照亮了,仿若布达拉宫的某个金房。
除了黄金,还有中式遗传千年的玛瑙,玉髓,蜜蜡,珊瑚,象牙,绿松石,和田玉,天珠等等呈现出对称的矩形,中间摆满厚厚的钞票,西式流传的彩钻,从祖母绿,摩根石,碧玺,也以同样的规格,和钞票占据礼盒,随手提起来就是行走的一个别墅。
而这样的别墅,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礼盒占据了周家临时腾出来的长桌。
周夫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她活了几十年,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眼花缭乱的珠宝,仿佛不要钱,从地底下挖出来似的。
然而这些和她们无缘无分,陈家以聘礼的名义送来周家,真正的归属人却是南嘉,不过是放这里走个过场。
无法估算聘礼具体的数额,但必然是几十个亿往上走,而由陈家赠送的房产还没有计算。
周夫人眼里散发着贪婪的光,而当事人反倒平静得像只是看见一次日出。
“时候不早,我要去舞团了。”
她没有攀比心也没有强烈的虚荣心,或者说,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你这……”周夫人眼下顾不上谁的女儿去陈家联姻了,只想着发大财,生怕得罪陈家那太子爷捞不到好处,不敢大声训斥,“嘉嘉,今天是定亲的日子,舞团那边就不用去了吧,三千块钱的班有什么好上的。”
正常工资不是三千,但于他们来说几千几万都一样穷,南嘉没有反驳,“今天没请假,我得按时过去。”
“那现在请啊。”
“请不了。”
生怕南嘉的态度惹到太子爷,周夫人和周先生正要说些缓和的话,陈祉不以为意,跟着过去,“那我送你。”
“……”他们怀疑自己听错了。
太子爷亲自送她去上班?
确切地说,身价亿万的太子爷开着劳斯莱斯送老婆上着三千的班。
这待遇真是没谁了。
放着好好的福不香,非要练那吃苦的芭蕾,脑回路让人理解不了。
路上,南嘉坐副驾驶,看到陈祉递来一份红色封面的本子。
“这什么?”
“聘书。”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来一看,还真是聘书,竖行毛笔小字行楷,金色繁体字迹龙飞凤舞,开头和末尾都有红字和印记标注。
【敬日月星辰与吾爱妻嘉礼共度此生,许长相厮守白首不离,以高祖在上,天地之证,永结同心,岁月同好。】
南嘉盯着几行字看了许久,之前签字时看到过他的字迹,和这个完全对的上,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类婚书通常请人抄写,用不着他亲自来。
一侧响起散漫的男声:“再感动也用不着看这么久吧。”
“只是觉得你这个婚书字迹挺好看的,问问你在哪里打印的。”
“承蒙夫人夸赞。”他眼角微扬,陈述,“你老公亲笔。”
她拧眉,后悔这样问。
明明怀疑过这个字迹和他相关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这不就给他装上了。
“本来想找个袋子帮你装起来。”她把婚书往前面一放,“没想到你已经装完了。”
陈祉把她送到目的地,撂一句:“后天四点半准备好,接你回老宅。”
“太早了,没下班。”
“你们舞团没有婚假?”
“没请。”她说,“没人知道我结婚。”
“你要么请。”他没耐心,“要么我让人拿几个喇叭在楼下宣告你结婚的事。”
……
知道拿喇叭这事他做得出来,南嘉犹豫着要不要请假,半路被一脸着急的小乔拦住。
“嘉嘉,不好了。”
“什么事。”
小乔环顾四周,将人拉得更近一点,小声说:“白思澜回来了。”
怕被别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你说这事怎么这么巧,她不是要进军娱乐圈嘛,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巧吗。
不巧。
白思澜的小姐妹肯定会告诉她,替代白天鹅角色的人是谁,那么她回来,是必然的结果。
就算是自己不需要的,人,物,白思澜也不会舍出去。
看南嘉不说话,小乔更担忧,“嘉嘉,要不你和老师商量一下?”
“不用,我状态不好,也不合适。”
“可是。”
“没事,我跳的黑天鹅不是很好吗。”南嘉笑着安抚小乔。
江朝岸说的不错,她这些年在外,别的没学会,越活越倒退,不仅会低头,也知道避让。
七年前,她和白思澜为白天鹅这个角色争得头破血流。
谁都想做和王子登对的公主奥杰塔。
而不是替身黑天鹅奥吉莉娅。
如今,是知道自己没那公主的命,争到手落空的感觉,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未曾拥有。
不需要组团练舞,见家长这天南嘉便告了假。
陈祉让她提前过来的意思是请了个专业的造型团队,为她拾掇拾掇。
毕竟要去见婆家。
总不该扎普通的马尾,穿牛仔裤或者素裙。
陈祉回来接她,看厅门外,站一排造型师。
“做好了?”
造型师面面相觑,“还没有。”
“没做好你们出来怠工?”
“太太说,她自己会化妆。”
陈祉推门进去。
半岛宅园是个非常合格的婚宅,从里到外面面俱到,最明显的便是适合女主人的梳妆屋,更衣室,spa房,美甲室,瑜伽房等,任何一位女主人都会一眼钟情,除了连这里一根草都懒得看的南嘉。
她把大部分造型师轰出去,留下了Vera和两个主创,三人为她参考发型的设计,她左耳听右耳出,听完后扎了个马尾。
扎完后的效果,让造型师本想巴拉巴拉的嘴不自觉闭上。
原来在绝美的脸蛋面前,别说马尾,顶个鸡窝都是美人。
Vera看陈祉来,仿佛搬到救星,颔首招呼:“少爷。”
陈祉:“一个小时,你们就帮她扎个马尾?”
“不是。”连马尾都是她自己扎的,Vera心虚,“太太这样确实更漂亮。”
陈祉没管,“时候不早,把衣服换了。”
南嘉不动,“我现在穿的挺好的。”
“土。”
“衬你刚好。”
“换掉。”
“你是怕我给你丢脸吗。”她说,“问题是你有脸吗。”
“……”Vera到底是专业女佣总管,淡然听完,而那两个造型师没忍住别了下嘴角,被陈祉一句滚,撵走。
“造型走了的话,太太衣服就没人帮忙换了。”Vera提醒。
“你也出去。”陈祉说,“我给她换。”
“啊?”
“敬酒不吃吃罚酒。”
感觉接下来会是一场莫大的风暴,Vera自觉滚蛋,而南嘉从椅子上倏地站起来。
“你要干嘛。”
她刚刚听到他的话了。
罚酒,是什么。
之前被他带领下已经体会一遍那些事,唯一的感受就是,不适,不想,不要。
抗拒拉满。
这还是他比较温和的状态,如果换做以往两人恩怨值最高的时候,谁知道他会有多禽兽。
“你现在乖乖把衣服换了。”陈祉好像在给她罚酒,但又是双手敬过去的,声线低沉,还挺有耐心的,“之前你欠我的钱就免了,就当是孝敬外婆的。”
她瞪他,“你觉得我是很容易被收买的人吗。”
“你外婆不是在苏南吗,我可以托人将她接到港岛聘请最好的护工团队照顾。”他补充。
免她债务+接外婆来港岛,方便她时常探望。
南嘉还是没有动,沉静片刻,对他说:“让开。”
“?”
“我去换衣服。”
双方难得达成共识,一个觉得哄她不是件难事,一个觉得他偶尔也能做个人。
外头的造型师和化妆师都是Vera挑选的,见家长的礼服也是她过目的,Vera不仅拥有专业的女管家能力,还曾担任时尚周刊的副总编,曾经毕业于佛罗伦萨设计学院,对服装,珠宝,艺术造诣都有设计研究。
她给南嘉挑选的礼裙大部分温婉大气不失少女的俏皮,南嘉选了一套,杏白打底,桃夭粉刺绣点缀,掐腰半长短裙,两边裙摆自然下垂,仿佛燕尾蝶摇曳翅膀。
她手里提着衣服,朝陈祉看。
陈祉:“这个可以。”
她:“我不是让你帮我挑,我让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他不为所动,嗤笑,祖宗似的干脆往她那粉色梳妆椅上气定神闲一坐,长腿叠放,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老子哪哪没亲过,还不让看?”
“陈祉,你还要不要……”
脸字她还没说完,他薄唇溢出回答:“不要。”
和这禽兽能交流出什么好的结果来。
南嘉可以选择去里头的房间更换,但她没有这样做,已经是夫妻,避嫌多此一举,她深呼吸,背过身去褪衣物。
之前和他要行周公礼时是被迫被动的,现在是主动的,薄外套褪下去,素裙也如同空心圆掉落在地板上,跟着飘散下来的还有一根腰带。
陈祉原本是没看她的,余光瞥见全身镜中的人影,上下纤秾合度,腰际没有多余的赘肉,细挺挺的小腿笔直修长,堪称巧夺天工之作。
即使背对着也有圆形由于侧位而呈现在镜中,隐约可见露尖角的小荷,港岛温润的空气,一时竟让人喉骨干燥,哪怕避开了视线,凭借原先的记忆点也能描绘出荷花的完整形状。
南嘉一换就要里外换个遍,Vera给挑的一套蕾丝小衣裤漂亮得很有韵味,设计师大概是以海洋做的灵感,小衣都是半弧形的贝壳状,钝角开展,中间镶嵌一颗透亮的澳白。
差不多换完,差礼裙背后的蝴蝶结没系,她回过头来发现陈祉低头玩手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似乎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一点都不近女色。
她整理裙摆,“好看吗?”
“嗯。”
“嗯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好看。”陈祉慢慢掀了掀眼皮,“看映了。”
“……”
突然明白他刚刚怎么突然安静了。
骂他还浪费口水,她没有吭声,低头整理带子,后背的蝴蝶结不好系,弄了一会儿没整出结果来。
本想出去找Vera帮忙,陈祉得空拉了下她的蝴蝶结,“我给你系。”
南嘉拧眉,“你会吗。”
“上次解过。”
解过她的蝴蝶结,再系上就不难了。
她气结,抵不过力道,只得被他摁过去系,蝴蝶结不难,几下就系好。
南嘉透过镜子看他,“你还挺心灵手巧。”
“我手巧不巧,你不是知道吗。”
“不知道。”
他咬着尾音,“真不知道吗,上次我看你不是很爽。”
“陈祉你……”
“我混蛋,我知道。”
抢了她的词儿,她一时哑语,恼得抬手捶他肩膀,明明下足了力道,拍下去跟棉花似的,陈祉唇际勾着冷嘲热讽,单手揽过腰际,轻而易举将她摁在怀里。
“就会骂一个词,你腻不腻。”
南嘉无法动弹,脸蛋涨红,“扑街仔,放开我。”
真给人惹急了。
从来不说粤语的她都冒出一两句来怼他了。
“骂吧。”他说,“爱听。”
“……”
她真的要被气死了。
想踢他踹他打他扇他最好将人踩在脚底下永远不得翻身才好,可事实是她被禁锢得一下都动弹不了,悬殊的力道面前她的挣扎宛若羽毛。
“怎么不骂了?”陈祉掐着她的下颚,“嗯?”
她别过脸,“我不想和你说话,放开我。”
他把人扶正一些,托着人坐过来,和他面对面对视,杏眸瞠瞪,红唇半咬,明明是被人欺负压制,气势却不肯松弛一点,一直在挣扎,反倒把蝴蝶结挣松了。
“别乱动。”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怀里的猫乱挥舞爪子,“不然你知道后果。”
她眼神一滞,似乎感觉到有点咯,下意识呼吸都停止了。
明明是要去见家长的,不该在化妆室浪费时间,但这混蛋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没准就要搅乱一锅汤。
看她一动不敢动,陈祉将她的碎发从胸口撩出来,触碰之际似乎有一股漩涡带着他指腹代替发丝落下,顺其自然递到贝壳小衣中间的澳白。
澳大利亚白珍珠,光泽似绸缎,绮丽夺目,莹莹发亮,和她的肤色搭配得相得益彰。
后背蝴蝶结散落,便轻而易举掐着澳白和两旁的软,大概从几分钟前这个想法就已经产生,因此一切循序渐进,顺理成章解了刚才的火。
陈祉眯眸,“有点饿,想吃。”
“……”南嘉几乎条件反射就能明白他想吃什么,不敢惹毛,干讷提醒,“我们不是要见你母亲吗,她一定等急了。”
“不着急。”
“陈祉……”她音色婉转,“不行。”
时间再拖延下去,今天就见不到家长了,她倒不是怕留下不好的印象,而是一些事能躲就躲。
“哦,那你求我。”他兴致浓。
“怎么求。”
“叫声老公听听。”
“……不叫。”
大抵是落下风,虽然没叫老公,但声音比平时骂他时轻了不知多少。
陈祉没有真吃,但手下不留情,听她声声涟漪,眼尾愈红,柔情似水的低哼,也算是抵得上几句老公了。
“先穿好。”他末了放开人,很正人君子的提了提贝壳,顺带帮忙重新系好蝴蝶结,“晚点再吃。”
南嘉气恼,下去时忍不住踹他,陈祉没躲,手腕被踹到了。
不重,挠痒痒似的。
“和你母亲第一天见家长就迟到。”她说,“你真是大孝子。”
陈祉看了下时间,约定是七点,现在六点四十。
哪怕不堵车,也得四十分钟路程。
他气定神闲,“不会迟到的。”
她没眼看他。
“来赌吗。”陈祉挑眉,“不迟到的话怎么说。”
南嘉没有把握,但又想不出他们不迟到的缘由在哪。
看她不敢,陈祉没把赌注押得太大,“迟到的话,你可以随便向我提个要求,不迟到,你叫声老公听听,怎么样。”
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这个点。
“行。”南嘉点头。
一分钟后,拾掇好的两人出去。
当看见停机坪上的直升机和硕大的螺旋桨时,南嘉的心兀地跳了下。
忘记他们这些资本家出门还有这玩意了。
奥古斯塔AW系列,飞行速度最快的私人直升机其一,时间算准的话,不仅不会迟到,还可能提前抵达目的地。
陈祉站在舱门前,不乏兴致等着呆怔的南嘉过来,理所当然提醒,“你输了,叫老公吧。”
她没动。
“想耍赖?”
“没有。”她踩着踏板上去,“我是答应你叫老公了,但我又没说什么时候叫。”
“?”
“一百年后吧。”
第17章 凤吞官燕 陈太太必然拥有全港最好的,……
直升机内部都是顶配内饰,深咖色真皮座椅柔软舒适,舱内噪音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空间宽敞,南嘉心安理得坐在里面的位子,两人间隔一个位置。
被她摆一道的陈祉后背靠仰,嗤然,“一百年后,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叫。”
“别这么妄自菲薄。”南嘉说,“坏人一般活得都比较久。”
“那多谢夫人吉言。”他懒懒应,“我会和你,百年好合的。”
这些轮到南嘉脸色不好看。
谁要和他百年好合。
直升机从半岛别墅到目的地的航线和飞行高度是固定的,甚至时间更能精确到分秒,从一开始陈祉就没打算坐车过来,拖拉那么久不过是把时间利用到最大化。
陈家宅院太多,浅水湾深水湾太平山林道各个区都建有院落别墅,一来是子孙繁荣,各房各派位置分散些,再加上工作,不可能单一个住处,二来是防止住处暴露引来杀身之祸,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陈家旁支,也是各个地方到处跑。
到目的地,南嘉没认出来是哪,只觉格外僻静,夜晚压盖住奢靡,郁郁葱葱的绿植散发着自然生机,别的不懂,她大概能猜到这个地方和他们婚宅的性质一样,属于私人住宅,不会对外设置聚会,迎接宾客等琐事。
下飞机,陈祉递来一只手。
南嘉压根没有接的意思,避开他想要下来,他干脆将人拖拉到怀里,不轻不重扣着腰际。
南嘉:“你又想干嘛。”
“牵手。”他没过多举动,“难不成你想在长辈面前露馅。”
要是让陈母看出他们夫妻之间排斥的气场,不和的关系,难免会深究下去,到时候是否影响到周家的生意就不好说了。
南嘉搭了手过去,“所以,要假装恩爱吗。”
“你还要表现得对我死心塌地。”
“?”
“他们以为你暗恋我,对我死缠烂打很多年。”?
什么鬼?
所谓的他们以为,不就是陈祉让他们所以为的吗,这些胡编乱造剧情说出来她都感觉可笑。
“他们会调查你的。”陈祉轻描淡写,“从头到尾。”
南嘉晃了下神。
他说的是他们,指的是父母,还是其他人。
他们联姻的消息没有报道出去,但那天聚会上陈祉表明了态度,何况就算没有这次聚会,他这样的身份想要完全隐婚,是不可能的,身边必然会有眼线盯着。
不论是父母还是其他同僚,对家,不仅要掌握他的情报,新婚妻子的自然不会放过。
这一查,自然查到他们高中是一个学校的,并且她泼他水的事情,还有很多许多恩恩怨怨。
想要消除疑虑,最好的说辞就是,南嘉和其他普通女生一样,泼他水是暗恋他,想要引起注意,但高冷如他的太子爷心性难训,不予理睬,直到七年后,才勉强吝啬看她一眼,并以联姻为前提,圆了她暗恋的梦。
“这么狗血的剧情,你怎么好意思编给你母亲听的?”南嘉问。
“许管家说的。”陈祉牵着她的手上车,“有问题吗。”
故事是许管家编的,乍看合情合理,但她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的。
“凭什么是我暗恋你,不是你暗恋我。”她没好气,“换一下不是也说得通。”
“说不通。”
“哪里不通了。”
“没人相信我会暗恋。”
南嘉没反驳。
行吧,这个理由能接受。
别说暗恋明恋的,自认识起,她就没见过哪个女的能入他的眼,确切地说连男的都没有,除了那帮一块儿长到大的发小,其他人连和他说句话都难,世间万物于他不过尔尔。
下了车后南嘉的手依然和他搭着。
牵手,拥抱,接吻,都是情侣之间表达亲密的动作,是爱的表现。
他们不应该有的,他们有的是x,单单是人之常情的发泄方式,所以哪怕哪哪都亲了,没有接过吻,也没有听见彼此心跳的拥抱。
单是牵个手,就让她感觉别扭,这好像比让她给他弄要纯情得很。
陈祉忽然问:“你能笑吗?”
“笑?”南嘉抿唇,“哦。”
她勉勉强强扯了个温婉的笑,看起来挺假,胜在脸蛋娇美,不那么突兀。
演戏要演全套,要表现得很开心,很恩爱,才能给婆婆留下一个好印象,蒙混过关。
只是假笑有点累,南嘉揉了揉脸颊,“陈祉,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结婚。”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许管家编的那个故事,也不可能是她说的假设。
“其实你不用牺牲这么多,不用和我两败俱伤。”
“就算我们不结婚,你看到的我,也不会好过的,不会幸福的。”
在她看来,何苦呢。
哪怕不捆住她的婚姻,她也不可能和周今川在一块儿。
心知肚明,陈祉无波无澜:“谈不上牺牲,我无所谓和谁结婚,至于你,你对谁什么心思你心里清楚。”
“没有。”微风徐徐,她声音虚无缥缈,“很多年前,我对周今川就没有心思了。”
莫名地,感觉他攥她手的力道一重。
南嘉坦坦荡荡。
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只知道她曾经对周今川死心塌地的跟随,所以觉得是喜欢,南嘉没有否认,也许是喜欢吧,但这种情感不是凭空而生,它建立在周今川对她好的前提下。
后来,他对她不好了。
他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扔在极寒地区的小镇,每天的伙食是一块干硬的列巴,没有酸甜的草莓酱和蓝莓酱,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白雪皑皑,和光秃秃的树枝。
她的车技,是为了生计帮农妇开皮卡过嶙峋河山磨炼出来的,手上的薄茧和冻疮印记隐隐可见。
西伯利亚太冷了,冷得她一腔热血早已淹没,冷得她再硬的脊梁骨也塌下去,冷得她再梦见周今川,不是他温润儒雅的笑,而是最后分别时,他只在乎白思澜,漠视于她的目光。
哪怕归来后,他待她一如既往的好,可少女萌动的火苗,并不似潮起潮落的日出,死了就是死了。
在周今川送她来联姻前,她还会依赖他,还曾试探过,他对她是否有那么一丁点不同于兄妹间的联想,那不是她对他尚存异样情感,而是给曾经的自己一个交代,一个答案,解开多年的困惑。
他半开玩笑,很随意地“嗯”了声,同意她和陈祉的联姻。
一个短小的音节,让诗篇翻页,画上终结的句号。
她终于解脱,大睡特睡那么久。
联姻后,终于不用为他是否对自己有一点不同而纠结。
没了牵挂,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无所谓。
如今她只需要做好联姻这件事,一为了报答养育之恩,二是救命之恩,当初她父亲救了周先生一命这件事可以和养育之恩抵消,但周今川是实打实救过她两次,一次溺水,一次为她伤了手腕。
所以她会尽量配合好,直到两家和平独立,不起纷争。
他们已经走到台阶下,像拜过堂的夫妇,陈祉忽然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周嘉礼可以过得不好,但是陈太太必然拥有全港最好的,任何。”
全国独一无二丰厚的聘礼,屈指可数,旁人望尘莫及的高奢,僻静奢华的别墅,上到豪车,直升机,游艇,下到首饰包包礼服,只要她要,就会送到眼前。
她不要,也自有人双手奉上。
和主母会面的时间卡的刚好。
出现在陈母眼中的两人当真是俊子佳人,亲密无间的手牵手,乍看像是结婚许久,琴瑟和谐的夫妻。
“你们来的还真是准时。”陈母走两步迎接。
陈祉回:“等久了吗。”
“不久。”陈母从他手边牵走南嘉,“过来让妈咪看看,上次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
陈母本就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岁月流逝,风韵犹存,着的橘粉修身长裙,丝绸质地,轻盈柔软,胸襟点缀着双凤苏绣,温雅中透着不可轻视的庄重。
“这小脸蛋生的,江南出美人。”陈母忍不住夸赞,将人牵到一侧,招呼自个儿子,“你这孩子眼光不错,挺会挑老婆的。”
“当然,完美继承人我爸的审美。”
陈母笑他一眼,领着南嘉过去入座,菜肴早已备好,待时候到一一传来,本土粤菜为主,法式为辅。
“原本我想要减肥,随便吃些英式,养生健康。”陈母说,“但听说儿媳妇在英国呆得挺久,应该早腻了那边的口味,不如本地菜肴丰盛。”
陈家的几个主厨都是国宴级别的名厨,水平一流,不输任何菜系。
提前打过预防针,南嘉不诧异她的生活被人掌握,莞尔淡笑,“我都行,不挑食。”
“不挑食怎么还这么瘦。”陈母朝佣人伸手,以为主人家想要盛烫,佣人正要帮忙盛好,陈母却只要了勺子,微微起身,瞄准一道炖了六个小时的凤吞官燕,火腿搭配鸡丝熬出的浓汤散发醇香,很适合开胃。
她很自然盛了半碗燕窝羹,让佣人递送到南嘉的跟前,笑眯眯安利:“多吃点,女孩子喝这个很美容养颜的哦。”
陈母对外是高高在上的主母夫人,对内又是个没什么架子,慈爱和蔼的长辈。
她的动作,南嘉常在周家看过,周夫人每天都是这般对待周音,怕宝贝女儿饿着渴着,尽一切慈母心。
她习以为常看别人天伦之乐,不曾想过自己也有被对待的一天。
南嘉怔片刻,接来,“谢谢,妈咪。”
陈母温笑,“在自己家里不用太拘束。”
“好的。”
“我的呢。”陈祉显眼包似的挑眉,学她的语气,“妈咪?”
陈母:“你自己没手吗?”
陈祉:“……”
好好好这才带回家第一天就搞区别对待。
第18章 伦敦白鸽 “老婆”
见陈母不动,佣人阿姨也没帮忙的意思。
南嘉稍作迟疑,抬手拿起公勺柄,盛一小半碗,递送给一旁的陈祉。
她心安理得,“喝吧。”
他没动。
“怎么了?”她狐疑。
不是他说的吗。
要演个像模像样的恩爱夫妻,她还是暗恋他的女同学。
那她给他盛汤,这样演没问题啊。
剧情似乎和她想的有些出错。
少爷想要喝汤,佣人哪有不主动盛的道理,之所以没动无非是因为。
陈祉不爱喝汤,他挑食得很。
为了配合表演,陈祉没推拒,“没事。”还算给面子浅尝一口。
他们小夫妻一举一动被陈母看在眼里,眼神温柔得不行,尤其是对南嘉,心底愈发柔软,说话比对亲儿子要温和得多。
可能是了解到南嘉的身世,父母去世的早,一直寄人篱下,又独自出国念书很多年,性格看起来也文静,不争不抢的,正得长辈的心。
汤羹开胃,灯光温暖,食欲不自觉提升。
这里每道菜分量不多,样式繁杂,上得快撤得快,一顿晚餐可以品几十道菜肴。
陈母很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看着自家儿子随意调侃,“上次许管家和我说的时候没听清,你暗恋她多少年?”
陈祉拧眉,“我?”
“嗯……”陈母这才发现自己搞错主谓宾,面色松弛自然,“对啊,听说嘉嘉暗恋你,妈咪有点好奇有多少年了。”
好在国语的她和他发音一致,没让人太注意到细节。
而南嘉一心想着圆谎。
答:“有七年了。”
“这么久啊。”陈母反应很快,“我们家阿祉从小被惯坏了,不懂得女孩子心思,让你受苦了。”
“没有。”南嘉抿唇,“是我心甘情愿喜欢的。”
那一瞬间,她为自己演技折服。
天鹅湖中她都做不到如此顺其自然的演技。
“嘉嘉是个好孩子,你小子要给我好好珍惜,听到没有。”
陈母严肃教诲,做儿子的句句应付,“好。”
婚礼话题和日后安排少不得会提及,对于他们的隐婚的事情,陈母不多插手,豪门隐婚这事不在少数,且陈祉给的理由是双方工作繁忙,过个一两年再举行婚礼,且陈家婚礼不宜马虎,需要时间筹备。
做长辈的不插手,随他们。
陈母又问:“听说你回国后一直在港舞跳舞?”
“是的。”
“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真好。”
南嘉蛮意外的,本以为会听到类似周夫人之前说的,三千月薪不必工作的话,家世更高一阶层的陈夫人却更注重女孩子自己的想法和工作。
陈母:“我记得那边的选址离你们的婚宅是不是有些远,每天通勤不大方便。”
“还好,早起一些时间就行。”
“那多不方便,舞团要是能搬个地方就好了。”
南嘉抿唇淡笑,那舞团成立好些年,哪是说换就换的。
“你回国没多久,在里面待得还习惯吗?”陈母很关心她的生活细节,笑眯眯道,“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嗯?”
陈祉插话:“妈咪是港舞的投资人。”
南嘉讶然。
这事实在出乎意料,港舞范围非常广泛,各类舞蹈都有,特色民族舞,拉丁,古典舞,团体舞个人舞等,她所在的芭蕾不过一个团,迄今为止没见过团长,更别说更上一层的阶级领导和投资人。
“年轻时也学会跳舞,现在老了,跳不动。”陈母笑。
“怎么会。”陈祉接,“您之前出门不都被人误以为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还是你说话好听,你爹地差远了。”陈母愉悦哼哼。
“他最近都不在吗。”
“是啊,要处理英国的分公司。”陈母感慨,“当初不如在国内挑个cbd,省得两头飞。”
分公司选址有讲究,陈母有控股,不参与重大决策,听行内人分析,英国分公司的优势在于人才输入,但并非有利无弊,当然总体无伤大雅,不值得费心费神。
饭罢,又闲聊三俩句,陈母给南嘉送上见面礼,是一封薄薄的信封,摸起来不像卡,更不是钞票。
“星顶大厦运转正常,没有内忧外患,经理和总裁都是信得过的专业能手,你不必操太多的心,拿分成就行。”
陈母拍拍南嘉的手。
这才明白,她给的是星顶大厦管理权,里面应该是些地契文件和转让书。
这本是周家的部分产业,被陈家夺来后,再如数奉还给南嘉,于情于理说得过去。
南嘉点头:“谢谢妈咪。”
“你这手怎么光秃秃的,戒指呢?”陈母上下打量她纤细的手指,恼自己儿子,“你没给你媳妇买戒指吗?”
“买了,颜色不好看。”
“什么颜色。”
“蓝色。”
蓝钻太压抑。
陈母摆手,不和他多啰嗦,转头让女佣上楼去拿首饰盒。
再下来时,着装整齐划一的女佣分别捧着檀木质地的展览盒,规矩站成一排。
每个女佣捧着的盒中垫放精致的白丝绸,放置其上的是数颗同色系的钻石,粉钻,黄钻,蓝钻,白钻,红钻,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海蓝宝,帕拉伊巴等。
能入陈母宝珠库的都是拍卖级别,价值不菲。
每颗钻戒上面的中英文混合标签没有拆除,方便辨识,某9ct水滴形切割彩紫色粉钻,拍卖于纽约佳士得,还有2.9CT六颗白钻围镶红心钻,SI2级别,15.31ct梨形艳彩黄钻,拍卖于于苏富比日内瓦……
琳琅满目的钻戒看得眼花缭乱。
“嘉嘉,喜欢哪个颜色挑哪个吧。”陈母说,“不用客气。”
南嘉话吞吐到唇边。
这还能怎么拒绝。
之前说不喜欢蓝色钻石,现在好了,所有颜色都摆放在眼前。
陈祉送到周家的聘礼中有很多珠宝,价格都不低,但都是珍藏级别的,想做钻戒的话需要挑设计师和工匠打磨。
南嘉没挑,陈母自作主张拿了枚红钻戒,比划着她的手指,直接戴了上去。
“真巧,想不到大小和你正合适呢。”陈母笑,“这些钻石,很多都是阿祉以前闲来无事拍着玩的,他这些年没女朋友,一直就放我这里保管。”
细看的话,那些钻戒的戒托大小,和南嘉的无名指很合适,她这些年更清瘦,有的也许稍微大一些,但误差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钻戒当场戴上,南嘉就没有摘下来的理由,道了谢。
今晚的风是温热。
道别后,他们没有坐车,到停机坪的距离就当散步消食。
和来时一样,陈祉搭着她的手。
她手指生得纤小,指骨修长均匀,偏瘦,骨感更明显,挑的鸽子血红钻刚好,愈衬得雪白剔透,掌心软绵绵的,触感很好。
“这颜色衬你。”他说。
骄奢的红,明艳晃眼,和她般配。
她不习惯听他夸赞,改口问:“妈咪说你有收集钻石的喜好?”
“随便拍着玩。”
有人会拿收藏品做投资,像刚刚陈列出的那些,原先一个小目标拍的话,过个几年炒作一番就能翻一倍卖掉,物以稀为贵,上拍卖行的品在上流圈层,流通性都很大。
陈家收藏品太多,陈祉对钻石的兴致不大,拍着玩的主要原因大概是那是拍卖场叫价最高的。
南嘉没戴过戒指,别扭得很,走出一段距离后,便想把戒指摘下去。
陈祉手箍住她的腕,“做什么?”
“戴着不方便,怕丢了。”
“丢再换一个。”
她没他们家那洒脱劲,还是想摘下去,“我没那么败家,还是给你留着,以后给适合的人戴。”
“周嘉礼。”
陈祉停顿,干脆抬起她的腕,举到眼前,眉间溢着戾气,“你这嘴我真想堵住。”
能用什么堵,他们没接过吻,只有口过,南嘉僵直片刻,“我说错什么了。”她不适合戴戒指,也不可能一直是要和他走下去的陈太太。
“不想戴那就摘了。”他放开人,“反正戴着戒指,你晚上给我弄也不方便。”
“……”
她这次听懂,面色煞白,本来想摘的动作停顿,恨不得把戒指套牢,攥紧手心,还不解气,抬手对着他的胸口狠狠一挥,“臭流氓。”
他也不动,由她解气一会儿,淡淡道,“妈咪在后面看着。”
南嘉回头,果真看到远处站着一个身影,下意识停了手。
陈祉:“她看到了。”
“那怎么办。”
“你说呢。”
南嘉犹豫一会儿,主动牵他的手,为了效果更好,又贴近抱他的胳膊,佯装出亲昵撒娇的姿态,仿若刚才不过是在打情骂俏。
动作假装亲密,话却没好气:“回去你给我等着。”
“去哪等?”陈祉慢悠悠,“床上?”
“……”南嘉哑火。
过一会儿,听后面有人喊他们,是许管家给他们送行。
她疑惑,再看远处,人影没了。
陈夫人并没有目送他们,刚才的人影是许管家。
自知上当,南嘉挣开他的手,气结。
“汪汪。”
许管家带来的狗,打破他们的气氛。
捷克狼十一看到他们,步伐欢快,挣脱牵引绳,跑到南嘉时,尾巴高兴得摇成螺旋桨。
“这是?”南嘉问。
许管家说:“夫人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把十一带过去抚养。”
南嘉眉眼一喜,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可以的。”她蹲下来,看着比主人可爱一百倍的狗狗,忍不住摸摸狗头。
这一摸不要紧,十一激动地朝她扑来,许管家拦都拦不住,看十一给南嘉的衣服上扑一爪子印。
捷克狼跟随他们一起回半岛别墅。
除了它,还有许管家。
许管家是陈家多年的管家,年近五十,算是看着陈祉长大的一个叔叔,知根知底,跟随陈祉做事多年,性格平稳,近日不在半岛别墅工作,一来是知道他们夫妻不和,避避风头,二来是去给陈母汇报情况。
机舱内,前后脚刚离开的南嘉和陈祉一改在长辈面前的恩爱,谁都懒得看谁。
两人倒是会看同一条狗。
许管家顶着巨大压力,给南嘉介绍着这条狼狗,是陈祉为数不多的贴身宠物。
南嘉问:“他还养了其他宠物吗?”
“少爷有个专属动物园。”许管家说,“或者说,他是动物协会成员。”
私人是不可以建立动物园的,但上流社会私底下圈养老虎狮子的不在少数,但陈祉养的那些是合情合理的,比如把自己的地皮资助给动物园。
“里面有什么。”南嘉并不是很感兴趣,问的随意。
“私人动物园里的小动物很多,有克鲁格白狮,波斯亚种赤狐……”许管家一顿,“这些都是没法带过来的,太太如果想养私人宠物,有现成阿拉伯马群,还有伦敦鸽群,哦,少爷曾经捡到过一只白猫。”
说是陈祉的宠物,实际他从来没喂过,扔给饲养员喂养,连看都鲜少来看。
听到白猫的时候,南嘉微微一怔,看他。
“看我做什么。”陈祉眼皮不动,“现在知道言而无信的是谁了吗。”
他这话一出,她就知道,那只白猫就是她无意捡的那一只。
那天是开学第一天,她看见从跑车底下发现一只小流浪猫,毛发脏兮兮的,看上去受到很大的惊吓,不知是被车流吓的,还是车主人陈祉和捷克狼犬。
那时的捷克狼也不大,和小猫好奇打量,时不时舔舐,怕狗狗下重口,南嘉把猫抱去宠物店。
在此之前由于纪意欢和周家的缘故,她和陈祉见过,但不熟,彼此都没留印象。
南嘉把流浪猫托付给宠物店寄养一段时间后,最终还是得找个主人,兜兜转转,陈祉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经常带着狼狗去宠物店洗澡,捷克狼和他似乎很钟情那家宠物店,回回都能和她碰见,小白猫和他以及狗狗都不陌生。
南嘉抱着渺茫的希望询问他是否能养猫的时候,两人已经有了矛盾。
所以不出意外被拒绝。
不是完全拒绝。
他答应她可以养,但是得答应他一个条件。
两人每次在校园里碰面,她都彻底无视他,看到就会绕道走,这让人人追捧的少爷很不爽,所以他要求她每次在听见他叫她时,都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做出回应,不可以忽视。
这个要求很“陈祉”。
因为他一直就是这种无理取闹,强权的人。
不把她当人看,好比一个丫鬟佣人似的,叫她就要应。
南嘉为了猫,答应了,把猫交给陈祉养。
养猫不难,随意丢给一个饲养员就行,还能从她这里捞点乐趣,何乐不为。
至于他说的,言而无信。
南嘉没理解,“我哪里言而无信了。”
“说只要我喊你,你就会回应我。”陈祉冷冷回,“但这七年里,你回了吗。”
“我不是不在吗。”
“没回应就是没回应。”
人不在港岛,如何回应。
当初没有详细规定,如果两人见不到的话,该以怎样的方式完成约定。
在他看来,她就是没回应,就是言而无信。
南嘉这次没有反驳。
她之前说他言而无信,是因为她只要陪他们玩赌,他们就答应过不再针对周今川,而她不在的这些年,周今川确实平安无事。
论言而无信的人应该是她。
她答应他会回应他没多久,就走了。
可他没有背信弃义,没有因为她的失约,而丢掉那只猫。
也许是大少爷懒得为一只猫多费口舌,也许压根不在意吧,总归一条小生命健康成长这么多年,在他这里,好过外面流浪千万倍。
南嘉说,“以后我会做到。”
只要叫她,就会有回应。
陈祉:“叫你就会应吗。”
“嗯。”
“周嘉礼。”
尽管不想认这个名字,南嘉还是“嗯”了声。
就当一个你叫我应的游戏罢了。
陈祉:“周嘉礼。”
“嗯。”
“周嘉礼。”
“嗯。”
“周嘉礼。”
“嗯。”
“周嘉礼。”
“嗯。”
“老婆。”
“嗯。”
不对。
南嘉瞠目。
肇事者心安理得地靠向后背,长指交织,气定神闲。
第19章 粉桃 这不比燕窝好吃多了
这个口头便宜有什么好占的。
纯粹为了气她吧。
南嘉抱着十一,别到另一侧看飞机下的夜景,不理他。
陈祉临时接到个电话,看了眼号码后,没有避开接了。
江朝岸打来的。
开头就是难以置信的询问:“祉爷,我听闻哥说你和周嘉礼结婚了,这事真的假的。”
陈祉瞧了眼身侧玩狗的人,“你猜。”
“怎么可能,打死我都不信,我还和闻哥打赌。”江朝岸振振有词,“你要是和周嘉礼结婚,我把头拧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结了。”陈祉散漫地应,“你头什么时候踢来。”
那端的时间仿若死了一样的静止许久。
结了。
如此简单两个字,让江朝岸咽下预备吐出口的调侃,并怀疑自己要么挂个脑科要么挂个耳科。
陈祉和周嘉礼结婚这事不亚于火星撞地球。
“不是,祉爷,你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江朝岸絮絮叨叨,“你知道我胆子小,禁不住吓的。”
陈祉没回答,倒是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南嘉在和捷克狼说话,细小的声音不可避免传音过去。
“我怎么听到女的声音了,不会真是周嘉礼吧?”江朝岸瞳孔一整个震惊住。
“嗯。”陈祉没拿开出声筒,问南嘉,“江朝岸的头你想踢吗。”
“不提。”南嘉,“嫌脏。”
“哦。”陈祉重新对那边说,“你别拧了,我们不踢。”
“……”
……我们?
不是什么情况。
江朝岸还想问,那边直接挂了。
江朝岸晃动自己的大脑,一定是哪个地方听错了,他俩结了就结了,那边还拿他的脑袋问周嘉礼踢不踢,说什么“我们”。
这是好兄弟干得出来的事吗。
江朝岸手足无措朝身旁的狐朋狗友们看了眼,都是老熟人,没做梦啊,最后把希望寄托在沈泊闻那边,巴巴凑过去,“闻哥,祉爷说他结了。”
“我知道。”
“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结扎的可能性都比结婚要高。”
江朝岸不信,沈泊闻倒是不意外,毕竟他掌握第一手实时情报,本来作为好朋友,不应该未经允许向别人透露,应该等当事人先开口,但等了两天陈祉这狗日的没和他这个哥们通报,目中无人得很,沈泊闻便不顾及情分,告诉给江朝岸。
“怎么办啊?”江朝岸愁眉苦脸的,愈发看不懂。
沈泊闻:“没事,开个玩笑,我又不会真要你把脑袋拧下来。”
“我是担心祉爷,他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江朝岸托腮,若有所思,“难不成,他早就……”
“嗯。”沈泊闻应了声,静待下文。
江朝岸补充:“他早就想用这种方式报复周嘉礼了吗?这个方法是够狠毒,但损人不利己,他再讨厌周嘉礼也不该把自己婚姻卖进去。”
“……”沈泊闻,“要不你脑袋还是拧下来吧。”
“?”
“留着也没用。”
下飞机,十一跟随他们一块儿进客厅,它没来过这边婚宅,锐利的小眼神变成愚蠢的好奇,溜溜地望着两个人。
许管家要带它离开,去狗狗专门的房间,它不肯动,爪子轻轻拍了拍南嘉的裙摆。
“明天见。”看出它的不舍,南嘉蹲下来和它说话,“晚安。”
十一想用湿润的鼻头蹭她,又怕她嫌弃,南嘉感觉有些好笑又心酸,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俯身低头的样子,从陈祉的角度看,像是亲吻捷克狼的头。
陈祉命令许管家:“牵走。”
许管家好一番安抚才将狗狗带走。
上楼时,走前方的陈祉轻袅袅的,“那条狗对你还是老样子。”
看到她,就跟看到第一任主人一样,素日里高冷形象不见,热情得很。
南嘉步伐慢,有意和他保持间隔,“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它能记住我。”
“它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
那次他带着狗,她带着猫碰面,是十一先发现的她,把陈祉带过来的。
十一对她一见如故,不是一般的热情。
“它在周家送给你之前。”南嘉解释,“我给它喂过几次食,所以就认我了吧。”
这理由说不过去。
十一不是被喂过几次食,就对人念念不忘的狗,它的饲养员非常多,能受它青睐的一个没有。
陈祉没继续问,她不想说的话,对谁都守口如瓶。
何况是对他,压根不想搭理,避而远之。
就像七年前无缘无故杳无音信。
南嘉回房间,陈祉和她视而不见。
气氛莫名冷沉,她没搞懂什么时候又得罪那位爷,惹得他没好气,她又不是那帮哥们和对他有利可图的人,他越不好,她乐得自在,自顾自忙活,拿了更换的衣物和护肤品,松了皮圈箍在手上,大摇大摆不闻不顾从他眼前走过。
盥洗室没待太久,她气势汹汹出来。
陈祉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正要拣点烟器,闻声眉目微动。
“把后面的蝴蝶结解了。”南嘉说,“你系那么实做什么?”
折腾半天蝴蝶结愣是一点没松动,死死扒在礼裙后腰,估出这件礼裙价值不菲,她不敢贸然行动,也没必要下去找Vera解决。
和她没好气对比,陈祉清隽面容无波无澜,不疾不徐把烟叼在唇边,“嘉礼小姐求人的语气,一如既往高高在上。”
“别废话。”南嘉背对着他,“本来就是你系的,我不能说你吗。”
“你在周今川面前也这么横吗。”
他情绪不好,说的话自然不中听,南嘉皱眉,不想搭理他,要走,腰际却被温热掌心扶着,动弹不得。
房间里没熏香,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和清冽涩苦的茶烟香气混杂,或多或少往鼻息间乱蹿,嗅觉是最敏锐的感官,一旦被占据好像整个人都被笼罩收拢。
“你能不能不要提他。”她镇定。
“原因。”
“我不想提到他。”
单纯地不想让该和她划清界限的人重新出现在脑海中,去回忆过去,好的坏的一股脑涌上来。
陈祉停手,“你说得对,解不开。”
南嘉根本不信,是他系的,他说解不开,何况蝴蝶结不是死结,哪有解不开的道理。
“那我去找Vera……”
她话没说完,肩膀忽然一凉。
陈祉没再费那蝴蝶结,随手一拉,昂贵的礼裙就被撤坏一侧肩,同时她细白的薄肩和透明细带映入眼前,拉的有些多,贝壳小衣里没有完全遮住的软像被束起的花,勾勒浅浅的弧度。
这一拽,南嘉功夫白搭。
早知道不如自己拿剪刀剪了算,用的找他解吗。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品牌的礼裙都很贵,这一件还是最新款,你就这样给它毁了吗。”南嘉说。
“我赔。”
这是赔的事情吗,这不是暴殄天物搞破坏吗,明明一件完好无损的礼裙,且只穿过一次,饶是南嘉有度过奢靡无度的宫廷岁月,也从未想过这祖宗对钱视如粪土,弹指间花钱如流水。
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
陈祉掰过她的脸颊,垂头时,唇间的长烟末端快抵着她的鼻尖,更近了,白毫银针,淡淡的雪芽香,很清新,和他眼底的情绪恰恰相反,琥珀色眼底附着的,何止一种欲。
“听Vera说,这个品牌的礼服非常小众,她是借妈咪的名号才有入手的资格,每年设计有限,通常只供给与欧洲王室。”
“周嘉礼,你又怎么认识这个牌子。”他拿走唇间的烟蒂,和她贴得很近,似要吻上来,茶烟冷沉的气息浓烈。
南嘉衣着素净,从不佩戴品牌首饰,不够fashion,却对品牌新品不陌生,不难证明她之前就有过接触这家设计风格。
南嘉拧眉:“你想问什么。”
“你这几年,到底在哪。”
是欧洲吗,太大太散了,想躲的话很难找到。
她说:“俄罗斯。”
陈祉指尖一冷。
那里地广人稀,比欧洲还要难挖掘。
“其他别问了,我不想说。”南嘉知道他会继续刨根究底,别过脸,“我去洗澡了。”
没被放开。
转身那一瞬,她被拉到他怀里,对上黑沉沉的目光。
她真的不想提起过去的事。
就像不想提起周今川那样,只要想起,仿佛会再次回到冰天雪地,廖无人烟的荒地中,连哭都哭不出来,泪珠会瞬间变成冰滴。
也许和陈祉联姻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可在他的身边。
她可以忘却周今川和那些记忆的。
偏偏陈祉要提起。
“别急。”陈祉嗓音听不出情绪变化,“待会一起。”
“……陈祉。”她低弱又抗拒。
“别这样叫我名字。”他淡淡陈述,“很容易映。”
不在陈夫人面前,两人关系依旧冰冷。
他瞬间就能变成从来不在乎她死活,隔岸观火的混蛋。
解不开的蝴蝶结是个开端,一侧的肩膀被毁,另一侧自然不会好,柔软的材料不需要费力就可以轻松扯开,陈祉在几个小时前就饿了,设计她里面小衣的设计师是个天才,贝壳和澳白搭配,非常想让人撬壳一探究竟。
最近的是沙发,南嘉背靠过去,屈膝半仰,灯光太亮了,很刺眼,她忍不住避开视线。
她不想什么都不洗就开始,却知道他不会依的,好一会儿陈祉只对上面感兴趣,要怪衣服的设计师吗,把人装点成一道餐桌点心,花里胡哨,只管供客人喜悦。
“这颗珍珠小了。”陈祉撑着,俯视胸口的澳白,“配不上你。”
“……什么意思。”
“你大。”
她就不该多问两句,抄起一旁的靠枕,直接往他脸上砸去,陈祉不急不慢地躲开,反手摁住,唇齿叼上去。
外面的礼裙扯坏就罢,里头的也躲不过,听到吧嗒一声,南嘉就知道没好事。
那颗被嫌小的不值钱的澳白被咬下来了。
然后,像烟一样叼齿间。
仿若拿到一件战利品,耀武扬威地挥舞。
陈祉兴致不在珠子这块儿。
和他送的聘礼比起来,再名贵的宝珠也不怎么值钱。
南嘉看到他把澳白渡出来,随手往地上一扔,咣当一声,很清脆的声响,她来不及为澳白祷告,自己已是下一场祭物,和刚才吃宝珠一样,齿间气息包裹,又不一样,因为她确实比澳白大不止一点,还是两颗。
也许还有一个一样的地方,就是在他眼里,都很廉价。
澳大利亚的钻石矿那么多,克拉计算,珍珠并不是稀罕物,评估价值低,不过是闲暇时分的赏玩。
晚餐的几十道佳肴并不能餍足,足倍的耐心耗她这里的新点心,尤其钟爱粉桃尖尖,吞又吐,齿关厮磨,亮光下泛渍,清透漂亮。
“周嘉礼。”陈祉淡淡问,“你没洗澡为什么这么香。”
这不比燕窝好吃多了。
“陈祉……”南嘉恨声,“行了没。”
“不行。”
“陈祉,我没惹你。”她有些恼。
他又提周今川又提过去的。
她都没发火,反被他占上风来折腾人。
“我知道。”他轻描淡写,“我犯贱,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好了。”她只好示弱。
他还算听话,真不吃了,撂话质问:“那你能不能不要像上次那样。”顺带将人往跟前一拉。
说的一切都是她的错,“我又怎么了。”南嘉隐约察觉后下意识害怕地并腿抬手挡,不明所以。
“别躲,看着我。”他补充。
她还是没依,试图后退,又无处可逃。
小动作太明显,落入他眼中,惹得一阵冷嗤,“遮挡没用。”她越这样他越不会让她这样,分了足,眉间挑着凛然,沉声命令,“手拿开,我要进去。”
不同上次古铜壁灯昏暗,垂落水晶吊灯,墙边的LED,为了看清她,甚至落地灯都打到至极的明亮,杲如白昼,绚烂夺目,将分毫细节收至眼底。
亮得她一下子就想起周今川把她丢去的俄罗斯冰寒小镇,那里漫无天日,雪光连天,无边无际。
亮得她想哭。
眼尾不由得泛红。
可是没有哭出来,只微弱地提醒:“太亮了,可以关灯吗。”
第20章 洋娃娃 戴坏了
没抱太大希望,声音很小,陈祉不知听没听见。
下一句跟着的是她自己都快听不见的。
她害怕。
她真的怕光。
怕这样照下来的烈光吗。
也不是。
真正害怕的是刺眼的雪光。
平日里见了再强的光也平安无碍,但神经高度紧张的话,就会联想到茕茕孤立的过去。
漫长寒天一眼不到头,希望碎如齑粉,心同槁木。
南嘉抬起的手被缚住,遮不了自己,也遮不了光,只能闭上眼睛,礼裙没有完全地散落,被扯得乱,稀稀落落,这一块那一块的,这若有若无半遮半掩间,陈祉还是清晰地欣赏了她的全部。
上次太暗,不像这次毫无保留再无秘密。
粉雕玉琢的蔷薇花,花房任一名贵品种也犹过之而不及。
真的很漂亮,她哪哪都是浑然天成,女娲上等佳作,使人一眼沉沦,目光锁住不动,仿若时间静止,一直欣赏下去,可惜她在挣扎,堪堪巴掌大的足心几次踹到他心口。
陈祉最后发现她紧闭的双眼和异常,很低的吸了口气,终究松开人,南嘉没有动,保持原来的样子,好像真被吓到了。
陈祉下去灭了几个线路的灯,过来抱她去盥洗室。
她颤得厉害,没缘由地,破天荒主动攀住他的肩,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麦色肌肤。
真的很害怕吧。
所以连讨厌的他都抱住了。
周嘉礼,这些年在国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不肯说,他查不出结果来。
否则一旦有线索,早在七年前就能查出来。
陈祉唯一知道的蛛丝马迹,是她七年前离开港岛的第一年,确实在英国,但没待够一年就再没她这个名字。
私人侦察队,专业雇佣兵全派上,天翻地覆找遍世界各个角落都没有她的踪迹。
沈泊闻说,要么死了。
要么更名换姓。
陈祉将人抵着冰冷的墙面,她小得像个精致又破碎的洋娃娃,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一动不动很安静,任由花洒的温流自肩侧淌过,沿曲线坠落。
陈祉什么都没问,给人沐了温浴,才见面容稍显正常,再裹着浴巾抱出来,从到头尾就没让她沾过地板,长发也没怎么沾水,看着陷入被褥中的人儿,他兴致起,手心覆着一只玩,仿若盘着一块成品上乘的羊脂玉,圈圈点点,不疾不徐,可她仍然抗拒,照这样下去,又和上次一样,无济于事。
“周嘉礼,别像上次那样,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他好像在哄,语气又威胁,“别逼我硬闯,嗯?”
南嘉微微蜷着,细长的眼睫垂落,瞳光涣散,“我不是故意的。”
没了光,阒然片刻,她意识恢复了些,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不知道他的说法是否有误,在他看来两人失败是她的缘故,她不否认,但也请他自我反省。
“那怎么办。”陈祉抬起她的下颚,“你是不打算让我怜香惜玉吗。”
“你什么时候心软过。”她睫毛颤动,“上次不就是让我帮你……”
两个地她没说出来。
之前在盥洗台是手,本来就一知半解的,以为本该就有这个步骤,后来回主卧发现所有的条例都被打乱,不是她所理解的那般过程,就像他们没有恋爱就已经结婚,没有十年之痒也已经步了婚姻的坟墓。
“周嘉礼,你搞清楚。”陈祉微微起来,“先后顺序是什么,是你的缘故。”
“太紧。”
她不吭声,也不看他,很小声推迟,“那没办法,算了吧……”
“谁他妈和你算了。”陈祉话语带着匪气,屈膝半跪正对着她,她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的。
很可怖,令人退缩。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问什么时候领证。
她说出明天这两个字的时候就该知道。
拿了陈家的好处就应该清楚地意识到,未来的路是怎样的,她只是从一条糟糕的路,跳到另一条不曾走过但也不会好的轨道上,不愿意,也要走。
听到前方窸窸窣窣的声响。
南嘉侧目,不知道在看什么,抬起胳膊挡住双眸,就当她以为视死如归,又忽然没了声儿。
一睁眼,看见陈祉拆了个方盒,之后把盒子扔了不说,里面的也被扔了。
蓝色的小盒,上面的字不必多说,南嘉视线瞥去地板,看见上面超和薄几个广告词,跟着一旁的是里面的物什。
“什么意思?”她差点要坐起来,“你不戴吗。”
“太小。”
“……”
“不知道哪个员工买的。”陈祉淡淡陈述,“明天开除。”
“别了吧,人家也不知道你要哪种。”南嘉松了口气,“你随随便便把人开除,很没有同理心。”
她为不知名的别墅员工说了句好话后,便挪挪位置往旁边待,顺带拉了截被褥盖上。
“算了,不开除。”陈祉重新拿了一盒,“还准备了别的型号。”
或者说不仅有其他型号,还有多样选择,草莓味,桃子味,茉莉香等等,可见员工办事不差,知道周全。
陈祉拍拍她发呆的脸颊,“选一个?”
“……关我什么事。”
“你确定不关你事?”
“……拿开。”
“不选不戴。”
南嘉拧眉,终究没有计较,随手一指,“随便吧。”
上帝就是太可笑了。
不给她生存的选择,倒是给她挑选上吊绳子颜色的机会。
陈祉拿起她指的那枚,淡粉色包装的,似乎是个草莓味的,他仍是屈膝的姿态,没有刻意收,八块腹肌显然,臂膀和肢体肌肉线条条明晰,近乎完美的身形所附着的非常不容小觑,是南嘉看了之后不得不将上次不成功归咎于他一半的原因之一。
她觉得,应该怪他。
但是又不能以此为由骂他,这不是骂,变相地夸了。
没一会儿,南嘉看见地上又被扔一枚。
她不得不提出质疑,没好气,“你为什么又扔掉。”
陈祉轻描淡写,“戴坏了。”
“……你到底会不会?”她说,“不会就算了,别浪费。”
“坏了就扔了,又不是买不起。”
想来这个员工还是得开除的,买的什么狗屁玩意,质量差得不行,禁不住一点造。
肯定是员工的缘故,和大少爷水平半毛钱关系没有。
南嘉也在留意质量问题,她知道自己寒躯不太可能中招,就怕世上万分之一可能,她不想真栽质量问题上,避免以后不好离开,所以哪怕不情愿,她还是得帮着检查下。
陈祉没让她看太久,早就轩昂岿然,攥住一只足踝,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又屈膝半跪俯首称臣,瞳孔幽邃寡情,锁她身上的目光却烫热,不同之前,有亮光,任何细微之差都被显现。
然而还是没成。
谁都有责任。
陈祉早没耐心,作罢,但也没放过,反正那小布早没了,就着学间留出来的润意让她磨。
那对雪似的羊脂玉晃得惹眼,滚圆的很漂亮的玉石,堪堪拿手玩着,不太舍得拿来浃。
翌日,南嘉身旁干净。
他走得很早。
她思绪异常,明明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要想,赶在前面的,却是莫名想打听负责采购的员工是否被开除,去找Vera一问,被告知并没有。
南嘉用着早餐,“那你们做错事的话,会不会被开除呢?”
“不会。”Vera很肯定,“我们不会做错事,有我在,这里的人不会犯错。”
Vera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管家,年纪轻轻能做到事事兼顾,擅长领域广泛,最主要的是作风可以严厉也可以和蔼,且非常心细,管理手下的同时,还要记录主人家每天的心情好坏来判断事情走向。
她管理过那么多人,跟过主母家,能拿捏许多喜怒不定的人,然而遇到南嘉,第一次感觉棘手。
这种棘手不是因为服务,而是她根本捉摸不透南嘉的性子,以及无法采取合理的措施,去促进男主人和女主人的感情,维持婚姻的稳定。
Vera仔细询问:“太太这样问,是有人犯错了吗。”
“没有,我随便问问。”南嘉说,“就是好奇这里会不会有人采购劣质的安全……我是说,生活用品。”
“这您放心。”Vera笑道,“我们的采购标准和流程非常严格,从确定进货起,就会专门的组负责,并且划分好任务,细节到时间线都要精确。”
豪宅的利益很多,想捞的话确实可以捞,但绝对不会在采购方面,因为这涉及到原则问题,一旦被主人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不在采购的质量上,南嘉笃定戴坏套只能,是他自己问题。
那没成是不是也算他的问题呢,说是怜香惜玉,可他这么些年以来何曾对她惜玉过,南嘉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经验,可这又未免太匪夷所思。
起来得有些迟了,司机送她去舞团路上车速加快许多,不意外照旧堵车,南嘉靠着窗边,打开手机百度。
正想是否要搜索一下原因。
微信一条消息忽然跳转。
有人来加她好友。
南嘉看到一个黑色头像,和一个cz的昵称之后,毫不犹豫点击拒绝加好友。
过一会儿,这个微信号再次添加。
并多了备注:【陈祉。】
南嘉静默,继续拒绝。
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加了名字,不是更想让她拒绝吗。
陈祉再次发来一个好友申请和备注。
【周嘉礼。】
隔着屏幕都能感知到那边的冷气。
南嘉思索一番,还是点了同意,免得日后被他抢了手机再同意就不好收场,还挂了面。
添加好友后,她询问:【什么事。】
没事删了。
陈祉:【晚点陪我见朋友。】
南嘉:【没空。】
【什么时候有。】
【明年。】
别的不行,学他那拽上天的语气学得倒是快。
现在她又不是他的助理,欠的债务被免了,她不稀罕捧着。
陈祉也不哄她,没空就没空,爱来不来。
婚宅离港舞确实远了些,南嘉踩着点来打的卡。
不跳白天鹅乐得自在,将第三幕变奏跳好即可,舞团里的男演员年长她们几岁,技术水平很高,双人训练的进程很快,不费功夫。
大家伙零零散散做些基础训练,张老师拍掌三下令人集合,说要宣告两件事。
“大家这几天准备准备,我们舞团打算迁走。”
这话一出,队员们响起唏嘘和议论。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很多设施比较老旧,上面的投资人希望我们迁至中心艺术楼,那个位置交通便利,更方便大家出行。”
“中心艺术楼?那个地段租金不是很贵吗。”有人提出质疑。
“是啊,我听说每平就要这个数,咱们舞团不是一直盈亏吗,怎么舍得花钱换地方。”
“老师,是什么投资人这么大方?”
“出手这么阔绰的只可能是陈家了,但之前除了内部表演,不是对我们不管不问,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任由她们七嘴八舌讨论一番,张老师抬手示意安静,“多余的你们不要多问,到时候跟着走就是了。”
没说出幕后投资人,成员们私底下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别说港舞,内陆的大型舞团大部分入不敷出,由政府担着支出,像港舞这类私人舞团更不必说,早就向商业化靠拢,没有外界介入投资,单靠那点演出费,很难活得长久。
“真好啊。”小乔轻声感慨,“搬迁的话,我终于不用从地铁转大巴,每天早起四十分钟来上班了。”
南嘉嗯了声,听着周遭议论,突然想起陈母的话。
上次闲聊时说她通勤时间太久,应该换地方搬迁,是随口说说的语气,不知搬迁是否和陈夫人有关系。
如果是的话,可见陈夫人不同于表面的温和,办起事来雷厉风行。
“安静安静。”另一老师拍手,“还有第二件事,我来说吧。”
场面没有完全安静,老师已经带头鼓掌,“让我们恭喜白思澜首席归队。”
底下有稀稀疏疏的掌声,是何鸢那帮小姐妹带头拍动,闹出最大的动静,给予女明星的高级别待遇。
门口,白思澜早有准备,不同于队友的普通练功服,她衣着洁净纯白的芭蕾舞裙。
将底下队员们衬托得,更像是给她做伴舞的配角。
“大家早上好。”白思澜站姿笔直,笑得很有邻家姐姐的感染力,“好久不见——”
说这句时,她在看南嘉。
两人对上目光。
南嘉眉角凛然。
知道这句好久不见,是特意对她一个人说的。
白思澜往里面走的时候,路过南嘉的位置,稍作停顿,以两个人听得见的分贝低声关问:“嘉礼妹妹,这些年在俄罗斯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