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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时尚沙龙 必将迎来一股全新的风貌……

    依照纪轻舟的计划, 这小型的时尚沙龙在下午一两点钟,顾客陆续到来时即算开启,走秀则是在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当然邀请的客人都到齐了的话, 那么提前个十几分钟半小时的也没关系。

    总之不能比三点晚,毕竟邀请函写得是下午茶,看完秀天黑了,那就有点荒唐了。

    三点开场, 而店内模特开始更衣、化妆、做造型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因此时间还是较为紧张的。

    再加上前两日排练只有四位女模特,此次多了施小姐和刘小姐的加入, 就得重新安排出场顺序。

    以防失误, 还得提前再跟音乐排练一下。

    纪轻舟光是想到这些,已经有点焦虑起来。

    幸好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二十二套服装只打算出场十二套女装和六套男装。

    剩下的四套女装也并非纪轻舟不想秀, 只因那几套皆为长裙, 而所雇佣的试衣模特里又缺乏身高足够高的, 以免在楼梯上踩了裙子摔倒造成事故,便索性不放在走秀计划里。

    但如今有了施小姐和刘小姐这两位身材高挑的模特加入, 就恰好解决了这个麻烦。

    一人分配两套服装,正好不必再重新安排。

    随着化妆与造型的同步进行, 不知不觉已临近正午。

    倾斜的阳光逐步撤退到了窗台, 而纪轻舟还在指导刘茵麦小姐走台步。

    “好,走走走, 脚尖点地, 转圈……”

    “别用迷你步转圈,尽量将裙摆打开……”

    “那要怎么转啊?”刘茵麦提着裙子停住了动作,不太懂他想要的效果。

    身为女演员, 刘小姐的样貌身材还是不错的,又因为上过镜,从一开始展示起自己来就大大方方的。

    不似那四位招聘来的试衣模特,起初都很是拘谨,花费了纪轻舟好一阵时间的开导调教,走路姿势才自信优雅许多。

    听闻她的问题,纪轻舟真恨不得亲自给她示范。

    但他的肢体协调性也一般,就招手让那四名模特之中最有天分的那位名叫廖小珍的姑娘过来给她做示范。

    廖小珍已经妆发完毕,穿上了这一系列的第一款日装裙——一条米白底色、印有深绿色蒲公英图案的翻驳领衬衫裙。

    裙子以斜纹软绸制作,廓形较为宽松,腰间系着收腰的小牛皮带,下裙则是既有垂感又有动感的圆摆裙,裙摆拼接半尺宽的米白色无印花褶边。

    整体风格清新中带着些俏皮,正如衣服所印的蒲公英图案那般自由活泼。

    作为开场的第一套,直接地引出了这一系列的主题。

    由于廖小珍的协调性最好,走起步子来最为灵活袅娜,就被分配到了第一位开场。

    听闻纪轻舟的召唤,她便乖巧从容地按着前两日练的台步,面带笑容步调轻盈地走到刘小姐面前,脚尖点地,朝着两侧分别旋转了小半圈,带动着那小腿长的圆摆裙打开优美的弧度,适当停顿显示服装,再转身回去。

    刘茵麦一看示范就大体领悟了,学着廖小珍的样子,摇曳着身姿走了一段,尔后定住脚步,提着裙摆大方地旋转展示,抬眼看向纪轻舟:“是这样吗,纪先生?”

    “嗯,还行,节奏还可以稍微慢一点,平稳一点,最好带上些笑容,明媚的笑意能让这套衣服再增色不少。”纪轻舟语速稍快地加以指导。

    待刘茵麦再度回到楼梯,面带笑容重新走上一遍后,他便点了点头道:“可以,你记得楼下的布局和这里一样,届时正式开场,也是下楼走到堂屋中间的位置,定点展示,然后转身往回走上楼梯……”

    “纪老板,施小姐的头发这样做,您看可以吧?”

    刚指导完刘小姐的台步,葛老板又开口呼唤他过去。

    纪轻舟闻言便同宋瑜儿嘱咐了声,让她打开留声机放音乐,安排几位模特跟着音乐排练一下,随后走到化妆台前,检查起施小姐的造型。

    施玄曼已经化完妆,换好了第一套衣服。

    由于她分到的服装款式相对隆重,葛老板按照纪轻舟所言给她盘了个平平无奇的头发之后,对比着衣服就觉得有些太普通了,普通到他简直怀疑自己的水准,便不禁将纪轻舟叫了过来询问。

    “这样就可以了,不用太复杂,反正她的两个造型都要戴帽子。“

    “奥,要带帽子啊。”葛老板点了点头,放心了下来。

    纪轻舟见她发型也做得差不多了,便将与之搭配的那顶米白色的宽檐草帽拿了过来。

    刚把帽子递给施玄曼,准备帮她调整造型,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楼梯转角处,两道颀长高大的人影忽然冒了出来。

    解予安今日穿了件深海蓝的衬衣,高饱和的颜色存在感较强,纪轻舟余光刚飘过去,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于是暂时放下工作,过去接过了某人手里提着的食盒,往楼梯扫了眼,问:“就你自己?沈女士她们呢?”

    “解良嬉起晚了,还在梳妆,母亲担心你饿着,让我先过来。”

    “其实你晚点来没关系,我这会儿也没时间吃饭。”纪轻舟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到沙发旁,将食盒放到了茶几上。

    由于屋子里突然多出了两个陌生男子,正在排练的少女们动作都稍有些局促。

    好在经过这两日的锻炼,女孩们都已能适应陌生男子的存在,除了表情略显僵硬,好歹没有乱了步伐节奏。

    留声机悠扬的音乐仍在播放着,钢琴与弦乐之中交织着高跟鞋碰撞地板的步声,着实有些嘈杂。

    纪轻舟给解予安解释道:“我们在排练,所以有点吵,你是和阿佑去我办公室午睡呢,还是在这等着?”

    解予安略微沉吟,回:“不困。”

    “那就是想坐在这等喽?但我忙起来可没法顾及你。”话是这么说,纪轻舟还是快速地清理出了一张干净的沙发,让对方坐在那休息。

    安置好解元宝,他正要去忙碌,又被男人拉住了手臂,道:“先吃饭。”

    “等会儿吧,我马上就忙完了。”纪轻舟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旋即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沙发。

    解予安清楚他确实忙得抽不开身,倒也不生气。

    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后,趁着无人关注自己,就悄然地掀起些许眼皮,望向周围。

    经过这大半月的休养,他的视力已经恢复了许多,不再像当初那般难以视物,看几秒就头晕目眩了。

    尽管成像依旧模糊,雾蒙蒙的,好似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毛玻璃。

    两米以外分不清男女不说,甚至还有重影,但起码他能看见人了。

    自从发现自己不再那么容易头晕以后,这段时日解予安私底下偷偷地看过纪轻舟多次,对方的身形轮廓早已印在了心里。

    即便在场人员众多,仍是在那杂乱交错的人影中,迅速分辨出了穿着浅蓝色上衣的纪轻舟的身影。

    之后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那道浅蓝色的身影,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忙碌地走来走去。

    偶尔对方走近过来时,就闭上眼睛,假作发呆,过一阵又悄悄地睁开些许眼皮,继续暗中观察。

    纪轻舟尚不知自己忙碌干活之时,还有双高度近视眼在窥视自己。

    此刻正专心地想办法给施玄曼调整造型。

    施玄曼的第一套衣服,是一条白色翻驳领的长款双层连衣裙。

    内衬是纯白柔软的平纹细布,外层为轻薄半透的大波点提花棉,腰间装饰一条较宽的草绿色丝绸腰带,在背后绑上一个垂感的蝴蝶结,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几乎贴近脚面的长衣摆很有度假的氛围感,尤其戴上草帽以后,就更为随性慵懒了。

    虽说这套造型是按照设计图复刻的,但真人比例毕竟不如画纸上的模特夸张,上身效果差了点味道,没有图纸上那么吸引眼球。

    纪轻舟看着她在镜中的造型,不禁微微蹙眉:“差一点感觉。”

    “嗯,我是觉得这样看着过于松弛了,像是睡裙。”施玄曼调整着帽子说道。

    纪轻舟思考了片刻,视线略过挂满着衣服配饰的木架,倏而产生想法,拿来了一件本是用来给其他款式做搭配,但已被淘汰的白色玻璃纱披风。

    直接用剪刀裁下长而宽的一条披肩,将其从施玄曼的后肩绕过脖子,绕上帽子,最后轻飘飘地垂落后腰,用别针固定。

    虽只是一个简单的改造,但在帽子上缠绕了这么一条薄纱以后,顿然增添了几分清晨薄雾般的朦胧意境,变得清透雅致了起来。

    施玄曼看见镜中自己的变化不由得眼神发亮,拿起了配饰手捧花转动了下身体,说道:“如此一来就轻盈舒展多了。”

    “嗯,这一套造型就这么定吧,你去试一下第二套衣服。”

    纪轻舟这边安排结束,转身又看见祝韧青化完妆走了过来。

    祝韧青的第一套造型所穿的是一件小立领的白色丝质衬衣,和一条浅灰绿的直筒西裤,领口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了颈部和少量的锁骨肌肤,总体是一套清爽干净的搭配。

    而纪轻舟前两日看他仅试穿衣服时,觉得还不错,今天配上妆容发型,又觉得缺乏了些精致度,造型不够完整。

    于是走到堆满各种配饰的茶几旁,在里面挑挑拣拣的,选了条低饱和的浅粉色半透明纱巾。

    将纱巾随意卷成细长一条,在指尖绕了几圈,翻折压平,就在丝巾的中段做出了一朵简单的玫瑰花。

    他将这玫瑰用别针固定,招手让祝韧青过来,将丝巾绑在了他的脖颈上。

    浅粉的玫瑰贴在颈侧,不松不紧地缠绕在修长脖颈上,尾端随意垂在胸前,打破了白绿色系纯粹的清冷感,骤然间多了几分青涩而纯情的浪漫氛围。

    解予安在纪轻舟过来拿丝巾时就闭上了眼睛。

    等候了几十秒,听见对方离开的脚步声,又悄然抬起了些眼皮。

    模糊的视线扫过四周,刚定位到那修长高挑的蓝色身影,便发现纪轻舟身前还站着道白衣人影,两个人不知在做什么,近得几乎要重合在一起。

    他嘴唇立刻不悦地抿了起来,即便知晓这是工作,心底仍不由自主地泛酸,干脆闭上了眼睛,兀自生起了闷气。

    纪轻舟自然未发现某人心情的不快,给祝韧青添加一个小配饰后,便后退几步瞧了瞧,感觉满意了许多。

    一旁,换了新衣服出来的施玄曼正好看见祝韧青的新装扮,不知那颈饰是临时添加的,以为本就是这样的设计搭配,不禁有感而发:

    “说来,您此次设计的这些衣服似乎都带着些清甜温柔之意,有种……自由恋爱、罗曼蒂克的氛围。”

    纪轻舟笑着点头:“听你这一说我便安心了,这个系列主题是比春光更自由、浪漫,自由恋爱也是自由浪漫。”

    “那应当不是无缘无故以此为主题的吧?”

    施玄曼眼珠微微一转,稍有些八卦地询问:“我猜是纪太太带给您的灵感?”

    “这个么……倒也确实该感谢我太太。”

    纪轻舟说到这,不禁瞟了沙发上的某人一眼,含着笑意道:“他是个很可爱的人,和他生活在一起,每天心情都很好,这情绪就不免体现在设计图上了。”

    解予安原本正不高兴地扣着沙发扶手,听闻这句话,忽然浑身一顿。

    默不作声地冷静了片刻,努力想要压平嘴,却还是压不住地抬起了些许弧度。

    ·

    时装店一楼,过了十二点以后,林遐意便将橱窗的蕾丝帘子全部拉上,在店门上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指挥起店员布置等会儿的沙龙场合。

    考虑到要给来客制造些新鲜惊喜感,除了那套已售出的礼服裙,其余挂出来的衣服都暂时收进了试衣间,拉上了帘子。

    毕竟也就二十二套衣服,收起来也挺方便。

    清理干净后,店员们又从仓库搬出数条高高低低的长板凳,摆放在老板规划的模特行走路线的两旁,还在路线的尽头专门空出了照相机三脚架的位置。

    而考虑到走秀未开始时,客人兴许会觉得无聊,纪轻舟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些娱乐工具和吃食。

    在茶水柜上放了纸牌、书籍和十八册全的《摩登时装》画报,又在西屋放置了折叠桌椅,铺上米色碎花桌布,摆上了咖啡、热茶与点心水果等吃食。

    实际他也无需担心那么多,他所邀请的客人都是早已熟悉了这种社交场合的。

    几乎就在他们布置完成后不久,沈南绮和解良嬉便同最早到来的潘玉铃和唐苏达两位客人撞到一起,寒暄着进入了店里。

    几位女士一进门便被门旁的那套礼服惊艳了视线,围着它说说笑笑地聊了一阵,之后又在店员引导下坐到了桌旁,吃着零食喝着茶,漫无边际地畅聊起来。

    之后的两个小时,宾客络绎不绝。

    邀请的老顾客中,陆雪盈是和江珞瑶一起来的,恒正书局的老板夫人杨新枝则是独自前来的,还前阵子新婚的查尔斯夫人,吴柏玲女士也是独自到来。

    另有几位工作室的男女老主顾,凡收到邀请的,基本都很有兴致地来了现场。

    而所请的裁缝中,严位良不仅自己捧场,还带来了他们裕祥的几位老师傅,泰勒先生也带了他的学生和助手。

    除此之外,亦有几家有名的洋服店的老板受到邀请,抱着看看同行到底在搞什么的心态抽了时间过来。

    至于纪轻舟自己工作室的四个裁缝,因为这些衣服工作室的人早已见过,他便提前通知了声,让他们想来就来。

    于是叶叔桐、吴岚、文翠蔓和冯敏君商量着,也一同搭乘电车过来看热闹。

    除了顾客和裁缝以外,纪轻舟还邀请了有过合作的电影剧组和沪报馆的几个朋友。

    兴许是第一次听闻以时装为主题的聚会,《真假凤凰》的导演张景优和编剧宁谈风都好奇地前来捧场,沪报馆那边,邱文信和袁少怀专门抽空来了这里,当然也少不了爱凑热闹的骆明煊,以及特邀嘉宾,鱼儿照相馆的老板宋又陵。

    那T台尽头的绝佳观赏位便是给这位摄影师所留。

    随着人越聚越多,楼下嘈杂声不断,纵使有沈女士帮忙待客,也有些控不住场面。

    纪轻舟抽空下楼去社交了两回,后来见邀请名单上的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就提前了二十分钟,让店员们安排客人在两旁位置上落座,稍等服装走秀开始。

    随着留声机悠扬的音乐开始播放,分为男女就坐两侧的宾客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宋又陵也架好了照相机,对准了楼梯的方向。

    尽管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时装秀,但所邀请的客人大都见过些场面,凭直觉也能猜到一会儿会有人穿着纪老板所做的衣服来到他们面前展示,于是都好奇地望着那被座椅包围的唯一的出入口。

    窸窸窣窣的交流等待声中,唱片音乐忽然切换,从楼梯转角传来了较为轻快的钢琴乐声。

    伴随着这轻松愉悦的乐声,一个穿着米白衬衫裙,戴着顶小礼帽的年轻女子,踩着中跟小皮鞋走下楼梯来。

    当走过楼梯转角,乍然触及到那密密麻麻的来客视线时,廖小珍顿然心跳失控,嘴唇手指皆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不禁闭了下眼,心里不停默念着纪先生在她出场时所嘱咐的话语:“紧张的话把他们当做菜市场摊位上的白菜……”

    如此心里暗示着,才算是克服了恐惧,继续向前。

    凭着本能,按照平时排练时的步伐前进着,她越走越是从容。

    面带着笑容、脚步灵巧地走到道路的最前端,脚尖点地旋转,展示身上的衣服。

    随着她灵动的脚步,长长的圆摆裙摇曳生姿,在旋转时,犹如绽放的花朵般扬起优美的弧度。

    而此时,目睹这位自信优雅的少女款款走来,展示服装的动作,在场客人无不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不论是喜好时髦的顾客,还是从事这行的裁缝,心底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一丝预感。

    自今日起,上海的时装界必将迎来一股全新的风貌。

    第122章 视觉盛宴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时尚派对……

    午后倾斜的日光穿过橱窗内的蕾丝窗帘, 化为斑驳的光影洒落于拥挤着人群的屋子内。

    在《春天奏鸣曲》充满着温馨与生机感的钢琴和小提琴乐声中,在一丝丝宛如凝为实质的金色光线里,场内的观众们屏息凝神望着那穿着蒲公英印花裙的女孩转身回去, 步伐轻快地踏上了楼梯。

    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大家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方才竟然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在给他们展示服装。

    还是走到他们的面前,极近距离地展示!

    在这个连女售货员都少见的年代,这般大胆的推销方式可谓是震撼了在座所有人的内心。

    但谁让纪轻舟会请人呢, 来客不论是站在新思想前沿的报人们,还是整日与洋服打交道的裁缝们,不论是拍摄第一部拥有女性演员电影的导演编剧, 还是本就爱好时髦衣裳的先生女士们……大家在震惊之余, 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此等行为是伤风败俗”。

    短短数十秒的时间,大家就抱着新鲜好奇的态度,渐渐接受了这样的时装展示方式, 兴致盎然地看起了时装秀。

    随着开场模特的返回, 紧接着第二位模特便不紧不慢地登场了。

    她穿着一身蓬松收腰的午后裙, 高高盘起的头发上绑着色彩绚丽的丝绸蝴蝶结,显得青春又活力。

    但她走起步子来却没有上一位那样从容自在, 笑容也略有些紧张。

    好在身上那件印着绚烂多姿粉色花卉的午后裙足够吸引眼球,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那僵硬死板的定点动作。

    下一位上场的是一个长相温婉的女子, 她梳着垂落到后背的鱼骨辫, 复杂的辫子纹理上装饰着一个个小小的白色蝴蝶结丝带。

    与这清丽纯然的发型相搭配的,是一件采用纯白色小波点剪花欧根纱所做的午后裙, 小披肩式的三角领胸口处, 用浅绿色的长绸带系了个优美的蝴蝶结。

    缎面质感的细长绸带垂落在双层欧根纱所营造的蓬松裙摆上,清新优雅又纯洁无瑕。

    这位模特兴许是不习惯那细跟高跟鞋的缘故,也无暇紧张什么, 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步伐上,所以走起来神色动作都分外的平稳。

    观众们不约而同地沉浸在这宁静的氛围里,直到她转身往回走,才有窸窸窣窣的交流声响起。

    “真是要命了,怎么觉得每一件都是我衣帽间里缺的。”坐在头排观赏位的陆雪盈简直被这套清新脱俗的裙子一眼击中了。

    虽说它不太日常,参加宴会也不怎够格,但穿去参与寻常同学朋友间的小茶话会却是相当合适。

    江珞瑶闻言轻笑说:“你完全可以都入手,反正是成衣,倘若这店里的衣服足够,你兴许可以一个月不重样。”

    “我也没有那么铺张浪费。”陆雪盈嘀咕了句,听见下一位模特登场的声音,马上抬起头聚精会神地望向楼梯口。

    下一套是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叠穿套装。

    这位身材清瘦的模特不知是吓得面无表情还是本就情绪稳定,全然没有一丝情绪的流露,但那淡淡的神情反倒很适合她所展示的这身衣服。

    她的上身是一件淡杏黄的扎结领衬衣,下身搭配一条低饱和的艾绿色A字裙,外面披着一件剪裁宽松的灰绿色长衬衣外套。

    随着她全然不听音乐的平缓脚步,身上那轻薄的料子在斜照的午后光线中泛着柔和的光晕。

    恍若春日油画般清新淡雅又温柔似水的配色在眼前缓缓走过,令在座看客都觉得眼睛分外的舒适。

    “这套相对成熟些,平日在家可穿,穿出门有些过于散漫松弛了。”沈南绮坐在走道中间的位置,一边视线追随着模特的动作,一边朝身旁的解良嬉低声评价。

    “换件精神些的外套,您便不会这么觉得了。”解良嬉回复,心里则想等会儿聚会结束,她便问纪轻舟买一套回去。

    这实在适合她窝在家里画画的时候穿着。

    在这慵懒的午后装扮后,出场的是刘茵麦小姐。

    她所穿的是一件玉粉色玫瑰提花面料的方领收腰长裙,羊腿袖与大摆裙的设计稍显夸张,好似歌剧里的女演员。

    当她提着裙摆,露出底下层层蕾丝交叠的衬裙袅袅婷婷地从观众面前走过,在走道尽头扬起裙摆轻盈地舞动旋转时,不论是女士们还是先生们,都全然瞠目结舌,仿佛自己在欣赏的是一场精彩的戏剧表演。

    待刘小姐带着这身鲜嫩俏丽的粉色裙子退场之后,下一位走下楼梯的便是提着长裙的施玄曼。

    她那大波点衬衫长裙加上宽檐帽的造型一出场,便将看客的思绪从午后拉到了黄昏傍晚的街边。

    这位曾担任过电影女主角的女演员连神情中都带着丝故事感,那半掩脖颈、装饰在帽子上的玻璃纱披肩随着她的步伐在背后轻轻飘动,如有晚风吹拂,飘荡在日光里,时明时暗的光泽好似流动的泉水。

    在座看客无言惊叹,唯有两词可形容,便是清丽、生动。

    已认出这两位模特是自己电影女演员的张景优,待施玄曼往回走上楼梯时,就不禁拍大腿懊悔:“太精彩了,早知该把摄像机带来,将这场时装表演完整录制下来,作为影片放映,定然相当卖座。”

    他的话音刚落,又听见楼梯上响起了偏于稳重的皮鞋碰撞地板的声音。

    往楼梯口一瞧,下一位出场的竟又是他电影里的演员。

    “这不是小祝吗,他还有这一面啊……”

    张景优惊讶地感慨,伸长脖子睁大眼瞧着那穿着单薄丝质白衬衣与直筒悬垂西裤、脖颈上系着条半透明浅粉纱巾的青年从面前走过。

    如此清透纯情的男装他是第一回见,一时间,恨不得走上前去仔细瞧瞧这造型多变的男演员。

    而对面女座区,夫人小姐们瞧见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打扮得时髦清透地走来,一时面上神色都有些微妙。

    说是欣赏衣裳,又免不了多瞧几眼男子的面孔与被粉玫瑰纱巾缠着的修长脖颈,嘴角禁不住地浮现笑意。

    “这……未免太轻浮了。”男座中不知谁低声评价了一句。

    方才看女装看得津津有味,轮到男装登场时,一些男士便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这样轻佻的风格打扮。

    “这怎么轻浮了,”骆明煊听见那声音就扭头议论道,“这是春夏装,五六月份那大热天的,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穿着成套的西装?我看这套就挺好,这才是我们摩登新青年该穿的。”

    他说此言是发自肺腑,倘若之前说自愿做这试衣模特是为了帮纪轻舟的忙,顺便蹭个爆改妆造。

    此刻看到这男装走秀现场,骆明煊眼里的羡慕已经要满溢出来,打从心底觉得这是件很出风头的事情,恨不得代替祝韧青去走这秀。

    而相较宾客们,在座的裁缝们感受更多的是一种焦虑与震惊。

    如此多的衣服,一个个全新的款式搭配,全是这店老板一人所设计。

    纵使这些洋服店裁缝多数早已从那连出十八期的画报中领略到了这位新锐裁缝的创造力,但纸上的设计图与此时近距离展现在眼前的一套套时髦漂亮的造型搭配所带给人的震撼无法比拟。

    一套衣服的美观与否,穿在人身上的,才是最直观的。

    此时,一对既是父子也是师生的裁缝学徒便忍不住对他的师父道:“爹,我不想跟你学了,我想跟他学。”

    “……”他父亲只恨人多不能给他个爆栗子吃。

    儿子却无视父亲的怒目而视,直白道:“跟您学,我怕以后没饭吃。“

    他父亲也不客气,反唇相讥:“你这没出息的,人家纪先生也不比你年长多少,你怎没这本事!”

    “您还怪起我来了,没本事也是您教得好……诶呦!”

    这儿子到底吃了他爹的爆栗子。

    祝韧青返回之后,上场的就是兼职模特的林遐意了。

    他所穿的这套西服比起上一套男装,款式搭配都普通一些,白色的衬衣配上苔绿色廓形宽松的西裤和外套,领口扎着一条金绿斜条纹的领带,是一款较为商务的西装。

    这一套上场,倒是令那些男士觉得刚刚好,既有些年轻时髦的元素,风格又足够稳重,可以备一套在衣柜中做社交常服穿。

    待林遐意返回楼上后,大伙儿都习惯性地望着楼梯口,期待着下一套会有怎样的惊喜。

    然而音乐仍在播放,楼梯上却未出现下一个模特的身影。

    “还有吗?”

    “是不是走完结束了?”

    交头接耳声逐渐嘈杂起来,沈南绮注意到这点,正想起身说点什么控一下场,这时留声机播放的音乐突然停止,换了张弹词唱片开始播放。

    随着那三弦、琵琶弹奏的小曲响起,楼梯上再度出现一抹靓丽身影。

    出场的正是开场模特廖小珍,她已换了身中式风的秋香色旗袍裙,双层的软烟罗面料,上身收腰修身,下身宽松惬意,开到膝盖的低开衩,行走时若隐若现露出里面的轻纱褶裙。

    之前看那些洋装走秀时,一些穿衣相对保守的客人始终有种看舞台表演的感觉,模特们的衣服固然美,却不是他们日常会穿出门的。

    直到这中式风的裙子一登场,才骤然感到进入了舒适区,不禁目光也柔软了起来。

    ·

    此刻二楼的楼梯转角处。

    纪轻舟拿着出场顺序单,半倚在雕花扶手旁,一边不苟言笑地检查着排队的模特造型,一边小声催促着走完回来的模特去换衣服。

    楼下是一片秩序井然的景象,楼上后台区则充斥着手忙脚乱的情绪氛围。

    要在三四个模特走一圈的时间内换好衣服、整理好造型,对于这些新上任的模特来说着实不是件容易事。

    幸好第二轮展示的数套衣服都是中式风格,服装造型相对简单,勉强能赶得及。

    当最后一件旗袍式的女装返回楼上,纪轻舟朝那姑娘竖了个大拇指以示表扬,接着就催促道:“快去换下套。”

    尔后拍了拍穿着身银色竹叶纹长衫的祝韧青的后背,示意他可以出场了。

    随着青年提着长衫下楼,纪轻舟转头就看到换了身新装扮的林遐意拿着把作为配饰的扇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他所穿的也是一套长衫,不过是双层的料子,内衬为竹青色软缎,外面是一层轻薄半透的真丝绡,丝绸薄纱的叠加搭配,给人感觉很是翩翩优雅,清爽且干净。

    纪轻舟帮他稍微理了下衣衫,待祝韧青上楼来,就轻轻拍了下林遐意的后背,提醒:“你走慢一点,拖拖时间。”

    林遐意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颇感闷热地打开扇子扇风,提起裙衫缓步走下楼梯。

    就在林遐意消失在他视野里不久,楼下忽然传来了骆明煊那控制不住激动的大嗓门。

    ——“诶,我喜欢这套!”

    ——“哪套你不喜欢,安静点吧!”

    纵使百忙之中,纪轻舟听得也是不由得一笑。

    旋即扭头看向屋内,有些焦急地等待下一个出场的廖小珍换上新的洋装过来。

    结果廖小珍的身影没看到,倒是发现解某人不知何时搬了张椅子坐到了他身后不远的位置。

    “你放着好好的沙发不躺,坐这来做什么?”

    解予安只是闭着眸子静静靠在椅子上不作回应。

    纪轻舟也就是随口一问,见他不答也没空管他,在林遐意也回来以后,就吩咐坐在楼梯上的宋瑜儿准备更换唱片。

    “来了来了。”

    廖小珍终于穿好了那粉格子的套装裙,因更换衣服而稍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压了顶粉色的小礼帽。

    “最后一轮了,加油。”他语气轻快地朝女孩鼓励了一句,接着便打手势让宋瑜儿更换唱片。

    ·

    伴随着轻柔优雅的弦乐响起,一位位服饰新颖靓丽的男女模特穿插登场。

    而这一次,模特们走完全程后却未回到楼梯上,而是走到楼梯旁边,排成一排摆了个姿势站立等候。

    直到施玄曼穿着新绿绸缎制作的挂脖收腰长裙,披着一件象牙白蕾丝与轻薄亚麻料子制作而成的披肩短外套,踩着那缎面的绿色高跟鞋走下楼梯,以一个惊艳观众的造型缓缓出场,在走道转了一圈展示衣服以后,站到一众模特之间,才算为这场秀完美收场。

    “真是一场绝无仅有的视觉盛宴。”

    意识到这场时装秀已经结束,两边的宾客不由得起身夸奖,纷纷鼓起掌来。

    此时楼梯上再度响起错落步声,宾客们纷纷朝着那给他们带来诸多惊喜的楼梯望去。

    接着便见这场时尚沙龙的主人,时装屋的老板,年轻俊雅的纪先生带着他的学生走下楼梯,站在楼梯口处面带微笑朝众人说道:“第一次举办这时装秀,时间匆忙,多有不足,感谢诸位耐心观看。”

    “那么,欢迎大家来到我的时尚派对。”

    说罢,躬身做了个谢礼。

    第123章 同业公会 和你分享下我的喜悦之情

    整场走秀看似持续了许久, 实际纪轻舟下楼时抬腕一看时间,也才刚过三点而已。

    时装秀结束以后,随着女模特们上楼换衣休息, 店长和店员们的工作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来到这的宾客,尤其是工作室的老顾客,多数都在看秀过程中挑中了自己心仪的款式,于是排着队地找店员匹配尺码要货, 务必让自己成为最早一批穿上这带有“世纪”标签成衣的时髦人士。

    而另一边,纪轻舟则带着助理和学生开启了社交。

    刚走入人群,他便被张景优拦了下来。

    这位导演既懊悔又兴致勃勃道:“纪先生, 有如此精彩的表演, 你理当早点同我说明,让我带摄像机过来拍摄啊。”

    “哦,对了, 我都忘了还可以录像。”

    听他这么一说, 纪轻舟才想起此事, 不免有点遗憾。

    毕竟是自己办的第一场秀,意义特殊, 尽管过程有些仓促,也想要留个纪念。

    幸好, 他还把宋记者请来了。

    他有提前打过招呼, 所拍的相片,只要精彩漂亮的他都会花钱买下, 之后还会选择一两张登广告。

    对方应该是拍了不少照片的。

    想到这, 纪轻舟马上调整好了心态,朝张景优道:“没事,这是第一次办, 还是存在不少问题的,时间凑得太紧,模特也不太熟练,就当试试水了,有了这回的经验,下回应该能安排得更好,届时我再请您过来拍摄。”

    张景优一口答应:“那就这么说定了!”

    心里甚至已职业病发作地开始设想起这时装表演秀做成影片放上影院后,该起个什么名字更卖座。

    “划时代之时式新装?似乎不够引人瞩目。”

    “为美人环绕的他?”

    他暗暗琢磨着,挠了挠下巴:“还是问问谈风吧……”

    纪轻舟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自然也不知他已经擅自把自己的时装秀卖了电影版权。

    才同张导聊完,他便被以裕祥为首的裁缝们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纪老板,今日这场时装表演,可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了!”

    严老板手里端着杯热茶,笑呵呵地说道:“我们店几个老师傅方才都在感慨,从未一次性见过如此多的新式样,真乃后生可畏啊!”

    “是啊,我刚还在同我徒弟说起,多亏早生了几十年,否则这业内哪还有我的容生之所?”一个说话较为夸张的老裁缝附和。

    “几位先生谬赞了,论裁缝手艺,诸位都是我的前辈,我还有得学呢!”

    纪轻舟忙谦虚地回应,挂着笑意客套道:“今日小店开业,才算是我正式加入上海时装业,日后还请诸位同行多多照顾,有时间大家多交流学习。”

    他这话说得客气,尽管自认没什么本事可与这位厉害后生交流学习的,大家仍是纷纷点头应和。

    倏然,严位良不知想到了什么,注视着纪轻舟缓缓开口:“听纪老板这么一谈,我倒是有一想法,不知该不该提。”

    “您尽管说。”纪轻舟略微颔首,表示自己在倾听。

    严位良看了看正专心研究橱窗前礼服的泰勒先生,又扫了眼围在周边的洋服店老板,语气平缓说道:

    “今日纪先生这时装展览给吾等同业中人带来的感触不小,原来服装一行亦有如此多的门道,平日我们都各顾各的闭门造车,洋货流行什么,我们便学做什么,何种款式好卖,便相互模仿,彼此效尤,如此一来,既无创新,亦无民族思想,十年也未必有何长进,委实够不上时尚的格。

    “而倘若像今日这般的时装展览会多举办几场,一家难以组织,亦可联系多家共同举办,邀请各界名流闺彦前来参观品评,正如纪老板所言那般,与同行、与顾客多多交流,汇集创意灵感于一地,想必更能促进我们行业发展,这点大家可认同?”

    周围的那些洋服店老板们听闻此言,都觉得有理,也没想太多,就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严老板紧接着便道:“沪上百余家时装店多为西人开设,吾等华人开办者寥寥可数,究竟如何能竞西人之上,我有个想法,便是创办同业公会。

    “各行各业皆有同业公会,同行之间拧为一股绳,互帮互助才能走得长久。我们时装业为新兴之业,自然没有组织公会的前例,但万事总有开头,为了大家共同的繁荣发展,不若就由我牵头,来办个同业公会如何?”

    “同业公会,我们?”周围的裁缝们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起这样的建议,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

    时装业毕竟是才兴起没多久,不像“金业”、“钱业”、“典当业”那般,都是几百年的老行业,早已各自形成一股势力。

    纵使纪轻舟邀请来的都是上海较有名气的洋装裁缝,实际多数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资产,也没有什么文化水平可言,说白了就是个普通百姓,同那些商业巨贾完全不可相比。

    真要论起来,在场同行也就裕祥的严老板和那英国裁缝,能出入些大场合的宴会,算是在上流交际圈能叫得出名字。

    因此听闻严老板的想法,大家都有些迷茫犹豫。

    而纪轻舟听闻此言,着实是有点惊讶。

    他邀请这些裁缝来此,一方面是为了同业交流,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扩展自己的人脉,毕竟朋友多了好办事。

    即便只是点头之交,起码今日也算结交认识过,那么在这个不太注重版权的年代,这些洋服店老板看在今日结交的面子上,总不至于直接挪用他的设计出售。

    谁知严老板格局比他大得多,直接借此机会提出了成立同业公会一事。

    且听他的意思,还准备日后大家一起开办时装秀,就差说要定期举办时装周了。

    尽管觉得以此时的行业发展,办时装秀也办不出什么规模,但严老板所提确实是一项于行业有利之事。

    况且纪轻舟也清楚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成为这圈子里的先锋固然能立身扬名,但也容易被针对,说不定什么时候莫名其妙的就被迫消歇了。

    于是,纪轻舟稍作思索,就接话道:“我认为这件事可以考虑,成立公会不过是每家每年各交个几块钱的事,但有了同业公会的约束管理,既能避免同行过度竞争,又能合作应对外商外贸的巨大压力。

    “纵使遇到一些市场突发情况,也能集中意识对抗行业危机,这对大家是有利的。”

    严老板听着分外赞成地点头,口吻认真道:“骤然提起此事,诸位肯定多有犹豫……这样吧,这是纪先生的时装会,我们也不便多占用时间,诸位可以回去后再做考虑,倘若有意愿,再写信给我,之后约时间商定如何?”

    听了纪轻舟那番话后,在场的洋服店老板们已有些心动,又听严位良给出了充足的考虑时间,便都纷纷出言附和表示同意。

    此事聊到这算是初步定下,严位良见现场氛围严肃,就笑了笑打趣:

    “届时公会成立,不若就由纪老板担任理事长吧?年轻人的创意想法想必更能带动促进我们行业发展。”

    “您说笑了,理事长一职,一听便要处理不少的事务,我便是有心想做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纪轻舟知道他就是开开玩笑,也没当真,坦然接话道:“倘若能够成立同业公会,理事长一职,肯定还是得由大家来选举产生,那我就提前投严老板一票,您能管理那么大的公司,工作精力定然旺盛,能者多劳嘛。”

    严位良闻言失笑:“纪老板你啊,还真是机灵得很……”

    交际闲聊着,日影不知不觉倾斜,屋子里光线稍有些暗淡下来。

    毕竟所请客人中大部分都有工作,宾客们挑选购物、吃喝畅谈一阵,到了下午四点左右,便都陆续告辞了。

    热闹的派对结束后,就要开始麻烦的清理工作了。

    在此之前,纪轻舟先给模特们结了薪水,又同那四位招聘来的模特说好,下回倘若再有这样的工作就再请她们过来。

    随着模特们也都离去,店里就只剩下了店长、店员和几个自愿留下帮忙清洁打扫的朋友。

    当林遐意带领三名店员在楼下重新布置店面时,纪轻舟几人就在楼上打扫卫生。

    接近傍晚的时装店二楼,昏黄斜阳笼罩着屋子一隅,金色的夕阳在试衣镜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辉。

    解予安背对夕阳,无所事事地坐在包着天鹅绒的长沙发上,安静等候着纪轻舟下班,在他身前,是忙碌收拾着茶几上凌乱饰品的骆明煊和阿佑。

    “你看你何必呢,找小林、小祝走这个秀,还要付给他们工钱,我可是免费帮你,为何不选我呢?”

    骆明煊一边收拾,一边还在抱怨此事。

    “别念了,下回一定找你走场大的,让你威风凛凛走上三个来回行不行?”

    “嘿,那可这么说好了,我要选最俊最时髦的款。”

    纪轻舟无奈地摇了摇头,拿着林遐意记录的各个款式的销售量,坐到了长沙发上,粗略地算了算今日营业额,随后惊愕轻抽了口气:

    “首日九百一的营业额,我的天,都快有我工作室的月利润那么多了。”

    “嚯,这么厉害,不愧是轻舟兄!”

    骆明煊先是感叹,旋即朝他露出笑容:“你瞧吧,我就说你不必担心那么多,你做的衣服那样新鲜漂亮,肯定多的是人抢购。”

    “可我都还没打广告呢,都不算正式发力。”

    纪轻舟仍有些不可置信,再度核对了一遍,依旧是这个销售额,心底不禁有些激动,转头看到一派镇定淡然神色的解予安,就手欠地捏了下他的脸颊。

    解予安疑惑地偏过头:“掐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高兴呗,和你分享下我的喜悦之情。”

    骆明煊见状咋舌:“元哥这面无表情的,显然是不乐意与你分享喜悦,轻舟兄,你掐我吧。”

    解予安扭头毫不留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纪轻舟被他们的对话逗笑,正想起身去拿扫把开始打扫卫生,倏然想起一事,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凑到解予安耳畔压低声问:“你要不要去厕所?”

    “嗯?”

    “坐了一下午,不尿急?”

    解予安神情一怔,显然是想起了上回在此上厕所的窘迫经历,顿了顿道:“尽快收拾完,回家。”

    纪轻舟低笑:“奥奥,那我得赶紧打扫,可不能把小元宝憋坏了。”

    “……”

    第124章 我想看看你 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期待……

    临近五月的清晨, 天气渐暖。

    在这春光明媚之际,卧室窗外的苦楝树又打开了串串浅紫色的花序,一开一树, 芬芳扑鼻,纵使关着窗子,也能嗅到那从窗户缝隙中钻入的丝丝芳香。

    解予安自被花香包围的睡梦中醒过来时,盥洗室里已经有洗漱声传来。

    他稍稍醒了会儿神, 坐起身来,趁着纪轻舟还在盥洗室里,悄然地抬起眼睫, 观察四周。

    刚睁开眼时, 视线尚有些迷蒙不清,待定神看了十几秒后,眼前画面就渐渐清晰了起来。

    已然由一周半前隔着块毛玻璃的视力, 恢复至蒙着层半透明薄纱的轻微模糊了。

    对比昨日醒来时那朦胧不清的状态, 又恢复了一些。

    他抬眸静静地扫过从窗帘缝隙中洒入的朝阳, 扫过摆放着书籍与鲜花的斗柜,扫过床头柜上凌乱摆放的画本与铅笔, 扫过床铺上微微凹陷的空枕头,最后垂眼看向自己张开的手掌。

    不论是手背上的青筋脉络还是掌心的纹路, 凝神细看, 都能大致看得分明,也许纪轻舟此刻站在他眼前, 他也能看得清晰了……

    想到这, 他心里顿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期待。

    而尽管如此,在听见盥洗室有人走出的脚步声时,解予安还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洗漱完毕的纪轻舟穿着长袖的睡衣裤出来, 见某人直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便开口:“都醒了怎么还不起来?”

    说着,习惯性地去将三扇窗的窗帘全部打开,又打开了扇窗户透气。

    随着他的动作,和煦的日光瞬间笼罩了半间屋子。

    解予安闭着眼帘,依旧能感受到那令人舒适的光亮。

    不禁唇角微抬,心情愉快地应了声:“嗯,起了。”

    ·

    衣帽间里仍旧是一股干燥的混着些许皂香与未散尽的香水的味道。

    牵着解予安入内后,纪轻舟就给自己拿了套衬衣西裤,又问对方:“你今天穿什么?”

    解予安稍作考虑,道:“你新做的那套。”

    “我就知道……昨天刚送你,今天就要穿,跟小孩似的。”

    纪轻舟轻轻哼笑了一声,从衣橱里拿出了一件亚麻面料的白衬衣,和一条宽松型的黑色西装裤,塞到了他手中。

    其实这套衣服也不算是专门为解予安做的,它原本是他准备在月底上新的一个新款。

    也就是去年某次,和解予安坐在工作室的花园里吹风时,他看着对方所绘制的那套衣服,当时还在肩膀上添了一小束的紫堇胸花。

    因为是照着解予安设计的,就按照他的尺寸打了样衣,后来发现这套衣服比较挑人身材,又给淘汰了,选择了另一个更适合大众的款式。

    解予安自然不知其中缘故,只要是纪轻舟给他做的,都很乐意穿。

    拿着衣服进了里间,关上房门后,解予安便睁开了视线。

    紧接着略微朦胧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条挂在衣架上沐浴着阳光的黑色三角内裤。

    “……”

    他下意识地先移开了目光,但停顿了几秒,又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看起来材质有些奇怪的轻薄面料。

    尔后微红着耳朵,转过身背对窗户,展开手里的衣服仔细瞧了瞧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更换。

    外间,纪轻舟刚有条不紊地穿上日常上班装,一旁房门便被开启。

    瞧见某人穿着整齐地出来,衣摆都系进了裤腰里,他不禁挑了下眉:“今天动作挺快嘛,但这衣服不能系进去穿,太爹了,平白无故地涨了二十岁,不看脸就像个老干部……”

    说着,便上前将他的衣摆都抽了出来,稍微打理了下衣服的褶皱。

    解予安只是抿着唇,沉默不语。

    在纪轻舟给他整理衣衫时,他有好几次控制不住想要睁眼看看对方,却又觉得不能挑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时刻,随随便便地告诉对方此事,便按捺着情绪选择了暂时忍耐。

    “对了,你今天中午不用来给我送饭。”

    解予安正暗自于心底做着计划,神思忽被打断,蹙了下眉问:“为何?”

    纪轻舟拿起斜挎包背在肩上,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形象,说道:“今天开始得筹备下个系列的衣服了,再晚就赶不上夏装了。上午我要去工作室选款做样衣,下午去时装店那边看经营情况,午饭大概率就在外面找家店吃了。

    “但也可能会有客人来订衣服,总之,我不一定中午在哪呢,你就别过来了。”

    说罢,他发觉某人没有回应,转头看去,便见解予安摆着张冷淡的脸孔,眼角眉梢挂着丝悒闷,一副不怎开心的模样。

    “怎么了,让你别送午饭,你还不高兴了?就这么喜欢当跑腿啊?”

    解予安略微摇头,问:“下午可有空?”

    纪轻舟眨了眨眼,隐隐听出他像是有什么额外计划的样子,歪了下脑袋思索着回答:“这说不好,可能有空,也可能没有空,你有什么事吗?”

    “南京路新开的西餐馆,我母亲吃过了,说味道不错,想带你去尝尝。”

    “哦,约会啊……”纪轻舟了然点头。

    心忖最近一直忙碌于新店的生意,也确实有阵子没好好陪解元宝了,就临时改变计划,语气轻快地答应:“那行啊,你订好餐厅,下午来找我呗。”

    解予安故作淡然地点头,顿了顿又道:“亲一下。”

    “啧,都谈大半年了,还亲不腻啊。”

    话是这么说,纪轻舟仍是露出笑容,仰头往他柔软双唇上亲吻了一下。

    ·

    上午八点左右,树蕙女中附近的一家的旧书铺里。

    清晨日光暖融融地晒着竹靠椅上打盹的老板,偶尔从行道树梢下掠过一阵清风,吹得门口小摊上的旧书哗哗作响。

    店铺内,一位剪着短发、穿着西式校服的女学生正站在书架前仔细地挑选着书籍。

    她那姣好的容貌也好,那一身蓝绿格纹马甲搭配深绿百褶裙的校服也好,都分外的青春靓丽,不知吸引了多少过路人的目光。

    正当她选准目标,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英文诗集,准备拿去结账时,忽而视线一转,注意到了放在货架最外侧的近日报刊。

    其中一份报纸上,印在黄金头版处的那张两个女子背靠背站立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部令人震撼的悲喜剧!】

    【由登利影片公司拍摄制作的影片《真假凤凰》将于五月二十日,在奥林匹克影戏院首映……】

    “原来是新电影啊……”女学生低声咕哝着,扭头看了眼还在睡觉的老板,动作轻巧地拿起那份报纸快速浏览了一下。

    读完电影的简介,发现这部片子的女角色竟然都是由女演员扮演,不禁心生好奇,准备到时候去让家里人带自己去看看。

    正要放下报纸,她下意识地翻了下后面,察觉后边还登着一幅照片。

    那黑白的照片印刷得不是特别清晰,但能大致看到照片上站立着一排穿着各式各样洋装的时髦青年,这些时髦青年身后的弧形楼梯上,也就是图片正中央的位置,则有个男人正弯腰鞠躬。

    照片两侧,还拥挤了不少人,大家都在举手鼓掌,整体看去像是什么演讲或是戏剧表演的场面。

    女学生疑惑地扫向下面的文字,粗略浏览了一遍,才反应过来这刊登的是一则洋服店的广告。

    不过广告中所用的“时装秀”一词,她却不大能理解。

    又看了看图片,才隐隐明白过来大概是一个服装展示。

    似乎很有意思啊,这个叫做“时装秀”的活动……

    “李清兰,你在买什么?”

    倏然,身旁冒出一道女声,令这名叫李清兰的女学生不禁心头一跳。

    转头看见那同样穿着蓝绿配色校服的少女,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学校新交的朋友。

    正犹豫要不要约这新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对方就很是自然地凑了过来,看了看她手里的报纸,说道:“奥,是南京路上的世纪时装店,我去买过衣服。”

    “你买过?”

    “嗯,上周我小姨带我去的,买了件白色的小洋装,还挺漂亮的。”

    少女见她感兴趣,就露出笑容道:“裙上印的是蒲公英的花纹,蛮少见的,那料子也舒服,只要二十六块钱,比百货商店的便宜,质量还好。那的漂亮款式可多了,你想买衣服吗,不如我们放学了一块去逛逛?”

    李清兰听着她的描述,不由得升起了好奇心,况且和同学一起逛街也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光是想象,已经很期待了,于是马上点点头道:“好啊。”

    “嗯。”少女高兴地应声,旋即神色一正:“你选好了吗?快要迟到了!”

    “奥,我……”李清兰马上醒过神来,看了看手里的报纸,索性拿着它和自己挑选的英文诗集一起,转身放到了柜台上结账。

    ·

    宝建路六号的洋房花园内,胡民福从一大早便开始打理起那些肆意开放的月季。

    一支支鲜花被毫不留情地修剪,扎成一束,插进花瓶里,摆放到了两间会客室的茶几上。

    室内工作区员工依旧忙碌,而二楼的书房则相对清寂。

    房间内,百叶窗已被打开,两扇落地窗前的蕾丝窗帘也被抽褶到了半窗位置,剔透的玻璃映着青空。

    纪轻舟刚放下背包,坐到办公桌前不久,正从一堆画稿中翻出下个系列的设计图,准备开始选款,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他助理和学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来交作业?”纪轻舟回头看了眼宋瑜儿问。

    “嗯。”宋瑜儿点了点头,知道祝韧青有工作需要交代,就先站到了一旁等候。

    祝韧青径直走到蝴蝶桌旁,将一份报纸递放在桌面上道:“先生,今日的《沪上日报》,有我们的广告了。”

    纪轻舟拿起报纸,先看到的是黄金头版上的电影宣传照,尔后才翻到背面自家时装店的广告,轻一咋舌:

    “这位置不够显眼啊,你等会儿打个电话问问沪报馆,他们的头版广告费多少,两百元以内,我们也上一个。”

    “好的,先生。”

    “还有,工厂那边鱼儿设计的那两个新款大货,你下午再去催催,计划月底就要上新的。”

    “嗯。”祝韧青一边应声点头,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工作笔记本,开始记录他交代的工作。

    “对了,之前在书画行定做的招贴画,说是一周能做完的,今天已经超时了还没送来,你一会儿去问问。要是做完了,让他们直接送去时装店。”

    “是四马路上的那家吗?”

    “对,四马路的美吉书画行。”纪轻舟说着,翻了翻工作计划,暂时也想不到别的什么要紧事要他去办的,便说:“就这些了,你去忙吧。”

    “好。”祝韧青合起了笔记本,刚要转身离去,又听他先生叮嘱:“还有,昨天给你布置的单词别忘了背,明天抽查啊。”

    祝韧青脚步一顿,急忙应声:“是,先生。”

    待祝韧青走出房间,轻巧地合上房门,纪轻舟便朝宋瑜儿招了招手:“来吧,赶紧的,看看作业。”

    ·

    原定的工作任务终究还是拖延了些时间,到了下午一点,纪轻舟才搭乘电车前往南京路的时装店。

    这两日忙碌着制作工作室那边的定制单,他已有两天没过来了。

    一到店里,便先询问了林遐意这两日的生意情况,随后检查起不久前才送达的招贴画。

    这些画是纪轻舟选了店里最受欢迎的几个款式的设计图,拿去书画行请他们做一些艺术加工,做成的手绘海报。

    上面既有穿着靓丽衣裙、头戴宽檐帽的时髦女郎,也有穿着西服、手持提包或手杖的俊雅男士。

    图画的周围标注着店铺名称,以及今年的日历,相当于是年历挂画。

    “嗯,印刷效果还不错。”每一款都翻阅了一遍后,纪轻舟就将这些画整理好放回了柜台上,朝林遐意道:“从明天开始搞活动,每一位顾客消费达到三十元的,就送一幅挂画,让店员给顾客介绍的时候,也不妨提一提。”

    这是此时较为流行的营销手段之一,林遐意很能理解,闻言就点头应“好。”

    当然现在的商家更喜欢的是把招贴画贴满大街小巷的公众场合,但纪轻舟不太喜欢这样的营销方式,就干脆买衣服送画得了。

    说完广告画的事,纪轻舟问林遐意要了这两天店里的营业日报表,拿着本子去了楼上的办公室。

    也许是有老顾客帮他做了宣传的缘故,开业后的这一周多以来,首日的销售数额固然是最高的,但之后一段时间的营业额也不差,几乎每天都能成交十几笔订单,营业额在三百到六百元间浮动。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迟迟不上新款,老客户的热情减退,销售额肯定会慢慢降下来。

    这两天的营业情况已经出现这样的征兆了。

    纪轻舟看完了日报表,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只希望今日报纸上登了广告后,能吸引来更多的新顾客。

    忙完财务工作,他靠在椅子上,对着窗户发了会儿呆。

    稍事休息了一阵后,又坐直身体,将随身携带的画本从包里拿了出来,翻开纸页开始画稿。

    所画的是前几日某位女士去工作室定做的礼服,一款适合夏天花园派对的礼服。

    他靠在椅子上,正握着笔随意打着草稿构思着,就听见外边楼梯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纪轻舟扭头看向门口位置,等候片刻,果不其然看见解予安拿着手杖走进了屋内。

    而黄佑树却只跟他到了门口,待他家少爷进屋后,就很是贴心地帮忙关上了办公室门。

    “这么早就来了啊,不是才三点多吗?”

    纪轻舟抬腕看了眼手表,放下画本,起身走了过去,牵着他坐到了飘窗旁边专为某人新购置的安乐椅上。

    “你就坐这儿晒晒太阳,等我会儿吧,四点半这样再出门,总来得及吧?”

    他这么说着,正要坐回办公桌旁继续工作,就被解予安抓住了手腕。

    “嗯?还有什么事?”

    纪轻舟垂眼看向他问,见解予安神情恬静地仰着脸庞,像是在等候什么,便猜测:“又要亲亲啊?”

    解予安微微启唇,似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

    继而耐心地握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蒙着眼睛的黑纱带上,道:“帮我解开。”

    “你确定?你晒着太阳诶。”纪轻舟还以为他没感受到日光温度,特意提醒了一句。

    “嗯,确定。”解予安笃定回答。

    因心里荡漾的期待太浓郁,忍不住抬手揽着青年的腰腹,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纪轻舟手指仍被对方握着,触摸在那层层缠绕的黑纱带上。

    也许是直觉发作,他隐隐察觉解予安此时的行为举止有些不对劲。

    正想问问他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便见对方唇角微微抬起,口吻宁静柔和开口:“帮我解开,我想看看你。”

    第125章 注视(纯感情) 都把你给亲懵了

    纪轻舟听完他的请求, 愣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你眼睛好了?”他惊奇地询问。

    “嗯。”解予安淡然点了下头。

    “这么突然,毫无征兆吗?”纪轻舟有些不可置信地自语。

    一时间心里冒出了许多疑问, 但第一反应还是先帮他解下了那层层缠绕的纱带。

    迎面洒落的阳光清透而炫目。

    随着黑色纱带的散落,纪轻舟看到他先是稍稍眯了下眼睛,适应了会儿光线,尔后便抬起眼睫, 乌黑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了自己。

    四目相对的刹那,便是纪轻舟也不由得心脏一颤。

    注视着他的眼眸, 骤然失语。

    解予安的眼型, 的确是与沈南绮相似的凤眼,但瞳孔的颜色却似乎更黑更浓一些,眼里的神韵淡然清润, 却又带着丝莫名的倔强。

    也许是因为刚恢复的缘故, 没有想象中那样威严锐利, 而是清凛寂静的,犹如深夜里撒着月辉的湖水, 静谧、幽邃又闪着碎银般的清辉。

    这双幽静清明的眸子,再配上他那张冷淡安静的面孔, 就更为生动了。

    “哇塞……”纪轻舟仿佛在看什么魔术表演般, 发出了惊叹的声音,“真的能聚焦了, 眼里有光了, 好厉害。”

    他说着,嘴角便禁不住绽开了笑意,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

    来到这里, 他最初被交代的使命便是陪伴对方,直至他复明。

    眨眼一年都过去了,可怜的解元宝,终于能重见光明了。

    而解予安却像是在恢复视力的同时,失去了听觉,专注得好似周围一切都静止了,只顾凝视着他脸庞不作声。

    午后日光透过轻薄白纱恬静地泻在青年白净的脸庞和肩头上,闪烁在那微翘的眼睫上,明净柔和得像水一样。

    初见纪轻舟第一眼,解予安心里就轻轻地“啊”了一声。

    脑袋空空的,好似全部思绪都化为了一只小风筝,摇摇晃晃又目标坚定地朝着纪轻舟的眼里飞去。

    虽然前阵子在逐步恢复期间,就已偷看过对方不少次,但为了避免被察觉,从来只敢在青年侧对或背对着他时,偷偷地瞄上几眼。

    后来偶尔会在清晨提前醒来时,近距离地看看纪轻舟的睡颜,却因视觉的模糊和室内光线的昏暗,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此刻这一眼,才算是真正的初次相见。

    解予安无所顾忌地注视着他,用他那稍微带着点朦胧的视线描摹着对方的五官。

    从蓬松柔顺的黑发,到高而挺秀的鼻梁,再到那亲吻过多次的嘴唇,一点点在心里填补满青年的面容。

    纪轻舟的嘴唇是饱满的豆沙色,唇红齿白的,一瞧便很是柔软,脸颊皮肤也如他曾触摸过的那般白皙光洁,没有一点瑕疵。

    不管哪里,看起来都很好亲。

    正如对方自我评价所形容,就是嫩得很。

    但最令解予安移不开视线的,还是那双漂亮的眼眸。

    清亮干净得没有一丝阴翳,仿佛天性明朗豁达,连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

    墨发黛眉的样貌,本会显得清秀温和,却因这双眼睛,而变得格外神采奕奕,灵动中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潇洒灿烂,给人以磨人的心动感。

    尽管是第一次看见,他却毫无什么陌生感,仿佛已痴恋了许久一般,怎么都看不够。

    原来自己也是有审美喜好的。

    解予安突然意识到这点,因为纪轻舟的容貌简直大摇大摆地踩在了他的审美点上跳舞。

    “诶,解元宝,看好了吗?”

    知道对方恢复的第一时间,肯定想要仔细看看“老婆”长什么样,纪轻舟也就没有打断他的注视。

    但解予安未免看得太久了些,纹丝不动的像是宕机了一般,便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样啊,喜欢你盲婚爱人的长相吗?”他怀着几分好奇地笑问。

    解予安却只看到他漂亮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忍不住抬手贴着他的脸颊,去抚摸那红润的嘴唇。

    “别搞这些肉麻的。”纪轻舟无情地按下了他的手,道:“你先说满意吗?是你想象中喜欢的人的样子吗?”

    解予安沉默少时,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纪轻舟扬眉:“嗯?”

    解予安眨了眨眼睫,看了他一会儿,又“嗯”了一声。

    纪轻舟难得见他这般愣愣的样子,不禁莞尔,耐心问道:“‘嗯’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被我迷成哑巴了?”

    解予安此时才稍稍醒过神来,回味他的问题,想了想道:“是有些超乎想象。”

    纪轻舟皱了下鼻子,咋舌不满:“这听着不像是什么好形容啊。”

    “褒义的。”

    “真的?”

    解予安眉毛微动,道:“倘若是假的,怎么办?”

    纪轻舟冷笑:“能怎么办,你都不满意了,那就离婚呗。”

    “……”

    明知他在开玩笑,解予安听见这词仍是一阵心悸,压着情绪不动声色道:“这么薄情?”

    “那不然呢,你不满意,我还能把你毒瞎吗?”

    “……”无言片刻,解予安倏而嗓音略低地快速说道:“喜欢。”

    “很喜欢。”像是生怕他没听清,未等纪轻舟回答,又强调补充了一遍,凛凛如水般的漆黑瞳孔里浸着日光,一眨不眨地注视他道:“很好看。”

    “奥,那行吧,姑且信你。”大抵是太少听见对方嘴里说出这般直白中听的话语,纪轻舟罕见的也有些不好意思。

    刻意收敛起笑意,转移话题道:“所以你还没说呢,眼睛是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总不能睡个午觉醒来就好了吧,这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解予安顿了顿,给了个相对折中的回答:“知晓在恢复中。”

    “哦……意思是只瞒着我喽?”纪轻舟拖长了尾音问。

    “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他稍带着点讨好意味地解释。

    纪轻舟冷哼了声,看在他还算诚实的份上,就轻描淡写地揭过了此事。

    转而问:“这么说,你视力恢复的事,你父母还不清楚?那你要不要先回去,给沈女士打个电话,她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不急。”解予安想也不想便回,语气平静而沉稳。

    “哦?那元元觉得,什么事比较着急?”纪轻舟故作纯然问,眼里却闪过狡黠之意。

    解予安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一个明知故问,一个也知晓对方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却只字不答。

    两人相视片晌,皆不由得一笑。

    纪轻舟见他还挺沉得住气,就换了个姿势面对面坐在他腿上,又捏了捏他的脸颊问:“到底亲不亲啊?这回得由你主动了吧?”

    解予安握着他作乱的手搭到自己肩膀上,接着便揽住青年的后腰,盯着他红润的嘴唇,略微仰头,贴了贴那柔软的双唇。

    纪轻舟在他靠过来时就下意识地阖起了眼睛,而解予安却依旧注视他。

    青年近在咫尺的眼睫纤长浓密,随着眼皮的颤动轻轻地颤抖着。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头一回看到对方等待接吻时的模样,实在乖巧漂亮得很。

    揽在青年后背的手掌不由得缓缓上移,隔着雪白的衬衣料子从脊背抚摸到后颈,尔后便带着怦怦跃动的心跳声,凑近亲吻起他的嘴唇。

    楼下的大马路上,汽车、洋车、马车挤塞了路段,车铃声、叫唤声与种种听不清晰的人声交流,混杂成一片喧嚣的城市背景音。

    大飘窗前,他们兀自亲得入神。

    好一阵,纪轻舟嘴唇都开始发麻发烫了,才推开了热衷于接吻的某人。

    睁开眼一瞧,却发现解予安眼神懵然迷离,半晌没有焦点。

    他吓了一跳,以为给对方亲出幻觉来了,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没事吧,怎么眼睛又聚焦不了了?”

    “没事。”解予安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凝聚起目光。

    虽面颊耳廓透着红晕,似有羞涩,但那看似冷淡的眼眸,却又直白毫不掩饰地瞧着他。

    “吓死了,还以为我真给你下毒了。”

    纪轻舟收起了紧张心绪,随后轻笑了声,不无得意道:“看来还是我吻技好,都把你给亲懵了。”

    解予安也没有反驳,只顾注视着对方那神采生动的脸庞,心里摇荡得不停。

    光这么看着,身体便炙热起来。

    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冷静一下,于是垂下视线,缓缓收紧了怀抱,埋头在青年颈间,深深地嗅着他衣衫与肌肤的淡淡香气。

    春日闲适的日光铺满了飘窗旁的安乐椅,朦胧淡白的光影里,两人面对面静静相拥。

    ·

    大半个钟头后,纪轻舟又坐在了办公桌旁画图。

    而桌子对面的安乐椅上,某人姿势悠闲地躺在那,晒着太阳,眯着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原本那安乐椅是背朝着办公桌的,解予安却将它一百八十度调换了方向,变成了正对着办公桌。

    纪轻舟回回抬起头来,必能对上解某凝望的视线,即便他脸皮再厚,一直被这么盯视着,也有些吃不消。

    忍不住找借口劝道:“你不是说眼睛还有点模糊,没彻底恢复吗?是不是该适度用眼啊?闭上眼睛睡会儿吧,别看我了。”

    “嗯。”解予安应了声,听话地合起了眼休息。

    纪轻舟却依旧望着他,在心里暗暗数秒。

    果不其然,才数到第十秒,就看见某人又试探性地抬起了眼皮。

    两人视线相碰的瞬间,解予安忙又装作未察觉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假寐。

    纪轻舟险些被他的举动逗笑,大方道:“行了,都被我抓包了,别装了,想看就看吧。”

    解予安闻言,便掀开了眼皮,继续眯着眸子,惬意地凝视着对方。

    实际他也觉得自己这般行为有些痴傻,却又实在克制不住。

    大概正因翘首以盼、心心念念了太久,此时这般静静注视的机会,才显得弥足珍贵。

    纪轻舟见状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拿着画笔,努力忽视那道目光,懒洋洋问:“说来,你之前恢复期是不是也能看见点啊?”

    解予安闭了下眼睛,说:“隐约能看见些。”

    “那你不会已经偷窥我很久了吧?”

    “……”

    纪轻舟见他沉默,就知晓了答案,摇了摇头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连最正直的元宝小朋友也学坏了。”

    解予安抿了抿唇,道:“近墨者黑。”

    “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跟我学坏的?”纪轻舟挑起了眉眼,转着笔笑吟吟道:“那显然,你只学到了皮毛。换成我是你,我就再装一阵,不仅偷看你睡觉,还要偷看你洗澡换衣服,但我不说,就等着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纪轻舟刚这么欣欣自得地一通说完,就见对方忽然按住扶手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习惯了解予安闭着眼手持手杖探路前进的模样,此刻男子就这么盯着他走来,纪轻舟竟莫名有一丝慌乱,手里转着的笔都掉在了桌上。

    “做什么?”他抬头问。

    解予安停步在桌旁,口吻沉静:“几点了?”

    听见只是这个问题,纪轻舟不觉松了口气,看了眼手表,若无其事地拿起铅笔边转边回道:“快四点半了,你再坐会儿吧。”

    解予安先是不语,扫了眼他的座椅,说道:“你先起来。”

    “不要。”纪轻舟一口拒绝,“这张椅子上发生过的事我都还历历在目呢。敢听你的话起来,只怕我现在玩的是笔,等会儿就指不定在玩什么了。”

    “我也不至于……”解予安话到一半,目光落在他纤白修长的手指上,又心虚地止住了,一本正经问:“还没画完?”

    “画是画不完的……”纪轻舟低头看了看稿子,想着解予安在这老盯着他,也确实效率不高,干脆明天加加班得了。

    于是索性搁下笔,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走吧,去吃大餐,庆祝你终于重见光明,重获新生。”

    快速地收拾了东西,纪轻舟刚提起斜挎包准备往头上套,就被对方伸手接了过去,背在了肩上。

    “唷,我们小元宝懂事了,晓得照顾人了?”

    解予安懒得与他斗舌,一言不发地将手递到了他面前,意思显而易见,便是要牵手。

    纪轻舟佯装无视地拍开了他的手,道:“想都别想,之前你是盲人,扶一把大家也能理解,现在你都能行动自如了,还跟我牵手,被认识的人看见,明天就上报纸头版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解予安熟练地闭上了眼睫,口吻淡淡道:“你说得对,我眼睛需要适度休息。”

    “解元宝你真是……学坏的速度令我瞠目结舌啊……”

    纪轻舟真不知该说他什么,无奈地笑了一声,终究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掌。

    第126章 看不够 不如干脆把我锁起来得了……

    同解予安在西菜馆吃完夜饭, 坐着那辆雪佛兰汽车回到解公馆时,夜幕早已经降临。

    回到家里,自下车一路走进大厅, 听见最多的就是佣人管事们对他们二少爷眼睛复明一事的贺喜。

    待到了大餐厅,解予安又被家人围着惊呼感慨了好一阵。

    解予川还特意去联系人,发电报到苏州,告知沈南绮这个好消息。

    入夜以后, 暮色苍茫。

    七八点钟的时间,解老太太本已准备就寝,突然听闻孙子复明的好消息, 便又迫不及待地套上衣服来到了小会客厅。

    “太好了, ”披着厚褂子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目光慈和地看着孙儿感叹,“我每日吃斋念佛的, 便是盼着你早日康复, 现在眼睛好了, 那老道口中的廿岁之劫,坎坎坷坷的总算平安度过了, 我这悬了十年的心事啊,也可以放下了。”

    解见山原本是不怎相信那什么命相之说的, 但小儿子确实在二十岁这年遭逢劫祸, 险些丧命,他就死马当活马医的, 按照老太太的要求找了符合条件之人娶进门。

    之后解予安也确实一日日地有所好转, 如今眼睛恢复了不说,更离奇的是,短短一年, 两男子竟生了情愫难分难舍,令他不得不多想,莫非这二人真是老天注定要结姻缘?

    解见山这般暗忖着,目光扫向了对面二人,结果正好撞见自己儿子装着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偷瞄身边男子的画面。

    忍不住皱起了眉,立刻眼不见为净地收回了视线。

    转头朝着老母亲说道:“我已让予川去联系张医师了,这两日请他过来给元元再诊个脉。”

    说到这,又抬头看向解予安,刻意抬高音量道:“给你舅舅也打过电话了,他说明日会抽空过来,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番,也好放心些。”

    解予安点了下头,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这时,老太太忽想起什么,抬眼望向了坐在他身旁的纪轻舟,问道:“小倾这段时日,在我们这住得可还安适吧?”

    纪轻舟露出笑意应声:“是,挺好的。”

    解老太缓缓点头:“元元身体好了,你也有功劳,放心,当初答应你的都不会少你的。”

    “祖母。”还不等纪轻舟开口说什么,解予安便冷不丁地打断了对话。

    语气平静而沉稳道:“其实,我与他……”

    “咳咳!”

    解老太正专心听着他孙子说话,突然身旁的儿子又大力咳嗽了起来。

    她便不禁转移注意到了解见山身上,蹙眉关心问:“怎么咳起来了?没着凉吧?”

    “没事,被口水呛了。”解见山红着张脸孔,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继而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朝他母亲道:“方才说到哪来着,哦对了,元元现在眼睛还未完全康复,还是让小纪多住段时间,这样保险些。”

    解老太认同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他们的命相彼此相旺,倘若元元愿意,那小倾多住些时候也蛮好的。”

    “是是……”解见山连连点头,一边附和老母亲的话语,一边暗中给纪轻舟递了个眼神,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做了个往外赶的动作,意思是叫他赶紧带着解予安上楼。

    显然他也清楚儿子的脾性,与其幻想靠父亲的权威能管住他,不如依靠儿媳的约束。

    纪轻舟虽然看到了他的手势,却未特意找什么借口把人带走,只是私下里拉了拉解予安的袖子,询问他的想法。

    解予安冷静思索了一番,其实他并不想瞒着祖母,但父亲的考虑也有其道理,稍作犹豫后,便还是按捺了心思,不再多言。

    ·

    “二少爷,元少爷,元元,汪汪,诶呦,你的眼睛好啦,恭喜恭喜!”

    同老太太谈完话,两人一回到卧室,纪轻舟就打开了自我,嬉笑着模仿起今晚听到的那些祝贺声。

    连小豪的祝福也擅自添加了进去。

    解予安心绪本有些繁乱,听见他的话语又不禁想笑,嘴角微微一扯又放了下来,神情淡淡的不作声响。

    纪轻舟见他不搭理也不在意,模仿着他哥的行为,竖起一根手指放到他面前晃了晃:“真好了吗?那这是几?”

    解予安看着眼前晃动的中指无奈叹气,握住他的手便拉到嘴边咬了一口。

    纪轻舟急忙抽出了手指,咋舌道:“没洗手呢,你怎么随便往嘴里塞东西。”

    解予安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沙发上,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纪轻舟在他对面的沙发落座,后靠在沙发背上,观察着他的神色问:“怎么又耷拉个脸,眼睛好了还不高兴?”

    解予安沉默考虑了一阵,忽而开口:“我们搬出去住吧,你想住哪?”

    “啊?”纪轻舟对他提起的话题稍感意外,想了想道:“也不必这么着急吧,你父亲不是和你祖母说了吗,让我再多住一阵子。”

    “我记得,你不喜和长辈同住。”

    “我是说过这话,但那会儿我们不是还没谈恋爱吗,你家再好我也没有归属感。”纪轻舟心平气和地解释:“现在不同了,我们的关系,你父母亲、你堂姐都知道了,那我就自在多了……”

    话落,他又补充:“当然搬出去住就更自在了,但也不必这么着急,慢慢来嘛,你不是还要看医生吗,看完医生即便没问题,也再休养一阵,等你身体好全了,我们再考虑呗。”

    解予安略作沉默,点头“嗯”了一声。

    “嗯,元元乖啊。”纪轻舟轻笑了声,起身道:“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说着正要走向盥洗室,又止住脚步,改变了方向:“哦,你现在可以自理了,那我不管你了,我先去拿衣服洗澡了。”

    “嗯。”解予安应了声,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

    等候了一阵,便又见青年拿着睡衣回到屋里,关上了房门。

    他似不经意地多瞧了两眼对方手里的睡衣,见并非长衫式样的,还略有点失落。

    纪轻舟察觉到某人的目光追随,心里暗笑,进盥洗室前,特意扭头朝他叮嘱:“别偷看哦,小痴汉。”

    解予安顿时移开了视线扫向窗户:“谁要偷看。”

    “呵,也不知哪个坏家伙眼睛都快好了还装瞎子。”

    “……”

    ·

    夜深人静,睡前的卧室里,只开着一盏茶色台灯。

    昏黄幽静的光芒笼罩着床头一角,影影绰绰,令人昏昏欲睡。

    解予安洗完澡后,见纪轻舟已经靠在了床头翻着笔记忙碌工作,就在柜上拿了份字体较大的报纸坐到了床上阅读。

    但没看一会儿,他眼睛便有些朦胧模糊起来。

    于是随手将报纸折起放到了一旁,闭了闭眼休息一阵后,就躺进被窝里,侧着身枕着枕头,望着身边人在灯光下如玉的面颊发呆。

    纪轻舟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没在意,照常摊着笔记本做着明天的日程规划。

    三天前,由严老板发起的同业公会,通过信纸上的消息传递,创办服装业公会一事已基本确定。

    作为成立同业公会支持者的一员,明日下午,他将作为“世纪”时装屋和工作室的创立者,去参与公会的首次活动。

    这是明天的首要工作,除此之外,便是日常的设计打版做新款了……

    列完了日程计划,纪轻舟打了个呵欠,合起笔记本放到了床头柜上。

    看见台灯光芒下未读完的英文小说,他便顺手拿起书本,翻到了昨日书签所夹的位置,问:“你现在总不必我给你念书了吧?”

    说着,将书本递到他面前:“能看清吗?”

    解予安瞧了瞧书页上细小的英文字母,微微摇头:“不甚清晰。”

    “那行吧,我再给你当一天的朗读者。”纪轻说罢,放松了身体靠在背枕上,正要给他念书,手里的书本便被拿走了。

    他空抬着两只手,疑惑地看向解予安:“什么意思?腻了,不想听?”

    解予安合起书本放到了一旁的报纸上,说:“今晚不听。”

    纪轻舟皱了皱眉头,状似纠结地看着他道:“但现在还早诶,不读书做什么,我们也没法造小孩……”

    解予安对上他那带着调谑之意的唇角眉梢,心跳便怦怦加速起来。

    默不作声地凑近过去,手臂揽在了青年腰间,将人往怀里抱了抱,借着朦胧柔和的台灯光晕,凝眸注视着眼前人的面孔。

    纪轻舟被他那幽深的眸子近距离地盯着,有点吃不消道:“看了一下午了,还没看够啊?”

    “很香。”解予安却是答非所问。

    目光时而微垂,在青年唇上徘徊流连着,偶尔从那玉般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领口微敞的锁骨间略过,却不敢看得太明显。

    他的视线实在过于直白,纪轻舟很难发觉不了。

    但他只以为对方是想要接吻,见解予安磨磨蹭蹭的一直不动手,就问道:“怎么,我看着你,你不好意思亲吗?那要不我把眼睛闭上?”

    说着,就阖起了双目。

    他这双聪明灵动的眼睛一闭上,顿然便显得恬静乖巧了起来。

    解予安凝视着他毫无防备的面孔,为自己萌动的念头而稍感面红耳热。

    一边羞赧着,一边抬手从他的耳畔抚过,又缓缓抚摸到青年的下巴,轻轻抬起。

    纪轻舟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靠近,已做好了接吻准备。

    这时,后颈却被对方的手掌轻握托起,一个柔软炙热的吻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喉结上,霎时间,浑身一颤。

    ·

    翌日一早,春日温煦的阳光笼罩着大餐厅的窗沿。

    临近八点半,纪轻舟和解予安才来到餐厅吃饭,此时长桌旁只剩解予川还在翻着报纸慢吞吞地吃着早餐,喝着咖啡。

    听见他们进来的声音,他扭头打招呼:“今日比我晚啊,怎么睡过头了?”

    “哈哈,这不是工作太累了吗。”纪轻舟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实际是因为两人在衣帽间挑选了太久的衣服。

    起初,他像往常那样穿了衬衫西裤,而待换好衣服一瞧,发现脖子上的吻痕是压根遮不住一点,于是惶急慌忙地挑起了别的衣服。

    这天气穿整套的西装太热,穿夏天的长衫又怕傍晚会冷,在衣帽间翻翻找找好一阵,最终从解予安的衣橱里挑了件领口较高的黑色丝绸长袍穿在了身上。

    虽没法完全遮住,好歹能遮挡个七七八八,不仔细看也不会注意到。

    不过某人看他穿上这身衣服后,当时便眸光一暗,又拉着他的手臂在衣帽间磨磨蹭蹭地亲了好一会儿,这才耽误了早餐时间。

    纪轻舟回想起这些,心底不禁咋舌,觉得解予安眼睛恢复有恢复的好处,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些甜蜜的烦恼。

    暗自思忖着,他正要习惯性地想要帮解予安拉椅子,却发现对方已提前一步拉开了两张椅子。

    他便直接在位子上落座,抬手朝佣人示意送两份早点过来。

    解予川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倏然道:“你这身长袍似有些眼熟啊,莫非是吾弟的?我看你穿着似有些宽大。”

    纪轻舟没料到这普普通通的黑色长袍,对方居然也会注意到,面不改色胡编道:“我身上这件啊,是我们店新打的样衣,是这样宽大的式样。”

    “哦,那是我看错了。”解予川也没多想,毕竟那就是一件常见的黑袍子而已。

    “说到你那时装店,我昨日还在报上看到了那时装展览的照片,似乎挺有意思,倘若有下回,记得也请我去见见世面。”

    “解总想来,那我肯定得亲自送你邀请函了,我们的货至今还未出过什么差错,可离不开您的细心领导。”

    纪轻舟有意岔开话题,说着便拿起手边的牛奶杯朝对方敬了敬:“来,我提一杯,感谢解总这些时日的照顾。”

    “客气客气。“解予川也很是配合地端起咖啡杯与他碰了碰。

    一旁,解予安看着他们两人仰头喝下半杯牛奶、咖啡,嘴里刚要冒出些不太好听的词语,目光瞥见身边人沾着些许奶沫的红润嘴唇,突然思绪一空,迅速收回了视线。

    “说实在话,先前我们厂加工的要么是制服,要么是外货,你的那些衣服虽然做起来麻烦,盈利也不多,好在源源不断,算是给我们工厂打开了另一条的渠道。”

    放下杯子后,解予川随口谈起了工作上的事,笑了笑道:“如今纪老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们家予你的那点补偿是不是也算不上什么?”

    纪轻舟知晓他所指的是离婚补偿一事,想到解家人中也就解予川还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一时有些同情对方。

    正考虑是忽悠过去,还是隐晦地提醒两句,这时,解予安忽然放下勺子开口:“哥,待阿辉长大些,可要寄名予我?”

    他口中的“阿辉”也就是赵宴知去年诞下的幼子,取名为“解熠生”,阿辉只是小名。

    解予川神色疑惑:“你原本不就是他的叔父吗?何以要多加层关系?”

    “我以后定然没有子嗣了。”解予安不紧不慢地说明。

    其实他也并非需要这个义子,不过借此稍加提醒一句而已。

    “这是何意?”解予川不由感到奇怪,思索了几秒,倏然睁大了双眼。

    望着坐于对面慢条斯理吃着糖粥的弟弟,诧异开口:“莫非你……也受伤了?舅舅为何没提起啊……”

    解予安无语地抬眸扫了他一眼:“你想什么?”

    纪轻舟没忍住噗嗤一笑,边吃着拌面,边悠悠地补充了句:“他好得很。”

    解予川大概是过于惊讶,竟也没察觉纪轻舟的补充有何奇怪之处,兀自疑惑问:“那为何就断定没有子嗣了?”

    “自己想。” 解予安提醒到这,觉得以他哥的脑子过阵子应该就能反应过来,于是不再多谈。

    慢悠悠地吃了半碗的粥,解予安听见身旁放下碗筷的声音,下意识转头看去,发现纪轻舟一碗面条已经结束,正快速解决着盘子里的生煎。

    其实纪轻舟不是特别着急时,吃饭速度也并不快,但他吃东西时甚少有休息的时候,一口接着一口的,咀嚼不停,让人感觉他牙口很好。

    解予安瞧着他进食的动作,莫名觉得很是可爱,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纪轻舟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吞下最后一口生煎,扭头问:“你看什么呢?”

    解予安唇角微抬,道:“这就是你一顿三碗的速度?”

    “你有这个闲心嘲讽我,不如多吃点,身体还恢复得好些。”

    纪轻舟懒得浪费时间与他拌嘴,拿起玻璃杯将牛奶喝完。

    解予安注视着他漂亮的侧脸轮廓,不觉又有些分神。

    待对方放下杯子,就拿起手帕递到了他唇边,说道:“以后叫阿佑接送你上下班。”

    纪轻舟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这没必要吧,多麻烦啊。”

    “不麻烦,他现在空闲了,你可以随时用车。”

    “但实际上,汽车那一来一回的,还是搭电车方便省事些。”

    解予安抿了下唇:“听话。”

    “听话?”纪轻舟挑了下眉,转头看向他:“你要管这么多,不如干脆把我锁起来得了。”

    解予安顿了顿,嗓音柔和道:“我没这个意思。”

    “你最好是。”

    坐于对面的解予川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尾微动,若有所思。

    待纪轻舟起身时,方想起一些事情,提醒道:“不过近段时日时局是有些不稳,你不若先听元元的,让阿佑送你上下班吧。”

    纪轻舟闻言动作一顿,稍作思索后点头:“行吧,那我叫阿佑备车。”

    第127章 购物 倘若他能继续出画报就好了……

    午后, 随阳光退去,街道上风声渐起,已有些微凉。

    在喧嚣的马路上, 两个穿着蓝绿格纹马甲与深绿色百褶裙校服的女学生正一边聊天,一边走向那门窗颜色红得亮眼的时装店。

    “我也是昨日才听闻我爷爷提起,原来我们学校的校服竟是这家店的老板纪先生所设计,也就是之前那《摩登》画报的主画师, 他一说《摩登》画报,我便想:啊,怪不得这家店的衣服如此时新有个性, 怪不得, 我们的校服这样漂亮!”

    李清兰转头看向身边同学,语声轻柔问:“那阿玫,你是如何知晓那画报的画师, 就是这家店的老板的?”

    “有两期《摩登》画报上登了呀!”肩头垂着两条麻花辫, 名为罗玫的女学生歪了歪脑袋, 笑容可掬地说道:

    “我可是《摩登》的忠实读者呢,可惜现在那画报停刊了。他们的主画师, 我记得叫做纪轻舟,在霞飞路有一家世纪时装工作室就是他的店, 我一直想去看看, 但一直未找到机会。

    “这家店叫做世纪时装屋,既然都叫做‘世纪’, 应当是一位老板吧, 重要的是,这店里的衣服风格很像是《摩登》画报的风格。你不信,不若我等会儿去问问那店员?”

    刚聊到这, 两人就来到了五百二十号的世纪时装屋门前。

    在那店门旁的橱窗里,模特身上依旧穿着昨日见过的那套一字肩的玫瑰礼服裙。

    整件衣裙由白色印花欧根纱所制做,从胸口到腰腹再到雪白蓬松的裙身,都错落有致地散布着或大或小的红粉色晕染玫瑰,分外的青春靓丽、浪漫且少女。

    李清兰纵使觉得这裙子露得有些多,恐怕是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尝试的款式,但每一次看见还是不由得在心里轻轻感叹一声:真美啊!

    不错,这其实已经是李清兰第二次来这家店了。

    昨日放学,她和同学罗玫便已相约一起来逛过。

    不过昨天是临时起意,李清兰身上未带什么银钱,想的是随意逛逛,未必会看中什么衣服,结果昨天下午还未进店里,就被橱窗模特身上所穿的一套大蝴蝶结领白衬衣与粉色圆摆裙的洋装吸引了目光。

    固然店里还有许多漂亮衣服,她却一眼相中的那套洋装,还听店员建议,去试衣间试穿了一番,果然令她很是满意。

    故而今日便带来足够的钱,来购买这套衣服。

    这还是她第一次,身边没有长辈的带领,自己做主在洋服店买衣服。

    走进店里时,已有好几位客人在挑选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一个亚麻色卷发、个头高挑的洋人女子。

    李清兰扭头看了眼左右,朝同学轻叹:“好多人啊。”

    正想着随意看看稍微等会儿,待哪个店员忙完了,再请对方帮忙拿一套橱窗模特同款。

    这时,昨日服务过她们的那个女店员认出了她们,抽空走了过来,亲切笑道:“欢迎两位小姐光临,您是来买‘粉珍珠’的对吗?”

    她说着,指了指右侧橱窗前的那套粉白衣裙。

    李清兰已知晓那套衣裙的名字就叫做‘粉珍珠’,闻言便点点头:“是的。”

    “昨日小姐试穿的码数是最小码,我已记下了,直接拿一套给您包起来可以吗?”

    “好的,谢谢。”李清兰稍有些腼腆地应声,觉得这里的店员真是聪明温柔又好沟通。

    随着店员去拿衣服,两个少女走到了柜台旁的配饰陈列柜前。

    在那一人多高的木柜上摆放着诸多新鲜漂亮的配饰,大都是时装秀上模特佩戴过的同款配饰。

    有夸张的米白宽檐帽、精致的小礼帽、定制印染的丝绸发带、装饰着蝴蝶的薄纱手套、配色清新秀气的胸花等,每一款前方都放了单价,贵的十几元,便宜的一两元,价格一目了然。

    “都很有新意诶,如若我有很多钱,便将这些都买回去。”罗玫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李清兰心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虽然昨日已经来欣赏过一次了,今日再看这琳琅满目的配饰柜,仍叫她心动不已。

    正看中一款粉色绸带的蝴蝶结发夹,想要拿起来仔细瞧瞧,这时身旁少女忽然轻轻地惊叹了声,拍了拍她的手臂让她转头。

    “怎么了?”

    李清兰疑问一声,扭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看见那高个子的洋人女子穿着一套新绿的挂脖收腰长裙,披着一件米白蕾丝边的披肩外套从试衣间出来,走到了试衣镜前。

    她所穿的那件绿色长裙,昨日两个女学生就已见过,当时还悄声讨论这裙子未免太暴露了,肯定没什么人买,结果今日见这洋人女子一穿,两人都给美呆了。

    对方试着衣服,还将披着的外套一侧往肩膀下拉了拉,毫不在意店内男客闪烁避让的眼光,大大方方地露出了雪白的手臂肌肤自我欣赏。

    亚麻色的卷发下,奶油绿色的真丝衣裙贴着腰身垂落,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简直不能更惹眼了。

    李清兰完全看愣了,同身旁的同学对视一眼,一时间哑然失语。

    罗玫却是有些兴奋道:“简直像《摩登》时装画上的女子走入了现实,原来真有人能够穿出这般美丽的效果啊。”

    那边,洋人女子似乎注意到了她们的目光,转头朝着她们挑眉一笑,接着又走到那挂着整排衣服的衣架前,挑选了一套白色大波点的衬衫长裙走进了试衣间。

    看来,她想买的衣服不少。

    “小姐,您的衣服包好了,请去柜台结个账。”

    正当两个女学生木然震惊之际,方才的店员走了过来,带着她们到了柜台前。

    柜台内站着一位穿着衬衣西裤、身形挺拔、样貌俊朗的男青年,他的胸口戴着一枚刺绣胸牌,上面绣着这家店的标识,以及“林经理”几字。

    罗玫见到这位高大俊朗的经理似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同学身后默不作声,暗地里却偷偷瞄了男青年几眼。

    而李清兰只顾注视自己的衣服。

    她所挑选的那套衬衣与裙子,已被店员分别折叠整齐地装进了一只暗金色薄纱的防尘袋里,看起来很是高档精致。

    稍后那经理又从柜台下方拿出了一只表面印有粉红色店铺标识的米白色纸袋,将衣服整齐地放进袋里,放在了柜台上,朝她说道:“衬衣十六元,裙子十五元,两件一共三十一元。”

    李清兰闻言便从书包里拿出钱来,支付时脸庞不禁有些泛红。

    她虽不缺零花钱,但毕竟是第一次从自己手里花出去这么多钱,即便有同学陪伴,仍有些紧张。

    林遐意准确快速地点数了银圆,收进抽屉,尔后又拿出一叠六张招贴画,铺在柜台道:“现在我店有一活动,消费满三十便送一幅我店的招贴画,您可任选一张。”

    “还有这个活动啊……诶,这张画的是我所买的那条裙子。”一旁,罗玫瞧见了自己同款衣服的招贴画,不由得出声说道。

    上面画的是一位在草地里转圈跳舞的少女,所穿的正是那套蒲公英印花的连衣裙。

    罗玫瞧着便遗憾叹息了一声,上回她来买衣服时还没有这活动。

    虽然她消费未到三十元,但完全可以买个几元的配饰凑个单,毕竟这几幅年历挂画都很是漂亮,倘若能有一张自己的同款衣裙挂画做收藏就太好了。

    李清兰则分外惊喜,目光从那六张画风新颖摩登的招贴画上一一滑过,很有些眼花缭乱。

    她最喜欢的是那幅手拿玻璃酒杯的时髦女郎图,所画的正是方才洋人女子试穿的那套衣服,区别在于画上女子是黑色的波浪卷发,朱唇细眉,更具东方女子之张扬美丽。

    但这幅画带回去挂在卧房里,定然会被长辈责骂,而偷偷藏着欣赏又未免有些可惜。

    她微蹙起眉头,再三犹豫过后,伸手指了指最边上的一幅道:“我要这个吧。”

    她所选的是一幅文静少女坐在长椅上看书的招贴画,少女身上穿的是一款带有蕾丝小翻领的苔绿色连衣裙,风格清新秀雅,是店里销量很高的一款中西融合式样的旗袍连衣裙。

    林遐意闻言就将她选的那幅画卷了卷,收进了纸袋中。

    避免直接接触,将购物袋推给少女道:“您的衣服,请收好。”

    李清兰道了声谢,抬手接过了袋子,低头看了看袋子里包装漂亮的衣服与卷起的挂画,心里暗藏欢欣。

    见朋友买完了衣服,离开前,罗玫好奇地看向男子,用柔和的嗓音小声询问:“我能否问一句,您店的老板是《摩登》画报的主画师纪轻舟吗?”

    林遐意做了这一段时间的店长,业务水平已突飞猛涨,不仅和顾客打交道时自信大方了许多,对于他们老板那多重的身份业务也多有了解,听闻这问题就微笑点头:“是的。”

    罗玫眼睛一亮,轻声细语道:“我很喜欢你们老板的时装画,每一册画报我皆有收藏,倘若他能继续出画报就好了。

    “对了,我们学校的校服也是你们老板的作品,如果您方便,请转告纪先生,我们都很喜欢他设计的校服,还有体操服,既漂亮又方便耐穿,不知有多少其他女校的学生羡慕我们的校服。”

    这校服的事情确实是林遐意所不知晓的,但听少女这么一说,他扫了眼两位女学生的衣服,觉得确实很有他们老板的风格。

    欣然答应道:“好,我一定帮忙转告。”

    得知了想要的答案,两个女生便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地拎着购物袋走出了店铺。

    而几乎就在她们离开没多久,刚参加完同业公会活动的纪轻舟就来到了店里。

    刚成立的时装业公会,一切都还比较懵懂,首次活动其实没做什么事,就是二十几个会员相互认识了一下,大家匿名投票选了个理事长。

    这理事长的位置,按资历、按人脉、按资产排序,最后不出意外地落到了严位良身上。

    出乎纪轻舟意料的是,这次的理事长选拔,自己竟然也获得了几票,不知具体是哪几位投的票。

    目前同业公会刚创办,没有什么大的交流活动,就暂时定下每年交五元的会费,作为公会的活动资金。

    每个月大家抽时间聚餐一次,交流一些时装制作上的经验和市场行业内的新资讯。

    倘若决定举办如纪轻舟之前所办的那种时装展览活动,届时再看具体情况划分职责,筹集资金等。

    因为公会成立仪式就在裕祥时装公司进行,所以结束以后,纪轻舟便顺路来了店里,看看生意情况。

    他甚少穿长袍,还是一件平平无奇的黑色长袍。

    浓郁的颜色与稍显宽大的袍子将青年衬得愈发白皙清秀。

    林遐意分明是看着他走进店里的,短时间却没反应过来,直到他走到柜台前了,才认出这位衣着文雅的青年竟然是自己的老板。

    “老板。”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接着就将昨日和今日的营业报表拿了出来递给他道:“这两天生意有所好转了,从昨日下午起,客人便增多了。”

    “那看来广告还是有些效果的。”纪轻舟翻着报表,满意点了点头。

    尔后道:“对了,明天下午,应该会有一批新货送到,我要是没在店里,你就帮我接收一下,先放到仓库,等我来了再上货。”

    “好的,老板。”林遐意先是点头,想起方才两个女学生的留言,便将那女子请他转述的话语向纪轻舟说了一遍。

    “校服啊,她们喜欢就好了。”

    纪轻舟都快忘记这事了,没想到还有学生会专门感谢自己,一时心情也颇为愉悦。

    “还有,今日有个男子来店里,也未询问身高尺寸,挑了几个款式张口便是五件十件地想要购买,我看他不像是寻常客人,便借口店里库存不足,没有售卖给他,他最后只每款拿了两件走。”

    纪轻舟一听便知这多半是个倒爷,想要从他这进货高价卖去外地,就朝林遐意道:“这事你做得不错,以后再遇到这样一次买五件十件,又不像是要送人的客人,都一样处理,告诉他们库存不足,最多限购两件。”

    这衣服上市了,防盗版他是防不住的。

    上海那么多的成衣铺裁缝店,客人若嫌贵,自己购买差不多颜色的料子照着他的衣服去找裁缝定做,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打个时间差,多做广告吸引顾客来买最新款的正版。

    至于这些扰乱市场的二道贩子,能挡则挡,毕竟目前他的库存也不多,都给人家进货卖去别地了,他还做什么生意。

    林遐意立即点头应声,又说:“不过那款竹青色的双层长衫,中小码的库存的确有些不足,不知何时能补货?”

    这点纪轻舟也察觉到了,虽然他店里的男装有些过于时新,很多保守人士不能接受,但那些有钱有闲的公子哥却很乐意消费。

    此时的男青年也分外爱打扮自己,就如同当初的骆明煊,每天穿得花花绿绿的,自以为招人得很。

    故而他店里的男装,尤其是长衫,其实销量一点也不低于女装。

    不过……

    “补货有些困难,”纪轻舟考虑了片刻说道,“工厂那边现在都在做五月份的新款,接下来就是做夏装了,抽不出时间再做之前的款,顶多过几月或者明年,挑几个热门款式复活一下。”

    “复活”一词,林遐意虽然觉得用得有些奇怪,奇异的是却也能理解,闻言就点点头表示清楚。

    “行,那你接着看店,我先走了。”

    纪轻舟简单交代了下工作后,便按照计划准备去工作室加几小时的班。

    正当他转身离开之际,试穿上一身白色大波点衬衫长裙的洋人女子来到了柜台旁。

    不知是问了店员,还是通过自己的观察,认出了纪轻舟是这家店的老板,走过来后,直接给纪轻舟递了张名片。

    用不太清晰的中文夹着英文说道:“我从朋友那听说了你们的时装秀,你的衣服风格我很欣赏,如果需要模特,可以找我,价格合理。”

    纪轻舟稍有些讶异地扫量了几眼这位约莫只比他矮十公分的洋人女子。

    有一位身材样貌皆分外出色的女子主动应聘模特,他自然不会拒绝,和颜悦色道:“好,我会考虑。”

    稍后又低头看了眼名片,上面用英文、俄文写了法租界一所公寓的地址,女子的名字叫做阿琳娜。

    第128章 解释 别仗着都是男子就交换穿衣

    傍晚五点, 赤金色的落日光芒低低地压在小花园中央的遮阳伞上,天色已近黄昏。

    纪轻舟走进工作室院门时,便看到穿着身松绿色旗袍、扎着两条辫子的宋瑜儿正撑着脑袋坐在遮阳伞下的折叠桌前, 面前摊着画本,一会儿仰头发呆,一会儿低头画上两笔,蹙着眉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五点了, 还不回去?”

    他出声询问,沿着小径岔路,走到了遮阳伞旁。

    “老师, 您回来了!”宋瑜儿见他过来, 便立即站起了身,笑了笑说道,“您都还未给我布置作业, 我怎好回去啊?”

    “那你这会儿是在画什么?”纪轻舟扫了眼她摊开的画本问。

    “奥, 我闲着无事, 便想再画一画您之前的那个‘比春光更自由浪漫’的主题,这会儿正感受春光, 寻找您说的灵感呢。”

    “哦?那你可有感受到什么?”

    宋瑜儿仰头望了望探入院子的绿树枝桠,道:“树枝上的蜘蛛网在日照下会反光, 风一吹便闪闪发亮, 很特别。”

    “所以这就是你画的东西?”纪轻舟挑起眉,点了点她画纸上那通体遍布蛛网图案的小裹胸裙。

    还别说, 这小裙子固然瞧着不太美观, 但还挺新颖别致的。

    倘若明年张景优准备拍一部《蜘蛛女侠》的电影,那他会推荐宋瑜儿去做戏服设计师。

    宋瑜儿自然知晓自己画的衣服有些丑陋古怪,面色微红道:“您说从自然元素中可以提取源源不断的灵感, 我便想先记录着,今后说不准能用上,不过这图案似乎是有些难以运用……看来也并非什么自然元素都能作为灵感使用,我现在知道了,要懂得取舍。”

    “这倒也不是,蛛网这个元素其实是有挺多种用法的,不论是编织成蛛网花纹的镂空针织衫,还是作为网纱刺绣图案,与其他面料组合做成衣服裙子,只要运用得当,就可以很时髦。”

    纪轻舟解释着,怕她难以想象,还顺手拿起她桌上的铅笔,俯身在纸页上绘制了一款蕾丝刺绣衣领。

    “就比如这一种叫做波尔卡蜘蛛网花边的蕾丝,便是用一个个类似蛛网的图形构成,大大小小排列组合在一起,看起来也很精美漂亮。”

    “啊,还可以这样!”宋瑜儿瞧着他随手绘制的衣领花边,不由得惊奇地睁大了眼,有种豁然明朗之感。

    “当然这种图案看起来就比较规整,与其说它像蜘蛛网,还是更像车轮些,真要绣成蜘蛛网,那风格大概率会偏于黑暗……”

    纪轻舟说到这,忽而眉毛微动,瞧了瞧她所画的那条蛛网图案的裙子,若有所思道:“这么说起来,这个元素和我们夏装系列的主题倒是挺搭的。”

    “您已定好下个主题了吗?”

    “早就定好了。”纪轻舟放下了铅笔,朝她一招手道:“跟我来吧,给你布置作业。”

    日暮时分的东北角书房光线已然有些昏暗。

    进屋后,纪轻舟先开了电灯,尔后坐到蝴蝶桌前,将桌上乱糟糟的画纸收了收,堆到了一旁。

    待宋瑜儿将自己的作业画本摊开放到他面前,他便提起钢笔,在新空白页上写下了给学生布置的设计作业主题。

    “恣肆、野性……”

    宋瑜儿站在一旁,轻声念出了他所写的标题,一时间大脑空白一片。

    生长于这个年代的小姑娘显然对这两个词有些陌生,思索了一番仍是茫无头绪,便问:“恣肆野性,是什么样的衣着风格,放荡之意吗?还是如诗人那般不拘的风格?”

    “你想如何联想自然都可以。这个主题也是夏装系列的主调,我这已定了一套风格,你可以看一下,找找感觉。”

    纪轻舟早有料到她的反应,写下这两词后,便从桌上堆叠的画稿中翻找出一张,递给了宋瑜儿参考。

    宋瑜儿一瞧见那画上的女模,便不禁惊讶地“啊”了一声,视线细致地浏览着画稿,震撼得难以言表。

    纪轻舟递给她的,恰是之前某次,看见解良嬉烫了个卷发回来后忽然迸生灵感绘制的那幅时装画。

    图上黑色卷发蓬松的女模涂着深红色嘴唇,画着毛流感较强的长眉,面部神情未描绘得太细致,仅透过线条利落的五官刻画与色彩浓深的妆容绘制表现出那精致张扬的氛围感。

    她穿着一身豹纹印花的雪纺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宽肩廓形的黑色大翻领皮夹克,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眺望前方。

    从衣裙的面料花纹到皮夹克挺括的轮廓线条,里里外外都展露出一股恣意随性的力量美。

    那轻薄的裙身面料与裙摆点缀的深棕色蕾丝花边本是精致柔美的,放在这却反倒给人以危险诱惑之感,衬得女模的面容气质愈发美丽得惊心动魄。

    宋瑜儿微张着唇叹息,不论是豹纹连衣裙还是翻领皮夹克,都是她之前从未见过出现在女模身上的款式,乍然看见这套衣服,自然是有些奇怪的,但感受更深的还是震惊和时髦。

    这般随性又气势凌人的搭配,令她一眼就领悟了老师所写的主题氛围。

    “这是何种花纹,莫非是兽皮纹?”盯着画稿欣赏半晌后,宋瑜儿神色兴奋地虚心请教。

    “这是豹纹,也确实是兽皮纹。”

    纪轻舟简单解释,知晓她之前大概是从未见过豹纹衣服,所以才这般惊奇。

    这时候兴许有豹皮草,但多半不是什么流通货,将豹纹用于面料印花,应该还未出现。

    “恣肆、野性,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我明白了,老师。”

    宋瑜儿此刻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方才会说蛛网适合这一系列的主题。

    但领悟归领悟,作为学徒的她终究经验太少,短时间内脑中所能浮现的衣服不是太浮夸,就是很丑陋。

    她神色稍有些犹豫道:“我方才想到一个虎皮纹外套,不过应当不好看,也无人会穿吧?”

    “别害怕,先大胆去画,怪诞、浮夸、不日常都没关系,总之先将你的想法在纸面上表达出来,再从中提取你觉得好的亮点,做二次联想修改。”

    纪轻舟唇角扬起笑意,鼓励她道,“就像一幅画,总要先有一个粗糙的草稿,才有细化的空间,对吧?”

    “嗯。”宋瑜儿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了些底,决定今晚回去就试试画一画她的蛛网纹裙子和虎皮纹外套.

    给宋瑜儿布置完作业后,纪轻舟又画了半个多小时的图,完成了昨日的那幅客人定制稿。

    之后便到楼下,忙碌起新款的样衣打版工作,一直加班到了九点左右,才结束今日的工作。

    苍茫夜色中,一辆黑色的雪佛兰汽车停在路口,擦得锃亮的车身上泛着柔和的月光。

    纪轻舟打开后座车门时,还以为会看到解予安坐在里面,结果车内空荡荡的,只有黄佑树在驾驶座上安静等候。

    “你家少爷在忙什么?”关上车门后,纪轻舟疑惑地问了一句。

    黄佑树忙解释:“今日下午,沈医生带少爷去医院瞧了瞧,吃过夜饭才回来,后来夫人也从女校请假回来了,我出来接您时,他们还在小会客厅讨论少爷的病情。”

    “他的病情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您回去问问少爷吧。”

    听黄佑树这么说,纪轻舟就默默点了下头,不再多问。

    一路阒然无声,回到解公馆后,纪轻舟直接去了东馆的小会客厅。

    他敲门进去时,解予安的舅舅已经离开,寂静的屋子里,就剩沈南绮和她的儿子,还沉默地坐在那黑色的皮质长沙发上。

    解予安照旧是一张冷淡面无表情的面孔,沈南绮的神情看起来却有些不悦的样子。

    “怎么了?母子俩都不说话?”纪轻舟看出此时的氛围古怪,便打破了缄默问,“难不成,解元的眼睛还有问题?”

    边说着,边坐到了解予安身旁的沙发位置上,在男人伸手握住他的手时,安抚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而沈南绮却是在他落座时,先一步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袍子。

    作为这些衣服的购买者,她自然能一眼认出纪轻舟穿的是她儿子的衣服。

    刚张开嘴,想叫他们收敛一些,别仗着都是男子就交换穿衣,真当不会被发现不成……随即又或许是直觉作祟,特意瞄了眼对方的脖子,尔后果不其然看见了一点从衣领口透出的红印,不禁闭了闭眼,挪开了目光。

    这两孩子,到底是年轻……

    沈南绮摇了摇头,口吻带着点倦意地说道:“眼睛倒是没什么了,不过他之前受过重伤,脑袋又做过手术,恢复得虽说不错,但毕竟伤了元气,不论他舅舅,还是张医师来诊脉后,都不建议他再做之前的工作。

    “方才我们都在劝他,反正年纪还轻,跟着他父亲从头学起,将来继承家业未尝不可,可这孩子就是个犟骨头,偏说要再考虑一阵,也不知考虑个什么……”

    纪轻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扭头看向解予安问:“你之前不是说愿意跟我改业从商吗?”

    “我说了,会考虑。”解予安顿了顿回道。

    一字一句的,语气虽低沉平静,眼底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倔强。

    沈南绮朝着纪轻舟一摊手:“喏,就是这样。反正我们的话,他是一点也听不进去,你若是能劝劝他就最好了。”

    说罢,便疲惫地站起身走向门口:“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

    东馆二楼,夜深人静。

    等两人交握着手回到卧室时,走廊上的落地钟已敲响十点的钟声。

    关上卧室房门,打开灯,纪轻舟转头见某人微抿着唇,眉宇沉凝,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便捏了捏他的掌心道:“郁闷了是吧?”

    解予安默不作声地停步看向他,垂眸点了下头。

    “诶,可怜的元宝,要不要抱抱?”纪轻舟说着,就转过身打开了手臂。

    解予安也几乎未作犹豫,微弓着身体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双臂交错着环绕过青年修长的腰身,缓缓收紧。

    纪轻舟抱住他的后背,安慰地拍了拍。

    他能理解解予安的心情,假如现在有人告诉他,以后再也不能做他的服装事业,只能改换行当去做个小卖部老板,固然工作清闲衣食无忧,他肯定也接受不了。

    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存在,肯定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

    但解予安真依照他给自己制定的人生轨迹去生活,纪轻舟直觉对方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按邱文信之前对“横祸”二字的分析,那“英年早逝”的劫难,多半就是由此而生。

    所以即便解予安不情愿,他也必须劝说对方改行。

    故静静拥抱片刻后,便作无意似的凑在他耳边,语声柔和道:“其实,我真觉得你从商挺好的,你家多好的从商环境啊。最主要的是,你的身体也不支持你再去做之前那种高强度训练的职业了,不妨换条路呢?都说实业兴国,只要有这份心,做哪行都可以实现你的理想……”

    解予安听着他的话语没有回复,颇有些心烦意乱地搂紧了他的腰身。

    手指握在腰间,正习惯性地摩挲着,忽然察觉手下的衣物里似放着什么硬质的东西。

    这件长袍的一侧有个衣袋,寻常他都用来放置手帕,发觉这异物,他下意识地伸进衣袋,便摸出了一张白色的名片。

    解予安眉尾微动,抬手将这名片拿到眼前查看。

    只见那飘着淡淡香气的卡片上,不仅烫印着金色的山茶花,还用漂亮的字体留了个显然是女性的名字。

    “我们之前不是聊过吗,我早就想过要创办我自己的生产线,但又实在抽不出精力去做,只能找你哥的厂子代加工。倘若有你在背后支撑呢,那我就能放心地去办厂,放心地交给你管,放心地做我的设计工作,这样也不至于每日忙得不停了……”

    纪轻舟未察觉他的动作,仍一门心思劝说他改行。

    正说到这,解予安忽然松开了怀抱,垂眼注视他的眼睛问:“今日去哪了?”

    “嗯?”纪轻舟挑了下眉,对他这话题的转换有些疑惑,眨了眨眼说:“我能去哪,就上班呗。”

    解予安指尖夹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平垂的眼睫下视线稍显锐利:“解释。”

    瞥见那张边缘印着山茶花的白色名片,纪轻舟就明白了他又在吃什么醋。

    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道:“今天去店里,碰见了一个客人说希望能担任我的时装模特,就留了个住址方便联系而已。你自己看嘛,上面写的不就是霞飞路的一所公寓地址吗,客户的名片我多着呢,这有什么可醋的?”

    解予安“嗯”了一声,依旧定定地注视着他:“英文写的是高级公寓,俄文写的是高级舞厅,你怎么解释?”

    “啊?”

    第129章 金元宝 哪家印刷馆能做这业务?

    纪轻舟从他手里拿过了名片, 仔细瞧了瞧上面那串陌生的俄文字母,轻哼了声道:“昨晚还看不清英文书呢,今天就连这么潦草的字母都看清了, 这种时候你视力就恢复得特别好。”

    解予安见他还有将名片放回口袋的意思,眉尾微抬:“所以,解释呢?”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又看不懂俄文。”在对方的视线压力下, 纪轻舟不得已走到桌旁,将名片压在了茶杯下。

    随后坐到了沙发上,撩起衣摆跷着二郎腿道:“对我而言, 那就是一个漂亮姑娘想要……”

    “漂亮姑娘?”解予安移步过来, 站在沙发旁,依旧紧盯着他。

    “一个优秀的模特苗子,这么说可以吗, 喜欢咬文嚼字的元宝大人?”

    纪轻舟仰着脑袋, 朝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您说身为一个缺少模特的设计师, 有一位优秀的模特苗子给我留下了联系方式,我有什么理由不留着呢?”

    解予安漆黑的眼眸微转, 冰冷的视线落在那杯底露出的名片一角上,语气低沉道:“你就非要, 和这些模特打交道?”

    “不然呢, 我是做服装设计的,而服装是穿在人身上的, 没有模特试穿的衣服, 不就跟你以前上战场不带枪炮一样不靠谱吗?”

    纪轻舟刚这么举例子,转眼对上他系着皮带的西裤,忽而眉毛微扬, 语气轻佻道:“奥,还是带了的,随身携带大炮。”

    解予安起先未反应过来,待看见对方明显意有所指的眼神,过了几秒才陡的从脑海中翻出一桩某人醉酒后发生的旧事。

    他不由得耳根有些发热,垂眸对上青年仿佛占着了什么便宜般笑盈盈的眼睛,规劝道:“你就不能文雅些?”

    “这不是你先说出的比喻吗?”

    纪轻舟跷着的脚尖晃了晃,故作不解地歪头,“况且,我只说了大炮而已,你就想到那去了,明显你才是那个小黄人吧?”

    “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

    “奥,你说我歪曲事实是吧?行……”

    纪轻舟微垂眼睫思索了几秒,倏而又抬眼,食指勾住他的皮带往外拉了拉,微眯着眼眸含着几分困意地看向他道:

    “今天有点累,你去给我放个洗澡水呗,等会儿要不就一起洗?节省些时间,反正你有的我都有,也没什么可看的。

    “对了,也帮我拿个睡衣,注意别错拿成高开衩的那件哦。”

    解予安刚握住他意图作乱的手指,就听见了后面话语,短短几秒间,从脖颈到耳尖便升起了成片的红晕。

    他微微启唇又闭上,正想故作淡然地应一声,这时就见刚刚还一脸困顿的某人,脸上倏然绽开一个计谋得逞的狡黠笑容。

    纪轻舟一见他这面红耳赤的样子,就“嘿”了一声,站起身来,撤回了手啧啧舌头道:“瞧瞧你,打什么坏主意了小脸羞红成这样。

    “依我看,你就应该改姓金,金元宝,切成八瓣,芯子都黄澄澄的。”

    解予安顿然明白过来他方才只是在调谑自己,瞧着眼前人不无得意的神情,一时间面庞愈发红温,一声不响地盯着他,不知在琢磨什么。

    纪轻舟见他不说话也不气恼,只是双眸冷静地注视着自己,反倒有些不习惯。

    轻咳了一声,收敛笑意道:“那没事你坐会儿,我先去洗澡。”

    说罢,他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去衣帽间拿睡衣,便被解予安抬手拦住了去路。

    “怎么了?”纪轻舟抬眸看向他问,端的是一派正经无辜的神情。

    结果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的,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托着后脑勺横压在了沙发上。

    “解元你……能不能别这么突然,讲点章法行不行。”

    他刚这么抱怨,睁眼对上男子深沉的眼眸,一时又有些犯怂,恳求道:“我今天真的很累,你不会舍得让我熬夜吧?”

    “不熬夜,亲一下。”

    解予安原本是想狠狠修理他一顿,但真把人撂倒了,瞧见对方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又有些犯迷糊。

    主要是昨晚已经留了不少印子在他脖颈上,一直不消退,虽然纪轻舟说不疼,他看着却有些心疼。

    “那就只亲一下。”纪轻舟闻言就熟练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口气纯然问:“伸舌头吗?”

    “嗯。”解予安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应声。

    托着他后脑勺的手掌穿过浓密的发丝轻轻安抚着,视线垂落在他颜色红润的嘴唇上,带着怦怦鼓动的心跳低头亲吻上去。

    纪轻舟的唇舌真是柔软,和他接吻好似会上瘾似的,不论如何触碰都不够。

    虽答应了他只亲一亲就放他去洗澡睡觉,但间隙抬起眼眸,看见对方被自己吻得发红的嘴唇与发丝下迷蒙的眼神,又不禁心旌摇曳,心痒难耐。

    ……

    一通胡吃过后,纪轻舟本就有些劳累的身体愈发疲乏,简单泡了个澡,钻进被窝,脑袋刚沾着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到解予安洗完澡出来,便见青年已睡颜恬静地躺在了床上。

    他蹑手蹑脚地去关了灯,在黑暗中行动自如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掀开被子躺进了被窝。

    身旁的青年身上还带着泡完澡后温热清甜的香气,无声无息吸引着他的靠近。

    解予安习惯性地贴近过去,手臂环住青年的后背,将人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几缕净白的月光自窗帘缝隙洒落,解予安借着那微弱的光芒,良久凝视着怀中人朦胧的脸庞轮廓。

    过了片刻,又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庞。

    “别搞我,困死了。”

    纪轻舟也不知是醒了还是睡梦中下意识地挣扎,在他怀里艰难地转了个身背对着男人。

    解予安并不介意,手臂稍稍收紧了些许,弓着后背将脑袋贴在了青年颈侧,嗅着那芬芳香气渐渐沉入了梦乡。

    ·

    五月伊始,天气渐暖。

    随着几个新款的上架,时装店的生意稍有一波增长,之后又渐渐回落维持至正常销售额。

    另一边,下个系列的新款也在与工厂沟通制作中,约莫到六月初便可逐步上架。

    原本纪轻舟是准备在六月中旬再邀请老顾客办个小型发布秀的,后来因听解予川提起局势变化,便临时改变主意取消了。

    不仅如此,还将原定的二十二个新款砍到了十六个。

    但小型发布秀计划取消,新系列的上新总不能完全不做宣传,收到那名为“阿琳娜”的姑娘所给的名片后,纪轻舟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可以挑选几个主打款式的衣服,请模特拍摄时装照,一方面印制成小型的真人海报张贴在店门口,或者赠送给顾客做礼品,另一方面,还能以此为封面广告放在杂志上做宣传。

    虽说他与解良嬉早有商量办时尚杂志之事,但两人说好是从六月份开始筹备,眼下临时要办个杂志显然来不及,纪轻舟便将主意打到了沪报馆在《摩登时装》停刊后,新出的那名为《新窗口》的半月刊画报上。

    同样是图配文形式的画报,既然新画报也会收录些时尚相关内容,那他想在封面上打个广告,他们未必不会同意。

    以免去晚了,赶不上预定六月刊的封面,五月初的一个下午,他便抽空跑了趟沪报馆,去谈这门生意。

    这日,天气自清晨起便有些微阴,到了下午,果然飘起了霏霏细雨。

    午后的沪报馆二楼,报社成员都已开始工作,但不至于特别忙碌,纪轻舟来的时间正好。

    听闻他的来意后,邱文信就叫上了相对悠闲的宋又陵,三人一块上楼去三层的小娱乐室休息谈生意。

    “你那时装店的广告,我们自然乐意接,”邱文信一派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说道,“但用画报的封面做广告,我说实在话,不太符合《新窗口》的定位,你看放到中间穿插两页插图是否可以?”

    “信哥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在封面上写明‘某某时装店上新款了,欢迎大家前去购买’,而是我付费提供给你们一张美人时装照,用于六月刊的《新窗口》画报做封面,不必做什么文字广告,只要在后页标注一句‘封面服装由世纪时装屋提供’即可,这样也不行吗?”

    邱文信听到“美人照封面”几字,心里便动摇了。

    之前出《摩登》画报时,由施玄曼电影照片做封面的那期便是销数最好的,而今这新画报销量虽也不错,至今却还未达到那个高度。

    于是思索考虑一阵,便点了点头:“依你这么说倒是可以,届时你将那照片送来,我们接这广告。”

    纪轻舟听他答应下来,心里便放松了几分,尔后又请教:“我还准备印一些彩色的真人海报,不知你们可知晓,哪家印刷馆能做这业务?”

    “听你的意思,是想给照片做套色印刷?”涉及到自己的领域,宋又陵便提起了精神,见纪轻舟懵懂地点头,他捧着茶杯,口吻明快地给出建议:

    “你说的那什么真人海报,我虽从未听过,不过这条街上有家名为华亮的印刷所,是某位银行董事的资产,专门给上流社会做单张的彩页印刷,你可以去问问。

    “听闻他们有一种从香港那边流通来的道林纸,能印非常清晰的彩图,就是价格不便宜。之前《摩登》的电影宣传封面,我们便去问过,但他开价太高,而我们的画报售价又低廉,当时便未舍得使用,幸好张导想要表达的本便是光明与黑暗之对比,最终封面印出的效果总体也可称得上差强人意。”

    “好,我知道了,多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纪轻舟便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拿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水,接着就准备告辞:“二位身为报业中人,眼下肯定特别繁忙,我就不多耽误你们时间了。宋兄,届时可否请你来给我的模特拍个时装照?”

    “乐意之至!”给时髦美人拍照,宋又陵自然是爽快答应,迫不及待问:“是在我的店里拍,还是?”

    纪轻舟摇了摇头,笑道:“您尽管把设备带上,去我店里就行,摄影棚我来布置。”

    第130章 宣传照 你不会不敢穿吧?

    上午九点左右, 宽阔的大马路已被各种车流所占据。

    一个个卖报童的身影穿梭在车轮、马蹄扬起的尘埃之间,为坐在车上的乘客们送去最新的报纸。

    “卖报,卖报, 各省各地学校均发布罢课宣言,声援北京学生运动……”

    “卖报,卖报……”

    “诶,小朋友, 给我一份《申报》、一份《时报》,再来份《沪上日报》吧。”

    纪轻舟刚下汽车,看见有报童从路旁经过, 便拦下他买了几份报纸。

    付完几个铜板的报钱后, 他接过孩童递来的三份报纸,垂眼快速浏览了遍《申报》的头版新闻。

    大致掌握局势变化后,便转身将三份报纸递给了在他后面下车的解予安:“给你, 叫你别来非要来, 等会儿肯定又觉得无聊, 拿着打发时间看吧。”

    解良嬉关上副驾车门,走过来看见这一幕, 便笑着揶揄:“如此贴心的好媳妇,元元你可真是选到宝了。”

    纪轻舟扯起嘴角浅笑了下, 接道:“还是良嬉姐有眼光, 我早说了,娶到我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解予安眉头微动, 维持着一副淡然的神色, 看了看身旁青年风采奕奕的脸庞,唇角刚抬起些许,又很快拉平了弧度。

    “阿佑, 你去找个地方停车,别停在这路边上,挡客流。”

    叮嘱了黄佑树一句后,纪轻舟就朝那两姐弟抬手招呼道:“走吧,我的大少爷和大小姐,今天活还多着呢。”

    “……”

    今日是纪轻舟定下拍摄新款宣传照的日子,解良嬉听闻那照片会被用来做成画报的封面,便说要来观摩学习一番,为将来办时尚杂志做准备。

    至于解予安,则是听说他找了那名叫阿琳娜的白俄姑娘来拍照后,就非要跟过来,看看他们拍的究竟是什么照。

    其实纪轻舟也犹豫过,是不是请认识的女性来做主打款的模特更方便交流沟通。

    但在他所认识的女性中,能撑得起野性的这个主题的,大概也就只有施玄曼和解良嬉可以一试。

    金宝儿的五官也不错,化完妆后的可塑性很强,但她的身高不足,没法照全身。

    而前两者,则考虑颇多,多半不会愿意做这海报模特,于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去请了那洋人姑娘。

    至于那洋人女子所住的高级公寓,他后来也打听过,那既是一群白俄姑娘的住所,楼下也确实有个舞厅。

    听闻在那栋公寓居住的女子,身份要么是舞女,要么是某些权贵的情妇。

    他不清楚阿琳娜具体是做什么的,但也无所谓,只要对方开价合理,就可以请她过来做这份工作。

    上午的时装店内,春日慵懒的日光透过橱窗在地板上落下一道道不规则的光影。

    随着纪轻舟推开店门,门后风铃叮铃作响。

    林遐意正坐在柜台前核对账目,听见铃铛声刚要抬头问候客人,见是他们便露出笑容,叫了声“老板”。

    他的话音刚落,紧接着又从一侧冒出一道清脆女声打招呼道:“老师,您来啦!”

    纪轻舟略感意外地转头望去,便见宋瑜儿正站在一个橱窗模特旁边,抬手整理着那模特帽子上的花饰。

    “来得这么早?”

    宋瑜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设计的这两套衣服不是前几日就上新了吗,我还没来看过,今日便想早些过来看看这衣服是否行俏。”

    “这样啊,那行俏吗?”

    宋瑜儿扯开嘴角一派无奈摇了摇头:“在这站了快半小时了,倒是有不少路人经过时会看几眼我的衣服,但走进店里问价的却一个也没有。”

    解良嬉闻言好奇问:“哪两套是你的设计?”

    宋瑜儿见那穿着世纪品牌连衣裙,头上戴着顶红色宽边软帽的漂亮女士看向自己,稍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指了指身前的模特道:

    “就这一套粉色的,还有挂在那架子上的腰间有一条蝴蝶结绸带的绿色连衣裙。”

    解良嬉闻言便走过去瞧了瞧那模特身上的衣服,眼神微亮道:“很时髦很靓丽啊,不愧是纪先生的学生,果真有些水平。”

    她这话语倒并非是客套鼓励,而是发自内心的夸赞。

    眼前的这套胭脂粉色的连衣裙上身为柔软的翻驳领交叉衬衣,下身为宽松悬垂的A型细褶裙,接缝处收腰搭配一条粉色腰带。

    倘若单看衣服,整套衣裙皆为粉色,颜色确实有些扎眼,但配上模特头上这顶装饰着浅粉玫瑰花的平顶阔沿帽后,就是一套相当年轻、优雅、女性化的交际装。

    只不过这套衣服的颜色毕竟明亮鲜嫩,能撑得起它的女士,必然都身形修长、样貌姣好,挑人的款式,短暂无人问津也很正常。

    宋瑜儿听完她的夸奖面色羞红,忙解释:“我只是画了个连衣裙的雏形,定了这个颜色而已,很多细节都是在老师指导下修改的。”

    “谦虚什么,夸你也就是在夸我,开开心心接受就成,”纪轻舟跟着鼓励了一句,“况且这也确实是你主导的设计作品,倘若你水平不够,再怎么修改也不会出现在这橱窗前。所以就放宽心吧,每一款衣服都有它的受众,卖得不好也不是你的问题,只是它更对小部分人的胃口而已。”

    宋瑜儿一想也确实如此,以她老师对时装的严格眼光,不可能为了鼓励自己就将不合格的衣服放进店里。

    既然自己的设计能被老师选为这个系列的补充款上架,那必然有它的可取之处。

    如此一想,便心境开朗道:“嗯,好的,老师。”

    “好了,别磨蹭了,上楼干活。”纪轻舟看似挂着笑意,话语却是不苟言笑地催促。

    “哦哦,来了。”

    二楼三间屋子的窗帘敞开着,没有橱窗模特的遮挡,日光更为明亮。

    昨日纪轻舟就已将准备拍摄的几套样衣都搬来了这里,一件件单品或分开或组合地挂在衣架上。

    挺括的皮衣、轻薄的蕾丝裙、基础款的衬衣、飘逸的雪纺裙,还有种种点缀的丝巾、手套、配饰帽子等挂满了两个衣架。

    解良嬉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一望见那整架子的衣服配饰,便径直地迈步过去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当看见搭配在皮夹克内的豹纹连衣裙时,明显眼睛一亮:“我喜欢这一套,风格独特,动物皮毛的花纹特别有部落风情,待你上架了,我便来购买。”

    纪轻舟正吩咐宋瑜儿将某几个款式的衣服拿去熨烫一下,听见她的话语便转头瞧了眼,见她手上拿着的恰好是那套豹纹连衣裙,便扬眉笑道:“挑得真准,这套我还是从你那得来的灵感。”

    “我?”解良嬉显然有些惊讶。

    “嗯,你之前不是在理发店烫了个十分蓬松的卷发吗?令我想到了那一句诗,‘我将身披狮皮,在荒野游荡’,尔后就创作了这套衣服。”

    解良嬉闻言不禁心里颤动了一番,轻声喟叹:“能给你带来灵感,这真是我的荣幸。”

    她正感动着,忽听一旁传来了一声轻嗤。

    某个已在沙发上落座的男士听闻他们的对话,冷淡地说道:“是像头母狮。”

    “解予安!”解良嬉握紧了手里的衣架怒目而视,看她那眼睛冒着怒火的模样,若非解予安只是她的堂弟而非儿子,估计已经上手揍人了。

    “好了,别在那冷笑了,起来帮我干活。”纪轻舟倒并非刻意化解他们的矛盾,只是确实需要一个苦力帮忙搬沙发。

    解予安闻言便将报纸放到一旁,起身听从他的指挥布置起摄影棚。

    “就这张单人沙发吧,挪到那靠楼梯的墙边,再把这小茶水柜收拾收拾,搬过去。”

    “你没有助手吗?”解良嬉将衣服挂回了衣架上,见状也开始帮忙收拾起茶水柜。

    “有个助理,叫他给我去鞋店拿定做的靴子了,过会儿应该就到了。”

    “模特呢,找了几个?”解良嬉很是好奇地问:“我看你这架子上还挂了男裤,应当也有男模吧,还是上次那两位?”

    “这次就拍五套,三套女装,两套男装,模特请的一男一女,约的九点半,应该也快到了。”

    纪轻舟一边调整着问张景优借来的打光灯,一边回答道:“至于男模嘛,上次走秀的那两个气质和这次的风格不搭,就找了个新的。”

    “谁?”解予安刚将沙发挪到指定位置,闻言便凝眸盯向了他问。

    “还能是谁,骆猴儿啊!”纪轻舟笑了笑,“他上回不是吵嚷着要做模特嘛,这回没法让他走秀了,就请他来拍个照呗,正好这次的主题款式都挺适合他。”

    听到只是骆明煊,解予安瞬间恢复了淡然的神色,不再多问。

    过了会儿,在解家堂姐弟的帮助下,一个简单的摄影棚便大致布置完毕。

    解良嬉在屋内转了圈道:“我看你这二层也挺大的,空着浪费了,不若到时候,我们就在你这办杂志吧,好省个租房费。

    “正好前几日叔母跟我说起过,她朋友的先夫,有个印刷所的机器待转让,我准备过几日去看看,倘若合适,便将那几台机器都买下来,届时你这一间做印刷室,一间做编辑室,一间还可收拾收拾做摄影棚和化妆间,你的办公室再分我半间,也就搬张桌椅的事,那空间不是正好吗?”

    纪轻舟听着无奈失笑:“您都规划得如此详细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吗?”

    他这二层当初是想留给VIP客户做定制服务的,为此还专门给店员培训了这方面的业务,结果真开了店之后,发现老客户还是更习惯去工作室那边定做衣服,也许是压根没想到这家时装屋也可以定做……

    总之,既然这边的二层除了走秀时充当个准备后台,平时确实不怎么用得着,那将来用作杂志社的工作室也未尝不可,反正是同一个品牌,还省得他到处跑了。

    刚聊到这,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祝韧青依照他的吩咐,将他在鞋店定做的两双靴子拿了过来。

    之后不久,两个模特也前后抵达,开始化妆做造型。

    此次因为就只有两个模特,而那位阿琳娜小姐正好也十分擅长化妆和做头发,纪轻舟就没有请化妆师和发型师,至于骆明煊的头发就由他来打理了。

    骆明煊到达时,很是热情地同一圈人打了招呼,见解予安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便道:“元哥也在啊,我正打算呢,你眼睛好了兄弟们还未给你庆祝过,不若今晚忙完了,我请客一道去吃一顿?”

    “哪能让骆少请客,”纪轻舟接话道,“你都来给我做免费模特了,今晚必须我来请吧,就附近的一品香?”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骆明煊先是答应,接着又啧啧舌感慨:“纪老板现在是手头阔绰了,请客都去那大饭店了,想当年……”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换衣服,和摄影师约好了十点半开始照相,别等会儿耽误了人家宋记者的宝贵时间!”

    女模特那边,阿琳娜已经看过了自己需要展示的衣服,对那些风格新颖的衣裙很是喜爱和满意。

    而因为语言上交流不是特别顺畅,纪轻舟就只能让板着个脸的解予安过来做了个翻译,告诉她需要什么样的发型和妆容氛围。

    “好的,好的,我知道。”阿琳娜比了几个手势,表示已经懂得他的意思,接着就坐到梳妆台前,十分专业地开始化妆。

    “我换好了,轻舟兄,你看看我这身穿得没错吧?”

    刚同阿琳娜沟通完发型妆容,另一边,骆明煊就换好了衣服,拉开了换衣间的帘子出来。

    他所穿的第一套是一件纯蕾丝的背心内搭,搭上栗棕色的细条纹衬衣,外面套上一件淡栗棕的马甲,下装则是一条直筒廓形的咖啡色垂感西裤,配上一双棕色短靴。

    深浅不一咖色系的搭配给人以荒漠、大地般的厚重感觉,透过衬衣若隐若现的蕾丝内搭则作为一种古典精致的造型感衬托,烘托出外层衣衫的流畅与随性。

    而考虑到骆明煊的身材劣势,纪轻舟还给那衬衣的肩膀处加了层垫肩,掩盖住了他的小溜肩,所以他穿上后还是挺有那种任情恣性的自由风格的。

    “不错啊,小煊穿上这套衣服蛮英俊的,看起来像是很会骑马的样子。”解良嬉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评价道。

    “诶呀,良嬉姐就是会夸人,我也觉得蛮好。”骆明煊不由得歪起了嘴角,得意地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了一番。

    倏而又转头看向纪轻舟,犹犹豫豫道:“那另一套,能不能换别人来?”

    纪轻舟咋舌:“你又犯什么毛病?”

    骆明煊略迟疑道:“我觉得太时髦了,不大适合我,要不让小祝来?”

    “他更不合适。”纪轻舟有些疑惑于他的羞涩,旋即看了看那挂在架子上的第二套男装,大致明白了过来。

    第二套比起第一套搭配更为简单,一件交叉青果领的皮马甲,配上收腰的皮质腰带,外搭一件款式简洁的薄风衣,下装是深棕色的马裤和皮靴。

    因为没有配内搭,皮马甲贴身穿着就是一个深V领背心的式样。

    纪轻舟瞧了他几眼,挑眉问:“怎么,觉得这套衣服太漏了,不好意思?”

    骆明煊脸上已有点红温,嘴上仍是不承认:“诶呀,就是太时髦了,我配不上,要不你来穿,我觉得你比我合适。怎么样,你自己做的衣服,不会不敢穿吧?”

    纪轻舟“嘁”了一声:“少来这套,我有什么不敢穿的,这些款式都是我穿剩下的了。”

    想当初他刚去国外念书的那两年,那叫一个潮得令人恐惧,一天要换三套衣服,每套衣服都要有各自搭配的鞋履、背包和首饰。

    染头发、戴耳钉,路过留下一阵淡香味,用他朋友的话说,潮得像是每根头发丝都有自己的对象。

    但后来上班了,他就把心思都放到了工作上,没有时间搞这些,于是头发也染回来了,首饰越戴越少了,衣柜也逐渐简单了,等回国时完全就变成了清纯男大。

    骆明煊闻言朝他做了个“请”的收拾:“那便你来?”

    “我现在返璞归真了,不搞这些。”纪轻舟倒也不是不能试,但想到自己胸口多半还有某人留下的印记,就扯开话题道:“你要实在不敢穿,我就给你搭个衬衣,可以了吗?”

    骆明煊立即咧开了嘴:“那就没问题了。”

    而一旁长沙发上,看似认真读报的解予安实际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听闻纪轻舟拒绝了穿那暴露的衣服,就安心地定下了神继续看报。

    一屋子人忙碌大半个钟头后,十点半时,宋又陵准时地背着他吃饭的家伙来到了店里。

    随着他架好照相机,打好了灯光,做完妆造的阿琳娜小姐进入到镜头里,在纪轻舟的指导下摆好了造型,首次的时装照正式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