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引蛇出洞 一大早,苟维就主动到了……
一大早,苟维就主动到了驿站门口等待。
李希言坐在下面喝茶,等着容朗。
过了好一会儿,容朗才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下来。
这人身边不是只带了张锦吗?
李希言瞥了一眼,放下了茶盏定睛一看,差点笑了出来。
这不是那个臭小子扮的吗?
苟维偷偷瞅了一眼。
很好,活阎王今天心情好,他又能苟活……啊不,多活一日。
“下官见过王爷。”
整蛊了侄子的容朗心情也很不错,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来晚了些,让你们久等了。”
李希言起身:“不晚。”
苟维弓着腰在前面引路:“河堤就在这儿附近,请二位随下官来。”
一行人是走着去的。
沿途是一个小小的集市。
人不多,但是样样都有,异常干净整洁。
“今年洪水来得猛,对苏州影响极大,幸亏陛下圣明,赈灾款来得及时,下官才能保住苏州百姓平安。”苟维的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确实不错。”
苟维见她满意,又巴巴地介绍起了集市。
“这儿本来是没有集市的,但是因为前面在修河堤,那些工匠苦力总要买些东西,所以下官就让那些失了生计的百姓免费在此摆摊子。”
李希言语气不明。
“希望苟县令事事皆能如此,以百姓为先。”
被她直直看着,苟维竟然一时不敢接话。
又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新修的河堤处。
浩茫茫的河水不住地奔流,两边的宽约数里,高约三丈的河堤已经初具规模,只剩下夯实这一道工序。
两岸边上的力工数量不多,但是都忙着做事,没有人在休息。
“速度倒是很快。”李希言问道,“对了,苏州这边的洪水是何时结束的啊?”
“今年比往日时间更长些。七月初才结束。”
李希言顺着还未夯实的路往下走。
脚下的黄土有些湿润,每个人都脏了鞋。
“修建河堤的事情本官不懂,但是这河堤,看着就知道是好的。”
苟维连忙吹嘘。
“李少使,您放心,我们这河堤绝对不会有问题!这最底下的是干草裹的淤泥做基础,又往上堆青粉土黄土,最后再盖黄褐散土夯实。有些坡面我们还会加上石料来砌。别提多结实了。
“听上去不错。”李希言跺了跺脚下松软的黄土,“确实真材实料。”
苟维一脸轻松,更是殷切,不仅带着一行人把河堤逛了个遍,还饶有兴致地给一行人指着不远处的田地炫耀。
“这是我们苏州这边特有的圩田,别的地方见不到的。”
河道纵横交错,密布着大面积可以耕作的田地。
“苏州治下确实安乐,本官也算是能向陛下交差了。”李希言背着手,眼神都和善了不少,“本官就先回去了。”
苟维出言相留。
“李少使莫急!您好不容易来一趟,让下官尽一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李希言摆手,“我不喜应酬……不过……”
她扭过头看向卫川等人:“你们呢?”
卫川一下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立即笑着说道:“少使别拘着我们啊!”
“你啊。”李希言浅浅一笑,“我拘着你还不是因为你爹的嘱托,到时候你有个什么,我回去后谯国公岂不是要拿我问罪?”
在一旁悄摸听着的苟维心思飞转。
谯国公的小儿子?
他上前说道:“李少使放心,只是在下官的府上品尝一下苏州特色而已,其他的都没有的。”
李希言故作犹豫之态,钓了他一会儿才点头应下。
“那好吧。不过,你们在苟县令那里也要遵守礼数,不可贪杯误事。”
卫川拱手,悄悄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属下明白!”
李希言身边的绣衣使都跟着苟维走了。
路上只剩下她和容朗叔侄二人。
瑞王今日异常沉默。
走在路上一个字都不说。
“怎么了?”李希言有意逗弄他,“这个小内侍怎么不说话。”
瑞王抬起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你们都欺负我。”
李希言一下笑了出来。
“你是人吗你!你还笑!”瑞王气得满脸通红。
平时脸上连个笑影儿都没有的人,见他扮成内侍就笑成这样!
过分!
还是容朗好心些,指着旁边琳琅满目的集市。
“你不去逛一逛?今日特意带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轻松些,好玩乐。”
瑞王立马被哄好。
“真的?不对啊!”他一下变了脸,“我扮做绣衣使也可以玩乐啊。”
被拆穿的容朗瞬间僵硬。
李希言给他圆谎。
“今日绣衣使都有事,你没看见卫川他们都去了苟维府上吗?”
“可是,如果我扮成绣衣使不也可以去苟维府上玩乐吗?”
李希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
今日长脑子了?
“咳。他们去苟维那里是有任务的。”
“什么任务?”瑞王一下来了兴趣。
“诶?”容朗忽然指着前方的正在表演百戏的班子,“那是在做什么?”
瑞王被吸引了注意力,颠颠地跑了过去。
二人站在原地关注着他。
“李少使,你今日让卫川去苟维府上,是为了调查肖平之死吗?”
“没错。那个所谓被轻薄的婢女就在他府上。”
“为何要卫川去?”容朗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方校尉在河堤,关校尉和苗校尉呢?他们二人更为适合吧?”
“卫川合适,而且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
将近正午,集市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街道上变得满满当当,视线被人群阻碍着。
李希言朝着他挑了挑眉。
“想知道?跟我来。”
她说完向驿站的方向走去。
容朗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瑞王,有些糊涂。
不等着他吗?
但是见李希言眼中的认真,他还是没有多问,跟着向前走去。
一直走到一家成衣店门口。
李希言才停下脚步,低头看向自己沾满了黄泥的鞋子。
“太脏了,得立刻换一双。你呢?”她抬起头,“你也买一双换换吧?”
“好。”
李希言带着他走进店里。
店里只有老板守在柜台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
她拍了一下柜面:“老板,拿两双皂靴。”
正打盹儿的老板一下就惊醒了。
“是……是您啊?”
老板一双三角眼飞速扫了一眼门外。
“二位个头儿高,脚也大些,适合二位的鞋都放在后头,劳烦二位随鄙人移步。”
容朗豁然开朗。
这是绣衣司的据点!
二人随着老板去了后院。
一进后院,老板谄媚的表情立即变得严肃。
“上官来此有何吩咐?”
“昨晚的命令收到了?”
“收到了,今早就开始布控,整条街都是我们的人。”
容朗心中一跳。
难道是……
就在此时,外头忽的响起几道连续的敲锣声。
李希言拔出刀,向外奔去:“走!”
她循着锣声,几个拐弯拐到了一条小巷中。
小巷的尽头,是十几个拿着刀剑砍杀的人。
透过间隙,能看见在巷中挥刀的关风和与苗青。
二人一个护着瑞王,一个在前面抵挡攻击。
晚来一步的容朗一见此情形,眼睛都红了。
“冷静,要活捉。”李希言提醒他。
容朗深吸一口气:“我明白。”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出手。
李希言一刀扫向敌人的腿,一时之间血肉横飞,数名敌人一下跪了下去。
容朗趁机拳拳到肉,每一下都往要害招呼,想要将他们打晕。
被二人联手攻击,刺客瞬间溃散,想要逃窜。
然而巷口已经被后续赶来的绣衣使封住 。
李希言甩了一下刀,刀身的鲜血滴流在地上。
刺客被夹击在中间,进退两难,咬了咬牙,准备拼命一搏。
可是李希言的刀比他们的想法更快,一瞬间就攻到了面前。
刀还未落下,刺客将头一偏,忽然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这突发的情况弄得李希言都有些反应不及,一时愣住。
可诡异的情形还没有停止。
就在第一个刺客倒下后,其他刺客也同样倒了下去。
不过片刻。
原本还攻势凌厉的刺客们全部倒在地上,了无生气。
李希言谨慎地拿刀戳了戳脚边的刺客。
“真没气儿了?”容朗大着胆子伸手按在刺客的颈侧,手下没有任何跳动,“真死了。”
李希言皱起眉:“把尸体带回去。”
驿站。
众人都在李希言的房内,气氛凝重。
“刺客的后槽牙里都藏有毒囊,都是咬破毒囊后被毒死的。”关风和一脸倦色。
“什么毒?”李希言的脸色也不好看。
关风和叹气:“没见过,见所未见的毒。”
她摸出一个盒:“这是我们搜集的残余毒药。”
容朗接过问道:“他们有什么中毒的症状?”
“那些尸体自己……腐烂了。”
“什么?”容朗有些没听懂。
还是苗青详细说道:“我们把尸体刚刚搬到义庄的时候就发现那些尸体的表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变得红肿,还不到一个时辰,那些刺客的面容都看不清了。”
李希言推测:“或许是本来就中了毒?没有及时服下解药?”
这是控制死士的一个办法。
“我见过这种毒。”容朗放下手里的盒子,拧着眉,“你收好。”
他没有继续说在哪里见过这种毒。
李希言没有追问。
“你们俩先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们了。”
“没有的事。”关风和舒眉一笑,“少使也早些休息。”
“好。”
二人离开。
屋内只剩下李希言和容朗叔侄二人。
“王爷在哪里见过这种毒药?”
容朗开了口:“你还记得那个贾念信吗?”
“他?”
第42章 城隍杀人 “当时他虽然一把火烧了……
“当时他虽然一把火烧了房子,但是却没有毁掉他的尸体。那具尸体表面也是红肿的,乍看上去像是腐烂了一样。但是我留了个心眼,亲手验了一次,是中毒。”
李希言倒不是太意外:“这些人跟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那个……”坐在一边儿的瑞王弱弱举起手,“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有人跟着我们,我就想了个办法引蛇出洞。”
瑞王指着自己鼻子:“我就是那个饵?”
“本来就是冲你来的。”
容朗有些疑惑:“李少使是怎么发现的?这一路上连我的暗卫也没察觉有异。”
李希言起身推开窗户。
窗户外是一颗树冠茂密而巨大的树。
天已经黑了,看上去一大片黑糊糊的。
她敲了敲两下窗棂。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影中窜出,站在了窗沿上。
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老鹰。
李希言伸手抚摸着老鹰的头顶。
“你要谢谢破云。”
“怎么厉害!”瑞王一下跑了过来,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双眼放光地盯着破云。
“破云的眼睛最利,那些人一直鬼鬼祟祟跟着我们,虽然离得远但是逃不过它的视线。”
破云似乎是知道在夸自己,挺起胸膛,展了展翅膀。
“对了,它的伤好些了吗?”
瑞王心思纯良,对不小心弄伤了破云的事情很是愧疚。
李希言指了指破云的爪子:“小伤,破云性子野,恢复起来反而比那些家养的快。”
受伤……
她不由看向了一边含笑的容朗。
也不知道他的伤好了吗?
容朗见她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以为她在想着今日之事。
“虽然这次的线索断了,但是能铲除了那些人也算是好事一件。”
“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李希言关上窗户,坐了回去。
瑞王一边听着一边试探着和破云打招呼。
容朗问道:“什么线索?”
“我们离开沧州时,故意分出一路人装作是瑞王去向京城。那一个队伍至今未被袭击,反而是我们被袭。”
“知道瑞王跟着我们的人很少。”容朗不禁先猜测道,“你这次带的人……”
“都是我的亲信,而且没有人往外面传递过消息,破云一路看着的。”
容朗身边也只带了张锦和暗卫,瑞王身边的也是暗卫。
都是绝不可能背叛的人。
“你是说泄露消息的人是……哥哥那边?”
“没错,是陛下那边出了问题。”
“不如让张锦告知给哥哥吧?他干儿子现在就在哥哥身边做事。”
“只说让陛下小心身边之人即可,不要说得太复杂。”
那些人已经知晓瑞王和他们在一起,再去做什么变动也没用,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安全。
“好。”
安排完事情,李希言朝着瑞王招手:“过来。”
瑞王正和破云拉近了一点点距离,很是不舍。
“破云,回去休息。”
破云很听话,翅膀一展,隐没在树影中。
瑞王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今日去河堤一行,你可有什么收获?”
瑞王老老实实回答道:“河堤修得不错,百姓灾后安置也很不错,土地也恢复了耕作。苟维还算合格。”
“河堤没问题?”李希言眯着眼睛。
瑞王是个上过学堂的人。
夫子反问就是肯定。
他立即改口。
“有问题,”
“来,说说有什么问题?”
“啊……嗯……”瑞王结巴了起来。
李希言早就看出他心里的小九九,只装作不知。
“随便说,什么理由都行。”
瑞王想破了脑袋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只能胡乱扯了个理由。
“那个苟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肯定在河堤上做手脚了。”
李希言也不为难他,引导着他。
“我问你,就今日那种河堤,修一里需要几日?”
“再快也要十二日以上。”
“那今日那些河堤有多长?”
“四里左右,还有个堤坝……”瑞王一下反应了过来,“这样算下来工期再怎么也要两个月半以上。汛期才结束一个多月啊!而且结束后再怎么也要缓几日才能开始动工……”
李希言继续引导他:“现在你再想想现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瑞王拼命回忆着。
黄土,建造过程,干草淤泥……
“没有淤泥!没有淤泥的痕迹!一般情况下,修筑河堤用的淤泥就近取材,这样既可清淤降低河床高低,还能节省成本。但是现场根本没有清淤的痕迹,只有黄土!没有草裹泥……这河堤很容易垮塌。可是……”瑞王挠了挠头,“淤泥和干草篾条已经很便宜了,他们为什么在这上面作假?”
“草裹泥虽然不贵,但是还要绑扎,需要的人力更多。他们想要快点把工程封顶,以免我来巡察的时候发现堤坝内里的问题。”
“是哦。”
这些人悄悄在堤坝内部做了手脚,又怕来监察的官员发现,所以才会赶工。
钦差就算是视察也不会把堤坝破开看里面的结构。
瑞王又问道:“那没有草裹泥,他们用什么填充的内部啊?”
“苏州和无锡比,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没少什么啊。”
容朗看他急得额头冒汗,小声提醒:“你刚下船的时候,说苏州哪里好?”
苏州?
瑞王恍然大悟。
“我说苏州没有无锡烧秸秆的味道!他们把百姓的秸秆弄去填充堤坝了?”他狠狠骂道,“真是丧良心!连秸秆都要抢。”
“秸秆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喂家畜烧火都要用的。”
“那他们就更过分了!”瑞王十分殷切地给李希言按着肩膀,“李夫子,咱们这次……”
李希言躲开。
“无事献殷勤。这次事情复杂,不忙着动手。”
“啊?”瑞王一脸失望。
容朗帮着赶人:“你该回去休息了。”
“等一等!”瑞王双手合十,“我再问一件事,就一件事。”
李希言无奈。
“什么事?”
瑞王伸长了脖子:“那个城隍杀人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啊?”
李希言一脸莫名:“什么城隍杀人?”
“我前日留在驿站听驿站的人说的。”瑞王眉飞色舞,“说是城隍爷看不下去杨利贞草菅人命的行为,决定出手除惩罚此人。他化作神仙的模样入了杨利贞的梦,让他帮忙斩妖除魔。杨利贞欣然应允,提起剑就把那些妖魔杀尽,没想到等他醒来那些妖魔竟然就是他的妻儿!”
李希言对着他的脑袋来了一下。
“还真信这些!”
“我没信!”瑞王委屈地摸着脑袋,“我又不是没脑子,就算是要城隍要惩罚他,也该杀他本人啊。这一听就知道是他杨利贞得罪了人招来的祸事。”
“不过……”容朗问道,“你听说的也是城隍爷杀人?”
“对啊,城隍爷啊,就是那天我们去那个城隍庙的城隍爷。”
“黄歇是楚国人。”
“穿着曲裾深衣。”
李希言与容朗对上视线。
这个案子大有问题!
“你们在说什么呢?”瑞王站在二人中间,打断二人的对视。
容朗直接把他往旁边一扯。
挡视线。
“今日来了消息,在城隍庙里祭拜的村民有就是那个被害人的娘家人。”李希言将视线转向容朗,“刚好有了线索,明日就去查这案子吧。”
“刚好?”容朗朝着她勾起嘴角,“李少使这是在找理由。”
“杨家的案子你在查啊?”
瑞王这一次干脆坐到了二人中间,将容朗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他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希言也没有瞒着他,简单说明了情况。
“听上去很像杨利贞干的……但是……应该也不对啊,我听说他和他夫人感情很好的。”
容朗讽刺道:“好到纳妾和其他女人生孩子?”
“那个……我爹不也有其他皇子吗?我还有个大哥呢。我爹和娘感情还不是很好。”
“别提这些。”李希言生怕等会儿又扯出什么皇家秘密,“杨利贞那样的小人有什么资格和陛下相比?”
容朗见她不愿谈起皇家,也转移了话题。
“不过,这案子应该和杨家夫妇的感情脱不开关系,我们还是要好好查一查二人关系到底如何。”
“没事。明日我去问薛夫人身边的陪嫁就是了。她和我算是认识。”
“说来,你怎么和薛夫人会认识?”
“薛夫人是王家六娘的表姑,他们关系一直很亲厚。”
“难得,薛家远在沧州,她们姑侄关系倒是不错。”
“薛夫人的母亲是王家人。她自幼丧父丧母,王家老夫人怕这个外孙女受欺负就把她接回了京城居住。”
容朗有些惊讶:“那王家就这样把薛夫人嫁给了杨利贞?”
王六娘的父亲可是王家家主,不是旁系,怎么会把自己丧父丧母的表妹嫁给这种人。
“薛夫人算什么,六娘还是他的亲女儿……”李希言的声音如同在哀叹。
从面子上来看,杨利贞是状元,相貌不差,官位不低,出身杨家,不差的。
只是这一段姻缘背后是苦还是甜,这其中滋味只有薛夫人自己知晓。
第43章 声东击西 第二日一早。 ……
第二日一早。
瑞王被扔在驿站里严密保护。
李希言带了几个手下和容朗直接去了杨家。
这次,来开门的是杨家的管事。
他已经换上一身孝衣,看见来者还吓了一跳。
“李少使?”
李希言微微颔首:“打扰了。”
“您这是来……”
“自然是为了贵府的案子。”
“案子?”管事愣了一下,“您是说夫人被杀的事情?这不是……”
他神色慌张。
想必是已经听到了外头的传言。
“你也觉得外头的传言是真?”
“这……”管事局促地在衣裳上擦了擦手,“不敢不信啊。本来我这个做奴才的也不该说阿郎的不是,可是……阿郎有时候做事确实是太过激了些。这不是……招惹了神仙。”
“这世上有没有神仙不一定。”李希言微微向前倾身,“但是仇人肯定是有的。”
“您是说阿郎是被报复了?”
这好像也很有可能。
“可能。”
“可是阿郎所言……”
“薛夫人中了迷药。”
“什么?”
“凶手给府上的人下了迷药,而你家主子也可能是中了其他的药才会有那样的幻觉。”
管事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又认认真真打量了几人一眼才侧开身让出一条路。
“各位请。”
李希言提脚跟上:“劳烦带我们去出事的书房。”
“书房就在阿郎的院子里。”
“贵府的布局似乎有些局促?”
管事腼腆一笑:“是有些。杨府不大,主院里有阿郎的卧房和书房还有夫人的卧房,家里几个孩子也住在主院。东院住的莲姨娘和婢女婆子,其他的的院子是预备给小主子们的,也就前头招待客人的院子大些。”
关风和联想到原来的关家,目露柔光。
“一家人住在一起也是热闹,没那些深门大院那么疏离。”
这话却戳中了管事的伤心事,让他一时伤感落下泪来。
“是啊,可惜夫人和小主子们都……”
他连忙擦干眼泪,“鄙人眼窝子浅,大人们恕罪。”
李希言毫不在意:“本就是我们来得不巧。”
“哪里的话。”管事一脸诚心,双手合十,“若是李少使真能抓到凶手,也算是告慰夫人和小主子们的在天之灵。”
“薛夫人也算是我的长辈,我自然会尽力找出真凶。”
已经到了主院。
主院的正房紧闭,门口守着一个婢女,门缝里时而传出几丝药味。
杨利贞还居住在里面养病。
东厢房和西厢房的门大开着,一眼就可以看见里面的卧房。
管事看着李希言严肃煞气的脸,意外地露出几分慈爱。
“原来总听夫人和六娘子提起您,说您断案如神……”
李希言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容朗见状问道:“管事,书房是哪一个厢房?”
管事顿觉失言,立刻回答道:“书房在后面。”
他带着一行人沿着游廊穿过一扇门,到了正院背后。
面积很小,但是池塘假山皆有,且造景颇有趣味。
独有一栋二层小楼背靠着府墙伫立,三面皆是池塘,其正门有一座小桥可以跨越池塘。
小桥两边还载着几颗柳树。
只是假山看上去有些怪异……圆溜溜的。
管事介绍道:“这儿原是后院,但是太小了,阿郎就把这儿划进了主院,又将书房搬到了这里。”
“这假山?”
管事的眼神带着怀念。
“小郎君最是调皮,爱在假山里玩耍。他上蹿下跳的,阿郎怕他受伤,就让人把这些太湖石都给磨了。要知道,阿郎最宝贝这些太湖石了……”
即使是深厌杨利贞的李希言听着也不免动怀。
那几个孩子真的可怜。
“是我多话了。”管事如梦初醒,调整好情绪,挤出一个笑,“自从出事后,鄙人就把书房锁了起来。里面味道可能有些……大人注意些。”
他小心引着一行人走过小桥到了书房门口。
腐臭的血腥味已经透过门缝传了出来,门外飞着不少苍蝇。
容朗掏出一方素帕递给李希言。
李希言没有拒绝,捂住了口鼻。
“多谢。”
站在后面的关风和有些奇怪,小声和苗青说道,“我们咋办。”
苗青眼神古怪看了她一眼。
“袖子。”
是哦。
关风和如同往常一样直接用袖子捂住口鼻。
看着前面拿着帕子捂住口鼻的李希言。
她忽然感觉和少使之间的距离变远了。
管事打开了门。
众人都默契地闪开,让里面能够透透气。
等了一会儿,李希言才走了进去。
一楼很干净,但是同时也什么都没有,就放着待客的桌椅。
“这一楼?”
“夫人他们是在楼上出事的。”
他走在前面,带着众人从狭窄的楼梯走上二楼。
腐臭味几乎要透过捂着口鼻的手帕。
李希言忍不住侧过头,长出了一口气才转头。
只见二楼一片狼藉。
摆件也好,书也好,落得到处都是,架子也东倒西歪。
地上的血迹已经成了黑褐色,黏在地板上,血迹之多让人无从下脚。
李希言只能直接踩过去走向窗户。
窗户外就是池塘,池塘边上就是府墙。
现场其实是有外来人的脚印的。
她垂下眼。
窗框上还残留着一枚不完整的脚印。
脚印只有脚尖的部分,印迹相当的浅。
凶手会轻功。
她身后的人也开始各自的行动。
容朗蹲下在地上察看血迹的形状,推测着。
关风和直奔书架,翻找着书籍。
其余的绣衣使也在到处搜寻线索。
管事看得心里发怵。
好歹也是朝廷官员。
怎么做事跟土匪似的。
“管事。”李希言忽然叫他过去。
“嗯?您有什么吩咐?”
“八月十五那晚府里的人都吃过什么?”
“月饼吧?只有月饼是大家都吃过的。”
“同一个?”
“是啊。我们府上每年吃月饼都是主子们分完,剩余的再赏给我们分。”
“那月饼是厨房做的?”
“不是,是在外面订的。”
“每年如此?”
“每年如此,到了苏州,主子们也改不了京城的口味,不管是糕点还是月饼都是在外头的一家和月斋订的。”
“月饼经过哪些人的手?”
“和月斋的伙计送来后就放在厨房了,等到晚上的时候才拿出来的,阿郎亲手分的。”
厨房来来往往多少人……
李希言视线飘了一下,将池塘收入眼底。
“管事帮我找个人过来。”
“什么人?”
“薛夫人身边的婢女——阿蝉。”
管事追问:“可还要见什么人?”
“先问问阿蝉。那晚留在府中的人……等会儿再叫来。”
“鄙人明白了。”管事脚步匆匆地离开。
背影在小门消失。
李希言转身,面对着窗户,忽然一跃,踩着窗棂跳了下去。
一直关注着她的容朗大惊,冲到窗户跟前大喊:“李希言!”
他这样大的动静吓得旁边的绣衣使纷纷看了过来。
离得最近的关风和撇了撇嘴:“王爷,少使会武功,就是真摔下去也不会怎样……”
这人急什么啊。
其他的绣衣使也面露古怪。
已经站在池塘边上的李希言完好无损,鞋子上连水渍都没有,正抬着头看着自己。
容朗耳朵一下就烫了起来,讪笑道:“是我一时情急了。”
苗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清了清嗓子:“快继续找线索。”
知道得太多好累!
绣衣使们这才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而还在下面的李希言目光却锁定在池塘里的一块石头上。
文人们如今有个风尚——养苔藓。
杨利贞亦不能免俗。
这片池塘里有不少石头上都长满了青苔。
李希言在意的那一块石头尤其大,差一点点就要露出水面,位置就在窗户正下方。
她看了一眼四周,准备脱鞋下水。
“李少使。”容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希言转过头:“王爷?”
他的脸上有些严肃,一双总是含着笑的眸子此时已经笑意全无。
“你要下水。”
“嗯,劳烦王爷避让。”
容朗根本没有避让的打算。
他脱下外衣,扎好衣摆,迅速脱下鞋,一下跳进了水里。
水面不高,只在人小腿处。
李希言皱了皱眉:“多谢王爷了。”
容朗指向中间那一块石头,面无表情:“是不是要那一个。”
“嗯……”李希言竟然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自己怕什么啊?
容朗将袖子扎好,双手将石头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李希言急忙在池塘边接着。
身边的人气压有些低,她有些不敢看他,自顾自观察起了石头。
果然!
如她所料,石头上的青苔印着半枚清晰的脚印!
她在心里估算着。
看脚印应该是个是个五尺八寸左右的男子,会武功且水平不低。
“找到线索了吗?”容朗已经收拾妥当,只是还是冷着脸。
李希言有些不自在,声音都低了下去:“会武功的男子,身长五尺八寸左右。”
看着眼前微低的头,正在生闷气的容朗气一下就散了。
对方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要不是足够独立也不能有如今的地位。
是他的错……
没有早点找到她。
“李少使,有些时候可以适当依赖一下……朋友。”
李希言听他言语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心里一松,“嗯”了一声。
“虽然自强很好,但是也会很累。”
“少使!”关风和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二人仰起头。
关风和拿着几本账册朝着他们挥舞。
第44章 盘问 绣衣使们都下了楼,站在院内……
绣衣使们都下了楼,站在院内。
关风和把账册塞给李希言。
“少了两本,刚刚我们把整个书房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缺失的两本。”
“这是?”李希言只把东西揣进怀里,没有查看的打算。
“丢的是吴县去年的茶税。”
吴县?
李希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吴县产茶,茶税可是大头。
“你这儿呢?”关风和扭头看着池塘边上湿哒哒的石头。
“凶手的脚印。”李希言解释道,“凶手行凶后,为了避免留下过多痕迹,直接从二楼跳下,踩在这块石头上借力一跃,跃过的府墙。”
容朗忽然说道:“凶手也是直接从窗户上的二楼?”
“是,一楼没有任何痕迹。”
“那他怎么准确地知道杨利贞在二楼呢?”
李希言心中一动。
他们第一次来这儿都是下意识认为一楼才是杨利贞主要活动的地方。
“府中内鬼,来过书房的官员,比如……”
李希言突然停下话头。
“李少使。”管事带着一个高个健壮婢女走了过来。
还未走进,那婢女就如同见了亲人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拉着李希言哭诉。
“李小娘子……娘子她……”
李希言沉默地拍着她颤抖的脊背。
当时六娘死了。
她身边的如意也是这样拉着她哭诉。
只是,她没办法帮六娘去做什么。
但是如今……
不管是谁做下这样的案子。
她一定要把凶手……绳之以法!
阿蝉哭了许久才止住泪。
管事已经很有眼色地离开了,她也没了顾忌。
“外头的人都说是杨利贞挨报应,夫人和小主子们才死了的。可是,凭什么他杨利贞做丧尽天良的事要报复到我们主子身上!要死也该是他死啊!”
李希言顺着她的话问。
“外面都说他们夫妻感情好?如今一看果然不是如此?”
阿蝉把眼泪一抹,点了一下头。
“李少使确实是眼明心清之人。杨利贞是为了好名声才做出那样的姿态的,实际上……别说对夫人,他对莲姨娘都不怎么样。这人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东西。”
“他对莲姨娘也不好?”
“嗯。夫人毕竟背后还有王家和薛家在,再加上是正室,他多少还有顾忌。可是对莲姨娘就不是如此了,他一直把莲姨娘当做奴婢一般,动辄打骂,还不准她见孩子。”
“那他对薛夫人呢?”
“打是不敢的,但是平素里可没少骂。这人又读过书,骂得又让人抓不到把柄,反正听上去就觉得不对。夫人随便做什么他都要说个错处,而且夫人还不能不耐烦,一不耐烦,他就说夫人小心眼儿……要不是有几个孩子在,夫人说不定老早就……”
阿蝉对杨利贞的意见很大。
也不算是没来由地。
处处贬低人本身就是一种施暴。
李希言拉着她的手问道:“八月十五那晚,离席后,薛夫人应该是回了自己房间,怎么又会去书房呢?”
“我也不知道。”阿蝉面露迷茫,“那晚回了房后,夫人让我们去休息。我离开的时候,夫人正带着小主子们练字,说一会儿就睡。回房后,我一觉就到了天亮。”
“你家夫人常去书房吗?”
“偶尔会去,一般都是为了孩子的课业。在孩子面前,夫人一向都是打落牙齿活血吞……”
“那晚分下来的月饼可有人没吃?”
“没有,都吃了的,阿郎亲手赏的,谁敢不吃啊?况且那月饼确实滋味不错。”
李希言似有所悟,换了个方向问道:“那个莲姨娘是什么来历?”
“说到这个还真是奇怪。”阿蝉抿了抿嘴唇,“莲姨娘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没了爹娘的良家女子,可是……我瞧着不像。”
“怎么不像?”
“虽然当时过明路的时候,确实有莲姨娘的户籍,是个良民,可莲姨娘的做派像个……反正不像个良家子。”阿蝉红着脸,“她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她连很贵的胭脂水粉都认识,真的不像个普通人家的娘子。”
李希言凝视着她,仿佛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不止吧?”
“啊……”阿蝉压低了声音,“我们房里的婆子说她……是青楼女子。这种事到底没有证据,不好乱说,我也不确定的。”
一个嗜好残害青楼女子的人会纳其为妾?
那这个杨利贞还真是……坏得让人摸不透了。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平日里,你可在府里见过那些官员来找过杨利贞?”
“不少哩。”阿蝉认认真真地扳着指头数,“刺史来过几次,俩人关系不错。几个参军也来过,但是关系平平,那个法曹参军很讨厌他,还和他吵过一架。还有几个县的县令都来过,苟县令来的最勤啦,不过之前也吵过架。”
“苟维和他吵过架?”
“没错。大概是半年前吧,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俩人在书房里吵了一架,苟维气得不轻。”
大致要问的都问完了,李希言带着阿蝉向外走。
一出小门,就见管事正带着几个仆人站在院中等候着。
“李少使,这几个就是那晚留在府中的人。”
几个仆人多是女子,为数不多的男子还不及李希言的个头。
她瞟了一眼就排除了这些人的嫌疑。
“你们那晚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吗?”
众人齐齐摇头。
这药应该就是下在月饼里了。
每个人都中了招。
管事上前道:“李少使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希言摩挲着刀柄:“还有你们阿郎没有盘问。”
管事劝阻道:“阿郎他……”
“没事。”李希言直接打断他,“问几句话罢了。按照外头的流言,人可算是你们阿郎亲手杀的。”
“怎么能这样算呢……阿郎他……”
李希言不再和他多话,直接朝着正房阔步走了过去。
守在门外的婢女是那日给他们开门的那一个。
她一见李希言就乖乖缩到旁边,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李希言快速推开门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门被几乎是摔着关上的,呯得一声响。
管事犹豫了一二还是老实站在了外面。
杨利贞还是躺在床上,一点点挣扎着坐了起来。
“李……少使来了?”
李希言站在门口和他对视着,没有走近的意思。
室内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薛夫人胃里验出了迷药。”
“迷……药?”杨利贞浑身一抖。
“是有人杀死了他们。”
一听见这话,杨利贞用力转过来,探着脖子:“谁?是谁!”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你问。”
“有谁知道你那晚所见幻象?”
“县衙的人知道,你知道,府里的人知道。”
县衙的人啊……
李希言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就问完了?
管事小步跑了过去,望了一眼里间才放下心。
“怎么?觉得本官要害杨长史?”
管事连连否认。
李希言却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走了。”
出了杨府。
关风和有些忍不住了:“少使,这人到底是谁杀的?”
李希言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嘱咐道:“你们带人去县衙盯着。”
“县衙?卫川不是在那儿嘛。”
“他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你们是暗中盯梢。对了。”李希言停下脚步,“顺便让苟维知道我们今日去了一趟杨府,我和杨利贞单独说了很久的话,还发誓要找出凶手。”
“是。”
容朗忽然开口:“我还想去看看尸体,那日看得不太仔细,我怕有什么遗漏。”
“你们一起吧,我先回驿站了。”
瑞王一个人在驿站,她终究是不放心。
容朗也知道她的想法,玩笑道:“他要是闹,就告诉他,我回去会收拾他。”
“好。”李希言抿了抿嘴角,将笑意藏在眼底。
苗青:我觉得不对劲的不仅仅只是这个长乐王吧?少使也……不咋对劲。
关风和毫无所觉,十分煞风景地说着:“快走吧,也不知道卫川那个小子在县衙干啥,还要我们去盯梢……”
而被她念叨着的卫川鼻子有些痒。
看着面前的婢女,他咬牙忍了过去,维持着潇洒的笑。
“盈盈,你今日怎么没戴昨日我给你的簪子?”
叫做盈盈的婢女俏脸一红,眼波流转。
“那簪子太贵重了,婢子一个干粗活儿的,怕弄坏了……”
卫川一脸不在乎:“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坏了我再给你买一堆,尽着你戴。”
“大人对我这样好,倒是叫我……”盈盈轻咬嘴唇,一双眼满是娇羞,怯怯地望着他。
“别说这些,说好了的,我是要让你名正言顺进我们国公府的。只是……你再等等。”
“还要等多久啊?”这话有些急切,盈盈一说完立即找补,垂着眼,一脸哀伤,“县令最是好色……我怕被他……”
“唉,其实这事情和你家主子也有关。”卫川微微仰起头,看着天空,“你有所不知啊,我也是有难处的。”
“郎君有什么难处?”
“我就直说了,你家主子上面那个和我爹算是政敌。我爹这次可是给我下了命令,搞不死你家主子就不准我回去。”
“啊?”盈盈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面上还是一派单纯的惊讶,“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爹说了,这次就是他没有犯事,也要把事情扣在他头上。”
卫川深深地望着她:“你知道的,我是想让你做正经妾室,所以才想着等这事情办成了,我爹开心了,我也好开口,事情也能顺利些。”
“是么……”
“怎么?你不信我?”卫川放柔了声音,带着诱哄。
盈盈眼神微动:“怎么不信?”
第45章 夜过半 过了午饭的时辰,容朗才回……
过了午饭的时辰,容朗才回了驿站。
“小主子!”张锦笑眯眯地帮他换衣裳,“可用过午饭了?可要咱家让人上些来?”
“还没呢。”容朗换上干净衣裳,吐出一口浊气,“也就你还惦记我。”
张锦捂着嘴笑:“今儿中午用饭,李少使特意让人给您留的呢!”
“真的?!”容朗欢喜得连手上的衣服都掉到了地上。
张锦把衣裳捡起来拍了拍灰给他披上。
“真的,咱家还能骗您不成?可见啊,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李少使现在心里还是有您的位置的。”
“那是。”容朗扬起下巴,“她从小就对我好。”
说到以前的事儿,张锦也不免伤怀。
“是呢,幸好李少使心善。不然,真怕您那时候就伤了身子。”
“我让你传回去的信传了吗?”
“传过去了。”
“你那个干儿子……可信吗?”涉及到自己哥哥,容朗还是多几分谨慎。
“可信可信!那孩子自小在咱家跟前长大的,您放心,小殿下这边咱家也看着的,不会有事。咱家让人把饭菜摆到李少使屋里?”
“正好,我今儿有个大发现要告诉她……”
李希言看着面前正在摆菜的驿卒,放下了书。
“这是?”
驿卒眨了眨眼。
“不是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张内侍吩咐的吗?”
“李少使,打扰了。”容朗红光满面走了进来,“我有事儿要和你说。”
驿卒见状退了出去。
李希言直接戳穿:“王爷大可用完饭再来。”
“可是……”容朗摸摸肚子,下垂的眼尾显得他分外委屈,“我很饿啊……”
李希言别过视线,拿起书遮住脸。
怎么像驿站养的那只小土狗?
“李少使……”
小心翼翼的声音让李希言觉得有些过不去。
或许真的是因为事情太重要了吧。
“王爷先用饭吧。”
“好!”容朗乐呵呵地坐了下来,“听张内侍说,李少使特意给我留了饭。”
李希言耳朵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把书盖在脸上。
多嘴的张锦!
“看书的时候离得太近对眼睛不好。”容朗调侃完才拿起筷子,顺道卖了个惨,“自从母后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关心过我有没有用饭……”
李希言躲在书后翻了个白眼。
他们这些近臣,谁没听过皇帝叨叨过“长乐王吃得太少”“长乐王天天节食”?
二人,一个看书一个吃饭,都没有再说话。
等容朗放下筷子,沉默才被打破。
“李少使很爱看书?”
李希言大大方方地把书亮给他看。
书上写着四个大字——滦州公案。
“话本?”
“嗯。”
容朗有些意外:“李少使要看话本?
“怎么?”
他见她看得那么认真还以为是什么正经书。
李希言像是知道他的想法。
“这一类话本多是作者根据所见所闻所编撰的。说是话本,不如说是民间百姓的状纸。”
“状纸?这是什么说法?”
李希言指着自己正在看的那一页。
“就说这个案子。死者殴打妻子时,其子为保护母亲失手错杀死者,却被判腰斩弃市。这种事情不少,但是目前的律法却没有明确的关于这种情况的律例。官员遇见这种案子,也会直接按照弑父来判。”
这个案例恰巧戳到了容朗的痛处。
“那些官员这样不近人情吗?”
李希言忽然师父生前所言。
好像先帝的死……
“去年蔡州报上来一个案子就是如此。幸好大理寺寺卿力排众议参照误杀判的。”
“误杀也有点冤……”
李希言不想再提这件事情,问道:“王爷今日有何发现?”
一说到这儿,容朗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我们有个推论可能是错误的。”
“哪个推论?”
“有没有可能凶手不止一个呢?”
“为何这样说?”
“我今日把尸体上每一处刀痕都验了一遍,发现在薛夫人和杨小郎身上有五处刀痕是左利手造成的。”
“凶手也有可能左右开弓。”
“不,不是。左利手那一个比右利手那一个矮上一些。”
“可我们今日只发现了一个人的脚印。”
“谁知道呢?但是我可以确定行凶的人至少有两个。”容朗无意识摸着茶盏,“有可能其中一个是下药的内应,另外一个是外人。那个内应是走一楼离开的,但是清除了自己的痕迹。”
“少使。”门被敲开,一个绣衣使走了进来,“话已经传到了杨家。”
“那就好,你先下去吧。”
“是。”
容朗收回视线:“给杨家传话?”
“我让人告诉管事,明日我会去搜府,让他做好准备。顺便让他留意身长五尺八寸会武功的男子。”
“既然要搜府为何还提前知会他,那凶手若在其中,岂不是打草惊蛇?”
“要的就是他销毁证据。杨府外面现在都是我的人,只要凶手有什么动作,马上就能拿下。”
“凶手的武功不差,若是他晚上行动?”
“今晚我会亲自去看着。”李希言自信得很坦然,“那人武功不会比我好,我不会输。”
“我也一起吧。”容朗主动请缨,“有个人照应总是好的,关校尉他们又不在。”
李希言很爽快地说道:“王爷若来自然更好。”
是夜。
杨府新挂起的招魂幡被秋风吹得直响。
低低的哀泣声已经响了一日,直到此时才稍稍停下。
李希言躲在树上,一身黑衣完全隐没在树影之中。
一眼望下去,灵堂的情况尽收眼底。
跪在灵前抹眼泪的是莲姨娘。
她哭得最是伤心。
不仅仅只是为了薛夫人,更是为了她自己。
她唯一的孩子也死了。
身边的婢女扶起她。
“先回去吧,府里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您可得保重身子。”
“我知道。”莲姨娘半靠在婢女身上,声音嘶哑,“我还得等着抓到凶手……为我儿报仇,还有夫人……”
絮絮的低语远去,在黑夜中消失不见。
“今日下午,莲姨娘订了一份糕点。”李希言往东边转了转。
“糕点?”
“她哪里像是有心情吃糕点的样子?难道她就是那个内应?不会吧?”容朗不敢相信,“杨小郎是她的孩子呀!”
“或许另有缘由。”李希言站起身,遥遥一指,“去她院儿里蹲着。”
西院面积大,院抢旁边还有一大片高大的灌木,足以将人遮得严严实实。
杨府渐渐安静下来,二人一前一后一跃而下,迅速翻了进去,一闪身躲进了灌木丛后。
藏好身,李希言才稍稍放松了些,倚靠在身后的府墙上休息。
容朗悄悄挪到她身边。
“李少使,你饿不饿?”
李希言闭着眼睛假寐。
“还好。”
就是饿的意思。
容朗太过了解她口是心非的本性,直接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
一股羊肉味儿直往鼻子里窜。
李希言睁开了眼。
羊肉片儿雪白雪白的,却带着一丝香料的气味儿,刚好冲淡了羊肉的膻味。
确实有点香……
容朗就知道她爱吃这个,又往前凑了凑。
“我有些饿,但又不好意思吃独食。”
李希言沉默了一会儿,矜持拿起一片吃下。
肉质紧实,清爽不腻。
有一就有二。
二人很快分食完一包羊肉。
李希言耳朵有些红。
怎么一遇见他就馋嘴。
“那人怎么还不来,我还没吃饱。”容朗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带着撒娇的意味。
李希言往旁边挪了挪。
“应该快了。”
“李少使猜得到他什么时候来?”
“大概吧。”李希言微微俯身,眼神从灌木丛的缝隙中穿过。
房间外的两个婢女已经倚靠在门边,坐在地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迷药?”
“噤声。”李希言的手已经放在刀柄上,警戒地看着灌木丛对面的府墙。
容朗明白。
来人了。
二人屏住了呼吸。
一个人影从府墙外跳了进来。
动作极其敏捷,轻功比之苗青也不差几分。
李希言朝着外面的树打了个手势。
树影中,有白光一闪而过。
她的手才按在了刀柄上。
借着明亮的月光,人影的模样逐渐清晰。
是个年轻的男子,面目精悍,浓眉大眼,身长……五尺八寸!
容朗以口型问道:“要动手吗?”
李希言摇了摇头。
要等。
要抓现行。
年轻男子优哉游哉走向了卧房的门,他在门前蹲下,从容地给了将两个婢女打晕。
熟练的样子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
“于郎,是你吗?”门被轻轻推开,莲姨娘手上握着一把还沾着烛芯的剪刀,一脸欢喜地走了出来。
“是我。”年轻男子抚上了她的双鬓。
莲姨娘欢喜地扑进他的怀里。
李希言却忽然脸色一变,冲了出去。
“住手!”
正在拥抱的二人齐齐看了过来。
年轻男子扭过头,面露惊讶,僵在原地。
而莲姨娘已经举起了剪刀,一脸决绝地朝着男子的胸口扎去。
李希言还是晚了一步,剪刀插在了男子的心口。
她一把扯开了莲姨娘,反剪其双臂。
容朗也已经跑了过来,急忙掏出药瓶往男子伤口上倒。
外面的绣衣使听见了动静,一窝蜂涌了进来。
“快!把人拉下去救治,别让人死了!”
就在此时,被李希言押着的莲姨娘却疯狂挣扎了起来。
“不准救他!不准!”
凄厉的喊声在院内回荡。
中了迷药的婢女却还是坐在地上,毫无动静……
“要让他偿命!偿命!杀了他!”
她不管不顾地大喊着,模样已经有了几分疯魔,脸色也红得发紫。
李希言狠下心,将她打晕抱住。
“将此人就近安置,绝对不能让他死了。”
“是!”
第46章 居心不良 天色蒙蒙亮。 ……
天色蒙蒙亮。
李希言一夜未眠,坐在杨府东院中等待着。
被叫来的管事眼皮还打着架。
“李少使这是……”
“嫌犯在里面。”李希言灌下一口浓茶,“昨晚抓到的。”
管事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凶手抓到了。”
但是话一出口,他也发觉了不对。
抓到了凶手怎么会在莲姨娘的院子内……
而且莲姨娘也不见踪影。
一个猜想在他脑内浮现。
管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这算什么事啊!
“杨长史可好些了吗?”
管事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只好如实道:“还是起不了身。”
紧闭的门终于被打开。
容朗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一脸倦色。
“人已经醒了。”
李希言立即起身往房内走去。
管事也急忙跟上。
一进屋。
只见那人躺在床上,微微睁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男子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李希言背着手:“你是和月斋的伙计?”
男子苍白的脸色红了一下。
“你家里的姐妹还在吗?”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
李希言不再多问,转过身。
“把他和莲姨娘带去县衙。”
还在美梦中的苟维被急促的敲门声喊醒。
脏话即将要出口。
“老爷,老爷别睡了,绣衣司的李少使来了!就在县衙大堂等着您。”
苟维立即坐了起来,把脏话活活咽了下去。
不过一刻钟,他就穿戴整齐地踏出了卧房大门。
来叫他的人是他的管事。
“老爷,李少使说是抓到了杀杨家人的凶手!”
苟维眼珠子转了转。
“是谁?”
“是杨家的那个莲姨娘和一个男……”
管事话未说完,苟维就大步踏了出去。
等他到大堂的时候,李希言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县衙是何时点卯?”
还没来得及行礼的苟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在原地。
“点卯”“点卯”,自然是卯时就要上值。
“现在是什么时辰?”
天光大亮,辰时正。
苟维只能扯谎。
“下官刚刚……刚刚在整理积压的旧务。”
李希言点了点惊堂木。
“苟县令当真勤勉,早起连衣裳都没有整理好就忙着去做事。”
苟维理了理衣裳的褶皱:“是下官失仪了!下官见过王爷,见过李少使。”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李希言不再揪着他的问题不放,抬手指向下面的二人。
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昨晚,此人潜入杨府与莲姨娘私会。经本官查证,此人的脚印和凶案现场留下的脚印重合。”
男子躺在担架上,盖着被子,头发凌乱,看不清面容。
苟维上前查看,不过一眼,他就跳了起来。
“这不是于大吗!”
“你认识此人?”
“怎么不认识!”苟维指着于大,情绪激动,“此人就是那个被杨利贞打死的于氏的亲哥哥!原来和他们村里的人一起来闹过事!”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难道就是此人为了替死了的于氏报仇才杀了薛夫人他们?”
李希言一脸镇定:“先去查一查,八月十五那日给杨府送月饼的人是不是他……”
“还有什么好查的。”一直沉默的莲姨娘笑声低哑,“就是他。”
“你有何证据?”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大是和月斋的伙计,几个月前,我和他偶然相识有了来往。之后我们约定好,每次我要见他,就订和月斋的点心,而他就会在点心里下迷药迷倒我的仆人好和我私会……”莲姨娘面无表情,仿佛是已经看透了一切。
苟维指着于大。
“恶毒恶毒!薛夫人何其无辜,孩子何其无辜,就算是要报仇你也不该牵连无辜之人。”
李希言走下主位,拍了拍苟维的肩膀。
“这事儿就算了结了,等人醒了,你好生问一问,过几日本官来拿口供。”
苟维见她一副要走的架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一出县衙,李希言支走了其他人,自己独身一人朝着北边走去。
县衙门口的衙役深深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转身回了县衙……
李希言停住脚步,侧过头,勾起嘴角。
容朗从旁边的小巷穿出。
“如你所料。”
“走吧。”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取经。”
“取经?”容朗明了,“去找陆御史?我去合适吗?”
“你最合适。”
李希言在前面带路。
巷道纵横交错,她的脚步却一直很坚定,拐了几个弯就到了陆宅门外。
“陆宅如此偏僻,李少使却把位置记得很清楚。”
李希言仰起头:“我居心不良,自然记得清楚。”
她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
开门的还是上次所见的小厮。
“李少使?是您?”
李希言一脸凝重:“有急事要找陆御史,劳烦通报一声。”
小厮歪了歪脑袋,打量了站在一旁的容朗两眼,面露迟疑。
“好,您稍等。”
他把二人留在门外,小跑着回了宅子内。
陆方明正坐在院内喝茶。
香茗秋景,好不怡人。
小厮跑上前,语气轻快:“阿郎。李少使又来了,她还带了个长得好好看的郎君。”
“好看的郎君?怎么个好看法?”
“看上去很贵气,壮壮的,高高的。”
陆方明喃喃道:“不是卫川……”
“阿郎?”小厮出言提醒,“您要见吗?”
陆方明笑意加深:“见,怎么不见?”
小厮这才放心带着二人进来。
陆方明还是那一身家常衣裳,一脸微笑站在桌边。
可是在看清来者的时候,他脸上的笑还是僵硬了一分。
“王爷?”
容朗脸上的笑意极浅,但是又说不出他是在冷脸。
“陆御史,好久不见。”
陆方明瞬间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上前施礼。
“下官见过王爷。”
“不必客气。”容朗自顾自坐了下来,“今日我不过是跟着李少使一起来的罢了。”
两个客人稳坐,陆方明也只好入座。
他给二人亲手倒上茶。
“不知王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容朗刮着茶,垂眸不说话。
陆方明恍然大悟,转向李希言。
“李少使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啊?可是肖郎中的事情有了结果?”
“肖郎中的尸体我已经检验过,确实是自杀。”李希言无奈摇头,将苟维编造的理由告知给他。
“还有这样的事……”陆方明叹气,“肖郎中怎么这样想不开啊。”
“此事我已经嘱咐苟县令让他三缄其口,到底涉及朝廷颜面,不能闹大。”
“李少使说得有理。”
“这次来找您,主要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
“陆御史可查过吴县近五年来的茶税?”
陆方明坦然道:“去年和今年的还没有看过。怎么?有问题?”
“杨长史家中出事,您应该知道吧?”
“坊间传得沸沸扬扬……怎会不知?”
“今日,我已经抓到凶手,凶手是因为私仇报复杨长史。只是,现场却有一点很是奇怪。”
“哪里奇怪?”
“杨长史的书房内少了一本吴县今年的茶税账册。”
陆方明何等机敏,立即反问:“你是指此案和苟县令有关?”
“凶手若为私仇杀人即可,何必偷走账册?更何况,他一个平头百姓,偷一本账册有什么用?”
“你说的有理,只是这账册……”
“下官听说,宋刺史那里还有一本……”
陆方明轻笑一声:“李少使是想问我能不能拿得到账册?”
“下官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小事一桩。宋刺史走前将事情都托付给了我,我自然能拿得到。这样吧,今晚我就让人把账册送过去?”
李希言郑重行礼:“劳烦您了。”
“你我同僚,何必客气。只是那杨家的案子……不能让那凶手指证幕后指使吗?”
“昨晚那个凶手已经被杨家人刺伤,时日无多,也说不了话,怕是无法指证。”李希言深深叹一口气,“我有心无力。”
“诶!”陆方明好言劝慰,“李少使莫要丧气,这世间的案子哪有个个都能破的?能抓到那一个凶手也算是能告慰薛夫人和杨家孩子的在天之灵了。”
陆方明极守信用,当晚戌时正就让人把账册送到了驿站。
“真是迫不及待。”李希言捏着账册,笑得讽刺。
容朗拨弄着香炉。
“李少使这是想要做什么?为何对陆方明全盘托出?此人可不简单。”
“就是因为他不简单。怎么?王爷不过见了他一面,就这样不喜欢他?”
香炉窜出一股股白烟。
暖暖的香气驱散了秋寒。
“光是他家里那个茶盏,就值七八百两白银。”
李希言“啧”了一声。
“早知道今日就假装失手打碎一个了。”
若是真打碎一个,陆方明定然是又肉疼又憋屈。
一想到这里,容朗不禁笑出声。
“这账册李少使准备怎么处理?”
“没什么好查的,肯定是有问题,这账册我另有他用。”
“那肖郎中之死还有河堤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肖郎中如今可是生死不明啊……”
“肖郎中定然已经被他们杀害,不然他们不敢拿别人来顶替他。我更在乎另外一点,他们为何要用这样的险招?自缢又不是不能作假,比起拿人来顶替,作假更简单些。所谓的死亡现场也都被清理了……”
容朗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田耀吗?”
“那个被葛渊灭口的船工?”
“你说肖郎中会不会是被他们扔进河里了?”
苏州有广袤的太湖,靠近入海口,河流众多。
把尸体往太湖或者河里一扔……
谁能找到得到尸体?
李希言摩挲着额角。
“要么肖郎中尸体很容易被验出,他们只能毁尸灭迹。要么是肖郎中自己已经察觉到危险,只能跳河自杀。”
“还是要知道他生前的活动轨迹才能推得出来。他身边的仆人和驿站的人应该知道啊。”
“他的小厮在他死后就立即回了京城。绣衣司查过,根本没有找到他的任何踪迹,多半是已经被灭口了。驿站那边……”
敲门声响起。
她指向门口:“来了。”
第47章 肖平之死 肖平生前居住的驿站……
肖平生前居住的驿站是苏州另外一边的驿站。
驿站的驿长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
朝廷为了节省驿站开支,驿长一般由有关系或者财力的富户来担任。
这个驿长也不例外。
“鄙人见过李少使。”
“你倒是会认人。”
李希言语气慢悠悠的,驿长却直冒汗。
“鄙人只是猜测……”
“肖平肖郎中认识吗?”
“认识认识。”一听到这个名字,驿长就知道自己被抓来的缘由了,“肖郎中一直住在鄙人的驿站中,但是他的死……鄙人真的不知情啊。”
自己的驿站里死了一个钦差,他当时都要吓疯了。
李希言本来就不想为难他,语气和缓了些。
“本官找你来,只是想问一问线索。你可还记得肖郎中死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驿长舒了一口气。
“有!就是肖郎中自缢那晚。他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急匆匆地上了楼,也不和我们打招呼,把自己关在屋内。驿卒去敲门也不应。第二日一早……驿卒敲门听见里面没有动静,就大着胆子进去了,结果……才发现肖郎中已经吊死了。”
“那晚,你们有没有人看清他的脸?”
“没有,他捂着脸进来的。”
“除此以外,肖郎中在去世前那段时间常去什么地方?”
“肖郎中啊……他真是个好官,烟花之地是从来不去的,一来就日日往河堤那边跑,要么就是去县衙。”
“除了这两个地方,他哪儿也没去过?”
“没有,每日两点一线,鄙人让他去买些特产带回去,他都没空去。”
“肖郎中去世后,有哪些人来查过?”
驿长想了想才回答道:“县衙的人来过几次,还把我们拉去问过话。之后县衙来人说肖郎中是自缢,结案后就让我们把房间收拾了。”
“房间如今有人入住吗?”
驿长脸色发青。
“这……驿站来来往往的都是贵人,才出了事儿的房间,鄙人怎敢让贵人住进去。那房间现在还空着的,鄙人已经把它给锁了。”
“今日之事,莫要对他人提起。”
驿长连连点头:“鄙人明白。”
这钦差的死肯定有蹊跷,才会把绣衣司的人都招来了。
李希言疲倦地摆了摆手:“送他回去吧。”
在驿站沉寂了几日。
李希言一大早就换了一身绛红色便衣坐在屋内用饭。
来交课业的瑞王眼睛一亮。
“我就说嘛,你日日穿得黑糊糊的多难看,还是红色衬你。”
李希言塞了个包子堵住他的嘴。
“少点评他人外表。”
跟着后面进来的容朗会说话得多。
“李少使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李希言手颤了一下,低头认真看着瑞王的课业。
“写得不错。”
瑞王咽下嘴里的一口包子。
“那有没有奖励?”
李希言将课业收好。
“今日带你出门逛逛。”
“真的?!”瑞王被关在驿站好几日了,正憋闷着。
李希言故意板着脸说反话。
“假的。”
“嘿嘿,我知道是真的。”瑞王欢喜得脸都红了,“除了第一日去城隍庙逛了逛,我还没去过其他地方呢。”
“李少使今日怎么有心情出门?”容朗这两日找她下棋都被推了。
“事情要办完了,自然该休息两日,顺便……”李希言视线转向一旁的瑞王,“带钱了吗?”
瑞王面露哀怨地看着自家小叔叔。
小叔叔是不限制他,但是他把自己的金银细软全部捏在手里!
他就是跑也没用。
容朗很是警惕:“一起出去,我还会不付钱吗?”
“哼~”
李希言起身理了理衣裳:“走吧,任小郎。”
“什么任小郎?”
李希言摸出一份路引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的新身份,任性。”
“谁任性了!你怎么给我取这个名儿!”瑞王作势要去抢。
李希言立即揣好:“还想不想出门?”
瑞王收回手,一脸怨气,声音响亮。
“想!”
容朗双眼弯弯:“不丢人啊?”
“不丢人……”瑞王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出门去玩更重要!大丈夫能屈能伸。
二人慢悠悠跟在后面,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集市上人还不多,三人走得很是从容。
瑞王在前面东摸摸西看看。
“李少使今日是只为了逛街吗?”
前几日在集市遇袭的事情让容朗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是啊,带他出来透透气。”李希言抬了抬下巴,“免得他憋坏了。”
容朗不太相信:“真的吗?”
“也不全是。陛下不是吩咐过要让他好好体察民情吗?”
容朗就知道,她脑子里全是公事……
“所以,李少使回去后还会给他布置课业?比如米面油粮的价格?”
李希言爽快承认:“差不多吧”
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背影,容朗心中生出些许的同情……
“小容!”瑞王笑得灿烂,转过来朝着二人招手,“快过来给我把账结了!”
容朗捏紧拳头。
同情个屁!
他忍着怒气付完账。
瑞王得寸进尺,想把刚买的东西往他手里塞。
“我只给以后的夫人提东西。”容朗直接躲开。
李希言倒是好心接过来,还问道:“买的什么?”
“团扇!”瑞王拿出来和她分享,“好看吧,这个是给我阿娘买的。”
团扇上绣了一朵牡丹花,很是合宜皇后的身份。
李希言问道:“让人给你送回去?”
“可以吗?”
“可以。”
瑞王顺势一塞:“谢谢李夫子。”
李希言也不在意,帮他提着。
“真是厚脸皮。”容朗小声骂道,“这个顺杆爬的臭小子。”
走了一路,瑞王拐了个弯进了一个茶庄
茶庄不大,但是里面茶香四溢,品种也很是繁多。
一排排青花瓷罐子整齐罗列在柜台旁。
瑞王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老板。你们这儿最好的茶是哪一种?”
正趴在柜台上的老板一见他这打扮眼睛都泛着绿光。
是个阔绰的公子哥!
他迎上前,热情地介绍着:“最贵的自然就是我们苏州特产的洞庭碧螺春!来您看看……”
老板引着瑞王走到一个大茶罐跟前,揭开盖子。
一股高扬的茶香扑面而来,还带着果香。
“您瞧瞧这茶叶,这可是正宗洞庭山产的碧螺春。这色泽是最上品的,翠绿中带着点儿银色。还有这品相,卷曲似螺,绒毛满披。喝起来更是甘甜鲜爽,回味无穷。不是鄙人吹嘘,整个苏州城没有比小店中更好的了!”
瑞王是生在富贵窝的,好不好一看就知。
“三月初的头茶,确实没骗人,给我来个……三斤吧!”
“好勒!”老板一边打包嘴里一边说着,“小郎君好眼力呢,小店不敢说是最便宜的,但是这茶叶的质量肯定是最好的……”
容朗在瑞王开口前付了账。
李希言忽然开口“给我包个六斤。”
“六……六斤?”老板愣了一下。
李希言将银票放往柜台上。
“均分成六份。”
老板咽了一口口水。
今儿发大财了!
他捧起银票。
“马上给您装上!”
“你买这么多茶叶干嘛?”瑞王记得她一直挺朴素的啊。
“给师兄他们。”
“哦!对哦,国……他是很爱喝茶。”
老板将茶叶包好:“三位慢走,下次再来啊。”
这一买,李希言手上的东西就多了起来。
容朗很自然地把东西接到了自己手里。
一直到自己手里空空,李希言才反应过来。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容朗。
什么时候把东西给他的啊?
容朗神情自若,即使手里提满了东西也不见丝毫狼狈。
“李少使还要买些其他东西吗?”
李希言摇头:“算了,茶叶就够多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之后一路走过去,她还是买了不少。
走到了集市尽头,瑞王意犹未尽地转过身。
“唉……该回去了。”
快到正午,集市人密集了起来。
李希言指向旁边的一条小路。
“绕回去。”
叔侄俩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集市,跟着她往左边转。
巷子有些窄小。
三人没有并排。
容朗走在最前面,瑞王被二人护在中间。
“小叔叔……”瑞王忽然停下脚步,“你不是说你只给你未来的夫人提东西吗~”
容朗背影一顿:“不会娶你的,你放心。”
“你这话好恶心。”
“没你恶心。”容朗继续向前走。
驿站大门口斜靠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身姿分外妖娆……
李希言捂住额头。
这一定不是我的手下。
“哟~”白色的身影飘了过来,“你们回来了。”
李希言表情略显僵硬:“不是让你呆在县衙吗?”
来者正是应该在县衙的卫川。
卫川一双秀气的眉毛微蹙,竟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你别这样,本来长得就像个小娘子。”李希言眉间隐隐浮出川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属下为了咱们绣衣司,牺牲色相,少使却如此……”
李希言摸着刀柄。
“有话直说。”
卫川立刻站直。
“回禀少使,事情已经办妥,请少使指示!”
“人呢?”
“就在里面。”
第48章 收网 李希言独自进了屋。 ……
李希言独自进了屋。
屋内站在一个面色发白的娇美女子,双眼通红,眼皮微肿。
应该就是那个“盈盈”。
“婢子见过李少使。”
李希言径直坐下。
“听卫川说,你找本官有事?”
“是……”盈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眼泪又滴了下来,“婢子做了天大的错事,要向李少使自首……”
“你帕子上涂的什么?”
盈盈欲泫欲泣的表情一僵。
“那些东西对眼睛不好,没必要装。”
对方的眼里并没有不耐烦,盈盈也不再伪装,连口齿都变得伶俐了起来。
“婢子是苟县令府上的婢女,名为盈盈。七月十六那日,县令单独找奴婢过去,让奴婢在第二日的晚宴后,缠住肖郎中,污蔑肖郎中调戏自己。”
“苟维是个县令,你空口白牙,可有证据?”
“有!”盈盈勾唇一笑,“婢女那晚根本就没有抓伤肖郎中。”
“具体情况如何?”
“那晚肖郎中喝了酒被县令搀扶到了客院休息。等县令离开的时候,婢子借机进了房间,没想到那肖郎中警醒得很,竟然一溜烟儿跑了。婢子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抓了自己几道痕迹,谎称是肖郎中所为。”
盈盈伸出一条胳膊。
胳膊上还残存着浅浅的疤痕。
“婢子知道,自己挠的和别人挠的痕迹可不一样……故意留了个心眼儿,婢子身上的伤还未完全褪去,但是一验就知道是自己弄的。”
李希言挑了挑眉,不由地重新打量了这个女子一眼。
她还真有些意外。
这个盈盈还真是精明。
“你还记得肖平那晚往什么方向跑了吗?”
“不知道,我一直在府里。但是守门的肯定知道。”
李希言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但是却没有证据……
“李少使?”盈盈试探道,“婢子还知道其他的事情呢。”
“哦?什么事?”
“苟县令他家的亲戚可靠着他赚了不少钱。就说这次修河堤吧,是他远房叔叔包揽了大半,还有整个苏州的茶引他娘的表哥就占了六成……盐铁酒茶每一行都是他的亲戚。”
“本官知道了。”李希言生出恻隐之心,坦然地看着她,“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气氛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聪明如盈盈怎么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李少使会补偿我?”
“国公府不是好地方,卫川……”李希言忍了忍,“是个冷情的人。”
虽然这样说自己的手下不太好,但这是一句实话。
盈盈笑得眯起了眼睛。
“我想要钱想要自由。”
“都可以,案子审结后,我会安排你去安全的地方以一个新身份生活,并且给你五百两白银安家。”
“真的?!”盈盈惊喜地睁大了一双美目。
她没想到这个李少使出手会这样阔绰。
有了钱还能得到良籍……
她才不稀罕去伺候男人,看别人脸色活着呢!
“真的。”
“那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盈盈眨了眨眼,狡黠一笑:“我不想看见那个坏蛋。”
“好。”李希言心里开始盘算。
把卫川扔去看着瑞王就很合适……
站在门外的卫川丝毫不知,自己未来几日会过得多么煎熬。
杨府,五更天。
紧闭的房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看似关闭的门锁虚虚挂在门上。
苗青苦着脸:“少使,您为什么一定要大晚上跑来找东西……这多不好啊。”
“这些东西都有翻动的痕迹。”
“所以?”
“说明薛夫人藏了什么东西,这很可能和她的死有关。”
“不会是管事吧?”
“不是。”李希言打开刚刚搜过的衣橱,“我刚刚翻之前,衣橱里的衣裳和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首饰都是被归回原位的,只有一点点偏差。翻东西的人应该是很了解卧房内物品的放置。”
“杨……”
“也有可能是她的婢女,不能确定。”
李希言说完继续翻找。
苗青摸完窗帘:“少使,找遍了啊……什么都没有啊。”
李希言正趴在地上摸床底下。
然而,除了一手的灰什么都没有摸着。
她站起身,深呼吸,环顾四周。
薛夫人实在简朴,衣裳首饰都很少。
床底,房梁都没有。
若是找东西的人是他……
那有个地方他一定不会碰!
李希言灵光一现,再次打开了衣橱,在小衣下翻出了一叠白色的布条。
她揉了揉,布里面果然有纸张的声音!
苗青也听见了,立即探头来看。
等看清后,他脸色微红。
“这不是女子用的骑马布吗?”
李希言从摸出随身的匕首将骑马布划开。
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一下飘了出来。
苗青伸手接住。
“这是什么?”他念出来,“尚书省都事何其芳,一千两。户部仓部司郎中刘松清,两千两。户部度司支郎中范宾两千两……”
李希言听得直皱眉,念到最后直接拿过来自己看。
“真是厉害,越往后官职越大。”
“这应该是杨利贞他们行贿的名单。”
李希言将名单揣好,大摇大摆打开了门……
苗青跟在后面,顺手锁门。
“少使……我们不需要悄悄离开吗!”
“不用,还要见人呢。”
“见谁?”
李希言没有回答,慢悠悠走到府墙边,翻了出去。
天色已经有些亮。
杨府的大门被敲响。
管事心中一紧,上前将门打开。
“李少使?”
他奇怪地看着眼前一反常态,嘴角噙着笑意的女官。
这是……
李希言颔首:“打扰了。实在是有紧要的事情,才这么早登门。”
“是和夫人的事情有关?”
“杀害薛夫人和孩子的凶手已经抓到。”
管事脸上先是一喜,旋即很快浮上愁容。
“和莲姨娘有关?”
“她是被人利用,并不知情。本官要见杨长史一面。”
管事小心翼翼地说道:“阿郎尚在病中,莲姨娘的事情……”
“本官明白。”李希言收起了笑意,“带路吧。”
“是。”
“阿郎?阿郎?“管事轻轻叩了两下门。
房内传来有气无力的回应。
“什么事。”
管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李少使来了,她说杀害夫人和小主子们的凶手已经捉到了!”
“进……快……快请进!”杨利贞急得直喘。
“李少使,您请。”管事推开门,侧着身子。
鼻尖萦绕的药味带着腐朽潮湿的气息,令人恶心。
李希言屏住呼吸,缓步走进。
里屋很是昏暗,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
杨利贞半坐在床上,朝着李希言向前探身。
“凶手是谁?”
李希言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眼眸微垂。
“你还记得于氏吗?”
“于氏?”杨利贞一脸错愕,乱糟糟的胡子抖了抖,“是……谁?”
“年初,你断过一起和奸案,在用刑过程中让人打死了于氏。于氏的哥哥为了给自己的妹妹报仇,就杀了你的夫人和孩子。”
李希言的声音毫无起伏,却无端让人觉得哀伤。
“呃……”杨利贞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面色赤红,“咳咳……”
“凶手已经伏法,杨长史可以安心矣。三日后,本官要在新修的堤坝处颁发陛下的赏赐。”李希言转过身向前走去,“请杨长史务必到场。”
午饭吃得有些油腻。
苟维坐在院子的摇椅上,喝着茶一晃一晃。
初秋的凉爽让人舒适。
“八月里来秋风儿凉……”
苟维咿咿呀呀哼着小曲儿,好不自在。
忽然,一股凉气沿着脊梁骨窜了上来。
好端端的,怎么还打寒战?
“苟县令。”四平八稳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不带着任何情绪。
苟维浑身一抖,直接跌倒在地上。
“李……李少使?”
他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站起来,行了一个礼:“下官见过李少使。”
“不必多礼。”不请自来的李希言意料之外的客气。
不等苟维再问,她自顾自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还招呼着苟维来坐。
“坐吧。”
苟维心肝儿都在发颤,蹑手蹑脚走过去坐了下来。
李希言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推到他面前。
“这是……”面前的账册崭新而陌生,苟维迷茫地看着她。
李希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苟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伸出手翻开一页。
泰平十五年……
是去年茶税的账册!
就像是被火烫到一样,他飞快缩回了手。
这东西怎么会在她那里!
苟维满头冒汗,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苟县令猜一猜,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李希言嘴角翘起,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这……茶税的账册该是在刺史那里。”
“没错,这东西确实是我从宋刺史那里得来的。”
不对……
苟维心中一沉,表情也变得可怖起来。
“你肯定在想本官是从哪里拿到的这本账册,明明宋刺史不在此处。”
被点破心思,苟维恍惚地抬起头,和她对视。
一双很冷的眼,眉头的红痣像是用血点上去一般。
“这就要说到所谓的城隍杀人。”
秋风瑟瑟,让苟维忍不住紧了紧衣袍。
“薛夫人和那四个孩子是在杨利贞的书房被杀的 ,而本官手下的关校尉在书房发现了一个疑点。”
苟维的目光不由地投向了桌上的账册。
李希言挑了挑眉,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账册上点了点。
“杨利贞的书房里放着苏州近几年的茶税账册,却独独少了这一本。你说,那个于大杀人就杀人,他一个平头百姓拿走这个做什么?”
“下官不知。”苟维死咬着不认。
“不急。等你知道本官从哪里得来这东西之后再回答这个问题不迟。”李希言缓缓道,“你知道的,这东西也就两份,一份平日在你们那里,后来杨利贞拿去说是要对账就拿走了,另外一份在宋刺史那里。”
“宋刺史回了苏州?”苟维变了脸色。
李希言摇了摇头。
“宋刺史去外地那么长的时间,自然会安排好一切。陆御史作为按察使,是最合适帮他保管物品的人选。”
话已经说完,李希言老神在在地摆弄着桌上的茶盏。
而苟维却陷入了沉默。
“是陆御史……”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是陆御史把账册给你的?”
李希言没有回答他,只是笑。
“呵……”苟维叹了一口气,“李少使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盈盈。”李希言笑容尽敛,眼神淡漠却死死锁定了他。
“卫川……”苟维惨然一笑,眼中尽是了然,“李少使好手段。”
“苟县令。你,是个聪明人吧?应该分得清楚主犯和从犯的区别。”
苟维却忽然一笑。
“我凭什么认?少一本账册罢了,贪墨银两是死不了的。”
“话是如此说,可是……若是王家那位老夫人知道自己珍爱的外孙女被你所杀……”
他会死!
对死亡的恐惧让苟维愤然起身,朝着李希言吼道:“不是我!我和于大根本就不认识!怎么能只因为一本账册就定我的罪!”
“这话你留着说给王老夫人听吧,只是不知道她老人家有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听你的辩白?本官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别动气啊,苟县令。”
苟维气得浑身发抖,目光像是要杀人一般。
李希言淡淡扫了他一眼。
“别这样看着本官。你自己想一想,是谁清楚薛夫人对王老夫人的意义?是谁拿走了这本账册?又是谁把账册交到了我的手里?”
苟维越想越觉得不对,逐渐冷静了下来。
于大……莲姨娘……
“是他!”
“不仅仅只是他。还有那个蛊惑你灭口于大和莲姨娘的那个人。”
糟了!
苟维转身欲走,却被李希言一把抓住。
“本官的人一直在你的监牢中。”
于大和莲姨娘是她必须保住的人。
苟维这才放下心来,大口大口吸着气。
于大一死,他才是真的百口莫辩。
“李少使,您,到底要什么?”
“两个问题。第一,杨家惨案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第二,肖平,他的尸体到底在哪里?你在这件事情中到底出了哪些力?”
听完这话,苟维乍然变色。
她竟然知道尸体不是肖平了!
“杨家惨案与我无关,我只听吩咐将事情推在于大头上。肖平之死我也只负责指使盈盈构陷他,提供了一个囚犯用来伪装肖平。其余的,我真的不知。”
“那晚肖平出去后去哪个方向了?”
“东边,他一去不回,我的人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是陆方明当晚回来告诉我必须拉个人出来顶替。我就选了个和肖平体格外貌相似的死囚犯,抓花了他的脸,让他扮做肖平自缢。”
“那个死囚犯这么听你的话?”
“他要死了,但是他的父母妻儿还要活着。我承诺给他家里银子,他就答应了。”
“肖平的事情你说清了,可是薛夫人的事……”
“下官有办法!”苟维双目精光四射,“下官能让人自投罗网……”
“三日之内我就要结果。”
苟维自信一笑:“只是需要李少使配合。”
第49章 堤坝公审 还未竣工的堤坝灰扑扑,……
还未竣工的堤坝灰扑扑,尘土飞扬,其上站满了人。
有本在此做事的力工们,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容朗和李希言并肩而行,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绣衣使,其后还带着十几抬箱子。
以陆方明为首的官员立即行礼。
容朗维持着平日里人前那副矜贵样子,温和却透着疏离。
“都免礼吧。”
“谢王爷。”
陆方明整了整衣袍迎上前,一脸惊喜。
“李少使,陛下赏了这么多东西?”
话里带着试探。
李希言瞟了一眼那些箱子,语气如常。
“陛下吩咐若是堤坝之事办得好,让下官自己置办赏赐。数量都是按照陛下的旨意来的,其中不少并不值钱,只是实用,是给修河堤的力工们。”
陆方明拱了拱手:“陛下仁德。”
“人呢?”李希言眼睛一扫。
堤坝上站着不少官员,绿的青的,却唯独缺了一人。
“怎么不见杨长史?”
陆方明怔了一下。
“或许是大病未愈?那样的事情……换谁也扛不住啊!”
“案子已经告破,凶手也已经伏法,杨长史再如何也有来一趟的力气吧?”李希言勾起嘴角,“还是杨长史不愿意来?”
陆方明一脸恍然:“不是说……”
“凶手只是于大,他因为其妹犯了和奸之罪被杨长史打死而心生报复,才杀害了莲姨娘和孩子。不关乎其他。”
陆方明长叹一口气,“下官明白了,与他人无关也好。”
李希言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说道:“来个人去请杨长史过来。”
被她喊到的官员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办。
“这样吧。”
一直站在一边的容朗突然出声。
“让张锦去。”
“奴婢遵命。”
张锦没有丝毫犹豫,领完命就带了两个绣衣使扭头离开。
陆方明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微变的脸色。
这个张锦是一直侍奉先太后,又将当今圣上一手带大的人。
在当年登基那一场风波中,更是有救驾之功。
别说杨利贞,就是皇帝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容朗提议道:“这一下恐怕得等上许久。陆御史,不如让各位先坐下?”
陆方明勉强一笑:“王爷宽和。”他转身指挥,“来人,去搬些椅子过来。”
椅子搬过来,二人率先坐下,其余官员才敢入座。
屁股一沾到凳子,心里都安定了些。
然而,李希言却不给陆方明喘息的机会。
“陆御史。这堤坝建造的事情是由谁督办的?”
“主要是杨长史和苟县令。”
“苟县令何在?”
苟维起身出列:“下官在。”
李希言抬手指向站在下方的商人们。
“这几个人怎么瞧着和你长得有些仿佛?”
“他们都是下官的亲戚。”
一句话顿时引爆了现场。
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这苟维利用职权将堤坝的生意都包给了自家亲戚,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他敢就这样承认了。
这是发什么疯?
苟维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他刚刚说的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
而一旁的陆方明就没有这样淡定了。
这厮是要做什么!
他没有搭腔,悄悄观察着李希言的面色。
没想到,李希言竟像是感知到一般,看了过来。
眼神里带着玩味。
陆方明猛的觉得自己像是被猫逗弄着的一只老鼠。
一直被无形的牢笼困住。
“陆御史,你有何看法?”
怔愣不过一瞬间,陆方明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淡然。
“我当时一一查过,这些商人和相关办事官员并无亲属关系。”
李希言像是随意一指,指出三个人。
“他们和苟县令不沾亲带故?”
那三人本就惧怕李希言在外的“名声”,此时早已吓得说不出话,只眼巴巴地拿眼神去瞅苟维。
苟维还是埋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事情从头至尾和他无关一般。
坐不住的人反而是陆方明。
他打量了三人一眼,一脸迷茫:“这三人是苟县令的亲戚?怎会……”
李希言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恶心,打断了他的话。
“个头最高这个是他娘的表侄子,旁边这个是他姑父的儿子,这个嘛,是他父亲的表弟。这些人勾结在一起,在堤坝上可是做了不少文章。”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队绣衣使出列,齐刷刷举刀砍向旁边用来封顶的石料。
刀一落下,看似坚固的石料瞬间碎成一片。
四周的百姓哗然。
“天哪!这石料这样不结实,等到雨季一来,水一冲不就垮了吗?”
“不垮怎么再修,不再修怎么捞钱?”
“这黑心肝的狗官!是一点儿都不顾我们的生路啊!”
刚刚经历了洪灾的苏州百姓,伤痛尚未褪去,又见此情此景怎会不怒。
“还有。”李希言站起身,沉声道,“方淳。”
力工组成的人群立时闪出一条路来。
方淳带着几个力工推着一车秸秆和泥巴走上前。
一个阔脸黑面的力工站定,抓起一把活着秸秆的泥巴用着苏州话朝着人群大声喊道:“乡亲们!我也是苏州人,我向大家发誓,这堤坝下面全是秸秆充的,该用的河泥也没有用,都是随便取的土。这样修出来的堤坝水一冲就垮了啊!根本抗不过明年的洪水!”
他应该是这些力工里的头头,其余力工也七嘴八舌地响应了起来。
人群更是乱糟糟地骂了起来,甚至出现了暴动的倾向。
容朗悄悄做了一个手势。
人群被悄无声息地围住。
关注着四周的李希言见能握住局势,坐了下来,朝着陆方明挑了挑眉。
“陆御史,您有何见解啊?”
陆方明故作震惊:“竟还有这样的关系!是我无能,没有查到这些。”
这话实则是在开脱。
李希言恍若未觉:“确实怪不得陆御史,这是关系确实不好查。就连本官也是意外从一个小娘子那里知晓这些隐秘的。”
她莫名其妙地提起其他人,陆方明有些反应不及,喃喃道:“小娘子?”
“是啊,是个小娘子。”李希言抚掌,“来人,把这位立了功的小娘子请上来。”
什么小娘子?
陆方明被她今日一手弄得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表情都凝固了几分。
只见关风和带着盈盈走了过来。
盈盈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眼睛顿时红透,如同黄莺一般动听的声音发着颤。
“民女盈盈见过李少使。”
哄闹的人群安静了些许,每个人都被吸引了注意。
李希言招手让她站过来,语气少有的温和。
“这位小娘子是苟县令府上的人,因为看不过去苟维所做之事,检举揭发了苟维的这些勾当。”
陆方明方才还能维持住的表情瞬间一变,微微眯起的眼睛泄露出一丝凶狠。
“来,说一说,苟维都做了什么?”
盈盈一边哭着一边把苟维在河堤上动的手脚全盘托出。
“这苟维为了灭口,派人来杀我,要不是这位关校尉,嘤嘤嘤,我今日就会被害死……”
李希言面色有些奇怪。
“苟维,你可认罪?”
苟维这才抬起头,深深看了陆方明一眼又埋下头。
“下官,认罪。”
陆方明肩膀微微垮下,表情放松了不少。
“但是……”苟维走上前几步,抬起眼,朝着陆方明笑得咧开了嘴,“派人追杀此女的事情并非下官所为,而是……有人帮助下官。”
“哦?你还有同犯?”
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落在陆方明眼中,这让他措手不及。
这个贱人!明明是他求着自己帮他灭口此女!
他该怎么应对……
苟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飞快地指证了他。
“正是陆御史——陆方明!”
“你血口喷人!”陆方明下意识的反驳十分无力。
苟维第一次在他面前挺直了腰板。
“是与不是,把追杀此女的杀手带上来一问便知。”
不等陆方明反应,李希言立即接话:“带上来。”
陆方明哪里还不明白,这个苟维已经反水,现在正和这个李希言勾结起来算计他!
很快,钟力押着一个黑衣人上前。
他一把扯掉黑衣人的面罩,将一把断掉的剑扔在黑衣人脚边。
“站好,老实交代。”
那黑衣人已经面无人色,眼球都是浑浊发白的。
他跪在地上:“是,是陆方明,我的主子是陆方明。”
陆方明咬住发麻的舌尖。
剧痛让他镇定了下来。
“毫无证据,空口白牙。”
李希言赞成道:“你说你是陆御史的人,可有证据?”
“证据……证据……”黑衣人身体一软,趴在地上,语无伦次,“他是主子,是主子……”
李希言表情有些难看。
昨晚下手重了……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弯下腰,阴恻恻地说道,“你有没有什么信物?”
黑衣人向后缩了缩,颤抖的手艰难地从怀里摸出一枚令牌:“我是陆家的……陆家的……奴才。”
李希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冲着陆方明发问。
“陆御史。你对此可有何辩解啊?”
陆家是世家,家族特有的令牌根本不会被冒充。
陆方明浑身发凉,呆在原地。
“真是奇怪,陆御史为何要帮你灭口?”李希言转向苟维。
苟维看着失了平日里潇洒仪态的陆方明,十分愉快,语调都是上扬的。
“是因为他曾经指使下官胁迫此女参与了杀害钦差肖平之事。”
百姓再次哗然。
“不是吊死的吗!”
这一次,别说是不知内情的百姓,就连坐在一旁的官员们都表情各异,小心翼翼地交头接耳着。
李希言语气平淡:“哦?还有此事?”
“他指使下官命令此女在七月十八那晚的夜宴上污蔑肖平奸污此女,肖平逃跑后,陆方明来找下官,让下官找个和肖平外貌相似的囚犯冒充肖平。下官找了个叫做张俊的死囚犯,以供养其父母妻儿为条件,让其冒充肖平。当晚,张俊抓花了自己的脸,穿上肖平的衣裳,捂着脸回了驿站,关上房门自己吊死了。”
苟维比平日里做事还积极。
“将尸体抬上来让张俊家人一认便知。”
李希言忍住讽刺他的冲动。
“带人上来吧。”
张俊的尸体虽然因为保存得还算好,能分辨出往日的模样,但是到底味道已经有些重。
在场的官员纷纷掏出帕子捂住口鼻。
陆方明麻木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仿佛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似的。
张俊的父母年纪不小,但是头发也白了大半,一看见儿子的尸体就不管不顾扑了上来,嚎啕大哭。
过了片刻,李希言才提醒道:“认一认。”
张俊的母亲摸着尸体的左额发际线处。
那里藏着一个很浅很浅的疤痕,小小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
“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这个做娘的肯定不会认错人,他一定是我家俊儿!这是俊儿三岁的时候摔的,街坊四邻都知道!”
李希言见二人脸色不好,挥手让人带着他们下去。
现场陡然一静。
她的声音变得分外明晰。
“陆御史?”
陆方明仰起头:“无稽之谈,那肖平的尸体呢?”
“你将他的尸体扔进河里了。”李希言语气很是确定,“是吧?是你,一边指使苟维构陷肖平,一边假意提醒肖平小心苟维,若是出事可以来堤坝这边找你。所以,肖平才会一见盈盈拔腿就跑。他一出县衙就往东边的堤坝跑,就是想要找你帮忙。没想到正中了你的计。你就在堤坝这里杀了肖平,将他抛尸河中,有转头去县衙让苟维帮你找替死鬼!”
絮絮的议论声让计划被完全猜中的陆方明心烦意乱。
心虚会用发怒来掩饰自己。
他一挥衣袖。
“揣测!这都是你的揣测!”
“是不是揣测一查便知,七月十八那晚,正好有个力工瞧见了你……你作何解释?肖平一路疾行也有人撞见。”
陆方明不敢确定了。
虽然晚上的时候堤坝这边没有人,但是也保不齐会有人偶然撞见。
肖平那边更是……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又恢复了坚定。
“苟维他……”
“陆御史。”李希言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别急,还有事情等着你辩解呢,你且先把此事放一放。瞧……”
她视线投向不远处。
张锦和几个绣衣使夹着杨利贞走了过来。
地上的黑衣人还在蠕动。
陆方明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不会……肯定不会!
他这样对着自己说着,又扯出一个笑。
“李少使,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李希言提高了音量,“只是想把城隍杀人的事情说个清楚。”
第50章 十万火急 苏州人本就极其崇敬……
苏州人本就极其崇敬城隍,前段时间城隍杀人的事情更是传的沸沸扬扬。
一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被半架着来的杨利贞顿住了脚步,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难看。
李希言朝着他望去。
“杨长史是走不动了吗?”她使了个眼色给他身边的绣衣使。
几个绣衣使不等杨利贞反应,直接把他一左一右架住,以一种近乎押运犯人的动作将他带到了李希言的跟前。
旁观的官员心中有些不满。
怎么能如此对待朝廷命官?
可是看着李希言那张看似暗含杀气的脸,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明晃晃的羞辱让杨利贞的双颊泛上病态的红晕,他使劲挣脱开束缚,泛着血丝的双眼几乎要凸出来。
“放肆!本官是正六品的长史!你们这些走狗鹰犬!还不快放开本官!”
他骂得欢,下面的官员却被吓得纷纷低头。
等他缓过气,李希言才开了口。
“上次这样骂绣衣司的人似乎是一群反贼?”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仿佛不是在给对方扣天大的帽子似的。
发泄完怒气,恢复了理智。
杨利贞这才发现自己口无遮拦地说了什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本官不过是骂李少使的手下不懂规矩,哪里说到了绣衣司头上?”
“哦~”李希言语含深意,“也是,杨长史向来和我们绣衣司关系亲近,怎会辱骂绣衣司呢。”
绣衣司和百官对立。
这话,杨利贞不敢应。
“李少使玩笑了。本官性子古怪,和谁都处不来,和绣衣司的诸位更是没有什么交道。”
李希言颇为赞成地点点头。
“杨长史性格确实古怪,不然怎么会和同僚结下血海深仇?”
“什么?”
“杀妻杀子不是血海深仇?”
杨利贞面色微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李少使果然出身道门,说话处处是玄机,让人参不破啊。”
“没听懂?”李希言指着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此人受陆御史指派杀害了你的妻儿。”
杨利贞眼神闪烁。
“凶手不是于大吗?”
陆方明也开了口。
“李少使,别什么事都往本官身上推。”
“此人的脚印和凶手留在现场的完全符合,所持的剑也与死者身上的伤口一致。”
“凑巧罢了。”陆方明负手而立,“本官和薛夫人素不相识,与杨长史更是没有龃龉,指使手下杀他们做甚?李少使,说话要讲证据啊。”
“这就要问杨长史了。”李希言面对他的讽刺,不为所动,“杨长史,你到底拿着陆御史什么把柄,让他非要做出这样一个局害得你断子绝孙?”
这话说得很是恶毒。
杨利贞气得胸口发疼,指着李希言:“你……”
“八月十五那晚,于大悄悄去看望他妹妹留下的外甥,这一点已经查实。那孩子已有十岁,说的话可以作数。”
李希言摸出一张纸晃了晃,拍在桌面上。
“杨长史一直想找的东西,本官已经找到了。”
是那个名单!
杨利贞浑身一颤,不由伸出了手。
“哟!还想明抢?”容朗拿起名单。
杨利贞悻悻收回了手,紧紧捏住了袖子。
“本官没什么想要找的东西。”
李希言挑了挑眉:“难道你当时找陆御史求助不是因为找不到薛夫人偷偷抄下的名单吗?”
杨利贞心咚咚跳了两下。
她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事情只有……
他不仅转头,看向了陆方明,眼中尽是猜忌。
难道此人已经出卖了他?
察觉到他的想法,陆方明闭上眼,眼皮颤了颤,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蠢货!
此时已经是半个死局,面对李希言这样心思深沉之人,他必须稳住,绝对不能再输!
李希言继续说道:“也是陆御史告诉你于大和莲姨娘早就勾搭成奸,而你的儿子也是莲姨娘和于大偷偷生的吧?”
名,是杨利贞毕生的追求。
同时,也是他的死穴。
只需要轻轻戳一下就能让他立即溃败。
同僚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只觉得每个人都在嘲弄地看着他。
耳边也传来隐隐约约的私语。
“哎呦,这个杨长史竟然戴绿帽子……”
“哈哈,绿毛龟……”
……
“闭嘴!闭嘴!都闭嘴!”杨利贞忽然像是疯了一样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空气挥拳。
李希言拿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盏对着他的脸泼了过去。
冰凉的茶水泼得杨利贞满脸都是,连衣襟也被打湿。
他回过神,大口大口地哈着气。
李希言唤了他一声。
“杨长史。”
他抬起眼,盯着她。
“于大和莲姨娘是半年前才在一起的。本官查证过,你家小儿出生的时候,于大还在外地做活。孩子,是你的。”
杨利贞的双眼失去了焦距,空茫茫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吐出一句话。
“孩子,本来就是我的。”
声音很小,像是在极力说服着自己。
“是吗?那你为何在砍了薛夫人三刀后还在你儿子身上砍了一刀?”
“我没有。本官当时被贼人迷晕了。都知道的,是那贼人给本官下了药。看刀痕就知道,凶手不会是本官。苟县令查过,本官的剑和刀痕并不相符。”
容朗这才说道:“薛夫人和杨小郎身上那几处刀痕都是左利手造成的。”
“本官是右利手!”杨利贞伸出右手,“诸位都知道的。”
“是么……”容朗忽然起身,飞起一脚踢向杨利贞的要害。
电光火石之间,杨利贞竟然硬生生没挡,直接挨了这一下,整个人立即蜷缩了起来。
他忍着剧痛,勾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然而,人的身体反应是无法掩饰的。
陆方明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这颗棋子是废了。
“在笑什么?”容朗理了理衣裳,“先看看自己现在是用的哪只手捂住你的痛处,再慢慢笑吧。”
杨利贞一愣,缓缓低下头。
自己的左手正捂在自己刚刚被攻击的要害处。
容朗斜着身子,一脸坏笑地对着李希言说道:“这不白白挨了一脚?”
李希言压住上翘的嘴角,却掩饰不住微微弯起的眼睛。
“王爷劲儿有点大,把杨长史踢坏了如何是好?”
“这已经不重要了吧?反正他都亲手把自己孩子全杀了。”
二人一唱一和,说得杨利贞胸口像是有一股气在翻腾。
“那个黑衣裳的。”李希言抬了抬下巴,“说一说,薛夫人和孩子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撑起身体。
“正月十五晚上,子时,我从院墙翻进去,跳上窗户进入了书房二楼。薛夫人和四个孩子已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杨利贞拿着剑坐在一边说让我可以动手了。为保万全,我先在他们的喉咙上割了一刀,然后又乱砍了很多刀。走的时候,杨利贞忽然叫住我,让我把我的剑给他。他拿着我的剑,砍了薛夫人和那个小男孩儿几下。”
“砍的哪个部位?”
黑衣人想了想才说道:“薛夫人左手臂和左边腹部,那孩子是腹部上正正挨了一下。”
容朗掏出验尸格目,看了一眼。
“对得上。”
“贼人诬陷!贼人诬陷……”杨利贞鼓着气大喊。
李希言不耐烦地向后靠了靠。
“杨长史先解释一下,为何你要掩饰自己左利手的事实?为何书房当时是从里面锁住的?又为何薛夫人和孩子会晚上去了书房?薛夫人和孩子的鞋子并没有被拖拽的痕迹!他们是自己走去的书房的!”
杨利贞垂下眼,放在身侧的双手颤抖着。
“你以为你在此狡辩就能逃出生天吗?本官只需要给王老夫人修书一封……”李希言眯了眯眼,“你为了杀妻做出这么多弯弯绕,怕的不就是王老夫人吗?”
杨利贞打了个寒战。
李希言语气放缓了些。
“你自己想想,这事情本来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是谁……误导了你,利用了你。”
事已至此,杨利贞还是死咬着不松口。
李希言明白他只是碍于颜面罢了。
她站起身。
“来人。将陆方明,杨利贞,苟维锁拿。”
“是!”
一群绣衣使一哄而上,不过片刻,三人就被捆得严严实实地带了下去。
四周的百姓目光聚集在李希言身上。
他们要的不多,只是想要一个结果,一个公道。
李希言站起,身姿如松,掷地有声。
“劣质堤坝马上拆除,之后由新任钦差进行重新建造。涉事人等全部锁拿下狱,依律处置。这些赏赐是陛下抚恤苏州百姓的,这次的事情……”
她弯下腰,朝着人群深深行了一礼。
“是朝廷的疏忽。”
苏州城内外沸腾如同过年一般。
身着黑衣的绣衣使们在无数扇朱门出入,抬出数抬金银珠宝。
围观的百姓看得是既生气又解气。
另外一边的刑场也很是热闹。
那些参与其中,罪行重大且已无价值的官员商贾直接被李希言下令推出去砍了脑袋。
一夜之间,就有五十四人人头落地。
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而苏州官场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人人自危,风声鹤唳。都生怕下一刻,屠刀会朝着自己落下。
而主导了这场风暴的李希言还在苏州州府的监牢中审问着犯人。
杨利贞将事情交代得很清楚。
一切如同李希言的推测一般。
薛夫人在发现其受贿的行为后,劝其收手。他不仅不听反而起了杀心。
因为顾虑尚在世的王老夫人,他只好找上了陆方明帮忙。
“陆方明误导我,我以为孩子不是我的,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孩子都死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我。”
监牢很小,杨利贞陷在干草中,声音又干又闷。
李希言坐在桌前,放下笔。
“你确定这办法是你想出来的?”
“不是,是陆方明。他让我这样做的。那晚,我先按照他的指使在月饼里下了药,又在离桌前悄悄让夫人在睡前拿着孩子的课业带着孩子来找我。他们到了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等杀手杀死了他们后,我将自己的衣裳和剑上沾了血,弄乱了现场,抽走了账册,最后将房门全部锁住,坐在一边做出昏迷的假象。事后再讹称是城隍引诱我杀人。”
杨利贞微微抬起头。
“我以为,这事情不会有人发现的。”
“你就不怕有人来查?”
“陆方明说,若是真的有人来查,查到后面,一定会发现缺失账册的事情,到时候可以把锅甩给苟维和于大。别忘了那个杀手和于大身形仿佛,就连你最开始不也以为凶手是于大吗?”
李希言眉头微蹙,心中生出些疑惑。
“只有这些?”
“事已至此。”杨利贞自嘲一笑,“我没有再隐瞒你的意义,只有这些了。”
“那你原本打算如何对付莲姨娘?”
杨利贞语气平淡。
“找个机会把她推河里,谎称因为思子亲切自杀。”
还有一个疑点。
李希言再度拿起笔。
还未等她开口,杨利贞却破天荒第一次主动问了问题。
“我很好奇,按理说捉到于大后,你就应该会认定他就是凶手,怎么还会继续去查?”
“准确说,正是捉到于大这件事才让我察觉到这案子的凶手没那么简单。”
“嗯?”
“去蹲守于大那晚,知晓了凶手特征的莲姨娘忽然要杀于大。这,充满了陷阱的味道。像不像是在灭口?”
杨利贞并不傻,只是一涉及到自己的软肋就失了理智,才会容易被人蒙蔽。
此刻,他已经有所感知:“灭口……”
“陆方明确实厉害。借与于大身形相似的杀手,不仅让我们误以为于大是凶手,更让痛失孩子的莲姨娘也认为于大是凶手。若非那晚我反应快,于大死亡,莲姨娘作为杀人犯也会很快被陆方明埋下的苟维处理掉。你将永远无法知晓真相。”
“他……”杨利贞不解又愤怒,“何苦如此害我!”
李希言写下最后一笔,吹了吹纸上的墨。
“你和苟维都知道他的秘密,他要是没有你们的把柄他怎会放心?”
“我太蠢了。”杨利贞呆滞地窝在监牢中,干涸的双眼不住流下泪水。
虽然对方已经有了几分可怜模样,李希言还是没有放过他。
“确实。”
绣衣使押着已换上囚衣的陆方明快步走进。
“来了?都听见了?”
陆方明用力昂起头,一双依然发亮的双眼满是兴奋。
“输给李少使,在下心服口服。”
李希言锋利的眉眼满是不屑。
“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陆方明毫不在意地朗声一笑:“在下更喜欢李少使做小伏低的样子,甚是可爱。”
见惯了变态的李希言丝毫不为所动。
这种人,打他骂他会让他更开心。
果然,见她没有反应,陆方明不满地摇了摇头。
李希言这才将手边的账册摊开。
“说说,还有两千两黄金,一万两白银去哪里了?”
陆方明依旧猖狂。
“李少使竟然连这都查到了?”
李希言蔑了他一眼:“你有没有想过,你家豢养的那个杀手为什么会招得干干净净?”
监牢里似乎变得更加阴冷了。
陆方明浑身汗毛立起,喉咙都有些紧。
“你什么意思?”
“把狗牵进来。”
一个传闻骤然从记忆中冒了出来。
陆方明呼吸一下变得急促了起来,连连向后退,却被一直辖制着他的绣衣使擒住。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李希言已经在收拾桌上的纸笔。
狗的哈气声越来越近,陆方明终于松了口。
“我说……东西在漕帮那里,我托他们将金银送去京城。九月……九月初一就要出发。”
今日就是八月三十!
“将人关好,留下十人看守,其余人和我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