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头喷泉案(一)

    六月底,日头都晒得毒了些。

    宋忱为去贸川省客宜市早早做好了打算,提前将月末的工作处理完,去找丁渠深批假的时候连丁渠深都有些意外。

    由于他是首次请假,丁渠深倒算是宽容,给他批过:“请几天?”

    宋忱:“五天。”

    他一言不发了几分钟。

    等到宋忱得到批准后准备出去的前一刻,他冷不丁说:“是跟程冬阳一起?”

    宋忱心跳陡然快了一拍。闷闷的撞在胸膛:“……嗯。”

    此刻丁渠深终于肯将视线完全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有阴沉之色,只不过尽数被压在眉宇间:“是他想去?”

    宋忱没有看他:“我刚好……”

    “宋忱。”丁渠深直呼他的名字,“道理我都跟你说过,你还是不明白?”

    他缄默着。

    “……就算你听不进去,也得听。”丁渠深无数次向他重复,“你得明白这件事跟你无关。这不是你父母的错,更不是你的错,你揽什么责?”

    好半晌宋忱都伫立在原地,像是脚底生了根,扎进地里,被涌上来的泥土席卷,裹得感官麻木,难以动弹。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一声也不吭,同以往一样是这个反应与表现。

    丁渠深见他如此,胸膛剧烈起伏,止不住又咳了几声。最后待情绪微微缓和下来,他也自己想通了。

    这件事,旁人急不得,只能让宋忱自己想清楚才能有个终了。

    于是他没让宋忱上前搀扶他,反而挥挥手叫他走了。

    他扶住桌角站稳,瘦削的骨架叫人怀疑连衣服都会压得他撑不起来。

    他背对着闭合的大门,深深地、长长的咳出声叹息。

    *

    听说宋忱和程冬阳要去贸川省,特案组的其他人羡慕的不得了,巴巴的望着他们。

    程冬阳虽然还在上大学,但早也是特案组的一员,除了有时候去上课,其余大多数时间都跟着宋忱待在公安厅。

    宋忱任韩奕用幽幽的眼神望着自己,交待了贺连泽几句把事物安排妥当后瞟过他:“想去?”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悠悠的叹了口气:“想去也去不了啊……”他冲宋忱和程冬阳挥了挥手,“玩得开心啊!”

    纪宁抬起头来:“玩得开心。”

    贺连泽也向他们示意的一点头。

    他们一一应下,轻装上阵搭乘去贸川省客宜市的高铁。

    这次没有选择自驾游,一是时间并不充裕,二是太累人。他们都只各自携带了一个背包,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暗。

    宋忱来之前就安排好了住宿的酒店,就在灯光秀展示地点的附近。算是离得最近的酒店了。

    这几天客宜市人源不断,大多数是奔着灯光秀而来,以至于周遭地带人流爆满。

    灯光秀还没开始就如此拥挤,很难想象明天晚上人潮会得多汹涌。

    宋忱和程冬阳订的是酒店最高一层的房间,阳台正朝以广场为中心辐射展开的灯光秀,属于视野最好的一间房。也正因观景甚佳,宋忱只订到了一间。

    他们卸下装备,放松了一下乘车一天略微酸痛僵硬的肌肉,休息了一会儿后给贺连泽他们报了个平安后才有功夫打量酒店装潢。简约大方,明亮整洁,确实不错。

    阳台由客厅延伸出去,有很大一个空间,桌椅齐全。

    宋忱走出去站到程冬阳身边,跟他一起望下去。底下是很大一个广场,中央修筑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喷泉,哗哗的一层一层涌出清水,最后没入池中。

    广场周围高楼大厦,不是居住区,大多是综合体或写字楼,城市标志建筑物,造型别致华丽。

    因为筹备开展灯光秀,这时候广场并未对外开放,空荡荡的一片。

    即使现在还没有绚丽灯光投射,景致也煞是好看。

    宋忱欣赏了会儿景色,注意力回到程冬阳身上:“我帮你拍张照纪念一下?”

    程冬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尝试着去说动对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你不想有张照片留给以后回忆?”

    闻言,程冬阳的脸往他这边稍微一侧,仿佛在考虑他说的话。

    须臾,他决定道:“我帮你拍。我纪念。”

    他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宋忱,无法,宋忱退了一步:“不如合影?”

    他不应声。

    几分钟后,特案组群聊内程冬阳报了个平安,并且附图一张:到了。

    群里韩奕第一个惊奇发声:“照片上的是宋队?”

    程冬阳:嗯。

    韩奕一句卧槽:还得是你啊冬阳,上一次宋忱拍照还是几年前入组合照呢!

    纪宁实名评价:拍得很好。

    韩奕:转发转发。

    纪宁:楼下的广场是灯光秀的场地吗?

    程冬阳:嗯。

    贺连泽慢半拍的回应:好看。

    单独一个词,不知道他夸得是人还是物。

    后面他又补充:早点休息。

    谢亭柳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了消息:看来公安厅排行榜上的警花要换人了。

    宋忱无言以对。

    其实谢亭柳不是特案组的成员,只是隶属省公安厅。不过他们队与她关系一向很好,就把她一起拉进了群聊中。

    宋忱摁灭手机,往旁边看了眼:“太晚了,该睡觉了。”

    程冬阳应了句,再瞧了他一眼才放下手机。

    然后关灯,休息。

    其实公安厅是有论坛的,平时闲时被大家用来聊天、放松。官方网站,正正规规。只不过一个晚上顶部都挂着 一张照片,显示是最热的帖子。

    而等到宋忱发现这件事,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次日。

    凡事都有个开场,更何况是如此盛大又隆重的城市灯光秀。

    宋忱和程冬阳早早的就去了广场占场地,却发现这样做的不止他们俩个。

    一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攒动。仅仅是白天开幕式人流就如此庞大。他们几乎是和人肩抵着肩站着。

    现在还是六月,气温绝不算低,他们挤了没多久就觉得手心额头满是汗。

    尽管穿着短袖后背依旧湿了一大片,黏在身上难受得紧。

    他们对视一眼,果断选择了返回酒店。两个人轮流洗了个澡,重新换了一身衣服。从阳台看下去,下面的人只增不减。

    路面太拥堵,客宜市出动了不少警力守在广场维护秩序。嘈杂的人音几乎要掀了天。

    鉴于之前他们挤在人群中被搡来搡去的情况,宋忱和程冬阳决定等到晚上灯光秀正式开始、人群减少一些再下去。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一点。

    这么迟了,广场上的人也没怎么少,但与最初相比,如今已经能够在广场穿行的情势好了太多。

    伴随着音乐,周围景物被绚烂灯光映照的五彩斑斓。尤其是广场正中央矗立的喷泉,汩汩流动的泉水在灯光赤橙黄绿变幻着颜色,仙境一般梦幻。

    宋忱和程冬阳不紧不慢的边走边看,和他们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广场上已经多了些空地摆些小摊贩,挑着五颜六色的灯笼吸引顾客。

    宋忱看着一个布偶小熊弯腰把一个气球送给一个孩子,没看到前面的路,随即就被人拉了一把。

    程冬阳拉着他避开推着个布偶朝他们迎面走来的布偶小猫。那布偶大概是人扮的,很是俏皮的向他们挥了挥手。

    程冬阳拉着他接着往前走:“看路。人太多,小心被冲散。”

    宋忱依言。

    他们一路来到喷泉旁。这处似乎最受欢迎,里里外外围了几圈游客。

    他们费了点功夫才挤入人群,在此期间人群不时发出赞叹之声,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

    当他们两个终于找到个落脚点观景时,投向喷泉的灯光正好切换成了红色。

    哗啦哗啦。

    喷泉自上而下的涌出颜色鲜艳的泉水。

    人群观赏了片刻。之中有个举着手机录像的人忽然“咦”了一声:“这是……”

    宋忱站稳脚跟,正欲问程冬阳是否要拍照,猛然间却听到人群爆发出一阵尖锐惊恐的叫声。

    围在喷泉边的人刹那间全部恐惧的逃开,前后人群相挤,互相推搡,呼救呐喊声震耳欲聋。

    守在广场边的警队发现骚乱,立刻向这边赶来。

    “都干什么?——停下来,别推,别挤!”

    而宋忱明显感知到什么,本能的逆流穿过疯狂想要逃离这片区域的人群,心脏同被尖叫声刺痛的耳膜怦怦急跳,疾步冲到喷泉前。

    尾随他之后的程冬阳在看到喷泉时也陡然停了下来,浑身一颤。

    哗哗流淌的喷泉水哪里是被灯光映红了——分明是真的是在喷涌着红艳艳的血水!

    而喷泉的顶端,一个圆睁着双目,面孔扭曲的头颅正正面着他们。

    ——那是个圆滚滚的人头!

    原先有多少人往这里挤,此时就有多少人往外面涌。人多混乱,盲目的外涌极易发生踩踏事故。

    幸好周边警察出动迅速,即使并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恐吓到游客,也死守着秩序第一时间将人流拦住,避免出现奔动等不可遏止的情况,将人围在了广场内。

    偌大一个广场犹如爆发了一场瘟疫,人流从中央霎时间退到了外围。被冲散的孩子哭喊着找父母,与家人朋友失散的成人高声呼唤,顷刻间兵荒马乱。

    灯光还在照射闪耀,音乐也仍然播放,然而这场灯光秀注定无法再继续了。

    喷泉前唯独站着两个人。

    震惊之时,宋忱仍不忘观察。

    外围人声凄厉惊惧,应该有警队把人拦住了,他不用再担心作案者趁着混乱逃走。

    但是……

    他嗅了嗅扑面而来的水汽,面色蓦地一凛。紧接着,他便上前几步,俯身就伸手探入喷泉池子里。

    和着水,颜色并不深。

    但怪异的是,这些水丝毫没有血腥味,反而同油漆一般混着股刺鼻气味。

    程冬阳和他想的一样:“是颜料?”

    他直起身,刚要点头,就听见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竟然有一队警察将他们包围住,钢木仓架起,呵道:“——别动,举起手来!”

    第52章 人头喷泉案(二)

    宋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面对这样一种境况。

    大概绝大多数人对此都会做出同样的反应——他们两个同时把手举了起来。

    由于宋忱刚才捧起过喷泉的水,手上沾染上不少颜色,乍一看如同满手鲜血,在不安宁的夜晚下显得更加瘆人。

    警察非但没对他们的举动感到松懈,反而纷纷握紧了木仓,警惕得不行。

    宋忱试图解释,准备将他们的证件拿出来:“其实……”

    怎奈他们对他们俩个的一举一动尤为戒备,他刚把手放下来一点,木仓管就猛地离他们近了些:“不许动!”

    他讪讪的收回手,心想看来只能拷上手铐被押去当地公安局走一遭才解释得清了。

    如是想着,他最后用余光瞟过高耸的喷泉顶端。

    能够确定的是,水不是真的血水,但人头,却是“货真价实”的。

    *

    后半夜宋忱和程冬阳是在客宜市公安局度过的。

    等了许久,大门终于被推开。

    贺连泽一身风尘仆仆,看到他们的时候仿佛松了一口气,把门敞开,道:“好了,走吧。”

    宋忱颇为意外。他还以为他们得等到明天上午有人来将他们保释出去。

    贺连泽替他们拿过东西:“我订的机票。”他不动声色的扫过他们狼狈的样子,“发生什么了?”

    于是宋忱同他大致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重点放在喷泉上的人头:“……我刚刚试着打探过审问我们的警察这方面的消息,他们闭口不谈。在我们拿出证件后依旧不愿意透露任何信息。”

    他略一沉吟:“案子发生在客宜市,当地机构自然会出动调查。不想我们插手,大概既有不想让坏事远扬,又有想展示自身能力的因素。”

    “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回庭阳省吗?”

    如今城市灯光秀铁定看不成了,但他们来到贸川省没待几天又回去,怎么想都有些可惜。

    宋忱询问的转向程冬阳,想问问他是否有什么打算。

    正好程冬阳生出一个想法:“——先睡觉。”

    他抬头望望天,确实依旧黑沉,然后他又听程冬阳补充,“睡起来看他们查案。”

    他们的确也是这样做的。

    尽管广场周边被警戒线拦了起来,他们不能靠近,但他们订住的酒店却没有。

    阳台便成了一个视野极佳的观察地。

    酒店提供自助早餐,可能是昨晚骇人事件的发生,餐厅里的人很少,宋忱打包了三份出来。

    路过大堂时就瞧见一长排人排着队线下办理退房,个个神色都溢着惊惶。

    事情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恐怕除了他们没有人敢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他将三份早点带回房间。

    他们的房间在第十层,不高不矮,望向广场中央大致能了解那里的人的所作所为,却无法看清他们的模样。

    他们不能太明显,就只能在靠近阳台的桌边用餐,阳台窗帘半掩。

    贺连泽问:“你们昨晚近距离观察了人头?”

    程冬阳略略点头,观察得十分细致:“那颗头颅从脖颈中间断裂,面目狰狞,头皮没有毛发,是个女性。”

    贺连泽有些惊讶:“没有头发?”

    “嗯。”

    广场上似乎有两个领队,分别聚在喷泉两侧,偶尔会有些交流。

    宋忱觉得奇怪,掀起帘子多瞧了几眼,却发觉底下有一个人忽的抬起头望来,极其敏锐。

    他心头一跳,立即放下窗帘,居然微感心有余悸。

    贺连泽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宋忱道:“被发现了,退房吧。”

    再不退房,他们可能要再进一次公安局了。

    程冬阳起身:“我去退。”

    他点头,开始收拾他们的行李。

    酒店大堂退房的人还排着长队。

    程冬阳刚走过去等了没几分钟,就有一队身穿警服的人走进来。他脚步一转,又往回走了。

    他的举动引起了那队人的注意,几个人想要叫住他。然而他不理不睬,置若罔闻的走进电梯。甚至有几个追到了电梯,他也只抬眸掠过他们,无动于衷的关上了电梯门。

    程冬阳回到房间,宋忱和贺连泽正提起背包欲走。

    他把门一关:“有人来了。”

    “这么快?”宋忱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听他这么一说,只得把身份证明准备好。

    果不其然,没几秒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你好,警察办案,请开一下门。”

    声音很近,应该就在他们隔壁。

    宋忱往门边走了几步,听见几道模模糊糊的对话:“这些人开门怎么都磨磨蹭蹭的?”

    “好了,别抱怨了,完成任务要紧。”

    “任务,任务又不是我们队长吩咐的……我们队长也是,干嘛要听那个人的安排,要不是看他长的帅……”

    这是两个女生的声音。

    “门开了。”那个略微淡定的女生道,“做事。”

    宋忱往门后退了点。

    看来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他考虑了一番,对程冬阳和贺连泽说道:“特案组证件先收起来,尽量不暴露我们的身份,不然庭阳省和贸川省公安厅有的闹。”

    换做其他地方还好,唯独客宜市态度明显,不想让别省掺和案件。而他们作为“别省”的人,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借机挑起是非。

    “——叩叩。”

    门外传来响声,“警察办案,请开一下门。”

    门打开的时候,房内的人都在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宋忱看见她们身上的警服,微微吃了一惊:“你们……”

    带头的是他之前听见的对话的其中一个女性。

    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余光扫视房里。

    办公桌上摆着台电脑,椅子上的人一副居家办公的模样,听到她们的动静也只是看来了一眼。

    房间里电视播放着某个频道,声音略微有些嘈杂,冲散了房内过于安静的气氛。沙发上坐着的人一错不错的看着电视。

    而给她们开门的人站在门边,脸上面对警察突访的愕然不似作伪。

    “打扰了。”她向宋忱道了一句,领着人出门。

    宋忱在她们之后,正欲将门关上,却突然见她反手一抵,迅速转身折返。

    她盯着程冬阳,问:“你刚才是不是去了大堂?”

    程冬阳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见形势有变严峻的趋势,宋忱不动声色的将他挡了挡,对那名女警察说:“不好意思,他是我弟弟,有什么事问我吧。”

    “他刚刚在大堂,怎么见了我们就跑?”

    “昨晚发生的事情我们听说了,本来我是让他下去退房的,可是人太多;再者,我弟弟他怕生,可能见了你们就有些害怕。”

    他给出的解释没有太大破绽。

    女警察将信将疑,这时候却忽感胳膊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她身边的另一个女生小声道:“姝云……我觉得他们有问题。”

    乔姝云肃然:“怎么了?”

    那女生压低声音:“你没发现吗?他们三个非常特别。”

    “哪里特别?”

    “那当然是——都特别帅!”

    她扶额,喊那女生的名字:“夏孟,现在是工作时间!”

    “哎呀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夏孟拿眼角偷觑宋忱,“他们三个人这么帅,住在同一个房间,各干各的事情,一点也没有交流的样子,难道不奇怪吗?”

    这么一提,乔姝云倒有些怀疑了。

    “你们……不是本地人?”

    “嗯。”宋忱回答,“我们是来看灯光秀的。”

    “昨晚你们去看了喷泉?”

    “去是去了,不过人太多了,没看到什么。”

    乔姝云还欲再问,突然有一名警察小跑过来,冲她低声道:“乔副队,另一个队的人在催了。”

    宋忱站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夏孟也听到了他的话,不满的嘀咕:“听他的安排已经够给他面子了,他还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们一行人不再盘问,紧接着去下一个房间了。

    宋忱关上门。

    幸亏她们口中的“另一队的那个人”,他们才避过这一回。

    人一走,贺连泽的视线就从电脑上挪开了:“查案的有两批人。”

    他应了声:“听她们的语气,似乎另一队的人不是客宜市当地公安局的。”

    而且,他内心琢磨,另一队的人好像令她们怨言颇多,意见也不合。这种情况,像极了当初特案组和刑侦队。

    他们和陆和锦带领的刑侦队也是这般磨合过来的。

    “总之,再待下去会惹更多的麻烦,先把房退了。”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

    他们拎上背包一道往一楼去。

    一楼大堂依然排着队,不过久久未动。人群议论纷纷,不耐烦的出现了骚动。

    一名酒店经理模样的人不停的向大家赔礼道歉,一边解释:“抱歉了各位,由于突发情况,我们酒店需要配合警方查案,可能无法为各位办理退房手续……请各位回房间吧,这几天食宿酒店免费提供,不收取费用,还请大家谅解,谢谢……”

    酒店大门外守着几名警察,情况分明。

    宋忱他们面面相觑,冒出同一个念头。

    ——走不了了。

    但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理念,他们只是不能离开客宜市而已,去酒店周边观察观察应该不成问题。

    他们是这样问的经理,奈何经理也决定不了这些事,让他们自己去问问守在酒店门口的警察。

    宋忱环视一周,原先“查房”的那队人马应该查完撤离了,而酒店门口那几名警察不动不言不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模样。

    正四下寻找着,酒店里就走进来一个高个男生,嘴角带着笑,穿着便服,看起来还挺年轻。容易相处的样子。

    但能够在这时刻自由进出酒店的,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宋忱向贺连泽和程冬阳嘱咐一句“我去问问他”,抬步迎向那人。

    谁料不及他近身,那人瞧见他就眼睛一亮,主动地向他走来,颇为热情的跟他打了个招呼,问:“你有看到一队警察吗?都穿着警服,带头的是两个女生。”

    他心想,他说的好像就是“查房”的那群人。

    但他摇摇头:“没看见。”

    那人状似很苦恼的叹了口气:“人都去哪了……闹脾气就闹脾气,为什么还把人拉黑名单?”

    他余光瞥见宋忱,突然又反应过来:“唉,你过来是想问我什么吗?”

    于是宋忱将他们的诉求告知了他一遍。

    然而那人为难了一阵:“这个……现在恐怕不太行。但之后我会去问问其他人的意见的,得到了允许就通知你们。”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个主意,“你们是来客宜市旅游的吧,虽然不能让你们出去,但我可以帮你带客宜的土特产,亲自给你送到房间里去,怎么样?”

    宋忱道了声谢,无意般问:“你也是警察?”

    “是啊。”他道,“我是客宜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

    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人,宋忱心下微讶。

    据他所知,如此年轻就有如此成就的人,还传到庭阳为他们所知的有两个。

    一个是陆和锦,另一个就是邵安久。

    两个人都年纪轻轻,才华横溢,破案方面的能力天赋异禀,没几年就从“队员”做到了“队长”。

    并且听说能力出色的这两个人都互相认识,旁人都说他们“深有交情”。虽然宋忱不确定这是否属实,但至少他们俩应该听说过彼此。

    没想到……眼前这个自来熟,又大大咧咧的人是邵安久。

    风格果然很不一样。

    “对了,我叫邵安久,你叫什么名字?”邵安久道,“我们认识认识?”

    宋忱便把名字报了出来。

    意外的是对方听了之后顿了顿,抬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他:“宋忱,热忱的忱?”

    见状,他面上毫无异样的现场改名:“不是,是城市的城。”

    “哦,宋城啊……”邵安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忱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失望的味道,“我还以为……”

    剩下的话是他在自言自语,嘟囔得很小声,宋忱没办法听清。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宋忱看了眼酒店外面:“你们是在查昨晚的案件吗?”

    “是啊,”经他一说,他才记起正事,“嘶”了口气,连忙摆摆手跟他道别,“我忙去了,下次再见啊,拜拜~”

    宋忱点头示意。

    等到邵安久是身影匆匆忙忙的飘走,一旁的贺连泽和程冬阳才走到宋忱身边来。

    “怎么样?”

    “看来我们只能暂时在这里待着了。”宋忱估摸道,“不出三天,没有意外的话外面就可以离开了。”

    实际比预想的要快。

    被留住的第二天,就有人按耐不住的闹了事。

    那人是带着一家老小来客宜市看灯光秀的。如今灯光秀没看成,反而被关在酒店进出不得。

    况且他们大概都清楚了广场上发生了什么,酒店又离得这么近,他的父母和小孩整天担惊受怕。尤其是他的女儿才三四岁大,每天晚上都会哭闹不止,高烧不断,被喷泉吓得着实不轻。

    一大清早酒店大堂就传来激愤的争执声,多数住户想围观又不敢,瞅着那吵闹的方向又走远了。

    宋忱他们倒是度过了一段颇为悠闲的时光。

    这边,他们刚去阳台晒了晒太阳,房间外面的走廊上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捣腾物品的声音。

    宋忱开门一看,发现众多门户敞着门,不少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大包小包的拖着下楼了。

    而一队警察正一户一户的向房里的游客致歉,并且传达他们可以离开的消息。

    领队的那个人就是邵安久。他身后站着的则是那天“查房”的乔姝云和夏孟以及另外几名警察。

    宋忱正犹豫着要不要向他打招呼,对方就一眼瞄见了他。

    随即邵安久便十分欣喜的走向他来,带着一队人马,朝他挥手招呼道:“唉,宋城,原来你在这儿啊!又见面了!”

    这下宋忱没有了选择,只得在门边站定:“这是……可以走了?”

    “对啊。”他一点头,“今早有群众跟我反映,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耽误了你们这么多时间,不好意思啊。”

    这本是个好消息,可宋忱却微不可察的一蹙眉。

    客宜市如此迅速的行动,将广场和酒店拦了起来,处理得雷厉风行,确实是极好的做法。

    这种公众场合犯案,作案者极有可能就隐藏在现场的人群中。但如今客宜市刑侦队追查了三天,他们并没有听说酒店里有住客被查出具有嫌疑,这时候放大家走,无异于将凶手也放走了。

    “你们不是在查案吗?”他问,“不查嫌疑人吗?”

    邵安久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可奈何道:“外面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但现实不允许啊。不过……”

    他还欲再说,却被人拐了一胳膊肘。

    乔姝云制止住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人家不是问了吗……”

    “他问你就说,他是谁,你们认识?”

    “认识啊,他是我前天新认识的朋友……哎呀好了好了,不说不就好了,他们还在下面等着呢,外面得快点了。”

    邵安久歉意的向宋忱笑了笑,“太忙了,不多说了。”

    他把手机递出去,“留个联系方式,有机会再来客宜,我还没来得及送你土特产呢。”

    他旁边的乔姝云和夏孟闻言都快把“你要点脸吧”写脸上了,一人拽住他一只胳膊直接把人拖走。

    而邵安久仍然娴熟的挥了挥仅能动弹的小臂:“以后常联系啊——”

    目睹完这个过程,宋忱甚至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后只能庆幸,幸好他的队员不这样。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同样目睹完的贺连泽和程冬阳也在默默的想,幸好他们的队长不这样。

    贺连泽道:“现在有什么打算?”

    “回庭阳省。”宋忱道,“毕竟这个案子不归我们管。”

    他们没有异议。

    简单的收拾一番后,这次是真的能走了,没人再拦住他们。

    由于他们并未开车到贸川客宜,他们只能预约了一辆车,带着行李上车,让司机把他们送去最近的一个高铁站。

    酒店里陆陆续续有人退房离开,逐渐冷清下来。

    邵安久此刻已经忙完,难得悠闲的搭在一个人的肩上,下巴冲门外提着背包上车的那人扬了扬:“呐,那就是我跟你说的人,长的好看吧?你猜他叫什么名字,宋城——城市的城,有缘吧?”

    被他搭着的那个人望着那抹身影,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面无表情的把他的胳膊推开:“你被人骗了。”

    “怎么可能!”邵安久满脸不可置信,并且对他的话表示痛心疾首,“你看看你,嫉妒我认识他就嫉妒,为什么挑拨离间,难道你想趁虚而入?还有没有一队之长的风范了……”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把邵安久的嘴缝上的冲动,说,“对,他没骗你,是你自己太聪明了。他确实叫宋忱,只不过‘忱’不是城市的城。”

    邵安久:“……!”

    他们这里发生的事宋忱毫不知情。

    宋忱三人订的是下午一点左右的车票。

    再过半个小时他们乘坐的那趟高铁就要到了,他们随着人流准备提前排队检票进站。

    宋忱刚背着包站起身,就站住了脚,疑惑:“……有人叫我?”

    程冬阳和贺连泽环顾一周:“有吗?”

    但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也越发的清晰熟悉。

    宋忱定睛望去,只见一个人挥舞着手冲他奔来,在他之后还远远甩着另外几个人。

    跑到宋忱近前他就改了口叫“宋队长”,双手撑膝停在宋忱面前,气喘吁吁:“宋……宋队长……”

    宋忱一行人不约而同停下来看着他。

    他一个深呼吸平复了气息,直起身郑重的重新自我介绍道:“呼……宋队长,我叫邵安久,是贸川省客宜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

    这时候刑侦队其他几名成员也赶了过来,同他站在一起。

    宋忱只觉意外:“你们……有什么事吗?”

    “久闻庭阳省特案组鼎鼎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邵安久张口就要拍马屁,不过拍到一半就有队员“咳”的一声警告,堪堪住了嘴,直奔正题,“其实……我们想请你们帮个忙。”

    他意会的很快:“关于喷泉的案件?”

    邵安久一脸“你果然料事如神”的表情:“对,就是这个。我们想请你们帮我们一起解决这个案子。”

    宋忱、贺连泽和程冬阳对视一眼:“你们……不是不希望别省的人参与吗?”

    “这……”他忸怩的羞涩一笑,“怪我平时太出色了,让局子里的人对我充满了自信,可这回我一个人确实不容易解决……”

    宋忱被他的第一句话噎了噎,选择忽略过去:“不是还有另一队的人协助你们吗?”

    “嗐。”邵安久道,“可不就是他推荐我来找你帮忙的嘛。特案组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我……”

    又是一通吹捧。

    他旁边的乔姝云和夏孟忍得面部异样抽动,才堪堪忍住没把他架走。

    “总之,”得亏他最后还知道把话题扯回来,“你们再在客宜市待一阵吧,帮忙的事情我们局长应该跟庭阳省公安厅打了申请了。”末了,他冲宋忱比了个爱心:“客宜人民需要你……”

    贺连泽、程冬阳以及其他人:“……”

    直到上了他们的车,程冬阳仍旧十足怀疑:“他真是刑侦队队长?”

    宋忱点头,撇过前方哼着歌开车的人:“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

    程冬阳自言自语:“难道能力出众的人都这样?”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程冬阳的话里还包括有陆和锦,解释:“陆和锦他……”

    “我知道。”程冬阳根本不听他说完,“你的话不可信。”

    “……”宋忱迷惑,“为什么?”

    他目不斜视,镇静自若:“因为你已经被迷了心窍。”

    宋忱:“……”

    旁边的贺连泽本欲喝水,听到,呛了一口。

    “……没事。”他面色不变,抬手抹去水渍,之后拧紧了瓶盖,目光没再动过。不知道在想什么。

    邵安久把他们一路带到了公安局。他们的行李邵安久让他们不用管,叫人替他们把东西送去他为他们安排的住宿地,然后领着大家进了局子。

    会议室很宽敞,桌面上依人数早早的放置好了咖啡,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苦香。

    这种高调的风格,宋忱只觉怪异的熟悉。

    这阵仗看的连邵安久都愣了下,低声问这是谁准备的。得到答案后他更是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显然更加迷茫了。

    不过很快他就将注意带回到正事上来。

    “来来来,不用拘束,都坐吧。”

    邵安久安排他们坐好,宋忱旁边就是那个空着的位置。

    “这次的人头喷泉案大家都有些了解吧?”他一边问一边将图片投映到会议室中央的大屏幕上,“那我来详细说说这三天我们的发现。”

    邵安久俯身站在电脑前,握着鼠标一点,调出一张图放大至屏幕上:“这个……”

    “——叩叩。”

    蓦的,两声叩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门口的人将门带上,一面不显山不露水的扫视过室内几人,恰好捕捉到宋忱难掩诧异的神色。

    “啊,你来啦,刚才去哪了?”邵安久催促道,“快去坐着,我的激情发言才开始呢。”

    宋忱难以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挪开,惊愕的看着他一步不顿的径直向他走来。

    然后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坐下来。

    全程陆和锦都由着他看。

    等到邵安久重新做了个开场白,他才缓缓反应过来:“……陆队?”

    陆和锦稍稍侧过头来,“嗯”了一声。尾音上扬,连带着眉梢也挑了一挑。

    第53章 人头喷泉案(三)

    宋忱和陆和锦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联系过了。

    也不是宋忱刻意,只不过自从最初想给陆和锦发消息结果手机关机后,他就开始处理待在青怀市时堆积起来的工作,一忙起来之后他就忘了还有这回事。而对方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以至于他都把这件事忽略了。

    如今这么出乎意料的相遇,他是未曾想过的。

    难怪熟悉感如此强烈,原来协助客宜查案的“另一队”就是陆和锦带领的刑侦队。

    宋忱又看了身边那人几眼,暂且把心绪压下,专注于案件信息上。

    邵安久调出的第一张图片是关于案发现场的,将喷泉的全景拍了下来。

    邵安久一指喷泉顶端,上下比划了一下与底部的高度:“这座喷泉在广场中央,不过因为是很早之前修筑的,所以占地面积很小,高度也不高。喷泉顶部设计的是一个呈圆形的台面,那个人头就是被放在了那上面。”

    他摁到下一张图片,那是属于对头颅的正面写照:“人头面部狰狞,头皮上的头发缺失,颈部断裂较为平整,是为利器所伤。并且经过法医检断,这名女性头颅的颈部被强酸浸泡过较长一段时间,所以才能被利器割断。她的死亡时间显然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

    贺连泽提取到一个关键词:“头发缺失?”

    “对。”邵安久放出另一张关于人头后脑勺部分的照片,头皮上结有乌黑的血痂,此外没有一根头发,“我们检查过,她的毛囊并未因病受损,所以说一开始她是有头发的,至于她为什么要剃成光头或者他人为什么把她剃成光头,我们还没想出来。”

    说着,他向宋忱猝不及防的飞出一串彩虹屁,“但宋队长英明神武,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相信在他的带领下,这些问题迟早会被解决!”

    这话打得宋忱措手不及,一噎,伸手去拿杯子。

    但那杯咖啡却被人先一步拿走,他扭头看去,只见陆和锦调换了一番,将格格不入的那杯给了他。

    他看了眼面前这杯果汁,又抬头看陆和锦。而后者若无其事的坐着,依旧是原先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案发之后,我们把之前围观喷泉的那批人拦了起来。”邵安久言归正传,“这种公共场合的作案者容易潜伏在人群里,我们逐一排查,发现人头和‘血水’出现的那一刻或在那之前,喷泉周围的人没有出现过异常举动——喷泉顶部高于人,要想把人头放上去至少得站上喷泉的池壁壁台,这种大幅度动作肯定会引人注目,但围观的人都没有看见过。”

    他嘴角噙起笑,明显还有话要说,“——但是!经过这三天我们与陆队他们的完美侦查推理,以及缜密的思考,我们得出结论:人头早之前就被放上去了。”

    程冬阳冷不丁问:“为什么?”

    邵安久对他的出声感到惊奇:“唉?原来你能说话啊……”

    “咳”的一声,下方乔姝云给了他一个警告。

    他立即收音,笑:“啊,这个。案发那天晚上不是灯光秀吗?灯光唰唰乱射,五颜六色,容易让人的视觉迟钝。但过了十点之后,每次灯光变化前都会有七到八秒的空白档期,就是因为大家被彩灯晃得视觉迟钝,这七到八秒对大家来说几乎等于黑暗。所以人头很有可能就是在‘黑暗时期’被放到喷泉上的。”

    “再说‘血水’,灯光照到喷泉上时正好是红光,大家不容易快速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而红色颜料和人头一样被放在喷泉上端,只不过是颜料融入了水中,自上而下把水染成了红色。等到红光变成其他颜色灯光照过来,大家才发现喷泉水颜色不对,然后才发现上方的人头。”

    宋忱手心里握着那只杯子,刚放下来就听到他这一席话,不由得问:“七八秒钟或许能把人头放上喷泉,但来不及逃离现场。围观的人难道一个也没注意到?”

    邵安久一记响亮的鼓掌:“问得好,不愧是宋队长!”

    他抬手调出另一张图片,手一扬,示意他们看屏幕上的照片,“正是因为不能及时逃离现场,凶手才有可能隐匿在人群中;正是因为凶手的举动没有使大家留意,我们才能够推测出——凶手一定使用了某种方法让他的行为再夸张也没人怀疑。”

    图片中的人群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了喷泉旁、站在人群中歪着头,张开双臂,做出一个令人捧腹的滑稽动作的布偶猫。

    宋忱愕然。

    再看程冬阳,他也是同样的表情,处于惊愕之中。

    ——那只布偶猫,他们撞见过的。

    他们的反应太大,惹得陆和锦转头看他。

    他神情复杂,将那晚他们的经历说了出来。

    众人听后纷纷凝起了脸色。尤其是宋忱,此刻头皮发麻。

    假如那个布偶猫真是作案者,那么他和程冬阳无异于跟凶手擦肩而过。

    而据他所知,当时布偶猫跟他们是往反方向走的,这也就说明了,人头被发现、人群动乱之时他就离开了广场。

    凶手已经不在这里了。

    “嘶……这就麻烦了。”邵安久眼睛咕噜一转,故伎重施,“那我们更得靠我们英明神武的宋队长了!”

    他笑嘻嘻的望着宋忱,让宋忱脸上渐渐爬升起了热度。这一番夸赞谁听了都会不好意思,何况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吹捧。

    宋忱脸皮薄,抿起唇说不出话了。

    “目前我们还在寻找女性头颅的尸体。”陆和锦一开口就引走了其他人的注意,他转向宋忱,“宋支。晚上你们既然碰见了那个布偶猫,那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的地方?”

    宋忱仔细的回想一遍,正欲摇头,却猛然记起什么,与程冬阳几乎异口同声:“他还推着另一个布偶!”

    他细细回忆:“……当时他推着一个花车,里面站着另一个布偶。我没看路,没有注意到那个布偶的状态。”

    “——是这个布偶吗?”陆和锦把手机拿给他看,“这是季钰他们在广场旁边的综合体商场门口发现的。”

    屏幕上的商场入口两侧各放着一个玩偶,不过左侧这个布偶看起来明显不同于右侧,材质的不同一眼就看得出来。右边的是实心的,而左边……

    陆和锦道:“要去现场看看吗?”

    宋忱自然答应,回头示意程冬阳一起前往综合体。

    贺连泽抬步正欲跟上,谁知邵安久突然冒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意图明显:“宋队长去现场就够了,公安局里就留我们队孤零零的,案子处理不来。相信你作为宋队长英明神武的队员,会留下来帮助我们的吧?”

    *

    综合体门口。

    季钰一行人围着那个布偶站着。

    之前距离的远,他们仍然可以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如今站得这么近,那股腐烂的恶臭几乎扑鼻而来。布偶身上已经落满了苍蝇。

    他们已经能够确定,那个头颅的尸体就在这个布偶内。

    许湘捏着鼻子,说话时瓮声瓮气的,脸因为憋气涨得通红。

    她实在忍不了似的往季钰身边靠了靠:“陆队还没带法医过来吗?”

    季钰比她早进入刑侦队,面对这种状况神情依旧,显然将近习惯。他安抚道:“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他马上就到。”

    她“唔唔嗯嗯”的回应,一脸痛不欲生的别过头去,尽量呼吸新鲜的空气。

    然而这一别,却令她眼睛骤然一亮:“来了,他们来了!陆……唉?宋,宋——那是宋支?!”

    许湘又惊又喜。

    她这话一出口,同样引得其他几个人回头去瞧,然后果然在朝他们走来的人中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还真是……”李希原惊讶道,“他们怎么也来这儿了?”

    林瑞也俱是高兴的一杵他,乐得说:“这下陆队终于可以少骂点人了!……”

    这个月来他们真是有苦说不出。特案组走后,他们再遇上案子,特别是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每次出点差错都会被陆队骂的狗血淋头。对他们比以往更严格,搞得他们这段时间战战兢兢,业务能力都提高了好几倍。此刻看到宋忱,他们如沐春风。

    再见到刑侦队的人,宋忱自然高兴。只是面对他们激动中又捎带着些感动的眼神,诡异得居然叫人毛骨悚然。

    陆和锦却像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一样继续往前走,停在布偶面前。

    他们带来的法医行动迅速,刑侦队员配合着他将布偶放倒,辅助法医开始检析尸体。由于是夏季,温度较高,而布偶又厚重,透气性差。

    尸体一经剥离出来,便散发出一阵冲天恶臭,环绕在尸体周围的苍蝇更是多了好几倍,嗡嗡的盘旋在半空不肯离去。

    幸好死亡天数不长,尸体腐败程度不是很高,法医验尸难度低了点。

    宋忱大致扫视了一圈地上的尸体。

    无头,仅有半截脖颈。身上仅穿有贴身衣裤,其余部位皮肤尽数裸露。很明显,这是具女性尸体。

    在此期间,许湘不引人注目的、慢慢的挪到了他的身边。尽量压着喜悦与激动悄悄打招呼:“宋支!”

    “嗯。”宋忱也回以一笑,视线划过刑侦队的几名成员,“你们……是客宜市公安局联系你们请求援助的吗?”

    “没。”她一摇头,“我们……”

    “——我们一早就来这儿了。”

    陆和锦的声音陡然从身后飘过来,吓得许湘一哆嗦,立马闭嘴不敢吭声了。

    陆和锦站到他们身边,一瞥她:“还不过去帮忙,闲得很?”

    “哦……”她垂头丧气的一步三回头。

    他没再管她,接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十三天前,青怀市出现了‘喷泉人头’。和这次案件一样,青怀市一个公园的喷泉上被放上了一个人头——不过是个假的模型。”

    宋忱诧异:“青怀市也出现了?”

    陆和锦点点头,继续:“八天前,客宜市也出现了假人头。三天前,人头喷泉案再现,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人头是真的。”

    “所以我们很早就来客宜市查案了。”

    他仍然觉得意外:“竟然早就发生了两次……”

    “这三个人头确实有共同点,除了前两个是假的之外,三个人头头皮上都没有头发,并且都是女性。它们都被放在了喷泉上。”

    宋忱肃然。

    前两个相似点可以理解为是凶手的杀人取向,但后者明显具有特殊寓意。

    喷泉多在公共场合,并且为人注意,很能吸引人群的注目。凶手为什么选择将人头放上喷泉?

    他正思索着,忽然就听到程冬阳叫了他一声。

    “哥。”程冬阳望着无头尸体的半截脖颈,“有勒痕。”

    宋忱循着他的视线探去,果然发现了尸体上一圈乌紫发黑的痕迹。

    “是的。”法医一边检查一边向他们说明,“这具尸体勒痕很重,她的头部脸色呈乌紫色,结膜里有斑状淤血,是受害人被勒住挣扎呼吸时,她的血管内静脉压力升高,压力使微血管破裂,最终形成出血点。确实是窒息而亡。”

    陆和锦就伫在他们旁边,当然听清了程冬阳对宋忱的称呼,当即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

    他和宋忱长的不像,甚至比宋忱高出一些,只是看起来小了点,但是应该成年了。

    陆和锦当初与他见过,清楚当年就是他和贺连泽、韩奕一道来青怀市找的自己。

    但当时对方全程一声不吭,没抬头睁眼瞧过他,恐怕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在打量程冬阳的同时,程冬阳也在观察着他。

    别的不提,他不得不承认,陆和锦确实有做“鬼”的资本。

    他转而扭头看宋忱,后者正浮着笑点头回应陆和锦。

    “……”程冬阳面无表情。

    韩奕和纪宁的投诉果然是真的。

    鬼迷心窍。

    第54章 人头喷泉案(四)

    现场检析一段时间后,宋忱一行人和法医将无头尸体送去了当地医院的解剖室。

    解剖室是专门为公安局刑侦队人员设立的,他们过去时正好碰上同在医院的邵安久。

    邵安久热情不减,挥挥手道:“查得怎么样了?”

    陆和锦道:“没什么实质性进展。”

    “好巧,我们这边也是。”他倒没有显露出失望之色,“我们只查出死者的身份——名字叫林燕燕,28岁。不是本地人,职业是美术老师。”

    尸检结果至少得等三个小时之后才能完全出来。于是他们在医院空位上坐下,不时梳理案件信息,偶尔邵安久插科打诨,没少被他的队友瞪。

    这会儿他又在说笑,就感觉身边坐下了个人来。

    邵安久一看,原来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眯缝着眼睛,穿着一套病号服,是医院住院部的患者。

    他说话时自有一套甜言蜜语,嘴皮子麻溜的跟她打了个招呼:“奶奶好啊!”

    “嗯,好啊。”老太太侧了侧头,将耳朵对着他,“今年多大啦?”

    “过年就满二十五了。”

    “嚯,年轻着呢。怀了多久啦?”

    “啊?”

    “给宝宝想好名字了没有?”

    “……嗯?”

    “你怀孕期间难受吗?我们家那媳妇孕吐得厉害,可遭罪了……”

    邵安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这里,他不禁瞪圆了眼睛,语无伦次,“我……我?我!不是,我怎么……”

    周围的人有的憋不住,“噗”的一声笑岔了气。

    尤其是他的队友,丝毫不给他面子,捧腹大笑,此起彼伏。

    邵安久难得窘迫,对着那老太太难以置信的指指自己:“我?我是男的。奶奶,你认错人了!”

    “啊?”老太太看不太清人,迷惑的抬头看他,又去看旁边的门牌,“这不是妇产科吗?”

    果然,他们落座的那众多座椅正对着一个科室,门口清清楚楚的挂着张门牌——妇产科。

    众人起了身,不再坐在这里,一边笑着,一边抛下邵安久离开了。

    ——

    三个小时后,尸检报告出炉。

    令众人震惊的是,法医从尸体体内检测出乙醚成分,并且女性尸体有被侵犯过的痕迹。不过体内并没有精液残留,无法获取侵犯者相关线索。

    迷奸、奸杀。

    侵犯者和杀害她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众人脸色凝重。

    要真是同一个人,将受害人奸杀后又将其头颅割下,置于喷泉顶端,那么这个作案手法已经不能用“恶劣”来形容了。

    这种危险人物应当尽早发现、逮捕,然而这三天邵安久和陆和锦各自带队查现场、查尸体、查监控等等,均未能找出进一步的线索,将游客、住客拦住排查也几乎是在做无用功。

    他们陷入了僵局,直到当天晚上一个电话打来。

    来电联系人是韩奕。

    电话一打来,韩奕就告诉了他们一个震惊四座的消息:庭阳省湛州市的中心公园的喷泉上也出现了血水和人头!

    血水照旧是颜料混合而成,而人头是真的头颅,同样缺少了头发,同样是一名女性。

    湛州市,正是庭阳省的省会,他们特案组公安厅所在的地区。

    这凶手无异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当天夜晚,他们就商量好分两批人。除了邵安久,客宜市刑侦队的其他队员都留在本地,其余人当即驾车前往庭阳省。

    此行一共有九人。

    出发前邵安久硬是用“我们三个是队长,有事要商量”的说法打发走了想与他们同坐一辆车的许湘。

    之后程冬阳也要上来,一开车门就见邵安久笑嘻嘻的对宋忱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客宜了,我还没来得及送你土特产呢!”

    宋忱对他心心念念的土特产产生了一丝好奇:“下次吧。……什么特产?”

    他冲宋忱一眨眼:“你猜?”

    看到这辣眼睛的画面,程冬阳“嘭”的把门一关,果断换了另一辆车。

    他们一路高速,累了便轮流开车,直到天边熹微,淡淡的金光镀上云边,他们才在服务区稍稍停车修整十分钟,十分钟过后,再次启程。

    在修整的期间,只留宋忱待在了这辆车上。

    一路上他断断续续的睡了一两个小时,倒不是很疲惫。再喝了口水后,他坐直了腰板,精神恢复了许多。

    这时候邵安久第一个回来了。他没立马上车,因为宋忱那侧的车门开着,他便直接靠在了车框上,搭着手低头招呼宋忱:“宋队长~不下车玩玩?”

    “不用了。”宋忱看他一脸笑意,迟疑了片刻,还是问,“我没有告诉你真名,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宋忱的?……还是你对我的名字有印象,你认识我?”

    “哦,是陆和锦告诉我的。”邵安久停顿一会儿,然后四下环顾须臾,随即迅速钻进车里,挤到宋忱身边,同他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陆和锦跟我提过你。我还是头一回从他口里听到夸别人的话呢,哪能不对你留意一点?当时你说你的名字,我还以为你就是他说的那个人,结果你又用的假名,我以为只是同音了而已,跟陆和锦炫耀了好几天……后来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后,换他嘲笑了我好几天。”

    他显得有些兴奋,凑近宋忱:“宋队长,说说。你跟他的事?”

    宋忱略感困惑:“好像……没什么特殊的。”

    “欸……”他不赞同,紧接着问他,“肯定不一样啊!——我去高铁站追你们的时候,陆和锦留在了公安局。那桌上的咖啡都是他准备的,以前他可从不做这种事。他被他爸妈宠坏了,在家里是少爷来着,性格极其糟糕的啊。要不是他从小就大方,我哪能忍得了跟他到大……”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并没有对陆和锦表现过不满。

    他的表现让宋忱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传闻:“……你和他认识,你也是富源市的人?”

    邵安久惊奇:“他还告诉了你他户口地!他是不是还交待出他的家庭情况了?他对外都不提的……啧啧。”

    宋忱楞了一下:“是这样吗?”

    “对啊。”他道,“我也是和陆和锦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跟他家里人就没怎么和睦过。特别是他的外公,他那娇惯出来的性子让那老爷子看见他就想抡棍打死。怎么样,是不是想详细了解一下?”

    邵安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他名片亮了出来:“扫我二维码,加个好友继续聊啊!”

    宋忱猝不及防的被噎了一下,无奈。结果刚要拿出手机就错眼瞟见面前落下的阴影,不由得直直望向邵安久身后。

    邵安久仿佛也感受到,一转头,就对上陆和锦意味不明的目光,惊得他一溜烟从车上下来,把陆和锦的位置腾出来,一面哈哈笑着搭上他肩头:“修整的挺快啊……那什么,我们差不多也要出发了。”

    陆和锦似乎没有特殊反应:“你开车?”

    “嗯,对啊。”他活动了一下自己肩膀,“刚刚跟英明神武的宋队长聊了会儿天,人都神清气爽了!不愧是宋队长!”

    他打着哈哈坐上驾驶位。

    三辆车终于驶入了庭阳省湛州市。

    这时刻,韩奕和纪宁应该还在中心公园侦查现场。他们便长驱直入,直接把车开到了公园旁的泊车位。

    周围都被醒目的警戒线拦了起来,守在黄线两侧的警察原本要紧急拦下他们,一看到宋忱,立即退开,颔首示意后主动将警戒线缩短一截让他们进入。

    宋忱走在前面,一进公园就开始寻找喷泉。发现它就在距离入口不远处,被石子路和矮小的灌木丛环绕住。

    此刻从喷泉汩汩流出的不再是“血水”,颜料已经耗尽,水源有恢复了正常颜色。

    不过喷泉顶部的头颅醒目无比,视觉刺激时刻提醒着他们这里曾发生了一起多么惨绝人寰的凶案。

    “宋队!”韩奕一眼望见他,疾步靠近,却在下一秒注意到他身边的另一队人,跨出去的步伐都迈斜了一步。

    但正事要紧,他即刻正色,对宋忱说:“我们是昨天晚上十一点接到的报警电话。报案者是一对情侣,晚上吃完宵夜到中心公园散步消食,就看见喷泉顶部有个圆滚滚的黑影。那名男子打开手机电筒一照,发现是一个人头。他们就吓得报了警。”

    他随着宋忱往喷泉边走,“根据青怀市、客宜市公安局的消息,犯案的是同一个人。”

    宋忱在人头正前方站定,抬头正好与它怒睁的双目对上。

    纪宁依然立在此处,听到身边的动静,没动,举起相机拍摄下头颅的正面。

    “我们把喷泉、公园都检查了一遍,但这个地带没有安装特定的监控,没有任何电子数据线索。”韩奕说着,朝向他们走来的丁渠深致意,“——丁主任。”

    “嗯。”丁渠深示意的微微点头,负手而立,同样观察着喷泉。

    刑侦队的人互相讶异的望了望彼此。能被称作“主任”的,在公安厅恐怕身居要职。连坐镇公安厅的上级都亲自来到现场,可见这案子得到了省里多大的重视。

    然而,之后让他们更惊讶的是,“丁主任”居然就是宋忱口中的师父!

    “你怎么来了?”宋忱几步踱到丁渠深身边,抬手虚虚扶住他,“这里风大,医生说……”

    “这是发生在自家门口的案子。”他沉着脸,“作案都作到自家门口来了,讲出去让人笑话吗?”

    他又道:“昨晚发生的案子。虽然我们已经尽量封锁住了消息,但还是有不少风声走露。最近人心惶惶,我还要安抚群众,你们既然一起合作查案,就尽快把凶手查出来,绳之以法。”

    丁渠深抵拳咳嗽两声,推开了宋忱的手,扫视过他旁边的这群人。

    陆和锦依旧,他的刑侦队成员拘束的对丁渠深笑了笑。

    邵安久则爽朗一笑,冲他挥手致意:“丁主任!”

    无奈遭到他的无视,径直从邵安久身边掠了过去。

    邵安久倒不尴尬,摸摸后脑勺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淡去,憧憬又恍然的嘀咕:“原来这就是当初赫赫有名的副队长吗……”

    虽然不认识邵安久,但韩奕依旧为他感到震惊,问宋忱:“他……心这么大的吗?”

    宋忱便顺势向他们介绍了一下邵安久。凭借邵安久的交际能力,很快他就和特案组的人打成一片。

    而置于喷泉顶端的人头最后被取了下来。

    回公安厅的路上,宋忱才知道,人头的尸体昨晚就找到了——就被抛在喷泉旁边的灌木丛里。

    尸体已经交由谢亭柳解剖了。

    第55章 人头喷泉案(五)(二合一)

    昨晚经过一宿的调查,纪宁终于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叶思涵,女,二十一岁,庭阳省湛州市人,就读于省内知名大学。

    她遇害的消息已经通知了她的亲属,宋忱他们回到公安局时就看到厅内两眼红肿的遇害者父母。

    他们大概早就宣泄过了崩溃的情绪,此刻都默默不语,默默拭泪。身边有一名女性警察陪着他们,适时出声安慰、开导。

    鉴于客宜市那名女性林燕燕的生前遭遇,宋忱特意强调了让谢亭柳检查叶思涵是否有被侵犯过的痕迹。

    从那对父母身边路过时,那位母亲正大受打击的喃喃自语。宋忱只听到了零星几个字眼。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按照韩奕描述,死者的尸体被草草丢掷在灌木中;联想到客宜市,林燕燕的尸体被塞在布偶,放在综合体门口。

    两种抛尸手段极其轻率,警方寻找尸体毫不费力,凶手没有理由这样做——除非凶手抛尸时间并不充裕,或者,宋忱更倾向于后者——凶手根本不担心尸体会被警方发现。再想到凶手“太岁头上动土”的行为,太过挑衅与明目张胆。

    难道他对自己的作案手法如此自信?

    宋忱心下一沉。

    尽管中心公园内监控设置较少,可公园周边公路、建筑不少,凶手把尸体运到公园,如果是开车,路口摄像头不可能一点影像也捕捉不到。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出来。得到韩奕“正在调查”的回复后,他脚步当即一转,准备亲自去一趟。

    陆和锦本就离他不远,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思,就势也往回走。

    邵安久觉察他的意图,同样要跟上来,却听宋忱发话了:“邵队长,连泽,你们时刻关注客宜市传来的消息。”

    他只好又站住,“哦”了一声。

    中心公园占地很大,四通八达,许多街巷路口都能通向这里。由于现场有警察驻守,公园周围的街道分外冷清。

    宋忱和陆和锦步行在街上。

    调查监控的事他们不必操心,自有警察负责。重回公园一趟,宋忱主要的目的就是沿路勘察,企图找寻凶手可能遗留的线索。

    通往公园的有一条大道,四条小路。他们逐一走了一遍,暂时未发现异常。

    宋忱走的时间越长,眉头拧得越紧。案件发生了“四起”,他们关于凶手的线索却少得可怜。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遭受毒手的人会是谁。思及至此,他再次快走了几步,一回头,陆和锦竟然被他甩下,落了一两米远。

    而对方停在路边,正神色不虞的盯着手机。

    察觉到他的视线,陆和锦道:“我先接个电话。”

    他点点头,往路边站了点,准备等等陆和锦。

    陆和锦似乎从接听电话起脸色就不太好看,宋忱不便过多注目,转过头去瞧另一边。然而这一瞧,却叫他的目光无法挪动了。

    不远处有一个小孩,手里牵着个红色的气球,蹦蹦跳跳的。

    他回头去看陆和锦,对方仍然阴沉着脸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于是宋忱便先独自向那孩子走去。

    他微微蹲下问那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长呢?”

    小孩冲他“嘿嘿”笑着,格外开心的模样。

    宋忱道:“气球是哪来的啊?”

    小男孩终于开口了,笑着手掌抓了抓:“猫猫!”

    “猫?”他猛地警觉,又看了看随风乱晃的鲜红气球,宛如想到什么,语气不觉间急促起来,“他在哪?”

    男孩转身,指向路的尽头,然后抬头又笑着望了望他。

    宋忱内心的不安急剧膨胀,尤其是在男孩指明方向后,他心里“咯噔”一声骤然沉坠。

    他匆忙拉住小男孩,告诉他:“你别乱跑,去找旁边那位哥哥,听到了吗?”然后来不及多想就朝那个方向拔腿追了过去。

    他跑得极快,离弦的箭一样,犹如是只要他慢了一步,凶手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般。

    最初跟上对方时他边跑边拨通公安厅电话,打算将消息通知给警方,配合围堵凶手。

    可路的尽头是另一条胡同,两侧的“握手楼”将巷子空间压缩得极其狭窄,是旧城区地带。车辆根本进不来。

    如果他通知完消息等待附近的警察赶来,时间可就又得过去很久了。最后还是得他紧紧跟上。

    宋忱一路疾跑,每当他好不容易望见那抹黄色的身影,那影子便往巷子里一扎,又不见了踪影。但宋忱穷追不舍,穿过数条巷子,一个出其不意就会撞上不知摆在何处的木架。

    越追他就越发明显的感受到身体的滞后,呼出的气息越来越不均匀,胸膛起伏愈加剧烈。肌肉细胞燃烧一时过度,带来肌肉撕扯的胀痛感使得脚步如有千钧沉重。

    但那身影跑得极迅速,并且耐力极好,宋忱到如今弯弯绕绕,追出已将近几千米,前方的影子依旧迷迷糊糊,时而闪现。居然总是赶不上。

    风灌得嗓子火辣辣的疼。他一咬牙,硬生生把喉间漫上的那股铁锈味往下一咽。

    前方那抹身影越来越近了。他的体力也已经到达了临界值。眼见得他们之间只相距着一手臂的距离,他将心脏猛地一提,憋着口气一个箭步就要将对方擒住。

    谁料对方霎时间快速越到公路上,下一秒汽车便呼啸而过——宋忱只是慢了一息,就这样被拦在了路口。

    待到那辆车驶过,宋忱再往前面看去,已然不见那人的身影。对面的街道空空如也。他的手脚俱是凉了一凉。

    本来追逐带着全身都燃烧起来的热度还在愈演愈烈,可他内心却如同沉入寒潭,冰凉无比。

    此刻停了下来,他才后知后觉骤然进行的这番剧烈运动使他光是看着眼前景物都满是时而炸亮的星点,头脑眩晕,耳边嗡鸣不止,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撑在旁边冰冷的墙壁上,他手一抹,身上满是汗,可在奔跑中又被风吹干了。

    他愣愣的在路口站了几分钟。

    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对面的街巷道道有岔路,道道相连接,现在追上去根本来不及了。

    宋忱深呼吸几次,猝然呛出一口气,鼻尖酸涩得生理盐水止不住的分泌,模糊了眼前画面。

    不过他抹了把眼睛,双手微微颤抖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尽量找准聚焦对准街道拍摄,照片依旧有些模糊。

    但当他检查照片时,看清了对面巷口立有的一块宣传牌。不禁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画家‘辛之卡’的巡回画展于六月二十九日至七月三日在庭阳省湛州市开展……”

    今天早上在公安厅,他好像也从死者母亲口中听到了“画展”这个词。

    宋忱收回手机,缓了缓,站直身体转身慢慢往回走。

    来时他只顾着追击凶手,丝毫未曾留意到周围事物。以至于他如今缓慢穿梭在各个胡同里,完全迷失了方向。

    旧城区路况复杂,窄街深巷众多,如同迷宫一样。

    宋忱拖着步子,走走停停,不时看看周遭环境,又不时低头用手机核对路线。

    等到依照导航走到一堵墙面前时,他顿了会儿,最后锁眉叹了口气,重新把手机放了回去。

    他所剩下的体力不多,仍旧没有完全缓过来,状态异常,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可脚底却又重若千斤。急需要得到休息与调整。

    他站在原地,缓慢蹲下,脑子里依然嗡嗡作响,耳膜鼓噪得生疼。过了一段时间,他竟直接席地坐下,背靠上墙面,缺氧的感觉一直存在,他实在有些难以支撑,闭上眼重重的呼吸,企图将状态调整过来。

    恰在此时,手机陡然震动起来。

    一经接通,陆和锦的声音便直直传了出来,听筒仿佛有风刮着似的略微呼呼的响:“——你现在在哪?”

    宋忱睁开眼,环视四周:“在一个巷子里……应该快要到公园了。”

    对面的呼吸声也呼哧呼哧的响:“定位,你站在原地别动,把定位发给我。”

    宋忱没精力想太多,依言照做。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反正他只觉前所未有的身心疲惫,倚着墙。朦朦胧胧的想,应该过去一段时间了。

    他双手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刚直起腰,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他这边的方位快速靠近。

    宋忱侧目望去,发现原来是陆和锦,便牵起唇角勉强的笑了一下:“……陆队。”

    陆和锦一来就发现他坐在巷子里,唇色无血,整个人蔫蔫的没有生气,登时心中窝火,随即疾步走近他:“你一个人,几千米远,你说来就来?”

    原来他一口气跑出这么远一段距离。难怪这回这么的累。

    宋忱如是想。

    还是太久没锻炼了,身体机能都锈了。

    陆和锦还欲再说,低眸瞧见他的模样,硬是憋回了气:“……站得起来吗?”

    宋忱点点头,起身,刚踏出去一步,短暂休息后的双腿却突然一软,差点栽了个跟头。幸好陆和锦及时伸手捞了他一把。

    陆和锦的神情难辨喜怒:“这叫能走?”

    “我再,休息一下就……”他吐了口气,匀了匀,“就能走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在他的视野中,陆和锦却是蹲下了身,扭头冲他道:“上来。我背你。”

    语气依旧不好,凶巴巴的,又恶狠狠的。

    宋忱以为他是为难,便拒绝了:“不用管我……”

    谁知陆和锦全然不顾他的想法,重申了一遍:“我说我背你。”

    他安静了片刻。

    这之后,便成了陆和锦背着他在巷子里走。

    宋忱累狠了,就伏在他背上,思绪混乱,偶然想到什么,就开口缓缓问一句:“陆队……你怎么过来的?”

    陆和锦腔调照旧:“开车。”

    开车啊。

    宋忱迷糊的想,居然不曾怀疑。

    走了会儿,他问:“你累吗?”

    陆和锦道:“我体质好着呢。”

    “但你身上都是汗。”

    青筋也明显鼓出。

    “安静。睡你的觉。”

    宋忱不再出声。

    陆和锦走得很稳当,他什么也不必担心,视线一点点变淡变暗,居然昏昏欲睡。

    *

    公安厅里,关于叶思涵的尸检报告作了出来。

    死亡时间至少有二十六个小时,往前一推,就是昨天上午九点左右遇害的。

    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死者身体并不存在被侵犯的痕迹。

    这点相似点,没有了。

    那么凶手为什么选择对她痛下杀手?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两名受害人还有其他的共同点,只是他们忽略了?

    邵安久“嘶”了一声,似是觉得这案子太伤脑筋,转而去怂恿韩奕:“宋队长和陆和锦刚刚不是回来了吗?他们说去问死者父母一个问题,你不想去旁听?”

    韩奕很有自知之明,反倒反过来问他:“宋队不也让你关心注意客宜那边的消息吗,还没点风吹草动?”

    “有是有,那不得等他们俩过来我说才有意义吗。”他语罢,随眼一扫,“哎,说曹操曹操就到!”

    邵安久笑脸迎了上去:“宋队长!问的怎么样?”

    宋忱肯定的一点头:“问出来了,是有效信息。”

    “受害者叶思涵生前确实去过辛之卡的画展,就在六月二十九日,前天。”

    邵安久道:“那就好办了——他的画展在六月二十三日在客宜市也开展过,林燕燕在六月二十五日去看过。”

    “——所以,两名受害者都去过辛之卡的画展。”

    听到这个名字,许湘突然有了反应,肉眼可见的兴奋:“辛之卡啊?他是最近很出名的一个画家,画作梦幻绚烂,很受女性欢迎呢!”

    “这个画展……”季钰蓦的反应过来,“在青怀市也举办过。”

    “那这之中存在的问题可就太明显了,”李希原说,“画展到过的这三个地方都发生了或真或假的人头喷泉案。这画展要么本身有问题,要么对于凶手来说有什么意思。”

    “——等等,这画展举办过的地方都发生了案子,那这不也说明了凶手也跟画展一样辗转在这些城市,地点这么同步,凶手岂不是很有可能就是画展里的人?”

    李希原后知后觉。

    众人激动讨论之际,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试探的介入进来。

    “那什么……虽然我也很想赞同你们的想法,但我还是得说明一句。”邵安久道,“画展确实在客宜市举办过,但它举办的时长有五天,从六月二十三日到二十七日。林燕燕是二十五号去的画展,可是案件发生是在二十九号,这一天画展早就举办完离开客宜市了。所以……”

    所以假使这凶手是画展中的人,那么当天他就已经不在案发地了,怎么能在那天把林燕燕杀害、然后晚上放上喷泉?他们的这个推理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此话一出,大家重归寂静。

    林瑞似是不死心:“那林燕燕什么时候遇害的?”

    “有几天了,但具体时间暂时确定不了,我们那边还在查验……”邵安久难得的有些心虚,保证道,“费时是费时了点,但保管精准。”

    他仿佛明白自己这席话把大家的线索掐断了,连忙转移话题,扯到了宋忱身上:“宋队长,你是怎么注意到画展这个线索的?”

    谁知宋忱一开口就震惊了众人。

    “我今天早上看到了嫌疑人。”

    “——什么?!”

    大家异口同声,一个个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圆。这些字拆分开他们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起就不懂意思了?

    韩奕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宋、宋队,你你你,你说什么?是我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就是那只布偶猫。”他陈述道,“和我在客宜市看到的一模一样。他今天早上在中心公园出现了,跑的很快。而且很熟悉旧城区的地形、路况,我每次差一点就要追上他就会被他甩掉,最后还是被他逃走了。我只在他消失的地方看到了关于辛之卡画展的宣传牌。我拍下来了,发到了群里,你们可以看一看。”

    几个人当即打开了手机。

    纪宁难以置信:“凶手竟然敢直接在案发现场现身?”

    这也令宋忱费解:“这点我不清楚。当时我是和陆队在中心公园的一条小路上,几乎没设么人敢靠近这片区域,但我却在那条路上看到了一个小孩。”

    “一个小孩?”

    那里发生了凶案,正常人都不会往那去,居然还有小孩子单独出现。

    他点点头:“我觉得奇怪,问他话他也不怎么回答。但他手上牵着一个红色气球,我下意识想到了灯光秀上派送气球的布偶,就问了他气球哪里来的,于是他给我指了方向。”

    他的话大家都注意的听着,可陆和锦在听到“小男孩”时脸色就不太对劲。等到宋忱说完,他才问:“在我们一起走的那条路上?”

    宋忱:“嗯。”

    他忽的就此沉默了须臾。之后他再开口说的话竟让众人背后发毛。

    陆和锦说:“我没有看到过你说的那个小孩。”

    宋忱愕然:“怎么会?”

    他离开前还特意嘱咐了那个小男孩去找陆和锦的。

    “或许一开始是我没有注意到,可我打完电话后确实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他停顿片刻,扫过宋忱一眼,“包括你也不见了。”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莫名出现又消失的小男孩都叫人觉得诡异。

    许湘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说宋队长回来的时候怎么累成那样,原来是追凶手去了。”邵安久出声冲散了些惊悸的氛围,“不愧是宋队长!”

    韩奕听得耳朵起茧子:“你夸人能不能换着几句来?一点诚意也没有。”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活跃了点。

    “——所以那孩子去公园做什么?”贺连泽猝然问道,“不提别的,他的目的性很强,动机应该并不单纯。”

    许湘:“可他才几岁啊。”

    贺连泽:“小孩更容易受到教唆。”

    邵安久及时反应:“哦——你怀疑凶手重现公园的目的?”

    贺连泽不言。

    他自顾自道:“也是……按照宋队长的描述,凶手仍然穿着那套玩偶服。公园是警方重点关注地区,他竟然敢大摇大摆的现身——不对,宋队长是通过小孩的指引找到他的,他至少掩饰了一下。假设小孩是他教唆的,那凶手故意让宋队长发现他,然后他逃他追,他们……呸呸呸。”

    他觑了眼陆和锦神色,才接着说:“凶手到底怀着什么目的吸引宋队长去追他,调虎离山?”

    陆和锦一语将他否定:“没有。当时我在公园,没有任何事发生。”

    “那他想干什么?”李希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原因,“吸引走宋支又不是为了调虎离山,莫非……”

    程冬阳接下了他卡在喉咙里的后半句话,清晰有力:“——他盯上了宋队。”

    众人面色齐刷刷一变。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邵安久,拉起宋忱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快要绕着他转了个圈:“宋队长,你没什么大碍吧?应该没被装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仪器吧?要是被安上了个摄像头,你的清白可就保不住了!”

    “……”宋忱收回手臂,“放心,我没事。”

    他转向大家,如实道:“我觉得凶手的目的不在于我。”

    他顿了一顿,忽略掉陆和锦强烈的视线,“他对旧城区非常熟悉,有很多机会可以把我早早甩掉。但他没有这样做,反而每次在我快要跟丢时突然现身一下,更像是有意引导我去某个地方。假如他的目的在于我,他大可以在旧城区利用地形对我动手了。”

    不得不承认,宋忱的话不无道理。可每个人此刻都切实感受到迟来的心悸。

    如果最初凶手真是想对宋忱动手,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喷泉上的人头可能就不止盛着女性的头颅了。

    纪宁缓了缓心绪,说:“出现在公园的小孩我会着手去查,那里有监控,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查明。”

    季钰也道:“关于凶手熟悉老城区这点,我可以去查。”

    宋忱“嗯”了一声。

    众人各自散去的时候,陆和锦与他擦肩而过,脚步不自觉放慢了几拍,随即又常速掠过。

    邵安久疾行几步追来与他同行,眼角瞥瞥站在原地的宋忱,和陆和锦玩笑道:“哟,怎么不去找宋队长?”

    陆和锦不搭理他,无情的扫落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神情不变。

    “怎么不说话,被特案组的人影响了?”他很清楚陆和锦的脾气,“一个人又在生哪门子气呢,谁惹你了?”

    陆和锦蓦的止了步,像是受够了他那张嘴:“我是不是说过希望某人的嘴自觉闭上,不然我就替他缝上?”

    “……”邵安久强笑了一下,“嗐……干嘛对某人敌意这么大,耐心点,耐心点啊。某人一定整改。”

    陆和锦拔腿又走。

    他倒没被落下,安静了一会儿又死性不改:“哎,陆和锦,我还是不明白,你和宋队长一起去的公园,怎么他一个人追缉凶手去了,你呢?”

    说完,余光里的人影登时一顿。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要改口,却冷不丁听陆和锦说,声线略低:“我在接电话……没发现他不见了。”

    邵安久正色:“你外公给你打的电话?”

    他没否认,但邵安久光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心情并不好。

    陆和锦说:“我们家有个亲戚,买了块地在湛州市,最近租出去了几天。就是辛之卡画展举办的地儿。叶思涵,那名女性死者的父母,揪着他们女儿去看了个画展就死亡的点在找我那亲戚的麻烦。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得知我在查这个案子,于是打电话过来让我帮忙处理一下这件事。”

    “……我外公正好也给我打了电话,还没放弃。”

    “……”邵安久终于明白他这么烦躁的原因了,原来两个人同时都找上了他,“不是,”他想不通,“死者父母要找也得找办画展的人的麻烦吧,找你亲戚做什么?”

    “找过了。”他道,“听说他们雇人强行拆了半边画展,被人送进了公安局,拘留了几个小时,出来后就去找我那亲戚的麻烦了。”

    邵安久瞠目结舌。

    没等他惊讶几分钟,后面就遥遥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他杵了杵陆和锦:“呀,宋队长来了,来找你的?”

    陆和锦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示,腿却是不再迈动了。

    眼见得宋忱追了上来,邵安久冲陆和锦揶揄一句“欲擒故纵玩的挺溜啊”,再瞧了瞧他们俩,识趣的一转身调头离开了。

    “……陆队”,宋忱停在陆和锦面前,“刚刚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陆和锦:“有吗?”

    “我刚才……”他瞧见对方的神情,把话一咽,“——你生气了?”

    陆和锦本欲一句“没有”强行搪塞,可话到口中却一转,问:“如果我生气了你会怎样?”

    宋忱乍一听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和锦转身前进几步,步步逼近他,阴影将他完全笼罩:“——我说,如果我生气了你会怎样?”

    宋忱撞上他的目光,话一卡:“我……”

    “……我只是接了个电话。”陆和锦仿佛眉心疼的厉害,眉头深蹙着,“我只是接了个电话你人就不见了,如果今天那个凶手的目的就是你,你怎么办?”

    宋忱望着他的神情,愣了愣:“……陆队?”

    他盯着宋忱,须臾,最终深深呼出了口气,不知为何像是终究泄了气一般,轻轻靠在宋忱跟前,低垂着眼眸,头也垂着,让宋忱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又低又轻,缓缓:

    “……以后我不分心了,你也别丢下我行动,好不好……嗯?”

    ——宛如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冷不防的,宋忱脑中兀的冒出了这个念头。

    第56章 人头喷泉案(六)

    季钰和纪宁去的是同一片区域。

    纪宁一查才发现,凶手挑的露面地点大多数都刻意避开了摄像头,或者是位于监控死角,经验老到。但纪宁不厌其烦的重复搜索、定位、观看,最终终于找出了几段有效视频。

    但经过对比,他马上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犯罪嫌疑人,那个布偶猫出现在公园小路上的时间最早是在今天早晨九点十七分,可小孩出现的时间却是十点钟,迟了将近四十三分钟,并且这个时候的小孩,手上是牵着气球的。

    他略微思索一番,将监控视频范围调整至整个旧城区。电子数据庞杂如海,也只有他有耐心一点点的查找过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将近落日西沉时分,竟然真的让纪宁查到了关于小孩的准确影像。

    他不禁凑近了几分电脑屏幕,把进度条重新拉回至小男孩身影出现的时段。

    视频中,男孩清早从家里出来,本来蹲在家门口玩玩具车,但在九点四十四分的时候,他突然往巷子里看去。笑了几分钟后,他果断放弃了小卡车向巷子里小跑过去。

    纪宁推断,布偶猫此时可能就在巷中引诱。

    山喅~息~督~迦2

    小孩再出现在摄像头前时已经换了条街道,手上牵着个飘忽不定的红色笑脸气球。站在公园的小路边。

    时间再到十点十五分,宋忱与陆和锦齐齐从路的另一边走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宋忱描述的一致。

    只不过在宋忱飞奔离开后,那个小男孩也牵着气球走了,没有任何停留,以至于陆和锦打完电话后没能看到他的身影。

    监控视频一出,事情就有迹可循了。

    纪宁当即动身前往录像里小孩的住址。

    待到暮色四合,八方暗沉,旧城区比外街更早的挑亮了灯。有一户开灯,陆陆续续连成了一片。

    纪宁查完回来,恰巧碰到了“收工”的季钰。俩人未经过事先约定就会了面,纪宁瞧见季钰的时候,对方还在路边抽着烟。乍一眼望去,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却收敛得很好。

    纪宁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查完了?”

    季钰见到来人,不慌不忙的捻灭了烟头,淡笑着冲他点了一下头:“对。但没有能用的信息。”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被你看出来了?”季钰,“其实更多的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踱到垃圾箱旁边,将烟扔入,却听到纪宁一句“有时候麻烦说出来可以一起解决”,动作停顿了几秒,随即转身回去:“怎么这么说?”

    纪宁直白道:“看得出来,你很少把真实情绪表露在脸上,很少跟队友合作,但有些问题协作更容易解决。”

    听了这话,他待在原地安静了须臾,而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纪宁看了眼时间:“六点了,天黑了,我们得早点回去。”

    他应下,“烟没了,可能得先去买包烟。”说着,季钰抬步向街头店口靠近。

    纪宁在他之后,过去时他已经在结账了。

    可他们等了半天也不见老板出来,只能暂时在柜台前等待。

    店铺里十分明亮,货架上的货物商品码的整整齐齐。

    季钰指尖抵着香烟,随眼扫视一圈,却兀的看清了一个人。那人来的比他们早,购物篮中放入了杂乱的烟酒零食。

    对方走到最外边的一排货架时,显然同样发现了他。

    他收回了视线,表情倒未改变,反而是那人来到柜台边,排在了他后面。

    本来双方都没有什么动静,但那人打量完季钰,终于看向季钰身边的人,才突然发觉异样之处。

    “哟,这不是季钰吗?”

    背后冷不丁一道声音响起。

    季钰没有回头,松开了那包烟。但纪宁却疑惑地循声向声源,紧接着愣了几秒。

    “……贺晨?”

    身后之人可不正是贺连泽的表弟,贺晨。自从他被青怀市公安局辞退后,就没怎么听说过他的消息,没想到他也来到了庭阳省。

    贺晨并未把注意力分散给纪宁。

    见季钰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他拖长了调子嘲讽:“之前在刑侦队装的不是挺好吗,风头把陆和锦都压了过去。怎么,如今陆和锦当了队长,眼里容不下你,你就来巴结特案组的人了?”

    纪宁下意识转向季钰。

    可后者面色不变,置若罔闻,甚至低头对纪宁说了一句:“再等两分钟,老板没来我们就走。”

    这幅不痛不痒的模样落入贺晨眼里可就另有一番被忽视的蹩脚味道。自己倒像是个跳梁小丑,顿时心中积火:“你还在这装什么孤高?你不是和陆和锦是好兄弟吗,陆和锦不是说他比不过你吗?怎么刑侦界就听说过陆和锦和邵安久,没听说过季钰这号人?”

    “——哦,是不是陆和锦权势大,而你只不过是个孤儿。他上位以后看不惯你,终于不再和你称兄道弟,把你挤兑出去了?哈哈……”

    “——贺晨!”纪宁出声呵斥。

    出乎意料的是,季钰依旧没有恼羞成怒的反应,只是直直望向他:“贺晨,你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我什么样?”他怒极反笑,嗓音随之变得恶狠狠,怒目瞪向季钰,“我妒才、小人心肠?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一个人顶着坍塌的墙壁几十分钟,多厉害啊——可他们有说被压在墙下的学生吗?听说有一个女生左腿直接被压断——截肢了——”

    季钰的目光陡然一凝。

    贺晨仍然不休不止,甚至更为激动开怀:“她现在在上大学了吗?还是放弃学业待在家里了?她现在还是很感激你救了她的命吧?”

    纪宁察觉到季钰的情绪瞬间有了变化,连忙喝止贺晨,可他却毫不听劝:“……不会吧?你不会以她们的救命恩人自居吧?哈哈哈……多好笑啊——那女生至今恐怕都不知道吧,如果你再多撑十分钟,她的腿就断不了——是她一直感激的救命恩人主动塌下了肩膀,卸走了力气!那时候她一定惨叫得很痛苦吧!啊?!”

    闻言,纪宁的脸微微一白。

    接下来的情势他好像无法控制了。

    *

    宋忱是在九点钟接到了纪宁的电话。

    待他赶到派出所,陆和锦、季钰和纪宁已经出来了,站在台阶上。

    宋忱一眼望见了季钰此刻的模样,额头、脸颊上凝着变暗的血块,头发略显凌乱,衣服上也染上酒渍黄黄红红的一片。

    颇为狼狈。可神情依旧冷静。

    “贺副队和贺晨还在里面。”纪宁对他说,又扫过一旁明显不悦的陆和锦与无动于衷的季钰,“……陆队来的匆忙,没开车。季钰身上需要清洗,宋队,你载他们一程?”

    宋忱没多问,“嗯”了一声,领他们上车。而纪宁重新返回派出所。

    车上,他道:“我家不远,去我家?”

    季钰:“嗯,麻烦宋支了。”

    宋忱开着车,只能通过后视镜观察一下对方:“要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吗?”

    他额头上的伤口结了血痂,看起来触目惊心。但他只说:“伤口不严重,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已经处理好了。”

    这期间陆和锦未曾开口,也没有任何反应。

    宋忱沉默片刻,问:“是贺晨动的手?”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问出口的时候就清楚了。肯定是贺晨先动的手,不然季钰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派出所放出来了。

    果然,季钰点了点头。

    宋忱的公寓在一片小区之中,位于第九楼。

    宋忱带他们进入屋中,程冬阳和他的猫也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目不斜视,并未对季钰的模样表示出惊奇。

    “你先去洗澡。”宋忱说,“换洗的衣服可以穿……”

    “——我去买。”陆和锦许久未出声,开口后没等他们作出反应,转身就走了。

    没过多久,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宋忱忽略掉从他进门起就绕在他腿边打转的草莓,和程冬阳商量:“我这儿只有两个房间,今晚让一个人去楼下你的房间里睡?”

    程冬阳:“他们不住酒店?”

    “今晚情况不对。”

    “哦。”

    他这么应了一句,算是答应了。静了会儿,他补充:“让陆和锦去楼下。”

    尽管宋忱对这个要求略感疑惑,但仍是应下了。

    于是程冬阳领上草莓,关掉电视先回了楼下。

    浴室里的水声逐渐减弱。

    宋忱想着陆和锦应该没这么快,索性找出套宽大很多的衣服暂时给季钰用着,不合身等陆和锦回来也可以换。

    如是想着,他走到浴室门口,准备将衣服递进去。但当他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敲门,淋浴间的门便自内向外打开了。

    一开门,就是蒸蒸的水汽,白茫茫的朦胧一片。

    可他依然看清了雾气中的人裸露的皮肤,随即不自觉的一愣。

    然而就在他愣神的几秒内,公寓大门传来关门声,陆和锦买好衣服回来了。

    一转入拐角,就看到眼前这幕景象。

    还是他冷不防一声惊醒了宋忱。

    他径直越过宋忱,不偏不倚挡在他面前,把东西递给了季钰:“衣服买好了。”

    也不清楚此时他脸上什么神色,反正季钰接过衣服道了声谢。可陆和锦依旧杵在他跟前,没动。

    陆和锦面不改色:“你不该进去换衣服?”

    “……”他又折返回浴室更换。

    宋忱脑海中还浮现着方才他瞧见的一幕,似乎是想确认心中的想法,他甚至往门边挪去一步,视线直往浴室内探去。但他终究未能如愿,因为他下一秒就被陆和锦一把拉走了。

    陆和锦直将他拉到客厅才停下,随即转身面对宋忱:“没想到啊宋支,原来你喜欢看这种?”

    宋忱也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不妥,可想到自己看到的,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刚刚,季钰肩膀那块的疤……

    他的沉默宛如默认,陆和锦等了会儿,没得到他的反驳,脸上缓缓升起异样的神色。

    宋忱真喜欢这种的?

    他面色越来越复杂,想到最后他莫名低头往自己身上瞧了瞧。

    嗯,有料。

    他这番行动落在宋忱余光底下,再联想到方才他问自己的话,宋忱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一开口:“你,不……”

    这会儿功夫,季钰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

    宋忱不好再说,咽下了原话,只能先转而告诉他们:“今晚你们暂时在我和冬阳这儿住下。冬阳的房间在七楼,楼下的……”

    他将程冬阳的房间道明,末了向陆和锦,“陆队,今晚你去程冬阳房间休息?”

    陆和锦点头答应。

    第57章 人头喷泉案(七)

    房间里就剩下了宋忱和季钰。

    季钰额头已经用一片纱布贴上了,看样子的确没有大碍。

    宋忱向他大致询问了一下,然后各自回到房间。

    凌晨一点左右,宋忱模模糊糊醒来,准备去厨房接杯水解渴。

    可客厅阳台的灯竟然亮着。

    “……季钰?”

    他走上前去。

    这个点了,季钰还没睡?

    阳台上的人冲他笑了笑:“你也没睡?”

    “刚醒。”宋忱在他腾出的位置上坐下,“现在睡不着了。”

    季钰淡淡的目光回到窗外的夜幕里,眸底深色,似有怀念的望着外面景色。闲聊似的,问:“宋支……还没机会问过你,你为什么要做警察?”

    宋忱指尖一动,随即浅笑:“大概……因为我父亲是警察。”

    “那你父亲应该很优秀,能成为你的目标和追求。”

    “……嗯。”

    季钰递给他一听饮料,眼睛没看宋忱,犹如忽然间想起一件值得谈论的话题:“那你知道上苑小区的一场火灾吗?就是发生在庭阳省湛州市,不过时间过去很久了,听说过的人很少。”

    闻言,宋忱身形顿时一滞,缓缓转头看向他。

    他似无所觉,继续道:“听说大火烧的是十八楼,高楼层,没什么人生还。火灾起因并不简单,好像……是人为放火。可惜了,火在半夜燃烧起来,火险报警器被毁坏,那一层的居民大多葬身了火海。”

    他每说出一句话,宋忱心中就一颤。等他说完,宋忱已经抿紧了唇,低下头神情晦涩的望着手里的饮料瓶罐。

    半晌,他才状似平常的回答:“……听说过。”

    季钰笑问:“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宋忱愣了愣,猛然抬眸看他。

    是啊,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况且传播度并不高,他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刹那间,他想到季钰从浴室出来,他在他左肩到锁骨的那一片看到的伤痕。那疤痕他再清楚不过了,明明白白的,是烧伤。

    他的心脏猝然间沉到了水底,丝丝的沁入剔骨凉意。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季钰却笑了,解释:“我不是从那场火灾里出来的。知道这个,是因为我小时候爱玩火,我爷爷就拿着这个故事来吓唬我。可我最后还是被火烧着了一次。从那以后我就对火有了畏惧之心。”

    被攥紧的心脏瞬时间又被松开,宋忱心跳速度缓缓恢复,对此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季钰看出他的紧绷,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话题:“宋支,陆队有告诉你我的事吗?”

    他记忆犹新:“……嗯,说过。”

    “他们是不是都很敬佩我孤身护住了四名学生?”

    “嗯。”

    “呵。”季钰莫名嗤笑一声,自嘲道,“我哪里是护住了她们,分明是害了她们。”

    乍一听,宋忱颇为讶异:“什么……?”

    “我当时顶着断墙,支起三角结构才避免了我们直接被填埋。”回忆起那段记忆,他不自觉握紧了掌心,易拉罐都有些微微变形,“……但有个女生的腿就是因为我才……在我撑了撑了二十分钟后,我终于撑不下去了,趴倒了。……那个女生的左腿就这样被碾压住,直到十几分钟后支援到来。”

    那时候的惨叫声刺得他耳膜疼的发颤。

    他听到女生在求助、在哀嚎,可他仍然倒着,后背是一片脊梁被生生压断般的剧痛,他撑了二十几分钟,左臂从一开始就因为阻挡墙壁坍塌而被冲击得骨节错位,在强撑的这段时间,断裂的小臂骨头穿刺皮肉出露,那钻心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血肉模糊,他眼里浸入了不知道是血还是汗的液体,灼烧起来。

    他的确站不起来了。

    可谁又能告诉他,在他选择倒下放弃的那十分钟,支援就会来到。

    他们都说他是英雄,独自撑了将近半个小时。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他塌下肩膀的那十分钟里,一个女生的一生被他毁了。

    左腿高位截肢。她躺在医院的那一年,与她理想的大学擦肩而过。

    宋忱抬起的安慰他的手顿在了半空。

    “……其实贺晨说的没错。”季钰笑了一下,只不过笑得很是难看,转头对上宋忱的眼睛,“宋支,总有理由可以让我不用内疚。把责任推给作案者,或者迟来的警队,或者做出错误判断的贺晨——但直接元凶最终都是我。……宋支,是不是?”

    这个时候,宋忱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脑中一阵隐隐尖锐刺痛,却不是因为季钰的经历,而是他想到了他自己。

    当年那场火灾的发生,是纵火者的错。可是要不是他,那一层的人不会受到牵连。他的父亲是一个靶子,他是替报复者瞄准靶心的帮凶。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些无辜的人就不会受到牵连。

    “错在我……”季钰说,宋忱的呼吸却逐渐发颤,“我怎么偿还她?偿还不了……”

    宋忱疼的眉眼都皱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偿还,可道理谁都懂。他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赎不清罪。

    季钰叹了口气:“……罪是赎不完的。”

    万籁俱寂。

    *

    不知道贺连泽是不是在公安厅待了一整晚。早晨一行人过去的时候他早就在办公室里了。

    几个人气色俱是不太好,要么眼下青黑,要么脸色虚白,让邵安久觉得自己与大家格格不入:“你们昨晚……夜生活挺丰富啊?”

    他昨晚睡得早,一进酒店就往床上一躺,不理世事,并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事。

    韩奕觑了眼季钰,把邵安久拉到一边简单的告知了几句。

    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贺连泽已经泡好了一杯咖啡,出声说:“贺晨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算是对季钰有了个交代。

    这个结果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虽说贺晨是贺连泽的表弟,但贺连泽为他出面收拾了许多烂摊子,该尽的情谊早就尽了,如今贺连泽对他没剩多少感情,对这件事本就可以置之不理。昨晚去了一趟派出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

    他留意了一下季钰。

    按照对方的实力,明明不应该会被贺晨打伤。

    只是几秒钟,贺连泽又收回目光。

    反正贺晨如今与他没有关系,他在派出所多反省几天也与他无关。

    琐事忙完,纪宁没被小插曲影响,将他查到的信息陈述了出来:“我调了监控,查出了宋队说的那个小男孩的所在,就住在旧城区里。我去查了,那小孩确实是被诱导了。有一个人唆使他把他带去了小路上,并且承诺把气球送给他。”

    林瑞激动道:“诱导他的是那个布偶猫吗?”

    “对。”他肃然,“不过那小孩说的是‘猫猫不会说话,会画画’。那个人不时口头唆使,是画了画。”

    “画画?”

    宋忱一下子就联想到画展。可正是因为以画的形式,这更令人起疑。

    明明口述更不容易留下把柄,那个犯罪嫌疑人为什么却采取更有端倪的方式?

    看来辛之卡的画展,他们必须得亲自去一趟。

    邵安久瞧了瞧他们这边的情势,似乎并不需要他,于是目光一转,落到了旁边一直锁眉盯着手机的陆和锦身上。

    陆和锦本来在细细查看着宋忱拍摄下来的路口的照片,背后却有一个黑影缓步靠近。

    他一个不注意,手机就被人突然抽走,邵安久的声音随即在他身后响起。

    “哎呀,还在琢磨线索啊。”邵安久看了他一眼,指尖在他手机屏幕上一划,“线索急不来的,别干上火了。瞧瞧……哎,这不是宋队长吗?——等等,你别抢啊!”

    他回身躲过陆和锦,眼睛不离屏幕。

    上面的照片很明显,正是宋忱和程冬阳初到客宜市拍的一张照片。

    陆和锦是真的沉了脸:“还给我。”

    “哈哈,不逗你了。”邵安久干笑两声,依言准备递还手机,却在陆和锦伸手接过的前一秒骤然顿住了。随即他眉头筱然一皱,猛地收回手,两指放大了那张图片,口吻兀的一沉:“……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陆和锦本来阴沉着,循着看去。可待他看清他放大的照片时,同样刹那间僵滞住了表情。

    无他,照片中楼下那个黑魆魆的模糊影像,正像是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他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六月二十七号的一张照片。照片从宋忱他们住宿的酒店阳台向广场拍下,在阳台上宋忱的身后、底下就可以看到漆黑的广场。

    而广场中央的喷泉上,不难辨识出立着一个圆滚滚的黑影,模糊的一团。可他们经历过人头喷泉案,此刻怎么会猜不出那是什么?

    他们心下俱是一凉。

    他们发现人头是在灯光秀当晚,六月二十八日。

    人头怎么可能会二十七日就出现了?

    这个消息告诉众人后,惊骇之色纷纷。说是脊背发凉也不为过。

    “宋队长。”邵安久语气迫切,“当时你们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没有。”宋忱凝着脸色,“我们当天十一点以后才到的客宜市,拍照时大概到了十二点,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包括拍照时他们也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将“人头喷泉”拍了下来。

    程冬阳作为拍摄者,一样丝毫未曾发现。

    细想之下,竟令人毛骨悚然。

    第58章 人头喷泉案(八)

    此时此刻,关于林燕燕的死亡时间判定显得尤为重要。

    邵安久立即向驻守在客宜的乔姝云和夏孟询问了情况,结论给这个疑团一锤定了音。

    “林燕燕的死亡时间将近166个小时,往前推五天。她是在六月二十七号下午一点左右遇害的。”

    换言之,死者于二十七号死亡,人头于二十号夜晚出现,他们却是在二十八号发现的,并且下意识把发现时间作为了人头首次出现的时间。

    而在二十号,辛之卡的画展还并未离开客宜市。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颤了一颤。

    这个画展,他们是非去不可了。

    “根据受害者的共同点,目前画展是最大的怀疑目标。”宋忱如是道。

    开着警车大张旗鼓的去调查是不可能的,恐怕不等他们警车开到,画展中的相关线索就会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留给他们最好最保险的办法是“微服私访”。

    宋忱:“今天是七月二日,画展会展示到三号,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其实‘引蛇出洞’是最有效的办法。”贺连泽将这一点道破,明说了,“我们最好遣出一名女性观看画展。”

    众人噤声。

    数道打量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向同一个方向。

    许湘一个激灵,瞬间看向贺连泽:“你……是说我吗?”

    他没有回答。

    可答案明显,他们不可能让普通民众参与这么冒险的行动。而如今这两个队伍里,女性只有唯一一位,那就是许湘。

    宋忱的目光也落向了她,不过显然有些犹豫。

    选择权在她。

    许湘咽了口唾沫,面色微微发白。

    喷泉上人头的惨状她历历在目,亲身涉险最差的结局就在眼前。一旦处理不及时,那两位死者的模样就是她的下场。

    说不害怕是假的。

    “也没必要用这么危险的办法……”李希原试图改变大家的想法,“这是下策,我们不能拿她的命开玩笑。”

    韩奕虽然认同贺连泽说的话,但若是真的要赌上许湘,他也无法眼睁睁的接受。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众人间的气氛很凝重,各自都不曾开口。

    良久,许湘深吸入一口气,强行镇定道:“……我去。”

    “什么?!”李希原不可思议,瞪圆双目质问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凶手的凶残你没看到吗,你瞎去凑什么热闹!”

    她脸上仍是雪白的一片,可到底做出了抉择,坚持道:“贺副队说的是对的,我也明白后果,但,但我是警察啊,这是我的责任。”

    见她怎么劝都不听,李希原气的“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

    恰在此时,陆和锦兀的表态:“你不行,你去了也没用。既没有洞察力,又缺乏应对变通能力,你去了就是打草惊蛇。”

    “我……”许湘难以置信,“我,我,我有——”

    陆和锦无动于衷:“你没有这个能力。”

    宋忱扫过陆和锦,没有挑明对方的心思。

    “谁去都一样,还不如用一个靠谱点的方法。”他径直忽略掉仍在极力辩解的许湘,说,“再——”

    “——都在这呢。”

    一道熟悉的女声蓦地响起。

    宋忱回头,微讶:“……亭柳?”

    谢亭柳到他们跟前才停下,胳膊上挽着一件白大褂,一向披散的头发此刻高高的扎起,显然刚刚忙完的模样。

    “我刚过来就听到你们在讨论。”她道,“怎么,把我忘了,我不也是个女的?”

    闻言,宋忱脱口而出一句“不行”:“这个行动太冒险,我们已经决定换一种方式了。”

    “放心。要是论起我的反应力和洞察力,我可不比你们差。”谢亭柳直接了当,“再说,今天明天是画展举办的最后两天,你们难道不急着在这之前尽快找到线索?这个案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此话一出,倒是无人能反驳。

    “放心。”她又劝道,“我遇事有把握。要是真出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你们赶来就行了。”

    许是气氛太沉重,谢亭柳笑看宋忱,口吻玩笑似的:“老宋,我的命可交给你了。你可别让我香消玉殒了。”

    “……”宋忱深吸一口气,“你去的话有个条件。戴上耳麦,还有针孔摄像头。你得保证我们随时能了解你那边的情况。”

    “耳麦太明显了,摄像头可以。我就戴在胸前,不摘下来。”

    “好。”

    除了选好“鱼饵”,他们的办法还需要完善。

    “我们派出两支人。”宋忱冷静道,“我是被犯罪嫌疑人引导发现画展的,对方怀有什么目的我们也说不准。所以我认为分两支人探查是最合理的。我去了,很大可能犯罪嫌疑人就会注意到我,把重心放在我的身上,这时候另一支人就能获得更好的调查机会。明面上,我跟亭柳一起当鱼饵,暗下里,你们深入调查。”

    大家最后都接受了这个提议。

    协议一经达成,各人就立刻动身。

    路过许湘时,谢亭柳短暂的逗留片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勇气可嘉,再接再厉。”

    一行人逐渐远去。

    准备好后,众人按照计划前后去往画展。

    此行宋忱安排有数名警察乔装混入画展人群,等候指令。而特案组和在刑侦队最后只决定让三个人进入画展,宋忱、陆和锦与谢亭柳,其余人中除邵安久、贺连泽、许湘、李希原留在公安厅随时注意监控情况之外,大部都悄悄守在画展举办地附近。

    画展展厅在一楼,坐落于一个较为繁华的地带,道路四通八达,周边植物郁郁葱葱,绿叶红花相衬,环境清幽宜人。

    不多时,人行道上就远远走来一对年轻情侣。

    女性一方长发微卷,一袭长裙摇曳,胳膊亲昵的挽着身边比她高出许多的男性,信步走来。

    她唇角带笑,至少画展的保安人员认为她是在笑。实则不然,谢亭柳只是在借着笑同宋忱悄声低语。

    “难得穿这么好看,结果还是在查案子。”

    宋忱面色不变:“待会儿进去后记得挽紧我的胳膊。”

    “知道的,搂着呢。”她余光不留痕迹的瞥过后方,“陆和锦进去了?”

    “嗯,在我们之前。十分钟前。”说到这,他的声音低了低,“……来了。”

    展厅门口,一名保安拦住了他们。

    “我们是来看画展的。”宋忱往里扫过一眼,“这里是辛之卡画展的举办地吗?我女朋友很喜欢辛之卡,陪她来看一看。”

    正在此时,谢亭柳不满的插入打断了保安的话:“给不给人进去的啊?票也给你检了,太阳这么大,我好不容易保养好的皮肤,到时候紫外线过敏你负责吗……”

    宋忱忙低头安抚她几句。

    大概保安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看到处于热恋期、如胶似漆压马路的小情侣。他面孔一绿,抽搐着脸部直接放了他们进去。

    一脱离他的视野,谢亭柳就收回了那副做作的姿态,目光四下打量:“这画展……还挺大的。”

    的确,展厅面积较大,即使廊道蜿蜒环绕,两侧摆放、挂有色彩绚丽的画作,也不会让人觉得狭窄。

    虽然是白昼,画展内部仍然灯光明亮。

    宋忱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发现展厅里尽数用遮光窗帘挡住了玻璃窗,外面的光线无法透入进来。正因如此,陈列的画作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更为鲜丽。

    宋忱和谢亭柳漫步于长廊上,周边观画者不时为某一幅画驻足,参观画展的人数不少,并且大多数是年轻女性。偶有人与他们擦肩而过,确认过眼神,是公安厅的人。

    谢亭柳极其自然的在一幅画前停下:“看到陆和锦了吗?”

    “没有……”宋忱不动声色的览过一众人,目光突然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收回,“……看到了。十点钟方向,展厅正中央。……他也看见我们了。”

    “哦。”她自然而然的挽紧了些他,头也轻轻的往他肩侧靠,示意他瞧他们面前这幅画作,“这幅画你觉得怎么样?”

    宋忱的眼睛循上她的视线。

    辛之卡擅长油彩绘画,用色多明丽,色块鲜艳。

    宋忱不难从那幅奇幻绚烂的画幕中看出一抹女性的身影,只有一个窈窕的背影,抬头望着灿烂星河,如瀑长发披肩,令人遐想无限。

    再另外看几幅,偶尔也能从中瞧见相似的曼妙身姿。

    不过都是背影。

    “……头发。”宋忱缓缓开口,“辛之卡好像很偏爱这种取景。”

    “那你觉得我今天这身怎么样,”谢亭柳随手一撩头发,尽数揽到背后,“能吸引那个犯罪嫌疑人吗?”

    他抿直了唇线:“挽紧我。”

    她笑了声,不远处的人群却忽然沸腾起来。不少人都往展厅中央涌去,层层叠叠,依稀能看见中央搭建的一小块比地面高出几阶的台面,上面站立着一个人。

    人群正是因为他而躁动——画家辛之卡本人。

    他们对视一眼,随着人流而去。

    台上的人正在讲话,一身黑衣礼服儒雅考究。他拥有众多粉丝的原因除了他的画作,也有他长相也不赖的因素。才貌双全,可谓直击年轻女性的芳心。

    “感谢大家前来观赏我的画展,很荣幸我能够在这里遇见大家。” 辛之卡道,“从六月初开始,我的画展就走过了许多地方。我知道有很多粉丝陪我走过很多城市,一直支持着我。对此,我十分感激……”

    他说的话是普通的感谢粉丝的话语,再正常不过。

    宋忱更多的开始留意周围人员,扫视间,恰好与另一个人对上眼神。

    陆和锦站在旁边的一众人之间,等到他的视线后微微抬了抬手。

    宋忱看得清楚,他的手上抓着一张深蓝色的纸券。

    而谢亭柳一直望着台上的人,不曾注意到其他。她细细的观察辛之卡的服饰、举止,尽量印刻在脑海中。然而她刚记完,甫一抬头,却正正撞上对方的目光。

    霎时间,她心中一悸。

    “老宋……” 她下意识轻轻一拽他的衣袖。

    奈何另一道女声掩住了她的。

    “先生,” 那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生,手里握着一沓深蓝色纸券,仰起脸引走了宋忱的注意,音量较小,“这是画展专门的纸券,下次你们再来,拿着这张票可以不用排队,直接能进来……”

    话音刚落,“啪嚓”一声,周围骤然暗下。

    眼前一片漆黑。

    刹那间,展厅里嘈杂惊惶不止。人群中有人惊慌失措,盲目奔走,猛然冲散了宋忱和谢亭柳。

    宋忱一惊,几乎是立时就再次一把攥紧了谢亭柳,牢牢握住她的胳膊,沉下嗓音:“抓紧我!……”

    身边惊叫声、质问声纷纷,展厅前所未有的混乱,盈满了恐惧惊慌。

    待逐渐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他才勉强能够辨识出周遭事物。

    展厅里举办的是画展,断不可能是意外停电。而且黑暗之中,最容易浑水摸鱼。

    宋忱当即就做了决定。

    “——我们去电闸处看看。”

    第59章 人头喷泉案(九)

    他们俩在人流中穿行。

    灯灭后自有工作人员出面疏散人群,引导他们从紧急通道离开,宋忱不需要担心。

    借着夜间的视物能力,他拉着谢亭柳一路往水电房去。

    越往里走,嘈杂人声就越微弱。

    他知道他们这是离人群越来越远了。

    而人声一弱,身旁的环境就显得安静起来。

    宋忱握着谢亭柳的手未曾放松,一路疾行。身后的人似乎跟不上他的步伐,拉开的距离慢慢变远。宋忱这才幡然记起,谢亭柳穿着不便,他走得太快了。

    于是当他适当的放慢些了脚步时,另一个发现使他身形都僵了一瞬。

    谢亭柳此行穿的是高跟鞋,但他拉着的人走路一声不响。

    他背后瞬间渗出了冷汗。

    ……假如她不是谢亭柳,只要是正常人被这样突然拉走,都会惊讶与反抗,可他牵着的人自被他拉住起就未曾出声。

    ——他拉的人是谁?

    宋忱深深呼吸一次,本来将要松开的手再次将身后那人攥紧了,只往前进。如同没有察觉异样:“前面就是电闸了,我们去看看电路有没有受损。”

    那人不应声。

    越是如此,宋忱越是警惕。

    随着进入水电房,他蓦的停下来,然后自然而然放开手去检查电闸。与此同时,他余光注意到被他误抓的人在他松手之后与他站的远了点,紧紧贴着墙根。

    他抬手打开电闸。

    果然,电闸总开关被故意关下,这才造成了这场断电事故。

    他一边留意着背后,一边打开开关。

    “啪嚓”一声轻响,电路接通,光线登时明亮。尽管宋忱早有预备,也被明晃晃的灯光刺得眼睛一眯。

    他立刻转头去看,入目的是一张惊恐的面孔,全身抖得像个筛子,紧紧捂着嘴不敢出声,眼镜底下露出的一双眼看着他,惊疑不定。

    这人他几分钟前见过,是那个给他递纸券的女生。

    宋忱意外:“你……”

    可话不及出口,就被一声惊雷似的呵斥打断: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循声回头,来的人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辛之卡虽然仍旧穿着那身礼服,却被人流搡得凌乱,平时考究的形象也不管不顾了。他几步冲进来,瞪大的双目中仿佛点了簇火,直喷宋忱:“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关电闸!为什么要扰乱我的画展!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宋忱明白他此刻是误会了自己,解释:“灯不是我灭的,我只是过来打开电闸。”

    他显然不信,又去看旁边的人。

    这一看,使他的疑心更重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女生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一点,摇摇头,战战兢兢的去望宋忱。

    “刚才停电我看不清,误把她当做我朋友带过来了。”宋忱道。

    辛之卡来回扫视他们:“真的……?”

    女生小鸡啄米似的忙点头。

    见状,他气无处撒的恨恨长叹一声,然后敛去方才的恼火模样,原地踱了几圈,才平复了语气,“……刚刚是我太急了,没考虑周全,冲你们发了脾气,不好意思。”

    随即他又看向宋忱:“那你来的时候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宋忱如实道:“没有。”

    “我迟早要抓到那些人……”辛之卡咬牙切齿。好好的一场画展被人恶意中断,无法顺利开展,他眼神里难免透露着失望与愤怒。

    宋忱试探着:“之前画展也遇到过这种事?”

    “没有,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明目张胆。”他发现宋忱不是搞鬼的人后态度好转了许多,“手段居然如此恶劣,这些黑粉真是一个比一个张狂……”

    “黑粉?”

    “嗯,针对性这么强,大概率就是他们干的。”辛之卡低声骂了一句。

    宋忱览过他不悦的神色,联系上当前的状况。画展是不能再继续了,他和谢亭柳被冲散,但谢亭柳身上戴有针孔摄像头,公安厅能够随时了解她那边的情况,应该不会出现意外。而陆和锦……他也不用担心。

    他暗自变动了计划,状似十分失望:“那今天的画展就结束了?”

    辛之卡虽愤恨却无可奈何:“人群都疏散了,只能这样了。”他听出宋忱语气中难掩的低落,“你……是来看画展的?”

    “是。”宋忱惋惜道,“我一直很喜欢你的作品,但总是没有机会亲自去看看。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却遇到这种事……”他无奈的叹息。

    闻言,辛之卡的眼神似乎变了变,多打量了他几回:“你是专程来看画展的?”

    他点头。

    “……”辛之卡仔细瞧过他的脸,神情又变得莫名起来,姿态一改,朝他笑道,“我可以问一下你最喜欢我笔下的哪一幅画吗?”

    宋忱早之前就熟悉过他的资料,这时候回答起来丝毫不忸怩:“《坠落海洋》。我很喜欢这幅画,可是我好像没有在画展上看到它……”

    辛之卡莞尔:“其实这幅画我没有展出在这里。我把它挂在了家里。……你想去看吗?”

    他惊喜道:“可以吗?”

    辛之卡应允:“当然。”

    然而在公安厅,监控屏幕前,留守的几个人却纷纷诧异。

    这跟计划的完全不同。

    李希原满脸意外:“宋支这是要干什么?”

    就连邵安久也附近了些屏幕,锁眉观察着这些人的举动。

    由于摄像头被宋忱安在了自己衬衫的第二个纽扣处,他们能看到的事物不包括宋忱本身。可依靠摄像角度,他们大致能推测出他的行动。

    宋忱显然是跟着辛之卡一起,坐上了对方的车。

    “啊啊啊啊啊!”不知道许湘看到了什么,竟然被吓得嚎了一嗓子,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他他,他居然摸了宋支的头——!”

    “……操。”

    大家的视线立即望了过去,正好目睹辛之卡微微摩挲着指尖,仿佛很满意的模样。

    “变态吧这是……!”

    关键是宋忱也没有躲。

    贺连泽同样观看了全过程,宛如想起某个可能,他转而去看谢亭柳的那块屏幕。

    她已经从画展来到了外面马路上,旁边停靠的几辆车以及伫立的人都是公安厅的人。陆和锦也出现在画面里,眼睛一直盯着画展出口处,如同在寻找什么。

    而谢亭柳身边站着一个比她矮上很多的男生,十二、三岁的样子,正冲她着急慌张的比划着。用的是肢体语言,没见他开口说话。一边匆匆比划,他一边张开嘴指了指自己喉咙。

    贺连泽了然。

    原来他是个哑巴。

    屏幕上,谢亭柳反应一会儿后就用手机与男生沟通起来。

    隔着屏幕,他们无法得知男生跟她“说”了什么,只是当她读完手机上男生打的字,她的脸色倏的一变。

    不出几秒,贺连泽就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贺连泽,你们现在知道老宋是什么情况吗?”

    她的语气迫切,使得许湘他们不由得染上了几分紧张。

    贺连泽时刻注意着宋忱,说:“他和辛之卡走了。……好像去到辛之卡家里了。”

    许湘紧张兮兮的望着通话中的贺连泽:“怎、怎么了吗……?”

    谁知电话那头谢亭柳的嗓音少见的慌张焦急:“出问题了!辛之卡就是那个嫌疑人——!”

    众人一怔。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聚集在屏幕上。

    辛之卡已然领着宋忱进入了一个客厅样式的房间。

    “我们这边有警力,我马上和他们追上去,你们现在把老宋的定位发给我!”

    出乎意料的是,公安厅这边出现了一道不同的声音。

    “不行。”

    谢亭柳简直怀疑她听错了,不可置信的问:“什么……?”

    许湘和李希原也讶异的看向出声的邵安久。

    “……不行。”邵安久眼睛未曾离开屏幕,再一次否定,声音冷静得出奇,“虽然换了人,但宋队长本质上是在引蛇出洞。如果贸然出警阻止,我们就会连一条线索也得不到。所有人按兵不动,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不得擅自出警干扰。”

    “难道为了线索连宋忱的人身安全也不保证了吗?他是意外接替了我的任务!他本身是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的!”

    谢亭柳又喊贺连泽,“你就这样干看着?那可是连环杀人犯嫌疑人,老宋他就一个人!”

    贺连泽保持着沉默。半晌,他同样道:“就按邵安久说的做。”

    “贺连泽——!”

    他紧绷着脸,直截了当:“他说的没错。我们出警阻止就得不到线索,我们需要线索破案。最多……”他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屏幕里对宋忱显得异样亲近的辛之卡,“最多让警察埋伏在辛之卡家附近,不能轻举妄动。”

    又过了许久,在双方俱是沉寂时,邵安久忽而出声抚慰:“放心……他会没事的。”

    *

    辛之卡的态度很异常。

    这是宋忱一早就感受到的。

    尤其是来到他家里之后。

    辛之卡果真领着宋忱来到客厅廊道一侧,墙上挂有的几幅画中正好有一张就是宋忱说的《坠落海洋》。

    这幅画的确奇幻美妙,画作上方是雾蓝的深海,仿佛有某种引力使其下陷,与它的名字相符合。

    然而宋忱指尖一点画作下方剩余的三分之一的空白处:“这里是不是该有一个人?”

    “你之前了解过这幅画?”辛之卡扫过他,似笑非笑,“对,最初我是画了一个坠落海洋的少女,但后来我用颜料把她遮盖住了。”

    “为什么?”

    “毕竟是大海啊……”他余光笼罩着身边赏画的人,视线一寸一寸瞄着他的发梢,如蛇舔舐般黏腻,指腹间仿佛依然残留着对方头发的柔软触感,“人一旦坠入进去,哪有不被飓浪吞噬的?”

    “辛先生……”

    “哈哈,其实辛之卡是我的笔名,我真名叫莫修远,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莫修远绕回到客厅沙发上,倒了杯茶水递给宋忱,状似体贴道,“渴了吧,我新买的茶叶,试试?”

    第60章 人头喷泉案(十)

    众所周知,陌生人给的饮料是不能喝的。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犯罪嫌疑人。

    盯着监控看的几个人都替宋忱捏了把汗,只祈祷宋忱能够察觉莫修远的异常,不要陷入对方的圈套。

    眼见得宋忱接过了茶杯,许湘急得拿起手机:“不然……不然我还是发个消息提醒宋支,让他别喝?”

    “……晚了。”邵安久凝视着屏幕上的人,莫修远全程直勾勾的望着宋忱,宋忱就算知道水有问题也不能拒绝,“他喝了。”

    “——那怎么办,我们到时间出警了吧?”她又慌又急,“万一宋支真出事了怎么办,现在不去就不一定赶得上了!”

    邵安久脸色凝重,口中依然是那个词:“……等等,再看一看情况,等嫌疑人再露出一些马脚。”

    “哎呀……!”她气得踱来踱去,只得继续守在监控前,“难道真要等他对宋支实施犯罪才行吗?”

    邵安久未答。

    “已经有警察守在辛之卡家附近了。”贺连泽目不转睛,“……来得及的。”

    许湘无法。

    几分钟后,李希原注意到监控屏幕上的画面晃了晃。

    戴着摄像头的人似乎意识模糊起来,重心不稳,紧接着画面便天旋地转。

    贺连泽猛的攥起了拳。

    “宋支晕倒了!”许湘惊喊,忙去催邵安久和贺连泽,“快去救人啊,茶真的有问题,真的该通知出警了!贺副队……”

    可她得到的还是一句“再等等”。

    她咬碎一口银牙,转身就走:“你们不去——我去!”

    “站住!”

    贺连泽呵止住她,“身为警察第一件事就是服从上级的安排,我没让你去!”

    许湘都快急哭了:“可是……”

    “相信宋忱,也相信警方。”他盯着屏幕上向宋忱靠近的人影,紧紧握住拳头,“我们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

    坐在沙发上的人终于晕了过去。

    莫修远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伸手把宋忱扶正,再次细细的端详他,面上愉悦的情绪明显。随后,他心情大好的哼着歌,漫步走到卧室里取出一盒物品,放到茶几上。自己则半跪在宋忱身前,抬手固定好他的头部,慢慢从铁盒中摸出一块锃亮的刀片。

    他倒不急,慢条斯理的做着一切准备,另一只手却对昏迷的人的头发爱不释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发梢,然后手掌微微往上一压,露出了宋忱的额头以及发根。

    莫修远瞄了眼他闭合的双目,抬手靠近。不过他的刀片还来不及贴上宋忱的头皮,门铃就猝然长响一阵。

    他一顿,立刻收了东西匆匆到大门猫眼处一看。

    门外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陌生男人,身着深色正装。

    他没见过他。

    恰在此时,莫修远的电话响起。只要让宋忱一听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就能辨识出她就是当时那个戴着眼镜的女生。

    “莫、莫先生,画展用地那边的人刚刚打电话来了,说是、说是关于湛州这里的租地他们派了一个人来和你详谈……”

    莫修远不耐:“租价不是谈好了吗?”

    “不、不知道,他说好像是有其他事需要谈……”

    他挂断电话,又瞧了眼外面站着的人,气的低声骂了句“怎么偏偏是现在”,折返回客厅,快速考虑之下最后不得不把宋忱扶进了自己卧室。紧接着他将房间门“咔哒”一声锁上,理了理衣襟便若无其事的来到玄关处,打开了门。

    这次派来与他商谈的人他没有印象,问:“你是……?”

    “我姓陆。”门口的人出示了他的名片,“尹先生他还在富源市,不方便过来,让我代理过来找你。”

    陆和锦不动声色的瞟过屋内景象:“方便进去说吗?”

    “好,请进。”他们在沙发上落座,莫修远问,“陆先生,尹先生让你过来是为了租地的租价吗?”

    “不全是,”他余光留意着四方,“前段时间是不是有夫妻大闹了画展?”

    莫修远宛如清楚了他此行的目的,说:“是他们无理取闹,应该是精神受到了什么刺激。你放心,我已经解决了,跟我没有关系,租地也不会被影响,让尹先生不用担心……”

    他一句话将责任推脱的干净,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他并没有让陆和锦久留的意向。

    在他们谈话间,卧室里久久没有动静。

    可要是换做许湘他们,定然会察觉到其中异样——监控画面蓦地晃了一下。

    房间外的人声继续,宋忱眼睫一动,兀的掀开了眼。

    果然,他没听错,后来的人就是陆和锦。

    宋忱从床上坐起身,捋了把额前碎发,视线定定的落在床头的铁盒子上。

    他从一开始就对莫修远有所戒备,茶水并未真的喝下。他从头到尾都是伪装昏迷,自然明白莫修远的企图。

    铁盒子里是清一色的刀片等锐利器物,他事先从中取出一片留作证据,随即下床先将房间观察了一番。

    房外的交谈声还在继续,他动作十分小心,避免发出声响引来莫修远的注意。

    这一看,倒是让他发现卧室内还隐藏着一扇门,就在内侧墙壁的角落。门把手磨损度较高,但未积灰,说明被经常使用。

    宋忱仔仔细细探查出不会造成噪音后,握上门把手轻轻往下一压——门居然可以打开。

    这扇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楼道,感应灯感应到他的存在,自动为他点亮了便于通行的明灯。

    宋忱向楼道底下望去,心里似乎做出抉择。他拿出手机编辑消息让陆和锦再争取一些时间,便抬步踏入这个隐秘的空间。

    楼梯大抵有三十多个台阶,他一直走到尽头,眼前才陡然宽阔亮堂起来。然而在他看清眼前之景的那一刹,宋忱周身血液都为之一凉,冻结在血管中。顿时被钉在了原地。

    而另一边,陆和锦收到了消息后,面不改色的挑起一个话题。可不知道是否是他与莫修远的谈话时间太长,对方显然失去了耐心,话语里三番两次的透露出送客的意思。

    他佯装未曾听懂,毫不识趣的继续:“……那你下一个举办画展的城市是哪里?”

    “我目前还没有透露的打算。”莫修远草草回答,终于明确的下达了逐客令,“陆先生,既然关于租地的相关事宜我们已经谈完了,我也要去处理私事了。我就不送你了,慢走。”

    他站起身,态度分明,这时陆和锦再挽留也无济于事了。

    可宋忱还没有回消息。

    陆和锦坐着没动:“莫先生……”

    “不好意思。”他径直打断,“我是真的有事要忙,我们下次再谈。”说着,他转身往房间里走,旋即猝不及防的被陆和锦一拽。

    他狐疑的回头:“你拉我做什么?还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吗?”

    陆和锦攥着他的胳膊没松手:“我刚想起来,还有件事忘了问你。”

    “什么?”

    “——那个哑巴,是你的人吗?”

    莫修远神情一变,甩开他的手就走,只仓皇的留下一句“关你什么事”。但陆和锦远比他想象的难缠,当对方再次阻拦他靠近卧室时,他犹如猛地反应过来,当即挣脱掉陆和锦就奔向房间。奈何陆和锦早就料想到他下一步的动作,顷刻间就反剪住他的胳膊往柜子上一压,撞得书柜上的物件“啪”的砸落一地。

    莫修远的额头肉眼可见的迅速红肿起来一块,他恼怒的吼道:“你干什么?!”

    不等他挣扎,房屋大门就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队警装人员立即冲进客厅,齐刷刷的包围住他。

    与此同时,他的卧室门也从里向外的打开。他眼睁睁的看着本该昏迷不醒的宋忱此刻完好无损的走出来。一时间他的惊愕竟然胜过了惊恐。

    宋忱冲余下的几名警察点点头:“卧室里面有个地下室,你们把现场封锁起来。”之后,他将先前藏起来的刀片从袖口取出,交给守着的警察保存证据。

    他们得令,在莫修远怒睁的双目逼视下直入房间。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要告你们!”莫修远气得两眼通红,拼命挣动,却被陆和锦死死扣住,“——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陆和锦随便他无能狂怒,等他吼完便又将他转交给一旁的警察控制。

    做完这些,他走到宋忱面前:“你怎么样?”

    “没事。”宋忱摇一摇头,目光短暂的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陆和锦不答反问:“你找到线索了?”

    “……在他的地下室。”他顺着他的话道,“地下室除了摆了很多画作之外,墙上还挂了很多头发。”

    是真的头发,长短不一。当时他乍一看见,还以为是钉了十几颗人头在墙上。

    “和我们想的一样。”宋忱道,“他对头发‘情有独钟’。”

    不知道这句话踩到了陆和锦哪根神经,宋忱只见对方抱臂一站,冷哼:“那是。毕竟是宋队长亲身试验过的。”

    宋忱:“……你知道了?”

    他“呵”的笑了声,没说话。

    “我那是特殊情况,”宋忱试图解释,“迫不得已……”

    陆和锦神情依旧,不知道接没接受他的理由,只是瞥过旁边后知后觉惊惶起来的莫修远:“走了,先回公安厅。”

    ——

    特案组和刑侦队其他人早就在办公室等着他们了。

    宋忱一进门,几束目光就齐齐朝他探来,确认他没事才纷纷放下心来。

    谢亭柳松了口气:“你差点就要变成一具光头男尸了。”

    宋忱一笑:“陆队不是来了吗?”说着,他转向陆和锦,却看到对方绕到了方桌对面,跟他隔出了一段距离。

    他的性子大家都知道,打趣的心思少了不少。

    贺连泽率先问道:“在画展里,灯灭之后你们就被冲散了?”

    宋忱“嗯”了一声:“我拉错了人,那个人是莫修远的助理。”

    “我是被人拉着往外跑了。”谢亭柳说,“起初我还以为是老宋,结果是一个男孩子。他一直拉着我冲到画展外才停了下来。”

    “就是他告诉我辛之卡是那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