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佛像杀人案(十一)
门外站着一排先前被“撤走”的警察。
崔浩接受到信号后匆匆跑进来:“……宋支!”
眼前的景象显然是郭长福没有预料到的,他看着将他们家包围住的警察,瞠目结舌:“不……不是都走了吗……”
陆和锦直盯向郭富,晃了晃手上的录音器:“村长,还有必要装疯卖傻吗?”
郭富终于停下,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涨的乌紫的嘴唇微颤,说不出一句话。
介入在中间的郭长福至今未能明白过来,直到他和郭富都被几个警察围着送上警车,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惊恐的拼命喊冤。
“审完一切就知道了。”陆和锦对此置之不理,“在这之前,你就陪你爹老实待着吧。”
他哐的关上车门,看了眼开车的警察,后者得到示意,踩下油门朝公安局开去。
汽车轮胎下尘土飞扬,他的手在鼻子下面扇了扇,刚准备转身就听到宋忱喊他。
宋忱降下车窗:“陆队,不然你和我们一辆车?”
陆和锦瞥过开车的纪宁和副驾驶座上的韩奕。前者倒是依旧不动于衷,但他却是能看出后者的一百万个不愿意。
他顿了顿,故意和他对视一眼,然后转头面对宋忱,莞尔:“好啊。”
等他在宋忱身边坐定,韩奕十分不待见的“哼”了一声,撇过头看向窗外。
汽车缓缓驶动,宋忱开口说话时显得很自然:“陆队,以后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之间谈起关于案件之外的生活事宜。
“还不是和现在一样?”陆和锦往后靠上车座靠背,“该查案的时候查案,有时间休息的时候就休息。要是运气好一年到头都没有碰上一个案子,我还可以带薪‘休假’。”
宋忱:“那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特案组?”
“——什么?”
韩奕率先给出反应,不过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语言的不得当。虽然陆和锦这人不好处,但有能力傍身,而且在先前危急时刻还挡在了宋忱面前,他们都是看到了的。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挽回一下的时候,就听陆和锦笑了一声:“宋支,还是不了吧,我又不是非去特案组不可。至少我现在待在这里还不会有人看不惯。”
韩奕哑然。
即使不清楚他说的是实话还是气话,但在现在这种气氛里宋忱也说不了什么,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唇,继而沉默下来,不再提这件事。
快要下车的时候,宋忱正要解开安全带,就听陆和锦压低了声音,附身过来:“宋支,我们刑侦队也不差。”说完便拉开了距离,招呼一声停在旁边的车辆上的人:“走了,把人带到审讯室。”
韩奕一直注意着他,来不及开口就见他已经走远。宋忱也没再管后面的事,跟着刑侦队的人往局子里走。
“宋支!”许湘在前面等着他,以瞧见他就挥着手跑了过来,惹得路过的办公人员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们俩。
她显然不在意,继续雀跃着同宋忱说:“陆队让我和你一起去监控室。”
她领着他穿过人流来往最多的公安局厅,“陆队和季钰去审讯室问话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审讯室里另有两个人先到了,瞧见他们,李希原提醒了一下林瑞,后者抬头瞥了瞥宋忱,想起最近陆和锦对他态度的转变,这才慢慢起身让座。
而许湘的话却让宋忱微微讶异。他作为一个外人都能够看出季钰和陆和锦的异样,还以为他们俩会尽量减少与对方的合作。
许湘看出他的疑惑,“啊”了一声,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解释:“他们……以前一直是他们俩合作的。”
模糊的带过这一句,她就连忙让宋忱看监控屏幕。
监控屏幕上的人员已经到位,宋忱一边观察郭富一边在屏幕前坐定,隔着屏幕看到审讯室里的陆和锦整理资料。
对方似有所感,往摄像头这边扫来一眼。
宋忱再次感慨他的敏锐度。
“宋支,现场声音是要外放吗,还是无线接听?”许湘递过来一只耳麦,“这个是陆队让我给你的。”
宋忱再看屏幕,正巧陆和锦也侧了侧头,露出右耳上的耳麦。
“外放吧。”他在左耳戴上,单独与陆和锦交流的耳麦在接通时有细微的电流声。比监控上的声音距离的更近,仿佛陆和锦正贴在他耳边说话。
“审问开始了。”
宋忱聚精会神的盯着画面,审讯的中途纪宁和韩奕也来到监控室。
瞄到宋忱凝起的眉,韩奕暗道不妙:“宋队,审讯过程出什么事了?”
闻言,房间内的其他三个人俱是往这边看来。
“……没有。”宋忱缓缓摇头,“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季钰和陆和锦配合得非常默契,郭富最后松口的回答也很顺畅。关键就是太过顺利了,这反倒让宋忱微感不安。
“郭富他在审问下承认了自己这些年来是在装疯卖傻,承认就是他杀了范叙。”他盯着屏幕上面色死寂的郭富,“……他甚至承认了他就是十年前惨案的凶手。”
“他认罪了?!”韩奕异常激动,“那这不是好事吗?他交代了自己的作案手法吗?过程呢?动机呢?”
宋忱扫过屏幕,想了想,暂时摘下耳麦,才说:“他说了。他说比起在十年前,其实在更早之前他就杀了人。那个死者就是袁江。当年郭富带领全村人靠制作佛像致富,期间遇到过问题,那就是尸体。他们需要利用新鲜的尸体作为制作佛像的模具,但坟地下葬不久的尸体他们刨也刨完了,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将死之人的身上。”
如同猜到了接下来宋忱要讲的内容一般,韩奕和纪宁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当时礼佛村里单独生活的人是袁姗,并且那段时间她身患重病,郭富就带着制作佛像的一群村民把将近咽气的袁姗拖了出去,用作制作佛像。而袁姗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袁江,被他们提前支了出去。待他回来,他的母亲早就不在了。”
“后来,郭富说那个小孩找到他求他教自己制作佛像,一直学到十五六岁的时候,袁江的技艺已经很成熟了。郭富正考虑着要不要把用尸体制作佛像的方法告诉他时,他突然就发现了袁江的异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母亲的真正死因,准备把郭富他们的行为公之于众。”
韩奕:“所以郭富就把袁江杀了?”
宋忱顿了一下:“……嗯。据郭富自述,他气急之下将袁江淹死在了河里。”
“那制作佛像的其他村民呢?郭富为什么要杀了他们,还把他们在外务工的儿女也害了?”
刚刚据郭富自述,他借口替村中乡亲看望过那些在外务工的人,利用这层关系杀害了他们。
“因为他们目睹了郭富杀人。再加上他们贪欲膨胀,不再满足屈居于村长之下,想以此为要挟想得到更多的利益。郭富答应了。”
“郭富的杀人动机是利益冲突?”韩奕思考着,“他表面上答应,内心已经杀红了眼,所以对他们不知情的儿女痛下杀手,逐个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悲痛欲绝,然后再杀了他们……”
桌上被捶的响了一声,林瑞咬牙道:“真他妈恶心人。”
韩奕深呼吸了几次,才问:“那范叙呢?”
宋忱正想回答,却瞥见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又把这个问题暂时按捺下去:“之后我会说明,现在先看监控。”
他又戴上了耳麦。
十几分钟后,他们对郭富和郭长福的审讯都结束了。
纪宁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六点零四。”
他们一众人都站起身,准备去会议室与陆和锦和季钰会合。
宋忱和他们一样,却在即将取下耳麦时,猝然听到陆和锦问:“宋支,晚上吃饭吗?”
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才意识到他是在与自己单独说话。
许湘察觉到他的举动,说:“宋支,耳麦给我就行了,到时候我再还给陆队。”
他婉拒:“不用,等会儿我亲自给他。”
宋忱特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一行人最后,这才有时间回应陆和锦:“嗯。”
陆和锦那边似乎也在走动:“那我们先吃饭?”
宋忱:“还是先结完案……”
陆和锦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宋支,你是想多出一个胃病病友?我饿了,先吃饭。”
他一噎。
仿佛是注意到他不再出声,陆和锦转而又道:“现在案子已经算破了。郭富认罪,郭长福对他爹做的事情不知情,没什么好查的了——礼佛村里佛像的藏身之处也是后续工作了。”
话已如此,宋忱只得同意。
可走着走着,面前的人却忽然停下。
他们前方走过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的郭长福,是打算送他回村了。
宋忱视线落在他惨淡的面容上,又收回。
这时,陆和锦正巧从对面走来,随意挥了挥手:“吃饭去。”
林瑞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啊?”
李希原和许湘也不无惊讶。
他俩这反应惹得韩奕莫名其妙:“现在确实到饭点了啊,吃饭而已,你们这么惊讶做什么?”
顾虑着陆和锦也在,许湘压着音量告知他:“……你没和陆队怎么相处,不了解陆队也正常。平常他不扣着我们加班就好了,哪见过他今天这样案还没结完就赶去吃饭的?”
经她一说,韩奕也意识到不对:“那他今天是为什么?”
许湘摇摇头:“谁知道呢。”
*
陆和锦订的是一家离公安局远了些的粤菜馆,单独要了个包厢,一张大圆桌容得八个人都坐下。
他让服务员把菜单给他们看:“想吃什么自己点。”
许湘每回吃饭都很积极,首先凑了上去。
“陆队,大手笔啊!”林瑞环视包厢四周,装修风格典雅,中间还特意用镂花窗隔开,不知道的还以为陆队是挑着来约会的。
“这里的菜这么清淡啊。”许湘咦了一声,抬头看陆和锦,“老大,你不是更……”
陆和锦瞥她一眼:“不吃?”
许湘:“……吃!”
宋忱也浏览了一遍菜单,上面的菜品齐全,但确实不太符合他喜欢辣的口味。不过至少没有辣的让其他人点,不然可望而不可及简直就像是一场折磨。
看到他放下菜单,陆和锦蓦地出声:“宋支,没有你喜欢的?”
他如实道:“我还是更喜欢吃辣的。”
“哦。”陆和锦拿过他的菜单,头也不抬的替他勾了份煲汤,“鸡肉总该吃吧?”
宋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好了。”他把单子交给服务员,扭头看向宋忱,“宋支,汤比粥好,能喝汤就别吃辣。我请的客,别到时候还得我负责。”
宋忱无奈:“……知道了。”
第24章 佛像杀人案(十二)
菜上得很快。
大概是气氛到了,刑侦队和特案组的人难得的呈现出其乐融融的景象。韩奕敞开多喝了两杯,就已经熏红了脸跟刑侦队的人称兄道弟了。
“来,兄弟,我敬你一杯。想不到你和我想的一样,相见恨晚啊……嗝。”
说着他就给林瑞递去了一杯酒。
“嗐,咱们是兄弟嘛……”林瑞痛快的干了,引得韩奕连连拍手喊“爽快”。
眼前这景象着实称得上一句混乱。宋忱最终也没去阻止,侧向陆和锦,心里仍惦记着那个案子:“陆队,范叙……”
他话还来不及说完,韩奕就把酒递到了陆和锦这来,豪气干天:“姓陆的,你敢不敢喝酒?”
宋忱头皮一紧,韩奕这显然是喝大了。他正准备去制止韩奕,身边的人却已站了起来。
“敢啊,你想怎么喝?”
他一顿,立即要去拦陆和锦:“陆队,韩奕他是喝醉了,你不用理他。”
陆和锦只是低头看他一眼,然后缓缓卷起袖子:“我知道。我酒量很好的。”
韩奕笑了声:“那我们就比划拳怎么样?”
陆和锦:“比就比,就从我开始。”
眼见局面开始向不受控制的方向滑去,宋忱深感无奈。只能庆幸至少还有三个人没有沾酒。
犹如看出了他的担忧,季钰微微笑了笑:“宋支,他们也很久没有放松过了。放心,不会有事。”
他点头。
韩奕、林瑞、李希原和陆和锦将饭局搅得闹哄哄,其中唯一的小姑娘许湘竟也容得进去。
她拨了拨碗里的饭菜,丝毫不受影响,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问宋忱:“宋支,解决完这个案子你是不是就要回庭阳省了?”
宋忱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作似乎猝然顿了一顿,但等他抬头看去时对方正划拳划得尽兴,他便也没多在意:“嗯。应该就是这一两天了。”
闻言,许湘略微失望的“哦”了一声。
酒过三巡,他们都消停了不少。而时间也不早了,宋忱组织着人手送喝醉了的人回去。陆和锦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目送几个酩酊大醉的人由季钰等人带进车里。鲜少的没怎么插话。
送完这几人,路边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宋忱以为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缓了缓后问陆和锦之前他没有问完的话:“郭富他怎么交代关于范叙案件的?”
他说完过了一段时间,对方依然没有反应。
他不禁疑惑的又唤了他一声:“陆队?”
这话出口,陆和锦终于动了动——抬起了头,不过显得有些茫然。
他心下一动,生出了一个猜测,再次试探的出声:“陆队……?”
这次陆和锦找到了声源,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看来你也醉了……”宋忱扶额,自言自语,“也是,你和韩奕他们喝了那么多。”
就这一小会儿,陆和锦就沿着马路转身走了几步。
他连忙追上去:“你去哪?”
陆和锦目露奇怪:“我回家。”
宋忱缓了口气:“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他就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见没有异样,才接着伸手去牵他。令他意外的是,陆和锦竟也没躲开。就这么默默的跟他走了。
他此刻的状态称得上是罕见,宋忱稀奇他这么软绵绵的态度,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他替陆和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盯着他系好安全后直起身,却发现对方拉住了自己。陆和锦仍旧维持着方才他们牵引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哭笑不得:“陆队,松手。我还得去开车。”
陆和锦仍然我行我素:“我冷。”
现在虽然是晚春,但夜晚降临还是让青怀市的温度下降了几度。宋忱目光落在对方单薄的一件黑色衬衣上,自认为想出了一个满足他的办法:“我给你开空调?”
“……”他松开手,冷冷道,“哦。”
宋忱:“……”
如今陆和锦的状态显然不能回答他他的家庭住址,于是宋忱干脆发消息问了许湘。许湘回复得很快,立马给他发来了一个定位。
小区距离不算远,他一边导航一边留神注意旁边的人。
在车上陆和锦倒是安静,背靠着靠枕缓神。
从宋忱这个角度看去,能够看到对方微微皱起的眉,浓稠的阴影覆盖其上。
一直到宋忱把车平安开到,扶着他进电梯,陆和锦才搭着宋忱,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喂,你怎么不说话……?”
宋忱疑惑:“有吗?”
“有。”他一双眼睛紧盯着宋忱不放,跟他较真,“你在车上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这时电梯门“叮”的打开,宋忱将他扶了出去,按照许湘说的,他家是2701,出电梯就能看到。
见是指纹锁,他对陆和锦说:“陆队,你先开一下门。”
他连应付陆和锦的说辞都准备好了,不及他开口,却见陆和锦依言往前走,停在了门前。等了片刻,他茫然回头:“怎么开门?”
宋忱:“……”
他叹了口气,再次握住对方手掌放上门把,轻轻往下一按——智能锁响了一声,开了门。
瞧见熟悉的环境,陆和锦似乎放松了许多。自顾自的走进房里,一进屋就解了衬衫扣子,脱下随手就扔在沙发上,抬步往浴室走。
见状,本想把他送回家就离开的宋忱脚步一顿,只好改了主意。按照陆和锦现在这个为所欲为的状态,放任不管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看了眼响起淅淅沥沥水声的浴室,附身替他收起了衣服。之后又收拾了一下沙发,打算在这里歇息一晚。
做完一切,宋忱记起明天他们还要继续整理案件信息,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厨房。
水声掩盖住了振铃声,过了不久,浴室门被打开,陆和锦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就走了出来。他明显注意到被搁置在沙发上的手机,拿了起来。
“喂?”
电话被接通,但对面的人似乎顿了一下:“……宋忱呢?”
陆和锦听到这声音,心底没由来的不虞,皱起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通过手机,贺连泽听到那边淅淅沥沥的水声,嗓音一冷:“你是谁?”
谁料对方就此撂了他的电话。
陆和锦把手机放回去,不愿意再听那人说一句话。然后转身就看见宋忱端着醒酒汤过来。
看到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宋忱顿住:“……你怎么不穿好衣服?”
他很奇怪:“我刚刚洗完澡。”
所以此刻他只围了一条浴巾。
宋忱停了停,就听见浴室里的水声还在。他递给陆和锦醒酒汤:“你先喝,我去帮你把水关了。”
他刚进浴室,手机又响了。
陆和锦不悦的放下碗,接听的时候有些不耐烦:“谁?”
贺连泽嗓音冰冷:“宋忱在哪儿?”
“怎么又是你。”他一字一顿,“他在浴室。”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他直接将手机关机。
房间这才安静下来。
待宋忱过来,桌上的醒酒汤还剩下一半。而陆和锦坐在一边皱紧了眉,浑身抗拒:“……好难喝。”
宋忱脸颊一热,解释:“第一次做这个……喝不了就算了。”
说完他准备拿走那碗,却被陆和锦躲开了。
只见对方拿着碗把剩下的一口气喝完,咽下去,良久,缓了口气:“难喝。”
宋忱一愣,旋即失笑:“难喝你还喝?”
他别过头去,没理他。
宋忱渐渐敛了笑,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陆和锦,问:“陆队,虽然之前跟你说的时候你拒绝了,但我还是想弄清楚,你是因为什么不愿意加入特案组。”
“你觉得特案组怎么样,我怎么样?”
陆和锦没回答。
得到一片安静的空气后,宋忱不禁嘲笑自己越活越过去了,“……醉成这样了,他怎么清楚我是谁?”
半晌,陆和锦开口:“宋支……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从上车之后就没跟我说话。”
冷不丁又被他绕回原先的话题,宋忱无可奈何:“没有,你还是先去休息吧。”
他带着陆和锦走进卧室,“今晚你在这里睡一觉,认识吗,这是你的床。”
“认识。”他点点头,注视着宋忱,“你是宋忱……”
他这一句话,令宋忱快要分不清他回答的到底是哪个问题了。他站起身到陆和锦跟前,叹了口气:“……陆队,要是喝不了酒下次就不要喝这么多了。”
然而陆和锦精神却一抖擞,猛地坐了起来:“我知道了!”
宋忱一停,等着他把话讲完。
“你肯定是因为我没跟你说范叙那个案子才生气了,所以才不说话。”他思考出这个原因,立刻如同破了案一样洋洋得意,翘起了嘴角,“我现在告诉你,你听不听?”
尽管半信半疑,宋忱还是凑近了来。
“郭富早几个月就制造出了一尊佛像,趁着妻子去世的那天用佛像代替妻子装进了棺材,由村里人抬了出去。……然后,某天他再去祠堂的时候正好看见毕逢书和范依淇也在,于是在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个阁楼里藏了起来。却正好目睹了范叙的杀人过程。”
“他在范叙将范依淇塞进灌满水的缸里后故意制造出了一点动静,吓跑了范叙。他再赶来把缸里的水倒了一些出来,保了范依淇半条命。但她还是成了植物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就不接着说下去了。
宋忱关心着案子,问:“然后呢,郭富还交代了什么?”
等了等,他还是没有等到陆和锦的答复,抬头看向他时却发现对方也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望着陆和锦的眼睛会让人产生一种一眼望进去很深,深到以为对方眼里只盛得下自己的错觉,若不是宋忱清楚他喝醉了,怕是也不可能相信面上如此淡定的人正在呈现他的醉态。
陆和锦定定的开口:“宋支,你要走了?”
宋忱略感意外,点点头。
然后他就见陆和锦在他的注视下倒头就睡。
彻底的安静令他无言片刻,只能起身替陆和锦拉过被子盖上。他瞧见对方的眼皮掀了掀,明白他还没睡着,便提醒了一句:“以后喝醉酒了不要说案件,容易泄密。”
他不服:“我只跟你说了。”
宋忱笑:“为什么只跟我说?”
陆和锦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翻身背对向他。
看着他枕着枕头入睡,宋忱轻声叹道:“希望你醒了不记得今天发生的事……”
后半夜陆和锦没再折腾,期间跑去卫生间吐了一次,又自己洗了把脸继续回房间睡觉。
宋忱也少费了点精力,躺在沙发上逐渐睡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恍惚觉得有人行至沙发前,站在旁边注视他很久,附身,替他捡起了垂落到地上的毛毯。
……
光线微微刺眼。
他缓缓转醒。
周围空无一人,而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昭示着太阳将要穿云而出。
宋忱缓了口气,往卧室的方向望去一眼,房门紧闭着。料想着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他靠在沙发上休息了片刻,随即拿起外套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间房子。
第25章 佛像杀人案(十三)
直到从小区里出来,宋忱想起用导航时,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
一开机,来自纪宁的消息就浮在屏幕上,其中居然还有一通来自贺连泽的未接电话。
纪宁:宋队,昨晚你回酒店了吗?
纪宁:贺副队说你电话打不通,让我来问问你怎么了。
宋忱回复了一句“没事”,然后点入通话记录中。当他看到显示的昨晚和贺连泽的两次通话以及凌晨贺连泽的未接电话,陷入了沉默。
昨晚他并没有听到来电铃声,那么这两通电话是谁接的不言而喻。想到昨晚陆和锦醉酒的状态,宋忱立感不妙,给贺连泽回拨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宋忱?”
“嗯。”他应道,“昨晚我手机关机了,没接到你的电话。那你那边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听到是他的声音,贺连泽似乎松懈下些许:“没事。只是听韩奕说你们案子快结束了,想来问一下。但昨天接电话的人不是你,就没问了。”
“那个人是陆和锦,青怀市刑侦队队长,你们之前见过。”宋忱解释说,“那时候他喝醉了,如果他说了什么胡话,不用当真。”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我知道,纪宁告诉我情况了。”
对方没再出声,贺连泽也没挂电话,耐心等着他说话。
果然,静默数十秒后,宋忱开口了。
“连泽。”他道,“我总觉得这个案子不该就这么完了。”
不过他又叹息一声。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
公安局里一大早就来齐了很多人。
韩奕、林瑞和李希原东倒西歪的陷在椅子里,哎呦哎呦的嚷着头疼。
而季钰显然同平常一样,不过眼底的青黑暴露了他昨晚遭受了三个醉鬼折磨的事实。
会议室里的人零散的坐着,唯独没有见过陆和锦。
消息第三次抬头看钟:“陆队怎么还没来啊……”
确实,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换做平时陆和锦早该到了。
宋忱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今早醒酒后记起昨晚的事,待在家里崩溃了。
“不然你打个电话给他?”他提议。
可许湘一听这话就立马摇头:“不行不行,陆队起床气可大了,我可不敢。”
宋忱:“起床气?”
“可不是。”林瑞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补充道,“有一回他睡在局子里我们不知道,呼啦两下把他吵醒了,然后我们的噩梦就开始了。”
许湘可劲点头:“嗯嗯嗯!”
她又神神秘秘的对宋忱说,“我们陆队那张脸,起码也是个让人主动往上贴的级别吧?我们警局里的姑娘也不算少,但就冲他这个脾气来说,没多搭讪两句就该被气走了。”
宋忱联想到陆和锦不解风情的教训人家女孩子,总觉得莫名好笑。可嘴角还没扬上去,韩奕就来拆台了:“宋队,,你也别笑人家。按你这个年纪算,都快奔三了,也老大不小了吧?怎么总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天到晚连轴转,不去看看身边有什么合适的人?”
宋忱:“……我忙。”
“嗐。”林瑞深有体会,“干我们这行的哪有那么容易结婚生子?工作都忙的不行哪还有精力分给家庭,习惯就好,到时候指不定缘分就到了。”
李希原十分不留情面:“你以为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林瑞:“管他的,反正能碰上不就得了?”
“——我说。”
门口突兀的响起一道男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陆和锦扫过这一众面色各异的队友,“这大早上的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他在看到宋忱的时候明显顿了一瞬,紧接着快速掠过,视线在不成器的队友身上大转,“都没事做?”
喝了酒的三个人立马捂着头喊头疼,而许湘没有正当理由,只得心虚的表示:“我……我们在等你。”她引开话题引的很快,“陆队,你没事吧,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今早起来头疼吗?”
察觉到宋忱的目光,他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我又没醉成他们那样,回家睡了一觉而已,有什么好头疼的?”
她撅了撅嘴:“哦。”
陆和锦走到桌案前:“好了,我来说一下昨天总结的作案手法。”
宋忱缓缓意识到他似乎真的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他稍稍松了口气,毕竟按陆和锦这个性子,假如知道了他喝醉做的事,那接下里几天里对方见了他都得避着走。
“郭富交代的东西和我们推测的一致。”陆和锦一等他们调整好状态就开始,“他用郭长福的手机约范叙来礼佛村,而因为见面的地点是村中祠堂,范叙怀疑他就是那晚制造出动静的人,企图杀人灭口,却被郭富趁其不备用砍骨刀捅伤,录完音后被插入佛像的长戟,形成我们发现时的那副场景。”
说完,他示意季钰:“你和他们说江正洋的案子。”
他对季钰说这话时语气没什么起伏,宋忱下意识去观察季钰,却发现他似乎平静得几乎没有反应。
季钰点点头,接替了他的位置。而陆和锦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宋忱注意到他紧锁着的眉,不知不自觉间注意力被分散出去一部分,又被季钰接下来的话拉回。
“江正洋十年前回过礼佛村,正巧是在那些村民被害之后。郭富找上他告诉他是袁江的鬼混回来了,说他抛妻弃子,袁江早晚会找到他让他和村民一样惨死。于是江正洋就在郭富的诱导下步入了山洞,死在了里面。”
纪宁打破了寂静:“只要我们再找到郭富提前制作佛像藏入某处的证据就可以结案了。”
沉重的气氛松弛了一些。几个人点点头,恨不得立刻将制造这么多命案的凶手绳之以法。
“所以今天我们还得去一趟礼佛村。”季钰看了看大家,给了众人选择的机会,“我和陆队要一起去,还差一个人,有谁愿意吗?”
事关紧要,就算大家平日里看起来有多不靠谱,到了现在也会主动选择参与。但不等他们开口,一个令季钰意想不到的人就最先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面对刑侦队迟疑的眼神,宋忱语气肯定:“我得把案子跟踪到底。”
身为特案组的人,韩奕和纪宁自然明白他的执着所在,均无异议。
“既然这样,宋支,我们快去停车场吧。”季钰引着他往外走,“陆队先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在等着我们了。”
回忆起陆和锦刚才的状态,宋忱在上车前还是脚步一转,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陆和锦皱着眉的脸。他扭过头来,神情似是不悦,可在看清人是谁后喉头的话一顿,又临时改口:“……怎么?”
宋忱俯身:“陆队,要是实在头疼就换人来开车。”
他心口一堵,像是被塞入了密软棉絮,僵硬的别过头去,“……知道了。”
去礼佛村的一路很曲折,一路上陆和锦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到了后半段路程,他终于难以捱下去似的跟季钰调换了位置,和宋忱一起坐在了后座。
见他闭目调息,宋忱不去打扰。正准备腾出多一点位置供他休息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陆和锦说了声“谢谢”。
虽然陆和锦依然闭着眼睛,但他确实在说话:“虽然不记得我喝醉了之后做了什么,但还是谢谢你把我送回了家里。”
宋忱笑了笑:“难不成让你露宿街头?”
他没睁眼:“换做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
季钰余光掠过后视镜,顿了顿,神情不变的开口了:“宋支,我们到了。”
礼佛村的人本来就不多,经过两次命案一闹,人心惶惶,就连白天也鲜少人出来乱晃。他们走到村落深处也没怎么见到人影。
“郭富说他在范叙杀人的那晚就把佛像沉入了井里,等我门调查完后再捞了上来。”陆和锦往村长家直去,“我们直接去他家里取证就好了。”
村长家门户紧闭着,他们敲了门,半天才有人吱声:“……谁啊?”
这明显是郭长福的声音,但沙哑沧桑许多。待见到他的人时,已经可以用憔悴无神来形容了。
他们也清楚亲属犯罪对亲人造成的打击有多大,并未多说闲话,直奔主题:“我们是来取证的。”
郭长福了然。领着他们进来后寻出了那根粗麻绳:“……这应该就是我爹说的那根用来沉放、捞取佛像的绳子了。”
季钰伸手接过,放入密封袋中。
取证过程意外的顺利,末了宋忱他们道了句“谢谢配合”,与郭长福交握过手后正欲离开,却被他嘶哑着嗓子叫住。
“宋警官,我爹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想陷害我吗?”
距离郭富被捕没有几天,郭长福的身形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平常光洁的脸上也长出了密密的青茬胡子,问出这话时像是费力至极。
宋忱沉默的点点头,转身后他听到郭长福无助无望的喃喃:“怎么会这样……我爹他那么疼我,为什么……”
陆和锦察觉到宋忱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脸色,低声问:“怎么了?”
他迟疑了一瞬,缓缓摇头:“……没事。”
不过就快走到村口时,他终究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都转头询问的望向他。
他深吸一口气:“我还是想去祠堂看看。”
他扫过陆和锦和季钰,“你们可以不用一起,到时候我会自己回去。”
季钰面上似有隐隐担忧,望了望天:“这些天是梅雨季节,天气预报说会有大暴雨,如果不趁早回去很可能会发生意外。 ”
宋忱沉吟片刻:“你们先回去……”
“我留下。”
他一怔,看向陆和锦。
后者面色不变:“案件得到确认是最重要的,要真有暴雨,我们又不是没在礼佛村住过,等雨过去就行了。”
他这样说,季钰也不再拒绝:“……我先去把车停到遮雨的地方。”
三个人就此做好被大雨困住的准备,来到祠堂做最后的调查。
似乎是为了印证季钰说的话,天边渐渐黑沉,阴云将整个开阔的天空压得低沉又抑郁。
“看来我们得快点了。”
宋忱和其他两人分头行动,祠堂后院被他仔细检查过一遍,尤其是那口井,当初毕逢书的尸体也意外沉入了进去,不过没有沉入井底,警察打捞时又一心想着迅速将其捞上来,并未发现井底的秘密。
但很显然,他无所收获。
他站在井边,表情凝重,分明没有破案的喜悦。
陆和锦打远就注意到他,此刻走到他旁边,状似无意般开口:“怎么了?”
“……我总感觉不对。”他皱着眉,“之前在你审问郭富时我就有这种感觉,案件进展得太顺利了,就像……就像已经被人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我们去查。”
听到他这么说,陆和锦不禁也严肃了一些。
刑警的直觉往往是有凭证的,尤其是经验如此丰富的刑警。
“直到刚刚郭长福说的话点醒了我。”宋忱继续说,“就连礼佛村的村民都清楚郭富很疼爱,看重自己的儿子,怎么这一回他就不惜陷害他的儿子?还有,你注意到郭长福的手了吗?他手上有很多老茧。”
他方才在与对方握手的时候感觉到了。
陆和锦:“他生长在农村,手上有茧也正常。”
“不对。”他摇头,“村民说郭长福从小就体弱多病,不可能下田干活,而且十年前那件案件发生以后,郭富甚至不让他出门了。而他手上的茧至少得从十岁开始就干活才能形成。”
“所以你怀疑郭长福有问题?”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或许是村民消息有误。”宋忱沉思着,“……不过我觉得案子还是不能急着结。”
第26章 佛像杀人案(十四)
阴云密布,光线被吞噬的所剩无几。
季钰再次望了望阴沉的天空:“陆队,宋支,快要下雨了,我们该走了。”
陆和锦不再说什么,对宋忱说:“先去田大头家,之后再谈。”
他们提起步子迅速离开了祠堂。
暴雨总是骤然而至。
他们在半路的时候暴雨便浇盖而下,噼里啪啦的打在他们脸上,淹得竟连眼睛也难以睁开。
今天的雨下得格外的大。田大头事先收回了晾在外面的衣服被子,此刻守在屋檐底下显得忧心忡忡。
这几天大雨连着落,恐怕他们村又要遭一次罪了。
他叹了口气,拾起板凳正要进屋里去,却听见大门被拍的哐哐作响。隔着厚重的雨幕他都能听清陆和锦他们的声音:“田大头,开开门!”
顶着如注的大雨,田大头一拿开门栓,外面的三个人就冲了进来,淋得和落汤鸡似的。他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就泥鳅一样躲在了屋檐下抖搂衣服。
“哎呀,别甩了别甩了!”他只好追过来,望着三个雨水还在从发梢往下淌的人,“堂屋里的东西都被你们弄湿了,发霉了怎么搞?”
陆和锦抽空瞟他一眼:“没关系,早晚得发霉。”
“你……”田大头一口气噎住,恼火的轰他们去洗澡,“去去去,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
季钰一边被他推搡着往前走一边回头问:“你这里有我们适合的衣服吗?”
闻言,他往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没搭理:“我家就你们仨,你们不能光着出来?”
话虽如此,宋忱他们洗完澡还是看到了搭在架子上的三件衣服。
等到他们各自穿着军绿色大衣出来,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忍俊不禁。
“你们就乐着吧,我家有你们能穿的衣服已经很不错了。”田大头往火盆里凑着柴,瞄了瞄他们,“不是挺好?”
三套大衣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围着火盆坐下。陆和锦扫视他几遍,没忍住问:“我看这衣服你也穿不了,哪来的?”
田大头觑他一眼:“我大哥二哥三哥的。”
季钰不由得眉眼一展,笑了:“难怪……”
宋忱倒没什么介意的,伸手在火盆上方烤着。
山里气温本就比较偏低,再加上大雨一浇,温度当即是咻咻的下降。
他专心的烤了会儿火,才后知后觉发现大家忽然都不说话了。抬头一瞧,却正对上他们的目光。
“宋支,”陆和锦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看他,此刻眉梢挑着,挂着一丝细微的笑意,“我怎么感觉……你穿这衣服没有半点违和呢?”
“像个东北的老干部。”他慢悠悠补充道。
他的话引得田大头也往他们这边瞅了瞅:“嘿,少了个炕,还有个暖炕的。”
宋忱浑然不觉,将手翻了个面烤:“像吗?”
另外三人意见一致:“更像了。”
“哪会带你去东北看看。”陆和锦笑道,“除了这张脸,你应该很容易跟他们融进去。”
“东北啊。”田大头听说,忽的精神起来,不无憧憬道,“我听说东北下雪,下好大的雪还不会融化。满屋顶满地上都是,那雪跟我们的絮子一样漂亮呐。”
三个人笑了起来。没有犹豫的,宋忱朝陆和锦点点头:“好。”
不过渐渐地,他们又安静下来。案子接近了尾声,就意味着宋忱要返回特案组,那之后他们要再见面的话就遥遥无期了。他们其实内心比谁都清楚,所谓东北之说只是空谈罢了。
外面的雨没有减弱的意思,而且田大头已经开始收拾被子了。
宋忱略感奇怪,问他在做什么。
“给你们铺床啊,还能干啥?”他头也不回。
“铺床?”
“不然嘞?”田大头给他们指了指窗外的大雨,“这雨一旦下下来就不会断,山土封路,你们恐怕这几天都出不去喽。”
“暴雨我知道,但山土封路是怎么回事?”季钰问。
田大头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愁容满面:“你们外面来的哪里知道?偏偏赶在这时候来。这里不比别的地方,总有那么几天暴雨一天不停的下,水倒是不涨,就是每回都把山上的土冲下来。幸好发生这种事的山离我们村不太近,村里没啥事,但山旁边的路就走不了人了。”
三人视线交汇,显然对这种情况感到意外。
季钰沉吟,向陆和锦和宋忱商量:“不然等雨小了我们再去看看?”
田大头瞥过他们:“嘁,还不信……”
而陆和锦把大衣拢紧了点,皱眉:“这怎么这么冷?春天都快过了。”
宋忱望着田大头的身影,冷不丁问:“半个多月前村长夫人逝世,你知道吗?”
他毫不犹豫:“那肯定知道,他们抬棺还差点找不着人抬了。村子里又没啥年轻人,那几个人抬完搁家里躺了一个下午都没缓过劲来。谁能不知道?”
“会不会是棺材太重了?”
“你这话说的,村长老婆又不是个胖死鬼,能重到哪去?要我说,就是他们不使力,抬得动才怪。换了两批人,哪批人说过轻松的?”
“两批人?”
“一批晚上抬去祠堂,一批白天抬上山去。”
宋忱若有所思。
“哎,”田大头话题一转,“你们要咋样睡?我这里没啥空的房间,只能睡大通铺了,哪个挤中间?”
三个人互相望着,有一瞬间的沉默。
陆和锦仿佛回想起什么不太美妙的事情,视线从宋忱掠过,转向季钰。
他撇了眼就收回,说:“那就我睡。”
季钰指尖动了动,也没跟他继续交流。
他们在这等雨停,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外面的天全然黑了下来,但大雨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看来今天雨是不会停了。”陆和锦重新将窗户关上,雨砸落在玻璃上的声音如同密密匝匝的鼓点,“早点睡,明天再看看。”
宋忱和季钰没有异议。
他们这边的情况已经通过手机发给了韩奕他们,除了有些妨碍他们查案,大雨似乎对他们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
正当他们窸窸窣窣的上床时,隔壁传来一声大喊:“你们睡就睡,把灯给我关了,给我省点电费!”
他们相视一眼,笑着“啪”的关了灯。
后半夜的时候,惊雷随着瓢泼大雨越下越大而轰的一声炸响。雷电闪过,屋内都被映亮了一瞬。
——而贴在窗户上的人影也被照的明晃晃的。
宋忱本就睡得不熟,半梦半醒间猝然看到,瞬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清醒过来。
他的动静吵醒了旁边的陆和锦,后者迷迷糊糊的撑起身:“大半夜怎么……”
后半截话在他顺着宋忱的目光看向他们房间窗外时被咽回了肚子里。
“轰——!”
闪电再次劈过,这回他们俩人都噤了声。
宋忱最先看到也最先回神,此刻意外醒了过来的只有他们俩人。他们通过眼神交流同时悄声下床,而一旁的季钰依旧安静的阖眼睡着。
陆和锦手语示意:“我去外面,你开窗,一起动手抓人。”
他点点头,脚下一声不响的靠近窗户,心里计时,预计好一数到第十秒就猛地打开窗,生擒“人影”的姿势也准备好了,可临近开窗的时候,窗玻璃却被人从外面敲了敲,响起陆和锦的声音:“宋支。”
他们这才发现,玻璃窗上的“人影”只是一件挂在外面忘记收回来的雨衣。但雷声响动,黑影投映,也不怪他们会一时错认。
陆和锦把雨衣换了个地方挂着,一边擦着才出去一会儿功夫就被淋湿了的头发,走进房间,“我还以为来了个贼,想着谁胆子那么大偷东西敢偷到我们眼皮子底下。”
宋忱提醒他季钰还睡着,两人的谈话声小了一些。
他们在床上躺好,每回一沾枕头就睡,这次却怎么睡也睡不着。
窗外雷雨交加,宋忱从最初尽量靠着墙变成了如今一翻身就面向了陆和锦。
谁料陆和锦同样未曾入眠。
辗转反侧半晌,最终安静下来,就在宋忱以为他睡着时,对方却忽的喊了他一声“宋支”。
他睁着眼睛,扭头看向陆和锦。
然而陆和锦的面容在黑暗中不可窥见丝毫表情,只能听见他近在耳畔的声音。
“特案组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宋忱胸腔底下的一颗心被轻轻拨动一下,即错愕又有几分欣喜。
特案组自成立那天起就被官方赋予了存在的意义,没有人会不清楚这个队伍代表着什么。他们是群众捍卫自身权益的长戟,是守护他们的盾牌,进一步,就绳罪恶以法,退一步,便还道义清白。
但是,
“我想听你说。”
他一愣,微微垂下了眼帘,轻轻笑了笑。缓缓说:“特案组因正义而存在,它代表着大家与真相的距离。我们为了真相而前进。”
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到陆和锦听完之后是怎样的神情阖下的眼,轻声言语。
“……在我眼中你就是这样的人。”
“睡了。”
*
不知道什么时候雷声停了,而大雨依旧不要钱似的往下落,低浅的水洼盛不住积水往外盈,“啪”的一声又被披着雨衣的人踏碎,亮晶晶的溅了一地。
田大头一低头钻进屋檐底下,马上脱下身上淋湿的雨衣,朝外抖了抖,抖去上面残留的雨水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屋子。
屋里的三个人已经起了。
第27章 佛像杀人案(十五)
吃过早饭,三个人低声商议探路的事项。
田大头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门槛处,借着平地蹭去雨靴上的泥巴。他们说的话他也听了几耳朵,径直插入其中道:“我讲话你们怎么不听嘞?我赶早就出去过一趟,你们回去的路早就被堵了,我们村也遭了大罪——大雨该冲不冲,偏偏冲塌了我们埋死人的地方,现在有力气的都赶去填坟了,你们想出去不也得找人清路?哪有闲人帮你们,就等着吧!”
说着,他就又抖搂开雨衣往身上披,“我也要去帮忙了,你们记得把碗洗了。”
宋忱一眼认出他穿着的雨衣就是昨晚他们错认的那件,问:“昨晚你也出去了?”
“谁会夜里跑出去没事干,我闲得慌?”
“但这件雨衣昨晚就挂在外面的架子上,跟个人一样。”
“有可能是我忘收了?”田大头没想着多管这些鸡毛蒜皮,“你们在我家别乱碰我家的东西,”他目光警惕,“偷一罚百!”
陆和锦好笑:“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了?”
他哼了一声:“谁晓得?反正你们一看就不像好人,特别是你。”
他刚要出门,季钰却喊住了他:“你刚刚说,坟地出事了?”
得到回复,他若有所思:“宋支,你不是说案子还得查下去吗。这算不算线索?”
此话一出,陆和锦和宋忱都愣了愣。季钰的话犹如一记响钟,给宋忱他们提了个醒。顷刻间他们就形成了主意。
田大头等在门边:“喂,你们嘀咕啥子?”
“……我们想了一下,礼佛村人手不多,很难处理坟地的问题,我们可以去帮忙。”宋忱道。
他目光怀疑的扫过他们:“真的?”
三个人齐齐点头。
几分钟后,他们每人都杵着一根铁锹跟田大头往山里绕,头顶大雨唰唰落着,使他们的步伐都沉重了很多。
尽管穿着雨衣,陆和锦还是被浇的难受:“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田大头一步一个泥印,“谁家把死人埋得离村那么近?”
说话间,他们已经可以隐隐约约望见雨中豆大点的人影,在一处地方忙来忙去。
“——到了!”他喊了一句,指给他们看,“这泥巴被冲得可黏脚了,小心别把我铁锹铲坏了!”
面前这块山丘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山上泥土被冲下来,未经修葺的一个个土坡似的坟包坍塌陷落,更甚者连底下埋得不深的棺材都能瞅见。
陆和锦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手上杵着铁锹:“你们知不知道村长老婆的坟是哪个?”
“看碑。”宋忱往前走到忙碌得无法顾及他们的一众村民中,环顾一周,最终眯着眼睛透过雨幕锁定在处在滑坡位置最严重的坟包上,“……那个。”
这显然是状况最惨的一座坟墓,位于斜坡上,坟土几乎被冲平,唯有墓碑被淤泥簇拥着歪歪斜斜的立着。
三个人在雨中互相递了个眼神,手起铲落,铁锹铲进土里簌簌的响。
其他人忙着填坟,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边的异常。一直等到他们三个把棺材挖露出土,通体漆黑的棺色吸引了村民的注意,他们才被大喝着阻止。
“——你们在干啥!填坟,填坟,不是让你们挖它出来!”
宋忱他们动作停了停,陆和锦顺杆应下:“好——知道了!”
然而就在村民接着干活时,他们三个掘坟的速度更快了。趁着众人还没注意到他们,宋忱放下铁锹蹲下近距离观察棺木。
他顿了一下:“棺钉松了。”
“……天助我也。”陆和锦和季钰举起铁锹同时从棺缝中嵌入,一起使力将棺盖撬起,“咔哒”一下棺钉彻底脱落,棺盖被掀翻的声响被吞在泥土和雨水中。
宋忱抹去淹进眼里的水,不知道是雨还是汗。再睁开眼看清眼前棺内的景象,三个人俱是猛地被钉在了原地。
尽管再怎么隐蔽,他们的动静不消片刻就被其他人再次发现了。村民们几乎是叫嚷着气愤的冲过来,铁锹在他们手中挥舞着,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落在宋忱他们身上。
“——都别动!”
陆和锦的一声大吼响彻在雨中山地,使他们都愣了一下。
“现在、立刻,谁都不允许靠近这个坟墓半步,五米之内不许留下任何痕迹!”
村民们握着铁锹停住,都愣愣的望着不远处被挖开的坟地——那棺里竟然躺着两具尸体!
雨下个不停。
坟地发生了这档子事,礼佛村村民自然不敢再沾边。
望着仅有的三位专业人员围着棺材打转,有一人杵了杵还在发懵的田大头:“可以啊老田,出息了,帮助警察调查出这么个事来!”
“我早看老田不简单,原来是在和警察打配合,牛嘞!”
“那可不,平常老田就是低调,现在帮着警察调查成功才让我们知道,是不是老田?”
“哎……对,就是那样。”田大头被他们一人一句吹捧得心里乐开了花,人生头一回在村里这么扬眉吐气过,好像自己真的配合警察查出了案子来一样。现在他巴不得他们再查查,让村子里的人都见识见识,让自己多威风威风。
“唉,你们累不累啊,要不我搞碗茶给你们喝?”他朝宋忱他们这边走了几步,有多熟络似的。
他态度的转变定然显著,宋忱也察觉到,不过此时顾不上这些,只道:“雨下的太大,棺材放在这里不好查,得搬走。”
他脸僵了僵:“啥?搬、搬走?抬去哪?”
三个人默默抬头看向他。
“这、这,”田大头语塞,“这咋可能啊,这可是死人,晦气!”
闻言,宋忱示意他看看身后那些用崇敬,敬佩眼神望着他的人:“你们村里的人可都佩服你了。”
他拒绝的话一卡,面色挣扎,为难纠结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吐出一句准话:“……棺材最多只能放在我家院子里。”
“爽快。”陆和锦立即答应,毫不给他反悔的机会,马上组织人手搬运棺材。
闹了大半天,他们终究回到田大头家。
为了不让棺材淋雨,更为了不让它被抬进自己的屋子里,田大头甚至搭了个临时雨棚给它遮雨。
但瞅见院子正中央摆着的一具棺材,他还是懊悔叹息一声“折寿啊”避开它走进房间。
宋忱他们显然不忌讳那么多,亲自将棺盖又掀开了。
棺材下葬了半月有余,里面的尸体早已腐烂不少,冲天的恶臭扑鼻而来。
陆和锦、季钰下意识皱起了眉,虽然他们对这种味道将近习惯,但还是免不了生理性厌恶。
“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宋忱面色不变,因为他们没有无菌手套等专业装备,只能用眼睛判断线索,“女性尸体应该就是半个月前下葬的村长夫人。至于这位男性……”然而尸体腐烂程度较高,“暂时看不出来。”
“我们查案的时候也没听说过礼佛村里某人失踪或死亡,难道是外地的?”季钰问。
他摇摇头:“从死者的服饰看得出来,他应该是生活在礼佛村的。”
陆和锦:“会不会是这里的某种风俗?毕竟这里穷乡僻壤的,说不准就信封建迷信那一套。”
季钰:“那我问问田大头?”
宋忱点头,然后又抬头望了望阴雨的天空,“……堵住的路得快点通,不然外面的人进不来。”
“你是指谢亭柳?”陆和锦一挑眉。
“嗯。我们需要她做尸检。”
“千里迢迢,又刮风又下雨的,你舍得?”
宋忱看了他一眼:“……这是她的选择。”
陆和锦不说话了,余光瞟着神情依旧的宋忱。
紧接着宋忱就又观察起了棺木,试图寻找腾放佛像留下的痕迹。而与此同时屋里传来田大头激动地喊声:“我们村可没有那乱七八糟的习俗,你们乱猜个啥!谁没事往一口棺材里放两个死人,求啥?求死得早啊!”
于是几秒后他们就见季钰从屋里走出,朝他们略感无奈的摇摇头:“陆队,宋支,我们还是先通知其他人吧。”
待在公安局的几个人对此事的反应意料之中的大。宋忱临时建成的破案群聊里几乎在他说出这个重大消息后就立刻被韩奕他们的消息刷了屏。
韩奕:棺材里装两个死人,闻所未闻啊!
许湘:宋支,你们那边还好吧?
李希原:又死人了?
济宁:自杀还是他杀?
宋忱挑着纪宁那条回复:我们没有动尸体,暂时没有看到尸体有外伤。
他等了一会儿,果然之后谢亭柳发消息说:果然还是需要我出场。堵着的路我们已经通知人去清了,估计今晚我就可以到。老宋,你们哪儿发现的棺材?
宋忱:从礼佛村挖来的。
此话一出,群聊安静半秒,随机又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
陆和锦不用猜也知道发言的大多是自己这边关注奇特的队友们,让宋忱干脆把手机关了,不再理会他们。
但息屏前韩奕的那句“会不会又和郭富有关”吸引了宋忱的注意。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村民去修坟的时候他都没有看到过郭长福。
“他爹被抓了,估计正伤心呢,躲家里不出来也正常。”陆和锦见他实在顾虑,“不然我们再去看看他?”
“……不用。”
他们作为抓走郭富的人,郭长福不怨他们就算好的了,他们还过去戳人心窝子。
宋忱沉吟片刻,想着韩奕那句话:“……或许我们可以问问郭富。”
季钰转头看他:“宋支,你担心这个人也是郭富杀的?”
“不确定。”他凝眉,“但目前为止只有他一个人能和这口棺材扯上关系。”
“陆队——”宋忱开口。
“知道了。”陆和锦冲他晃了晃手机,上面是拍下的两具尸体的照片,“我已经喊人去做了。”
第28章 佛像杀人案(完)
变故来得太突然。
距离他们将照片发给公安局的人,让他们审问郭富十五分钟不到,林瑞就打来电话,语气竟然有强行镇定下的一丝惊慌。
“宋支,出大事了……!”
宋忱、陆和锦和季钰面色极其难看。夜晚,他们明明该在田大头家中等待谢亭柳来验尸,此刻却因为这则消息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郭长福家。
而林瑞的声音还在他们脑子里回荡:“我们推错了……他妈的全错了!”当他们拿出那张尸体照片给郭富看时,对方像发了疯一样尖叫——喊着照片上的尸体“儿子”。
有冷汗从宋忱额上滴落,一瞬间与雨融为一体。
假如郭富说的是真的,棺材里那具男性尸体是他的儿子,那么这些天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郭长福又是谁?
他几乎都不敢去细想。
难怪他觉得案子进展得太顺利,难怪疼爱了自己儿子几十年的郭富会突然陷害“亲生孩子”,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错了!
郭长福家门紧闭,他们闯入后也空无一人。
宋忱心底“咯噔”一下,就听见季钰呼吸沉沉:“……他跑了?”
“应该不会……如果真是他杀了郭长福后代替了他,现在得知棺材被我们发现,逃跑是最愚蠢的行为,这等于间接承认了这件事。”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在火速运转,“……但他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会是什么时候、从谁的口中得知棺材的事?他能准确的知道我们查到的棺材是哪一口吗?”
他猛地一顿,再开口时三人异口同声:“——他去了坟地!”
季钰胸膛急促起伏:“他是要亲自去那里核查。”
三个人结论一经得出,就立刻快马加鞭的往坟地奔。
深夜总有雷雨倏然而至,轰隆一声把大半个天空劈亮了,滂沱大雨从撕裂的口子里唰唰降下。
他们冲出来找“郭长福”时连雨衣都来不及穿,此刻全身湿透,雨水毫无阻拦的从他们头顶浇到脚底,劈头盖脸,浸得双眼酸胀,甚至连呼吸都被无间歇的雨点遏制得困难,每一次都仿佛和着雨将稀薄的空气吸入肺部。
坟地的状况比早上好不到哪去,黄泥塌泄,淤积脚下,以至于他们迈出一步也困难。
“我们分头找!”
宋忱强睁着眼看清四周,极快速的分配好任务:“陆和锦,南边;季钰,西边;我去东边!”
体温被大雨冲刷得下褪得很快,吸了水的军大衣压得他行动沉重,他径直将其脱下,轻薄的布料维持着他仅剩的温热。
而走在湿了的泥土上的每一步都极其容易滑倒,他们只能用忽而闪过的闪电和微弱的手机灯光识清道路,在泥泞中蹒跚。
将近二十分钟过去,坟地依旧没有发现任何“郭长福”的踪迹。
就在他们以为最终要徒劳无功之际,宋忱再次往前一步,脚上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毫无预兆的绊到某个东西,砰的一下猝然倒地。
幸而地下满是泥巴,摔倒了也并不疼痛难捱。
陆和锦和季钰察觉到这边的状况,连忙赶来。
然而宋忱第一时间不是重新站起来,反而俯身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而后激动道:“这里!这里有东西!”
陆和锦与季钰的灯光先人一步探过来,替他照明白了绊倒他的事物,在沾着满身湿泥的宋忱的身边,居然横陈着另一个人。
抹去他脸上的泥,那人居然是他们寻找了这么久的“郭长福”!
宋忱顾不上其他,率先去探他的呼吸和脉搏,先前涌上心头的那一瞬喜悦霎时消散:“他呼吸很弱,体温偏低,得尽快救治。”
“路应该通了,我来拨120。”
说着,陆和锦摁亮手机,又被他制止。
“这里太偏,等救护车来了他恐怕已经支撑不住了。”宋忱忽然想起,“亭柳是不是晚上就到?我们直接坐她的车去医院。”
时间掐得刚刚好。谢亭柳接到他的电话时刚好到达礼佛村,一行人马不停蹄,带着奄奄一息的“郭长福”转至医院。
直到他被一群医护人员推进急救室,宋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不过之前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如今稍一松懈,全身的疲惫和痛感就接踵而来。
看到一旁的护士用担忧的目光望了他许久,捧着医药箱欲言又止,他才后知后觉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除去浑身湿透、沾有湿泥,他裸露出来的胳膊和脖子上都在往外渗血。乍一看,像是刚刚经历了殊死搏斗。
“先生……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那护士最终还是大着胆子靠近,问得小心翼翼。
“不用了,谢谢。”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其实渗出的血差不多就要凝结了,只是一直被雨水冲着才没立即止住,“我自己洗一下就好了。”
护士见他坚决,又见三个人实在狼狈,说:“那……那我先带你们去病房,里面有淋浴间,你们可以换洗一下衣服。”
谢亭柳出声:“放心,你们去洗,我在这里守着。”
见状,三个人点点头,跟着护士离开了。
闻讯赶来的韩奕他们很快也赶到了,和谢亭柳一同守在急救室外。刑侦队还在上班期间,都穿着编制警服,同时也给宋忱他们带了干净衣裳。路过的病人见状纷纷投来注视。
“哎呦,是在拍电视剧吗,怎么这么多警察?”
“没有,我刚看到了,他们推了个人去急救,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
“好了好了,都回各自病房里去,不要聚在这里!”医生及时疏散群众,连同护士一起把围观的病人送走。
宋忱他们迅速收拾好自己,出来的时候许湘精神一振:“宋支,陆队!”
宋忱当即示意她噤声,同时对她笑了笑,却听见身边的陆和锦“啧”了一声:“小姑娘毛毛躁躁的。”
他往宋忱身上不经意似的一瞥:“……你的伤呢,怎么样了?”
宋忱摸了摸脖子,上面只剩下火辣辣的感觉:“擦伤,不要紧。”他看向急救室,“医生有说什么吗?”
纪宁摇摇头。
“老宋。”谢亭柳视线落在他脸上,“你脸色太难看了,先回酒店休息一下,这里有我们守着。”
他刚想拒绝,其他人就一致认同的点头。
就连陆和锦也道:“宋支,我们可不付加班费。”
宋忱最终妥协。临走前,他强调让他们一有消息就给他打电话,这才离开。
酒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他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不过他并不在意,在电脑前坐下,开始重新整理案件信息。
棺材里的那具男性尸体是郭长福,那医院里的那个人极大可能是真正的嫌疑人。
这也就说明他们之前做的绝大多数推测都出现了问题,得推翻重来。
他思索一番,决定联系上崔浩。得知公安局早就派了人去礼佛村运棺材里的尸体,他稍稍放了心。再问到郭富的情况时,对方支支吾吾半天,才实话告知他,自从给郭富看了那张照片,他就彻底呆滞了。郭富本就精神不稳定,此刻就如轰然倒塌的一座山,不复存在。
说完,宛如怕宋忱自责,崔浩赶忙引开话题:“但他一直呢喃一句话,我们给录下来了。”那是郭富在尖叫崩溃之后的绝望低吟——“我都答应你了……为什么还要杀……我的儿啊,我的儿子……”
而这句话,直接钉实了“郭长福”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许是听宋忱太久没声,崔浩不由得担心:“宋支……你没事吧?”之后他听到一阵咳嗽,以及其中夹杂的模模糊糊的一声“嗯”:“……没事。”
他正欲询问,宋忱却挂了电话。
宋忱伸手去接热水,手里拿的杯子因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而微微抖动。他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感冒了,就着水咽下去一粒药,再去想案件时却无法集中精神。
大脑如同塞了棉花,朦朦胧胧的,似乎隐隐有模糊声音响在脑海里,却又听不真切。沉闷又翁然,他只能暂时在沙发上躺下,试图在混沌的脑子里抽丝剥茧。但越思考他就越觉得头脑昏沉,眼皮子此刻也湿热得发烫,沉甸甸的抬不起来。浑浑噩噩中,他低喃一声,便沉沉睡去。
可连梦都不让他安生。
这次不是大火炙烤,却是在田大头家中。
院子里的棺材还在,宋忱手上戴着手套,他对自己突然准备做的事情有些茫然,不过依旧先赋予了行动。他掀开棺材准备检查尸体,可却发现那具男性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了姿势,成了趴着的状态。
他伸手欲去将其翻为正面,却感觉手下的尸体似乎动弹了一下。
宋忱一顿,认为是自己的错觉,继续翻转过它。
谁料死尸的头颅却首先“咔哒”一下扭转过来,已经化为白骨的齐排牙齿一张一合,上面还黏连着未腐化完全的烂肉,时不时鼓动一下,钻出几个白色蠕动的蛆虫,直冲他咔哒咔哒笑起来。
他心下骇然大惊,登时甩开手,强大的惯性使他倒退几步,猝然间撞上另一个躯体。而紧贴着他后背的郭富见他缓缓回头,脑袋一歪,咕噜一声滚落在地。
宋忱瞳孔一缩,喉头不自觉缩紧,几乎叫不出声来。
正当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时候,有人推了推他:
“宋支……宋忱?”
他脚下一蹬,顿时惊醒。
宋忱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胸腔中的心脏因为刚才的梦激烈的搏动着,争先恐后灌入他肺部的冷空气呛得他咳得双目通红。
旁边递来一张纸,他下意识接过。待到他缓过来,旁边的人已经盯了他好几分钟了。
陆和锦不动声色的扫过他被冷汗濡湿的鬓发,听他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崔浩不放心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打电话给你打不通,就直接叫酒店的人把你的大门刷开了。”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宋忱酡红异常的脸颊上,语气听上去有着压制的阴沉,“宋支,你是太相信自己的身体素质了吗,自己都不照顾好自己,是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公安局在虐待你?”
闻言,宋忱后知后觉的去摸自己额头,却被陆和锦抓住了手。
“你自己摸得出来吗?”
他另一只手贴上宋忱额头,皱着眉,“吃药了吗?”
大概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强硬的对待,宋忱愣了愣:“……睡之前吃过了。”
“那也过去了四五个小时了,待会儿吃了早饭再吃一粒。”
“四五个小时?”宋忱猝然反应过来,“‘郭长福’怎么样了?”
“没死。”陆和锦矮身在他床头柜前蹲下,把药翻出来,回头瞥了他一眼,“他从山上滚落,身上多处骨折,加上淋雨低温,现在暂时没办法接受审问。”
“他为什么会去山上?”他重点抓得很快,“逃跑,还是……”他正要细想,手上就被塞入一杯温水。
陆和锦:“先喝水,看吃了药之后好没好,不行就去医院。看什么?喝完下去吃饭。”
饭后宋忱又吃了次药,由陆和锦拿着体温枪给他测了测体温,上面显示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但陆和锦看着他红熏熏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还在烧。
正当他想着去买个靠谱点的体温计重新测时,宋忱开口制止了:“我已经没事了。亭柳是不是开始验尸了,出结果了吗?”
他再次看了眼体温枪显示的温度,才放下:“他们提取了郭富的DNA和尸体的做鉴定,经过比对他们确实是父子。”陆和锦看着他,“而我们从郭富口中得知,冒充郭长福的人就是当年那个袁江。”
他神色一紧:“郭富不是说他死了吗?”
“当初郭富确实以为他死了,但十年前发生的那个案子让他意识到或许袁江并没有死,而且回来报仇了。”
“但为了遮掩自己有杀人未遂的行径,郭富对警方的说辞一直是‘亡灵复仇’。”
“所以郭富指认袁江是十年前案子的凶手?”
“不仅如此,郭富之所以在我们审问他的时候承认都是他作得案,是因为袁江在半个月以前就回到了礼佛村,顶替了郭长福并用他来威胁郭富。但直到现在郭富才知道,原来一开始袁江就已经将他的儿子杀害了。而且因为郭长福极少出门露面的关系,村里的人几乎都没有发现此郭长福非彼郭长福。”
宋忱怔怔:“难怪……”
“再根据郭富交代的和我们调查的发现,只有范依淇和毕逢书与成年的郭长福见过。”
他反应:“所以得知清明前后她们会回来,袁江担心被识破身份,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藏起来。”
“躲在阁楼上的就是他。”陆和锦赞同的应道,“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得我们亲自去问问他了。”
宋忱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回公安局。”
“外面下着雨呢。”
“没关系,拿伞就好了。”
见他体温刚降下来没有片刻就又要走,陆和锦喊住他,心一横:“等下,我要补个觉。”
宋忱看看他:“……那你睡吧,我先捋一捋案子。”
说着,他在床边的电脑桌前坐定,余光瞥见陆和锦不客气的躺上床,侧身面对他,半张脸都埋在了被褥里。
……可能真的累了。
他收回目光。
而陆和锦拿唯一露出的一只眼睛瞧着他,默不作声。
眼睛难受起来,他最后闭了闭眼,缓解干涩。
不知不觉,他竟然看了这么久。
*
一直到下午,医院忽然传来消息说——袁江想见他们。
这则消息出乎意料,足够令人错愕。不过他们没机会多疑,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弱了些,宋忱他们进去后就直直与袁江对上目光。对方身上多处扎着绷带,看不出什么明显异样。
宋忱打开录音笔,在床前坐下:“你找我们来想做什么?”
让人诧异的是,他径直道:“我自首。”
似乎是他们给出的反应过于惊讶,袁江脸上扯起一抹笑容,像原先的“郭长福”一般憨厚:“宋警官,你不相信?”
“……请你自述一遍你的罪行以及作案手法、过程。”宋忱尽量保持着面部表情淡定,“和作案动机。”
“你们不是查到了吗?”他表面和和气气,“……十年前的案子,江正洋,范叙和郭长福的死亡都是我做的。你们之前查到的线索是我专门设计好让你们怀疑郭富的,让他做我的替罪羊。”
众人的脸色精彩缤纷。
“不过你们最后能查到棺材,我确实没想到。”
宋忱听着他的话,自始至终紧锁着眉:“是什么促使你自首?”
袁江完全不像是连环杀人凶手的模样,态度甚至称得上一句端正:“我知道你们都查出来了,既然我逃不了了,对我最有利的办法就是自首。”
他的正常思维简直可以做众罪犯的模板。
季钰站在宋忱身后,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
宋忱也觉得古怪,袁江这个人似乎处处透着股怪异。可关键是对方将一切都陈述了,完全不给他们怀疑他的机会。
即使存疑,面对袁江自首被关进牢狱等待死亡的审判的结局,他们也不能疑心他自首的目的。
“……最后一个问题。”宋忱正色,“你为什么会从山上滚下来?”
袁江面部肌肉扯动一下,像是露出一个笑容:“……想去确认棺材,发现真的被发现之后就准备逃跑,但天黑路滑,我运气不好,就摔下来了。不然, ”他瞄了眼宋忱身后的队友们,“我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众人无声。
病房门关上后,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间因为袁江凝滞的气氛一直到远离了病房后才终于得以打破。
雨下了几天,今天傍晚好不容易停了会儿。水泥地面还残留着深色水痕,各个角落都充盈着雨后的清新,叫人难得有些喜欢。
李希原深吸口气:“现在案子算破了吧?”
许湘看向宋忱,见他点了点头,才欢呼一声:“——终于结案了!”
相同的喜悦心情在韩奕和纪宁脸上也能看到些许。韩奕小跑到宋忱身边:“宋队,现在可以把消息告诉师父了吧?”
纪宁纠正:“是宋队的师父。”
“哎呀,都一个样儿。”他脸上笑开了花,“唉,宋队,我们回去把经历一一描述一遍,丁主任不得给我们颁个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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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们的谈话,现在他们要走的感觉才逐渐真切起来。陆和锦听后虽然没做表示,但眉头依旧深深一拧,绷直了唇角。
而宋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欢喜,因为这组案件差点就完全与真相擦肩而过,他告诫韩奕不要乐过头了,他们对这件案子犯的错误反省还没写。
“接下来就是对案子的一些细节整理,这些就麻烦你了。”宋忱走着,不自觉间发现陆和锦慢了速度,跟自己并肩了,便顺势说道,“还有袁江的自述,需要再详细一点。”
后者应了一声,不过几秒后又抬起头,凝眉:“你说他为什么自首?没有任何预兆……”
“或许是有预兆的。”宋忱扭头望了望后边矗立着的住院部大楼,不管病房门外还是楼下都有公安局的警察驻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他这次的的确确逃不掉了。”
第29章 前夕
旧案被破,自然值得庆贺。
张钦一收到陆和锦的消息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庆功宴,地点挑在青怀市最繁华的地段,特意选了个国内外知名的酒楼饭店,也算是是给特案组的人饯行。
宋忱一行人作为此次庆功宴的主角,酒水过了一轮,没醉也微醺了。好在宋忱这时候还可以拿胃病作作挡箭牌,酒倒是没怎么沾。其他人可没这么好运气,连着被人敬了好几杯。
宋忱环顾四周一圈,连谢亭柳都喝了两杯,他却发现陆和锦滴酒未沾,独自坐在一处少人的角落,似乎与周围格格不入。
看到他来,陆和锦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个位置。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宋忱顺势坐下。
他的胳膊一展,搭在沙发背上,余光两侧瞟了瞟,话说的模棱两可:“在躲人。”
“躲人?”宋忱意外的再次看了看人群,“这里有你的……?”
话还没说完,他余光就见一个人影有些脚步不稳的往他们这边走来。一旁的陆和锦脸一僵,随即站起身就要走,却率先被那人出声叫住:“陆和锦!”
他只得不情不愿的站在原地。
张钦显然多喝了几杯,现下满面红光,指着陆和锦:“臭小子怎么见我就跑?我找你好半天了……”
接下来宋忱就明白陆和锦在躲什么了。
醉了的张局长絮絮叨叨,揪住陆和锦就一顿训,而陆和锦只能低头站着,脸上万般无奈。偶尔张钦发现他半天没有反应,陆和锦又得敷衍的“嗯嗯”点头,表示自己有听。然后张钦才又接着训。
再看陆和锦的表现,怕是也不是第一回遇上这种情况了。
宋忱眼底漫上一些笑意,不打算介入其中,可刚转身,一侧的张钦却猝然发现了他似的,忙欣喜的喊住他:“小宋啊!”
他步子一收,转向他们:“嗯,张局。”
谁料下一秒张钦就乐呵呵的拍着他的肩:“小宋啊,你刚刚来青怀市,人生的地不熟的,我给你介绍介绍局里的人啊……”
他挨个将身边的人都介绍给宋忱认识,那些人都面露无奈,向宋忱解释他只是喝醉了。
介绍到陆和锦的时候,张钦一拍陆和锦:“你还不认识他吧?我们公安局刑侦队队长,别看他年纪轻,案子可是破了不少,是不是青年才俊啊?就是脾气躁,性子急,比不上你。但办事能力却是不差,进个特案组都不过分吧?”
陆和锦脸色忽的有些不自然,余光瞟了瞟宋忱。
“嗯。”宋忱莞尔,“青怀市地灵人杰,陆队当然是有这个能力来特案组的。”他的视线缓缓移落在陆和锦身上,话像是对他讲的,“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张钦正要一口替他答应,他身边的陆和锦就突然出声:“张局,我和宋支认识完了,你差不多要回去休息了。”
“谁说的?”他的注意果然被转移,“你们还没握手呢,中国的礼仪难道你不懂吗?握手!”
喝醉的人没道理可讲,他们便顺着他。
宋忱笑了笑,伸出手:“陆队……”
张钦显然还不满意:“陆和锦,僵着脸做什么?人家好歹是你上级,笑啊。”
陆和锦深吸一口气,然后挤出一丝微笑:“这样可以了吧?”
在这周围的人不少,谢亭柳往那边看了眼:“这是在干嘛呢?”
韩奕喝了不少,闻言抬起胳膊把眼睛露出来瞅了瞅,咕哝:“不知道……这么热闹,估计是哪家姑娘看上了局子里的人呢,相亲呢。”
这场闹剧最终在张钦被送上车的那一刻结束。临行前他仍然反复叮嘱陆和锦让他带宋忱好好逛逛青怀市。
陆和锦敷衍的嗯嗯应下,回头看见醉醺醺的刑侦队员,脸一臭:“各回各家,还杵在这干嘛?”
许湘他们“哦”了一声,慢吞吞的钻进车里。
宋忱在他们之后,路过陆和锦时却一把被抓住。他眼神略微疑惑的看向陆和锦,然后听到对方说:“张局不是让我带你逛逛吗,你走什么?”
他一愣。他还以为陆和锦答应只是为了应付张局。
这时不知道该不该夸许湘耳力好,她从车窗探出个脑袋,扒在车窗上:“陆队,我也想去!”
宋忱扭头看见她双眼亮晶晶的,正准备开口,陆和锦却已经拉着他往一边走,并且头也不回:“站都站不稳了,就别在外面丢脸了。”
他领着宋忱走到一辆摩托车前,低了个头盔给他:“宋支,坐过摩托吗?”
大概男生血液里都流淌着对这种事物的喜欢,宋忱一时间被这辆车吸引了目光:“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没坐过。”
路灯不算很亮,照在摩托车上有一种异样的流光。陆和锦站在它旁边,更像是车模一般,将男性骨子里热爱的酷炫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应该也没有太多时间骑车,此刻指尖转了圈头盔,几乎是和破案时一模一样的神采飞扬。
“那我今天带你坐坐。”
他一步跨上车,回头道:“我可是第一次载人,摔伤概不负责。”话虽这么说,但他唇角带笑,让宋忱不由得生出一股与他同样的轻狂感,血液逐渐在身体里沸腾,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有一种东西叫做肾上腺素。
一辆炫彩的摩托出现在街道上本就少见,再加上骑行的两个人身姿挺拔,尽管都被头盔掩盖了面容,但光是窥得他们身形就引得路过的人频频瞩目。
宋忱环住陆和锦的腰,两道有力的心跳声昭示着两人同样的激情。他听见前方的人声音带笑:
“宋支,坐好了,抱紧我。”
*
谢亭柳怎么按门铃都没有回应。打电话也显示无人接听。她在酒店长廊上徘徊,目光盯着上行的电梯,最后只能拨号给陆和锦。
奇怪的是,他也没有接电话。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现在已经凌晨两三点了,宋忱却还不见回来。
查案时宋忱建立的群聊还在,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群里问了一句,竟然真的有人回了消息。
许湘:宋支和陆队还没回去吗?
许湘:我看陆队载着宋支兜风去了,太偏心了,我想去他还不给!亭柳姐你也早点睡吧,他们玩完了应该就会回去的。
想起这些天来宋忱对陆和锦的态度,以及今晚异于平常的未留下任何消息的“兜风”,谢亭柳眉头微微一蹙,望着紧闭的房门,最后只能将买来的感冒药挂在门把手上,然后转身回房。
*
风声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响在宋忱耳畔,夜凉如水,而周围迅速倒退的街道景象让宋忱有一种在水中穿梭的感觉。眼前的灯火连成了线,一撂一撂地缀在他们身后、两旁,映得眼底成一片水的汪洋。
这一晚上陆和锦载着宋忱几乎将青怀市最繁华的地带都兜了一圈,直到后半夜,他们才回了酒店。
等到宋忱洗漱完在床上躺下,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了。
或许是今天兜风太刺激,他至今觉得双颊上还有狂风拂过的触感,氤氲出几分热气。
他没多想,熄了灯就着困意沉沉睡去。
这一觉做了什么梦他是记不得了,只是朦朦胧胧中听到有敲门声。
打开门,宋忱的模样却把谢亭柳吓了一跳。
她立即抬手伸向他额头,可宋忱下意识侧开,仍旧有些迷迷糊糊的看她:“……怎么了?”
“你又发烧了?”她没工夫计较这些,“昨天我买的感冒药你吃了吗?”
如今宋忱听她说话都像是隔了层雾,听不太真切,像是被蒙在了鼓里:“……没有。”
谢亭柳看得恼火:“感冒了还去兜风,宋忱,你是不长记性是吧?”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她带上他就往医院去,一路上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然后一大清早医院里就多出了个打针的人。
这时候宋忱已经完全清醒了,尽管脸上热蒸蒸,头脑昏昏沉沉,但好歹思维是利索的。
谢亭柳站在他旁边,越看他这幅病容越生气。
眼见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解释:“我感冒之前好了的,是我的问题……”
“你就别想着揽责了,我已经叫陆和锦过来了,昨天是他带你去兜的风,他也别想推责。”
宋忱还想说什么,谢亭柳干脆站远了些,那副姿态明摆着是非得追究不可了。
他坐在座位上,神情复杂。昨晚陆和锦送完他才回的家,睡眠时间应该连三个小时都不到。而谢亭柳现在又憋着火气,就怕两人对峙。
他此刻只希望陆和锦发发脾气,不来这医院。
但事与愿违,宋忱只低头输了半瓶液,走廊就传来另一个人匆匆的脚步声。
陆和锦路过他的时候朝他看去一眼,继而径直走向谢亭柳。
宋忱一句话卡在喉咙,只得咽回去。
他望着俩人的身影,因为离得有些远,他只能模模糊糊辨识出几个词。
也不知道谢亭柳说了什么,陆和锦眉头压着一丝细微的火气,终究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宋忱一眼。
宋忱莫名有些难堪,兜风原本是人家的一片好意,如今却叫人被责难。等到陆和锦在他身边坐下,他就微微侧了侧身,偏向对方:“抱歉……亭柳的脾气比较直,连累你了。”
显然,陆和锦有被谢亭柳的话惹得不高兴,但起码忍住了没反驳。现下瞧着宋忱略带歉意的眼神,他稍微将脾气压了压,只是垮着张脸“嗯”了一声。
两个人相对无言,半晌,宋忱试探的问:“不然你再回去休息一下,时间还早。”
“不用了。”他往后一靠,意有所指的瞥过旁边抱臂站着的谢亭柳,“有人要求我必须对你负责,要是我走了,不知道会被人说成什么样。”他继续,“宋支,你说我们像不像约会失败的情侣?我可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婆婆。”
他的音量没有刻意降低,谢亭柳只睨了他一眼,看不上他这打小报告的行为。
宋忱啼笑皆非。
这两人对上,还真是奇异的很。
第30章 前夕
谢亭柳的责难让宋忱突如其来的获得了对陆和锦的“使唤权”,他并不觉得犯得着这样,可陆和锦的脾气他知道,这时候让他离开他也不一定答应。好在这一天下来对方没再被挑起火来,两个人的相处竟算得上和谐。
一直到夜里的时候,陆和锦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酒店里的空调适当的调高了一些,但依卧室里的动静来看,宋忱的病情似乎并没有好转多少。
床上的人仍旧迷迷糊糊的睡着,只是因为咳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面色透露出几分病态的涨红。
他伸手测了下宋忱的温度,手心下的皮肤较正常人的更为滚烫。
陆和锦盯了盯他的表现,将他推醒了来:“宋支,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他睡得有些昏沉,朦朦胧胧中听到陆和锦的声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音:“嗯……?”
陆和锦再次碰了碰他额头,确认道:“你又发烧了。”
这回宋忱听清楚了,点点头反应不大,手撑着坐起身来,似乎对这种情况十分熟练:“……吃点退烧药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然而他刚刚掀起被子就有一只胳膊横亘过来,不容分说的将被子一压,正好把宋忱掖紧了。
陆和锦盯了他两秒,随即站起身,迈开腿走了两步,又兀的回头警告他:“你给我躺好了,别到时候磕着碰着了,我可赔不起。”
宋忱瞧见他身形一转拐入吧台,然后就响起一阵捣鼓声。他望着陆和锦忙忙碌碌,对方的动作肉眼可见的生疏。大概此刻的头脑正热着,他就这样把之前存疑的问题问出了口:“陆队,你不是青怀市的人吧?”
那边的动作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青怀市隶属广虹省,比起其他市区来排不上前列。而粤雅楼是国内知名餐饮店,至少得有会员才能不提前预定就进包厢用餐……还有摩托车,我了解了一下,你的那辆是今年最新推出,当季限量的一款,得花不少钱购买、保养。”而这些就不仅仅是青怀市随便的一个有钱人就能做到的。
其实这话还是宋忱说轻了,青怀市岂止是排不上前列,甚至偏僻到几乎无人问津。
宋忱细细道来,末了观察了一番对方的神情,才接着说:“而且,比起照顾别人,你更适合被别人照顾。”
听完他的话,陆和锦端着水杯放到床头柜上,看了他一眼:“宋支,你直接说我有钱,长得贵气不就行了?官场上那套弯弯绕绕的在我身上没用。”
见他去取那杯水,陆和锦伸手将它挪远了些:“开水,得放凉一点。”
正当宋忱有些惊讶他的细心时,却忽的听见他接上了他们方才中断的谈话。
“我确实不是青怀市的人,宋支,你有听过昌京省吗?我就是从昌京省富源市来的。”
昌京省宋忱自然是知道的,那可谓是国内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不过,陆和锦注视向他:“你为什么好奇我这个?”
宋忱目移。他了解这些自然是为了再试着挖他去特案组。他掩饰性的咳嗽两声,偏头看向玻璃杯:“……水应该凉了吧?”
陆和锦嘴角翘了翘,拿过水杯和一板药:“兑水咽,吃两片。”
酒店灯光亮着一部分,但照射在床边的光线并不强烈。昏暗的光线中,宋忱脖颈微微一扬,和着水,喉结上下一番滚动,然后橘黄的灯光就凝在了他的眉宇间。陆和锦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上面。
他的喉结也不自觉滚了滚。
宋忱皱了皱眉:“陆队,你往水里加了什么……?”
陆和锦回神,道:“蜂蜜啊,甜吗?”
宋忱口中夹杂着些药味,唇隙间却甜丝丝的,让他因为感冒而钝感的味蕾都复苏了些。他生硬的扯起了一点嘴角:“……甜。”
陆和锦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我也不是没照顾过人。”
宋忱点点头,靠在床头,此刻睡意全无。
室内重归寂静。几分钟后,陆和锦终于忍不住,还是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后天。”他双手还捧着水杯,适中的温度暖得他出了一层薄汗,但精神越发的好。宋忱调整了坐姿,与陆和锦四目相对,“陆队,我还是想争取一下——你真的不愿意加入特案组吗?”
显然对方没料到他如此坚持,诧异了一瞬。随后宋忱就见陆和锦敛去了那抹神情,仿佛很认真的在跟他进行对话:“宋支,你这么希望我去特案组?”
他肯定的点点头:“你是一位出色的刑侦警察,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这样问你。”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就会选特案组?”陆和锦凝视着他,“特案组能给我什么好处?”
借着身高优势,他将宋忱的反应尽收眼底。对方似乎被他的话问住了,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让他以为宋忱选择了知难而退。
久久得不到回复,陆和锦自嘲般笑了一声,站起身:“宋支,时间不早了,我睡觉去了。”
“——陆队。”
宋忱及时叫住他,注视着他的背影,声音清晰的落在了房间里:“……我们给不了你好处,但进入特案组几乎是每位刑侦警察的理想。它提供的不是能及时兑现的物质好处,而是将来你可以感受到的,你的未来。”
“如果哪天变了主意,”他缓缓道,“……我随时欢迎。”
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楚,宋忱望着昏暗中伫立的那抹身影。对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顿了片刻后继续抬步离开。两个人不再交流,落针可闻。
他微微叹息一声,神经一松懈,倚上床头。
而房外的沙发上,陆和锦自躺下后就没有动作。他静静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脑中回想的一直是刚才宋忱那一句“随时欢迎”。
“……”
他抬手挡住脸,闭上眼睛。
……再等等吧,等到青怀市不再需要他的时候,有人可以接替他的时候。
*
时间转瞬即逝。
庭阳省和广虹省相邻,宋忱他们开着车初到青怀市,如今也打算驾车驶离。
送行的人站在公安局门口,乍一看还有些阵仗。除了刑侦队,崔浩,张局长也在行列之中。
张钦拍了拍宋忱肩膀:“路上注意安全,什么时候得空了回来看看,别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忘在这儿了。”
“还有。”他顿了顿,颇有感慨,“老丁那人肯定找了成堆的工作让你做,别理他——他爱做他做去,年纪轻轻可别熬出病来。”
宋忱笑着应下,一抬头,看到后边许湘踮起脚才冒出个头,冲他挥手:“宋支,路上小心!”
他点点头,余光在送别的人中一一扫过。未待他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旁边的谢亭柳就催了他一声:“老宋,走了。”
他只好收回视线,微笑着跟众人告别后,矮身上车。
车辆渐行渐远,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
李希原垂下手,低头瞟见许湘的表情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她吸了吸鼻子:“舍不得宋支……”
“好了,说不定哪天还会再见。”季钰安慰道,但随即察觉到什么,问,“陆队呢?”
他这一问,大家才都反应过来,纷纷往四周看着寻找陆和锦的身影。
“是不是在那……?”
林瑞朝公安局门前,倚着柱子抱臂站着的人努了努嘴。
对方沉默的望向某个方向,半晌,扭回头来瞧见他们,旋即眉头一拧:“你哭什么?”
“没哭……”许湘两只眼睛红红的,但的确没掉泪,委屈巴巴,“我舍不得宋支嘛……以后都看不到了……”
见状,陆和锦果然一皱眉:“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这么大人了站警局门口哭不嫌丢人?”
她呜呜咽咽。
他看着有些头疼,好歹没再说许湘了,只是目光搜寻一番,落在了同样面露不舍的崔浩身上。他伸出手,露出指尖挂着的一个U盘:“……宋支给你的。”
崔浩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看,发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后仍不确信的反问:“……我?”
陆和锦“嗯”了声:“他说他的签名没有用,与其要签名,不如多学一学刑侦知识。”
闻言,许湘再次向他投来目光,眼见得又要抽抽搭搭。
——“许湘。”
她哭声一收,立正站好看向陆和锦,生怕惹得他烦心,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的。但陆和锦只瞥过她就转身往回走,简洁明了道:“明天正式来报到。”
她一愣,然后瞬间巨大的喜悦就涌上心头,难以置信:“我……我转正了?陆队让我来报到——我真的正式成为刑侦队的一员了?”
她求证似的转向季钰,后者点点头:“看来是宋支给你写举荐信了。”
许湘又惊又喜,她都快将请求宋忱写举荐信的事忘了,谁曾想他居然一直记得。只是这样一来,欣喜过后点点的哀伤重新泛上心头——她更舍不得宋忱了。
“——阿嚏!”
宋忱揉了揉鼻尖,下一秒就听电话那头的人问:“你感冒了?”
“……快好了。”他含糊道,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师父他怎么样?”
“丁主任去医院做过复查,情况不算太糟。”贺连泽话锋一转,“你感冒吃药了吗?”
“吃……”
“他早吃过了。”谢亭柳横插进来,“——放心,老宋有我监督,你还是先处理好自己那边的事吧。”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宋队,你还记得徐铭成夫妇吗?”
她话语一咽,下意识扭头看宋忱,而后者面色如常,淡淡“嗯”了一声。
“他们联系上丁主任,想和你见一面。丁主任让我转告你,想去就去,他们正好在青怀市。”
挂断电话后,车内异样的安静。
韩奕瞅着情绪低沉下去的谢亭柳和纪宁,没敢直接去问宋忱,压低声音喊了纪宁一声:“欸……徐铭成夫妇怎么回事,怎么一提到他们宋队就不说话了?”
而且这名字有些耳熟。
纪宁开着车,抽空瞥他一眼,静默了许久才开口:“他们是宋队父母的朋友。”
他嗓音一哑,默默的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