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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没有第三条路。

    #小姐(10)

    现下还有一个问题、, 之前姜姜让荀方前来提亲,为何都快过去小半月了,他还没来。

    又过了几日, 黄良辰陪着黄夫人回娘家, 连带着两女一儿也去了。

    姜姜得空,前去找荀方。

    荀方住得都快靠近城外。

    因没什么银子药堂只能租远些,租城内的地方又太小。好在他随遇而安, 一个人也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姜姜到了药堂门口,只见门口一摞摞的木筛, 晒了不少药材。

    没见到荀方的身影。

    姜姜提裙走进去:“荀方?”

    远远见到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不是荀方的。

    这个背影是坐在轮椅上, 一身白衣, 正盯着收入屋内的药材,捏了两片观察, 听见动静,这才放下, 推转轮椅转身。

    五公子。姜姜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姜姜还在靠近院门口的位置,两个人隔着天井, 五公子坐在屋内暗处,视线朝向她这边。

    因暗,他的白衣更明显, 像是散发朦胧微光。

    率迟也不在。但应该不会离开太远。

    “荀方出去采药了。”徐慕白道。

    姜姜走上前。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直截了当地问,上次早春宴, 两个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五公子知道她是谁。

    “你不该心软, 给我留了一封书信。”

    所以是通过那封书信找到自己?

    姜姜垂眸:他跟沈澜的回答方式很类似。

    当时她救沈澜后, 沈澜第一句话是:你不该救我。

    而五公子的话则是:你不该心软。

    好像都是她不该做这件事。

    “那些救我的人伤亡如何?”

    姜姜给他送那封信,也主要是因为, 当日来救自己的人很多。而她并没有通知五公子,让冬青替代了自己,冬青临时跑出来,让那些人很被动,她心有歉意。

    五公子视线落在她身上,没有回答。

    姜姜往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起。

    茶杯温热,说明荀方离开没多久。

    徐慕白在她前脚到,支开了荀方,又支开了率迟。

    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然而姜姜没有开口。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姜从善如流:“为什么?”

    徐慕白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的李代桃僵之法并未奏效,沈澜知道那个人是假的。你嫁不成荀方了,若有天,他找到你,介时你跟荀方成亲了,荀方会如何?”

    姜姜沉默。恐怕沈澜会把荀方大卸八块。

    早春宴,她见到冬青在沈澜身边,还以为冬青瞒天过海了。

    “还有道观的事。”-

    同时同刻。

    两辆马车前后到达青云道观门口。

    前方那辆马车宽大,帘布是清灰丝绸,棱形纹理,而后方那辆马车,则有宽大华盖,四角都缀有粉流苏,车帘是金鱼戏水的刺绣,精细绣纹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前方马车一位金袍玉带中年男子下车,急匆匆到后方马车,伸手接下一位年约十六的绿衣少女。

    绿衣少女像是甚少出来,眼神热切而欢喜地观赏四周,全是新鲜事物似的。

    少女鹅蛋脸,梳着时下京城最为流行的少女发髻,首饰简单,但光凭耳坠小拇指大的绿宝石就足以夺目。

    “刘公公。”那少女喊道。

    刘公公连忙压低喊:“哎呀,我的郡主。都说了这次是乔装出行。你要是喊我刘公公,旁人可不得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也是。”那小女笑道,虽然扶着刘公公的手,又玩心四起,从马车上跳下来拍拍手掌,端详着这座香火鼎盛的青云道观,“这就是青云道观,传说中能让人见到鬼神?”

    “是。在城内很出名呢,经常帮人驱邪做法。”刘公公又提醒,“郡主,不是老奴要僭越,只不过咱们乔装打扮,待会儿人前,您的喊老奴一声,一声……”

    “姨丈。”这少女正是长乐郡主,她随意应着。

    刘公公起了浑身鸡皮疙瘩:“这真是折煞老奴了。哎哟,老奴该死。”

    “行了。”长乐郡主笑,“别我还没暴露,你先暴露了。”说时,她好像对这种假扮民间女子十分感兴趣,径自就要提裙往前走,进道观里玩玩,“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娘亲。”

    “郡主。”刘公公小跑跟上她,“老奴的一条命就在您手里了,您可千万别露馅了。”

    本来要上台阶,长乐郡主一听“郡主”两个字,不悦地跺脚回头。

    刘公公一笑:“乖侄女。”

    长乐郡主这才满意:“走吧。”-

    姜姜眼眸发出疑问,徐慕白怎么会知道道观的事?

    徐慕白左手扶上荀方用来放木筛的三层木架,上面有许多黑洞虫蛀的痕迹,他伸出手指摸了摸:

    “我既然知道你的身份,自然也会了解你在府内的情况。文公子求亲的事情在你们府里面不是秘密,而且他向你提亲之后就突然被人割断了舌头,导致亲事中断,难道不会令人好奇为何会如此凑巧么?”

    “所以我从文公子那边一查,就知道是谁下的手。道观做得那些事也不难查。你现如今是黄明月的身份,黄明月曾在道观中住了三年,最后病亡。施良前几日又去找了你,这些事不难联系起来。道观的事我会帮你解决。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嫁给我。”徐慕白直视着她,在微暗的屋中,有种奇异的光亮-

    年轻道士和施良站在檐廊低下,前方花草掩映,一名年轻少女走入寺庙中张望。

    “这是山西富商的女儿,她爹在山西首富,说是连县太爷毕恭毕敬。就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妻子又走得早,简直如珠如宝地宠着。”年轻的道士。

    阳光下,少女那少女发簪和耳环上的宝石时不时闪出亮光,足以显示她非富即贵的出身,今日她心情甚好似的,连路过有人手中捧着的香烛都不住地看。

    “上个月,她来京城游玩。我已经买通丫鬟打听过了。还未成婚,母亲早亡,对男女之事也不懂。且她爹应该就是想让她在京城找个好夫婿,才让她姨丈作陪。这姨丈也惦记着侄女的财产,私底下想找个秀才哄骗她,这才被我们探查。”

    “消息可靠么?”施良望着远处。这么年轻漂亮,瞧起来天真可爱,又坐拥金山,可不得让人蠢蠢欲动么。

    “可靠。我们探了三个月。”那道士说道,“那姨丈的意思就是今日带她来占卜,说是天定良缘,让她跟那个秀才定私情。”

    施良理了理衣襟,这么好的货色,还等什么秀才?既是富商独女,只要把她拿下,在京城把她训得服服帖帖,她爹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更何况,只是富商而已,就算在当地有些势力也是天高皇帝远,真是最好不过的肥羊。

    思及此,施良从暗影中走到阳光下,朝着少女行礼:“施主。”

    长乐好奇地看着他:“你就是说能见鬼神,占姻缘的道士?”

    施良低头道:“鬼神乃是天地,平常难以得见,姻缘倒是可以一试,施主这边请,让我为你做法占卜。倒也说不定能窥见鬼神。”

    长乐见居然能真的见鬼神,兴趣大发,当即答应:“好呀。”

    施良扭头朝屋檐底下的年轻道士使了个眼色。

    那道士心领神会,前去准备了。

    “施主,这边请。”-

    屋内渐阴,还是上方飘过了一片云。

    姜姜怔了一怔。

    “我不会因这种事就轻易嫁给一个人。”他回答,“更何况,你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沈澜。”

    现下是对付不了,徐慕白阖眼承认。

    睫毛在眼睑落下深重的暗影。

    可长久来说,他一定能对付得了。

    因为沈澜只是棋子,平南王死的那天,也就是沈澜死的日子-

    长乐跟施良进了殿内,正兴致勃勃地看他做法,只见他们染烛上香,奉上瓜果,烧符撒灰……可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眼皮沉重,昏昏沉沉,没过多久,人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察觉自己被人抱起,又像是有人挪动了烛台之类的,身侧开启一间密室。

    那男子,还是道长,身上有着香灰味,他把长乐放在床上,伸手就要解开她的衣裳,摸了摸她的脸,低声叫道:“真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整队亲兵持刀冲了进来。

    刘公公慌忙喊道:“郡主!”

    他急忙给长乐郡主掐人中,又从腰间拿出艾草香囊给她提神。

    长乐有意识,迷迷糊糊喊了声:“刘公公。”

    “哎。”刘公公连忙应,“郡主没事就好,吓死老奴了。郡主要是出什么事,让老奴怎么办?”

    “杀了他们。”长乐咬牙切齿。

    刘公公听闻,连忙扭头对着道士一脸怒视:“来啊,这座青云道观的道士竟敢对郡主不敬,给奴家全部押下!”

    施良怔了。这人不是山西富商之女,还有那个人不是姨丈么?怎么会是刘公公。况且下了药那女子绝无可能醒来的,怎么居然这么快转醒了?

    他转身想跑。

    一回头,一整排尖刀直接戳到了他眼前,离他鼻尖不过半寸,吓得他冷汗链链,大脑空白,唰一下跪在地上-

    窗口在徐慕白那边,有轮太阳,映在他脑后,徐慕白道:“道观你没办法,但他们若是惹到京中贵女身上就不一样了。没出问题的话,道观里的人这会儿已经被收押了。如此行径第一步便是送入大理寺。观中有不少是逃兵,不出意外,沈澜会参与审判。大理寺我有亲信,介时他就会意外得知,观内还有一具女尸。是真正的黄明月,也可以是姜姜,或者说庄蝶。”

    姜姜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徐慕白双肘支在扶手上,双手搭着:“按照沈澜的性格,若是有人害死他的心上人,整个道观他必会杀个干干净净,这样你既解决了道观的事,也可以逃脱沈澜的追踪。且,没有比他认为你已经死了更好的逃脱方式,只有这样他才会停止追查。姜姜,你要知道,只要他不认为你死了,你嫁给任何人都是在害了对方。”

    徐慕白抬头,语气慢条斯理,轻轻掸了掸裤腿上的灰,眉目却隐含一种尽在掌中的强硬,只不过姿态更为淡雅,姜姜却是第一次发现他跟沈澜其实有点像。

    “就算计划失败了,这世上只有我能抗衡沈澜。但我跟沈澜不同,我对付的都是参与了权势中的人,不会向平民百姓出手。”

    姜姜没说话。

    徐慕白又道:“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意你的吗?”

    姜姜摇头:“我不知道你跟沈澜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意我,也不知道你跟沈澜会什么时候不中意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徐慕白微微一笑。

    这个回答很平静,平静得很妙。

    姜姜的好处不易令人发觉,可一旦发觉就会觉得恰到好处。

    ——她很平静,无论对任何事。心中所思所想从不露出一丝端倪。

    平日里喜欢发呆,也不多说话,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实际上她观察力非常敏锐,很多事心如明镜,只是藏着不说而已。尤其在警觉中,简直反应迅速。当初她从六公子那逃脱,他就察觉了她这个特点。

    “若是你是个软弱的女子,或许我会放过你。但其实你有能力应对一切,只是不愿意而已。”哪怕未来当皇妃,“只要你愿意,我会尽力给你想要的,你可以继续行医,我不会阻挠。”

    姜姜从徐慕白眼眸中望见某种深层的欲望。

    “我还以为你性情清冷。”

    徐慕白手压着微凉的木质扶手,微暗的眼眸平静而凝固:“清冷的人难道就不可以有欲望么?也许反而因清冷,凡事不宣之于口,欲望会比他人更深、更重。”

    他抬眼眸,那欲望仿佛消失了,成为一种类似于水面涟漪之后的平静:“他喜欢你,令你家破人亡;我喜欢你,便能令你一生无忧。我和他之间,你不需要有太多挣扎。”

    所以,姜姜心想,他的意思,除了他们,她就没有第三条路么。

    可望向徐慕白的眼睛。

    或许是没有吧。

    若是要同时逃脱他们两个人,姜姜也自问自己,未必能做到。

    第42章  不太影响她。

    #小姐(11)

    无论姜姜是否答应徐慕白。

    有件事是确定的。

    那就是她要放弃荀方。

    如果答应徐慕白, 自然不可能跟荀方在一起。

    如果不答应……日后被沈澜查到,荀方恐怕也要受大折磨。

    姜姜不想害他。

    好不容易谋划好的出路,功亏一篑。

    姜姜回到黄府。

    她所住的院子内, 金桔正跟几个丫鬟坐在石桌上一面嗑瓜子一面交头接耳, 仿佛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情。

    今日黄良辰带着夫人儿女归家,府内丫鬟都闲了下来。

    姜姜这边清净,丫鬟们总喜欢凑在这边。

    一见姜姜来, 她们收拾好桌面匆匆离开了。

    金桔跟了上来:“小姐。”

    每当金桔这样说,便是有事了, 姜姜进屋, 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听她们说, 今日有人来我们府里提亲了,恰好老爷夫人不在, 管事便让他们过两日再来。”

    “谁来提亲?”姜姜问。

    “说是太傅府的五公子,名叫徐慕白。”

    姜姜顿了顿转头看向她, 又问:“向谁提亲?”

    “向大小姐。”

    黄老爷和黄夫人正在丈人家。

    老丈人,原黄侍郎, 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入了国公府,一个嫁给了侍郎。

    大女儿嫁的是高门显赫;

    二女儿嫁的是贴心, 能常来走动,黄侍郎靠着丈人帮扶起家, 逢年过节都要来过问, 十分殷勤, 犹如半子。

    两个女儿今日都归宁, 除了的大女儿的夫婿陈国公不在,几个外孙外孙女都在。

    本来是其乐融融场面, 一家正在大厅聊着,黄府的下人急匆匆来报。

    下人进来行礼,走到黄夫人身侧耳语。

    黄夫人听闻眉头一皱。

    黄夫人爹万大人问:“何事?”

    在坐的都是一家人,黄夫人也没藏着:“太傅府家的五公子徐慕白,今日来向明曦提亲。因我们不在,管事的让他们过几日再来,又连忙派人来通知我们了。”

    “徐慕白?”因几个外孙女都到了适婚年龄,万大人也都在留心京中的合适少年郎,倒没听过这个徐慕白。

    黄夫人道:“就是长公主跟徐太傅婚前生的那个!”长公主未嫁先孕,可是一件丑事,怀了孩子才急忙忙下聘定亲,要是城内其他姑娘早就声名尽毁了。因她是长公主,德顺亲王唯一女儿,加上老太后宠爱才能有如此轻描淡写就过去了,“年轻时纵马摔了下来,腿还瘸了。如今还没好。”

    一听是徐慕白来提亲,黄夫人心中不快,语气也十分不满。

    万大人这才想起来。当初徐慕白因是长公主和圣上眼前红人徐太傅之子,也曾是京中金贵少年,可惜纵马断腿之后,人便销声匿迹了。

    “他怎么会突然向明曦提亲?”

    “还不是早春宴闹的。谁想他当日也在那日。许是那日明曦太惹眼,因此看中了。”

    黄夫人虽然抱怨,可语气中难免又有些自豪。

    对面嫁给了陈国公的姐姐只有一个儿子陈沐阳,没有自己两个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既引人注目又贴心,个个争着抢着。

    早春宴,黄明曦黄明薇两姐妹大出风头,号称并蒂双姝。

    就有不少人来问黄明曦和黄明薇的消息,黄夫人都摆高了姿态想慢慢挑选。

    正所谓女子的婚事就是她们的前程,自然得好好筹谋,在最好的时候嫁最高的门第,享无边富贵。

    本来正权衡呢,谁想杀出个不知礼数的。

    “这徐家公子怎么就派人上门提亲了?”黄夫人埋怨。

    皇城谈亲,一般是男方先让媒婆上门谈,对对八字,了解了解品性之类的,再之后经过两家授意这才挑选个良辰吉时上门提亲。

    要是不合适,私下也就算了。

    免得到时候上门提亲被拒了,两方面子都不好看。

    “许是久未出来,并不了解京中习俗。”黄良辰说了一句,他跟徐太傅关系倒还不错。

    “就算不了解,想成亲也得先让家中长辈筹谋。”而且这么久都未听说过新任徐夫人帮他寻亲,这回自己出来就立刻下聘,显然也是嫡母都不待见,自己着急火燎的,嫁过去能好,黄夫人立刻联想到了内宅生活。

    “听说他相貌出众,若是腿没断,这家世跟我们明曦倒也正算是门当户对。”

    黄夫人赏他一个冷漠的眼风,就看不得黄良辰就这种想做好人的性子,说什么腿没断,这就是空话,现今就是腿断了。

    可毕竟他是长公主儿子,这话不好直接说。

    “早春宴那日,连长公主都不认他呢。”站在母亲身边的陈沐阳忽然插了一嘴。

    黄夫人一听,身子前倾:“真的?”

    陈沐阳展开扇子:“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明曦明薇妹妹,还有轩弟。长乐郡主问徐公子是不是她哥哥,长公主当面回答得不是。”

    黄夫人下意识去看大女儿黄明曦。

    黄明曦点了点头。

    天,长公主都不认,黄夫人内心更是拒绝得无以复加。一千一百个不愿意。

    “此事倒也不着急,需得从长计议。”万大人。他为官数十年,更为老道,“你先去打听清楚对方为人如何。再做定夺。就算拒绝,也得面子上好看,决计不可伤了两家颜面。”

    黄夫人和黄良辰点头:“是。”

    众人用了午膳,就要各自回去。

    到门口,各自乘马车。

    陈沐阳凑到黄夫人身边,低语道:“有件事我一直不知当不当说,不过不说,又怕表妹错付。”

    “什么事?”

    陈沐阳撑开扇子,凑在黄夫人耳侧。

    黄夫人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不可思议:“当真?”

    “自然,流传许久了。”

    “如此大的年纪,连侍妾和通房也都没有?”

    陈沐阳点点头:“姨母不妨去打听打听,这事在府内也不是秘密,听说这个人仗着是长公主的儿子,还冲撞徐夫人。故而徐夫人才没出现给他做媒。”

    黄夫人心道,这是什么人哪,不仅不受宠,腿断了,还……若是无能,娶他们家闺女做什么?这不是活寡妇?

    娶过去当摆设吗?

    是了。这徐家五公子慕白断腿多年,又无人在意,心中自然是有怨气的。

    徐夫人也不给他娶亲,他这回出来,见到明曦,这才想娶个京中美人扬眉吐气吗?

    为此下的聘能好?

    无论如何,这婚事是万不能成!

    就算长公主认他,也不能成!黄夫人心中已基本下了决断。

    黄明曦和黄明薇正坐在马车中,等候父母上车后出行。

    黄明薇是长姐,坐在马车的主位,黄明薇则坐在侧面。

    黄明薇半掀开车窗帘,瞧向停在台阶上低语的黄夫人和陈沐阳,视线在陈沐阳身上停了许久。

    黄明曦扭头,扫了一眼。

    黄明薇放下车帘:“没想到第一个来家里提亲的人是五公子,姐姐作何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即便是在马车上,对着自己姐妹,黄明曦也还是正襟危坐,端庄收礼。

    “我知道姐姐自然是看不上的。”黄明薇手指抚触团扇彩蝶扑花的绣纹,“如果他腿没瘸,还是长公主膝下嫡下,又颇有建树,姐姐才会考虑。否则就算长得惊天地泣鬼神也没用。”

    黄明曦没有回答这句话。

    黄明薇笑了笑:“反正我以后是要靠姐姐的。姐姐要是嫁给什么太子皇子之类,妹妹我也就跟着沾光了。”

    “妹妹要是有心,嫁也是可以的。”

    “我就算了。你看姨母,高门显贵,不过每逢归宁,陈国公可从来不来呢,也没把外公放在眼里。爹就不一样了,事事都循着娘,也不敢纳妾。娘在家里说一不二。”

    “你只看得到眼前这些。”黄明曦道,“要是嫁了这天下至尊之人,难道还怕没人围着你转吗?”

    “有个心仪的就行,我倒是不奢求那么多。”

    黄明薇勾住黄明曦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上,依然在端详自己彩蝶扑花的扇面。

    “所以姐姐,你要是看不上五公子,可别推给我。”

    三日后,陈沐阳从后门进了黄府。

    这么长时间,姨母估计着把徐慕白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他来探探口风。

    路过后院,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他的视线在经过时扫了下院门口。

    年幼时,他便经常来黄府。

    这处靠近后门的院子总是慌的,这会儿却种上许多植物,且不像一般闺秀院子,种的都是花,反倒是些不知名的草木。

    半圆型院门,出现一个人影,是黄明月。

    正半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剪叶子。

    陈沐阳停顿片刻,选择走上前,笑道:“三表妹。”他凑近瞧,问询,“这都是什么花草?”

    “三白草味甘、辛,性寒,主水肿,消痰破癖。”

    “那这呢?”

    “千里光,它味苦,性寒,清热解毒,凉血消肿,可治眼睛和毒疮。”

    “千里光,倒是好名字。”陈沐阳看向她:“表妹懂得真多。”

    “常年熟记而已。”

    说话时,姜姜也一直没站起来,剪去像是染了虫的枯枝败叶。

    陈沐阳又扭头巡视这园子。

    这园子跟以前还真没什么大变动,就是多了这些植物。可正是因着细微差分,比以前生机勃勃不少。

    陈沐阳视线收回,落到姜姜的发顶上。

    一枚极小的发旋。

    她头发靓丽五黑,发饰简单,朱钗用的极少,也没什么首饰,不过一对银饰耳环轻轻荡漾。

    “听说都有人上门向大表妹提亲了,三表妹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婚事?”理论上这事,陈沐阳不该问,可他还是问了。

    “婚事轮不到我考虑,自有父母做主。”

    “可表妹,难道不担心,姨母随意把你嫁了人?毕竟你也不是她亲生的。”

    “亲疏有别,这本来就正常。”总不能要求黄夫人真拿她当自己亲女儿对待,“无论如何,黄夫人也不会把我嫁得太差。”

    这倒是真的。陈沐阳心想。黄夫人最在意面子,也怕别人说她这个主母虐待庶女。

    当初确实是想把黄明月嫁给文秀才,一方面确实是为了解决黄明曦的声誉,另一方面文秀才真做了女婿,黄家也会帮扶的,要是考不上状元探花,讨关系做个小县官倒也不成问题。

    只不过,她不会像对待黄明曦婚事这般慎重,打听了又打听,琢磨了又琢磨。文秀才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内里过得好不好不关她的事。

    “表妹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也没用。”姜姜道,“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我一直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不过这件事本身就很难,只能尽力做到。”

    陈沐阳视线微含,牢牢落在她脸上 :“表妹说读书不多,倒是懂得很多。”

    “我只是识字时听教书先生念过,因为喜欢,所以记下来。”

    “倒是比那些看似记得一大堆,随时随地念诵,实际上毫无所知、毫无所感的才子才女好太多。”陈沐阳颇为共鸣地回答,他的视线回到植株上,叶片有小虫死尸,他掸去后,又用拇指仔细擦干叶片 。

    因这个动作,姜姜看向他。

    陈沐阳笑:“我这人不太爱干净。”

    他拍拍手,又问:“若黄夫人当真把表妹嫁了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许多女子都嫁不到如意郎君。只要境遇不是太差,我都能接受。”

    “哦?”这就算是认命了?“就算黄夫人把大表妹不想要的夫君推给你?”

    这句话陈沐阳已经算是在明示了。他等待她的反应。

    姜姜这会儿视线才在陈沐阳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因为身为黄夫人的外甥,他居然在提醒她,姜姜回过头,盯着千里光嫩黄的花叶。

    因有明目功效,所以才叫千里光。

    “千里光其实长在路边上,到处都是,移栽在盆里反而麻烦些。只是,若担心她在盆里不能活,过于仔细,反倒养不活。只要有土,有阳光,有露水,环境不算太差,都不影响它开花。”姜姜道,“这世上求仁得仁便是幸福。”

    这“仁”是权势,也可以是个如意郎君,都可以。姜姜的“仁”好很多,因为很简单,不像权势和如意郎君都需要自身运气和费大力筹谋,她的随时随地就能做,无论成婚与否,或者说嫁给谁。

    “所以我不太担心。”虽然她不是很喜欢被强迫,但运气依然是极好的。无论沈澜还是徐慕白都允许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故而没什么可担心。谁在她身边,都不会太影响她。

    第43章  打一架再说。

    #小姐(12)

    陈沐阳走在去往主厅的路上。

    越想越妙。

    最开始他见徐慕白中意黄明月, 经过短暂接触,还以为她是那种温柔可人的类型。

    谁想不是。

    也,不能说不是。

    不过, 她是一种很难得的纵观型。

    怎么说呢?

    若是旁人受到黄夫人薄待, 难免会有些怨气。

    可她就没有。

    她的反应是:本就亲属有别。只要不坏便能接受,若是好,那便是额外恩赐。

    自古女子嫁人几乎都嫁不到如意郎君。

    而黄夫人无论如何不会把她嫁得过于差, 这种差是指,一来绝不至于如平民妇人那样含辛茹苦、缩衣节食, 二来, 文秀才品行暂且不论, 若是他依靠岳丈起家,对黄明月必定会有三分礼让, 故而她也能接受。

    然而她又不是完全逆来顺受的类型。

    至少,她很清楚黄夫人的性格, 心中早就有所判断。

    让陈沐阳简直想到那著名的八个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陈沐阳进内堂。

    不出所料,黄夫人这会儿坐在主位, 捏着手帕支脑袋,愁眉不展。

    三天功夫,她早就把徐慕白在府内状况打听得清清楚楚, 但凡她只要真心疼爱女儿,这个婚事是决计不能接受的。

    这对夫妻各有各的软肋。

    黄良辰软弱, 擅长做老好人, 跟徐太傅关系又很好, 决计不想得罪他们。

    而黄夫人好面子。

    徐慕白虽然不被长公主承认, 可谁又能清楚他们的家事,到底是有亲生的血缘关系。只要皇亲国戚, 这面子她就不太敢抹开。

    故而这会儿苦恼极了,一见陈沐阳过来,连忙道:“沐阳,你快过来,给你姨母出出主意。”

    陈沐阳道:“姨母,你怎么了?”

    “还不是为了你明曦妹妹的婚事。愁煞我了。”

    “若是为了两个妹妹的婚事,姨母还有得愁呢。”陈沐阳笑,坐在侧面椅子上,也不等丫鬟上前自己倒茶,挥挥手让上前来的丫鬟退下,“两个妹妹如此美貌,早春宴上风光无量,姨母就该想到,前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啊。”

    “都是私底下打听,哪有这样直接带聘礼上门的?”说起来,黄夫人还是感觉有气,皇城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夫君们都入朝为官,哪个做事不要点脸,先商量后上台面呢。

    “这倒是。”陈沐阳点点头,“足见这徐慕白不懂礼数。日后也是如此,真做了女婿,连我们黄家颜面也要折损。”

    “就是。”黄夫人十分赞同,“沐阳,你向来聪慧,这件事你可有什么主意,让这五公子退婚,又不伤及两家颜面?”

    陈沐阳吃着丫鬟端上来的果脯,酸甜可口。

    这会儿他应该出主意让庶妹替嫁了,就算他不出这个主意,黄夫人估计也会有这个想法,毕竟文秀才的事她就这么干的。

    陈沐阳只需煽风点火,从中促成,并确保这件事没出问题而已。

    只不过这会儿,他突然不想提了。

    “姨母,我还未成婚呢,哪懂得这些。我就想,无论如何不能让表妹受委屈。”

    “哎,你倒是好的,有这份心。瞧瞧你姨丈,不关心你两个表妹,只关心不能得罪徐太傅。近日升迁,他还指望徐太傅帮他说好话。”

    陈沐阳笑,姨父就是这种人,黄夫人也不是第一天看清。

    “姨母,你也别着急,我再去打听打听那徐家五公子,说不定他还有什么把柄在外面,介时姨母就有说法了。”

    “好,你快去你快去。”

    陈沐阳再捏了两个果脯起身离开。

    这黄府的果脯还真是好吃,他自小就喜欢,酸甜口。

    虽说是女子喜欢的,可谁又说男子不能喜吃酸甜。

    自然,他不会真去打听徐慕白,陈沐阳去酒楼二楼看天去了。平日里没什么事,他就坐在酒楼二楼看天。

    这二楼镂空,只有栏杆,能见到远处青山,还有夕阳徐徐落幕。

    “落日”两个字,可每日的落日景辉都不同。

    酒楼楼底下传来身影,陈沐阳低头,见着一个少年来背着药包,他寻到一个空位,礼让地跟旁侧人说了说,随即蹲下铺下长布拍平,再解开背着的药包,把晾干晒好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放上。

    “各位看官,来看看药材。亲手晾晒,足斤足两,童叟无欺。”

    荀方。

    从陈沐阳的打听和近日观察,荀方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老实厚道,善良诚恳。

    这就是黄明月给自己选定的夫婿。

    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

    陈沐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的落日是金灿灿的,余晖浓烈,如同被油煎过的黄沙溅开海浪之上。

    看来她想要的生活确实也就是如此,能聊得来,能守得住。

    沈澜一直派人盯着徐慕白。

    徐慕白正式上门提亲的消息第二天传到了他耳里,他坐在厅里主椅上,仔细回想了下这个黄家大小姐是谁?

    当时各家闺秀门都坐在他们对面。

    确实有一对姐妹花,坐在首排当中的位置,因相貌姣好又颇为类似,且身侧丫鬟还抱琴,沈澜有所印象。

    只是徐慕白为何会突然求娶黄明曦,只因见着了对方美貌?

    “除此之外,他还有何动作?”沈澜一条胳膊搭在太师椅扶手上。

    “没有了。”回报的人拱手。

    沈澜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徐慕白深藏不漏,救庄蝶这件事,暴露了他私底下的实力。不仅擅长谋略,还有不少死士。

    为此不惜暴露自己,沈澜就知道,庄蝶对徐慕白很重要。

    沈澜起身,负手走到后院,推开冬青之前所住的丫鬟房间。

    一条黑狗,听见动静立刻仰头吠叫。

    另一侧的冬青吓得连忙缩在角落。

    只见屋内放着两个拼接在一起的木笼子,左侧木笼子住着冬青,右侧则是一条足足有半人高的大黑狗。人狗虽不相通,却也算是比邻而居。

    冬青穿的还是那日参加早春宴的金缕玉衣,只不过早已凌乱不堪,头发散乱,笼角还放在吃了一半的剩饭,正蜷缩着睡觉。

    一见沈澜来,她脸瞬间一白,又警惕着那条往前两步,向沈澜进献殷勤的黑狗,简直螃蟹似的贴在木笼上,恨不得离他们都远远的,钻到地里去。

    沈澜站在门口黑压压的,也不理会那条黑狗凑到笼前想要他的抚摸,只问冬青:“庄蝶在府内,徐慕白对她如何?”

    冬青不明白他为何问,但过去这段时间的经验告诉她,不能忤逆眼前这个人:“很、很好。”

    “她在帮徐慕白治腿?”

    “嗯……算是吧。她经常会帮公子揉腿,还会调药。”

    徐慕白费如此大力气救庄蝶,要么是想救她回去给自己继续治腿,要么是对她意思。

    沈澜凭借早春宴跟徐慕白的短暂接触,依据自己的男人直觉,他认为是第二种。

    “庄蝶在府内跟徐慕白是否有什么?”

    冬青立刻就想到了春药那事,她后来知道五公子春药解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十有八九是……可不能说,说了她的命就真没了。

    “没、没什么。”

    沈澜似笑非笑:“你还想让我把你跟大黑关一笼?”

    冬青脸色土白,那狗趴在身边那神情很吓人很吓人,且,要是关一起,沈澜会不给它吃饭,于是那狗到后面的眼珠子就绿幽幽的,绿幽幽的,晚上也直勾勾盯着她,呼吸声一下一下,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直到后来她被放出来,仆人扔了一个活兔子进狗屋,那狗立刻扑上去撕咬,鲜血淋漓,冬青亲眼看到那狗是如何撕咬吞噬那兔子的,吓得浑身发颤,差点尿出来。

    “就是,就是我觉得五公子对姜姜或许……有那么点意思。”冬青选择性地说。

    沈澜点了点头。

    他走出去,在门口停驻一阵,稍后,他抬手,勾了勾食指,站在不远处的将领应声而来。

    “你挑些聘礼去黄家提亲。”

    平日里沈澜都是提事,第一次说是要提亲,令他有些奇怪,可看了一眼也没敢再看了。

    沈澜没在意,就道:“具体的聘礼你跟管事随意商量。明日就去。”

    既然徐慕白要提亲,那他就打个岔,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原本徐慕白向黄明曦提亲这件事还不算流传。

    沈澜这个圣上眼前的大红人,和京城贵族眼中的麻烦人,民间新晋的平叛少年将军,突然也向黄明曦提亲,瞬间让这件事不仅在朝中百官,在平民百姓中也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黄夫人这下更是焦头烂额。

    一个徐慕白还没善后,一个沈澜又来了。

    这次她是真的后悔让两个女儿在早春宴大出风头了,谁想到碰到两个这么不知礼数的人,都是直接上门下聘。

    让她选哪个不选哪个?

    不是得罪人吗?

    更何况,她两个都不想选,这可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擅长打听消息的金桔也传给了姜姜。

    彼时,姜姜正在湖边喂鱼食。

    挺好的。很开心。

    沈澜的打岔,为她争取了思虑的时间。

    总之,他们自己先打一架再说吧。

    第44章  我吃得多。

    #小姐(13)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

    其中最让人好奇的还是黄明曦。

    起先大家只是听闻黄家姐妹花色艺双绝, 现在听得一个早春宴,她让一个足不出户的徐慕白、一个京城大红人沈澜你争我抢,不由得让人疑惑, 这黄明曦究竟得美成什么样。

    只是说美不会让人记忆深刻, 但若是几个英俊少年郎“大打出手”,那真是谁都想见见。

    晨光熹微,黄明薇站在她房里:“一夜之间, 姐姐真是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闺秀。今晨不少富家子弟还趴在墙头,只为一睹姐姐真容呢。”

    黄明曦依然在纱帐后抚琴, 手指勾出两道清音。

    黄明薇又说:“不过, 这事姐姐打算怎么办?难道真要从这两个人里挑一个?”

    “当然不会。”黄明曦道。就算自己同意, 她母亲黄夫人也不会同意。

    说着,黄夫人走了进来, 一脸愁容。

    “母亲。”黄明曦隔着纱帐说,“不用太着急。这件事不难解决。”

    听得她并不担心似的, 黄夫人和黄明薇都有些讶异,黄夫人问:“怎么解决?”

    “他们固然颇有家世, 但要是有比他们更高的人前来提亲就不同。三皇子提亲,我们自然而然选择三皇子。其他人还能说什么。”黄明曦道,之前在客栈蒙面救那个文秀才, 三皇子压根没注意,如今沈澜和徐慕白争抢她, 恐怕也传到了宫中, 愈是抢手男人总归愈好奇的, “此时, 是危机、亦是时机。还请母亲筹谋。”

    黄夫人懂了:“好。母亲这就去办。”

    黄明薇背贴在纱帘两侧的红木柱:“姐姐真是聪明。”-

    徐府。五公子的静言园。

    徐慕白和陈沐阳依然在门口下棋。

    陈沐阳近日总是出入黄府,打听黄夫人动向, 时不时便要来汇报一下。

    只不过,因沈澜的“打岔”,这事横生变数。

    “这沈澜真是不按常理出牌。”陈沐阳道。

    凭心而论,他认为五公子的计谋是很完善的。

    一方面帮助姜姜铲除了道观的那些人,向姜姜求亲;

    另一方面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黄府提亲,尽快敲定。让陈沐阳在其中促成“庶女代嫁”这件事。

    在另一方面是,安排了一整套的证据链。

    让沈澜审问道观中的那些逃兵,意外发现姜姜的行踪,再去道观中开棺验尸,找到尸体。

    道观中以黄明月的尸身充当姜姜,扰乱沈澜的视线。

    沈澜信以为真便好,就算不信以为真,这其中的侦查恐怕也要耗费不少精力,便无法注意这边。

    可谁知——

    陈沐阳抬头,朝向率迟:“你再说说沈澜是如何反应的。”

    率迟道:“沈澜找到道观,开棺验尸。一看尸体,说了句不是,便走了。”

    陈沐阳折扇拢起,抵在唇边:“疯子的思维真是难以揣度。”居然还跟着徐慕白前去提亲。

    徐慕白淡淡看他一眼。

    陈沐阳笑道:“徐兄,你要知道,我这人天性乐观。什么好笑的事都要笑一下的,尤喜欢落井下石。”

    “照理说,沈澜不该怀疑。”率迟道,公子的事都是交代他去办,他想尽快结束姜姜这件事,办得很仔细。这期间没有什么人露口风,那些逃兵的口供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再者,沈澜开棺验尸。

    怎么能看一下说“不是”就走了?

    不过道观那些人他倒是一个个全活埋了。

    “若说尸身上有印记还好,可这尸体都腐烂了,他究竟是从何处看出来的?”率迟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他并没有看出来。”陈沐阳收敛笑意,“或许只是他认为不是,那就不是。”

    “你的意思是……”

    “疯子嘛,自然跟旁人不同。他不信眼前的,只信自己心中的。要是他认为姜姜没死,那她就没死。所以就算安排尸身也没办法,除非让姜姜亲自死在他怀中,他才有可能相信。”陈沐阳盯着棋盘下子,还着重强调“可能”两个字。

    徐慕白倒也认为是这样。

    沈澜不好对付。

    这种不好对付,不在于他的身份地位,而在于用常人的思维真的难以揣度他。

    “黄府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徐慕白问陈沐阳。

    陈沐阳隐隐打了个哈欠:“后日要去避暑山庄了。”

    “这个时辰去?”

    “是。”如今还未到酷暑,还没到避暑的时候,“估计是想避避风头,再者,听说三皇子现下也在避暑山庄。我那个大表妹也是聪明的,一心想当王妃。太子和二皇子已有正室,只有三皇子只有个侧妃,正妃之位空悬。加上三皇子在朝中势利也还不错,能跟两个哥哥分庭抗礼。找我打听过不少三皇子的事。”

    陈沐阳叹息:“王妃之位,看似风光,也只能一阵,实则危机四伏。如今党争激烈,若是太子和二皇子上位,三皇子都没命,更何况他的妻眷,乃至整个黄府。一旦她嫁了三皇子,在外人眼中也算是三皇子这边的人了。我若是姨父,早点请去外地,等这党争平息了再回来,还能保府内太平。这皇位之争不过几年也就结束了。”

    “一个人若是当官,必有利禄心,就注定不会有像你这般想法。有些事,就算远离皇城,也是躲不开的。既然躲不开,那为何不赌一把。”

    陈沐阳抬眸:“你倒是跟她有共鸣,要不你真娶她算了。”

    徐慕白:“你既然见过姜姜,就知道我为何会喜欢她?”

    “是啊。但她没有这种心思,你又何苦拖她入这旋涡?”

    徐慕白执白子,久久没有言语。

    徐慕白快赢了,陈沐阳忽地打乱棋盘:“算了算了,不下了。”

    避暑山庄乃皇家庄园,要是天太热了,圣上还会携百官前来一边避暑,一边仪事。

    平日里,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也能前来。

    黄家去避暑山庄,陈沐阳也跟着去了。

    反正他也要去打探消息的。

    再者,他这个年龄,一没什么参加科考,二没什么官职,好在他是他老爹陈国公唯一的儿子,只等着继承爵位,做个闲散人就好。

    马车咕噜噜在山庄门口停下,黄府的女眷们下车。

    闺中三个小姐,都戴了斗笠面纱。

    既然是避暑的名头,总不能独自留一个庶女在家里,这次是除黄侍郎要上朝外,全家一起来了。

    黄明曦声名大噪,她们也传出那些浪荡子爬墙偷看的消息。

    所以现下她们如今来避暑山庄,理由是为避风头,还真是最合适不过。

    黄夫人亲自到马车前掺着黄明曦下来。

    现如今黄明曦是她的掌中宝,要是真嫁给了三皇子,那就是王妃,前途不可限量。

    黄明薇跟姐姐一辆车,跟在黄明曦后面出来,见母亲只搀扶姐姐,嘴鼓了鼓。

    她也姿色秀丽,唯独比不过姐姐黄明曦,黄明曦事事都压着她一头,不过姐姐比她聪明厉害,她倒是认的。

    一下马车,她便回头去寻表哥陈沐阳。

    陈沐阳没乘坐马车,嫌马车里面憋闷,自己骑着一匹高头骏马,还低头拍拍马头说话。

    众人都说陈沐阳是浪荡子弟,这个年龄也不娶妻,就到处闲散游逛。

    可黄明薇觉得闲散游逛才好呢。

    什么都懂,又很是风趣,小时候表哥就总能逗她笑。

    陈沐阳喜欢用折扇。

    黄明月便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隐藏笑意。

    黄明曦黄明薇的马车在前,姜姜的马车在后,她这会儿才掀开帘子下来。

    马车底下有个弯腰的仆人人凳,她却没有踩,而是由丫鬟金桔负责从侧面,小跳下来。

    陈沐阳骑马路过,看了她一眼。

    女眷们齐齐走入山庄,只见这山庄建地千亩有余,到处都是便于遮阴的绿树,还有一汪汪的清水湖泊,养了不少鱼苗,有几个湖泊底下铺下许多五彩石,阳光底下水波粼粼,熠熠发光。

    屋子早已分好,山庄内的管事带众人前去。

    黄夫人、黄明曦和黄明薇的屋子都在前头。

    此行目的是三皇子,总不能黄明月也轻易见到三皇子 ,万一她有什么心思。

    而陈沐阳是外男,屋子又离女眷所住偏远些。

    黄夫人、黄明曦、黄明薇以及仆人们都是往前方走,姜姜和陈沐阳往右后方。

    姜姜一进来便开始打量这座山庄,陈沐阳凑在她身侧:“表妹可是又看到了什么好药材?”

    姜姜不说话。

    “表妹这般言语少,是不是对表哥心下不满啊?”他开着玩笑。

    “没有。”姜姜认真回答,“我只是不爱闲谈。”不过两瞬息,她又说,“景色很好,所以我在看。”

    “哦。”陈沐阳偏头瞧了瞧她。最后那句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话么?

    前方一道小溪,路边是有拱桥的。

    陈沐阳正想着带姜姜走拱桥,却只见她提裙子,已经踩上溪水露出的石头。

    小溪中的石头距离适中,有踩踏痕迹,估计是宫人们自己造出来的近路。

    陈沐阳停在溪边,见姜姜牵着裙角低头,就这么走了过去。

    “表妹,等等我。”他玩心大起,快步跟了过去,谁想最后一块石头沾水湿滑,他脚一滑,姜姜回头,不顾男女之防,拉了他一把。陈沐阳是男子,不至于真摔水里,不需要人扶也能保持平衡,一小跳就跳到了岸上。

    姜姜松开手。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美救英雄”,女子手指的触感隔着袖子落在他腕上。

    虽然指腹柔软,但——

    “表妹,你力气真大。”

    平常女子都是弱柳扶风,体力不支,下个马车需要踩着人凳,丫鬟扶着,刚刚她下马车却是自己小跳下来,还有走这石块,虽慢,也是稳稳当当……

    姜姜回答:“我吃得多。方便日后有什么事。”

    陈沐阳忽地哈哈大笑,笑得整个胸膛都震动。

    溪水在旁叮玲作响,好似某种风铃。阳光照射,如同白日里的星空密布。

    陈沐阳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还是止不住地,只好用折扇挡住下半张脸,双眸微含着凝视她:是啊,不力气大,不懂得为自己保存体力,又怎么能从沈澜手里、徐慕白身侧逃走呢?

    从家中出发,一路过来,也快到晌午,确实热了,女眷们想早些回去休息。黄夫人带着黄明曦早就往前头去了,黄明薇记挂着陈沐阳故意走慢了些。

    远远隔着亭子,瞧见了这幕。

    第45章  锦上添花。

    #小姐(14)

    黄夫人黄明曦入住当天下午, 三皇子派人来通知,邀请同宴。

    这便是也听到了京城的事,想要一睹真容了。

    黄夫人问:“女儿, 怎么办?”

    “照理来说, 应推拒一番,再吊他一番胃口。只不过时间紧迫,三皇子过两日就要离开了, 还是见面为好。”

    黄夫人点点头:“那就如此。”

    既然要见,自然就要好生打扮。

    黄明曦还考虑过要不要蒙面纱。

    只不过蒙面颇有些纱欲盖弥彰意味, 倒不如敞敞亮亮。

    收拾一番过后, 到了午膳十分, 黄家入殿。

    三皇子已经在了。

    三皇子怕热,常来避暑山庄。

    这内堂首位是圣上的, 谁也不能坐。

    他居于左侧第三的位置,黄家人来后, 居于右位。

    为首的是黄夫人,黄明曦和黄明薇。

    黄明月和陈沐阳坐在后方。

    黄明月是庶女, 颇有姿色,黄夫人不想带她。

    可带了她来避暑,又不带她来见三皇子, 显得更有什么算盘似的,故而带是带的, 座位上安排最后。

    陈沐阳也是。虽是亲侄, 也是外男, 不能跟自己两个女儿显得亲近。

    黄明曦这次是精心打扮过来的, 没有显出太隆重。

    身为官眷,怕的就是有失身份。尤其她爹乡野出身, 这方面本就差一些,故而她更要维持大家闺秀的体面。

    不可太清淡,不可太奢侈。

    妆容也仔细调整一下午,务求端庄娴熟,不可有狐媚之意。

    坐在对面的三皇子把玩酒杯,从她进来时,视线大方落在她身上,等她落座后开口便说:

    “原来这就是让徐五公子和沈将军争相下聘的黄小姐,当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语气十分追捧,可黄明曦观察他,并没有十分惊艳的神色。

    说完还饮下一杯酒。

    黄夫人有些担心地看看黄明曦,这三皇子好像没有非常被打动 。

    之前在酒楼,她隔着纱帐见不真切,这下是真真切切见到了三皇子。

    三皇子继承了圣上的相貌。

    虽然不及早春宴那日五公子徐慕白的丰神俊秀、天人之姿,但在男子中也算是端正了。尤其跟太子和二皇子两个哥哥比起来。

    黄夫人正担心黄明曦的容貌没有吸引到三皇子。

    黄明曦却觉得正好。

    三皇子何等人物,难道会没有见过美人吗?

    若是因美便色令智昏的类型,她还未必看得上。

    毕竟她想嫁可不仅仅是三皇子。

    “多谢三皇子谬赞。”黄明曦点头回礼。

    三皇子笑了笑:“大家不用拘谨,用膳吧。”

    说罢,内侍端上菜肴,三皇子好像确实对黄明曦兴趣寥寥,除了开场寒暄外,便没怎么问。

    黄夫人有意想提,被黄明曦一个眼神制止。

    菜肴端上时,一伙胡姬美妾也上来跳舞,她们粉衣长袖,裸露腰肢,肢体纤长,犹如摇曳花枝。

    三皇子目光又似乎全落在胡姬身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仿佛相比于端庄闺秀,他更喜欢这种女人似的。

    黄明曦含笑,姿态淡雅。

    不露急不露怯。

    她要做的是正妃,不是三皇子的女人。

    身侧的黄明薇是头次看胡姬之舞十分新奇,今日反正她也没什么“任务”,看得十分投入,她本就喜欢击鼓之类,仰头跟着拍了几下。

    相比于姐姐黄明曦一身鹅黄的端庄贵气,她身着紫衣,娇俏艳丽。

    三皇子目光隔着舞姬翻飞的衣袖,在她身上落了两次。

    胡姬舞毕,三皇子鼓掌叫好,他忽地又说:“听说黄小姐也擅长歌舞,不知比这胡姬如何?”

    “胡人自小习得歌舞,专为演艺,我如何比得上?我不过擅长几首音律而已。”

    “哦,听说早春宴那日黄小姐琴艺卓绝,不知今日本皇子可有幸听闻?”

    “琴艺乃平日里的闲情逸致,只不过今日惯用的琴放在家中,怕是难以取回。还望三皇子海涵。”

    陈沐阳听得他们一来一回地说话,自顾自盯着酒杯上的花纹,专心做自己浪荡子形象。

    皇亲贵族就是这样,说话一套一套的。

    嘴上说着看舞听曲,一个把她类比胡姬想看看她的反应,另一个说胡姬是专门为人表演的,她可不是,连琴也不为三皇子弹,摆出了一副极为端庄、不被轻易亵渎的姿态。

    还挺适配。都假模假样。

    陈沐阳观赏完了酒杯上的花纹,刚要饮酒,一群内侍端盘再次上来布菜,停在桌前。

    就在这时,黄明曦突地喊道:“三皇子小心!”

    三皇子一惊,忙站了起来。

    只见那内侍竟然从袖口中落下一把尖刀握着,抬起剑刃直朝三皇子胸口刺去。另外几桌亦有两个内侍起身,亮出匕首。

    满场皆惊。

    黄明薇立刻黄夫人护住,拉到木柱边,她下意识去看陈沐阳。却只见陈沐阳第一反应却是跑到黄明月身侧,伸手挡住她,让她退后几步,他观察形势。

    三皇子身侧只有两个侍卫,黄明曦蓦地跑了过来,就在那尖刀要刺在三皇子身上时,她挡在身前,那刺客尖刀恰恰刺在她肩处,蹦出血迹,她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三皇子连忙从身后搂住她:“黄小姐!”

    “三皇子你没事吧?”黄明曦先问。

    “没事。”

    “你没事,那就好。”黄明曦虚弱地说。

    那三个刺客眼见行刺失败,立刻咬舌自尽。

    “姐姐!”黄明薇也冲了过来,“你没事吧?”

    刚刚的慌乱让她双颊发红,眸中微湿,神情慌乱,不想,在别人眼中这又是另一番韵味,简直可用娇艳欲滴来形容。

    三皇子近距离地看到了黄明薇的脸,足足停留了好几秒。

    黄明曦道:“没事。”

    殿外的守卫这会儿才冲进来,三皇子刚要骂他们干什么吃的,忽听一声口哨,外面竟然像是有大批的黑衣人闪过窗棱。

    守卫将领道:“三皇子,屋外有刺客,快随卑职往这边来。”

    这会儿也顾不上问责了。

    三皇子抱起黄明曦跟着往里面走。

    黄明曦则和黄夫人对视了一眼,仿佛不解,这眼被陈沐阳捕抓到。

    眼见一群黑衣人冲进来,陈沐阳拉住姜姜的手,他没跟上那群护卫三皇子的士兵,而是带姜姜绕到一处佛像后面,佛像后方竟有个门,他一进去后立刻关上门,佛像后面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来。

    “他们的目标是三皇子,跟着他们走,我们这些芝麻小卒才容易出事。在这里反而更安全。”陈沐阳压低声音。

    这小室极为狭窄,一片漆黑。

    两个人将近贴着,只不过顾忌男女之防尽力分开了些。

    陈沐阳闻到了姜姜身上的气息,跟她院子里一样,是种极为好闻的香木气息,简直像被很多盆药木笼罩。

    “嗯。”姜姜点了点头,“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这避暑山庄就是我爹督建的,这制造佛像的宫人故意在后方开了个口子,想要藏匿珠宝,被我爹发现抓住杀了。这地方也就无人知晓,我幼时来玩,常躲在这里。”

    外面的打杀声像是远了,那群刺客仿佛追着三皇子方向而去。

    陈沐阳略微推开木门,外面确实没什么人,可还不宜出去。等事情平息了再出去不迟。

    “他们是什么人?”姜姜问。

    “什么人?可能是太子的人,可能是二皇子的人,也可能是外厥的人,毕竟三皇子是主战派……你要是在皇家待久了就知道,这种事屡见不鲜。得亏他们今日是刺杀,不是下药。要是下药,我们可都完了。”陈沐阳这会儿居然还能开玩笑。

    他身材很高,很喜欢穿蓝衣,然而身上不像其他子弟有环佩香囊之类,姜姜身高在他脖颈处,只觉得他胸膛宽阔。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样。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味道。

    五公子的味道像他院中那棵槐花,初闻清香,时间久了却会觉得像酒味,令人有晕眩感,沈澜则像是藿香,浓郁扑鼻本质却涩、苦。陈沐阳则像是桂枝,看似粗疏实则细腻温和。

    “那之前三个人呢?”姜姜对着门外门。

    陈沐阳黑暗中盯着她,还真没想到她如此敏锐,竟然没有下意识认为那三个人跟后面来的那群黑衣人是一伙的。

    他挑破:“这也许就得问问你黄府的母亲和姐姐了。”

    姜姜看了看他。

    陈沐阳笑:“我这姨母和表妹也真是胆大。日后她们出事,可不要牵连到我们家才好。”

    他阖下眼,整理折扇:美救英雄,三皇子还抱了黄明曦,这下是不得不娶的。

    敢如此大胆行事,恐怕也是跟徐慕白和沈澜的提亲有关。

    姨母和表妹不知道沈澜和徐慕白真实目的,只考虑若是拒婚怕得罪对方。得罪还是其次,关键是黄明曦的名誉。这也是做女子的难处,拒婚竟然会对女子名誉不好。再者黄明曦心高气傲,是想要嫁入皇家的,容不得自己声名有一丝污点,与其拒婚,她更希望的是再来个三皇子求娶,火上浇油,亦或者说,锦上添花。

    间接来说,这里面也有陈沐阳促成的一部分,他心内微微叹口气。

    “嗯。”姜姜居然又应了。她也想早点离开。黄家不是久待之地。

    陈沐阳第一次在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共鸣,门缝轻微推开,没有彻底合上,一道清亮的细光落在她脸上,光线中还有些灰尘,却不令人觉得脏,反而更朦胧了。

    他垂眸:若说美貌,他那两个亲表妹从小便美,他司空见惯,对于美人早就免疫了,更何况,黄明月,又或者说姜姜,跟她们还有点像。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觉得静站在他身前的姜姜极美极美,眉、眼、鼻、唇,鹅蛋脸,肤白整洁,一切都恰到好处,这是一种很难以言喻的言喻的感觉。

    心好像是被什么勾着一样。

    陈沐阳突然凑近,垂头。

    这本来像是个低吻的动作,他一侧,靠近她耳边,黑暗中语带暧昧:“表妹,你是不是不喜欢有人偷亲你?”

    第46章  你感觉不到么?

    #小姐(15)

    黑暗中, 他们静静伫立良久,直到见到官兵出来,清点死伤。

    事情应该算是平息了。

    黄明薇脱困后目光四处寻找陈沐阳。

    生怕表哥出什么意外。

    谁知, 她见到了, 陈沐阳竟然和黄明月一块儿回来,又联想到来时,两个人在溪水边有说有笑——在她的认定中。

    什么时候, 他们如此亲近?她心想。

    黄夫人见陈沐阳回来松口气:“沐阳,你没事就好。”

    陈沐阳抱拳:“让姨母担心了。”

    黄夫人担心是不假的, 但更害怕。陈沐阳毕是陈国公独子, 要是因跟自己来了避暑山庄出事, 这事可就大了。

    “是。这里恐怕不安全,咱们得早些回去, 况且明曦又受伤了。”

    “大表妹可好?”陈沐阳这会儿出来已没见到三皇子,估计是先行撤离了。

    “我已经命人接她进屋子, 庄子里都是皇家大夫不方便,还是赶紧回家。三皇子派了队亲兵护送我们。”

    三皇子亲兵光明正大护送黄明曦回去。

    大表妹这计策可算是成功了。

    明明黄夫人问了一遍, 黄明薇还是没忍住上前:“表哥,刚刚去哪了?”

    陈沐阳摊开双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二表妹别担心,我不像护卫们能打, 要逃还没谁逃得比我快。”

    黄明薇掩住手帕噗嗤一声笑出来。

    表哥就是有一种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谈笑风生的能力。

    黄夫人扫了眼他们,上前握住黄明薇的手腕:“时候不早了, 我们赶紧回去。沐阳, 你也赶紧回去, 朝你母亲报个平安。”

    “好。”

    陈沐阳转身, 见到了站在他身后的黄明月。

    好像也没什么人问她。

    他半停住,点头致意, 这才离开。

    回程的马车转动。

    黄明薇一路坐在马车内发怔,心思停留在陈沐阳和黄明月之间,不知他们何时那么亲近,可若说陈沐阳对黄明月有意思,她又不是很相信。

    一家人回了府邸,黄良辰下朝后听说宝贝女儿出了事,连忙前来探望。

    黄明曦躺在床上,床上放了帘帐,外面又放了一层。

    黄夫人、黄明薇都在外面还在等着。

    两个丫鬟在里面伺候。

    黄良辰道:“曦儿,你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去个避暑山庄闹出这样的事?”

    “爹,我没事。”黄明曦说。

    “老爷放心,曦儿没事的。”黄夫人道。

    “没事没事。”黄良辰听她说得轻巧,气不打一处来,“你说没事?女孩子家身子万分紧要,万一留下疤怎么办?”

    大夫已经诊治过,两个丫鬟替黄明曦换好衣物,黄明曦道:“你们下去吧。”

    “是。”

    丫鬟们尽数出去,房间只剩他们一家四口。

    黄夫人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黄良辰一听,一脸震惊:“你们是说,那三个杀手是你们安排的?”

    “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黄明曦的声音从纱帐内传来,“提前商议过了,刺的事肩膀,皮肉伤不会留疤。”

    黄良辰万万没想到她们有这么大的胆子,看看自己的夫人,又看看纱帐内的女儿,好一阵才说:“你们可真是——行刺皇子,你们知道是什么罪过吗?”他弯腰负手,急得原地发转,“这可怎么办,万一这事暴露,咱们家可就完了。”

    黄明曦就知道,她爹黄良辰是个事事谨慎,胆小如鼠的性格。

    “爹,事已至此,已无转圜。放心吧。找的人都是些杀手,不会知道是我们买的,再者,也是天助我们,正好有另一批人行刺,这事应该不会被查出来。”

    黄良辰手指着他们:“你们怎么胆敢做出这样的事啊?再怎么样,一桩婚事而已,值得冒如此的险吗,稍有不慎我们全家都得赔进去!”

    “爹,这可不仅仅是一桩婚事,而是前程,现下徐慕白和沈澜都来求亲,我若不尽快敲定,难道等到退婚后,我声誉大损,那样我就更进不了宫了。”

    “声誉声誉,你这时候关心的只是你的声誉!”黄良辰气急败坏。

    “老爷消消气。”黄夫人上前,“曦儿的声誉也就是我们黄家的前程!”

    理虽然是这个理,可黄家的前程可不仅仅一个黄明曦,还有黄明轩,黄明轩是他的儿子,才是未来的继承,女儿始终是要外嫁的,可黄明曦有句话说得不错,事已至此,无可转圜了。

    他又问黄夫人:“你确定那些杀手不会泄露?”

    黄夫人:“放心吧。都是亡命之徒,当场都饮毒自尽了。”

    “那就好。”黄良辰松了口气,如果被发现,黄明曦估计也就回不来了,他思索一阵,“三皇子是如何表态的?”

    “总之,他众目睽睽之下抱了我们明曦,这件事他跑不了。”

    果然,不出所料。

    黄明曦回府后,三皇子时不时给黄明曦送补品,借着送补品,商量下聘求亲之事,这次是京城中的习俗,私下商量好了,再摆上台面,让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每次前来的都是他的幕僚,三皇子并不出席。其余都好谈,只有一件事,超出了黄家的预料——

    “为什么?”黄明薇晚上突然被叫入姐姐房中,待黄夫人说完后,她大吃一惊,问,“他不是要娶姐姐么?”

    “是两个都要。”黄夫人说,“娶你姐姐为正妃,你为侧妃。”

    “我不嫁。”黄明薇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黄夫人一直知道黄明薇中意的人是陈沐阳,陈沐阳是她姐姐的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不说大成器,可能继承陈国公的爵位,人品又还不错,自小相熟也是知根知底,黄明薇嫁给他也能常来往,否则不可能任由陈沐阳经常来府,可现下————

    黄夫人叹了口气。

    “娘。”黄明薇凑过去,半跪在黄夫人面前,扯扯她衣袖,“自小我就不跟姐姐争什么,姐姐聪明美丽,我自知比不过,你事事都先宠着姐姐,我心中也不记恨。姐姐要当王妃当然好。可是你不是说,要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吗,为什么要让我嫁给三皇子,你明明知道我——”

    “明薇。”坐在纱帐内的黄明曦打断了她,“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不由我们做主了。”

    “凭什么?”黄明薇转过头骂她,“你自己惹出的事,为什么要我给你善后。你想当王妃,你去啊,为什么让我也嫁!”

    “嫁给三皇子难道不好吗?难道三皇子是长得不够俊秀,还是权势不够滔天?”

    黄明薇撇过脸:“总之我不喜欢。”

    “明薇,你可曾听过飞燕合德,她们也是一对姐妹。”

    “你拿亡国妖妃来比喻我们?”

    “亡不亡国在于君主,不在于妖妃。我瞧得出,三皇子是个有雄图大志的人。那日我就发现三皇子多看了你好几眼,若论长相,也许你更合他的眼缘。我想的是,三皇子府中,我当正妃处理事务,你来得三皇子宠幸。这样我们黄家能在三皇子府中站稳脚跟。日后三皇子登临大统,我是皇后,你也是贵妃。”

    黄明薇冷笑了一声:“你当皇后我当贵妃,合着我永远矮你一头?”拿她来固宠,把她当什么?自古只有正妻拿自己的贴身丫鬟送给夫君来争宠。

    黄明曦她是不指望了,黄明薇挪跪过去,扯了扯黄良辰的袖子:“爹!”

    黄良辰看着她,只重重叹了一声,为难地说:“这三皇子都开口了……”

    黄明薇之前总听姐姐和娘说爹爹懦弱,起先她还不觉得,因为爹爹对姐妹向来十分宠爱,可这会儿才发现,一个关键时刻永远支棱不起来的父亲有多么令人失望。

    “不是还有黄明月吗?”黄明薇突然想到,“把她嫁过去!”

    黄明曦:“你以为三皇子会看上一个庶女,让一个庶女做侧妃?”

    黄明薇已经听不得她说话了,倏然站起来:“我去找外公!”

    “别找了。”黄明曦又说,“找外公也没用。这件事外公知道。外公的意思是,三皇子除了看上你,也是想让我们黄家不要两头下注,待会儿再把你嫁给其他皇子。要的就是我们黄家一心一意赌在他身上。”否则他是不会给黄明曦这个正妃之位的。

    正妃悬而未决这么久,三皇子就是要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黄明薇又回过头,对着黄夫人:“娘。”

    黄夫人也是没办法,她最开始是希望黄明曦入宫,黄明薇陪在自己身边,跟她爹爹原万侍郎的打算一样,可这会儿……

    她抬头,泪眼汪汪:“明薇,你也是娘的心肝肉,可这回不是娘不帮你。而是那三皇子都发话了,而且他的意思还是,他知道那行刺之事,是我们做的。万一他追究起来……”

    “正因为如此,他才下定决心选我当正妃。”黄明曦靠在床头冷静地说,“因为他需要能帮他的王妃,而不仅仅只需要美色。”

    黄明薇只听得连连冷笑。

    黄明曦把自己捧得多高啊,因为她聪明、机智、敢兵行险着,三皇子欣赏她这才让她做正妃,而她黄明薇只不过因为姿色被三皇子看中,是用来帮她固宠的!他们黄家都要指着黄明曦飞黄腾达。

    黄明薇跑出去,刚到门口。

    黄明曦声音传来:“明薇。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咱们黄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应该有分寸。”像是在提醒她。

    黄明薇听完,跑了出去。

    傍晚时分,陈沐阳刚回到家,奴仆来报:“公子,表二小姐来了,等你许久了。”

    陈沐阳进后花园,远远见一个女子穿敞篷戴兜帽背对着,站在花丛掩映之下,那微红斗篷向来是轻快的,可此刻转来转去也显露出着急的神色。

    “二表妹。”陈沐阳上前。

    黄明薇连忙上前,简直就像要扑进他怀里,被陈沐阳扶住双臂才堪堪止住:“二表妹,你怎么了?”

    “表哥,你救救我。”一轮夕阳下,黄明薇仰脸,眼眸含泪,“我爹娘要把我嫁给三皇子当侧妃,我不想嫁,你救救我!”

    “怎么会这样?”陈沐阳皱眉。

    “他们说三皇子看上了我。要娶姐姐当正妃,我当侧妃。表哥,你救救我,你现在去我家下聘。我嫁给你!”

    “二表妹……”陈沐阳无奈又叹息地看了看她。

    “表哥,难道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感觉不到么?”

    第47章  有点无辜。

    #小姐(16)

    他自然是感觉得到的, 为此,出入黄府,都宁愿跟着他不太喜欢的大表妹黄明曦交际, 也不愿意招惹黄明薇。

    黄明薇一双含情丹凤眼望他, 泫然欲泣。

    身侧也没有丫鬟,估计是自己跑出来的。

    陈沐阳心中不忍,道:“表妹。你暂且现在府内住下。我派人去跟姨母说一声。”

    “表哥。”黄明薇扯他袖子, 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让她心定下来的答案。

    可此时此刻的陈沐阳确实给不出来, 他道:“让我先跟母亲商量一下。”

    安抚完黄明薇, 陈沐阳让下人给她安排了一间房子, 随即去见了他母亲万氏。

    确切地说,万氏不是他亲生母亲。

    陈沐阳生母乃是一个通房, 生下他没多久病故。

    万氏是之后嫁进来的正妻。

    陈国公对万氏或者说任何女子都不太感兴趣,从新婚之夜两人分居, 万氏久无所出。

    可她心地柔和,从一进府就对他这个孤子十分照顾, 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嫡子。

    其实,若是她想要一个自己的儿子,陈国公虽然不喜, 可大概率还是会答应。毕竟这是他娶妻的义务。

    可万氏当初似乎也有个青梅竹马,被逼分开, 故而对陈国公没什么眷恋, 两人只像是一块儿住在府内, 陈国公久不回来, 万氏深居简出,两个人维持着基本门面。

    从进门后, 万氏一腔柔情全部倾注给了陈沐阳,陈沐阳依然记得自己六岁生病发高烧,万氏衣不解带地坐在他身侧照顾了十天十夜,时不时探探他额头,关切备至。

    从那刻,他便决意报答万氏,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

    连带着,对万氏的母族也多有亲近。

    也可以这样说,他这个嫡子身份、未来的国公爵位,都是因万氏的宽容得来的,他理当报答。

    每日傍晚,万氏都会坐在主厅等他。

    直到他回来才会入睡。

    他走到前厅,远远见到了万氏独自坐着的身影,瘦瘦小小。

    万氏年轻时身体便不好,更因为久不走动,两鬓白发,面容苍白,相貌还比黄夫人显得老气些,实则她只比黄夫人大两岁而已。

    日暮掩映,她已老了。

    陈沐阳长大后每次看她,只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万侍郎不是什么好父亲,陈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丈夫,以前的心上人在异乡娶妻生子,她只能跟着一个不是亲儿子的儿子过活。

    “母亲。”陈沐阳上前问安,顺便把黄明薇的事情说了。

    万氏是个心软的人,一听心下不忍:“明薇倒也是可怜。若你们郎情妾意……”她抬头望向陈沐阳。

    “母亲。我对二表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情。”

    万氏叹了口气:“那,就让她嫁给三皇子么……”

    “容我再想想。”陈沐阳走出门外,步入花丛中,一面快步走一面思索。

    三皇子疑心深重、刚愎自用,朝中已得罪不少人了。

    嫁给他未必是什么好事。

    大表妹也就算了,她是自己赶着去的,黄明薇还真是无辜,至少那日她一点也没流露出想要跟姐姐分一杯羹的念头。

    活到十九岁这个年头,陈沐阳唯一轻微动心的人便是黄明月,严格说,是姜姜。

    可若是他心动的人是黄明曦,还可争上一争。

    皇城中长大的人都有分寸,大家世世代代相见,事情不好做过火,尤其对王公贵族来说,权势永远都比女人重要。

    他要中意黄明曦娶回家,哪怕是三皇子也会放弃,这会儿哪位皇子都不想树敌。

    然而姜姜不同。她可真算是“炙手可热”。

    别说沈澜是个真疯子,徐慕白也不是好惹的。

    徐慕白面上清淡,实则内心城府极深、心思极重,且心内偏执,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且手段真可谓不显山露水,更何况他还有最大的靠山——圣上。

    以至于时至如今,太子和两个皇子都没发现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谁,还斗得水深火热。等他们斗出最后赢家的时候,也就是输的时候。

    陈沐阳更看好徐慕白能登上皇位——只要圣上不提前死。

    这样的姜姜,他虽然有心思,可不敢碰。

    如若不能娶个自己喜欢的,娶个自己亲近的也不是不能考虑。他自小跟黄明薇在一块儿,对她也算有感情。

    更何况,她又如此哀求自己。

    陈沐阳快步走过两簇花丛,停下。

    然而——

    然而问题就在于,他若娶了黄明薇,黄明曦嫁给了三皇子。

    在外人眼里,他跟三皇子就算连襟了。

    他爹陈国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从派系斗争中独善其身的局面就会被打破,这是他和他爹都不愿意看到的。

    他虽同情黄明薇,可若是拿全府命运来作赌注,他是不愿的,也,不能。

    次日,陈沐阳亲自送黄明薇回府。

    他没办法给黄明薇任何保证或者答案,在黄明薇眼里也就算是,拒绝了她。

    回去的路上,黄明薇一直直勾勾盯着陈沐阳,问道:“表哥,你心中喜欢的人,是黄明月,是么?”

    “跟她没关系。是我不敢。”

    “不敢什么?”黄明薇问。

    “不敢——只因对你不忍心,就拿全府人做赌注。若是平日或许我会答应的。可你们家跟三皇子快要捆绑上了。我没办法。”这是实话,陈沐阳不想骗她。

    黄明薇低头。

    陈沐阳又道:“这件事的解决办法也不在我这里,而在你爹娘那里。若是他们不想嫁出你,三皇子也不会逼得太过分。到了府里我会跟你爹娘说说的。”

    黄明薇摇头:“没用的。”

    她这个亲女儿说都没用,陈沐阳说又有什么用。

    “总之,你们都是不管我的。”

    陈沐阳也不知道说什么,久久不语。

    黄明薇看他难得没了平常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中反而有了一丝宽慰,他至少没有劝她嫁人,她抬头:“不过我知道,表哥,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说罢,黄明薇推开马车门,合上兜帽,自行走了下去。

    陈沐阳跟出去。

    黄明薇一回府里就回自己房间去,陈沐阳寻到他姨母黄夫人说了一阵。

    黄夫人面容忧愁,但态度坚决,看样子什么都没听进去。

    陈沐阳从黄府中离开,又去徐府问问徐慕白。

    徐慕白足智多谋,或许会有办法。

    不过徐慕白给出的办法跟陈沐阳差不多,这件事的症结在于黄家父母身上,三皇子也不是对黄明薇非娶不可,结亲立盟一个黄明曦就够了。只看黄家愿不愿意得罪。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徐慕白坐在门口望向那棵槐树说道,“自古女子拒嫁权贵,只有一个办法——自毁。可这就要看黄明薇舍不舍得,以及敢不敢了。”

    黄明曦回黄府,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姜姜这里。

    从避暑山庄黄明曦带伤回来,三皇子三番几次派人来探望、嘘寒问暖,府内就传言纷纷,他们大小姐要当三王妃了。

    前几日黄夫人都说要提前准备嫁衣,谁想后来又说,要多准备一套。于是下人们又猜说不定二小姐也要出嫁——毕竟黄夫人可不会为黄明月提前准备嫁衣。

    姜姜对黄明曦要嫁给三皇子不讶异,那天的事她也看到了。

    讶异的是黄明薇突然跑出府邸,隔日被陈沐阳送了回来,这之后黄夫人宣布她禁足。

    “为什么夫人要宣布禁足二小姐?”金桔正给姜姜梳头,语气中十分不解,“她不是最宠爱二小姐的吗?”

    宠爱么?姜姜心想。

    黄家对陈如兰和黄明月不太待见,一家五口看似相亲相爱,一致对外,实则,对他人冷血的人对自己人也未必怎么样。

    还有,黄良辰和黄夫人对女儿究竟是喜欢,还是享受一对漂亮女儿、众口称赞女儿能带来的荣耀?有时,她甚至会联想到那种如若女儿做出丢人丑事,被夫家赶出来,娘家认为颜面无光也不收留的那种父母。

    黄夫人对两个女儿应该还有些真情,黄良辰难说,他对有过恩情的陈如兰和亲女儿黄明月都不管不问,何其刻薄寡恩。

    跟另外几个相比,黄明薇确实,也有点无辜。

    黄家人忙得焦头烂额,更没人关注姜姜。姜姜上午出去寻荀方,跟荀方的事情还没彻底说开。

    坐在荀方的医堂内,姜姜坐在他面前,如实讲述出了她跟沈澜的前因后果。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想要分开吗?”荀方问。药堂宽大低矮,为了怕进雨,窗户不多,屋子里时常显得暗,眼眸便显得深。

    “嗯。”姜姜点头。

    荀方笑了笑说,像是安慰:“不要紧的,我不在意。”

    姜姜抬眸。

    “我父母都死了,我在这世上本就孤身一人。如今幸得姑娘相助,才算有了一些安稳日子。其实能跟姑娘在一起就知足了。更何况还没到最后一步呢。”荀方伸手,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盖住了姜姜放在桌面上的手,认真说,“黄姑娘,还是应该叫你庄姑娘,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私奔吧。”

    第48章  谁是你表哥?

    #小姐(17)

    姜姜回答:“我考虑一下。”

    回到黄府, 她把这件事跟陈如兰说。

    陈如兰向来是没主心骨的,问姜姜:“你怎么想?”

    姜姜目前只有两个顾虑。

    一来,她隐名留在京城, 沈澜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她。私奔这样的事反倒有可能传入对方耳中引起注意。

    二来——

    “我担心你承受不住私奔的舟车劳顿。”

    陈如兰身体一直没有好全, 若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跟荀方成亲,留在京城开药铺会好得多。

    “不用担心我。”陈如兰连忙拉着姜姜的手表态, “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一生她从未受过什么温情。亲女儿之前抱给了别人, 好不容易接回来, 病了好一阵之后, 又送入道观,再之后就是阴阳两隔。

    反倒是跟她陌生的姜姜, 这大半年来嘘寒问暖,每日早晚给她端药, 临睡前都会给她探一次脉,事事也都会跟她商量 。

    一旦人经受过温情, 便会有依赖,她不舍得离开姜姜,就算吃苦也不舍得。

    姜姜拍拍她的手。

    药堂暂时没开起来, 荀方每日都临街摆摊卖药材,这日他刚铺开布, 有个丫鬟半蹲在面前, 像是端详药材, 荀方刚想介绍一下, 却只见那个丫鬟迅速扔了张小纸条给他,急匆匆离开。

    荀方打开纸条, 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好。

    下方是一勾月亮。

    既然要离开黄府,就要做周全的准备。

    第一位是银钱。

    两个人还有点首饰,加上月俸。

    应该能支撑一阵子。

    荀方那边卖药堂不行,容易引起注意,必须是悄无声息地走。

    第二是分批走。

    陈如兰身体不好,不宜跟他们上路。陈如兰先以回乡扫墓的名义离开,再之后姜姜和荀方私奔,两方汇合。

    第三是善后。

    如今黄明曦和三皇子议亲,这时候私奔,影响黄府声誉。

    黄夫人必定不会让这件事流传出去,搜捕应该不会大张旗鼓。

    金桔这些丫鬟倒是容易受到处罚。

    不过黄夫人也不至于穷凶极恶到灭口,家法肯定是免不了的。

    私奔这事姜姜也没让丫鬟们知道,一来她们守不住口风;二来,她们是真的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这事姜姜也没有办法,只能提前赠送了些银子和首饰给她们,当作补偿。

    一切准备妥当,陈如兰也已出发了三日。

    第四日是城中天女散花游行,鸡鸣开始,一路从城头走到城尾,十分热闹,许多闺中小姐都会出去看。

    姜姜这么多年,也算是逃跑经验丰富。

    提前给金桔吃了点东西,让她待会儿要多跑几趟茅厕。

    再之后去看戏。

    状若平常才是最重要的,慌张反倒容易被人看出来。

    且身上只要藏了银子,别的都好置办。

    姜姜前脚从黄府大门出来,后脚一个戴白面纱斗笠女子由丫鬟扶着急匆匆从后门出来。

    后门已有一辆马车接应。

    那女子迅速上了马车。

    车夫鞭打马匹,穿过小巷,进入大街。

    人群热闹,摩肩擦踵。

    马车从姜姜身侧疾驰而过。

    城外城隍庙,陈沐阳正在等待。

    昨日黄明薇说,她决议逃婚,去外公的老家清宁那边住一阵,想让陈沐阳给她带银子。

    陈沐阳左思右想,今日还是带来了。

    他们自小一块长大,黄明薇自小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喊哥哥,情分还是有的。

    三皇子和黄家结盟,黄明曦是正妃,黄明薇嫁过去不会很差,这也是黄良辰和黄夫人没有强烈反对的原因。

    可,这世上,一个人不愿就是不愿。

    尤其对女子来说,日日对着一个自己不中意的人……会让陈沐阳想到他母亲万氏。

    再者,三皇子那边妾室众多,黄明曦也不是个消停的。

    黄明薇嫁过去,荣华富贵虽有,却未必能有安宁。

    正想着,门被丫鬟打开,很快,被门外丫鬟关上。

    黄明薇摘下斗笠走过来:“表哥。”

    陈沐阳道:“银子我给你拿好了。可曾找好回去的护卫。今日回乡路上不太平。”

    “表哥。”黄明薇接过银子,语调感动。

    陈沐阳想说,不要说什么感动的话,要是决议要走,就趁早上路。逃婚可不是闹着玩的。

    趁着三皇子还没正式下聘,希望姨父姨母看在她心意如此坚决的份上,帮她推了这门婚事,专心置办大表妹就好。

    可这些话只酝酿到喉间,陈沐阳只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感觉,令人晕眩,又颇为奇异。

    黄明薇摘下披风,歪头问:“表哥,你不舒服?”

    “不是。”陈沐阳下意识退后两步避开她,不知为何,她身上的香粉味此时此刻十分突出,像是有形的丝絮般,一路从他鼻尖挠到心里。

    黄明薇摘完披风,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摘外衣。

    “表妹,你做什么?”陈沐阳抬起折扇,示意她不要靠近。

    “表哥,逃婚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想要我嫁肯定还会让我嫁的。但我只要成了表哥的人,那就没办法了。”

    陈沐阳反应迅速,在黄明薇说之前,他就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瞅了瞅城隍庙佛像前那香炉中燃着的香。

    来时,他还诧异,这个时间何人来一个破落的城隍庙上香,原来这一切都是局。

    他竟然被自己的表妹给算计了。这可真是打鸟的被鸟啄了眼。

    亏他还真心实意为她出谋划策。

    瞬间,他也理解了,为何黄明薇那天是傍晚时分前来找他,那日她扑过来时香粉扑鼻,原来那日她就有此打算。

    她其实也不输给她姐姐。

    “表妹,你这是想害了我么?”

    “怎么会是害了表哥?”黄明薇逼近道,“我外公也说三皇子是三个皇子中最出色的,不如说,我这样,也能帮表哥跟三皇子拉近关系。来日三皇子登大统,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好么。”

    黄家还真是一脉相承的自私。

    陈沐阳真的想笑。

    拉近关系?三皇子看上了黄明薇,还跟黄家挑明了,自己也知情。他要真挑这个时间睡了黄明薇还能叫拉近关系?

    三皇子不私下报复都算是好的了。

    “表哥,你别挣扎,我知道你心中也是有我的。回去之后我就跟父母说,我们情投意合,这才……这才……”她到底是个闺中少女 ,如此行事还是害羞,“总之,我们若是成了,我父母也不会再逼迫我。三皇子那边恐怕也不会再提及。”

    是。只不过这后果便是他陈沐阳担了。

    陈沐阳扭头看了眼窗外,刚刚他一路走一路往后退,说是躲避,不如说是寻位置,趁着黄明薇说话,他猛地往破窗户里面一跳,滚了出去。

    “表哥!”黄明薇隔窗大喊。

    谁是你表哥?!陈沐阳心道,从今以后你我可真再无关系了!

    城隍庙中用的是迷药,他吸了许久,大概再加上黄明薇身上的香粉,才引发了催情效果。好在他反应快,一直往破窗边靠,吸进去不少新鲜空气,这下跑了出来人也冷静不少。

    陈沐阳一路望着大路上跑,就希望碰见什么男子,他报一声陈国公世子的名头,赶紧把他抬回家去,否则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被黄明薇找到也是要完,就算他们没有做成,被人看到城外单独相处,货真价实的私相授受,也是没办法解释清楚的。

    真是好心喂了狗!

    可今日正好是天女散花游行,城内城外都去看热闹领祝福去了,陈沐阳勉力控制自己,奔了一段也没找到什么人,而身后马车声还在靠近。

    腹下燥热,口干舌燥,找不到人,陈沐阳就想找河,跳进去冷静冷静。

    直到往前,他看到河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踟蹰着,像是在等人似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

    姜姜在河边等荀方。

    陈如兰离府后借宿客栈,提前给她留了一个包袱,姜姜甩开金桔,趁着天女散花,看客众多,先去客栈拿到了包袱,再走出城门。

    本来预定这个时辰在这里汇合。

    可荀方却迟迟未来。

    荀方未来,姜姜扭头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沐阳满脸通红,额头发汗,还捂住腹部,又像是尿急,又像是热得不行似的。

    姜姜远远见到一辆马车过来,陈沐阳像是在逃离这两马车。

    她上前,搭陈沐阳的手在自己胳膊上,扶她到了一处巨石后方。

    陈沐阳背靠着冰凉巨石,又冷静些许,他问:“你怎么在这?”

    他见姜姜换了衣着,背了包袱,还独自在城外:“私奔?”

    姜姜看了看他:“嗯。”

    “跟荀方?”

    陈沐阳怎么知道荀方?姜姜顿了一下。

    一般人私奔不会挑这么晚的时候,多是上午或中午,这会儿快到傍晚姜姜还在城门外,他道:“荀方没来?”停了停,他沉吟说,“倒也未必是有意不来。”

    这语气,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姜姜不免看了看他。

    马车从巨石边路过了。

    陈沐阳笑了笑,折扇放在额头,闭眸:“你今日可是运气好啊。”

    他快忍不住了。现下身侧两个女人。一个黄明薇,一个黄明月。他选谁好呢。选谁好像都是锅。

    干脆让黄明月把他扔水里吧。

    “你中了春药?”姜姜问。

    陈沐阳放下折扇,睁开眼眸:“你怎么知道?”

    “我有经验。”姜姜回答。

    “啊?”陈沐阳诧异,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会有经验?他张嘴刚想问,姜姜打开布包掏出一颗黑色药,也不多话,趁着他张嘴,塞进他嘴里。

    “……”立时,陈沐阳昏昏沉沉,眼皮发重。

    视野进入黑幕后,他还依稀听到姜姜轻声说:“幸亏我有经验。”

    陈沐阳再次张开眼眸,见到的已经是繁星密布了。

    身上那股热浪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十个手指头有点疼痛,尤其左手小拇指,他扭过头,见一个细针插在他的小拇指指头,姜姜正在放血。

    这样看起来,十根手指头应该都被插了一针放血。

    “你怎么不把我送回国公府?”

    “没有马车经过,我也背不动你。”

    “倒也是。”

    陈沐阳笑了笑,察觉到姜姜将银针从他小指腹收走。

    身上倒没什么反应,就是四肢发软,躺着看夜空不想起来。这会儿他正躺在鹅卵石上,头枕着石块。

    姜姜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哦不,怜沐惜阳。

    “这也算是我的一番奇遇了。”陈沐阳道,只觉得女子被盲婚哑嫁可怜,没想到有些女子手段也是狠辣的。

    “马车上的人是黄明薇吗?”姜姜问。

    “嗯。”陈沐阳知道瞒不过她,他不想多说,低头看看自己完好的衣衫,再抬头望向姜姜眼眸中一派平静无波,“黄小姐,遇到我这样一个英俊的美男子,你竟然也没有趁机图谋不轨?真是女子柳下惠,坐怀不乱。”

    姜姜抬眸,还是第一次见,人一脱险就能立刻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仿佛刚刚的事没发生过。

    陈沐阳勉力撑着手,坐起身来,望着星空许久:“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叹了这样一句诗,他扭头对着姜姜,半点也不扭捏地说:“表妹,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第49章  有期待就有失望。

    #小姐(18)

    姜姜私奔, 带了不少干粮出来,分给了陈沐阳一块。

    陈沐阳见她布包中,竟然没有衣物, 除了干粮就是几本书。

    “怎么私奔还带书?”他咬了口饼。

    “医书。”这些医书姜姜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不过她记录成册,是为了日后自己有什么事,还能有书册留下来。

    陈沐阳吃了几口饼, 恢复力气,坐起身。

    刚开始还靠着石块吃着, 之后便是坐在石块上, 望着湖水。

    明月高悬, 夜华万丈。

    城内正在放灯,万家灯火的光影照射在水面之上, 如同水面上的火烧云,粼光橙焰。

    湖水对面散满花灯, 隔得太远,还没有传到这边来。

    姜姜也饿了, 慢慢吃着饼。

    两个人俱静静看着。

    夜幕低垂,陈沐阳说:“这件事你就权当不知道,好么?”

    姜姜点头, 听他语气平静,又问:“你不生气?”

    “刚开始是很生气。”陈沐阳盯着如同黑镜的夜河, “可现下冷静下来, 也还是觉得, 她是被逼的。她没有办法, 若是她能自主,必不会选择用如此法子。但凡女子要付出贞洁来, 必有大的勇气。站在她的角度,四周能考虑的人也就只有我了。总不能随意找个三教九流吧。只是她不该下药。”

    不过话要说回来,如果不下药,难道陈沐阳就会答应吗?那天晚上她应该就是先行来试探他态度的。

    说完,他拾起石子往水中扔去,于水面之上荡出一些清浅涟漪,漾出河对面的斑斓光辉。

    姜姜第一次发现,陈沐阳内心很柔软。

    “表妹,私奔不成,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回去。”姜姜回答,“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不恨府内的爹娘和另外两个姐姐么?”

    她不是真正的三表妹,也知道文秀才那件事。今日这件事也完全可以拿出来要挟黄明薇的。

    姜姜拾了快身侧的小石子扔进去:“不值得。”

    陈沐阳饶有兴趣:“哦,你真是想得开。”

    “我没有很想得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黄良辰势利,黄夫人虚荣,黄明曦自私,黄明薇任性,陈如兰软弱,而我有时也很虚伪。”姜姜盯着湖面。

    “为什么?”陈沐阳更好奇了。

    “我明知那些丫鬟会因为我而受罚。还是私奔了。”这个跟三皇子结亲的关键时间,要是黄夫人狠心点,或许会把她们逐出府,或者把她们卖掉都说不定。

    陈如兰性子太软,姜姜无法谈心,难得在此情此景说一些自己的心事:“她们何其无辜?我之前一直秉持只要自己不主动害人就好。可其实伤害就是伤害。不因有意还是无意。黄明曦为了自己设计我,我也为了自己连累她人。”

    “但也不能要求表妹为了陌生人牺牲自己的幸福吧。”

    “是。所以我明知她们会受罚,也没有为她们停留。”姜姜很直接地说。她的做法跟黄明曦没什么大区别。黄明曦当时把文秀才那件事推到她身上后,还劝黄夫人给点嫁妆。跟姜姜留了些银子给那些丫鬟是一样的,都是让自己好受而已。

    陈沐阳笑了笑:“原来表妹想得这么多?”难得有这份自省,私奔连丫鬟都考虑到了。

    清风拂过水面,那侧的花灯飘过来不少,整个水面微微发亮,整个湖面像是升起无数橙红火焰 。

    姜姜想要全盘都顾虑到的法子。可总是照顾不到的。她手搭在膝盖上望向远处,她从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风轻云淡。

    陈沐阳盯着湖面:“世事就是如此,从无两全其美的办法。人根本无法独善其身。黄明薇享受了锦衣玉食,也就要承担婚姻之事作为交易的代价,不过无论怎么样,也比那些平民百姓好些。我有个兄台曾说,但凡为官,又住在皇城,就是默认进入了这争夺场,那么死生各有天命,他不会心慈手软。”

    陈沐阳拾起小石子,在水面连跳四下,扔出一个极远的距离:“可世事哪有这么简单,只不过他选择视而不见而已。朝中任何一个权力斗争中退败的人,他身后都至少意味着一方天地和无数平民百姓。牵一发动全身。能够随意因权力斗争而对他人生杀予夺的人,不会有真正的仁慈。然而可笑的是,权力斗争若是过于仁慈,还未必能赢下来。”

    风吹几缕发丝贴在姜姜脸上:“你是五公子的人吧?”

    陈沐阳饶有兴致地挑眉:“为何?”

    “因为你知道荀方。”五公子能突然找到荀方,“还有,那番话五公子也对我说过。”

    五公子这番话是自欺,姜姜当时也这么想。

    人若是看近处的人,难免有偏颇,而皇位斗争如此血腥,让五公子没办法再去看近处的一个个人,只能把他们看得更小,才能纵观全局。

    就像派那么多人去救姜姜。

    五公子没有回答她具体伤亡如何,他不能过于在意,一旦在意具体的生命以后他就没办法再把他们当作工具。

    陈沐阳笑:“是。庄小姐。”他又问,“所以你说你对春药很熟悉,是因五公子还是因沈澜?”

    姜姜没有回答。

    “今日天女散花游行很美,百姓很热闹,真希望日日都是如此。我希望的是,能有个手腕强势却又不算太过分的人,迅速解决皇位之争。朝局稳定,这样所有人才有好日子过。”

    河对面灯火漫天,人声鼎沸,然而到这边却只剩隐约动静,天边一轮极亮的明月。

    歇了一阵,夜色渐凉,陈沐阳道:“我们得回去了,这荒山野岭的,万一碰上土匪,我可是护不了你。”

    姜姜点头。

    陈沐阳拍拍裤腿起身,又回头扫了眼。

    夜渐黑,又在湖边,姜姜低头寻路,估计难走。陈沐阳见旁侧有一根树枝,捡了起身,末端递给了姜姜。

    姜姜牵住末端。

    他带她往前走,仰头望明月,身侧是万家灯火和满湖花灯。

    两个人的身影落在粼粼漆黑的湖水边。

    陈沐阳念道: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

    陈沐阳护送姜姜到黄府,目送她进去之后才离开。

    这会儿府内因黄明薇出逃鸡飞狗跳的,也没人注意到她,她跟金桔说被行人冲散迷路。

    金桔也不敢说她因拉肚子弄丢了黄明月,这事也就过去了。

    次日正午,姜姜去城外药堂寻荀方,到了药堂没有荀方人影,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整理药材,他道:“荀方前几日跟我说,他要出趟远门估计不会回来了,让我日后打理药堂。姑娘可有什么事?我自从前日就没见过他。”

    荀方离开之前找人打理了药堂么?他估计还是舍不得荒废。

    这样说来,私奔这件事估计被人知道了。

    姜姜走回城内,转角的墙前,率迟蓦然出现在她眼前。

    许久不见。

    两个人倒没有寒暄。

    率迟道:“跟我来。”

    姜姜没有抗争,乖乖地跟他前行。

    率迟一路带她进了县衙,从后门进入,走下两层台阶,入地牢。

    相比于第一层地牢还有喊冤的动静。

    第二曾地牢中则一个个形容枯槁,身着白衣的囚犯,见到有人来,他们连眼皮都没抬,只安静地坐着。

    路过几个牢笼,还有一些男子披头散发地被绑在木架上,身上血迹斑斑,神情极为痛苦。

    姜姜在最后一个牢笼里见到了荀方。

    他没有换上囚服,可一个人抱着稀碎的稻草缩在角落里,神情苍白而呆滞,嘴唇发颤,像是受过什么惊吓似的。

    “五公子让我告诉你,荀方把你跟她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了。”

    “他不是说过不对平民百姓动刑么?”

    “是。所以没有对他动刑,只是让他看着 。他连这也受不住。沈澜把控了出城的每一条线路,若是你们私奔,被他抓回,你可有想过他会是什么下场,会不会后悔?”率迟四两拨千斤。

    姜姜久久没有言语,之后才道:“放了他吧。”

    “放了他可以,五公子有一个条件。”

    “什么?”

    “他离开京城,永不许再回来。”

    “好。”姜姜替荀方答应,她的答应比荀方本身的答应更重要,否则五公子不会特意安排她来见一面。

    同意之后,率迟让人打开牢笼,还让衙役把行李还给了他。

    荀方本来确实打算带姜姜私奔的,他连行李都准备好了,可是刚要出门就被人给抓了。

    率迟离开。

    姜姜从县衙后门口,一路送荀方到城门。

    姜姜跟荀方走到城门外,期间荀方抱着包袱看了她好几次几次,想说话,又没有说出来,终于到了门外。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荀方刚开口:“抱歉——”

    “没关系。”姜姜打断了他。

    荀方不欠她,他们之前本身感情也不深,不过兴趣类似、各取所需而已。未真正结为夫妇,感情也不深。她不能要求一个人豁出性命来保她。

    姜姜又说:“保重。”

    荀方看了看她:“你也是。”解释也无用,背叛了就是背叛了。荀方没再说话,低头转身,背着行囊离开了皇城。

    姜姜目送他的背影,皇城也不适合他,回到家乡,有他父亲名声在,或许更好些。

    明明出来时是上午,这会儿却已经是午后了。

    姜姜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

    夕阳光照亮城内主路的石板砖和侧面的黄泥土,来来往往的行人身影,隐隐绰绰,都是陌生的身影。全世界都好像只剩她一人。

    姜姜相信,荀方当时的答应出自真心。

    只是他很天真。

    没有真正地意识到危险和后果。

    其实,若是他真的在牢里为了保护她这点事受尽折磨,姜姜反而还会愧疚。

    可,人是如此的矛盾。

    明明知道理当如此,可说不失落……终究是假的。

    毕竟她确实想过要跟他共度余生。

    有期待便注定,会有失望。

    酒楼侧面镶嵌一轮硕大的昏黄落日,陈沐阳站在酒楼二楼的栏杆外,静静看她在人群之中低头走过。

    第50章  还是别挣扎了。

    #小姐(19)

    姜姜知道徐慕白的意思。

    他是要让姜姜知道, 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跟她在一起的代价,荀方已经算是普通人中极为诚恳老实的了,不如及早断了这条心。

    她只有两条路, 要么选沈澜, 要么选徐慕白。

    黄明薇被抓回来之后,便是彻底被锁在了屋子里。

    可她仍旧不死心,日日在窗前看着。

    丫鬟喜鹊悄声推门进来:“小姐。今日表公子来了。”

    黄明薇本来还盯着窗口的缝隙, 摇着团扇发呆,一听这话连忙问:“表哥是来救我的么?”

    “他是来提亲的。”

    “向我提亲?”黄明薇心中砰砰砰跳, 简直要跃起来, 她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表哥心中有我!”

    “不是向小姐。”喜鹊看看黄明薇,艰难地说着, “而是向三小姐。”

    “黄明月!”黄明薇不可思议,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

    喜鹊摇头,她哪里知道为什么?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 “还有,表公子让奴婢带句话给小姐。”

    “快说。”

    “表公子说。”喜鹊停了停,尽力模仿陈沐阳的语气, “表妹若是想拒婚,只能靠自己。三皇子好颜面, 表妹若是肯毁容或者让大夫宣称不会受孕, 恐怕就能脱身, 言尽于此, 具体如何望表妹斟酌。此后表妹珍重。”

    让她毁容或者宣称以后不能怀孕,就算拒了三皇子, 那不是日后也嫁不出去,她会成为全京城笑柄的。

    凭什么?黄明薇抚摸着自己的脸,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怒意,明明表哥前来求亲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她这么做?

    还有,陈沐阳居然向黄明月提亲,也不向自己?

    他不是说最担心的是跟间接跟三皇子扯上关系,才不同意向自己提亲的么?黄明月难道不是黄家的女儿?

    为什么他居然能向黄明月提亲也不向自己?

    为什么?

    ……

    “事情就是这样。”此时此刻,陈沐阳站在黄良辰和黄夫人面前,将那日的事情娓娓道来,“我想那日二表妹也是心急如焚,才兵行险着,好在没有酿成大错。我闻到春药后便往城门口跑,恰好碰见了三表妹,三表妹见我行容有异,便上前关切,我因药效作用……对三表妹颇有冒犯,还望姨父姨母责罚。”陈沐阳拱手行礼。

    黄良辰和黄夫人对视一眼。

    黄明薇那天的事他们也从车夫和丫鬟那问出来了,只听得陈沐阳跑了,这才安下心,没想到这会儿还蹦出个黄明月。

    “明月怎么会在那里?”黄良辰问。

    “那日是天女散花游行,三表妹许是出来看戏,被人群冲得迷路。她刚来皇城不久,不识路也是正常。”陈沐阳猜了下姜姜可能用的理由。

    这倒也说得过去。黄良辰并没有起疑。

    客厅寂静,丫鬟小厮们提前退出去,黄良辰使了个眼色给黄夫人,黄夫人开口:“那侄儿的意思是?”

    “侄儿对三表妹多有冒犯,也承蒙三表妹相救。愿意负责。”陈沐阳松开拱着的手,“只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若是传出去难免影响两个表妹的声誉,连带着大表妹都会受影响。而明月又只是庶女,让她做国公府正妻又不太合适。侄儿的意思是,想纳黄明月为妾,这几日就私下偷偷把婚事办了,一顶花轿入门即可。”

    黄夫人和黄良辰显而易见松了口气。

    他们真怕陈沐阳拿这事来求娶黄明薇,要是不答应就把黄明薇下春药给自己表哥这事宣扬出去,那这样会连带得把黄明曦婚事也搅黄,介时,不仅整个黄家颜面尽失,他们又如何向三太子交代,现下陈沐阳求娶的是黄明月,这太好不过了。

    “当然,三表妹也是姨父亲女儿,虽是入府为妾,必不会让她受委屈。”陈沐阳补上。

    黄良辰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黄明月他不是很担心,更何况能跟国公府攀上亲家也是好事。

    “这婚事,姨父姨母可是准了?”陈沐阳又问。

    黄夫人笑道:“当然。你跟明月在一块儿也是再好不过。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也跟半子差不多。如今我们就更是一家人了。”

    陈沐阳点头:“谢过姨父姨母。”

    陈沐阳跟黄良辰,黄夫人寒暄完,也跟他们说了一声,要去见黄明月。

    半路上,黄明薇丫鬟喜鹊过来,见四下无人,隔着花丛扔了张纸条到陈沐阳胸膛上。

    纸条落在前方地上。

    陈沐阳没理,脚踩着过去了。

    喜鹊小声提醒:“表公子,表公子!”

    陈沐阳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等陈沐阳走后,喜鹊拾起纸条。

    这东西不能落入他人手里。

    只是,表公子视而不见,待会儿禀告小姐,又要被骂了。

    陈沐阳并非没看到,他亦同情黄明薇婚事不能自主。

    这世道确实对女子严苛。

    只不过……若是自己不肯付出代价,只想着让他人付出代价帮自己,天底下真难有这种好事。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连毁容都逃不掉的。

    陈沐阳到了黄明月的院内。以前他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个三表妹的院名,这会儿他抬头,见这个小院匾额写着:明月夜。

    明月夜,短松冈,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姨父怎么取了个这么名字,可见没什么真才实学。

    还是陈如兰取的?她似乎也没什么见识。陈沐阳只在家宴上见过两回,只觉得唯唯诺诺。

    又或者是黄夫人随意让下人做的,只因有“明月”两个字就用了上去。

    多晦气。

    黄府内竟没有一个人说,好似也没什么人在意和来过这个院子。

    现下,真三表妹确实成了孤魂野鬼。

    因黄明月离去好几年,院内墙壁有不少藤蔓,有过因这次黄明月到来修剪过的痕迹,但不仔细,又很快攀得密密麻麻。

    藤蔓缠绕的木架上挂着一家秋千,很小,大概是真黄明月年幼时玩的。

    陈沐阳想象得到,陈如兰在背后推着黄明月秋千的模样,这大概是她们母女短暂的快乐。

    姨丈连黄明月的婚事都答应得如此轻飘飘,毫不在意,好似反而庆幸黄明月为黄明薇解决了麻烦,足以想象她们母女以前的生活。

    大清晨,姜姜正在给院中草木浇水。

    她对黄明月以前的院子几乎没什么改动 ,藤蔓依然是藤蔓,或许除了些杂草,又多打理了几盆草木,可这会儿晨曦照耀,她从叶片上浇水,水顺着叶片流过枝干,浸入土中,整个院内从荒芜中又有了生机。

    姜姜抬眸,也看到了陈沐阳。

    陈沐阳含笑走过去:“三表妹,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

    “我刚刚向姨父姨母提亲,取三表妹为妾,姨父也答应了。”

    姜姜垂了垂眸。

    陈沐阳故意笑:“三表妹好像不太开心。”

    “背后应该有理由吧?”姜姜问。

    陈沐阳渐渐收笑意,瞧向湿润的花叶。

    “这幢婚事是五公子的意思。”陈沐阳眼睛瞥着别处,打开天窗说亮话,“现下黄明曦婚事炙手可热,等三皇子上门提亲,会更轰动。介时全城目光都会在黄家身上,婚宴宾客众多,你迟早会被沈澜的耳目发现,若是入国公府说不定能藏久一点。”

    五公子现在被沈澜盯着,无法动弹,他的意思是尽量在沈澜发现姜姜之前,将姜姜放到安全的地方,也放到他自己的身边。

    陈沐阳很合适。

    姜姜没什么太大反应,她用木勺舀起一瓢水,浇在花叶上。

    陈沐阳见有铁锈痕迹的叶片,低头仔细摘了下来:“姑娘在皇城中待了这么久,也该了解一些我们皇城中人的脾性。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只重利益,凡事权衡,故而五公子藏拙时,竟然有一个人无私陪在身侧,他是很难不动心的。”

    前日他也向率迟仔细打听过姜姜和五公子的事了,还知道姜姜知道春药竟然是跟五公子相关,“更何况五公子自小没有过什么亲情,偏执心重,凡是想要的,都会要得到。跟圣上是一样的。”

    不多一会儿陈沐阳便摘了不少有铁锈的叶片下来。

    他没扔在花盆中,而是走远了些,扔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拍拍手。

    姜姜盯着他的动作:“你怎么知道如何处理叶片生锈?”还知道不能直接扔入盆中,其他叶片依然会感染。

    “近日翻阅了几本草木医书。”陈沐阳停在那里没有过来,空气中有薄雾,离得近看不清,离得远便有朦胧之感。

    陈沐阳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所以,劝姑娘还是,别挣扎了。”

    “有时我在想,我若是男子便好了。”姜姜低头,视线落在花木上,她是个很能接受现实的人。

    无论别人之后要做什么,至少此时此刻是她的。现下浇水这对这些花草很重要。

    “哦,为什么?”陈沐阳视线长久地落在她脸上。

    “因为我若是男子,尽心竭力救治了他们,他们只会重金酬谢我,而不会认为我能被,随意占有。”

    第51章  她是黄明月?

    #小姐(20)

    陈沐阳出了黄府, 站在马车边伫立良久,凝视天边绚烂云霞。

    好一阵,他才回过神, 坐上马车。

    等坐在马车内又没动静。

    小厮来福等了好一阵才问:“公子, 走吗?”

    陈沐阳这才点点头:“走吧。”

    马车哒哒哒前行。

    这世上最难揣度的是人心,不可以常理来衡量。

    足智多谋如五公子,定下一石三鸟之计, 也曾因沈澜不按常理而被破坏。

    人心,尤其是人情, 是最难以被控制和揣度的。

    十日后, 上午。

    沈澜从营中回府, 刚走进门,一名府兵上前:“将军, 今日下午有个人说有庄蝶姑娘的消息,留下纸条后便走了。末将不敢拆看。”说完, 双手捧上纸条。

    “可有查到是什么人?”沈澜副将问。

    “没有。”

    “将军,小心纸条上有毒。”副将提醒, 外厥前日进犯,沈澜是主力战将,暗杀已有多次, 不可不防。

    沈澜直接接过纸条。

    要是纸条有毒,这名府兵早就死了。

    他展开纸条, 纸条上只写着一行字:黄明月乃庄蝶。

    黄明月?沈澜一时竟想不起黄明月是谁。

    只是有些熟悉。

    黄明月……好像审问道观中人时有人提过一嘴, 说是侍郎府三小姐黄明月久住在道观, 身患重疾, 庄蝶帮她看过病。

    可庄蝶这一路给不少人看过病,包括之前的流民, 也都瞧过,他没太在意。

    沈澜往前再走几步,忽地想起为何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了。

    徐慕白提亲的黄家大小姐叫黄明曦。

    还有,这个纸条是谁传给他的?

    能知道庄蝶事情的人不多,连他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对方却能知道黄明月是庄蝶?

    但不管如何,沈澜吩咐道:“来人。”

    身后副将连忙上前:“是,将军。”

    “去黄府。”-

    噼里啪啦,黄府门外,小厮用竹竿吊着炮仗正在燃放,烟雾烟花齐放。

    外面围观人群纷纷叫好。

    今日三皇子亲自登门向黄府两位掌上明珠下聘,轰动整个皇城大街小巷,全城都快赶来看热闹了。

    黄明曦被徐慕白、沈澜先后求亲已经是逸闻一桩,众人都等着这位闺秀究竟选谁,万万没想到,今日三皇子居然亲自前来下聘,还是一次性下聘这对姐妹花。

    只见聘礼被红布打上结,一箱又一箱由穿着红衣的小厮抬着送入黄府内,络绎不绝,黄府内的奴仆们个个也都衣着整齐,喜气洋洋。

    管事端着放满铜钱的托盘出来,抓起铜钱朝门外撒着:“今日三皇子向府中两位小姐提亲,金玉良缘,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喜结同心!”

    人群耸动着捡铜钱,一些叫花子乞丐都趴在地上争抢,不缺银子的看客则在一边往前挤着,一边闲聊:

    “管事的出来提亲,这意思就是应了!”

    “有三皇子提亲,怎么还会选那五公子和沈将军!”

    “黄府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惹得如此多世家子弟追逐。瞧瞧,多大的荣耀。”

    “听说黄家大女儿二女儿都是人间绝色,一下求娶两位大美人,三皇子真是艳福不浅,羡煞旁人!”

    “是啊,不知黄家两位女儿究竟生得如何国色天香。”

    黄府大门、主厅们都大大敞开,迎接喜庆,外面民众争相涌动围观,起哄叫喊也时不时传进主厅,大多都是男子们表达艳羡和惊诧,询问黄家女儿到底长得如何。

    黄良辰和黄夫人也都换上了新衣裳,喜气洋洋。

    今日他们也算是皇子的丈人和丈母娘了,说起来跟皇帝还是亲家。

    三皇子坐在客座,听着别人的羡慕恭贺之声,心情也十分愉悦。

    黄良辰官职虽说还是差了点,但黄良辰退位的丈人万侍郎朝中仍有不少势利,黄夫人跟国公府夫人又是亲姐妹,关系极好。

    再者,黄明曦端庄,黄明薇娇艳,确实也都如花似玉,一次性娶两个大美人,对男子来说,当真也可算是人间乐事,足以春风得意。

    总比像二哥那样,为了权势娶个尚书的丑女儿为正妻好,每次带出席面都嫌寒碜。

    三皇子正跟黄良辰寒暄,忽地,门外响起嘈杂声。

    他们同时往门外望去。

    只见一队官兵前来,训练有素地一次散开,团团包围住了整个黄府,随即,沈澜从府外大步走了进来。

    外面围观拍掌庆贺的人也都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议论纷纷:

    “这是沈澜?“

    “该不会有什么事?”

    “镇国大将军沈澜,难道他是来抢婚?”

    “三皇子前来提亲,沈澜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抢婚啊。”

    “有好戏看了。”

    黄良辰、黄夫人,乃至三皇子也都惊了。

    沈澜,他来做什么?

    莫不是真来抢婚的吧?可今日来的可是三皇子,不是徐慕白啊。难道他竟连皇家也不放在眼里。

    黄良辰自然是不敢吱声的,他下意识去看看未来的女婿三皇子。

    三皇子站了起身,目露不悦。

    无论如何,今日他下聘,沈澜带兵包围黄府,实属不给他面子。要真是抢婚,更是以下犯上,忤逆作乱。

    还没等他开口,沈澜踏进主厅,单刀直入:“黄明月在哪?”

    刚刚被沈澜带兵包围黄府惊了一惊,听到他问的居然是黄明月而不是黄明曦,又让黄良辰和黄夫人惊了一惊。

    不会是问错了吧?

    沈澜见他们不回答,又问了一遍:“黄明月在哪?”

    他只盯着黄良辰和黄夫人,视线压根没分给三皇子,甚至连行礼都没有,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似的。

    三皇子怒意更甚,一只手背在身后,挥袖怒斥:“沈澜!你带兵包围黄府,意欲何为!”

    “找人。”沈澜瞥他一眼,淡淡答道。

    “今日乃是本王下聘的日子,你可知带兵包围官员府邸,乃是重罪,你不怕本王子禀告皇上,告你忤逆作乱么?”

    沈澜毫不在意:“你去告。”

    “……”三皇子竟一时说不出话了,脸色铁青。

    三皇子一双厉目扫过门外。

    刚刚在府外耸动的人还在围观,一张张百姓的脸孔,被官兵挡在门外。

    刚刚他们目光欣羡十足,此时此刻,仿佛又变成了某种诧异和吃惊,仿佛为堂堂一个三皇子居然命令不了一个将军而奇怪。

    三皇子又回头看了眼,黄良辰也在看他的反应,仿佛也是默认以他为主。

    三皇子回头:“沈澜。我知你对黄明曦有意,只不过她并未接受你的求亲。现下黄府已接受本王的提亲,你可退去,我念你征战有功,不予追究。”

    “我问的是黄明月。”沈澜扫了他一眼。

    “……”三皇子暗自握拳,额头青筋暴起:本王已算是给了你台阶,你竟然还不下。

    黄良辰黄夫人眼见沈澜压根不买三皇子的帐,再不出面挽回,恐怕三皇子也下不了台了。

    黄良辰畏畏缩缩地上前拱手:“沈将军,可找的是我三女儿黄明月?”

    “是。她在哪。”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找黄明月,但此时此刻,告诉他黄明月消息是最紧要的,黄良辰道:“她嫁人了。”

    “嫁人?嫁给谁?”沈澜皱眉。

    “今日恰巧嫁给国公府陈世子为妾,一大早花轿就出门了。”

    沈澜听到消息,立刻转身离去。那些亲兵见沈澜上马离开,也纷纷小跑追随上去。

    简直,以沈澜马首是瞻,连带沈澜身侧的副将也不行礼,对他这个三皇子也没放在眼里似的。

    以前他好生招揽,沈澜不搭腔也就算了,今日他下聘,竟如此下他面子。

    三皇子放在身后的拳头紧握,眼尾气得抽搐。

    明明这些都是皇家的士兵,却像是成了沈澜的私兵,只听他命令似的,这岂不是拥兵自重,想造反也容易?

    黄良辰见三皇子像是生气了,连忙上前:“皇子消气,这沈澜就是个疯子。且先上座,商量订婚事宜。”

    三皇子冷笑一声,商量订婚,被当众打脸他哪还有心情商量订婚?

    他抬脚出门:“你跟幕僚商量吧,本王先回去了。”

    黄良辰:“这……”

    可他也不敢多言挽留,只好看着三皇子怒气冲冲地离开 。

    国公府距离黄府不过三条大路的距离,沈澜赶到,站在门口瞧了瞧“国公府”的招牌。

    一如既往,亲兵们从前往后,包围整个府邸,不让任何人出入。

    之后,他才踏步进入。

    守门小厮本想说“今日世子纳妾,并不迎客”,却见沈澜身后跟着的都是举着兵刃的官兵,连话都不敢说,几个机灵的连滚带爬前去报信。

    只不过这些跑进喜堂还来不及报,沈澜已经进来了。

    今日确实纳妾,并不隆重,国公府外无任何张灯结彩,进了主厅才见到一些喜幡,喜堂也只简单地布置了一番,国公夫人万氏坐在主位,陈沐阳身着喜服正和新娘子对拜。

    看样子,快要行礼完成。

    他见沈澜进来,大吃一惊:“沈将军——”

    沈澜一句未说,站在新娘子面前,猝不及防掀开了盖头。

    陈沐阳:“!”

    一张煞白的脸显露出来,瓜子脸含情目,是个清秀的美人,她见有人掀开自己的盖头,吓得身子一缩,抬眼望过来。

    只不过,沈澜仔细打量了她。

    这个人不是庄蝶。

    庄蝶能给冬青换脸,说不定也能给自己换,沈澜是有心理准备长相不同的。

    然而人的身高和神情骗不了人,加上冬青所说,轮廓也很难更改,这女子是个瓜子脸,而非庄蝶的鹅蛋脸。

    再者,庄蝶很少露出这种惊慌失措、胆颤心惊、泫然欲泣的表情。

    连气味都不需要闻,沈澜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问:“你是黄明月?”

    那女子像是惊吓住了,嘴唇嗫嚅着,许久不敢说话。

    陈沐阳上前揽,双手展开挡在她面前:“沈澜,你想做什么?今日我国公府成亲,不曾请你来。”

    那女子立刻就躲在了陈沐阳身后。

    沈澜转眸看了眼陈沐阳,陈沐阳倒是生怕他要抢人的样子。

    他不熟识陈沐阳,可光从面上也看不出什么陈沐阳太大端倪 。

    他挥挥手,示意带人上前。

    一个女子低头上前。

    沈澜扬起下颌:“你看看她是不是黄明月?”

    兰香织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抬眸凝视对方。

    沈澜接到纸条后,想起来,当时黄家三个女儿好像都参加了早春宴。只不过那日黄明曦、黄明薇太过显眼,彻底夺走了黄明月的注意。连沈澜也没有注意。

    时隔良久,其他人更是对黄明月都没什么印象。

    本来也可找些黄明月丫鬟来辨认黄明月,只不过庄蝶若真是在黄府,她待人好,身边的人容易作伪,再者黄府中的贴身丫鬟也都陪嫁进了国公府,提前找容易打草惊蛇。

    于是半路上,他专程派了一队人打听并请了当日早春宴上临时跟黄明月坐一桌的兰香织。兰香织是外人,之前跟庄蝶也从不熟识,最易辨认。

    兰香织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捏捏手帕:“是、是……黄三小姐。”她又扭头去看沈澜,“不知黄三小姐,何何何何处得得得罪了沈大人?”

    沈澜又挥挥手,一名黄府的男家仆上前,辨认一番后回道:“是三小姐。”

    兰香织一看就胆小如鼠的样子,一路都低头不敢说话,现下回话也是磕磕绊绊,从神情中到真像是认识眼前的人,更何况她还是在家中突然被“强”请来的。

    这家仆也是他命人从黄府中随机挑的。

    两个人都确认没什么疑问。沈澜扫了一眼这个压根不是庄蝶的黄明月。

    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即走。

    沈澜走出国公府外,骑上骏马,手里握着纸条早已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湿磨干,字迹也不清了。

    他随手扔下,目视前方:究竟是谁设计把他引到黄府,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得罪三皇子?

    还是说,是你,徐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