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提亲 如何向陛下交代?
马车被挤入看热闹的人群中, 沈樱掀开马车一角
沈府大门外,着红衣的仆人抬着系红绸的箱笼排成一条长龙,望去宛如朝霞云锦。
唢呐声、锣鼓声震天响, 喜气洋洋。
四周聚着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议论纷纷。
近处, 还能听到议论声。
譬如此刻,一个细布衣裳的白胖商贩和一个粗布衣裳的健壮匠人,亦在议论。
“这是哪家提亲?”匠人问。
“箱子上写的都有, 谢家。”白胖商贩提着算盘, 怒了努嘴”
“哪个谢家?”匠人不解。
“这排场, 还能是哪个谢家?陈郡谢家。”商贩道。
匠人又问:“这是向沈家提亲?”
商贩点头:“是啊。刚才领头的那位听说是谢府二郎君,已被迎进了沈府的门。”
匠人不由语气艳羡:“沈家姑娘真有福分,居然能嫁到谢家去, 若我家姑娘有这种福气, 我真是死而无憾。”
商贩却卡了卡, 茫然不解问:“沈家哪位姑娘, 到了适婚的年龄?”
匠人也懵了, 半晌忐忑道:“沈二姑娘尚未满十岁吧……”
商贩顿了顿:“沈家唯一适龄的, 是沈……沈大姑娘……”
匠人与他茫然对视。
此刻, 一旁的蓝衫书生先怒了:“休要胡言乱语!那可是谢家!世家之首!怎会娶二嫁之女为妻!”
“何况沈氏女奔淫无耻, 心若天高,攀龙附凤, 此等女子, 入得谢府大门,都是对谢氏的羞辱!”
另二人讪笑,不敢言语。
马车内, 踏枝气的脸都红了,死死捏着车帘上的绳子,才忍住下车与人理论的冲动。
沈樱放下帘子,淡淡道:“走角门,直接回绿芙院。”
踏枝红着眼眶问:“姑娘不生气吗?”
沈樱摇头:“不生气。”
她并非顽石,并非不会生气。
只是如今这种场景,实在是存于预料之中许久。
眼前几人的反应,与她的揣测猜想相比,已算是体面了许多,激不起她的情绪。
马车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悄无声息从沈府角门进去,直奔绿芙院。
绿芙院内人声喧嚣,整个沈家的主子下人齐聚一堂,都目光灼灼等着沈樱回府。
显然,谢氏上门提亲的消息,已传遍府内每一个角落。
沈樱的脚才踏上地面,便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冷笑:“大姑娘可算回来了。”
萧夫人端庄站在廊下,嘴里却不干不净:“天没亮就出门,不知是跟外头谁鬼混去了。自己不自爱,千万别连累我可怜的阿舒。”
沈樱的目光,落在萧夫人身上,随即移开,当她不存在,径直往屋内走。
萧夫人面带怒容:“沈樱,站住,你懂不懂规矩!”
沈樱脚步倏地一顿,回眸看她,微微弯唇:“规矩?”
萧夫人恶狠狠瞪着她。
沈樱不以为意地笑笑,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夫人与我论规矩?”
不等萧夫人说话,她轻蔑笑了声:“待我做了谢氏宗妇,我说的话,便是天下的规矩。”
萧夫人气得咬紧牙关:“小人得志。”
“小人得志便猖狂,夫人极是了解我。”沈樱声音清清淡淡的,说话却狠毒:“如今终于到我猖狂之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夫人,您说是不是?”
萧夫人咬牙,恶声恶气:“沈樱,你以为自己真能嫁进谢家?你做梦!我一定劝说主君推拒这门亲事,看你还做什么美梦!”
沈樱讥笑:“夫人别太高看自己,天下间,岂会有人不肯做谢渡的岳父?莫不是你以为,你萧家能与谢氏相提并论吧?”
说着,她又笑了一声,两步走到萧夫人跟前,抬手拍一拍她仍光滑美丽的脸蛋,嗓音阴冷:“是我忘了,夫人是出身,尚且不配代表萧氏。”
萧夫人被她讥讽得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恨恨道:“那就拭目以待。”
沈樱冷哼:“送客。”
萧夫人满心怒火烧着胸膛,呼吸间气息极重:“我看谁敢?”
沈樱笑了笑,淡声道:“谢二郎在正厅候着,夫人还是尽快去接待吧,怠慢了他,父亲定会生气。”
萧夫人早已忘掉外客,满脑子只剩下“谢渡向沈樱提亲”这七个字。
整个人嫉妒、愤恨交杂。
此刻,听到“谢二郎”三字,骤然回神。
狠狠瞪沈樱一眼,甩袖离去,回前厅陪客。
沈樱漫不经心收回目光,眼睛看向四周围着的仆从,并不在意:“踏枝,更衣梳妆。”
话音甫落,便有一婢女从旁迎上来,谄媚笑道:“大姑娘,奴婢天生一双巧手,会梳各种各样的发髻,不如让踏枝姐姐休息一会儿,我来侍奉姑娘。”
沈樱瞥她一眼。
那婢女笑容更谄媚了些。
沈樱笑了声,打量着她,拂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
没有半句交代,将她抛在身后。
那婢女咬唇,用力跺了跺脚。
进得屋内,踏枝为沈樱脱去外衫,搭在衣服架子上:“姑娘,您准备换哪件?”
沈樱于梳妆镜前坐下,盯着镜中欺霜赛雪的美丽容颜:“我有件银红罗衫,找出来,配那套红宝石的首饰。”
踏枝颔首,唤了霜月帮忙。
绿芙院中,主仆忙忙碌碌。
前厅当中亦不遑多让。
萧夫人到了前厅,脸上已挂上笑容:“二郎,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谢二郎单名“渝”,是谢渡二叔家的嫡子,谢渡堂兄,今日他来提亲,已是给了沈家极大的体面。
谢渝起身,不卑不亢拱手:“夫人安好。”
萧夫人脸色温柔婉转:“二郎亲自上门,本该我家主君亲自来见你,只是不巧,他去上朝了。”
谢渝忙道:“日后便是一家亲戚,夫人与沈将军更是长辈,万不可说这种话,折煞小辈了。”
萧夫人脸色僵了僵,脸上浮现一丝尴尬,踌躇不定:“二郎……”
谢渝善解人意:“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萧夫人叹口气:“罢了,没什么。”
谢渝微微蹙起眉头,温声随和地问:“夫人,谢萧两家世代往来,连您也要瞒着我吗?”
萧夫人低头,声音低沉:“这话原是想等到主君回来,让他告诉你们的。阿樱不是我亲生的,我说,不合适。”
谢渝眼神微闪,脸上带笑:“夫人,您是沈姑娘的母亲,世间无人不承认。沈姑娘的婚事,您理所应当说得上话。”
萧夫人似乎被劝动,无奈叹口气:“二郎有所不知,阿樱与陛下情深义重,夫妇从未义绝,今日如果答应婚事,大概是因谢氏的门第,而非真心。”
“我养了她一场,实不愿见她左右为难,只能自己做这个恶人了。”
谢渝沉吟:“竟有此事?”
萧夫人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喜意:“我不敢欺瞒二郎。”
谢渝沉思,没有说话。
萧夫人趁热打铁,叹息道:“二郎,为着阿樱着想,我求你还是回府去吧,别为难她了。”
谢渝笑了声,淡淡道:“夫人所言,我都明白了。不过今日上门提亲,乃受三郎所托,非己之事,万万不敢自作主张。”
“夫人一片爱女之心,当真使人动容。不过,我觉得,如夫人所言,还是稍候片刻,待沈将军回府,再行决定吧。”
萧夫人脸色微变:“可是……”
谢渝笑问:“怎么?夫人很不愿沈姑娘嫁入谢家吗?”
他有些不解,却还是含着礼貌的笑意:“我谢家虽贫寒,却到底薄有资产,家中子弟还算上进,不知夫人何处不满,尽可以直言,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萧夫人脸色发白:“我并无此意。”
堂堂谢家,用“贫寒”“薄有资产”,名满天下的谢家子弟是“还算上进”。
那举世之间,还有什么家族算是富贵名门?还有哪家子弟敢成年少有为。
谢渝笑了笑,端坐着,衣摆纹丝不乱。
日头向西又走过一格,茶水再续上一盏。
门外忽然响起齐齐的请安声:“主君。”
谢渝抬眼望去,看见一人,昂首阔步,疾速走向这个方向,忙起身迎出去。
近了,率先拱手:“沈将军。”
沈既宣抬手还礼:“谢大人。”
谢渝,现任五品翰林学士。
二人进屋后,分宾主坐下。
谢渝面带微笑,如沐春风:“沈将军,我今日前来,是替舍弟谢渡,向令爱提亲。”
他看了眼身侧的仆从,仆从自衣袖当中掏出一封礼单,双手奉上。
谢渝递给沈既宣:“皆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勉强算是心意,还望沈将军切莫嫌弃,若有不满,待我回府再行补救。”
沈既宣没看礼单,脸上已然浮现出满意的笑容:“谢三郎的名声,我早有耳闻,乃是一等一的磊落君子。谢家门庭光大正派,家风和睦,能看上我家阿樱,是我沈家的荣幸,更是阿樱的福分。这门亲事,我……”
“主君!”萧夫人骤然出声打断他。
沈既宣蹙眉,看她一眼,含着警告。
萧夫人却管不得那么多,径直道:“二郎稍候片刻,我有几句话要与主君说,很快就回来。”
谢渝点头:“二位请自便。”
她仰头,哀求地看向沈既宣:“主君,我们去书房说罢。”
沈既宣蹙眉,却还是跟着走了。
书房内,沈既宣不怎么耐烦:“你要说什么?”
萧夫人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主君是要答应谢氏求亲吗?”
沈既宣颔首:“自然。如谢家这样的婚事,可遇不可求,为何不答应?”
萧夫人定神,咬了咬牙:“主君好歹为阿樱考虑考虑,谢三郎至今未婚,却要择一二婚之女,会不会是身上有什么隐疾,要骗阿樱?”
沈既宣随意摆手:“你们女人家想的就是多,只要能得谢家富贵,便是受些委屈又如何?若我是个女人,有幸能进谢家大门,纵然有再多龌龊不堪,也都能接受。”
“阿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想法,应当与我一样。”
萧夫人抿唇。
沈既宣问:“你若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去回复了。”
萧夫人咬了咬牙:“自然还有别的顾虑。”
她抬眸,与沈既宣对视,泪眼莹莹:“这话我本不想说,生怕大姑娘伤心。事到如今,却不得不问,主君若应了谢家求亲,陛下那边,我们该如何交代呢?”
她垂眸,声音清哑:“陛下仍有与阿樱复合的心,若我们将她另嫁旁人,恐怕皇家会问罪,到时你我如何应对?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阿樱与陛下感情深厚,她自己愿意嫁往谢家吗?阿樱性子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强逼她嫁,若她选择玉石俱焚,我们该如何与谢家交代?”
她掐准了沈既宣的性情,极了解自己的丈夫。沈既宣最怕得罪了上级,只要拿宋妄说事,拿谢家说事,不怕他不犹豫忐忑,不怕他不动摇。
只要今日说服沈既宣拒绝谢家。
从今以往,便再无后顾之忧。
萧夫人小心翼翼抬眼看向沈既宣的眼睛,呼吸蓦地一窒:“宣郎?”
沈既宣冷冰冰盯着她,眼底带着无休止的厌倦:“萧氏,你当我是傻子吗?”
萧夫人一愣。
沈既宣冷哼一声:“陛下!皇家!”他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厌恶与不满,“我的女儿,我想将她嫁给谁,就将她嫁给谁。”
“可是陛下那里,总要有个交代……”
“交代?我凭什么给皇家交代?满天下去打听,也绝没有男人能管休离之妻再嫁之事!”沈既宣眉目森冷,“谢家,阿樱是嫁定了。”
他盯着萧夫人,冷冷道:“忠君是我应当做的本分。但我嫁女给谁,与陛下无关,与太后无关,与皇室更无关,你不要想太多。”
“还有,你最好别使手段,若叫我知道你背地里使绊子,我绝不会手软。”他抬手,捏着萧夫人的下颌,“阿樱嫁给谢渡,于我有天大的好处,若因你而坏了事,你就回萧家去。”
萧夫人咬紧牙关,半晌,倏然道:“主君,依照大姑娘的脾性,她若嫁入谢家,有了谢渡做靠山,还会搭理您吗?”
沈既宣极为傲慢:“她对我纵有不满,却还是要依靠我,怎么敢不理会我?”
萧氏咬牙:“我以为,不见得如此。”
“萧氏,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怕阿樱抢了阿舒的风头。”沈既宣冷冷道,“但阿舒资质本就不及阿樱,你拼了命拖阿樱下来,也没什么用处。”
萧夫人道:“主君,我有私心,半点不敢否认。但我所言亦是实情,阿樱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绝不会因着无依无靠,便对沈家有半分拉拔。”
“您好歹想想,她做太子妃时,对你我是何等态度?难道当时,她就有别的依靠了吗?”萧夫人眼睛里含了泪,“主君误会我,我无怨无悔。我只怕日后做了沈樱刀下亡魂,还请主君三思。”
沈既宣顿了顿,脸上浮现沉思之色。
萧夫人此言,正中他的心事。
萧夫人觑着他的神色,低头不语。
只怕一言不对,又惹了他的心事。
沈既宣轻声道:“可若不答应,却错失了良机。”
他好不容易,才等来这样的机会。
萧夫人婉转柔媚:“主君,风险太大,回报太小啊。”
沈既宣长舒一口气,张口欲言。
书房门外,却传来“喵喵”几声,是狸奴叫声。
沈既宣蹙眉,打开门,“是谁?”
沈樱从廊下拐角转出来,手中抱着一只陌生的雪白狸奴,一身红衣,行步款款,抬眼望来。
“父亲。”她抬眸,眉目娇艳。
沈既宣蓦地一怔。
第27章 应婚 入宫,请太后赐婚
明亮的阳光, 洒在她的眉眼上,勾勒出精致的弧度。
一袭红衣,绚烂的像七月盛放的映山红。
沈既宣怔忡望着她。
沈樱脚步停下, 遥遥与他对视,弯了弯唇,唤他:“父亲。”
沈既宣骤然回神:“阿樱, 是你啊。”
沈樱笑了笑,缓步走过去,漫不经心问:“父亲将我认成了谁?”
沈既宣避开目光:“没有谁, 你来做什么?”
沈樱笑了声, 低头抚摸着怀中的狸奴, 声音平静无波:“我的婚事,自然要我自己来做主。”
沈既宣身体微颤,没说话。
沈樱轻描淡写:“这话, 父亲听着耳熟吗?”
沈既宣仍是没说话。
沈樱点了点狸奴的脑袋:“我出生那年, 阿娘养了只白色的狸奴, 这一只, 便是当年那只的后代, 我瞧着, 倒是与原来那只一模一样。”
沈既宣闭了闭眼, 哑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樱的目光望向廊外, 一枝杏花绽放,幽雅清丽。她声音温和, 坚定:“谢明玄令才无双, 父亲可应之。”
沈既宣点头:“好。”
话音甫落,萧夫人恰好寻出来,闻言抬高了声音:“主君!”
她略有几分着急:“主君, 我们说好了的,实在是不行啊……”
沈既宣不理会她,沉默片刻,问沈樱:“你喜欢谢明玄?”
沈樱猝然发出讥讽的笑声,眉梢微提,轻蔑嘲讽。
沈既宣不再言语,点了点头:“我去回话。”
萧夫人喊:“主君!”
沈既宣猝然暴怒,道:“住口!我的女儿,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萧夫人愣在原地。
沈樱抱着狸奴,凑近了她,笑容灿烂,眼神却冰凉:“夫人,十年了。”
沈既宣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入朝堂,毫无根基的人了。
十年前,他被世家拿捏,毫无还手之力,区区世家旁支女,便可让他左右掣肘。
时至今日,有了自己的地位与根基,萧夫人再想令他言听计从,无异于痴人说梦。
萧夫人浑身一颤,顿觉从头顶冷到脚底,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她不敢去想,佯装镇定:“你休要挑唆我们夫妻关系。”
沈樱笑了声,将怀中乖巧的狸奴递给一侧侍女:“这只狸奴,便算是我送给父亲的谢礼。”
她弹了下狸奴的脑壳,听“喵喵”叫声,转身,走了。
平稳的脚步,看不出丝毫留恋。
萧夫人转头看了眼,厌恶道:“什么畜生,拿出去扔了!”
侍女低头,战战兢兢抱紧了,不敢回话。
萧夫人双手颤抖:“好!好!如今竟连你们也敢作践我!”
侍女颤抖着开口:“夫人……这是大姑娘送给主君的,奴婢不敢随意处置。”
萧夫人听她抬出沈既宣,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前厅。
谢渝不紧不慢地等着,喝茶的动作斯文有礼,不急不躁。待沈既宣出现,便起身相迎:“沈将军考虑的如何?”
沈既宣与他行过礼,坐下,犹豫片刻:“谢家门第高贵,三郎君身份更是尊贵,非我沈家可匹配,实不相瞒,我既觉荣幸,又甚为忐忑惶恐。”
谢渝颔首:“沈将军嫁女难免有顾忌,我实能理解。不过,我谢家结亲从不看门第,只论人品。”
“只说我们这一代,除拙荆与舍妹定亲世家,妹夫秦清宿出身寒门,家世不及沈将军多矣。家中长嫂亦出身平平,重在贤德有礼。四郎定下的,亦并非世家女子。”
“令爱的身份,在我谢家媳中并不算低微。何况,令爱德行出众,才华卓绝,德容言功样样俱佳,与吾家三郎乃天作之合,甚是匹配。”
“所以,沈将军肯应下吗?”
沈既宣颔首:“劳烦谢大人回话,这亲事,我沈家应下。”
谢渝笑开来:“如此甚好,我这便回府禀明伯父伯母,来沈家商议诸礼。”
谢渝告辞离去。
沈既宣将他送至大门外,回头道:“请大姑娘到我书房,另外,却卢府请姑太太回府一叙,有急事相商。”
沈樱很快到了书房内。
沈既宣道:“等你姑母过来,商议你的婚事。我们不通世家规矩,三书六礼怎么走,便请她帮你操持。”
沈樱点了点头,在一侧坐下,问:“谢二郎怎么说?”
沈既宣道:“他回去禀告谢相和夫人。”
沈樱点了点头。
沈既宣还是有些忐忑:“谢渡当真会娶你?他不会是骗你的吧?”
沈樱翻书的手指微微一僵,随即波澜不惊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是赌一把,最差的结果,便是被谢太后送去和亲,与现在有什么区别?”
沈既宣沉默,点了点头。
父女二人别无二话。
又等了半个时辰,沈惠匆匆赶来:“哥,发生了什么事儿?”
半个时辰,谢沈两家婚事,尚且来不及传遍京都。
沈樱起身,给他倒一杯茶:“姑母先做先坐,我们慢慢说。”
沈惠坐下,没有喝茶,看看二人:“你们快说,别急我了。”
沈樱言简意赅,直截了当:“方才谢家上门提亲,我答应嫁给谢渡,想请姑母替我操持。”
沈惠闻言双眼迷茫,似乎没理解她话中意思。随即,瞪圆一双眼睛:“谢家?谢渡?明玄?”
沈樱微微颔首:“没错。”
沈惠手足无措:“这……这怎么可能呢?”
沈樱安抚道:“姑母,您先冷静。”
沈惠深吸一口气,喝掉手边温热的茶水,砰砰直跳的心脏终于松缓了些:“阿樱,这是什么回事儿?”
沈樱眉眼平静:“上次在大慈恩寺遇见他,后来又巧遇几次,有些接触。今日他上门提亲,我便答应了。”
沈樱说的格外平静,沈惠的心骤然一跳,拉住她的手:“阿樱,你喜欢他吗?”
沈樱看向她的眼底,其中盈满担心。沈樱缓了缓,弯唇:“喜欢。姑母,如谢渡这样的人,世上怎么会有女子不喜欢他呢?”
沈惠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沈樱笑得温柔。
沈惠的目光转向沈既宣:“哥哥,世家成婚,规矩繁琐,这段日子,我和阿樱一同住进绿芙院,为她操持。”
沈既宣点头:“麻烦你了。”
沈惠生受了他的客气,又道:“只是我在家住着,生怕有人为难。”
沈既宣道:“你只管放心,她绝不敢使绊子,否则我绝不轻饶。”
沈惠点了点头,“最好如此。”
三人也只商量了约摸半个时辰。
门房处,送来一封信,看信上落款,又是谢渡。
沈樱拆开信封,低头看了看,递给沈既宣:“谢渡说,今日下午,让你带着我,谢相夫妇带着谢渡,入宫向谢太后请安,请太后赐婚。”
沈既宣愣住:“这……合适吗?”
他看向沈樱,犹豫不定。
沈樱曾是谢太后的儿媳,如今要嫁给她的侄子,还让她赐婚。
此举,当真不会惹怒太后吗?
沈樱沉吟片刻,只瞬间便理解此举的含义。
一来,是怕消息不够灵通,谢太后不知此事,明日照常册封公主,送人和亲。
二来,则是消解人言。刀刃与刀背,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她做过皇家妇后被休弃,所以被人攻讦。可若是皇家再为她赐婚谢渡,那些流言蜚语,恶意传言,便无立足之根,不攻自破。
沈樱微微颔首,果决道:“去。”
沈既宣便没说什么,答应下来。
午后,沈惠回卢府安排诸项事宜。
沈既宣携沈樱出门,在宫门口与谢家人碰面。
沈樱从马车上下来,谢渡迎来,先向沈既宣拱手行礼:“沈将军。”
又看向沈樱,微一点头:“阿樱。”
沈樱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一旁的十六抬大轿。
轿子里,先下来一位美髯飘飘的中年男子,面容俊美,仪态挺拔,气度非凡。
这是沈樱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谢相,尚书左仆射谢继宗。
本朝惯例不设尚书令,尚书左仆射虽列二品,却为尚书省最高长官,位高权重,掌六部事宜,地位尊崇,人称“宰相”。
紧跟其后的,便是谢夫人。
谢渡示意沈樱随自己上前:“父亲,母亲,这是阿樱。”
沈樱福身行礼:“谢相安,夫人安。”
谢继宗点了点头,态度温和:“好。”
谢夫人点了点头,眉眼柔和,夸赞道:“果真是位姝丽绝伦的美人,姣珞说话,总算是有些眉目。”
沈樱弯唇,矜持地笑笑,却没有客套。
沈既宣看了她一眼,亦上前,拱手行礼:“谢相,夫人。”
谢继宗拱手还礼:“沈将军。”
他们二人在朝堂上没有往来,此刻极为生疏。
互相沉默了许久,谢继宗才客套了一句:“沈将军保家卫国,我等文人,甚为钦佩。”
沈既宣笨嘴拙舌:“这,谢相谬赞。”
谢渡看不过去,道:“父亲,母亲,沈将军,我已派人通报过,我们先进宫吧。”
谢继宗点头,率先走过去。
宫廷当中自有规矩,势盛如谢继宗,仍只能步行去觐见皇太后。
沈樱与谢渡跟着长辈,走在最后。
谢渡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今日早朝过后,宋妄已去太庙,三日之内 ,你我需定下聘书,以免他惹是生非。”
沈樱点点头:“明日问名、纳吉,后日便可下聘。”
谢渡弯唇:“下聘纳征之时,需得你回我一身亲手做的衣衫,你会吗?”
沈樱侧头看向他,轻描淡写道:“不会。”
谢渡道:“那怎么办?”
他眼底含着笑意。
沈樱毫不客气,看他一眼:“我记得京都纳征之礼,只说是新人亲手做的,没说是新娘。谢郎君如此聪慧过人,一定会做衣裳吧?不如你做了,送到沈府,我再回给你?”
谢渡丝毫不接话,随和道:“罢了,让你的侍女做就行。”
沈樱收回目光,不由弯了弯唇。
谢渡笑了声。
齐宫极大,一行人足足走了两刻钟,方至谢太后所居的长乐宫门前。
长乐宫掌事姑姑秋萍出门迎接:“谢相、夫人,太后有请。”
话音甫落,一眼瞧见站在最后的沈樱,脸上得体端庄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震惊到颤抖:“太……”
忽觉失言,咬了下舌尖,止住话音,将“太子妃”三字,咽了回去。
转头问谢继宗:“谢相,怎么会有不相干的人在此?”
谢继宗道:“并非不相干之人。阿樱乃我相中的儿媳,与我们是一家人,所以特意先带她来见太后娘娘。”
秋萍震惊得失言。
谢继宗问:“不行吗?”
秋萍不敢与他争辩,只道:“谢相,还请您稍候片刻,我要去请示太后娘娘。”
谢继宗点头:“无妨。”
秋萍顾不得任何仪态礼节,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宫内。
第28章 问名 朝雾之中,竟是宋妄
片刻后, 秋萍去而复返,恭敬道:“相爷,夫人, 太后娘娘宣诸位觐见。”
谢继宗略一颔首,提步进去。
谢渡看向沈既宣,温声道:“沈将军, 走吧。”
一行五人往里走。
秋萍忍不住警告道:“谢相爷,太后很是生气。”
谢继宗面色无异。
谢夫人笑了笑:“太后身份尊贵无极,谁敢惹她生气?”
摆明了装傻。
秋萍咬了咬后槽牙。
长乐宫正殿内, 谢太后高居主座, 富丽妆饰下, 脸色冷沉漆黑,双目中的怒火,几乎要迸发出来。
谢继宗拱手:“臣谢继宗拜见太后, 太后安康。”
其余人皆随之行礼。
谢太后咬紧牙关, 森森道:“兄长, 我如何能安康, 只怕以后连觉都睡不着。”
谢继宗抬眸, 语气平静:“若有人胆敢令太后忧虑难眠, 便是死罪, 臣愿为刀俎, 替太后解决不忠不义之人。”
谢太后气恼不已,拍了下椅子扶手, 厉声道:“兄长不必与我装傻!我只问你, 你带沈樱前来,到底为何?”
谢继宗拱手:“回太后,臣与拙荆商议, 以为沈氏有停机之德,咏柳之才,与三郎甚为匹配,便上门提亲,聘沈氏为谢家妇。今日前来,是记得太后昔日所言,待三郎有了意中人,要亲自为他赐婚。”
说罢,向后看一眼。谢渡亦拱手行礼:“明玄斗胆,请太后娘娘为我赐婚。”
谢太后冷冰冰看着自己的兄长与侄儿,心底怒火翻涌,恶狠狠道:“不可能!”
谢继宗微微蹙眉,不悦至极:“贵为太后,岂可出尔反尔!”
谢太后当即发火,豁然站起身,道:“本宫出尔反尔?兄长,你看看你要明玄娶的是什么人?”
谢继宗道:“辅国将军沈既宣长女,沈樱。”
谢太后抬高声音:“哥哥不会不知道,沈樱是宋妄昔日的妻子,是本宫昔日的儿媳!宋妄是明玄的亲表弟,兄弟同娶一人,说出去天下人该如何议论?本宫丢不起这样的颜面!”
谢继宗蹙眉不语。
谢夫人上前半步,嗓音温和平淡:“太后娘娘,我们并不认为丢颜面。阿樱德容言功俱佳,是我谢家佳媳。何况,陛下乃天下之主,无上尊贵,明玄岂敢高攀,自认为兄弟。”
“不管你们怎么说,总而言之,这门婚事我绝不同意。”谢太后偏过头,绝无答应的意思。
谢继宗眉头皱了皱,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太后身份尊贵,不愿轻易下旨、劳民伤财,是百姓的福气。”
“既如此,明玄的婚事,便由我们夫妇二人做主,不再打扰太后娘娘日理万机。”谢继宗偏头看向夫人,“夫人以为如何?”
谢夫人姿态温婉:“我都听主君的。”
谢继宗点点头:“既然太后娘娘不愿赐婚,臣便不扰娘娘清净,先带家人告辞。”
谢太后转过头,怒目而视:“哥哥!”
谢继宗与她对视。
谢太后眼眶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咬着牙质问:“你们就非要娶这个女人吗?哥哥,你就不能顾忌丝毫我们的兄妹之情吗?”
谢继宗神态平静:“明玄的婚事,当由他自行做主,为人父母,不该也不会强逼于他,所以,谢家非娶她不可。”
“至于兄妹之情……”谢继宗叹口气,温温和和地反问,“太后,我顾念的还不够吗?”
谢太后哑然无声。
随即横眉,冷眼望向沈樱,高声质问:“你是怎么勾引了明玄?”
她眼底的厌恶要化为实质:“狐媚子!出身低微,先勾引宋妄为你要生要死,又勾搭上明玄,简直恬不知耻。”
沈樱无辜抬头,眼圈也跟着泛了红,可怜巴巴看向谢渡:“太后娘娘为何这样骂我?”
谢太后一看,更加来气,拿起桌案上的杯盏,随手一掷,冲沈樱面门而来。
谢渡眉头紧皱,将沈樱拉到身后,用手挡掉杯盏,对上谢太后的视线:“太后,阿樱乃我未婚之妻,辱她犹如辱我。”
谢太后怒:“明玄!”
谢渡分寸不让。
谢太后怒目而视。
谢继宗皱眉道:“明玄,不可放肆。太后若当真不愿赐婚,不肯同意这门亲事,臣告退,届时婚礼诸事,便不再入宫禀告,以免扰太后不喜。”
谢太后转过目光,恨道:“哥哥,你在逼我。”
谢继宗道:“臣并无此意。”
谢太后胡搅蛮缠:“你就是在逼我。”
谢继宗懒得再争辩,只道:“臣告退。”
谢太后道:“哥哥,我劝你死心。纵然你用够了欲拒还迎的手段,我也绝不会妥协!”
谢继宗瞥夫人一眼:“走吧。”
谢夫人微一施礼,随着他的脚步,走出宫殿。
其余几人,亦跟着走出去。
沈既宣一个字都没有说,此刻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出了门。
谢太后狠狠一拳砸在座椅软垫上,维持不住端庄姿态:“狐媚祸水!”
秋萍心疼地拿起她的手:“太后息怒。”
谢太后咬牙:“是本宫小瞧了她,没想到这女人,一边勾着陛下不放,一边竟又勾搭上了明玄,果真心机深沉。”
秋萍叹口气:“太后息怒。”
谢太后眉目森冷:“本宫要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去太庙,说本宫病了,让陛下即刻回宫。”
秋萍颔首:“奴婢这就去传话。”
出了长乐宫,走在宽阔的宫道上,谢渡拉住沈樱的手臂,低声道:“太后不肯赐婚。”
沈樱弯了弯唇:“不奇怪,更不重要。”
她并不在意谢太后的想法。
昔日她为太子妃时,因着出身低微,又得先帝看重,谢太后便厌恶她至极,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今日若痛痛快快为她和谢渡赐婚,沈樱才要怀疑,背地里是不是憋了什么坏水。
谢渡看着她,道:“她的想法,自然不重要。只是这样一来,你嫁给我,朝野议论未必会好听。”
沈樱仰头,对上他的眼睛,问:“你怕吗?”
谢渡摇头。
沈樱笑笑:“我亦不在乎。”
谢渡定定看她片刻,道:“可我在乎。”
沈樱看向他,不懂他话中意?是顾忌她声名狼藉,要反悔吗?
谢渡抬手,理了下她额前的发丝,笑了笑:“沈樱,你放心。”
不过是世间物议。
旁人泼在她身上的脏水,便不能洗去吗?
沈樱微微一怔,隐约有了猜测:“你……”
谢渡笑了笑,没说,轻松转了话题:“方才在长乐宫,你真是装的好一幅柔弱无辜。”
沈樱顿了顿,平静道:“见笑了。”
谢渡低头,含笑盯着她:“你在宋妄跟前,也是这幅样子吗?”
沈樱愣了愣,有一瞬茫然,随即反应归来,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她从不会指着宋妄为她出头。
宋妄的性情,若有谢渡一半强硬,他们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谢渡心情似是极为愉悦,轻笑一声:“那恐怕,太后要气坏了。”
沈樱想了想,忍不住弯了弯唇。
走在前头的谢夫人回头,瞧见二人咬耳朵,不由莞尔,抬高了声音:“明玄,再不走,天可就黑了。”
嗓音里带着笑意,调侃之意,胜过催促。
谢渡抬头,拽着沈樱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到了宫门口,上了各家的车马,便分了两条路。
沈既宣没坐来时的轿子,而是上了马车,擦了擦额上的汗液,忍不住道:“如此忤逆太后,惹她发火,当真不碍事吗?”
“不要紧。”沈樱心平气和,“太后本就对沈家不满,不在乎多得罪三分。至于谢家,就更不怕了。”
“何况。”她提起茶壶,倒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沈既宣,“父亲是功勋赫赫的三品武将,于北境声望极高,实不必如此卑微。”
沈既宣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沈樱道:“是很有道理。”
若无沈既宣,大齐与羌国之战,恐怕至今也不会结束。
朝中朱紫瞧不上沈家底蕴浅薄,却用得上沈家。是以,沈既宣纵张狂些,也是无碍的。
沈既宣垂眸,沉思。
回到沈家后,便钻进了书房。
沈樱没理会他,径直回了绿芙院。
绿芙院内,沈惠已带着行李搬了进来,见到她,问:“情形如何?”
“太后不肯赐婚。”沈樱将具体情况与她叙述过,“不肯就不肯吧,本也不重要。”
沈惠点头:“是这个理,婚姻之事,两家商量好,彼此乐意就好。皇家赐婚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
沈樱点了点头:“姑母说的是。”
沈惠看看她疲惫的神情:“阿樱去休息吧,累了一天,得养精蓄锐,等着明日到来。”
沈樱点头,回了卧房。
翌日清晨,沈樱刚吃完早饭。
谢家请的媒人便上了门,与沈既宣、萧夫人商议“问名”“纳吉”之礼。
媒人说的极好听:“谢家看重你们姑娘,急着要娶回家,今日托我来问名时,将小郎君的姓名八字一同带来,两边一同供奉纳吉,若无妨碍,明日便准备下聘。”
萧夫人冷脸坐着,不言不语。
沈既宣瞪她一眼,回头对媒人点头:“可以。”
媒人道:“那还请二位将姑娘的姓名生辰八字交于我,我带回给谢家。”
沈既宣拿出早已备好的红纸,折了三折,递过去。
媒人点头:“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你们两家的婚事。”
沈既宣起身相送:“劳烦您了。”
他将媒人送到大门口,正欲进门,脚步却忽然一顿,盯着远处策马奔来的男人。
朝雾之中,来人一身玄色朝服,金冠玉带,身形挺拔。
竟是宋妄。
第29章 质问 宋妄,你缘何不懂?
沈既宣愣住。
昨日早朝后, 宋妄出发前往太庙之事,人尽皆知。
按照惯例,天子祭祖, 需得三日。
可如今不过第二日,宋妄怎会在此?
甚至于连朝服都未曾换下来。
像是直接从太庙赶了回来。
来不及思考太多,沈既宣朝着门房使了个眼色, 声音很低:“快去绿芙院禀告姑娘,陛下来了。”
说话间,骏马嘶鸣一声, 在沈府门前停下。
沈既宣连忙跨出门槛, 迎出去:“臣沈既宣恭迎陛下。”
寂静中, 宋妄扫都没扫他一眼,估量一下沈府的台阶高度,扬起马鞭, 狠狠打了一下马屁股。
骏马几步奔上台阶, 跨过门槛, 溅起一片灰尘, 径直往沈府内宅去了。
沈既宣看着他疾驰的背影, 脸色发白。
照他这个速度, 报信的人, 势必赶不到绿芙院。
绿芙院内, 沈樱一身红衣,坐在书房当中, 听沈惠讲定亲下聘之事。
“世家的规矩, 男女定亲当日,男方携聘雁、聘书、聘金、喜果、各色礼物上门,女方的回礼则要有新娘亲手做的衣衫鞋袜、生果、礼金等物。”沈惠手中拿着笔, 一一写下来,写到衣衫鞋袜时,抬眸问:“阿樱,你会做吗?”
沈樱坐在圆凳上,美丽的脸庞上一派无辜,摇了摇头:“不会。”
沈惠叹口气:“那只好让府中绣娘做好,你象征性缝上两针便罢了。”
沈樱点头:“可以。”
话音甫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行礼声,踏枝的声音格外响亮:“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沈惠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沈樱。
沈樱面色丝毫未变,一脸平静地起身,温和道:“姑母回屋休息一会儿吧,这些规矩礼节,我们待会儿再说。”
沈惠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沈樱眉目微垂,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手指摩挲着掌心捏着的玉盏。
片刻后,沈惠静悄悄离去。
这间书房有前后两个门。
沈惠刚从后门出去,宋妄便掀了前门的帘子,阔步走进来,在沈樱跟前站定,阴沉着脸色,直直盯着她。
“阿樱。”他唤,语气冰冷,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
沈樱缓缓抬起头,红衣映衬下,一张脸煞白:“宋妄。”
宋妄没注意,咬紧牙关,冷肃着声音问:“我听说,你要和谢渡定亲,是真,是假?”
沈樱眉目未动,声音很轻:“是真的。”
宋妄嗓音艰涩:“为什么?”
沈樱道:“谢家上门提亲,我便答应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宋妄骤然抬高声音怒道:“沈樱!我从太庙星夜赶来,连衣裳都不及换,你就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沈樱垂眸不语。
“你怎么能转头另嫁他人?难道我们的诺言,你全都忘了吗?”宋妄质问。
他双眼泛了红,强撑着一口气,冷冷得,等着沈樱的解释。
“诺言?”沈樱喃喃。
“你说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宋妄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没有爱上别人,阿樱,你怎能悖逆诺言,嫁给别人。”
沈樱抬眼,与他对视。
他眼底的悲痛欲绝不似作假,愤怒与伤怀交织,像是在承受无尽的痛楚。
可是分明从来受苦的都不是他。
沈樱拂开他的手,向后退一步,平视着他的眼眸:“宋妄。”
这样平静的语气,让宋妄心头一颤,整个人如被冰水兜头浇下,彻底冷静下来。
沈樱的眼圈,渐渐泛了红。
宋妄伸手,下意识想要去抚摸她的脸庞。
沈樱垂下眼眸,避开他的手,盯着自己的鞋尖,几滴水珠,轻轻砸在地面上,碎裂开来。
宋妄顿时心乱如麻:“阿樱,你……”
沈樱抬手,擦了下眼角:“宋妄,士族势大,你贵为天子,尚且要为其掣肘,何况旁人?”
“如今,谢明玄上门求亲,势在必得,凭我沈家区区寒门,怎堪抵挡?”
宋妄忽觉这话有些熟悉。
沈樱继续道:“我是无奈、无法,不舍我一身,怎能换家族安宁?若惹怒谢氏,我沈家上下,谁能安康?”
宋妄忽然就想起了,为何这话听来如此耳熟。
他登基后,受太后与朝臣逼迫,接受了降妻为妾的建议,决意另择世家贵女为后。
那是个晴朗的秋日,册封沈樱为贵妃的圣旨送至东宫。
沈樱问他为何这样做。
他答:“阿樱,士族势大,如今他们对后位势在必得,我刚刚登基,不得不被其掣肘,我是无奈、无法,只能委屈你,换的朝野安宁。”
“阿樱,你会理解我的吧?”
此刻,沈樱弯了弯唇,双眼通红一片,却残忍地吐出几个字:“宋妄,你缘何不解?”
这一声,宛若锤子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振聋发聩,肝胆皆震。
宋妄顿时呆若木鸡。
沈樱自嘲一笑,定定看着他:“宋妄,是你先不要我的。”
宋妄下意识道:“我没有不要你。”
沈樱没有说话,只讥讽一笑。
宋妄踉跄着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不管他要不要她。
可现实却是,沈樱已经是被休弃回娘家的弃妇。
所以,才会有人迫她嫁人。
世间物议纷纷,都觉她是被抛弃的女人。
沈樱的目光落在窗前的一盆文竹上,声音很轻:“宋妄,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宋妄咬紧牙关,浑身颤抖。
“你敢,去问一问谢渡,为何要娶我吗?”她没有回头,“问一问你的舅父舅母,为何要我做谢家的儿媳。”
“宋妄,你敢去吗?”
她一声一声,越来越冷冽。
宋妄心碎欲裂,颤声:“阿樱……”
沈樱回眸,看他:“你只敢来问我、逼我,宋妄,你当真爱我吗?”
宋妄颓然,怔在原地,仓皇无措。
沈樱慢慢道:“听到婚讯,你是否打心眼里,便觉得是我变心移志,主动许嫁谢渡?”
“所以,进了门之后,除却质问,别无二话。”沈樱摸摸自己的脸,“你知道吗,姑母见了我,第一句话尚且是问,阿樱,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怎么了?”
“宋妄,你呢?”
宋妄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心痛如绞,却无话可说。
心痛、自责、悔恨交织,令他一时间失了所有的语言。
沈樱目光平静淡漠:“你走吧,从此以后,男婚女嫁,你我勿再相见。”
宋妄拒绝:“不,我不要。”
沈樱弯了弯唇,残忍道:“你要和你的表嫂私会吗?”
宋妄如遭雷击,倏然瞪大了双目。
沈樱看着他,嗓音低哑:“谢渡他是你的亲表哥,我嫁给他,自然是你的表嫂。”
宋妄无法接受,咬了咬牙:“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我绝不会让你嫁给他。”
他生怕沈樱再说出什么。
转身离去,脚下生风,速度快的几乎要飘起来。
沈樱望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唇,眼神冰冷。
踏枝在门外守着,将二人对话说的一清二楚,进屋后,忍不住问:“姑娘,您怎么不把太后要您和亲羌国的事情说出来?若陛下知晓,一定会与太后反目。”
沈樱漫不经心道:“你不了解他。若从我嘴里知晓,当然会生太后的气,会很久不理会她。但绝不会反目成仇,更不会出手对付太后。”
“所以,我让他去找谢渡,谢渡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告诉他,太后对我做了什么,谢渡为我做了什么,宋妄又是何等无用。”
唯有如此,宋妄才能意识到,他与谢渡之间的差距,意识到他根本配不上她。
他会自卑,会愧疚,会自责,会放手。
并且,会怨恨谢太后。
从此以后,这件事会成为他们母子之间彻底解不开的心魔。
每每想起,宋妄便会加深一层仇恨。
踏枝怔忡片刻,忽道:“姑娘极信任谢郎君。”
沈樱垂眸,神态平静,轻声道:“至少,他是个聪明人。”
踏枝道:“聪明人才和姑娘相配。”
沈樱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将目光落在桌面上。
那里,放着沈惠写的字。
宋妄骑马离了沈府,一路直奔谢府。
谢府张灯结彩,廊下的灯笼崭新通红,一路皆是喜庆之意。
宋妄只觉刺目,脚步极快。
谢府门房忍不住劝道:“陛下慢走。小心脚下。”
宋妄置若罔闻,及至谢渡书房门口,忽得缓下脚步。
门前的书童远远瞧见他,跪地行礼:“小人给陛下请安。”
话音甫落,书房门从里被打开,谢渡一身白衣,别无装饰,踏了出来,与宋妄遥遥相望,弯腰拱手:“陛下。”
宋妄一步一步,用了极大的力气,走到谢渡面前,直勾勾对上他的眼睛。
谢渡面无异色,抬手:“陛下请进。”
宋妄咬牙:“就在这里说。”
谢渡脸色淡泊:“事涉阿樱名声,若陛下执意,恕我无法奉陪。”
宋妄顿了顿,脸色难看,抬脚往书房里走去。
谢渡抬脚跟上。
进屋,关门。
宋妄转过身,冷冰冰道:“谢渡,你为什么要娶阿樱。”
谢渡道:“我心悦她,想娶她。”
宋妄恼怒不已:“她是我的妻子,你怎敢觊觎?”
谢渡哑然失笑:“早已不是了,陛下忘了,去岁腊月初八,您亲手写的圣旨,废黜了她的贵妃之位,令她归家。”
“阿樱现在,是我的未婚妻,日后会是我的妻子。”
他笑吟吟道:“今日媒人已去了谢家问名,阿樱的生辰八字供奉在我谢家祠堂上,待明日下聘之后,她便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宋妄深吸一口气,做出妥协的姿态:“谢渡,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目的?你说出来,我都可以为你办到。只要你放弃阿樱。”
谢渡哂笑一声,只觉他天真至极:“陛下,我没什么想要的。纵然有,我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妻子当做交换的筹码。”
“罢了。”谢渡怕他再说出可笑的话,“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知我为何选在昨日上门提亲?”
宋妄道:“为什么?”
谢渡亲手倒了一盏温水,递给他:“喝口水吧,你的嘴唇都裂了。”
宋妄捏紧茶杯,没喝,直勾勾盯着他。
谢渡笑了笑:“因为昨日,太后娘娘命人拟了一道圣旨,预备今日清晨趁你不在时,在早朝上宣布。你知道,那圣旨上写了什么吗?”
宋妄蹙眉:“是什么?与阿樱有关?”
谢渡字字清晰:“册封辅国将军长女沈樱为安宁公主,赐婚羌国乌木沙王子,赐珍宝无数,令择日启程,前往羌国。”
宋妄悚然一惊,下意识道:“不可能!”
谢渡似笑非笑:“有没有可能,你心知肚明。”
宋妄咬紧牙关,双手颤抖。
谢渡继续道:“我怕晚了一日,便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余地。”
“所以,昨日上午让人去沈府提亲,下午就带着阿樱进宫,请太后赐婚。如此大张旗鼓、十万火急,方拦住太后娘娘的算计。”
“宋妄,你要我不娶她,你又不能娶她,你让她怎么办?去羌国和亲吗?”谢渡看着她,“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妥协。”
宋妄道:“我可以拦住母后,不需要让她嫁人自保。”
“你可以拦住。”谢渡讥讽一笑,“那昨日阿樱需要时,你是去了哪里?”
宋妄豁然抬头。
谢渡在一侧坐下,拿了一卷书册,慢慢翻看:“陛下,有些事情你做不到,我可以。”
宋妄咬紧牙关:“所以,你是绝不肯让步,不论什么条件。”
谢渡蹙眉,突然扬手,将手中书卷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宋妄!”谢渡厉声喝道,“你可曾当她是个人?”
第30章 下聘 纳征礼成,缔结婚约
宋妄愕然, 有一瞬惶恐,不意他的反应竟如此强烈。
分明,身为世家嫡长子, 谢渡向来温润如玉、从容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们二人同龄,但从来他在谢渡跟前, 都像个孩子。
生平第一次,他见到这位表兄发怒。
谢渡起身,逼近他, 眼底带着寒意:“陛下, 您一口一个条件, 一口一个交易,在你心底,沈樱是可以用利益衡量的东西吗?你可曾将她当成一个人, 从她的心考虑过事情?”
宋妄张了张嘴, 却觉理屈词穷。
他想说, 不是的, 他爱沈樱, 从未这样想过她。
可是却说不出口。
像是被人戳中内心最隐秘的地方, 顿时方寸大乱。
谢渡讥讽一笑:“便是如今, 事情已到十万火急的地步, 你却从未想过为她遮风挡雨。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
宋妄被逼得后退一步。
谢渡收回目光, 又是一派清风朗月之态, 淡淡道:“陛下,你若当真想与我争论阿樱的事,便先回宫去, 说服太后娘娘接受她,才有资格。”
“否则,你便是争得过我,又有何用?要她无名无分,等你一生吗?”
宋妄理了理思绪,终于从无尽的繁杂中抓住一线生机,咬着牙道:“可她不愿嫁给你,她不爱你,不喜欢你,她不是心甘情愿的。”
谢渡笑了声:“那又如何?”
宋妄色厉内荏道:“她永远也不会爱你。”
谢渡眉目平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呢?”
不等宋妄开口,谢渡又道:“难道她便甘愿被人送去羌国和亲吗?她会爱上乌木沙吗?”
这话,便是诛心之语。
沈樱不嫁给谢渡,便要嫁给乌木沙。
而这,皆因他宋妄而起。
宋妄咬紧牙关:“你不用说这些话。谢渡,你不能娶她,我不允许。”
谢渡只觉他幼稚,淡笑:“那还请陛下降下圣旨,命我不许娶沈樱为妻,赫赫皇权在上,草民不敢违逆。”
宋妄脸色倏然一变:“你!”
谢渡道:“若无圣旨,恕难从命。”
可谁都知道,宋妄绝不可能降下这样的圣旨。
皇权势微,与世家共治天下,依赖着世家才能收得上税,拿得出钱,养得起兵,断然不敢轻易得罪了声势无双的谢家。
何况,他没有理由写这样的圣旨。被休弃之女再嫁,实乃天经地义之事,他凭什么管?谢家为儿子聘谁为妻,又与皇室何干?
宋妄咬紧牙关:“谢渡!你威胁朕!”
谢渡面无畏色:“陛下言重了,只是,自古面刺便是极好的美德,谢渡愿为之。陛下,你与其恨我,不如去恨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是谁?
宋妄悚然回神,是他的母亲,当朝至高无上的皇太后。
若非谢太后“和亲”的馊主意,阿樱一定不会答应嫁给谢渡。
阿樱那样爱他,一定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别的男人。
不,若非谢太后相逼,他和阿樱根本就不会分开。
始作俑者,是他敬爱的母亲。
宋妄的心顿时疼的受不住,脸色惨白。
谢渡看了眼钟漏,轻笑一声:“陛下,今日我遣人在妆月楼为我的未婚妻打了一幅首饰,现要取来给她送去,无法相陪,还望恕罪。”
宋妄脸色难看几分:“你在挑衅谁?”
谢渡并不理会他,冲着门外喊了声:“邱靖。”
一名身形高大,气度沉稳的男子推门进来:“少君。”
谢渡道:“去前院请父亲前来相陪,贵客在此,不可怠慢。”
邱靖点头:“是。”
宋妄冷冷道:“不必了。”
谢渡转过头:“陛下要回去?”
宋妄冷哼一声,虚张声势盯着谢渡:“我绝不会放手,总有一日,她会回到我身边。”
语毕,甩袖离去。
谢渡立于原地,望着他张皇失措的背影,笑了笑,没当回事儿。
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得他放在心上,更不值得被沈樱放在心上。
幸而,她从未爱过。
谢渡收回目光,转头去寻谢夫人。
明日,便是下聘的日子,他得去看看,父母准备的如何了。
刚进谢夫人的院子,便见摆的满满当当的聘礼,谢夫人和谢姣珞穿梭其中,清点着物品。
谢姣珞抬眸看见他,笑着托腮:“哥哥。”
谢渡瞥她一眼:“你怎么也在?”
谢姣珞眉眼俏皮可爱:“我来给阿娘帮忙呀,明日她要去聘儿媳,忙的很。”
谢渡道:“用不着你。”
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礼单。
谢姣珞抬手压住,“慢着。”
谢渡蹙眉。
谢姣珞眉眼带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哥哥,像聘礼单子这种东西,下聘之前,新人是不能看的,否则不吉利。”
谢渡收回手,“不看便不看了,母亲,还有什么缺的少的?”
谢夫人正在一一清点,闻言道:“应该都齐了,聘金备了一万一千两,聘雁就用你养的那两只,聘书是你写的,其他的细枝末节,都已备好。”
谢渡道:“辛苦母亲了。”
谢夫人道:“一生一次的事儿,辛苦些也是应当。”
谢渡又道:“我命人做了一套首饰,珍珠装饰,母亲装进聘礼中吧。”
谢夫人这才抬头看他:“这才是你过来的目的吧?”
谢渡摸了摸鼻子。
谢夫人摇摇头,对侍女道:“把箱笼中那套珍珠首饰拿出来,将少君的取来,放进去。”
侍女点头:“是。”
谢渡道:“那母亲先忙,我先走了。”
谢夫人看他一眼,忽然想起来问:“你有红色的衣裳吗?”
谢渡茫然了片刻,回忆片刻,摇了摇头:“应是没有。”
谢夫人嫌弃地看他一眼:“姣珞,吩咐绣房,给他赶一套出来,明儿去下聘,别给我穿着白白青青的,难看。”
谢姣珞笑嘻嘻道:“好。”
谢渡无奈笑笑。
没想到,他这被举世赞誉的翩翩公子,也有被自己亲娘嫌弃的一天。
谢夫人道:“你走吧,衣裳给你送到南轩堂。”
谢渡点头,离开。
南轩堂是谢渡所居,其名取自“南轩有孤松,柯叶自绵幂”,寓其孤傲高洁,冲天凌云之意。
衣裳送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晨光微熹。
谢渡没穿过这样喜庆的颜色。
一身红衣金冠走到人前时,丰神俊朗,容颜如玉。
饶是谢姣珞都看直了眼,抱着谢夫人的手臂啧啧赞叹:“阿娘,你可真会生啊。”
谢夫人走上前,上下打量着,极为满意地点点头:“我儿的确俊俏。”
谢渡莞尔一笑。
及至到了沈府,谢家一行人带着聘礼,进了门,在前厅坐下。
沈樱瞧见谢渡的模样,亦怔忡了片刻,没有说话。
谢渡与她对视,眉眼温和平静。
长辈们走起了流程。
两位新人便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充当吉祥物。
谢姣珞凑到沈樱身侧,握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阿樱,我哥哥是不是还算有三分颜色?”
沈樱认为,她着实谦虚。
本朝男子皆重容貌,常有男子美色引起的佳话。
那些佳话,本觉夸张,但若是谢渡这幅模样顿时便合理了起来。
谢姣珞看看谢渡,又看看沈樱,声音又低又小:“我以后的小侄,肯定是盖世无双的大美人。”
沈樱没听见,“嗯,什么?”
这话孟浪,谢姣珞没再重复,笑笑:“我说阿樱的容貌,也是举世无双。”
下聘礼极为简单。
谢继宗夫妇将两份聘书交给沈既宣。
沈既宣提笔,于聘书上写下沈樱的姓名八字,又签上自己的名字,交还一份。
谢家奉上礼物。
沈家回礼。
至此,纳征礼成。
沈谢姻亲,已成定局。
谢继宗松了口气,笑道:“姻兄,以后你我便是亲家了。”
虽为女方,沈既宣在他跟前却不敢自称“兄”,道:“小弟年幼,便恬不知耻,唤谢相一声谢兄。”
谢继宗从善如流:“沈兄弟。”
谢夫人笑吟吟看着萧夫人,眉眼温和:“纳征礼成,下一步便是请期。我明日约了大慈恩寺的大法师慧诚,占卜吉日,亲家母可愿同去?”
萧夫人勉强笑了笑,敷衍道:“夫人办事,我们放心,便不去叨扰了。”
谢夫人看向沈樱:“明日姣珞与我一同前去,阿樱呢?想去吗?”
沈樱颔首:“我愿随夫人同往,除我之外,我家姑母亦会同往。”
谢夫人点了点头:“卢夫人疼爱你,你的大事,理应让她参与。明日清早,我派车来接你,我们一起过去。”
沈樱屈膝行礼:“劳烦夫人。”
谢夫人轻笑,眉眼温柔如水:“阿樱别太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
沈樱抿唇,幅度极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