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别人吃饱了,你不吃能饱吗?
侍读的结果公布后,长安城的人将注意力集中到张苒身上,确切来说是她的父亲张汤身上。
此人家世平平,曾是刀笔吏出身,曾经因为救过田蚡的弟弟田胜而受到提携,后来受到田蚡的推荐,成了茂陵尉,在之后就成了御史属官。
卫子夫那边也从卫青那里打听到了张汤的身份,然后说与刘瑶听,张苒即将是她的侍读,多了解一些,两人之后玩耍时,也能有话题。
刘瑶自然乐意,她只知道张汤出身较低,是个酷吏,也是个清廉尽责的官,所以她才对他观感复杂,选了张苒,也是有想要帮他的想法,让他走的路不那么苦。
她不曾知道张汤居然做过茂陵尉,负责修建汉武帝的茂陵,想起张汤勤勤恳恳,甘做帝王最锋利的刀,对汉武帝的生前事、身后事都十分尽责,真是羡慕汉武帝。
就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阿父与张汤之间能不能成就一番君臣佳话了。
刘瑶小手捏着下巴,想了想历史上汉武帝,沉默了一瞬,好像有点难。
目前看来,经过她这么些年的“纠正”,阿父还没有长歪。
不过之前大汉政权由太皇太后掌控,现在太皇太后薨逝,阿父成了名副其实的帝王,在权利的熏染下,未来会不会变,会不会与历史上那个汉武帝的道路逐渐重合,她目前不清楚。
张汤依附田胜后,然后攀附上了田蚡,做了茂陵尉,给阿父修了四年的陵寝,前段时间田蚡成了丞相后,多次向阿父举荐张汤,然后又成了御史属官。
刘瑶想起韩安国似乎也是田蚡举荐提拔重用的。
这么看来,不知道是田蚡识人本事高强,还是他运气好,提拔上来的人大多不错。
其实不然,说来也有些可悲,是因为当时的风气就是这般,普通人或者地位低的人想要有门路、有升官通道,必须依附达官显贵。
投奔依附的人多了,总有几个出挑,况且能让刘彻知道名字的,在朝堂冒头的,本身的能力就不弱。
至于王容的父亲王信,与王娡是同父同母的兄妹,田蚡与王娡则是是同母异父。
王信做事不够稳重,行事总有错漏,大大咧咧,也因此,甚少立功,即使这样,还是凭借外戚身份封了侯。
让刘瑶不由得感慨秦汉风气之开放,听说皇太后进宫前还嫁过人。
王家这情况,卫家也相似,比如阿母与卫青也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
卫子夫说完她打听到的事情后,含笑看向面前的刘瑶、刘珏姐妹俩。
小姐妹俩一人认真,一人懵懂,旁边的刘小黑乖巧地蹲坐在一旁,似乎也在竖耳听着。
刘珏见她不说了,一把冲到她怀里,奶声奶气道:“阿母,黑黑也读书。”
听到自己的名字,刘小黑兴奋地摇起尾巴。
“不行,黑黑长大了,要守家。”卫子夫轻轻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
刘珏小脸顿时失落,趴在卫子夫的腿上,呢喃道:“黑黑可怜!”
“噗呲!”卫子夫忍俊不禁。
刘瑶也乐的前仰后合。
让一只狗一起去读书,才是对它最大的折磨。
“……”刘珏小朋友虽然不懂,但是知道阿姊和阿母在笑话她,顿时小嘴巴噘的都能挂油壶了。
“再使点力气,阿珏可以当鸭子养了。”刘瑶小手捏住她的嘴巴,脸上笑容不止。
“?”刘珏嘴巴被封住,越发可怜地看着刘瑶。
“好了,好了。阿瑶,你如果将人惹哭了,我可不给你哄。”卫子夫也不制止,若是旁人对阿珏这样做,现在肯定就哭了,若是阿瑶,再过分都可以。
“嗯嗯呢……”刘珏连忙点头,表示阿母说得对,她要哭了。
“阿珏可乖了,才不会哭!”刘瑶松开手,给了小家伙一个香吻。
刘珏喜笑颜开,学着刘瑶的样子,也给了刘瑶一个香吻,当然卫子夫也没有错过,同样给了她。
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宫绿来到昭阳殿时,就见到如此温馨一幕,不禁弯起嘴角。
卫子夫看到她来,有些诧异,“女官过来,皇太后可有事吩咐?”
宫绿点了点头,“皇太后命我来宣卫夫人,有事想要与卫夫人商议。”
卫子夫也没有耽搁,换了一身衣服,就与宫绿去了长乐宫。
刘瑶牵着刘珏的小手,眉心微蹙,叹了一口气。
能让宫绿亲自来请,好事的概率很低。
她虽然心疼阿母,可是却帮不了她,阿母作为宫中的嫔妃,上有陈皇后、皇太后,下面还有许多家人子,若是阿父变得和历史上一样,与后面的事相比,现在的刁难不值一提。
刘珏见状,学着她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刘小黑见状,用头蹭蹭了刘瑶,也哼哼唧叫个不停,
“调皮鬼!”刘瑶给了一人一狗脑袋一下。
……
卫子夫到达临华殿时,殿内已经坐着不少人,都是刘彻后宫的人,不过陈阿娇不在。
引她进来的宫女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低声道:“皇后正在内殿服侍皇太后。”
去年冬日,太皇太后守灵之际,她端果盘的时候不小心滑到,撞到了卫夫人身上,是夫人将错揽了过去。
她在那之前,从未与夫人说过话,即使今天,也是自那以后第一次交谈。
看夫人的样子,似乎已经不记得她了。
“!”卫子夫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殿中众人看到卫子夫,纷纷起身向她行礼。
卫子夫含笑向众人点头,然后静静坐下等待。
等待时,其他女子的目光时不时故作不经意地扫过卫子夫。
对方姿容秀丽温婉,一身素色华服,与骄纵霸道的皇后不同,卫子夫好似一块温润的碧玉,不管是再多的恩宠就加身,永远保持温润透亮。
一些人想起,此人当年进宫时,与她们一样都是家人子,甚至一开始同样被帝王抛之脑后,最后偏偏异军突起,为陛下生了两个孩子,虽然两个都是女儿,但是都十分受宠。
尤其大公主刘瑶,自出生起就被册封为长公主,而且还是唯一拥有盐邑的公主,这可是馆陶大长公主都没有的殊荣,平时也是陛下待在身边,前不久,陛下更是耗费巨资,为刘瑶选拔侍读,规模都快要赶上陛下为自己选贤才了。
而且按照卫子夫受宠的程度,将来恐怕陛下第一个皇子还是出自她的肚子,到时候她的地位更是稳固。
“……”感受到周围酸溜溜的目光,卫子夫神色淡定,猜测皇太后此次将大家都喊来,估计还是因为陛下子嗣的事情。
现在太皇太后过世一年多了,陛下至今未有皇子,皇太后若是催,于礼法也能说的通。
大概等了一刻钟,陈阿娇扶着皇太后走进了殿内,众人行礼。
皇太后看到卫子夫,笑问:“阿瑶、阿珏怎么没带过来?”
“她们想来,被妾身拦住了。”卫子夫温柔一笑,“若是她们来了,皇太后的心里就没有我等了,也说不了事,皇太后若是想他们,回去后,我就将阿瑶、阿珏带过来。”
“罢了,罢了,今天时候有些晚了,等明日,让她们过来在我这里待一天,陪我这个老婆子用膳。”皇太后示意卫子夫坐的离她近些,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
不少人看向陈阿娇,这位子可比她的还要近。
陈阿娇冷冷扫了众人一眼,但是没有开口,她倒要看看卫子夫敢不敢坐。
众人:……
卫子夫迟疑了片刻,缓步上前,坐在了皇太后的身边。
“卫子夫!你大胆!”陈阿娇瞪大眼睛,指着卫子夫的手指微颤。
阿母说卫子夫谨慎胆子小,可是如今看来,她的野心也不小。
“妾身不敢!”卫子夫面不改色。
她清楚,皇太后提携她,多半是想拿她压制陈阿娇,她若是不做,得罪皇太后,陈阿娇也不会承她的情,反而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嗤笑她胆小。
身为后妃,在此刻的后宫,必须要争,可以不害人,但是也不用退缩。
为了自己,为了阿瑶、阿珏,为了卫家……争的理由太多了。
“不敢,我看你胆子挺肥的,别忘了,我才是大汉的皇后。”陈阿娇声音微沉,甚至最后带了一些咬牙的意味。
“好了,都别说了。”皇太后出声,示意两人噤声。
陈阿娇正欲再说,被身后的宫女扯了扯衣服,咬了咬唇,再次坐下。
见她们不说了,家人子们松了一口气。
然后皇太后的声音再次将她们的心给提了起来。
皇太后首先先训斥了众人,除了卫子夫,包括陈阿娇,后宫女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没生孩子的,都被她说了两句。
等皇太后说的口干,喝了半碗水缓了过来,扫视殿内忐忑不安的女人们,“陛下登基快十年了,至今还无皇子,尔等作为后妃,乃是你们的失责。”
众人齐刷刷行礼请罪,就连卫子夫也同样跪下,偏偏陈阿娇不动如山,傲然挺胸。
皇太后眼皮直跳,“皇后,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不觉得自己错了!”
陈阿娇俯视殿内众人,冷嗤一声,“皇太后明明知道我被刘陵暗害伤了胞宫,非我过错,与她们可不一样。”
皇太后:……
若不是彻儿当年娶了她,立了其他人当皇后,说不定皇子早就有了,也不会让臣民至今还有疑虑,担心大汉后继无人。
“你,你还真有脸说……”皇太后气的真想淬她一口唾沫。
现在太皇太后都去世一年,陈阿娇的脾气还没有改过来,看来阿彻这个皇后废了。
陈阿娇冷色道:“为何不敢说,朝野都知道,陛下与我青梅竹马长大,陛下当年登基,也是借了我与阿母的势,现在没了太皇太后,皇太后这般对待我,是想过河拆桥,是想让天下万民看你与陛下如何忘恩负义吗?”
刚刚在内殿,这女人在她面前妄图摆起君姑的范,也不怕自己折寿,她已经忍了很久,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还往她心口上撒盐,她忍不了。
而且她早就知道,皇太后今日将大家都喊过来,是为了往后宫塞几个家人子。
殿中的家人子们、宫女、内侍纷纷吃惊地看着陈阿娇。
他们一直以为随着太皇太后的离去,皇后的性子应该会变,现在看来,似乎没变。
“你……你……真是口才了得,我真是小看你了,这般口才当皇后屈才了,干脆辞位去前朝当官算了,这样即使不能生,也能给陛下分忧!”皇太后气的胸腔起伏,大手颤抖地指着她,眸中的冷光快要化成利剑了。
自从太皇太后没了,旁人对她一向都是捧着,他们王家的族亲一个个也都飞黄腾达,田蚡还成了丞相,原以为陈阿娇聪明了些,谁知道现在又发疯了。
陈阿娇见她气的那么狠,心中已经有些退意,不过被她一激,脾气就又上来了,“那就多谢皇太后了,我识字时与小公主的年龄也差不多,虽不说学富五车,也看了不少书,自然后宫待不了,前朝未尝不可,我要求也不多,不求三公,九卿的位置随便一个就可以。”
“陈阿娇,你……你还想要九卿,你这是要做给谁看?”皇太后心中怒火翻涌,“哼!你现在在我面前来个宁死不屈,好一个高傲的皇后,你今日发疯的时候,可曾想过早些年被你暗害的那些家人子?”
宫中的女子除了最高的那几个,太皇太后、她、陈阿娇,其他都如草芥,早些年陈阿娇善妒,旁人多看刘彻一眼,都会被她教训,更不用说近身或者后宫临幸的女人。
“……皇太后是否还记得,当年你与陛下向阿母求娶我时,可是有过保证,当年我能那样做,也是你们心虚纵容的。”陈阿娇此时也丝毫不让。
……
殿内其他人噤若寒蝉,连头不敢抬,耳边皇太后与陈阿娇的话如同冬日烈风,将他们吹得瑟瑟发抖,只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什么都不想听。
卫子夫也没想到今日会发展成这样子。
皇太后与陈阿娇吵得头晕眼花,双方足足说了快半个时辰,最后以皇太后体力不支而倒下,抬手指着陈阿娇说不出去话来。
陈阿娇见她被气的脸色发青,心中越发畅快,收住唇角的弧度,恭敬地跪在地上,“皇太后恕罪,妾身也是在就事论事,不过也请你认清现实,宣德殿虽然空了,但是你现在可只是住在临华殿。”
宣德殿是太皇太后的住所,对后宫的意义不言而喻,太皇太后死后,宣德殿就暂时被封了起来,王娡现在可没资格住进去。
太皇太后执掌大汉三朝政权,不代表王娡能成为第二个太皇太后,陛下还年轻,也不会允许这个情况产生。
阿母说了,若是王娡敢搬进去,她就在朝堂上闹,让朝野就看看王娡的嘴脸。
“……”皇太后这下差点翻白眼厥过去。
……
等刘彻知道消息时,临华殿中,除了陈阿娇、卫子夫,其他人都已经散去。
陈阿娇没走,是因为她是当事人,当然她也做好了与刘彻吵一架的准备。
卫子夫留下,是记得太皇太后的嘱托,担心陈阿娇出事,以她现在的身份留下也足够。
皇太后看到他,悲从心起,两行泪就淌了下来,“彻儿,皇后她……她疯了。”
陈阿娇嘲讽道:“皇太后,我若是疯了,与我吵了那么久的你老人家是什么情况!”
与疯子能吵起来的,除了疯子还有什么。
“你……你……彻儿,你看她,她……她分明就是疯了。”皇太后过往只知道陈阿娇擅长发脾气,没想到嘴皮子也变得这般厉害。
刘彻扶额头疼。
想说,他早就领教过陈阿娇的口才,曾经的他与她曾经多次大吵,感情也吵散了。
他余光见卫子夫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神色微缓,柔声道:“子夫,你快回去吧,阿瑶、阿珏她们还等着你呢。”
陈阿娇听到这话,眸中闪过一丝艳羡。
在这孤零零的皇宫,有人等着自己回家,真好。
卫子夫轻轻摇了摇头,“陛下,妾身打算等事情解决再回去,阿珏有阿瑶看着,暂时不会有事。”
刘彻欲言又止,见对方神情坚定也就不再说什么。
快到傍晚时,临华殿的这场摩擦也解决,刘彻训斥了陈阿娇一顿,罚其禁足三天。
对于陈阿娇来说,禁不禁足对她没区别,皇帝不去她那里,她在椒房殿与坐牢没有多大差别。
……
等陈阿娇回到椒房殿,让人一打听,得知陛下与卫子夫一起回了昭阳殿,刚刚才平复的戾气又从心底蹿起,气的砸碎了好多东西。
……
十二月,在一片白白皑雪中,张苒、王容进了宫。
两人一个六岁、一个九岁,张苒站在王容身侧,看着身边衣着华贵,还涂着胭脂的小姐姐,目露艳羡,学着她努力也端着脸。
刘珏一手抱着刘瑶的胳膊,另外一只小手牵着刘小黑,戒备地看着面前两人。
她怀疑她们是来抢阿姐的。
如果她们敢动手,她可是有黑□□忙。
刘瑶拍了拍刘珏的小软背,指了指王容,“阿珏,这是阿父给你选的侍读,以后她陪你读书。”
刘珏迷惑,“读书书?”
“就是认字!”刘瑶指了指贴在墙上的字画。
刘珏一听,立马不感兴趣地撇嘴,“不要。难!头头疼。”
王容见状,微微蹲身,“公主,我们可以一起玩,公主还小,不用这么早认字。”
刘珏眼珠子转了转,“你认,我不认,一样。”
王容愕然:……
“一样什么……”刘瑶轻轻拍了她一下,“别人吃饱了,你不吃能饱吗?”
小家伙抱着肚子想了想,最后奶声奶气道:“我不饿。”
刘瑶确定以及肯定,不能和小孩子讲道理,“不行,三餐定时,字要认,认多字,不容易被阿父骗。”
作为父母的乐趣之一,就是糊弄小孩子,她一个伪小孩不好糊弄,但是阿珏一个原生态的真懵懂无知孩童,逗起来可有趣了。
这也是目前刘彻的乐趣之一。
“真的?”刘珏还在思考。
“真的,你看我就没被阿父骗过。”刘瑶用力点头。
“那好吧。等我长大……就学点。”刘珏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相信刘瑶。
王容艳羡地看着互动的两姐妹,他们王家现在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可是她身边大多是奴仆,阿母一心与其他姬妾争宠,阿父沉迷酒色,她平时与祖母一起住,与其他孩子不熟,不似两位公主间这般温馨。
刘瑶看向张苒,“阿苒,你在宫中如果受到欺负了,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刘珏插嘴,“出头!”
刘瑶反手堵住了她的嘴。
“嗯!”张苒听到“阿苒”这么亲切的称呼,眼睛乍亮,连连点头,心中的忐忑散了一些。
王容与刘瑶他们见过面后,就去了临华殿去看皇太后。
刘瑶则是带着张苒前去刘彻那里,给他“炫耀”一下子,他为自己挑选的侍读。
刘彻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看到一脸稚气,与阿瑶看起来大不了多少的张苒,顿时有些头疼,他有些后悔让阿瑶自己选了。
刘瑶:“阿父,你别看张苒小,她已经能识一百多个字,会背论语。”
张苒闻言,有些结巴道:“都……都是阿父教的,阿父……阿父说,陛下让学儒学,大家都要学,我也一样。”
“哦?张汤……”刘彻挑了挑眉,仔细打量了小孩的眉眼,微微笑道:“你的眼睛似乎有些像张汤,对了,你可有兄长或者弟弟?”
他记得不清楚了,好像见过张汤……吧?
“阿兄叫张贺。”张苒乖乖道,“阿父叫张汤,阿母叫罗叶,家里有四个奴仆……”
“好了,不用说了。”刘瑶踮脚捂住她的嘴。
现在又不是做人口普查,不用这般详实。
刘彻忍俊不禁,“那就这样吧,你在宫中好好看着阿瑶识字,不能让她偷懒。否则真让张汤打你。”
张苒连连点头。
刘瑶翻了一个白眼,吓唬小孩子,小心老天爷打雷谴责你。
傍晚的时候,刘瑶原打算派人将张苒送回家,回来人禀报,说是出宫就见到张苒的兄长带着两名忠仆守在宫门口等着,询问刘瑶人还要不要送。
刘瑶:……
既然家长来接,她还能说什么,听闻张贺他们带的有马车,刘瑶才放心。
……
因为张苒的缘故,张汤时常被刘彻想起,交给了他好几个案件,张汤也不负众望,做的都很好,所以到了元光二年三月,张汤就由御史提升到廷尉左监,乃廷尉副手,秩禄千石,这速度可谓是飞升,让不少人眼红,暗自懊恼自家为什么没有抓到这个机会。
元光二年,三月底,匈奴再次派使者讨要赏赐。
刘彻:……
去年才来过,今年又来,真当他好欺负啊!
朝中了解刘彻的大臣也暗呼不妙,去年好不容易才将陛下的念头打消了。
匈奴现在过来,是觉得陛下刺激的还不够,嫌弃自己的日子过的太好,所以来找打吗?
刘彻也知道即使他们已经被匈奴欺负到这个份上了,但是对于朝中许多年没和匈奴打过仗的大臣们来说,现在还是不宜动手。
就在他烦躁时,事情有了转机。
王恢献上了一计。
确切来说,不是他想的,而是雁门郡马邑的一名豪绅聂壹献上来的计策。
马邑曾经是韩王信的国度,后来因为受到高祖的猜疑,被逼投降匈奴,马邑也成了匈奴属地。
地处雁门郡,马邑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刘彻登基后,就发兵将马邑夺了回来。
但是匈奴并不甘心,总想夺回来,经常派兵侵扰马邑,虽然不至于成功,但是给守军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而聂壹就想利用马邑这一块肥肉,给匈奴设计。
第42章 我反对!
聂壹是马邑当地的豪绅,之前马邑被匈奴侵占后,他一心汉室,帮助汉朝做了许多事,而且聂壹与匈奴有长期的贸易来往,和军臣单于熟悉,算是军臣单于为数不多信任的汉人商人。
马邑被刘彻夺回去后,军臣单于经常派细作去找聂壹打探消息,想要重新霸占马邑,聂壹也与其虚为委蛇,经常给些不重要的小消息。
聂壹的计谋可用四个字来形容——关门打狗。
就是用聂壹做诱饵,将军臣单于引到马邑,然后将其一鼓聚歼。
刘彻收到这份计策后,虽然心动,不过也没有独自下决定,决定与大家好好商议一番。
不过他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打算自己先将调子定下来,不讨论打不打匈奴,而是讨论如何打匈奴。
省的被大臣们带偏。
“咳咳……”刘彻轻咳一声,“众卿,匈奴实在欺人太甚,朕前两日得到一项良策,大家看看行不行得通,若是行不通,咱们再商讨其他法子。”
殿中的三公九卿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刘彻,内心的吐槽都快要冲破天际了。
奈何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了。
但是不代表他们就要按照陛下的意思做。
首先……
陛下,匈奴能不能打,咱们先要好好论道论道。
于是主战派、主和派之间都快要打起来,双方争吵的声音都快要将屋顶给掀翻了。
主和派以韩安国为代表。
理由还是照旧,匈奴大多是骑兵,来去如风,过的就是打秋风、劫掠的潇洒日子,想要对付他们,以大汉现在的实力,不说倾国之战也差不多了,其中的消耗与损失不可计算,大汉也担不起一场失败。
若是失败了,他们与匈奴就彻底撕破脸,到时候大汉的西北边陲数百万民众的生死谁能保证。
主和派自然是以王恢为主,王恢振振有词道:“大汉休养生息多年,与匈奴的关系也该变一变了,眼看着匈奴的胃口越来越大,难道以后让大汉年年割肉喂鹰,况且这次是诱敌而歼,又不是正面对抗,不试一下,让陛下与我等何曾甘心。”
刘彻默默点头。
大汉建国伊始,民生凋零,百废待兴,而匈奴强悍,以大汉当年的国力无力与匈奴长期鏖战,只能采取主动示弱的和亲政策。
所谓的和亲自然不是真的嫁公主,而是选姿容秀丽的宫女或者民间女子冒充皇家公主嫁给匈奴单于,当然这些不够,还要陪嫁大批的金银珠宝。
先祖若是甘心,也不会连个真公主都不愿意,不就是不想便宜了匈奴。
之前的示弱之策,也是力不如人窘境下的无奈之法。
韩安国:“陛下,此事兹事体大,还请三思,匈奴强悍,开工没有回头箭。”
刘彻神情肃然,冷冷道:“难道你们还奢望朕会与匈奴交好,根据边陲记录,从高祖时期到现在,光是云中郡被杀戮以及劫走的大汉百姓多达上万名,朕不能为了苟且偷生,辜负了百姓的心意。”
他既然打算出手,就已经做了与匈奴恶战的心理准备,他更想知道,经过七十余年,大汉变强了,匈奴的实力如何?
卫青等人神情激动,纷纷表示愿意追随刘彻的脚步。
不过一半朝臣仍然反对。
刘彻也不求一日就将他们劝服,过往几十年,大汉对匈奴一直都是防守,现在也是时候改变。
他心中已经定下主意,见主战派与主和派吵的脸红脖子粗,眼看着就要动手,垂眸想了想,给身边的莫雨招了招手。
莫雨诧异,躬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陛下?”
刘彻掩住嘴角,轻声道:“你去将阿瑶喊过来,让她帮朕吵架。”
“啊?”莫雨愣住,脑海中想起之前陛下与长公主说起张骞之事时,陛下与长公主立下的约定,他当时以为是陛下的戏言。
“这……长公主如果忘了怎么办?”莫雨有些不确定道。
长公主就是再聪慧,本质上还是小孩子,陛下提起的时候还是去年,今年说不定长公主已经忘记了。
“快去!”刘彻不满。
怎么啰啰嗦嗦的。
“诺!”莫雨见状,缩了缩脖子,不再说什么。
……
刘彻让莫雨去喊刘瑶,是因为知道小家伙此时正在未央宫的偏殿与曹襄他们玩耍。
刘瑶听完事情来龙去脉后,眨了眨眼,反手指了指自己,“真的吗?”
她上了场,要怎么干,帮哪边的呢?
莫雨笑着点点头,“是的,陛下让我带长公主进去。”
曹襄噘嘴,“我要去。”
莫雨轻声哄道:“小郎君,长公主很快就回来,她是去朝堂,不是去玩,你莫捣乱。”
曹襄不理他,看向刘瑶。
大有她若是点头,就是刀山火海也要跟着一起上的节奏。
刘瑶仰头看着他,“阿狙好好学字,等我回来,不能再偷懒了。”
因为她,曹襄也算是提前启蒙念书,一开始的乐趣消磨光后,现在正处于厌学阶段,学习进度落后刘瑶很多,张苒加入进来后,曹襄的进度还落后张苒一两成。
曹襄鼓起腮帮子,焉了吧唧应了一声,“好!”
……
刘瑶跟着莫雨走进大殿时,殿中的争吵还在继续……
“王恢,你身为大行令,不应该一味迁就陛下,理应规劝,旁人不知道匈奴的凶险,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韩安国,亏你还是领兵的将军,居然这般惧怕匈奴,可曾想过那些年死在匈奴刀下的亡魂……”
“不是我等看不起匈奴,而是匈奴当了那么多年的大汉女婿,可曾安分过?”
“匈奴劫掠成性,必须要出手……”
……
卫青第一时间注意到刘瑶的小身影,第一眼还以为看错了,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看到刘瑶进来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祖宗!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就摸进来了。
刘瑶注意到卫青眼睛跟抽筋似的,不停地挤眉弄眼,她眨了眨眼,又歪身看了看旁边的东方朔,对方看到她,一脸诧异,与她大眼瞪小眼。
就在此时,殿内的大臣们也注意到来了“不速之客”,众人的目光集中到站在场中那个小小身影身上。
田蚡看到她,率先出口,“阿瑶这是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吧,这是上朝的地方,阿瑶去其他地方去玩。”
他话音刚落,头顶上传来刘彻的声音,“阿瑶来帮朕了?想好怎么和众卿说吗?”
田蚡:!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瑶一个四岁小孩能做什么?
众大臣也是惊讶,纳闷刘彻在搞什么鬼。
刘瑶将大家的表情收归眼底,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稚声打招呼,“众卿吃过了吗?”
众人:……
对于经常出入未央宫的大臣,对于刘瑶的这声问候并不陌生。
东方朔打破安静,笑嘻嘻道:“吃过了,长公主吃过了吗?”
刘瑶慢吞吞道:“现在还没到午时,不能用膳。”
众人心中吐槽,原来长公主自己清楚。
刘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众臣:“阿瑶,这些人欺负阿父,不同意阿父的计策。”
众人嘴角微抽,即使主战派的卫青、东方朔也受不了刘彻这个样子。
东方朔默默抓了抓手背上的鸡皮疙瘩。
难道带孩子久了,容易变得孩子气吗?
阿孺现下有了身孕,他将来带孩子,不会也变成陛下这样子吧。
刘瑶无语地看了刘彻一眼,心中叹气,走到最前面,背对着刘彻站在中间,两手掐腰,奶声奶气道:“现在我替阿父说话,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众人左右对视,默默保持沉默。
与孩子争吵,吵赢了没什么成就感,吵输了,要被世人笑一辈子。
刘瑶见大家都不开口,转身小手一摊,遗憾道:“阿父,大家都不吵了,你下决定吧!”
众人:?!
刘彻眼角泛起笑纹,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顺着刘瑶的话,“既然大家赞同阿瑶的话,事情就这样……”
“陛下!”韩安国连忙站了出来,打断了刘彻的话,后怕地看着刘瑶。
他现在十分怀疑陛下是不是猜出了他们的反应,故意让长公主上场。
刘彻也不生气,笑眯眯道:“御史大夫要说什么,可与阿瑶详细解释。”
“……诺!”韩安国看着才到他膝盖的刘瑶,努力扬起一抹和蔼的笑,“长公主,陛下刚刚与我等商议,要对匈奴单于设伏,匈奴单于知道吗?就是传说中草原上那些匈奴的王,此事太过危险,匈奴与长安距离远,辎重粮草运到边陲,所要耗费的……”
“对啊,长公主,匈奴可凶了,咱们两个士兵才能对上他一个骑兵,而且大汉缺少马……”
“长公主,我等劝陛下,就是为了陛下不被欺负啊!”
“韩安国,你一把年纪,连小孩都哄。长公主,你莫要听他胡说,匈奴也是人,也不是铜墙铁壁,况且匈奴欺我大汉日久,此次不将他们打疼,后面他们会更加过分。”
……
刘瑶绷着小脸,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对谁都点头,让人搞不清她听明白没有。
等众人都发完言,刘彻勾唇逗刘瑶,“阿瑶,大家是不是很吵?是不是很过分?”
刘瑶用力点头,“是的!好吵!”
刘彻:“那你帮朕劝劝众臣!将他们说服了,朕有赏。”
众臣:……
话音落下,刘彻就瞅到刘瑶小脸纠结,期期艾艾道:“阿父,我觉得打架不好,要不再等一下。”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历史,马邑之谋失败了,虽然是因为亭尉泄露机密,谁知道她纠正了这个,后面会不会出现其他,再者,她不觉得这一群人会听她一个小孩子的话。
卫青惊诧。
韩安国等人露出了看戏的表情。
陛下啊!长公主太小,靠不住。
刘彻笑容减淡,“阿瑶,你是朕这边的。”
刘瑶仰头,掰着手指,“阿父,他们欺负你,和匈奴打你,我还是能分的清楚的,还是让众卿欺负你吧!”
韩安国等人心中为刘瑶竖起了大拇指。
“……”刘彻语塞。
真是他的乖女儿……
田蚡感慨道:“长公主真是聪慧,说的没错,陛下,你还是多听听韩安国的话。”
王恢上前,走到刘瑶面前,痛心疾首道:“长公主,你可知匈奴在边陲做了什么,他们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我等边陲将士却只能防守,若是能给与匈奴重击,此后与匈奴交战,边陲也能轻松些。”
他看的明明白白,陛下下定决心要攻打匈奴,其他人拦不住,不如顺着陛下的想法。
卫青:“阿瑶,匈奴可恶,今日不打,等到他们日益强大,日后再打就会更难。”
再说他担心,陛下日后不一定有今日的魄力和决心,所以他是赞同攻打匈奴的,一来为报效大汉,痛击匈奴是他们男儿的责任,二来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若能立下战功,也能提升阿姊、阿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刘瑶看了看他,又看了可看韩安国,最后瞅了瞅刘彻,“好吧,那就打吧!”
似乎拉不回来,那就顺势而为吧。
众人:……
刘彻无奈扶额,“阿瑶,你到底站在哪边?”
刘瑶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跟前表忠心,“阿瑶当然最心疼阿父了!”
“是吗?”刘彻着实没看到面前这个“小墙头草”心疼他。
“嗯嗯……”刘瑶连连点头吗,转身看向众大臣,学着刘彻板着脸,“众卿不能因为阿父年纪小就欺负人,匈奴有什么可怕的,阿父都不怕。”
主和派真的想问问小孩子如此善变吗?
几句话的功夫,立场全部都变了。
王恢赞同道:“长公主说的没错,我等为陛下做事,就应该有悍不畏死的念头。”
“啊?要死人啊,那我站御使大夫这边,打不赢就别打了。”刘瑶翻脸跟翻书一样。
王恢瞪眼,真想捂住自己的嘴。
刘彻:“阿瑶,要不要朕提醒你是哪边的?”
刘瑶立马又改了过来,“阿父威武!一定行!阿瑶说话算话!”
众人:……
他们这下明白了,与小孩讲道理的他们更加幼稚愚蠢。
韩安国见刘彻都让刘瑶出来捣乱了,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知道拦不住他,最终叹气道:“微臣无话可说,匈奴作恶多端,确实该打。”
刘彻满意地点了点头。
朝堂上统一意志后,接下来就是要定下此次诱敌行动的总指挥。
而此时颇得刘彻心意的王恢就被刘彻惦记上了,他扫视众人,“既然如此,此次对匈奴的战事就由王恢指挥负责,众卿可有反对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出声。
王恢喜不自胜,“多谢陛下!微臣……”
若是此次计划成功了,他说不定能将韩安国拉下马,位列三公。
“那个……”稚嫩的声音打断王恢的话,“我反对!”
声音虽不大,却一下子将众人的注意力调动起来。
王恢顺着声音方向一瞅,眼皮直跳。
长公主怎么还没有走。
刚刚她没出声,大家没注意她。
看戏的众人:哦豁,有意思!
刘彻一头黑线,“阿瑶,你别捣乱!”
他是问大臣,又不是问她。
还有王恢怎么惹着她了,让她这么不待见。
王恢也诧异地看着她。
刘瑶冲着王恢露出甜笑,没等王恢松一口气,就听刘瑶开口道:“ 阿父,大行令不行,你能换个人吗?”
马邑之谋的失败主因虽然不是他,但是据记载,王恢遇到回撤的匈奴士兵,因为自己人手少,担心没有胜算,就撤退了,连一支箭都没敢放,当时此人在计划之初,为汉武帝摇旗呐喊,与匈奴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遇上了,反而自己跑了。
不管王恢是贪生怕死,还是审时度势,刘瑶觉得都应该换人。
她对于这话可不心虚,若是不拦着,马邑之战失败,王恢也要担责自杀,她这是救他的命。
“长公主,微臣熟读兵书,早年也是军武出身,微臣觉得能担得起此次行动。”王恢不服。
他虽然是大行令,又不是只会动笔杆子。
刘瑶:“ 哦……我要提醒你,阿父说过,打仗要死人的,打不赢也要死的。”
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一脸无邪地说出这话,让人心中瘆得慌。
王恢怔怔地看着刘瑶,喉咙一时发干,“呵……哈呵,长公主真会开玩笑。”
看着对方澄澈的大眼睛,里面仿佛藏了一丝同情,让他有些恍惚,仿佛已经预示到将来自己失败,被陛下治罪的场景。
刘彻大手轻轻拍了拍刘瑶的小颅顶,示意她别在吓人了。
刘瑶抬眸对上众人有些复杂的眼神,微微歪头,“众卿,难道我说的不对?”
她两手一摊,“大行令,不行就不行,不会就是不会,你服老,我服小,大家皆大欢喜。”
王恢:……
刘彻无奈道:“阿瑶,你忘了,是朕做的决定。”
“哦,阿父,既然你清楚,也要像阿瑶一样,自己的错事自己承担。”刘瑶双手捧着脸,笑容甜如饴糖,“阿瑶已经劝了哦!”
刘彻眉心微蹙,看着女儿的笑脸,眸光不断闪烁。
听老人说,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和机缘,自阿瑶出生后,她的一些奇异,他不是看不到,所以……
刘彻:“王恢,你年纪有些大,确实有些不适合,韩安国,你莫要让朕失望。”
王恢听到这话傻眼。
陛下,你是不是忘了韩安国比他还大一岁,用长公主的话,比他还老啊!
刘彻见王恢一脸失落,补充道:“王恢,你为骁骑将军,与韩安国同策同力,此次务必给与匈奴痛击。”
韩安国:“谨遵陛下吩咐!”
王恢:“……诺!”
殿内的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行礼,只是目光扫到王恢,尤其主和派,眸中的幸灾乐祸都快掩饰不住。
在他们心里,王恢鼓动陛下对匈奴开战,实乃谄媚奸臣,
兵者,国之大事也。
连长公主这样的四岁小娃都知道,打仗要死不少人,不止底层将士,打了败仗,上层将士也要有人担责。
况且对匈奴十几万骑兵开战,要使出倾国之力,岂能张口就来。
你要讨好陛下,也要有分寸,拿国家的未来为自己铺路,若是出了差错,就是将王恢的小命抵了,事情也无法挽回。
刘瑶离开时,刘彻嘱咐她不要乱说出去。
刘瑶闻言捂着嘴巴,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阿父,事以密成,我懂得,你昨日才教过!”
“事以密成……”刘彻挑了挑眉,想起了,昨日他给她讲解《韩非子》,确实说过。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不过……
刘彻双眸微眯,居高临幸地看着蹦跳离开的刘瑶。
总觉得,阿瑶刚才那话是在提醒他。
等看不见背景,刘彻收回视线,扫视殿内众人,“众卿刚刚听到了,事以密成,阿瑶都知道,尔等就不用说了。”
韩安国带头道:“臣等明白!”
其他人纷纷点头。
东方朔无奈,心中的吐槽欲快要溢出来。
心想陛下的教导真是别具一格,谁会给三四岁的小孩讲解韩非子,就不怕教坏小孩子吗?
……
刘彻与韩安国他们经过数日的商议,敲定策略,这次打算将大汉目前能调动的军队全部都调动了,最终三十万大军,打算在马邑诱歼军臣单于,剿灭匈奴主力。
制定好计划后,就开始隐秘从各地调兵,运送辎重。
对于马邑之战,身为小孩子的刘瑶打听不了多少东西,只能求老天爷保佑,这次莫要出了差错。
……
四月中旬,刘瑶牵着妹妹奉母命去给刘彻送吃的。
路上遇到一些后宫女子,两人甜甜打招呼,看的那些家人子眼热。
这就是有孩子的好处,既能提高身份,让孩子给陛下送东西,沟通感情,又不显得谄媚。
两名家人子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等看不见人了,才收回视线,其中一人素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姐姐,你说我们怎么没有这样的运气。”
另外一名撇了撇嘴,“皇后不也是没有吗?咱们就不要奢求了。”
那人叹气,“这个月皇太后又选进了三名家人子,这是和皇后杠上了。”
那日自从皇太后与皇后因为子嗣的事情吵了一架后,皇太后每月都会选两三名家人子进宫,还故意让皇后给安排,若是安排的不好,皇太后还会训斥。
弄得后宫的氛围除了昭阳殿,其他人都心有戚戚焉。
这两日,馆陶大长公主知道宫中的情形后,就暂时搬进了椒房殿,表明要做皇后的后盾,椒房殿与临华殿算是彻底杠上了。
……
刘瑶带着刘珏来到未央宫时,发现刘彻在召见什么人,扯了扯门口的朗卫,好奇指了指殿内,“阿父在见谁?”
这些日子阿父基本上都在忙碌围剿匈奴单于军臣的事情,往日戒备比较森严,现在守卫似乎放松了。
朗卫小声道:“一名齐地的儒生,叫主父偃。”
“什么?”刘瑶瞳孔微缩,再次重复了一遍,“主父偃?”
要问汉武帝时期的两大聪明人,就属主父偃和东方朔,不过两人的境地却完全不同,主父偃以“推恩令”而留名,东方朔则就是他那些乐子人轶事了。
朗卫点头,“是啊,主父偃。长公主怎么了?”
刘瑶嘴角微抽,“就是觉得主父偃、东方朔名字挺相似的。”
主父偃已经出场,推恩令也就不远了。
朗卫:……
哪点相似了。
“阿瑶!”刘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这两个孩子藏都不藏,声音也不小声点,他都听到了。
“阿父!”刘珏听到声音,扯着刘瑶跑到殿内,见刘彻桌前站着一个高瘦的人,屁颠屁颠跑到他跟前,仰头盯着他的脸,瞅清楚后,噘着嘴,“不像。”
刘彻疑惑,“像谁?”
刘瑶:……
她好像猜出来了。
刘珏奶声奶气道:“东方朔啊!”
阿姐说了,主父偃和东方朔像。
刘彻:……
在他看来,主父偃的性子比东方朔稳重多了,而且除了都是男的,长得都高,看不出有什么相似。
主父偃刚刚也听到了两个小孩的话。
对于面前这两人的身份,不用做其他猜想,就是陛下的卫夫人诞下的两名公主。
他能得陛下召见,也是有卫青将军的推荐,所以主父偃神情越发和善,“两位公主,草民对东方朔仰慕已久,待日后见了,看看我与他长得像不像。”
刘瑶扯住刘珏,摇了摇头,“嗯……放心,你们长得就像异父异母的异兄弟,名字有多像,长相就有多像。”
主父偃:……
刘彻愣了一下,发出爆笑。
第43章 赢麻了!
主父偃见刘彻笑的开心,也不好说什么,心中对东方朔的兴趣越发浓厚。
他在入朝时,对朝中的三公九卿都有过了解,东方朔虽然不在此列,但是他行事有些肆意荒诞,在朝堂和长安城素有名声,都说东方朔聪明,而且前些年他娶了卫夫人的姐姐,与陛下的关系更亲厚了。
现在听两名公主的意思,看来她们与东方朔都十分熟悉。
“草民不敢和东方朔相比,公主说笑了。”主父偃有些拘谨道。
刘彻:“主父偃,你说这话可是太过自贬,你的才华丝毫不逊东方朔。”
刘瑶同样摇头晃脑道:“主父偃,俗话说,过于谦虚就是自负!阿父,我说的对不对!”
主父偃糙脸一红,被小孩子这般说,他的脸皮就是再厚,也抵不住害臊。
而且他确实被对方说中了心意。
“对对!”刘彻摸了摸刘瑶的脑袋,“阿瑶说的没错,主父偃,朕任命你为郎中,若有政事,与朕上书即可。”
主父偃:“微臣多谢陛下厚待!”
“这是你应得的。哎呀!你为何不早出现,朕为了找寻你这样的人才日思夜想,还好你现在来了。”刘彻感慨道。
主父偃闻言,瞳孔微颤,激动地趴在地上,嗓音都带着哭意,“有了陛下这话,微臣这些年忍受了那么多苦楚也值了,微臣以后一定为陛下肝脑涂地,尽忠职守。”
他生于齐地,自小家贫,为了能出人头地,刻苦读书。
甚至因为读书,不事生产,父母兄嫂不理他,小觑他,有时甚至想向兄弟借件好衣服出门参加宴会都没办法。
平时也受到齐地儒生的排挤,即使想要投靠到诸侯的王子门下,也被王子身边的门客、儒生排挤、看不起,不肯将他推荐给诸侯王。
后来即使遇到肯收留他的诸侯王,也是不识货的,将他当成无用的摆设,不会厚待他,其他门客嫉妒他,污蔑他,让他在诸侯王那里混不下去,
还好他没有放弃,想办法寻了卫夫人的弟弟,请他把自己推荐陛下。
事实证明,他这次没赌错。
“有卿的这话,朕也安心了。”刘彻俯身抬手将主父偃扶起来。
“让陛下见笑了。”主父偃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湿意。
刘彻对于他如此激动的心情也能理解,只要是真人才,他不介意礼贤下士。
刘珏歪头看了看刘瑶,目露疑惑,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看不懂,想要姐姐解惑。
为什么这个和东方朔名字不一样、长相不一样的人哭了。
“……”刘瑶嘴角微抽,摸了摸妹妹的头,“主父偃和阿父都是见到喜欢的人才哭的。”
“哦。”刘珏眼珠子转了一圈,一把抱住刘瑶,仰头甜笑,“阿珏不哭,哭不好看。”
刘瑶:“乖!”
此时执手相看的刘彻、主父偃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咳!”刘彻松开手,斜了刘瑶一眼。
刘瑶才不怕,冲他吐了吐舌头。
等刘彻坐下,刘瑶三步化作两步跳到主父偃面前,“主父偃,我若是问你,你觉得自己与东方朔谁更聪明,你怎么回答?”
主父偃眉心微锁,他之前想过这个问题,曾经以为会是以后那些好事的同僚问的,谁曾想第一天与陛下见面,陛下的长公主向他提了这个。
刘彻也来了兴致,没有打断刘瑶的话。
刘珏小朋友此时踊跃发言,“东方朔!”
她选自家亲戚。
“嗯嗯呢……”刘瑶敷衍地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了,知道你喜欢东方大姨父,以后别想着揪他的胡子,咱们阿父以后会有,会比东方朔大姨父长得好。”
刘珏一听,立马两眼放光地盯着刘彻,眼神的畅想和渴望,就是瞎子也能看见。
“阿瑶!”刘彻一头黑线。
他才有蓄须的打算,刘瑶就已经惦记他的胡子了。
主父偃此时脑海中在反复思索如何回答,才能让陛下和长公主无恶感。
“微臣觉得既然东方朔比我先遇到陛下,肯定比我聪明一些。”他虽然口头上这样说了,心里怎么想,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刘彻嗤笑,“若是你今日的奏疏送到朕的案前,再和东方朔那篇长达三千竹简的自夸放在一起,他没有机会。”
“微臣惶恐!”主父偃忍住心中的欢喜,面上一副惊惶之色。
刘瑶幽幽道:“阿父,东方朔也夸你了。咱不能背后埋汰人。”
“哼!”刘彻背着手,“就是东方朔在这里,朕也这样说。”
刘瑶见状,也学着他的样子哼了一声,“哼!我以后也这样干。”
“……你敢!”刘彻没想到小家伙这样怼他,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阿瑶经常叫嚷,让他不要长“歪”,他总觉得因为自己太宠,将阿瑶养歪了。
刘瑶见状,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锦旗,喊道:“阿珏!”
刘珏一听,小身板一挺,十分熟练地看着锦旗道:“慈眉善目最好阿父,雄才大略千古一帝!”
她虽然不认识字,但是阿姐说了,阿父若是凶她,就背这话,她背的可顺溜了。
刘彻:……
主父偃听到这话,眼睛不自觉地往墙上瞅。
从他进宣室殿,第一时间就瞧见内殿挂着的那个金边红底的锦旗,上面的内容看得他眼睛一抽,心中对陛下的性子有些忐忑。
刘瑶得意地看着刘彻,“慈眉善目的阿父可不能吼人!”
刘珏奶声奶气道:“也不能打我和阿姐!”
刘彻扶额头疼,“主父偃,让你见笑了!”
主父偃弯唇浅笑,“陛下如此宠溺两位公主,是慈父典范!”
“咳咳……”刘彻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主父偃正欲开口,忽觉衣角一重,低头与刘瑶眼神对上,他连忙躬身行礼。
刘瑶:“主父偃,你想知道刚刚那问题我问东方朔,他会怎么回答?”
刘珏抢答:“最聪明!”
“阿珏真聪明,比东方朔还聪明!”刘瑶配合地摸了摸她的颅顶。
主父偃:……
刘彻纳闷道:“阿瑶,你为何纠结这个问题?你觉得东方朔与主父偃谁聪明?”
刘瑶闻言,扭头对刘彻乖巧一笑,“阿父最聪明!”
刘彻挑了挑眉,看向主父偃,“主父偃,看来你在做臣子方面要和阿瑶学学。”
主父偃诚惶诚恐道:“陛下说的是。”
“……呵。”刘瑶敷衍笑了笑,不再理刘彻,又扯了扯主父偃的衣角,“主父偃,我想说,东方朔与你的性子就好像你们的名字差别一样大,嗯……长相差别也一样,他说话有些大胆,你见了他别客气,也别生他的气。当不成朋友,也不能打架。”
刘珏用力跺脚:“不能打架!”
主父偃诧异,原来长公主是担心这个,他有些疑惑,“为何长公主觉得主父偃与我就相处不好?”
刘彻:“对啊,阿瑶,东方朔风趣幽默,长安城的人可喜欢他了。”
“阿父,聪明人朋友都不多。大家喜欢聪明人,不代表要和他成为朋友。我将来的朋友一定也不多!”刘瑶得意地掐着腰。
“……你?”刘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打击道:“很多小孩小时聪明,长大就变笨了。”
“哼!”刘瑶没理他。
刘珏见状,学着她也对刘彻重重哼了一声,还十分应景地跺了一下脚。
主父偃此时明白刘瑶为何拐弯抹角说这些,小公主心中怕不是担心他欺负东方朔?
或者……他与东方朔打起来。
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他这人虽然心眼小了一些,但是对于不相干的人,还没那么锱铢必较。
只能说,他对自己的认知不够全面。
……
东方朔听说陛下又招来一个比他还聪明的人,当即就不干活了。
他见面就问,“听陛下说,你比我还聪明!”
主父偃:“不敢,我等都不如陛下聪明!”
他这段时间也打听请了东方朔的性子,知道与他怎么相处。
东方朔一楞,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刘彻,心中松了一口气,嘴角微抽,“陛下又不在,你干嘛说他,身为读书人,连这个都不敢认吗?”
主父偃笑问:“东方朔,我若是说比你聪明,你当如何?”
“不如何,我也觉得自己实乃天下第一聪明!”东方朔扬了扬眉梢。
主父偃听到这话并不觉得奇怪,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
他觉察出自己与东方朔的不同,东方朔虽然自负,却不会在一些主观问题上与人争论,硬是要争出个胜负,而且性子豁达。
他觉得自己与东方即使不能成为朋友,应该不会成为敌人。
可能让朝堂上一些期待他们争斗起来的人失望了。
主父偃:“不才,在下也是如此认为。”
东方朔:“你刚才不是说陛下最聪明吗?”
主父偃老实道:“这是长公主说的?”
“阿瑶?”东方朔眸光微闪,想出问题关键,“谁问的?”
主父偃忍笑,“陛下!”
东方朔感慨道:“阿瑶果然聪慧啊!”
主父偃赞同点头,“在下同意,我在这方面不及长公主。”
东方朔诧异,“没想到你我在某一方面还能达成共识,咱们俩看起来,还不算难相处。”
“我也这么觉得。”主父偃同意这说法。
虽然现在东方朔官职比他高,但是他觉得自己未来一定能爬到他头上。
……
主父偃的到来只是其中一个小插曲,目前朝中三公九卿的注意力都在马邑之战上。
六月,马邑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经过商讨,为了以防万一,刘彻与韩安国打算定下两股精锐主力,其中一股二十万埋伏在山坳中,等到伺机进入包围圈的匈奴人,由韩安国、公孙贺率领。
第二股主力十万大军则是埋伏在代郡城外三十里,由李息、李广、卫青他们率领,以防匈奴没有上当,中途折返,这批人马可以暂时钳制匈奴主力 ,等候韩安国他们支援。
至于王恢则是率领三万骑兵在代郡外五十里外作为侧翼掩护,目的是截杀匈奴的辎重,并且断其后路。
若是匈奴没有上当,中途折返,李广他们的队伍没法将其全部留下,王恢他们也能死死咬下一口肉。
王恢到达马邑后,请来聂壹,二人彻夜商议,将计划制定:聂壹装作邀功领赏的汉奸,告诉军臣单于马邑防守空虚,用重利吸引他,让他带着匈奴主力倾巢而来。
等到军臣单于进入包围圈后,一举歼灭。
制定计划后,聂壹就带着厚礼前去拜见军臣单于,表示自己愿意为内应,率领家丁府卫将马邑县丞给绑了,到时候里应外合,马邑的地和财富都属于军臣单于。
军臣单于被他的话说服了,压抑不住躁动的贪婪,在聂壹旁敲侧击的引导下,决定亲自率领匈奴主力进入边塞。
韩安国那边得到消息后,十分振奋,连忙给刘彻传了消息,让他也高兴一下。
……
刘瑶这边也在等消息,她不确定经过自己这只小蝴蝶闪了一下翅膀后,马邑之战的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总不能这次也是毫发无伤吧,那样的话,着实令人憋屈。
六月中旬,刘瑶从刘彻那里得到了马邑之战的结果。
马邑之战成功了一半。
军臣单于中途折返,并没有入马邑,但是进了李广、卫青他们的包围圈,李广他们见状,当即率领士兵出击截杀。
军臣单于率领的十万骑兵主力被汉军留下了五万,军臣单于也被卫青射伤,不过没有被捉住。
王恢得知匈奴没有进入马邑,以为军臣单于没有上当,觉得他手中的三万骑兵打不过对方的十万匈奴大军,只好按兵不动,等到军臣单于带着车队奔逃五里之外时,他才觉察出不对,这个时候再进行追击,真的连匈奴一根毛都没有留下。
李广、卫青原以为有王恢在,三万对上五万,即使吃力些,也能拖延一个时辰,等候韩安国的一路大军会和,谁知道王恢误信假情报,畏惧军臣单于,连派人查验都没有,就将其放走了。
经过调查,得知军臣单于之所以没按照计划进入马邑,是因为他率领大军朝马邑的方向疾驰时,路上发现不少反常现象,进入边塞后,草地上牛羊遍地、骏马悠扬地吃着草,却不见放牧人,牲畜无人看管。
军臣单于就不再命令部队前进,而是命人探查,正巧周围有一个瞭望的烽燧,匈奴抓住了一名小亭尉,从他口里得知了马邑之谋的全部内容,军臣单于大呼侥幸,连忙下令部队撤回,不过没想到还是被卫青他们拼死留下了一半。
刘彻听完事情经过后,也大呼侥幸,若是按照他原来的计划,让三十万主力全部屯在马邑,马邑之战真的就功亏一篑,五万骑兵王恢尚且不敢拦,若是十万骑兵,他就跟不敢动,到时候,他倾全国之力征调的三十万军队不曾与匈奴拼杀过一滴血,他的脸往哪里放。
尤其当初他为了说服朝中大臣,真是什么主意都用上了,连阿瑶都派上了。
马邑之谋虽然不至于功亏一篑,但是马失前蹄,与成功擦肩而过的感受更让刘彻恼羞成怒。
此战中,卫青击伤军臣单于,升任车骑将军。
刘彻惋惜当时卫青的箭不够锋利,不能将军臣单于留下,否则他就成列侯了。
有人得赏,自然也要有人承担过错。
在知道事情原委后,刘彻以临阵脱逃为由将王恢逮捕下狱。
刘瑶知道消息后,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结果还是没有改变,王恢还是被阿父下了大狱。
……
王恢被下大狱后,惊恐不已,看陛下的架势,他觉得自己这次必死无疑。
毕竟他知晓陛下对匈奴的恨意有多大,做梦都想将军臣单于杀了。
他在马邑之谋的过错,足以让他掉脑袋。
王恢越想越觉得大事不妙,唯恐脑袋搬家,只得通知家里人让他们想办法贿赂田蚡,田蚡是国舅,又是丞相,若是他救不了他,可以去求皇太后,总不会将路给走死了。
可是……
恰恰正是这一步,让王恢将路给走死了。
刘彻虽然恼怒王恢的贪生怕死,但是他还是比较器重王恢,并不打算杀他,打算将他关一阵,等朝臣的怨气消了以后,再放他出来。
可是谁曾想,王恢居然派儿子重金贿赂田蚡,田蚡又去求了皇太后。
这点就触发刘彻的逆鳞了。
从高祖开始,汉室中外戚对朝政的干预不断,他既然登基,就不能容忍外戚再如此做大。
即使他任命了田蚡为丞相,可是对方并没有多少实权,在朝堂上算是他的应声虫,而且王恢居然还想求皇太后,若是人人有样学样,大汉还如何发展。
所以,刘彻不再犹豫,在得知王恢的所作所为后,果断下令斩杀,廷尉接到旨意,审讯后定了论罪当死。
王恢求人无果后,只好留下遗书在狱中自尽谢罪。
刘瑶知道消息后,唏嘘不已,王恢自尽,这个结果与历史的结果重合了,但是此次马邑之谋也不全失败,匈奴损失了五万骑兵,军臣单于被卫青所伤,现在生死未卜。
以古代的医术还有草原的环境,别说中了一箭,有时候就是头疼脑热,也能夺人性命,也许大家多拜拜老天爷,匈奴单于就没了。
刘瑶说到做到,带着刘珏,让人在未央宫的小花园里摆了一个小案,弄了两碟点心、两碟水果,一壶酒,一盅蒸鸡,将桌子堆的满满的,然后随便弄了一个小纸条贴在木板上,画了一个小人,写了“军臣单于”四个字。
刘瑶跪下,刘珏也一屁股坐下,学着她两手合十。
刘瑶:“老天爷,求你打雷劈军臣单于一下吧。”
刘珏:“打雷吧!”
一旁的王容、张苒半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些。
张苒愣愣道:“我们也要磕头吗?”
王容也有些拿不准。
他们王家也有过祭祀,不过不曾见过长公主这般儿戏的。
刘彻听到消息,过来时就看到他的两个好女儿已经结束,正在给大家分发点心和水果,矮案上的小纸条乖乖躺在那里。
刘彻捏着纸条,眼皮直跳,深吸一口气,“阿瑶!”
刘瑶乖巧出来,“我这是请老天爷帮忙。阿父不是信这些吗?”
她这是给阿父脱敏。
封建迷信不可信,巫蛊魍魉什么的都不存在。
“阿瑶!你这不是请老天爷帮忙,而是故意折腾朕是不是?”刘彻真的气笑了。
刘瑶摇头,一脸真诚,“才没有!我是最心疼阿父的!”
刘珏稚声道:“阿姐说的对!”
看着“同仇敌忾”的两姐妹,刘彻头疼的更紧了,他算是看出来,阿珏这个妹妹就是为阿瑶生的。
虽然刘瑶极力辩解,最后还是被刘彻打了三下掌心,并且罚写二十遍“我错了”。
刘瑶:……
刘珏“呼呼”地给她吹掌心,脸上满是心疼,然后瘪着嘴控诉地看向刘彻,“阿父,坏!”
刘彻无奈望天。
安慰自己,和小孩子是无法讲道理的。
……
傍晚,张苒被张贺接回家中,张汤询问她在宫中玩了什么?
张苒老实道:“长公主弄了一桌祭品,求老天爷帮忙收拾军臣单于,让大军打胜仗”
“……”张汤一时没明白,“祭品?军臣单于?”
难道现在宫中不流行儒学,又讲究黄老之学吗?他要不要也学一下。
张苒点点头,“然后长公主就被陛下揍了,也罚了。”
张汤:……
看来陛下的长公主看似聪慧,孩子气仍然很重啊!
四岁的刘瑶:……
她这个时候除了孩子气,还能有啥气?
……
刘彻虽然不知道军臣单于的生死,不过不妨碍他趁机命人将河西走廊四郡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趁机收归。
河西四郡拿下的过程比他想的还要轻松,可以推测出,塞北那边确实出了事。
唉,若是祝祷上天真有用,何必还轮到阿瑶来折腾。
七月,塞北草原阴雨不断,派出去的斥候消息也暂时断了。
七月下旬,匈奴王庭终于传来消息,军臣单于出现在匈奴的部落集会上,亲自下场与人摔跤,力破他被汉军重伤的谣言,不过没否认被受伤,同时表达了对汉朝的愤怒。
军臣单于逃出生天后,内心憎恨聂壹还有汉朝。
与汉开战要从长计议,所以他先派人去抓捕聂壹,发现聂壹一家在马邑消失,聂壹也不知所踪,资产、奴仆也全部都变卖了。
马邑之谋在河西四郡被刘彻收归后,就已经传遍天下,刘彻此举也在告诉天下,今时不同往日,现下是大汉反击匈奴的时候。
对于聂壹一家的失踪,众人虽然惋惜,却不惊讶。
有人说聂壹举家从马邑出逃,改名换姓藏了起来。
有人说聂壹一家人被匈奴人所杀,他的人头已经被制成酒器放到军臣单于的酒桌上。
……
而距离塞北千里之外的蓬莱当利县此时来了一家李姓的富商……
……
听闻军臣单于没死,刘瑶摇头叹气,“阿父,你看求神拜佛不可取,你可不要学我!”
刘彻额角青筋微跳,冷冷一笑,举起铁掌,含义不言而喻。
刘瑶见状撒腿就跑。
刘彻看着她的背景,有些郁闷道:“莫雨,你觉得阿瑶会不会改?”
“?”莫雨疑惑,他觉得长公主改的挺快的。
不仅自己改,还提醒陛下,简直是孝心典范。
刘彻摇头失笑,“这孩子脑子里想什么,为什么会担心朕走上求仙问道的路,朕又不是淮南王。”
莫雨:!
原来陛下都清楚。
……
马邑之战揭开了大汉反击匈奴的序幕。
对于刘彻来说,他从未后悔,开工没有回头箭,他从未想过一战定乾坤,失败了那就重整旗鼓,再说马邑之谋他也算是赢了一半,军臣单于输了一半,四舍五入,用阿瑶的话怎么说来着?
赢麻了!
第44章 阿父,你太让我失望了!
马邑之战结束后,不管最终有多少遗憾,但是结果已经注定。
与匈奴的交恶已成定局,也彻底绝了朝堂上主和派的念头,开启了对匈奴的漫长的讨伐攻势。
刘彻采用主父偃、公孙弘、韩安国他们的建议,打算向塞北边陲大量移民,充实边陲人口,派驻军协助边民屯垦开荒。
至于匈奴的不同阵营采取不同的情况。
——纵横捭阖,远交近攻。
派出大量使者携带重礼与他们谈判结交,分化瓦解,争取让其后院失火。
若是张骞的西域之行顺利,刘彻觉得匈奴的削弱速度会加快,他定下歼灭匈奴军事力量的目标会早日实现,塞北那片广阔无垠的草原亦会成为大汉的疆土。
八月,边塞进入秋收时节。
马邑之战让军臣单于狠狠摔了一个跟头,不仅损失了五万骑兵,而且人也差点折在马邑,所以他是万分恼怒,与汉室之前心照不宣的和亲也绝了,他要报仇。
马邑之战上,他损失惨重,加上每年秋收时节,匈奴为了过冬,一向都有打谷草的习惯,这次有了军臣单于的鼓励,塞北的匈奴人四处袭扰边陲,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即使刘彻他们早就预料匈奴会反扑,也有些高估了匈奴的底线,应对的有些吃力,造成边陲不少损失。
刘彻接到这些战报,自然愤怒,命令全力抵抗。
马邑之战留下匈奴五万骑兵,算是剁了匈奴的一只胳膊,此时当然不能后退,全力反击,不能给匈奴空出“养伤”的时机。
……
卫青虽然在马邑之战中立下大功,不过也受了重伤,从代郡归来后,一直在家中养伤。
要说卫青能射中军臣单于,也是幸运,他与李广作为二路大军,本来没想着能有如此压力,可是谁曾想事先谋划不周,亭尉被人活捉后泄了机密,虽说没到最坏的地步,但是当时他们十万大军对上十万匈奴骑兵的时候,卫青与李广心中如同压了块巨石,已经有殊死拼斗的打算。
当时匈奴都知道李广的威名,也知道他箭术高超,所以李广是军臣单于他们重点盯防的对象,而他身边的卫青这个愣头青就被他们忽略了。
也让他有机会射中军臣单于。
卫府中,霍去病趴在卫青的床前,盯着他喝药。
得知卫青受伤后,卫少儿带着卫媪从丹阳回来,顺便也管教霍去病,给他紧紧皮。
她去丹阳并没有带霍去病,一是路途遥远,二是长安的环境对霍去病更好,但是不像霍去病长成纨绔子弟。
卫青见他眼巴巴的,将喝干的碗底递给他,玩笑道:“尝尝?”
“唔唔……”霍去病连忙摇头,连床都不趴了。
他是心疼舅父,才不要自讨苦吃。
卫少儿:“这小子聪明呢,你逗不了他。”
听到这话,霍去病得意地挺起胸膛。
卫青摇了摇头,笑叹道:“我忘了,咱们卫家的孩子没一个笨的。前段时间,我听说阿瑶在宫中又将陛下气了一次,陛下还拿她没办法。”
“那是因为陛下知道,阿瑶的性子是他宠出来的。”卫少儿同样笑道。
霍去病一听他们谈论刘瑶,连忙竖起耳朵。
他与宫中的刘瑶见面不多,但是对方对他可好了,阿母经常对他说,让他要一辈子对刘瑶好,他时刻记在心中,将来要当大将军,保护好阿瑶妹妹。
卫青点点头。
见话题扯到这里,卫少儿道:“我明日去宫中,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子夫吗?”
卫青摇了摇头,“告诉子夫、阿瑶、阿珏,我的伤势已经好了,再过一些日子就能进宫看他们。”
卫少儿微微颔首。
霍去病见他们没提自己,连忙蹦跳:“我呢!我呢,我也去!”
卫青见状,思索片刻,挑了挑眉,“二姐,不如让去病也去,正好也让他们沟通感情。”
“阿母!”霍去病眼巴巴地看着她。
卫少儿故作为难,等享受够了儿子的撒娇后,才忍笑道:“好!”
……
次日,卫少儿带着两车礼物与卫媪、卫君孺、霍去病一起入了宫。
卫少儿看着此时身怀六甲的卫君孺,心疼道:“你都到了这般要紧的时候,在府中就好,何必一起进宫。”
卫君孺浅笑,“我也想子夫、阿瑶他们了,再说这孩子不闹腾,还有一月才出生,不用担心。”
卫少儿叮嘱霍去病,“去病,到了宫中,可要老实,不能像宫外那样,里面闯祸了,可就不止打屁股那么简单,咱们一家都要下大狱。”
霍去病连连点头。
进宫以后,通过给他们带路的小黄门透漏,最近宫中的氛围不怎么好,陈皇后与皇太后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他们这些内侍、宫女也不好过。
卫少儿与卫君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只不过快到昭阳殿时,居然又遇到了刘嫖。
小黄门远远看到馆陶大长公主的那行人,连忙低声提醒,“馆陶大长公主来了!”
心中暗呼不妙,今年陈皇后与皇太后关系紧张,其中馆陶大战公主也出了不少力,她不仅与皇太后关系不好,与陛下的其他女人也是,尤其是给陛下诞下两位公主的卫夫人,那就更是肉中刺。
卫少儿将霍去病扯到身后,以防他冲撞到对方。
刘嫖一开始没认出人,只是看到这么一大群人觉得有些奇怪,等看清是卫家人,就来了兴致,带着随从走到他们面前。
卫少儿带着众人给刘嫖行礼。
刘嫖上下审视卫少儿,轻啧两声,“你就是丹阳侯,我听说,你以前是平阳家里的家奴。这资色倒是比卫子夫要好,当年平阳怎么不送你进宫呢?”
卫少儿神色淡定,“馆陶大长公主说笑了,妾身现在是丹阳侯,已经满足,而且已经现在育有一子。”
“都有孩子了!”刘嫖诧异,目光下意识落到挺着大肚子的卫君孺,想起阿娇半生折腾,上天都不曾赐给她个一儿半女,觉得卫君孺这样子越发刺眼了。
“你们卫家女的肚皮还真是好生养,真是让人羡慕。”她冷嗤一声,尖锐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卫君孺的肚皮。
“馆陶大长公主,儿女讲究缘分,也许缘分到了,孩子就来了,有时候越是催,反而越吓到孩子。”卫媪上前一步,半身挡在卫君孺跟前,面容和善:“放宽心,说不定你过段时间就能抱上小孙儿。”
“哼,不用你提醒,我与阿娇的福气自然不用说。”刘嫖斜眼瞅了瞅她,眉眼中能看到与卫子夫三分相似,她的相貌与卫少儿更相似。
就这样平平无奇的女人,之前甚至还是平阳公主府上的家奴,现在已经成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座上宾,就因为有了卫子夫。
想到此,刘嫖内心突然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恐。
她之前是不是小看了卫子夫,说不定她真能将阿娇给拉下来,坐上皇后宝座。
似是已经看到阿娇未来在冷宫受苦的场景,刘嫖目光骤然变得阴翳起来,缓步上前逼近卫媪,“阿娇与陛下之间变成今天这样,还是拜卫子夫所赐,你这个母亲真是教得好啊!”
“……大……大长公主!”卫媪有些诧异,受不住她的气势逼迫,下意识后退。
“阿母……”卫少儿扶住她,代替她对上刘嫖,“馆陶大长公主,你若是有不忿,冲我撒即可,何必为难阿母一个老人。”
刘嫖冷笑,“我不过是就事论事,难道说的都不对……”
“才不是!”稚嫩的声音打断刘嫖的话。
刘嫖低头,就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霍去病看着面前涂着厚厚胭脂的女人,瞪着眼睛,“你这叫欺凌老幼,我要告诉陛下!”
他可没乱说,陛下曾经向他保证,他被欺负了,可以向陛下告状。
刘嫖嘲弄道:“我是陛下的亲姑母,难道陛下不帮我,帮你们?”
霍去病用力点头,“你欺负人,陛下当然会帮我。”
“小子,我告诉你,我就是今日将你们都打了,陛下也拿我没办法。”刘嫖上前,看着对方粉嘟嘟的小脸蛋,染着殷红蔻丹的指甲如蛇信子一般就要爬上他的脸颊……
“嗯……哼……”卫君孺抱着肚子蹙眉痛哼,虚弱道:“少儿。”
“长姐!”卫少儿一惊,顾不得刘嫖。
卫媪、霍去病也连忙围了上去。
刘嫖见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卫君孺吸引了,冷冷道:“这个时候不在家待着,往宫里跑,自作自受。”
说完,带着随从离开了。
领路的小黄门见她离开,松了一口气,见卫君孺脸色难看,急道:“卫娘子,你可不能出事啊!”
卫少儿他们也不敢耽搁,加快了速度。
到了昭阳殿,卫子夫听闻卫君孺在宫中撞上刘嫖,被惊到了胎气,连忙派人去寻太医。
卫子夫让人将卫君孺安排到偏殿,看着她挤成一团的眉心,心疼道:“长姐,你现在怎么样?”
卫君孺看了看同样围在床边的霍去病、刘瑶、刘珏三个孩子,虚弱一笑,“没事!”
说话时,用眼神示意卫少儿将孩子们弄出去。
卫媪见状,俯身和蔼道:“阿瑶、阿珏、去病,我带你们出去,大家都在屋里太挤了。”
刘瑶牵着刘珏,担忧地看了看卫君孺,“大姨母……”
“我没事,阿瑶,去病时常念着你,对宫中也不熟,你带他多玩玩。”卫君孺冲她宽慰笑了笑。
“好吧!”刘瑶知道大家心疼他们这些小孩。
……
到了殿外,霍去病鼓着腮帮,“阿瑶,陛下在哪里?我要去告状!”
卫媪愣住,“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谁知刘瑶拍手道,“我带你去!”
刘珏积极踊跃:“我也要去!”
“……乖啊!这事咱们等子夫、少儿他们出来再商量。”卫媪面色为难。
小去病好收拾,但是其他两个是公主,她不好用长辈架子压她们,而且年岁都小。
霍去病瘪嘴,“阿母出来肯定要揍我!”
刘珏震惊地看着他,小手捧着脸,“二姨母好凶!”
刘瑶:“放心,二姨母只揍他,不揍咱们。外祖母,你快去问问阿母她们,我们时间急。”
“这……”卫媪看了看殿内守着的内侍和宫女,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你们等着。”
三个小脑袋乖乖地点了点头。
等卫媪转身离开,三双比琉璃还透彻的眸子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咧嘴一笑。
……
偏殿中,等闲杂人等都退下,卫君孺神情一松,搭在肚子上的手也放下了,冲着担忧的两个妹妹眨了一下眼。
“长姐,你……”卫子夫怔住。
卫少儿反应过来,“长姐骗馆陶大长公主的?”
“她有心刁难我们,就是你我回答的再妥帖,她还是会鸡蛋里挑骨头。”卫君孺叹了一口气。
卫子夫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让长姐受苦了!”
“我没事,我更担心的是你和孩子们。椒房殿与临华殿的争斗,就是宫外也有所耳闻,无论是皇太后、陈皇后还是馆陶大长公主,他们的身份都在你之上,你夹在他们中间不容易。”卫君孺轻声道。
卫子夫:“长姐放心,在宫中这么久,我还是有自保能力,长姐马上快要生了,这个时候不应该进宫的。”
“还有一个月,哪有那么紧张,见不到你,我才担心。”卫君孺展露出一抹舒心的笑。
卫少儿也在一旁帮衬,“是啊,子夫,你别担心,你在宫中安稳,我们在宫外才能安稳。”
卫子夫闻言,望了望神情关切的姐姐们,唇角同样扬起笑容,“我知晓。”
她同样知晓,她若是在宫中不好,宫外的家人们也会受到牵连。
见卫君孺无事,三姐妹的话题也轻松了起来。
卫媪进来时,看到这一幕,眸光一亮,“阿孺没事了?”
卫君孺:“阿母,现在好了,我觉得应该没事,你若是不信,可以让太医看一下。”
听她这样说,卫媪放心了,连忙给她们说了霍去病要去告状的事情。
卫少儿听完,唇角上翘, “阿母放心,我和你出去揍那小子一顿。”
进宫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夹着尾巴,谁知道现在胆子肥到要去向陛下告状。
卫子夫觉察出不对,“阿母,孩子们都在外面?”
“我哄他们在外面守着。”卫媪抬手指了指外殿的方向。
坏了!
卫子夫与卫少儿对视一眼,顾不得说其他,同时向外面走去。
卫媪察觉氛围不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向卫君孺,“阿孺,子夫、少儿她们怎么了?”
卫君孺扶额苦笑,“阿母,你快去外面看看,可能已经空了……”
卫媪:……
到了外面,果然殿内空荡荡的,唤来内侍一问,
卫媪前脚进内殿,后脚刘瑶他们三人就跑了。
卫子夫现下也不好追究宫人没有拦住人,她知道,他们拦不住三个孩子。
卫媪担忧道:“子夫,他们不会真的去找陛下告状吧。”
“十有八九!”卫子夫叹了一口气。
卫媪有些着急,“那我们赶快将他们给带回来。”
见卫媪正欲往外冲,卫少儿上前拉住她,“阿母莫要担心,他们去了就去了吧,陛下不会与三个孩子计较的。”
再说让他们与陛下说说,于他们也不是坏事。
长姐今日在宫中被刘嫖刁难动了胎气,这可是许多人看到的,就算她们不计较,皇太后那边估计也会把握时机。
……
刘瑶、刘珏、霍去病担心被卫子夫他们追上,所以一路上不敢耽搁,走到未央宫时,三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刘彻听说他们三个来了,有些纳闷,“阿瑶他们这个时候干什么?”
阿瑶昨日和他说了两次,说今日卫媪、卫少儿他们要进宫看他们。
莫雨低声道:“ 陛下,前不久丹阳侯他们进宫时,遇到了馆陶大长公主,双方说了话,现在宫中在传,可能馆陶大长公主语气重了些,卫君孺吓得动了胎气。”
刘彻双眸微眯,“姑母的脾气今年反而大了。上旬两次与母后吵架,现在又欺负一个孕妇,这就是汉室公主的修养吗?”
莫雨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陛下只说了馆陶大长公主,没说皇后,皇后现在的脾气也渐渐与馆陶大长公主靠拢,有时候即使面对陛下的温声软语,也是冷嘲热讽,弄得陛下不知道如何是好,让他搞不懂皇后到底在不在乎陛下。
“让阿瑶他们进来!”刘彻沉声道。
莫雨:“诺!”
……
刘瑶、刘珏带着霍去病奔入殿内,按照说好的,刘瑶打头阵,刘珏、霍去病辅助。
“阿父!冤枉啊!”刘瑶两手高举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冤”字,给刘彻行了一个五体投地大礼。
刘珏、霍去病跪在她身后,也是如此模样。
刘珏:“阿父!冤枉啊!”
霍去病:“陛下!我要告状!”
三个孩子,最大七岁,最小三岁,这种岁数就是将天捅了一个窟窿,也是透着可爱的。
只是……
“……”刘彻眼皮禁不住一跳。
他觉得即使贵为帝王,他也经不住自家孩子这么折腾。
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刘彻不止不会制止,还会鼓动。
只是与刘嫖的一次无伤大雅的口角,几个小孩就过来“喊冤”,传出去后,他们天家的颜面何存!
“阿瑶,起来!再不起来,你给朕抄写三遍论语。”刘彻起身,走上前将小孩涂鸦的“冤”字给收缴起来,扫视三人,声音沉了三分,“还不起来!”
刘珏看向刘瑶,小声道:“阿姐,还要哭吗?”
他们来之前说好了,若是阿父发脾气,就由她哭。
话音落下,刘彻的目光瞬间直射而来。
“……”刘瑶乖乖地拉着刘珏起身,讨好道:“阿父,我其实替霍去病喊冤!”
说话时,趁刘彻没注意,将他手里的“冤”纸夺过来,塞到霍去病手中。
霍去病学着她之前的摸样,高声道:“陛下,我要告状!”
刘彻眉梢微扬,“告什么?你年纪不小了,已经是个小少年,不图报国,学着阿瑶这群小孩子告状,以后怎能长成一个男子汉。”
霍去病一听,“咻”的一下站起来,将纸一扔,拍着胸脯道:“陛下,虽然我年纪小,但是你也不能糊弄人,我今年才七岁,距离长大还有十年,你现在为我做主,等我长大,我做大将军,给你打天下!”
刘彻负手打量面前的小男孩,眉眼清秀,大概四尺高,站在那里,好似一只冲劲十足的小牛犊,又好像生机勃勃,向阳而生的小青松,丝毫不怵他的身份。
有意思!
这就是卫少儿的儿子!
这小子的运气不错,虽然出生时卫家地位较为低下,但是等他记事时,卫家已经富贵,而后卫少儿因造纸术而封侯,小家伙的底气就足了。
“那你说,要朕如何做主?朕要告诉你,馆陶大长公主乃是朕的姑母。她就是当着朕的面骂朕,朕也没法子。”刘彻饶有兴致地逗弄道。
刘瑶扭头翻了一个白眼。
信他个鬼。
刘珏双手抱住刘瑶,将头埋进她的怀里,奶声奶气道:“阿姐,阿父也被她骂了。阿父好可怜!”
刘瑶压住嘴角的弧度,学着刘珏的样子,心疼地望着刘彻,“阿父,好可怜!”
刘彻:……
“啊?”霍去病愣了一下,尤其见刘彻已经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纠结地挠了挠头,“那怎么办?你不是陛下吗?你都管不了那个凶凶的女人?”
明明舅父说,皇帝是天底下最大、最强的人,能管所有人,怎么也有管不住的人。
刘彻闻言,深吸一口气,抬头唏嘘道:“霍去病,其实当皇帝也没法为所欲为!等你长大了就知道。”
而且就算他想要对刘嫖出手,也不能明着告诉这些小孩,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一些事总要私下里干。
霍去病一头黑线。
“等你长大了……”
大人们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都会用这话敷衍他们小孩子。
刘瑶见状,摇头失望道:“阿父,你太让我失望了!”
刘珏跺着小脚,脸上的每一寸奶膘都带着控诉,“阿父,失望!”
刘彻无奈道:“你们捣什么乱!”
霍去病见刘彻没法解决,也不想在这里耽搁,扭头就要走,被刘瑶扯住了。
刘瑶指了指悠闲看戏的刘彻,“阿父解决不了,就要赔偿,咱们三个人,拿好多东西给大姨母!”
他们三个人不能空手而归,否则回去不好交代。
总之要让别人知道他们不是好欺负的。
——实际上,他们带东西回去,才会更让人头疼。
霍去病一听,眼睛一亮!
刘珏小朋友,已经往御案上去冲了。
她今日来时就注意到阿父摆放在桌案上的那尊像猫猫的摆件了。
“公主!”莫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说是迟,那时快,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在刘珏的小手快摸上青玉虎尊摆件时,将其捞了起来。
这可是商周时期的,陛下最近甚为喜爱。
“坏人!”刘珏当即嘴一瘪,控诉道。
刘彻松了一口气,余光搜寻刘瑶时,发现她已经跑到墙角的书架,踮着脚去够三层的金瓶。
他顿时倒吸一口气,连忙上前,“想要就说,别自己碰,砸到头怎么办。”
刘瑶见状,拉着霍去病过来,开始“点菜”,“第三层金的我都要了。”
霍去病指着五层拜访的宝剑,“我要那个!”
原先这把剑摆在三层的,但是刘彻担心孩子碰到,就让人放在高处了。
刘彻皮笑肉不笑道,“卫君孺需要宝剑吗?”
霍去病闻言,立马变了目标,心虚地指了一个精美的黑金漆器兽尊。
……
等刘瑶、刘珏、霍去病他们抱着东西雄赳赳、气昂昂离开后。
刘彻冷笑,“姑母惹了人,偏偏朕要替她收拾烂摊子!”
莫雨宽慰道:“陛下善待卫家,心疼公主,此乃陛下的仁义。”
至于馆陶大长公主,他是无话可说,也不敢点评。
第45章 “下顿”还没有着落,这两人已经开始“点菜”了。
刘瑶、刘珏、霍去病从宣室殿“搜刮”出的东西早就交给了身边的随从,防止被损坏。
霍去病看着自己拿回来的漆器、铜兽,又看了看刘瑶拿的金瓶、金盒,刘珏也拿了玉虎、从陛下身上摘下的玉牌,而他心仪的大宝剑没有拿到手,最后只拿了一个漆器和一尊铜马。
“阿瑶,咱们下午再去陛下的宫殿里打探一番,看看下次能拿什么。”他觉得对于这种事,最好用上舅父说的“未雨绸缪”。
“啊!”刘瑶被这话惊得差点左脚绊右脚。
刘珏表示赞同,“可以,让阿父多放好看的。”
霍去病点头。
刘瑶无语地看着面前两个小孩。
“下顿”还没有着落,这两人已经开始“点菜”了。
有了他们这一次,未央宫那边估计不敢将好东西摆出来。
霍去病撇嘴,“明明是那个馆陶公主欺负人,下次不能去她家里拿东西吗?”
“……”刘瑶脚步一顿,钦佩地看向霍去病。
她怎么没想到呢,果然还是真“小孩哥”艺高人胆大!
刘珏连忙劝阻,“她很凶,不好拿。”
刘瑶眼珠子转了转,余光扫到后面高大的未央宫,小手捏着下巴,稚声道:“那这样,下次如果阿父屋里找不到好东西,咱们就去馆陶大长公主那里去,要赔偿!”
霍去病闻言,眼睛一亮,攥起小拳头,目露期待,“好!到时候我要报仇!”
“好!她身上好多好看的,我喜欢。”刘珏大眼亮晶晶的。
周围跟着的内侍与宫女瞠目咋舌,呆呆地抱着东西跟着刘瑶、刘珏他们。
子燕看着他们这样子,叹了一口气。
只是说了就被吓成这样,若是做了,这群人怕不是要晕了。
缀在最后面,竖耳倾听,打探消息的宣室殿内侍被这话震的风中凌乱。
回去给刘彻汇报时,一时都不知道如何说。
刘彻见他扭扭捏捏,纳闷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将你吓成这样,就算是阿瑶想造反,朕也不奇怪。”
“陛下说的太吓人了。”内侍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谄媚一笑,“不过长公主他们说的也吓到奴婢了……长公主他们已经在想着下次要拿什么,同时……同时定下主意……如果在陛下这里拿不到好东西,呃……就打算去找馆陶大长公主要……要赔偿。”
莫雨:……
他由衷地想向长公主他们高呼一声“威武!”
“居然是这样打算的……”刘彻一时啼笑皆非。
之前被刘瑶他们搜刮后,他是打算让人重新布置宣室殿,最起码他喜欢的一些东西要摆放在比较隐秘的地方。
现在看来,为了后面事件不扩大,要张弛有度,还要给阿瑶他们一些小甜头。
刘彻越是想,越是想笑。
刘瑶他们若是真打算向刘嫖要赔偿,最后负责的还是他,刘嫖要向他诉苦,阿瑶他们更是胆子肥着呢。
“莫雨,以后宣室殿多摆几件阿瑶、阿珏他们喜欢的东西,别放太高!”刘彻扶额头疼道。
“诺!”莫雨嘴角微抽,躬身应道,抬头时,余光扫到陛下身后挂着的那幅锦旗上的“慈眉善目最好阿父”,眼皮又是一跳。
咳!他觉得现在的陛下担得起这几个字。
当时长公主写这个,还真不是胡诌的。
……
刘瑶他们往家赶时,卫媪在昭阳殿焦急等待。
此时太医已经给卫君孺诊完脉,虽说没事,不过太医也没有说死,开了安神养胎的方子。
确定卫君孺无事,卫媪的注意力就在还没有归来的几个小家伙身上。
“子夫,阿瑶他们是不是哄我的,就是出去玩,并不是去找陛下告状。”卫媪在殿中绕来绕去,急的额头都是细汗。
“阿母!”卫子夫上前拉住她,“阿瑶他们你不用担心,他们没事,就是闹到陛下跟前,陛下大概不会生气。”
“真的?”卫媪半信半疑。
卫子夫让她坐下,端了一杯温水给她,“在这宫里,陛下可宠阿瑶了,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陛下若是能做到,也会摘给她。”
卫少儿:“阿母,阿瑶、阿珏、去病都是小孩子,陛下还不至于和三个小孩子计较。就是告状了,你不也不用担心,反正最后气的也是陛下。”
刘嫖当着孩子面,在宫中欺负一个将要临盆的孕妇,这事情传出去,也是刘嫖丢脸,家丑外扬,陛下估计也不怎么开心。
“胡说什么。”卫媪拍了一个她的手背,眼神示意她说话谨慎些。
自从这个闺女成了丹阳侯,胆子越发大了,不仅在家里讨论陛下,在宫中当着内侍的面,居然也敢讨论。
卫少儿见状,慢吞吞喝水,不再说了。
……
日头渐高,卫媪遮着眼帘看着天空刺目的阳光,眉间都能夹死蚊子了。
卫子夫见劝不了她,也陪着她一起在门口等候。
快到巳时正一刻时,一名内侍喜不自禁地跑进来,“夫人,长公主、小公主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卫媪神色一松,连忙迎了出去。
……
“阿母!”
刘瑶、刘珏一把扑到卫子夫怀里。
霍去病小腿一步一挪,讨好地看着卫少儿,“阿母,我回来了。”
卫少儿素手一抬,就将小孩的耳朵揪住了,皮笑肉不笑道:“真是能耐了,带着两个妹妹去告御状,霍去病,你皮痒了,是想我在这里抽你一顿吗?”
“没有,没有!”霍去病连忙摇头,瞥到看戏的卫君孺、卫媪,连忙求救,“姨母,外祖母,快救我!”
卫媪没好气道:“你这个小混蛋!带着两个妹妹出去胡闹。少儿,我给你找棍子,你好好收拾他一顿。”
说完,转身四处搜罗起来。
刘珏小手紧紧抱住卫子夫的大腿,又害怕又好奇地看着卫媪动作。
刘瑶默默躲在卫子夫身后,她还小,霍去病作为年龄最大的,就受累多承担一些吧。
卫君孺见霍去病急的嗷嗷叫,忍俊不禁,“好了,阿母,等回去再收拾他。”
卫媪见状,将捡拾的长棍放下。
霍去病浮夸地长吁一口气,屁颠屁颠地跑到卫媪身边,指了指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外祖母,那些东西都是我们给姨母要回来的补偿!铜马、漆器是我拿的。”
卫媪:……
“拿的”是什么意思?不是陛下赏赐的吗?
刘珏:“猫猫、玉佩是我拿的。”
“……”刘瑶举了举小手,“金的都是我拿的,姨母如果不喜欢,我再去阿父那里换!”
三个孩子供述完,现场变得针落可闻。
几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卫子夫扶额无奈道:“子燕,你来解释一下这些东西。”
“诺!”子燕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随着她的叙述,几个大人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卫君孺嘴角抽搐地看着那些东西,一时无言。
千算万算,没算到阿瑶他们会干出这事,居然将陛下给“打劫”了。
子燕当然暂时隐了一部分,比如长公主他们已经将下次都定下了。
卫少儿此时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对刘瑶他们太过放心了。
卫子夫点了点刘瑶、刘珏的眉心,哭笑不得道:“你们两个冤家,怎么胆子这么大!”
刘珏抱着她的胳膊,噘着嘴道:“阿父管不了大大公主,大大公主好凶,我们就拿阿父的东西给姨母了!”
“嗯嗯……”霍去病连连点头。
等回去后,他要告诉他那些小弟,他可是向皇帝告过状的人,而且还从陛下那里拿到了赔偿。
“你嗯嗯什么。”卫少儿没好气地给了他脑袋一下。
“阿母!”霍去病捂着头,委屈地看着她。
卫少儿斜觑了他一眼。
小家伙瞬间安分,小脑袋不停蹭着她撒娇。
刘瑶靠在卫君孺身边,眼睛弯成月牙,“姨母,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给你要的补偿,下次如果你再被欺负了,我们还去找阿父告状,阿父不帮你,我们就搬他的东西。姨母,你放心,你还有我们呢!”
“……阿瑶!”卫君孺心口涌起一股暖流,眼眶泛红,鼻头发酸,努力深吸一口气,之前想要劝小孩子懂事的话都咽了下去。
这三个孩子已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天底下最懂事的孩子了。
她有些惶恐,她担心自己将来拖累他们,他们因为这事被陛下、被馆陶大长公主迁怒、嫌弃。
卫媪也是眼眶湿润,背对着三个孩子擦了擦眼眶。
她这一辈子值了,余生只求老天爷能善待子夫他们,让他们在宫中能顺顺遂遂。
……
光禄寺中,东方朔正在与人对弈,棋盘边放着一壶酒、一碟炒豆子,看着分外悠闲。
东方朔斜坐在席上,自信道:“主父偃,你最多还有五步可走,再熬下去,也是自寻死路,你家的酒我是吃定了。”
主父偃眉心微锁,不以为然,“东方兄,我以为,不到最后一刻,还未可知。”
“你现在还有翻身的可能吗?”东方朔指了指被黑子围的不能动弹的白子。
主父偃:“事虽有预料,但是还未发生,就不代表已成定局,否则何来‘绝处逢生’一词。”
东方朔屈指敲了敲桌子,“那我就看你如何‘绝处逢生’了。”
宋良抱着东西大步进来,见东方朔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上前一把将他扯起来,“东方朔,你现在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没听见宫中说的,你家夫人动了胎气,现下在昭阳殿呢。”
“什么?”东方朔大惊失色。
宋良推着他往外走:“你快去吧!”
东方朔一边往外走,一边冲他拱了拱手,“多谢宋兄!”
等东方朔离开,刚刚与他对弈的主父偃好奇道:“宋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良低声道:“好似说与馆陶大长公主有关。”
主父偃挑了挑眉,指腹不断摩挲光滑的棋子,看着已成定局,还未下完的棋盘,唇角上扬,“东方兄,我这算不算‘绝处逢生’呢!”
执棋人都走了,棋盘的胜负也就卡在这里了。
主父偃大手一抹,将棋盘打乱。
宋良摇了摇头,“东方朔的棋艺在长安难逢敌手,输给他不冤。”
“我知晓棋艺不如他,但是在其他方面,他可不如我,人生可不是下棋。”主父偃也不纠结,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既然外面这么热闹,我也出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东方兄。”
宋良上下审视他,又看了看席上桌案的棋盘和酒,纳闷道:“明明你与东方朔不应该相处好的,怎么会相处的不错。”
聪明人可不容易玩到一起。
主父偃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宋兄觉得是我不好相处还是东方朔不好相处?”
“……”宋良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你们聪明人都好相处,是我不好相处,行了吧!”
主父偃见状,冲他拱手一拜,“宋兄说得对!”
宋良嘴角微抽,轻啧道,“主父偃,我现在还是你的上官,你客气点!”
主父偃闻言,颔首道:“上官说的有道理!”
宋良:……
……
东方朔一路飞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昭阳殿,看到卫君孺,连给卫子夫行礼都顾不上,气喘吁吁上前,“呼呼……呼夫人,你怎么样……呵哈呼呼……孩子有事……有事吗?”
深秋渐冷,卫君孺见他跑的满头大汗,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我没事,孩子也没事。”
东方朔听到这话,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因为快速奔跑而痉挛的腿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刘瑶没想到平时一向吊儿郎当的东方朔如此紧张,有些不像平日的他了。
内侍给东方朔上了一杯温水,东方朔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水渍,有些着急道:“怎么回事?是刘嫖对你下手?”
刘嫖刁难她们,他不觉得奇怪,但是这可是皇宫,刘嫖居然也敢动手,是彻底不打算将陛下他们放在眼中吗?
卫子夫见状,让子燕将刘瑶、刘珏、霍去病他们带出去。
刘瑶:……
果然凡事有利有弊,她与阿珏、霍去病也算是半个当事人,而且还从未央宫带了那么多东西,不说参与会议,连旁听的权利都没有。
刘瑶扭着身子,“阿母,你不怕我们还去找阿父?”
刘珏一听,两眼发亮。
还能去阿父那里搜罗东西?
她喜欢玩这个游戏!
霍去病也是跃跃欲试,“姨母,我们可以吗?”
东方朔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为什么阿瑶要用去找陛下来威胁。
卫子夫早就想了应对之法,吩咐道:“孟乐,去将我屋子东头架子上那柄木棍拿过来,送与陛下,若是陛下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可以用这个。”
“诺!”孟乐恭敬道。
打算马上去院子里给夫人折一根树杈,柳树枝软,树皮细腻,就用柳树好了。
“……”刘瑶眨巴眨巴大眼睛,装乖卖巧,“阿母,你忍心吗?”
卫子夫轻轻摸了摸孩子软滑的脸蛋,温柔道:“不忍心,所以我没动手!”
“……”刘瑶语塞。
刘珏此时听明白了,连忙讨好地看着她,“阿母好,阿父坏!”
卫少儿则是看向霍去病,“去病,你若是看不好阿瑶、阿珏,回去后,咱们等着瞧!”
“……好!”霍去病如同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望着刘瑶、刘珏,“阿瑶、阿珏,咱们都乖乖的,不和大人一般见识。”
刘瑶没想到两个战友率先都“投降”了,只得叹气,“好吧!我乖乖的。”
卫子夫、卫媪看着三个孩子手牵手离开,唇角笑容不止。
卫少儿:“有时候教孩子就要这样,不能一味纵容,讲究张弛有度!”
卫君孺忍笑:“看来少儿近来看了不少书。”
卫少儿:“读书能明智,我管理丹阳造纸工坊,肯定要多读些书,否则心眼子比不过下面的那些人,我看去病这劲头,若是再不努力,将来担心被他糊弄。”
“呃……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刚刚阿瑶那几个孩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宫中说是刘嫖将阿孺给吓到了?”东方朔打断她们的话。
“急什么,长姐现在没事,不要现在看来,就算是为了配合外面,也要养一下病。”卫少儿勾唇浅笑。
东方朔:……
之后卫君孺、卫少儿给他说了来龙去脉,外加刘瑶三人去陛下那里告状,然后没告成,从陛下的屋里搬走了好多东西作为补偿。
东方朔眼皮经不住颤动。
什么叫“搬走”,真是委婉,分明就是“抢”啊,没想到他们的陛下有一天会被三个娃娃如此对待。
啧啧……可惜没当场看到啊!
“咳咳……这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也好帮忙。”东方朔面带惋惜道。
话音落下,三道犀利的目光同时直射到他身上。
卫媪:“你会帮忙?”
卫君孺:“帮忙捣乱吗?”
卫少儿:“带坏了阿瑶他们,小心陛下找你算账!”
东方朔不由得感慨,还是卫子夫稳重,尊重他这个姐夫。
卫子夫忍笑。
她觉得若是东方朔陪着长姐一起来看她,恐怕今日情况也反过来,说不定馆陶大长公主会被东方朔气昏头。
……
椒房殿中,刘嫖与陈阿娇坐在偏殿窗前,欣赏屋外绚烂的落叶。
陈阿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嗔笑道:“阿母,你欺负卫子夫姐姐的事情,现在宫里都传遍了。”
“传遍了又怎么样?”刘嫖将一个靠枕垫在腰间, “那个女人胆子小,就是出了事,我也没办法。现在王娡肯定高兴抓到我的把柄吧。”
陈阿娇冷嗤,“这算什么把柄。阿母,为什么不将田蚡与淮南王造反的事情告诉陛下?”
“告诉了又怎么样?难道陛下还能将王娡算到九族中给杀了,现在这事就如同悬在田蚡、王娡头上的剑,日日担惊受怕,何必给他们爽快。”刘嫖也看清楚了,陛下现在要用王家对付窦家,在没收拾完之前,许多事陛下都能忍。
王娡不敢对她与阿娇下死手,不就是知道她手中握有田蚡造反的证据吗?
所以有些事藏着才能利益最大。
陈阿娇:“说来,既然阿母将淮南王太子给废了,为什么不将消息给泄露出去。”
“阿娇,有些事情对男人是奇耻大辱,说出来就是绝了他的路,不说出来,看他困兽疯魔,使劲折腾不好吗?你看最近淮南王那边多热闹,刘安多少儿子出事了,等到事情闹得差不多,在将事情真相告诉刘安,你说刘安会不会被气死!”刘嫖越说到后面越是开心。
“阿娇,你若记住,人生苦短,你可以将心放在男人身上,但是不能让自己吃亏受罪。”刘嫖叹息,“你现在还是皇后,宫权还在你手上,旁人就奈何不了你。”
“陛下不过是忌惮旁人口舌,等着吧,等日子再久些就变了。”陈阿娇一口饮下杯中苦酒,望着窗外被风卷起的落叶,如彩蝶一般,看似无忧无虑,实际随风游动,风一撤,它就摔落在地,碾落成泥。
“阿母,旁人都说我的福气深厚,可是为什么抵不过卫子夫的运气。”她怔怔地看着外面有些灰沉的天,“阿母,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她,陛下怎么就心里都是她了,原先那个位置本来是我的。”
“笨女儿啊!你也说了,男人变心哪有什么光明正大的原因,现在他如此对你,以后就能这般对卫子夫。”刘嫖冷笑,“你且等着吧。”
陈阿娇目光紧盯着窗外的落叶,见它落地,目光骤然变冷,“可是我不想等,我想她如外面的树叶那般,现在就落地!”
“别冲动!”刘嫖蹙眉,按住她的手,安抚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母,别担心。”陈阿娇收回视线,呢喃两声,“我知道,我在等!”
……
次日,皇太后如刘嫖所料果然关心起来,不仅宽慰了卫子夫,还让人给卫君孺送了补品。
陈阿娇也派了人送了养胎的药和补品。
至于对方敢不敢用,她不怎么关心。
……
东方朔没想到,主父偃也挺关心此事的。
他皮笑肉不笑道:“主父偃,难道你想投到我的门下?”
主父偃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东方朔,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中的不是你,而是卫家。”
卫子夫已为陛下育有二女,卫少儿因为造纸术获封丹阳侯,卫青深受陛下器重,在之前的马邑之战中立下大功,而且现在陛下在朝中也有意提拔卫家人。
怎么看,与卫家人结交都不吃亏,若是卫子夫能顺利诞下长子,那就更前途无量了。
以东方朔的脑子,他不信猜不出来。
东方朔兜着手靠在柱子旁,“你去找其他人,卫家庙小。”
主父偃闻言挑了挑眉,佯装离开,“真的?那我真的走了?”
东方朔梗着脖子,看也不看。
“……”主父偃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也不怕自己扭着脖子,你放心,我知道你在卫家不做主,只是通知你而已。”
“主父偃!”东方朔磨了磨牙,想着以后要将主父偃带家里去,让东方白咬他。
……
九月底,卫君孺产下一子,起名东方筠。
卫青伤愈,重新返回朝堂,因为其在马邑之战的优秀表现,成为朝堂的新贵。
除了他,主父偃一年升迁四次,初为郎中,之后又升为谒者,然后是中郎,接着又是中大夫,着实让人眼红。
就连东方朔也是酸溜溜的,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两年,主父偃真的能压过他,说不定比他早一日位列九卿。
第46章 阿父,你这样说,老天爷要哭的
元光三年,开年就比较热闹,不过热闹不在后宫,而是在前朝。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刘彻先是撸了太皇太后任命的丞相,换上田蚡,长安不少人就看出来,窦家人顺遂日子要没了。
这两年,果然如他们所料,窦家以窦婴为首的人接连失势,被王家针对的苦不堪言。
即使窦家人向刘彻弹劾田蚡贪婪无度,买官卖官、侵占田产,纵容手下胡作非为,刘彻也充耳不闻。
当年窦家人在朝堂上势大的时候,过的何尝不是现在的王家的日子,接着太皇太后一手遮天,窦家那些人同样贪婪无度、横行霸道、买官卖官。
他们今日弹劾田蚡的时候,何曾反思过自己往日的行为。
窦家人看清形势,也渐渐蛰伏。
刘瑶感觉窦家与王家此时差不多快要到赛点了。
她记得窦婴与田蚡明争暗斗的爆发点,是灌夫之死,不知道此事何时发生。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
三月,万物复苏,长安城繁花似锦,没等刘彻欣赏春日美景,东郡来报,东郡瓠子堤决口,决口改道,从顿丘向东南方奔泻。
夏季,五月三日。
瓠子堤再次决口,大水流向巨野县,连通了淮河和泗水,将近十六个郡受水灾。
此次黄河两次决口造成的受灾面积巨大,也是大汉土地最肥沃、人口最多的地区。
刘彻自然担忧,他派遣汲黯、郑当时,调征十万军民前去堵缺口,但是决口不幸再次复决,水势强劲,又告溃决,无数村庄沃野被淹没,百姓如同灌穴的蚂蚁被洪水吞没,大自然的威力就是如此骇人。
对于要不要再对黄河决口进行治理的事情,朝野有了分歧。
他们不是没去堵决口,十万军民忙了一个月,最后还是没有堵住,不如趁势而为。
也有人不同意,黄河泛滥后,生灵涂炭,千里细粒黄沙,寸草不生,不堵,难道由着黄河继续泛滥,不堵如何对得起之前在溃决中伤亡的军民?
看着朝堂上又吵成一团,刘彻心中烦躁不已。
田蚡:“陛下,微臣觉得,无论长江、黄河决口大事,都是上天的意思,不应该将它塞住,如果塞住,就是违背天意。”
依附田蚡的官员赞同道:“是啊,陛下,你派十万军民去堵了,最后还是失败了,说明决口乃天意,此次虽然南岸决口,另一方面,北岸反而更安稳了。也算是有利有弊。”
韩安国蹙眉。
黄河河床高于地面,全靠堤岸夹紧,南岸有了缺口,不代表北岸就安全了,而且事情也不能这样说。
韩安国:“陛下,微臣以为决口要堵,若是不堵,任由它蔓延,会让更多百姓遭灾。”
至于田蚡为什么不赞同填堵,是因为田蚡的采邑鄃县位于黄河以北,此次恰好避免了水灾,农田收成反而比往年要多,乐意维持这个现状。
说到底田蚡当年也举荐过他,加上现在陛下偏袒王家,他也就没说。
卫青:“陛下,微臣赞同御史大夫的话,黄河之患若是搁置,危害只会越来也要大,现在还有机会堵,再拖延下去,到时候不止东郡,其他郡国也不能幸免。”
田蚡不以为然,“卫青,你还年轻,天意不可违,与天意对抗,到时候不止做无用功,还会招惹祸事。”
卫青皱眉,坚毅的眸子看向刘彻。
刘彻犹豫不决。
去年马邑之战后,匈奴的报复很厉害,他需要将国家精力集中到匈奴战役上,若是真如田蚡所说是天意,即使他派人堵住了,老天爷下个三两天暴雨,他岂不是做了无用功,到时候又要耗费海量的人力物力。
卫青心中微沉,正欲开口,见东方朔给自己眼神示意自己莫要冲动,唇角抿直,也就不再说。
……
卫青给刘瑶、刘珏送玩具的时候,顺便说了瓠子决口的事情。
卫青撑着下巴,愁闷道:“在朝堂上,我不如三公九卿说话管用,劝也不好劝。”
刘瑶也是单手支颐,“对啊!怎么办。”
瓠子决口的事情她了解一些,足足泛滥了二十多年,后来汉武帝泰山封禅时,才又派人治理。
刘珏学他俩也托腮,奶声奶气叹气道:“怎么办呢?”
刘瑶被她的样子逗乐,伸手捏了捏妹妹肥嘟嘟的脸颊,随口道:“舅父,你刚才说,田蚡因为采邑在黄河北岸,所以不反对维持现状?”
虽然她觉得多半是刘彻心中不怎么乐意。
去年打匈奴的时候,不止韩安国他们反对,田蚡也反对,也没见刘彻听大臣的。
卫青点头。
刘瑶白嫩的手指轻轻挠着下巴,“如果变成南岸呢。”
卫青哑然一瞬,想了想,“也不行吧,再说现在丞相正得宠,只能采邑越来越好,怎么会越来越差。”
“是啊……”刘瑶也是一说,是她没想起“瓠子决口”的事情,若是提前想起了,就提前想办法哄着阿父将田蚡的采邑换了。
……
刘彻也不是彻底放弃,他派人又询问了一些观察气象的术士,他们给与的解释,也是瓠子河决是天意。
之后刘瑶询问瓠子决口填堵的事情,刘彻抱着她,手持一卷竹简,叹气道:“此乃天意,人力不可为。”
啥?
刘瑶半张着嘴巴,惊诧地看着她的好阿父,“天意?”
刘彻以为她不怎么懂,将他派人找术士观测的结果也说了,最后道:“朕也是没办法。”
呵!
刘瑶快气笑了,也不客气,当即起身,佯装不在意地用力将头撞向刘彻的下巴。
“嘶!”刘彻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下巴要裂了。
“呜呜——”刘瑶双手抱着脑袋,泪珠都飙出来了。
她后悔了,大人的下颚好硬。
此举纯粹自损一千,伤敌八百,她亏了。
“陛下!长公主!”莫雨担忧地看着两人。
刘彻揉了揉下巴,已经尝到嘴里腥咸的铁锈味,看着更加惨兮兮的女儿,他也没时间计较这个,哭笑不得道:“快让我看看,肿了吗?”
“疼……肯定有大包。”刘瑶松开手,瘪着嘴。
刘彻小心拨开头发,轻轻摸索,原先温软的头皮有一块有些肿硬,如她所说,是有了一个大包。
刘瑶哀怨地盯着他的下巴。
她家阿父距离小说中刀削斧凿、棱角分明的尖下巴还差些距离,为什么会如此有攻击力。
“看什么呢?”刘彻拿着帕子将小家伙眼睫缀着的泪珠擦下,看着对方哭红的眼眶,无奈道:“朕的下巴都快被你撞碎了都没有吭声,你倒哭的凄惨!”
刘瑶暂时没理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果然摸到一个大包,顿时控诉,“好大的包!”
“朕知道!谁让你不坐好。”刘彻也不敢让她坐怀里,给她在坐榻上挤了一些位置。
刘瑶坐上后,觉得自己的地盘小了,用脚推了推他的臀部,示意他往那边再挤一些。
“……”刘彻刚想板脸,可是下一瞬小家伙眼泪就盈满眼眶,比天兵天将还准时,“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无奈往旁边挤了挤,若是刘瑶再胡闹,他只能让人再搬一个坐榻了。
刘瑶拍了拍左右的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起之前的话题,“阿父,连我这个小孩都知道,你问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我想知道,对于术士,何事不是天意?”
“……”刘彻哑然愣了一瞬。
刘瑶接着道:“术士就是早上出门左脚绊了右脚摔了一跤,都说是天意,以后发生天灾,阿父都要用天意来糊弄吗?”
“咳……”刘彻尴尬低咳,“胡闹。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十万军民尚且征服不了瓠子决口,朕已经尽力。”
刘瑶握紧小拳头,“说明敌人强大,阿父不行!”
“阿瑶!”刘彻眉心微跳,想要揍人。
刘瑶:“我说错了吗?匈奴是敌人,天灾难道不是敌人吗?危害百姓的都是敌人,舅父说了,此次受灾的地方都是土地丰饶的地方,阿父,你以后打仗要没饭吃了。”
刘彻若有所思,大手不断敲击着桌案。
与匈奴作战,肯定不是一蹴而就,能在二十年内将匈奴收服,已经是上天保佑,所以在这期间,消耗的钱财与物力需要稳定的来源。
所以他才在再次派人去堵黄河决口这事上犹豫,一者劳民伤财,二者担心做无用功。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刘彻觉得修复瓠子决口这事,先下对他来说不太重要,北边的匈奴危险更大,黄河每年基本上都有几个小决口,位置不定,看老天爷的心情,与其耗费民力与天意争斗,不如挤出更多的资源收拾匈奴。
总之,他现在眼里的头号大事就是匈奴。
“阿父?”刘瑶见他不吭声,用手抠了抠他的手背,“你干嘛不说话?”
刘彻长吁道:“只是在想,老天爷对朕着残忍。”
北边有匈奴虎视眈眈,黄河水患几乎每年都有,还有下面那些不安好心的郡国,他登基快十年了,至今只有两个女儿……
“!”刘瑶歪头无语。
老天爷对他残忍?
既然残忍,你为什么还那么信老天爷,计较天意。
还有,若真有老天爷,他对汉武帝可不薄。
汉武帝有能力对匈奴开战,也是因为前几辈帝王缩衣减食攒了丰厚的家底,还有卫青、桑弘羊、霍去病等人才,以及他当政期间天气还算平和,不似明清那么多天灾,以及当时天底下最温和、忍耐性最强、同时也是最彪悍的百姓,由着汉武帝那般折腾都没有造反,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缺,也为华夏奠定了大一统的基础。
所以阿父,知足吧!
刘瑶一脸复杂地拍了拍刘彻的胳膊,“阿父,你这样说,老天爷要哭的。不对,瓠子决口就是老天爷哭了,你快哄哄,别小病拖成大病。”
刘彻听得好笑,“莫胡说,瓠子决口的事情先缓缓,朕还有其他事做,现在东郡雨日渐多,等一等吧。”
“……哦。”刘瑶当即冷漠脸,跳下坐榻,“那我明天再问问。”
见她不高兴,刘彻让珍馐署做了刘瑶爱吃的点心哄她。
瓠子决口的事情较为复杂,小家伙有爱民之心,也要与实际情况相结合。
……
回到昭阳殿,卫子夫见她焉了吧唧,心疼道:“怎么了?”
刘珏上前搂住她的腰,奶声奶气地道:“阿珏帮阿姐打坏人!”
刘瑶贴了贴妹妹软乎乎的脸蛋,心中的郁闷散了些,“阿母,阿父既然说天意,我就让他好好享受天、意!”
卫子夫愣了一下,不是她小看自家女儿。
阿瑶这般年纪,应该折腾不出天意吧。
以刘瑶前世今生的脑储存量,她真能折腾出一些让刘彻目瞪口呆的“天意”,不过这样只会让刘彻在“迷信”的道路上狂奔,要知道汉武帝时期的几次大案都与“巫蛊之祸”有关。
所以刘瑶现在还是脱敏为主。
……
是故,刘彻发现刘瑶与刘珏来未央宫越发勤快,不过两个小家伙三句不离天意。
吃饭时,他被呛住,刘瑶一脸可怜,“阿父,你作孽了,天意要罚你!”
刘彻:……
休憩时看竹简,不小心滑了手,竹简砸到脸上,刘瑶悄无声息摸出来,“阿父,你被砸是天意。”
誊抄东西时,不小心写错了字,刘瑶小手扒着桌案,幽幽道:“阿父,写错字是你粗心,可不是天意。”
没等刘彻松一口气,就听刘瑶接着道:“不过你笨是天意!”
刘彻:……
练剑时,被剑鞘砸到了脚,刘珏眼睛一亮,立马抢答道:“阿父,脚被砸是天意,你不能哭哦!”
刘瑶欣慰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瓜,“阿珏真聪明!”
因为朝政头疼,与大臣争吵时,没等到小姐妹俩的安慰,刘瑶反而劝他,“阿父,这都是天意,天意给你选了这些大臣,你就受着吧。”
……天意!
天意!
刘彻粗略计算,那四五日,他大概将大半辈子的“天意”都听完了,都听吐了。
偏偏两个小家伙乐此不疲,而且他还发现,阿瑶、阿珏对他的称呼,快要用“天意”对待了。
……
“阿母,阿父今天脸黑,天意不明啊!”
“阿母,最近我和阿珏要避风头,你去替我们去哄哄天意吧,明日他不生气了,我们还去看他。”
“阿姐,今天去找阿父天意吗?”
“阿姐,天意坏坏!”
“……”
刘彻期间几次想用武力恐吓,谁知道还未动她一根寒毛,小家伙就开始嚎“天意难测”,另外一个更小的也是一样,闹得那几次,宫中传言他打孩子,弄得他左右不是人。
看着上呈竹简中的“天意”二字,刘彻眉心下意识隆起。
阿瑶说的没错,去问术士,恐怕没有事不牵扯到天意的。
可是瓠子河决确实难办,与天灾做对抗,要耗费的心力和物力太多了,朝中官员心思各异,若是找不到一个稳妥的人,最后多半是将钱仍在水里。
最终刘彻决定还是再派人探查一下,找个会水利的家伙。
大汉太常、少府、司农、水衡都尉等都设有都水宫,都水官不少。
刘彻挑来挑去,最终将名单扔了,将目光落到窦婴身上。
自从太皇太后逝去,窦婴赋闲在家许久了,眼看着门庭冷落,他听说窦婴之前想要宴请田蚡和好,谁知田蚡压根没去。
窦婴对水利熟悉,观察细致,曾经数次立功,主张修筑水坝、挖渠、疏浚河流等措施,而且也有手段。
只不过……
他是窦家人啊!
最终,半月后刘彻下旨,命窦婴率领十万民夫修复瓠子决口。
朝中官员听到这项命令,一时惊骇,窦婴接到这个活,简直是喜不自禁,喜极而泣,与其夫人抱在一起痛哭。
陛下终于肯再次用他了。
其实刘彻的心意是给窦婴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治水不利,直接将人给斩了。
窦婴次日就请灌夫前来喝酒庆祝。
自从窦婴失势后,其他友人纷纷远离,只有灌夫还不离不弃,所以窦婴第一时间就去头通知了他。
灌夫自然高兴,与窦婴把酒痛饮,席间一起痛骂田蚡。
窦婴接到召令后不敢耽搁,三日后就带着行李启程去了东郡。
窦婴离开长安,朝堂的纷争还在继续,田蚡则是愤愤不已,明明陛下都已经要放弃修复决口了,怎么一下子又重用起窦婴。
难道陛下念起了旧情,又要让窦家人起来。
想起这两年自己做的事情,田蚡惶恐起来,连忙进宫去寻皇太后。
皇太后一听也觉得事情奇怪,“难道是刘嫖劝的?”
否则她猜不出现在朝堂上有谁会为窦婴说话。
田蚡急的团团转,“现在别猜这个了,如果我这个丞相被窦婴抢走了,咱们王家也完了。我就知道,当年窦婴为了陛下被太皇太后撸掉了丞相之位,陛下肯定念他的情。”
朝中谁不知道,窦婴虽然是窦家人,但是早年经常帮着陛下与太皇太后对着干,好几次都被太皇太后收拾了。
皇太后:“你先别急,等陛下过来,我问问他,肯定不会让窦婴抢了你的位置。”
见她应下,田蚡松了一口气。
皇太后道:“你再过一些日子就要与燕王的女儿成亲,这是喜事,不要被这些事闹了好心情。”
“阿姐说的对!”田蚡也就不再说什么。
……
傍晚,刘彻来到未央宫临华殿看望皇太后,陪她一起吃饭,皇太后拉着脸,“陛下现在又用了窦婴,是看我们王家人不顺眼,像收拾窦家收拾王家。”
“母后何来这种说法!”刘彻惊诧,苦口婆心道:“窦婴擅长治水,瓠子决口事急,就暂时用了他,若是办事不利,朕肯定不会轻饶,再者王家乃是朕的母族,朕怎么会对自己的母族下手。”
皇太后还是不忿道:“朝中难道没人了?”
刘彻叹气,“若是丞相能给朕找到一个比窦婴还好的治水人才,朕就将窦婴杀了。”
“……”皇太后哑然。
……
次日,皇太后宣田蚡进宫,给他说了这事。
田蚡苦着脸,皱眉道:“从哪里找治水人才,都水宫的人,陛下看不上。”
“你这个憨子!”皇太后用手狠狠点了点他的眉心,“彻儿说了,治水不利就不会留窦婴,你不想着捣乱,还想着帮忙?”
“阿姐说得有理!”田蚡细眼乍亮,连忙对皇太后躬身长拜,“弟弟家的那些幕僚不及姐姐半分。”
“好了,好了,别耍滑头!”皇太后被他这浮夸的姿态逗乐,笑容不止,笑了一阵,叹了一口气,“你无事的时候再给彻儿寻些好生养的良家子,你不觉得这宫里太空了吗?”
陛下登基都十年了,现在还没有皇子,说不着急是假的。
皇太后:“卫子夫虽然能生,可惜两个都是公主,若是能生个聪明的皇子,对她、对卫家、对陛下都好啊!”
田蚡谄媚道:“卫子夫得阿姐这般看重,真是她的福气。”
皇太后摇了摇头,“她能早日生下皇子才好啊!”
皇太后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念叨的太久了,次日昭阳殿传来消息,说是卫子夫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顿时大喜。
刘彻也十分高兴,自从阿珏出生后,后宫已经许久没听到好消息了,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到昭阳殿。
刘珏、刘瑶围在卫子夫身边,刘珏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卫子夫的腹部,呢喃道:“现在有个小人住在阿母的肚子里吗?”
小手轻轻摸了摸,软软的。
她又摸了摸自己,疑惑道:“我没有吗?”
刘瑶一头黑线,“咱们还小。”
卫子夫忍俊不禁,“对,你们还小,等长大成亲后,就有了。”
刘珏又摸了摸,将脸贴在她的腹部听了听,小声道:“你在吗?你出来要喊我阿姐哦!不然我打你哦!”
刘瑶扭头忍笑:……
卫子夫无奈,摸了摸她的脑袋,“阿珏,你可不能欺负弟弟妹妹,你是阿姐,要护着他们。”
“不能他护着我吗?”刘珏仰头鼓起腮帮,“我还小呢,他要让着我!”
“……”卫子夫正欲解释,门口传来刘彻的笑声,“哈哈哈!行!等孩子出生,只要你愿意继续当妹妹,朕让他让着你!”
刘珏大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刘瑶,目露询问。
刘瑶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刘珏当即变脸,“阿父,坏人!”
“……”刘彻一脸无辜,“朕这是遂你的愿。”
“不听不听,阿父念经!”刘珏两手包耳,拒绝接收刘彻的信息。
刘彻无奈摇头。
卫子夫看的直乐,眸光温柔似水,此刻只愿时间能停留久些,让她多沉溺一些时日。
不过闹腾完后,刘瑶拉着刘珏出去玩,将空间留给卫子夫和刘彻。
刘彻将卫子夫拦在怀里,柔声道:“子夫,这次为朕、为大汉生个皇子吧!”
卫子夫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知晓陛下此时需要的是她的回应,不是她的犹豫和为难。
……
卫子夫有了身孕的事情,自然在宫中掀起了波澜。
不少人咬牙切齿,只想问老天爷一句……
怎么又是她!
后宫那么多女人,偏偏卫子夫运气最好。
椒房殿中,陈阿娇知道消息后,这些时日好不容易才平复的情绪再次被点燃,殿中只要能被她搬动的都砸了。
殿外的内侍、宫女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动静,默默缩了缩脖子,不敢往里看。
就在陈阿娇发泄时,一名内侍小跑进来,顾不得地上的碎片,一下子跪在地上,低声啜泣道:“主人,袁梅在掖庭没了。”
袁梅在建元六年进掖庭,到现在,足足熬了三年,能撑到现在已经让人难以置信。
第47章 一个没救出来,还搭进去一个。
内侍额头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地板,不敢抬头看陈阿娇,小心脏砰砰直跳,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时间都仿佛停止了。
陈阿娇站在阴影中,冷冷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内侍,嘴巴仿佛被黏住一般,无力出声。
“轰隆”一声!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陈阿娇面无表情的脸。
“没了……就没了,对了,已经三年了吧。”与之前愤懑高昂的声音不同,此时音色沉的仿佛要化在冰水里。
内侍颤着嗓子,小心应了一声,“嗯。”
“三年了,呵!退下吧。”陈阿娇平静地抹过身,缓慢往内殿走去,对于地上硌脚的碎片浑然不知,径直走向屋内。
殿外狂风骤起,紧接着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内侍一脸劫后余生地走出内殿,被外面的风扬了一脸雨水,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出来后,见椒房殿的新任女官周梦站在檐下赏雨,连忙上前,有些惶恐道:“周女官,袁梅的事情我说了,但是皇后什么吩咐都没有,她的尸身需要收敛吗?”
说来也是他倒霉,得罪了椒房殿的管事,所以才得到这个活,在进殿之前,他都已经做好挨打的打算了,谁曾想陈皇后听到事情后,分外平静,平静地好像被夺了魂一般。
周梦冷瞥了他一眼,“袁梅被陛下叮嘱遇赦不宥,既然已经不是椒房殿的人,那就不用管了。”
“可是……”内侍闻言,并没有松口气,而是迟疑地看了看殿内,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周梦:“你若是好心,我也不阻拦。”
内侍连连摇头。
周梦捏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唤来一名小宫女,让她出宫给馆陶大长公主报信。
……
深夜,雨停了。
陈阿娇依靠在窗前,沉默地盯着桌上的宫灯,失神地看着绕着灯飞舞的小虫。
“三年,三年这么久……”她低声嘲弄,“袁梅,你死之前恨我吗?”
“我是你的主人,你肯定不恨的,但是我恨啊!刘彻、卫子夫、王娡……”
这场自问自答,明显没人回应。
椒房殿一片安静,竟然连蛙鸣虫名声都没有,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吓得不敢出声。
陈阿娇躺在席上,看着椒房殿黑沉的梁顶,嗤笑一声,“这宫里真黑啊!你说呢!”
她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
……
窦婴知道此次治水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万分珍视,在对待瓠子决口的事情上可以说是刚正不阿,与大司农郑当时经过短时间磨合后,很快就配合默契,对黄河决口的封堵还有疏通十分尽心。
而且他早就预料到田蚡会给他使绊子,一直十分谨慎,最后田蚡还被窦婴抓到了小辫子,被窦婴参奏了两次。
为此刘彻也敲打了一番田蚡,治水修渠乃是大事,若是出了差错,就是将窦婴砍了,最后还是他这个皇帝收拾烂摊子。
田蚡见窦婴那边防他防到紧,手下人不好捣乱,只得作罢。
窦婴忙了三个月,终于将瓠子决口给堵住了,人也瘦了一大圈,头发花白,老了十多岁。
归来时,刘彻见到他这幅样子,心中不忍,赏赐了不少酒肉和金钱。
窦婴看着刘彻赏赐的金钱,直接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哭的如同孩子,“多谢陛下宽宥老臣!多谢陛下!”
刘彻见状,上前将他扶起,“魏其侯为国分忧,朕嘉奖你也是应该的。”
窦婴一边哭,一边擦眼泪,“陛下英明神武,大汉在您的带领下,一定会更好,别看老臣年迈,现在一顿还能吃三碗饭,陛下打匈奴时,可别忘了老臣,老臣一马当先,不会给陛下丢脸。”
“朕知晓,知晓!”刘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窦婴他也只是用这一遭,否则窦家又要猖狂了,再说母后那边也不好哄。
……
窦婴治水归来,也没想过窦家能重整荣光,他只想让自己还有族人能好过些,让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有所忌惮。
是故,对于刘彻之后将他晾在一边的行为也不诧异。
陛下没当场骂他,肯说假话哄他,已经算是圣恩了,最起码还是能吓唬一些人的。
窦婴现在的情况算不上起复,情况也就比之前好一些。
不过仍然让一些人看不顺眼。
尤其是田蚡。
田蚡原先是窦婴门下的,为了能攀上窦婴,极尽谄媚,现在风水轮流转,他得了势,成为丞相,而窦婴失了势。
田蚡之前在瓠子决口上没占到便宜,心有不甘,他打听到窦婴在城南有一片好地,所以让籍福前去通知一下,他看上了那块地,要租下来。
窦婴现下不想与田蚡争,也争不过,有心卖田蚡一个好,所以脾气很好道:“可以,价格、期限合适,别说租了,卖也可以。”
籍福摆摆手,笑眯眯道:“丞相想以每亩十钱的价格租个二百年!还请魏其侯通融,通融。”
“……十钱?二百年?”窦婴被气的大手直颤,当即道:“田蚡干脆来抢算了!”
籍福擦了擦对方喷到脸上的唾沫,淡定道:“丞相乃陛下的亲舅父,要遵纪守法,不能抢。魏其侯若是识相,就应下这笔生意。”
窦婴此时眼眶赤红,指着大门:“我虽然被陛下抛弃了,也是朝廷的侯爵,你家丞相地位高,可也不能仗着权势抢夺我的地,此事就是弄到陛下跟前,我也敢说。”
籍福拉着脸,“魏其侯可知拒绝丞相的下场!”
“就是死也不答应。”窦婴丝毫不妥协。
此事若是传出去,他窦婴在长安不能混了。
籍福:“魏其侯,俗话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让了这块地,交了丞相这个友人,以后长安也有人罩着,再说不是卖,是租,你情我愿,送给顺水人情给丞相,对你以后的日子,对窦家都有好处!”
窦婴重重哼了一声,“田蚡拿我当老糊涂糊弄,欺负人到这份上,我若是答应了,日后在长安如何立足。你告诉他,窦家不是随随便便任人宰割的。”
他越说越生气,最终一甩大袖,气呼呼走了,徒留籍福在原地。
懒得与田蚡的人打交道。
不过他疏忽了留在会客厅的灌夫。
灌夫可没有忍耐,他大手指着籍福的鼻子,“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无赖奴仆,魏其侯算起来也是陛下的亲戚,你居然这样欺负,我看你是找打。还有田蚡他有什么本事,他之前怎么发家的,别以为长安城的人不知道,要不是陛下、皇太后,他现在就是一个无赖,仗着陛下给他的权势想要欺压老臣,白要地,这就是白日做梦……”
籍福黑着脸,“灌夫,你不就是仗着魏其侯的权利才对我吆五喝六的,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庶民,辱骂丞相,要被抓进大牢的。”
灌夫之前在七王之乱中立下战功,后来成了中郎将,然后丢了官,之后成了燕国的国相,然后因为喝酒误事,就再次被撸了下来,回到长安后,一直赋闲在家。
这人好饮酒,情绪控制差,对方看不起他,他还看不起灌夫。
他听说,灌夫这个老匹夫喝醉时,经常骂丞相,别以为他没听说过。
……
籍福回到丞相府,添油加醋一番,向田蚡诉说窦婴多么猖狂,对田蚡多么不屑,甚至贬低田蚡身份低,提醒田蚡以前是他的门客,不要太过分。
田蚡大怒,他觉得窦婴现在压根没看清形势,他田蚡现在是丞相,陛下和皇太后都是他的亲人,窦婴再厉害,也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他宰割,居然还敢反抗。
籍福见他实在生气,佯装安慰道:“魏其侯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丞相不如忍忍。”
田蚡:“当年窦婴的儿子杀人,还是我出主意救了他,当年我在他身边时,对窦婴可是尽心尽力,现在要一点田,他就扭扭捏捏,还有那个灌夫,窦婴是太皇太后的侄子,他灌夫算个什么玩意,居然敢骂我!”
田蚡思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窦婴暂时不好收拾。
现在窦婴失势,灌夫成了他的知己,如果收拾了灌夫,说不定窦婴就能气死了。
经过调查,田蚡查到灌夫在颍川横行霸道,鱼肉百姓,所以就向刘彻上奏,“灌夫乃地方豪强,手段恶劣,百姓过的很惨。”
灌夫的家族在地上也算是一霸,当地百姓曾有民谣,“颖水清清,灌氏安宁,颖水浊浊,灌氏灭族!”
被百姓写进民谣的家族,可见对当地的祸害有多大。
刘彻听完后,并没有顺着田蚡的思绪,淡淡道:“此事丞相自行做主即可,不用向朕汇报。”
田蚡与窦婴相斗,他这个皇帝不好下场。
得了刘彻的允许,田蚡很高兴,转手准备抓灌夫了。
等到动手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能动手。
因为他也有把柄在灌夫手中。
灌夫手中握有他与淮南王勾连的证据。
田蚡知道这事后,就想骂老天爷,当年他与淮南王刘安来往隐秘,为什么这等秘密一个、两个都被他的敌人知道。
即使他之前在陛下那里糊弄了一次,那也是因为陛下并未确认他确实有反叛之心,若是确定了,就是阿姐也救不了他啊。
因为这事,他这两年是茶不思、饭不想,再熬下去,他感觉自己就要下去见高祖了。
还有,淮南王刘安那家伙为什么还没有老死,明明已经快老到头了。
他死了,他也能安心一些。
最终,田蚡与灌夫达成和解,双方互退一步。
不过两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
对于田蚡来说,灌夫好饮酒,喝醉时,连他都敢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他的事情抖落出去。
所以一定要除掉灌夫。
老天爷也给了他这个时机。
元光四年,田蚡与燕王的女儿成婚,朝野的列侯还有宗室齐聚丞相府。
窦婴拉着灌夫也一起去了。
对于这件喜事,田蚡请了朝堂不少人,卫青、东方朔也有,刘瑶听说后,就知道灌夫逃不过这一劫。
有些惋惜,灌夫若是少喝些酒,再撑一段时间,凭他的能力,等到北击匈奴,说不定能封侯。
当然以他的性子,这个侯位估计在手中也捂不了多久,汉武帝时期,不少人因为犯错,被一撸到底的侯爵还是不少的。
之后,刘瑶从东方朔那里得知了经过。
宴会上,众人追捧田蚡,冷落窦婴,这点能猜出来。
轮到灌夫给田蚡敬酒时,田蚡不仅没起身,连酒都没喝,这算是彻底不给灌夫面子。
后来灌夫又转到临汝侯灌贤面前,因为灌贤也没有受他的酒,灌夫就将与灌贤喝酒说话的程不识给骂了。
程不识是谁?
这位可是和李广齐名的人物,都是声名鹊起的大将,一人守河北,一人守山西。
而田蚡就意识到机会来了,当即就怒斥了灌夫,并且将灌夫给抓了起来。
灌夫被抓后,酒劲上来,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继续破口大骂,最后将现场大部分达官显贵都骂了。
田蚡见时机已到,表示参加婚宴的宾客都是皇太后请来的尊贵客人,你这样骂,就是对皇太后不敬。
抓了灌夫,田蚡又命人赶紧去捕捉灌夫所有的亲戚手下。
谁知道灌夫会不会将秘密告诉亲近之人,将所有人都抓了,他才能放心。
当然,在这期间,还有一个人没有放弃灌夫。
这人就是窦婴。
灌夫被抓,窦婴要负很大的责任,本身他这次拉灌夫过来,就是想要借他的口让田蚡丢脸,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所以,据说从酒宴上回去后,他就开始营救灌夫,能花的钱,能求的人他都做了,可是田蚡压根不松口,送田、送地不管用。
东方朔评价道:“魏其侯若是再继续折腾下去,自己也要搭进去。”
灌夫虽然得罪的是田蚡,但是田蚡身后可是皇太后。
刘瑶捏着下巴,赞同地点了点头。
根据历史记载,确实没错,最后窦婴也没活成,田蚡据说也吓死了,堂堂丞相,这种死法太窝囊。
今年窦婴解决瓠子决口的事情,也算是有功吧,阿父应该不会太残忍……吧。
旁观的子燕嘴角微抽,东方朔对长公主真是不客气,什么都与她说,也不管长公主听不听得懂。
……
窦婴见往田蚡这边使力不行,就私下里给刘彻写了一封信。
刘彻收到信,看完后,唇角笑容意味深长,“莫雨,你说是灌夫该死,还是田蚡过分计较,或者窦婴糊涂!”
莫雨:“陛下英明!”
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阿瑶嘴巴甜,是不是与你学的。”刘彻将信纸随手扔到桌上。
“呃……奴婢说是向长公主学的,陛下可信?”莫雨眼角拧起笑纹,谄媚地看着他。
刘彻淡淡道:“让窦婴进宫。”
莫雨:“诺!”
……
陛下对此事的重视态度,让窦婴颇为意外,毕竟他现在已经失势,灌夫又是一介庶民。
不过他没有多想,既然陛下重视,事情就好办多了。
窦婴进宫,向刘彻叙说了事情经过,痛哭道:“陛下,灌夫醉酒胡说,但是罪不至死啊!”
刘彻将他扶起,“灌夫有错,确实罪不至死!”
“多谢陛下开恩!”窦婴心中一松,心中有了期盼。
刘彻见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已到用膳时间,魏其侯先用膳,此事牵扯到丞相,朕让人将大臣们喊过来,魏其侯到时候与他们辩论一番,说清事情原委。”
窦婴有些迷惑,不过现在他也顾不到其他,陛下愿意给他机会,已经让他感恩了。
等刘彻出来时,注意到朗卫的眼神,余光顺着方向一瞥,看到刘瑶、刘珏、王容、张苒四个小女孩缩着头躲在角落的屏风后面,伪装蘑菇。
刘彻唇角一抽,重咳一声,“咳!咳!”
刘瑶低头装作没听到,刘珏没忍住,下意识抬头正好与刘彻的凤眸对上,吓得倒吸一口气,小身子一歪,差点摔倒,还好王容扶住了她。
“阿父坏!”刘珏瘪嘴控诉。
刘彻无奈:……
小家伙,明明是你们偷偷摸摸做坏事,最后还倒打一耙。
刘瑶光明正大地走出来,“阿珏说的没错!阿父坏!”
张苒、王容向刘彻行了宫礼,乖乖地跟了出来。
刘彻看到王容,“你在宫中,多去陪母后玩玩,都是自家亲戚,不用拘谨。”
王容低声道:“诺!”
刘彻看向刘瑶,“你们躲这里干什么?”
对于这个四人小团体,刘瑶就是领头羊,阿珏是她的应声虫,等到子夫生下皇子,他只求对方的性子能中和阿瑶、阿珏一些。
刘瑶:“我们关心阿父,担心阿父累趴了。”
她想要欣赏大汉朝第一场刑事辩论,就不知道结果会不会更改。
“哦?你们可知你们这样子若是计较起来,就是私探机密,要重罚的。”刘彻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排排站的四个孩子,皮笑肉不笑道。
刘瑶歪头迷惑,“不知道欸!这事应该是阿父管着,受罚也是阿父吧!阿父,阿父,你要怎么罚自己?”
刘彻:……
就在刘彻正欲开口之际,一名小黄门进来,“陛下,三公九卿已经守在东侧殿了。”
刘瑶见状,连招呼都不打,呼唤其他三人去东侧殿,看这些朝臣辩论。
到了东侧殿,刘瑶看了人不少,不止三公九卿,卫青、张汤、东方朔、主父偃都在。
其他人看到他们四个,也是有些微妙。
进来之前,他们已经提前知道消息,陛下是让他们讨论灌夫之罪,现在陛下带了四个小孩进来,是担心他们吵太过吗?
其实吧……
他们也没什么好讨论的。
灌夫这事十分明显,明摆着是田蚡公报私仇。要说灌夫也不是倒霉,纯粹是自作自受,明明与田蚡关系不好,居然还敢去参加他的宴会,对方是丞相,还敢闹事,不就是仗着有窦婴撑腰,可惜现在窦婴貌似自身难保哦。
今日庭辨的主人公是窦婴与田蚡。
窦婴没有什么庭辨策略,第一时间就是给灌夫卖惨诉苦,打感情牌,表示灌夫也是参与过七王之乱的老将,此次只是酒后胡言。
田蚡立马反驳,表示灌夫此人平日蛮横不讲理,经常喝酒误事,可不是一次两次。
窦婴见状,又改变策略,开始攻击田蚡,说田蚡收受贿赂,奢靡无度。
让田蚡松了一口气的是,窦婴并没有将他与淮南王之间的事情抖落出来。
田蚡表示他身为陛下的舅父,有钱有权,生活奢靡一些,喜欢办宴会有什么不好的,不像你和灌夫,整日招募英杰门客,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不是观测天象、就是打探未央宫的消息,怎么?是想立大功?还是要干其他的?
窦婴被他这话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跪下解释。
田蚡就差直接说他造反了,他都没有先提。
主父偃见窦婴与田蚡唇枪舌剑,目露同情。
窦婴可知,陛下将事情放在朝堂上讨论时,灌夫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有些事,明面上的标准和私底下是不一样的。
东方朔也是心中唏嘘。
刘彻自然不相信这个,但是眼看着窦婴与田蚡越骂越上头,最重要的是,几个小孩还在殿中,他们一点顾忌都没有。
刘彻也不表态,扫视众人,“众卿可有话想说?”
众人沉默,没有吭声。
此事他们不想掺和。
“啪!”
刘彻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这一响动,如同发了定身咒,殿内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刘彻冷笑,“过往没有摆到朕的面前时,你们天天嚷着他们,现在让你们说了,一个个变成哑巴,总有一天,朕要将你们……”
狠话放到一边,想起刘瑶他们,刘彻默默将后半截咽下肚子,蹲身将刘瑶、刘珏抱起,离开侧殿,打算去看皇太后。
刘瑶攀着他的肩膀,向众人挥了挥手,作为告别。
刘珏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冲各位大臣告别。
张苒、王容对视一眼,立马跟上。
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窦婴、田蚡,无奈摊了摊手。
他们只是不想选择,选择意味着战队,选择灌夫,就是得罪田蚡、皇太后。选择田蚡……灌夫因为骂了权贵而被关押,真若是死了,在不少人眼里,可是义士,他们若是站田蚡,到时候会被百姓戳脊梁骨的。
……
这边,皇太后见刘彻抱着两个娃娃,身后又跟着两个小孩,眸中笑意不止。
她觉得这是好预兆,刘彻未来一定会多子多福。
皇太后知晓灌夫的事情还没有审出来,笑脸顿收,拉着脸道:“我还活着,就有人对付我的弟弟,等我死后,我们王家人还有活路吗?”
刘彻:“母后别这样说,窦婴、田蚡都是亲戚、宗室,朕帮谁都不好,所以叫才叫大臣们来论断,不然让狱吏来断就行。”
皇太后不管,在她看来,灌夫一个小小的庶民侮辱咒骂大汉的堂堂丞相,理应重罚,而且她听说灌夫的家族在颍川素有恶名,将当地搅得民不聊生,收拾他,也算是为民除害。
太皇太后就薨逝将近四年了,刘彻难道还要看窦家人的脸色吗?
刘瑶见状,捧着自己的汤端到她面前,甜笑道:“祖母,吃饱饱才能打阿父!”
刘珏跑到她跟前,热情道:“我给祖母找棍!长长的,直直的大棍!”
小家伙一边说,一遍比划。
“噗呲!”皇太后被逗笑。
接过刘瑶的小汤碗抿了一口气,然后斜眼看着刘彻,“陛下若是为难,那就请狱吏判判,到时候你就知道灌夫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彻见状,也不好说什么,连连点头,吩咐一名御史去颍川查探。
然后查出灌夫横行乡里,田蚡没有说错。
而窦婴因为光说灌夫好的,不说恶事,算是犯了欺君之罪,也被关了进去。
看热闹的人唏嘘,一个没救出来,还搭进去一个。
第48章 这也是你我之福!
窦婴因为犯欺君之罪被关进监牢,暂时关押,如何处置,刘彻还在头疼。
不过现在已经查明灌夫以及其家族确实在颍川目无王法、仗势欺人,现下又对勋贵皇亲国戚不敬,肯定是要斩杀的。
皇太后王娡对于这个结果,颇有些意外。
一开始她只是想给田蚡出气,身为大汉的国舅,在婚宴当天,被一个喝酒的粗俗庶民指着鼻子骂,别说灌夫,就是窦婴敢这样干,她也要让陛下将窦婴下狱。
她若是不给田蚡撑腰,日后朝野谁会将田蚡看在眼里。
她原先只想陛下将灌夫斩了,没想到窦婴也栽了进去,窦家这下子折了一员大将,看他们后面怎么嚣张。
……
窦婴一开始被刘彻治罪时,也是着急,他倒是无性命之忧,最多爵位被陛下撸了,只是他被投进大牢,灌夫怎么办。
若是无人帮忙,以灌夫所犯罪行,必死无疑。
就在他为拯救灌夫着急上火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杀手锏没有拿出来。
然后……
窦婴向刘彻上奏,说景帝刘启驾崩前,曾经留给他一个诏书,让他碰到什么难事的时候,可以便宜处理。
他想用这个诏书求刘彻饶灌夫一命,灌夫虽然有错,可也是受他所托才去了田蚡婚宴,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刘彻知道这个事情后,坐不住了。
父皇居然留了这一手。
父皇到底是想针对谁呢?
刘彻马上命人去尚书保管档案的地方查验。
根据大汉规定,但凡皇帝昭令,要一式两份,当事人一份,尚书一份,以作存档,防止有人矫昭。
结果一查,发现长乐宫中并没有这份昭令保存,只有窦婴家里保存的。
事情到了这里,彻底大条了。
窦婴没说遗昭前,灌夫出事,窦婴顶多算是交友不慎。
现在宫中保留的遗昭存档没有找到,窦婴就有伪造诏书的罪行,这可是重罪,
刘彻也纳闷,他倒不怀疑窦婴伪造诏书,窦婴没那个胆子,性子也实在,做不出这事,若是换了田蚡,他肯定怀疑。
所以就是有人将诏书存档给毁了。
想到这里,刘彻漆黑的眸子越发深邃,目光望向长乐宫方向。
窦婴是窦家人,父皇临终前,给他这份诏书,肯定是要防人的,当时朝政虽然被太皇太后把持,但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他势必会亲政。
父皇给这个诏书,肯定不会让窦婴对付窦家人自己,所以……
诏书的内容多半是针对田蚡之类的王家外戚,说句更冒犯的话,此诏书很大可能是针对皇太后王娡。
窦婴是太皇太后的侄子,父皇若是为了预防太皇太后(当然也预防不了),有更好的人选。
对于母后,刘彻了解,除了较为护短,在其他事情上不曾干涉过,这也是刘彻与她感情好,愿意厚待田蚡的原因,愿意顺从她的意愿,收拾灌夫。
难道母后知道遗昭是针对她的,所以利用便利,将遗昭存档给毁了。
刘彻有些想不通,决定去问一下皇太后。
皇太后听说窦婴拿出了先帝的遗昭,呆了一瞬,“遗昭,给谁的?”
没想到窦婴还有这一手。
刘彻摇头:“没有指名道姓,只是让窦婴在事情危及时,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窦家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皇太后冷笑一声,“若是窦婴想让陛下退位,想让本宫给先帝殉葬,是不是也可以!”
“母后莫慌!事情没到这地步,窦婴只是想救灌夫一命!”刘彻也觉得父皇留下的这份遗昭内容太空泛,若是计较起来,属于什么都没写,又什么都能管。
他这个皇帝见了,也是心里膈应。
皇太后柳眉一挑:“救灌夫?窦婴真是大方啊!陛下说这事,是打算应下了?”
刘彻不懂声色道:“朕知道有遗昭后,当即命人去找存档,但是没有发现。”
“没有存档?”皇太后瞪大眼睛,直愣愣看向刘彻,脑海中思绪翻滚,从一开始的惊诧,到幸灾乐祸,瞥到刘彻脸上一丝探寻,瞳孔微缩,当即不满道:“陛下难不成怀疑本宫将诏书存档毁了,本宫压根不知道遗昭的事情,而且先帝英明,怎么可能给窦婴留下这份遗昭,一定是窦颖救人心切,故意弄了假遗昭。”
其实皇太后说完,自己也觉得理由不怎么合理,矫昭轻则斩首,重则族灭,窦婴性子比较谨慎,就是再剑走偏锋,也不会用这招。
她不知晓,皇帝也不知道,难道尚书将存档给弄丢了……这种想法很快被皇太后甩出脑子,根据汉制,诏令一般既有存件又有存目,不可能一丝痕迹都不留,当即冷色道:“ 既然无存档,说明窦婴擅自矫昭,陛下理应重罚。”
刘彻沉默了一瞬,缓缓叹息道:“母后说得对,魏其侯糊涂啊!”
……
次日,尚书以窦婴所存遗昭宫中并无副本为由,以“矫诏”罪名弹劾窦婴。
朝野骇然,一是唏嘘窦婴怎么走上这条路了,二是因为矫昭乃重罪。
九月中旬,灌夫被判族灭,十月初行刑。
元光四年初,窦婴被处死。
对于窦婴,许多人是惋惜的。
即使下旨的刘彻,心中也是可惜的。
此人虽然是窦家人,也算是刚正,景帝时期,窦婴曾在酒宴上直言不讳地指出父皇不应该将皇位传给梁王,也因此引起了太皇太后的不满。
之后刘彻登基,想要“独尊儒术”,想要掌权,也获得窦婴的支持,惹怒太皇太后,让他被罢相。
窦婴这次拿出“伪造”遗昭,也是为了搭救灌夫……
对于窦婴是否“伪造”遗昭这事,刘彻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
窦婴没有作假,但是尚书并未有存档,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一开始就没有存档,或者说,存档被立昭的人给清了,或者压根没让存档。
“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这则昭书太大,以父皇谨慎的性子,不可能给窦婴留下这个。
若是窦婴心有异端,推翻刘姓,换他窦氏上位,那怎么办?
可是父皇就留了这份诏书……
那么,为什么呢?
“父皇啊!父皇!”刘彻长叹一声,仰靠在椅子上,看着宣室殿高高的屋顶。
窦婴虽姓窦,不过在许多大是大非,比如传位等事情上,为了刘家对抗太皇太后,而且性格刚直,父皇信任他,最后也让他成了自己的辅政大臣。
那份诏书就是为了进一步换取窦婴的忠诚与信任,若不是窦婴,父皇也不敢留下那一则诏书。
而事情更妙的就是,父皇没有留档。
若是窦婴图谋不轨,刘彻大可以以矫昭的罪名将他治罪。
刘彻不想杀窦婴,但是身为窦家领头羊的窦婴必须死,否则依附窦婴的窦家党羽不能尽除,窦婴是太皇太后的侄子,是窦家影响的化身。
他的王朝不需要窦家再次一手遮天。
原先他以为灌夫之事,顶多给窦婴一波打击,没想到窦婴为了他拿出“矫昭”,事情后续发展,出乎他的预料,不过结果让他满意。
……
对于灌夫、窦婴的下场,朝野众人感慨不已,真是世事难料。
原先窦婴为灌夫出头,大家最坏的打算,就是窦婴被贬为庶民。
可是现在窦婴反而因为“矫昭”被斩首,夷三族。
让众人诧异的是,窦婴死后没多久,田蚡也病倒了,病情有些奇怪,类似疯癫,整日将自己裹在被子中喊冷,嘴中呢喃着请罪。
皇太后将太医令的太医都赶过去诊治了,针灸、熏蒸……各种法子都用过了,田蚡的病情越发严重,最终田家人就请了术士去观察,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说田蚡身边一直跟着两只鬼:窦婴、灌夫。
田家人一听,心都凉了,怪不得大夫治不了,原来是有鬼啊。
这事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长安城的百姓说的绘声绘色,就连刘瑶都听到动静了。
刘瑶:……
看来田蚡也活不了多久。
田蚡一死,应该会很大程度打压朝中王家人的士气。
田蚡没撑多久,很快就惊魂而死,皇太后伤心不已。
刘瑶知道消息后,有些懵,短短半年,灌夫、田蚡就如历史上的记载,接连下了地府。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现在人都死了,这场争斗可谓是一个赢家都没有。
……
东方朔家门前,主父偃拎着两坛美酒、一块鹿肉站在车辕上,戒备地看着地上摇着尾巴的大黑狗。
东方朔怀里的小娃娃看到陌生人,咧嘴直笑,兴奋地直拍手。
东方朔笑道:“主父偃,你看小白和我儿子多喜欢你!”
“汪汪!汪!”东方白吐着舌头,眼馋地看着主父偃手中的肉。
主父偃:“东方朔,我数三个数,你家这黑狗不走,我就要拔剑了。”
“啧……你该不会怕狗吧!”东方朔愣了一下,看出异样,笑的愈发欢畅了,“主父偃,别说我没提醒你,小白大名东方白,可是陛下的长公主起的,名字还是陛下亲自刻的,你确定敢用剑?”
主父偃身子微僵,阴恻恻地看了东方朔一眼,又看了看下面的大黑狗,最终硬着头皮下来,在大黑狗摇着尾巴扑上来时,随手将手中一壶酒给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酒壶碎了一地,一时间酒香四溢。
“咿呀呀哎呀!”小娃娃好奇地看着地上的东西,吐着舌头流着口水。
“嘶!”东方朔倒吸一口气,心疼道:“主父偃,这可是好酒啊!”
主父偃就带了两壶,现在砸了一壶,剩下一壶也不够他们喝啊。
主父偃给了他一个白眼,“在下之前提醒过你。”
东方朔:……
等进了屋,大黑狗被拦在外面,主父偃稍微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带了鹿肉,东方朔就命人架起火炉,与主父偃一起烤肉喝酒。
至于东方筠小娃娃,则是送去喝奶了。
初春仍然冷风瑟瑟,主父偃与东方朔坐在窗边饮酒烤肉,旁边放着两个火盆。
东方朔看着堆在院中墙角的积雪,叹气道:“二月都快过完了,居然又下起了大雪。”
主父偃:“你知道长安的百姓如何评价这场大雪吗?”
“怎么评价?”东方朔抿干碗中的酒,随口问道。
主父偃:“说是窦婴、灌夫冤死的怨气所化!”
“……冤死的怨气?”东方朔嗤笑两声,“我只承认窦婴是冤死的。”
至于灌夫,此人的做派,还有颍川灌氏的恶行,他可是一清二楚。
主父偃斜了他一眼, “窦婴犯矫昭之罪,何来冤屈?”
“啧……主父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东方朔挥手,命令周围随侍的奴仆退下,“就是给窦婴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拿出矫昭。”
找不到留档,不是留档被毁了,就是被别人坑了。
主父偃闻言,唇角的两撇胡子微微上翘,“我难道说错了,没有留档,就是矫昭,不管事实如何,你我都应该谨记‘陛下英明’。”
“嘶……你这话说的渗人啊。”东方朔浮夸地抱着胳膊打了一个寒颤,“灌夫、田蚡争了那么多年,最后魂归地府一场空,没一个胜利者。”
主父偃:“谁说没有,陛下现下不是对朝中局势很满意吗?”
窦婴、灌夫、田蚡三人权利角逐,最后先后去世,确实没一个胜利者。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此事一定有一个得利的。
得利的人自然是控制朝堂棋盘的人,他们的陛下——刘彻。
灌夫所做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小,但是用不着上升到朝堂上,陛下即使过问,简单下个命令就行,要么处死灌夫,要么赦免灌夫。
偏偏陛下选择窦婴与朝中大臣来个朝堂庭辨,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窦婴的死,代表窦家影响消亡的尾声。
田蚡的死,也代表王家影响的坍塌。
至于灌夫,此人乃是地方豪强,陛下对其严惩,也震慑了不少为非作歹的地方豪强。
东方朔唏嘘道:“陛下不愧是陛下!”
主父偃:“这也是你我之福!”
东方朔被这话差点呛到。
什么叫“你我之福”,听主父偃这话,似乎很高兴。
主父偃见他不以为然,笑问:“窦家已亡,王家势弱,现在也轮到卫家崛起,难道不是你我之福?”
东方朔:……
主父偃又说道:“你我熟读经史,对于帝王心术应该熟悉,我等又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人,而且拥护陛下,此时难道不是你我大展宏图的时候?”
“话虽如此,只不过时机来到跟前,总会让人唏嘘。”东方朔饮完碗中酒,拎起酒壶正欲倾倒时,发现已经一滴不剩了,当即不满,“主父偃,明明你送的酒,怎么喝的比我多。”
主父偃一口气将碗中就喝完,“你请我喝的,我难道还不能喝?东方朔,与其担心其他,不如及时行乐,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听到这话,东方朔嘴角一抽,无语道:“这就是你平时斤斤计较的缘故?”
主父偃不以为然:“我为了出人头地,奔波劳碌,享尽世人白眼,父母、兄弟、友人都折辱我,没办法练出你这个豁达的性子,人人都有私心,我只为求官、富贵,没有什么大志向,不必在乎他人的说法。”
东方朔闻言,斜了他一眼,“你的心胸开阔些,说不定你的富贵和官阶会更高。”
主父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道:“我观长安城没有人比东方兄的心胸开阔的人了,为何东方兄的官职只比我高一些呢?”
“……”东方朔哑然一瞬,低咳一声,“你说的这些也就是哄哄自己,正因为你在乎他人的看法,心眼才不大。”
主父偃点头:“我承认自己心眼不大,但不觉得他人有什么可关心的。”
“……”东方朔按了按眉心,“ 你信不信我唤东方白过来与你交流交流!”
主父偃一开始还疑惑“东方白”这个名字,下一瞬,大黑狗哼哼唧的声音出现在窗外。
他稍微探身,就看到大黑狗两个前爪攀着墙,垂涎地望着他。
他当即就坐直了,顺便将他这边的窗户关了一些。
东方朔看到他这幅怵样子,大笑不止,“主父偃,你信不信,那些你讨厌的人若是知道你怕狗,估计会养十只八只。”
主父偃闻言,笑容冰冷,“他们有胆子就养,不过事后别怪我无情。”
“你这样子渗人的很。”东方朔尴尬轻咳,“做错事的是人,狗看家护院有什么错。”
主父偃则是目光幽幽:“作为主人,狗若是咬了人,自然要承担责任。东方朔,你的狗叫东方白,你的儿子叫东方筠,确定不会被外人弄错?”
东方朔两手一摊,“那又能怎么办,这是长公主起的,对了,我记得你曾经与我说过,长公主说,我与你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不如我劝长公主给你也选只狗?起个名字,叫主父什么”
“你敢!”主父偃脸色一变。
主要是他担心长公主真的会干出这事。
东方朔笑眯眯道:“开玩笑的,你怕狗,我不强人所难,不如给你找个狸奴?还能捉耗子。”
主父偃深吸一口气,“谢谢,我什么都不养。”
……
“哈哈哈……”
即使隔着两间屋子,卫君孺还是能听到东方朔的笑声,纳闷他与主父偃说了什么,居然这么开心。
才吃完奶没多久的小宝宝意犹未尽地伸手去扯她的衣领,吧唧着嘴,“咿呀呀嗯嗯哼哼……”
卫君孺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贪吃鬼!”
小宝宝咧嘴大笑。
就在卫君孺逗孩子时,一名女婢小心进屋,低声道:“夫人,进宫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卫子夫快要生了,卫君孺打算进宫守着她几天,至少要等到孩子出生。
“嗯。” 卫君孺轻轻应了一声,让女婢将东西放下,然后仔细检查里面的东西,防止有人借着她的手对妹妹出手。
子夫这已经是第三胎,加上陛下登基十年,至今未有皇子,所以宫里宫外不少人将目光盯在子夫身上。
子夫怀着孕,又要照顾阿瑶、阿珏两个孩子,还要面对内外的压力,她进宫能让她轻松些。
晚些时候,等东方朔送别主父偃,进屋逗孩子,卫君孺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孩子。
东方朔两手举高孩子,轻松道:“你放心,等你回来,保证还你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
卫君孺不知道,她进宫头一日,孩子就哭了半夜,东方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好,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光禄寺,让同僚见了,还以为东方朔被卫君孺给揍了。
随着卫子夫产期临近,刘瑶觉得昭阳殿的氛围越发紧张。
她发现周围巡逻的羽林卫也多了,昭阳殿内伺候的一些内侍也无声无息换了。
因为田蚡的病亡,皇太后伤心不已,精神有些不济,不再经常盯着卫子夫,只是时常派人慰问。
卫君孺进宫后,卫子夫精神状态好多了。
三月初九,初春的阳光明媚温暖,刘瑶带着刘珏去花园给卫子夫摘花。
沾染初阳的桃花娇艳欲滴,散发着淡雅的香味,刘瑶他们摘了一大把,子燕还给刘瑶、刘珏做了两个花环。
刘珏带着漂亮的花环,绕着刘瑶美滋滋转圈,“阿姐,阿珏漂亮吗?”
“漂亮,比花还漂亮!”刘瑶很捧场。
“阿姐也好看。”刘珏也投桃报李。
刘瑶带着花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曹襄。
“阿瑶!”曹襄看到刘瑶,连忙跑过来。
今年十岁的曹襄早已经摆脱小胖墩的样子,应该说从他七岁后,小家伙开始快速抽条,眉眼与平阳长公主相似,脸庞白皙精致,原先圆溜溜的大眼睛也在往丹凤眼方向变化,小时候的稚气在一点点褪去。
刘瑶:“阿狙。”
刘珏也乖乖喊道:“阿狙表兄。”
曹襄闻言,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阿珏,真乖!”
眼见小少年的爪子就要往刘瑶头上挪,她下意识躲开,眼含威胁,“阿狙,你胆子越发肥了!”
居然敢摸她的头。
“……不敢!”曹襄秀气的墨眸闪过一丝遗憾。
明明他比阿瑶大三岁,个子也比她高,可惜阿瑶总是摸自己的头,反过来,自己从未得逞过。
因为这事,被阿父、阿母笑话好多回。
“哼!”刘瑶看了看他身侧跟着的奴仆,好奇道:“你现在课业不是忙得很吗?怎么进宫了?”
作为十岁的孩子,在古代已经算是半个成年人,而且曹襄还是平阳侯的继承人,文武都要兼备,去年秋日,平阳侯曹寿带曹襄回了老家一趟,美其名曰历练。
现在田蚡病亡,曹襄身为晚辈,肯定要折腾一番,刘瑶觉得还不如待在老家。
曹襄叹气:“因为丞相过世,昨日皇太后染病,所以阿母进宫来看皇太后。”
他想阿瑶,所以也跟着进宫了。
刘瑶惊诧:“皇太后病了!”
曹襄:“太医已经看过,不重,养些日子就行。”
既然知道皇太后病了,刘瑶打算先带着刘珏与曹襄一起去看望皇太后。
到了长乐宫,皇太后见刘瑶、刘珏一人一大捧花,唇角经不住翘起,“这花真漂亮!”
刘珏将花送到她面前,奶声奶气道:“祖母,你要快快好起来,喝药苦苦的,不好。”
“好!祖母听阿珏的。”皇太后大手摸了摸她的脸庞,接过花。
刘瑶依偎在她身边,“祖母,阿父现在光陪着阿母,你要快点好起来,带我们去上林苑春游,馋死阿父。让他不和我们玩!”
刘珏闻言,握起小拳头,“同仇敌忾”道:“馋死阿父!”
皇太后被逗得直乐,平阳长公主忍笑道:“行,到时候咱们都去,将阿彻留下,让他眼馋。”
“好!好好!”皇太后笑了一阵,看着跟前大大小小的人,心中的郁气渐渐消散。
她正欲开口之际……
忽而一名宫女跑进来 ,惊慌道:“皇太后,昭阳殿来报,卫夫人提前生产!”
皇太后:!
平阳长公主起身,“卫夫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宫女:“产婆、太医都在。”
刘瑶拉着刘珏,顾不得其他,“祖母,我和妹妹去看阿母!”
皇太后来不及阻拦,两人已经跑出宫了。
她慌忙吩咐道:“快跟着两个公主!”
平阳长公主问道:“陛下知道吗?”
宫女点头,“卫夫人发动的第一时间,就去找陛下了。”
平阳长公主心中松了一口气。
可是等她赶到昭阳殿,发现刘彻并不在,甚至连他信任的中常侍莫雨都不在,但是派了卫子夫的弟弟卫青坐镇,让其披甲执剑守在门口,若是有人异动,可自行判断,先斩后奏。
平阳长公主心头一跳,宫中一定发生了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而临华殿总管曹福悄悄摸到皇太后耳边,小声低估了两声。
皇太后怒不可遏,失声道:“她怎敢!”
第49章 恭喜陛下,卫夫人又生下一个公主!
殿中其他人诧异看向皇太后。
皇太后说的是什么意思?
平阳长公主不解,“他怎敢?母后,你说谁?”
到底是谁?
做了什么事?
怎么让母后看着如此生气。
皇太后殿内众人都看着她,敛了敛神色,故作镇定:“没事……临华殿有人将田蚡送给本宫的东西摔了。”
见她说的含糊,平阳长公主猜测事情真相肯定不是这样,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卫子夫产子。
皇太后见众人不再深究,走到外殿,唤来贴身心腹,“告诉彻儿,现在卫夫人产子最重要,其他的事暂且搁置。”
“诺!”贴身心腹屈身行礼。
卫青目送皇太后的宫女出去,目光幽深地看着外面晴朗的天。
阿姊说过,阳春三月的阳光都带着花香,现下外面艳阳普照,天晴的仿佛蓝纱看,似乎能听到生命的气息。
这般好天气……阿姊,一定会平安无事!一定!
……
与昭阳殿紧张繁忙的情景不同,椒房殿此时截然不同,它安静的仿佛沉寂在死水一般,周围被羽林卫围的如同铁桶一般。
这种情景,对于一些羽林卫已经不陌生,建元六年的时候,陛下曾命令羽林卫包围椒房殿,当时事后,椒房殿主人陈皇后被禁足,宫权也暂时被皇太后接手。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只见陛下,不见皇太后。
椒房殿中,陈阿娇淡定地站在堂下,唇角噙着温柔的笑。
距离她上首不远处,一身玄色裾袍的刘彻背对着她,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莫雨垂眸敛目,手中捧着一个漆盘,漆盘上放着一个穿着桃红曲裾的小人偶,人偶腹部高高隆起,胸口和腹部都插了两根黑钉,同时头上也插着四五根细针,看着诡异又可怖。
若是将人偶翻过身,会看到人偶背后写着“卫子夫”三个字。
刘彻转身,面庞肌肉紧绷,唇角下拉,大手一把抓住人偶,用力时大手都在微微颤抖,“阿娇,你为何变成这样?”
“为何?”陈阿娇听到这话,觉得可笑,她也畅快笑了出来,“阿彻,你这话说的仿佛像个孩子。”
刘彻双眸喷火,“你居然还笑的出来?”
“好!好!好!就听阿彻的话,我不笑,不笑。”陈阿娇佯装歉意地掩住了唇角的笑,一副委屈地看向刘彻,“阿彻,我冤枉啊!这种腌臜邪物一定是旁人偷偷塞到我宫中的……噗呲!哈哈……哈哈……我果然学不会卫子夫狐媚委屈的样子。”
她笑的很用力,用力到眼角都渗出泪水来。笑的前仰后合,仿若狂风中随风晃动的瘦小枯木,风势再强一些,整棵树就要被折断。
“陈阿娇,你到底发什么疯!”刘彻没想到陈阿娇这般姿态。
在查到陈阿娇对卫子夫行巫蛊诅咒,并且也在她的宫中搜出人偶,而且人偶背后绣的字也是她的手艺,人证、物证齐全下,他以为陈阿娇会求饶、会痛哭,谁知她却快笑疯了……
“哈哈……哈……咳咳……哈哈!”笑的太用力,一下子呛到了嗓子,陈阿娇连忙用帕子掩住唇,“呼…… 阿彻,你说我在发什么疯?我是你的皇后,大汉的国母,可是你却对我冷漠,抛弃自己年轻时的诺言,你觉得我会什么疯?”
陈阿娇似笑非笑地注视他,视线细细地描绘他俊朗的轮廓,“自从太皇太后过世,你眼里可曾有我?现在窦婴也死了,窦家的党羽被你收拾的七七八八,我这个皇后若是再不做些事情,就晚了。难道要等着你将我打入冷宫?”
既然被他找到东西,连人证都凑齐了,陈阿娇也不装了。
“你将我困在这叫金屋中让我日日独守空房,让袁梅惨死掖庭,处死窦婴,打压窦家……阿彻,这些理由难道不够吗?你今日问我,我也想问问你,你可曾记得你早年的承诺,太皇太后临终托付?”陈阿娇眼眶泪水闪烁,唇角的弧度一直倔强地不肯垂下。
刘彻目光扫过她盈泪的眼睛、颤抖的唇角,掩在大袖的双手微微握紧,“陈阿娇,这些就是你行巫蛊之术伤害子夫的原因?”
陈阿娇见他不为所动,轻蔑一笑,“这也是陛下你选的,你将她护的如同心肝,我如何伤她,没办法只能无聊地做些东西,阿彻,我刚刚听说卫子夫早产 ,你说,我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陈阿娇,你这是认了?”刘彻剑眉紧锁,目含滔天的怒火。
陈阿娇嘲讽地看了看外面围着的羽林卫,“阿彻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认与不认还有区别吗?”
她这些日子早就想清了,阿母是太皇太后的女儿,也算是窦家人,陛下怎么会留她一个窦家血脉坐在后位上,与其将来被刘彻诬蔑,不如先将事情坐实了,说不定成功了,她也痛快了。
殿内变得寂静无声,双方仿若针尖对麦芒,都怒不可遏地盯着对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馆陶大长公主到了!”
声音如石子一般,一下子打破了殿内冰封氛围。
陈阿娇眼底霎那间流出两行清泪,呢喃道:“阿母!”
刘彻沉声道:“让她进来!”
殿外的刘嫖听见刘彻准允的声音,深吸一口气,指甲狠狠抠了抠掌心一下,然后缓步走入椒房殿。
进入殿内,见女儿与刘彻都站着,女儿暂时没有受伤,精神看着也好,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参见陛下!”刘嫖恭敬行了一礼,不过起身之际,余光瞥到莫雨手中漆盘上的东西,瞳孔骤缩,双腿一软,一下子瘫了下去,“那……那是什么?”
“阿母!”陈阿娇连忙上前搀扶她。
刘嫖两手扣紧她的胳膊,嗓子发紧,“阿娇,中常侍手上是什么东西,与你没关吧!”
陈阿娇别过头,没有应她,只低声道:“阿母,你先起身!”
“!”刘嫖刹那间头脑发昏,头脑发昏,当即双眉倒竖,呵斥道:“阿娇,你到底在犯什么浑,你已经是皇后,怎么还不知足?难道要将自己的命给玩没了,让阿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太皇太后九泉之下难以瞑目才甘心。”
陈阿娇咬着唇,仍然默不出声。
刘嫖也顾不得其他,上前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阿娇,你当真要气死我,气死我……气死我啊!”
她环顾四周,瞥到角落里放着一根雕花的长杆,当即抓到手中,抡起长杆朝她劈头盖脸打过去,“阿娇,你就是再迷糊,也不能碰一些脏东西。现在犯糊涂,与其等着你被陛下论罪,不如我亲手打死你,我生了你,没教好你,是我的错。”
“阿母……疼……疼!”陈阿娇下意识用胳膊抵挡她的抽打,不敢去夺她手中的东西。
“呜呜……你放心,打死你后,我马上跟着你一起去找太皇太后,省的她见了你气不顺,让你再受一顿打,还是那句话,我生了你,不管是生、是死,总要护你周全一辈子。”刘嫖泪流不止,手中动作不敢停,每听陈阿娇一声痛呼,她的手都经不住颤抖,还是咬牙打了下去。
“阿母……你别气,别气……我知错了……”陈阿娇满眼泪水,尤其看到刘嫖面上的眼泪和心疼,她就不躲了,心中后悔让刘嫖伤心。
“你……你!你这个傻痴儿……”刘嫖见她杵在那里好似一根木头,内心仿佛揪成了一团,手中棍棒犹如千斤。
……
莫雨看着母女俩之间的情谊,唏嘘不已,陈阿娇做事之前,若是多想想馆陶大长公主,也不会落到今日下场。
“姑母,住手!”刘彻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他知道刘嫖是打给他看的。
“啪!”
刘嫖手中的长杆掉落,背过身不看一身伤痕的陈阿娇,向刘彻郑重跪下,“陛下,阿娇与你自小一起长大,她被我养的娇,是我的错,请你看在太皇太后的份上,绕过她吧。”
刘彻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刘嫖,沉声道:“姑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阿娇她不知悔改,身为皇后,行巫蛊之术,谋害后宫嫔妃还有大汉未来皇子,你让我如何宽宥她!”
刘嫖见陈阿娇仍然站在那里,当即凄声喊道:“阿娇,你快跪下向陛下认错!快——”
“阿母……”陈阿娇狠狠咬了一下唇瓣,直直跪下,“陛下,妾身知错了,请你恕罪!”
刘彻:“陈阿娇,你今日所犯之事,别说皇后之位不保,就是赐你一杯鸩酒,三公九卿也没法阻拦!”
陈阿娇面无表情。
“!”刘嫖见刘彻不似作伪,跪爬到刘彻跟前,扯着他的袍子,“陛下……阿彻,阿娇她是你的妻,她一心一意对待你,求你了,你别杀她,她只是一时犯了糊涂,我已经打过她了,你若是不满意,我再打她一顿,阿彻,求你了,你忘了你小时候对阿娇说的话吗?还有太皇太后临终的托付……”
陈阿娇抹过头,不忍看刘嫖为她哀求刘彻。
刘嫖见刘彻不为所动,脑中思绪翻滚,“陛下,既然阿娇犯了错,那就我就用功劳来补偿……”
她乃太皇太后的独女,大汉的馆陶大长公主,可知道不少诸侯的隐私,还有淮南王造反的事情。
刘彻默然不语,由着刘嫖说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刘嫖说的嘴巴发干,将所有秘密都说光了,艰难地舔了舔唇,“陛下,求你绕阿娇这一次吧。”
刘彻:“你说朕的舅父田蚡与淮南王勾结谋反?”
“是的,我那还有田蚡与淮南王来往的书信内容。”刘嫖也不藏着掖着了。
刘彻:“淮南王太子也是姑母派人废的?包括引他与兄弟争斗也是姑母派人哄弄的?”
刘嫖咬着牙,“淮南王害了我一儿一女,我自然不能放过他。”
刘彻阖眸沉思。
莫雨见他面色缓和,小声提醒道:“陛下,时间不早了,卫夫人那边还在生产。”
“子夫!”刘彻睁开眼,没再理刘嫖、陈阿娇,跨步离开椒房殿。
莫雨也紧跟着。
等到椒房殿的宫门再次关上,昏暗安静的环境让刘嫖仿佛脱力一般瘫坐在地上。
“阿母!”陈阿娇膝行到她面前,心疼地望着她。
刘嫖看到她白皙面庞上的红肿掌印,心中抽疼,轻声道:“疼吗?”
“疼。”陈阿娇的眼泪再次如掉线的珠子。
“啪!”
刘嫖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含泪问道:“疼吗?”
陈阿娇咬唇道:“疼!”
“啪!”
又是一巴掌,刘嫖嗓音颤抖,“疼吗?”
“疼……”陈阿娇一把扑到她怀里,放声哭嚎,“阿母,我疼,好疼!我错了,你别打了!”
“傻痴儿……傻痴儿……”刘嫖将她抱在怀里,“你放心,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让陛下对你出手。”
现在她只求卫子夫那边平安生产,最好能生下皇子。
如此危机便解除了一半,她再搬出太皇太后,阿娇这关也就过了。
……
昭阳殿中,刘珏抱着刘瑶,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殿内,仰头问她,“阿姐,阿母什么时候生完弟弟妹妹?”
刘瑶低头吻了她额头一下,“阿珏,咱们一起给阿母念辞赋鼓劲,好不好?”
“那念什么?念诗经?”刘珏趴在她腿上,翘着腿,欲欲跃试。
她现在已经会背《诗经》中好多内容,阿父还有那些大臣都夸她是才女呢。
“行!阿珏开个头!”刘瑶点头。
刘珏想了想,奶声奶气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刘瑶跟上她的节奏,齐声道:“纵我不往……”
……
内殿产房,卫子夫咬着软布,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
卫君孺见她忍的艰难,心疼道:“子夫,不如我让人将阿瑶、阿珏送到别处,你这样忍着也不是事。”
卫子夫虚弱一笑,正欲开口,就听到从外殿传来两个女儿稚嫩的声音。
“……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这声音仿若甘泉一下子往她身体里又注入了一股力量,她喘着粗气,“没事,他们在这里我安心,再说太医说了,大喊也不利于生产。”
一旁的医女不断点头,“卫夫人说得对。”
……
刘彻来到昭阳殿时,听到刘瑶、刘珏他们稚嫩的声音,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些。
皇太后见他来到,急忙上前,“彻儿,你怎么才来!”
说话时,不断打量他周身服饰,没见脏污和口子,难道曹福将消息传错了?
刘彻:“子夫如何?朕要去看她。”
话说着,他就要往内殿走。
“彻儿,你不能进去。”皇太后连忙拦阻他,“男儿不能进产阁的。”
一旁的太医宽慰道:“陛下,产房内已经准备妥当,卫夫人虽然胎动,但是临盆需要多久没法推测,男子阳气重,容易冲撞胎儿,对孕妇胎儿都不好。”
“阿父,太医说了,你别进去。”刘瑶也扯住他。
倒不是她迷信什么“阳气”、“阴气”,而是古代产褥热高发的主要原因就是卫生条件不达标,接生时容易产生感染。
所以越少人进入越好。
刘彻身上没消毒,进去后容易感染孕妇。
没见她也没进去。
刘珏抱着刘彻的腿,也大声道:“阿父,我不能进去,你也不能进去,咱们一起在外面给阿母背诗唱歌鼓劲!”
刘彻嘴角微抽。
他没什么忌讳,但是担心影响子夫和孩子,当然和孩子一起唱歌就不必了。
想到这里,他尴尬轻咳一声,“阿珏,你刚才背的诗经不错,再唱一遍,让子夫听听。”
刘珏不理他,反而看向刘瑶。
刘瑶点了点头,“唱给阿母听,阿母一开心,就能早点将孩子生出来了。”
“哦。”刘珏松开刘彻的腿,清清小嫩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边平阳长公主推了推曹襄,“你也去陪着阿瑶他们一起背,省的无聊。”
现成在陛下身边卖好的机会,而且阿狙与阿瑶一向玩得好。
曹襄小脸涨红,“阿母!”
他都多大了。
平阳长公主见状,点了点他的眉心,“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要面子,要面子还是要和阿瑶玩,你选一个。”
“要阿瑶……”曹襄眼神飘忽,却一分都没有犹豫。
平阳长公主见状,斜了他一眼,推他往刘瑶那边去,她则是继续待在皇太后身边。
她现今一直有疑问,皇太后之前的“他竟敢”是说谁,刚刚她派人出去打探了,椒房殿又被羽林卫围了起来,看来刚才刘彻是去了椒房殿。
时间缓缓流逝,刘彻在产房外不断踱步,连午膳都没心思吃。
他不觉得自个累,刘瑶、刘珏受不住,特别用完午膳后,几个孩子已经是小鸡啄米了。
卫青也看的头晕,索性坐在门槛上,盯着内殿的帷幔发愣。
午后不久,天色骤然变阴。
“轰隆”一声炸雷,一道明黄的闪电在天地闪过。
刘珏下意识抱紧刘瑶。
刘瑶轻轻拍了拍她的软背,“不怕,不怕,这是春雷,春天雷声大,雨点小,你哭时也是这动静。”
刘珏瘪嘴,将头埋进她怀里。
才不是呢!
刘彻则是面色紧张地看着外面的天。
此时,产房内卫子夫发出一声高昂的痛呼声,很快又压制下去。
一名医女出来,“卫夫人要生了。”
众人精神一阵,纷纷紧张起来。
申时,内殿传来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哇啊啊——”
刘瑶站起身。
终于生了出来!
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刘珏,小手揉了揉眼,打着小哈欠,“阿姐,弟弟妹妹来了吗?”
刘瑶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生了!”
刘彻、卫青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医女抱着一个襁褓出来。
皇太后面带希翼,“是皇子还是公主?”
医女:“恭喜陛下,卫夫人又生下一个公主!”
皇太后有些不信,亲自拉开襁褓看了看,确认是公主,笑容淡了两分,有些艰难道:“公主……公主也好,总归陛下的子嗣又多了一些。”
刘彻神情有些黯淡,“母后说得对,公主也好,来人,卫子夫为朕孕育子嗣,赏千金。”
卫青抱拳道:“微臣替阿姊谢过陛下。”
他知道陛下想要有个皇子,可是生男是女这事乃天注定,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刘珏扯了扯刘瑶的衣服,“阿姐,是妹妹?”
刘瑶点头:“是啊,一个和阿珏一样可爱的妹妹。”
刘珏欢喜拍手,“我要去看阿母!”
“等一下!”刘瑶扯住她,“阿母现在很累,阿珏先洗手再进去。”
总要给里面的人收拾时间吧。
刘珏;……
恕她的小脑袋瓜想不明白,阿母累和洗手之间有什么关系。
平阳长公主安慰皇太后,“母后,你别泄气,既然公主有了,皇子也不远。”
“唉!”皇太后叹了一口气,看着刘彻意味深长道:“彻儿,今日这事你要给子夫一个交代,毫无征兆的早产,最后生了一个公主,人的福气再多,也架不住有人暗害。”
“母后!”平阳长公主惊诧。
“母后说得对!”刘彻脸色微沉,“朕这次不会手软。”
“……”刘瑶小手默默捂住了刘珏的耳朵。
小家伙仰头,扑闪闪的睫毛好似蝶翼一般,“阿姐?”
刘瑶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子,“阿珏真可爱!”
“阿姐!”刘珏心中欢喜,现在看来,有了小妹妹,她还是阿姐最爱的宝!
……
等卫子夫收拾好后,刘彻带着刘瑶、刘珏进屋。
“阿母!”刘瑶、刘珏扑到床前。
刘瑶瞅了瞅,卫子夫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气不错。
刘珏:“阿母,妹妹皱巴巴的,不好看,阿父看着有些不高兴。”
刘瑶捂脸。
她来不及捂妹妹的嘴。
“胡说,子夫为朕生下公主,朕自然高兴。”刘彻笑容微滞,嘴角抽搐地看着她。
刘珏鼓着腮帮,持续拆台,“阿母,阿父当时的脸也黑,我看妹妹也脸黑,像阿父。”
刘彻:……
卫子夫自然知道刘彻失望,被刘珏这般说出来,也不觉得受伤,想到这里,她面带愧疚地看向刘彻,“陛下,对不起,我生了一名公主。”
即使是她,原以为前面有了阿瑶、阿珏,后面这个多半是皇子,谁知还是公主。
刘彻将她拥在怀里,阖眸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朕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刘瑶歪头疑惑:……
孩子的性别是染色体确认的,还能是谁的错。
卫子夫心生感动,眼眶经不住湿润:“陛下!”
刘彻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放心,朕会为你和孩子做主!”
……
椒房殿中,刘嫖得知卫子夫平安生下孩子后,松了一口气,没等她心口的石头落地,得知生的是个公主,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陈阿娇听到消息,经不住发笑,“阿母,早知道卫子夫只会生公主,我还折腾这些干什么。”
“阿娇,你还执迷不悟。”刘嫖抬手欲要再次抽醒她,可是看着女儿红肿的脸,最终下不去手。
陈阿娇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胸前,“阿母,对不起,你就当没生过我吧,我在这金笼被困太久了,刘彻他不会放过我的,太皇太后死后才四年,窦婴死了,朝中的窦家被撸下了多少人,你就看着吧,我看刘彻是个无心无情的人,王家的下场也不会好。”
“你啊!”刘嫖气的狠狠捶了捶地面,深吸一口气,“来人,派人去霸陵请容姜回来。”
容姜是母后身边的心腹,母后薨逝后,她就一直在霸陵守陵。
请她一起劝刘彻。
心腹婢女:“诺!”
霸陵距离长安百里距离,当天夜里刘嫖就得了回信。
容姜只让人带了口信,让刘嫖求卫子夫,说是太皇太后的安排。
刘嫖:……
陈阿娇得知要去求卫子夫,当即道:“我宁死!”
未出嫁前,她是大汉馆陶大长公主与堂邑侯的嫡女,是诸侯女,出嫁后,她乃大汉皇后,是国母,当年陛下能登上皇位,也是靠阿母的助力。
而卫子夫,未进宫前,只是平阳长公主府的一名小小歌姬,即使进宫,也只是低位的家人子。
现在她还是大汉的皇后,卫子夫只是夫人,只要刘彻没废她,卫子夫见她仍要行礼。
“你再说一遍,我现在让人拿两根绳子,咱们俩一起吊死在椒房殿,一起下去找太皇太后可好!”刘嫖顾不得她一身伤,狠狠地捶了她两下。
陈阿娇咬着牙不吭声。
母女俩就这样瞪着眼僵持了一夜。
次日,贴身婢女慌张跑进来,“主人!皇后!陛下命廷尉正张汤审理皇后施行巫蛊之术暗害卫夫人的案件。”
她打听过,张汤是个手段狠辣的酷吏,陛下将此事交给他,多半事情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陈阿娇、刘嫖:!
第50章 馆陶大长公主,此事我的想法不重要,主要在于陛下
次日,卫子夫生下一名公主的消息传到宫外,与此同时,刘彻命廷尉正张汤审理皇后行巫蛊之术的案件也同时爆出,朝野哗然。
两件事的前后关系不言而喻。
卫青刚回到府中,就被卫媪等人围上了。
卫媪看着儿子眼底的青黑,神情禁不住紧张,“卫青,子夫在宫中安全吗?阿孺怎么样?她还怀着孩子,皇后有没有对她动手?”
霍去病义愤填膺地握着拳头,“舅父,咱们干脆打上馆陶公主府,给姨母出气!”
卫青扯了扯嘴角,安抚众人,“阿姊平安生下一名公主,陛下赐了千金。”
卫长君皱眉:“可是外面现在传着,说是陈阿娇对子夫下咒,让她肚里的皇子变成了公主,所以陛下要将皇后废了。”
“这话外面乱传,咱们就不要乱说。”卫青当即制止了卫长君,沉声道:“子夫平安诞下公主是喜事,咱们高兴庆祝就行,别顺着外面的谣言,咱们犯不着做靶子。”
“我知晓。”卫长君挠了挠头,“我就是给你提一嘴,对于巫蛊诅咒这事,咱家也不信。不过没想到皇后居然这般恨子夫,要这样害她。”
卫青:“陛下已经将此事交给张汤审理,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你也别乱说,纵使太皇太后薨逝,刘嫖她现在也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与其他人不同,刘嫖是陛下的姑母,而且朝野都知道,陛下当年能登基,其中有不少刘嫖的助力,所以陛下多半不会对刘嫖出手。
但是这次刘嫖能不能保住陈阿娇就不能保证了。
……
昭阳殿中,因为昨夜熬了夜,刘瑶、刘珏日上三竿才起床。
一觉睡醒,姐妹俩就去看了卫子夫。
刘珏看着埋头苦吃的皱巴巴小婴儿,吧唧吧唧了嘴,噘着嘴道:“还是好丑!”
刘瑶摇头。
她觉得刚才妹妹那摸样,分明是馋小婴儿的口粮,但是要面子,所以才说婴儿丑的。
卫子夫忍笑:“才出生的小婴儿都是这样,你也是,再过几日,她就会像阿珏一样漂亮了。”
“真的?”刘珏探头看了看小婴儿,伸出手指想要碰一下,被刘瑶扯住,“碰坏了,你要养一辈子的。”
“那算了,本来丑就不好养,我不要养一辈子。”小家伙连忙摇头。
刘瑶嘴角微抽,有些头疼。
“若是妹妹好看了,那你愿意养吗?”刘瑶眼含警告。
可惜小家伙压根没看到,小手戳着脸颊,纠结了一番,用小拇手指比划出一截小小的长度,“那……那只能养一点点,我还小。”
听阿姐、阿父说,养孩子好费钱的,她没钱,只能养一点点。
“噗呲!”刘瑶忍俊不禁,一把搂住刘珏,小脸贴了贴她,“阿珏很好,已经是个好姐姐了。”
最起码没想到让妹妹养她。
卫子夫也欣慰道:“阿珏真的长大了。”
旁观孟乐、子燕等人也纷纷点头。
就算夫人生了三个公主又如何,这也是后宫女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而且三个公主都十分懂事。
他们夫人也不像外面说的那般整日以泪洗面。
孩子平安生下已经是幸事,至于公主、皇子,这种事情又不是夫人能做主的。
再说,已经三个公主了,未来第四个孩子老天爷一定会给夫人一个皇子。
刘珏欢喜地直跺脚,双手捧着脸,奶声奶气道:“我是姐姐,当然长大了。”
刘彻进来时,就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幕,下意识勾起唇角,“都在呢!”
“陛下!”殿内众人行礼。
“阿父!”刘瑶、刘珏齐声打招呼。
“乖!”刘彻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走到卫子夫身旁,看着认真吃奶的婴儿,笑道:“吃的挺香的。”
虽然子夫又生了一个公主,但是她生养的三个孩子都十分康健、聪明,性格也好。
卫子夫见他一脸疲惫,心疼道:“陛下要多休息,若是累坏了身子,如何庇佑孩子们和大汉江山。”
刘彻笑了笑:“朕无碍。难不成子夫嫌弃朕丑了。”
他刚刚在殿外,听刘珏评价小女儿三句不离“丑”。
刘瑶歪头瞅了瞅,确实有黑眼圈了,不过整体看起来还是俊朗高大,她虚倚着刘珏,安慰道:“阿母,你放心,阿父现在还有姿色,暂时不会变丑。”
刘珏点头:“阿父,阿母喜欢你,你不用担心,而且你不留胡子还是好看的。”
现在有了胡子,就变丑了,还变老了。
唉!可惜阿父不让她揪,明明她是帮阿父变美。
“……你们两个。”刘彻听得哭笑不得。
他堂堂帝王,居然在两个孩子口中需要“以色侍人”了。
卫子夫有些尴尬道:“阿瑶、阿珏,莫要胡说。”
刘瑶闻言,冲着他们吐了吐舌头,刘珏也学着做了鬼脸,然后姐妹俩就手牵手出去了。
刘彻看着她们欢快的背影,艳羡道:“还是当孩子好。”
孩子才能无忧无虑。
不像他,从早忙到晚,勤勤恳恳十余年,上天也不愿意给他一个皇子。
卫子夫将已经吃饱的婴儿放到一旁,温声道:“正是有陛下护着,阿瑶、阿珏还有妾身才能无忧。”
听陛下的语气,没有生下皇子还是给陛下造成了一些打击。
想到此,卫子夫唇角微微抿直,眼眶有些泛红,声音带着淡淡的哑意,有些不自在道,“陛下雄才伟略,上天一定会善待陛下,陛下会有优秀的皇子,请陛下照顾好自己,妾身与阿瑶还要靠陛下。”
“朕知晓你的心意。”刘彻将她揽入怀中,长吐一口气,“朕已经想通了。你平安产子就是好事,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其他不用担心。”
“陛下。”卫子夫仰头,看着他欲言又止,唇瓣阖动半晌,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陛下,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生产后,孟乐给她说过,当时陛下虽然未来,但是却让卫青披甲执剑护卫,而且羽林卫还将椒房殿给围了。
现在后宫又谣传,说是皇后用巫术将皇子换成公主……
没成想,这两日居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刘彻阖眸叹息,“皇后不守礼法,祈祷鬼神,降祸他人,让你受了委屈。”
“陛下。”卫子夫身子一震,素手下意识抓紧了刘彻的衣领。
外面传的居然是真的。
卫子夫:“陛下让张汤审理,是打算秉公办理吗?”
刘彻点了点头:“朕现在后悔,若是知道皇后执迷不悟,就应该在她第一次犯错时,将她废了,也不会犯下今日之过。那时若不是顾念太皇太后……”
“陛下……”卫子夫听得嗓子发干,尤其听到“太皇太后”,当即抬头,“陛下,太皇太后薨逝不过四年,皇后她只是被一时迷了心窍,现在孩子平安降生,妾身也并无大碍,说明巫蛊之术不当真……”
“子夫,朕知道你心软。”刘彻打断她的话,“这已经是陈阿娇第二次犯错,朕曾经问过她,她不曾毁过,再说这次你早产,说不定就是巫蛊成了。”
刘彻后悔的就是没早日查清,若是早一些,说不定结果会不同。
“陛下!”卫子夫眉心轻蹙,脑海中思绪翻滚。
想着要不要将太皇太后的临终托付说出,最终还是暂时咽了下去。
……
刘彻看完孩子后,出来就见刘瑶、刘珏在与刘小黑玩。
确切来说,应该是刘珏与狗绕着刘瑶玩。
“阿父!”刘瑶看到他,冲他招了招手。
刘彻上前,刘小黑看到他,尾巴摇的都快看不见影子,身子也扭成麻花,不停地哼哼叫。
看的刘彻想笑。
东方朔挑选的这只狗确实聪明,他平时与这黑狗见面最少,也没喂过他几次,但是黑狗见他却是最热情的。
都说“狗眼看人低”,刘小黑却会识人,不愧阿瑶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刘珏上前,小手拍了它脑门一下,“黑黑,你再这样,我和阿姐就不要你了。”
身侧的狗似乎听懂了,尾巴摇的更欢了,还是抬起爪子冲刘彻拱手。
小狗这幅想要“改换门庭”的姿态让人着实无法忽视。
刘彻挑了挑眉,配合道:“阿珏,既然你不想要刘小黑,朕就带到未央宫,让它给朕看门了。”
“!”刘珏当即上前抱住刘小黑的头,两手钳住它的脖子,恨铁不成钢道:“黑黑,你是我和阿姐的狗,不能跟着阿父。”
“哼哼……”刘小黑抬着爪子半站着,瞪着大狗眼,可怜兮兮看向刘彻。
“哈哈哈!”看着面前纯真的孩童、可爱的黑犬,刘彻最终放声大笑,上前将黑狗解救出来,俯身将刘珏抱起来,点了点她的鼻子,“你是它的主人,就不能轻言将它抛弃,知道吗?”
“哦。”刘珏搂着他的脖子,敷衍地应了一声。
刘彻见状,又拧了拧她的鼻子。
刘珏嫌弃地摇着头,向刘瑶求救,“阿姐,救命!”
刘瑶比划了一下她与刘彻之间的距离和身高,两手一摊,表示没办法。
刘珏顿时瘪嘴眼泪汪汪。
刘瑶:……
刘彻见状,冲刘瑶挑了挑眉,眼神示意对方哄。
表示:这是你弄哭的。
刘瑶一脸无辜,明明是因为你抱着她才将人惹哭的。
“我还有事,阿父、阿珏,再见!”刘瑶笑眯眯地冲他俩挥了挥手,然后召唤刘小黑,一起跑回殿内。
见刘瑶走了,在刘彻怀里的刘珏顿时化身上岸的鱼,扭得那叫宁死不屈,“阿姐,阿姐,等等我!阿姐,救我!救我!”
稚嫩的呼喊声在昭阳殿不停回响,让见者流泪,闻者伤心,仿佛刘彻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刘彻努力抱住她,无奈道:“阿珏,你先别动,小心摔了。”
刘珏当即怒目,“阿父,坏!”
刘彻心累望天。
……
与孩子折腾一番后,刘彻的心情恢复了一半,回到未央宫,也能提起精神办理政务。
他坐下来没多久,莫雨躬身进来,“陛下,堂邑侯与宗正在外守着,想要见陛下。”
现下朝野关于皇后施行巫蛊之术的流言不止,馆陶大长公主一直在宫中,堂邑侯这个时候拖上宗正,肯定是给皇后求情。
“宣他们进来。”刘彻刚刚才明朗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莫雨:“诺!”
……
与此同时,皇太后为了彰显重视,三次派人赏赐卫子夫。
虽然卫子夫此次诞下公主,让她和陛下失望,但是她知晓,自己现下对卫子夫这一胎越重视,旁人对陈阿娇的恶感就越强。
太皇太后已故,窦婴也死了,窦家人也该让位了,陈阿娇为后十载,娇蛮霸道,未曾诞下一子,而且肆意迫害宫中女子,她于公于私,这次都不能留她。
只是她没想到刘嫖与陈阿娇这次这般硬气,从事发后,一直就待在椒房殿,不曾过来求她。
……
椒房殿仍然被羽林卫围着。
张汤虽然奉命审问案件,但是陈阿娇现在仍然是国母,张汤也不敢将她关押,只能亲自上门问询。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张汤目前只是审问陈阿娇的随身宫女与内侍。
至于椒房殿,早就被张汤他们搜寻了一遍。
椒房殿东侧殿中,刘嫖与陈阿娇已经枯坐一天一夜,期间水米未沾,负责饭食的内侍求了十几次,奈何两人似乎想要将自己饿死,一直不松口。
饭菜送到面前,她们也看都不看一眼。
周梦捧着蜜水,苦口婆心道:“大长公主、主人,你们就算不吃饭,也要喝些水。”
陈阿娇接过她手中的杯子,送到刘嫖跟前,盯着她干裂的唇瓣,语含祈求,“阿母,你喝些水吧,再熬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阿娇,只要你愿意与我一起去求卫子夫,我就喝。”刘嫖淡淡瞅着她。
陈阿娇抿了抿唇:“阿母,你何必逼我。卫子夫她现在恨我都来不及,我去了,也是给双方添堵。”
刘嫖:“既然你要面子,一开始为什么冲动。”
陈阿娇闻言,微微侧头,低声呢喃道:“阿母,袁梅在掖庭死了,我思及昔日主仆之情,就冲动了些。”
刘嫖冷笑,“你还念主仆之情,我还不了解你,你只是在为自己的冲动找一个由头,现在还这样硬气,是不是就笃定阿母会救你?可是……阿娇,你想过没有,现在太皇太后不在了,你做的这些是,陛下震怒,阿母是他的姑母,是伤不了阿母,但是他可以伤了你,夷了陈氏一族,你就没想过这些?”
陈阿娇:……
她的神情变得越发难看,她此生最不想低头的人除了卫子夫,就是刘彻,奈何他是大汉的皇帝。
刘嫖夺过她手中的蜜水,一口气饮干,“我喝了,你就算为了陈午,为了陈氏族人,也要陪我去昭阳殿一堂。这是你欠他们的。”
“阿母……”陈阿娇眼泪噗嗤噗嗤落下来,满脸委屈地看着她。
刘嫖也不看她。
她也是想通了,现在阿娇脑子转不到弯,与其哄着她,不如替她做决定。
……
傍晚,一直紧盯着椒房殿的皇太后得到消息,说刘嫖带着陈阿娇去了昭阳殿。
“去了昭阳殿?”皇太后疑惑,“她不来求本宫,去求卫子夫?”
曹福道:“也许想着卫夫人心善,哄哄就原谅了。”
“心善?”皇太后冷嗤一声,“那叫愚蠢。”
曹福脸上笑的挤成褶子,“皇太后说的没错,卫夫人若是聪慧,此时就应该什么都不做。”
不管刘嫖和陈阿娇去求谁,除非太皇太后复活,否则压根无法翻身,宫中的权柄注定全部落到皇太后手中。
前段时间丞相病亡,皇太后伤心不已,现在总归有一个好事了。
旁听的宫女担忧道:“可若是卫夫人受不住馆陶大长公主的请求,真的不计较了怎么办?”
“哼。”皇太后重哼一声,“陈阿娇行巫蛊之术,将彻儿的皇子给弄没了,卫子夫不敢计较,彻儿不会放过他们,你出宫再去鼓动一些窦家人,让他们在闹腾一下,为陈阿娇求情,同时让咱们的人紧接着弹劾。”
曹福:“奴婢遵命!”
……
刘嫖扯着陈阿娇到昭阳殿时,刘瑶带着刘珏去遛狗了。
卫子夫之前猜想刘嫖可能会上门,但是没想到陈阿娇居然也来了。
现下陈阿娇仍然是皇后,所以卫子夫还是要行礼,她坐在床上,向陈阿娇屈身行了一个半礼,“请皇后饶恕妾身的不便。”
“你才生过孩子,身子正是虚耗的时候,不要乱动。”刘嫖刺了陈阿娇一眼,示意她配合些。
陈阿娇抿了抿唇,垂眸盯着殿中的香炉,“不用,我马上就不是皇后了。”
卫子夫:……
刘嫖闻言,举起拳头狠狠地捶了她两下,“你这个冤家,真想要气死我啊!”
陈阿娇忍住身上的疼,默然不语。
“……”刘嫖见她直直地杵在那里,不再管她,转而打算攻略卫子夫。
“卫夫人!”刘嫖咬了咬下唇,抬眸时,晶莹的泪珠在眸中打转,只是几日不见,原先保养得当的脸一下子老了十岁,满是悲伤和请求,“阿娇做的事,相信你也听到了,她不喜欢你,你我都知晓。但是她原先不这样的,只是因为昔日亲如姐妹的贴身奴仆袁梅在掖庭病亡,她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就想岔了。我问过她,她懂得那些东西都是随便从民间杂书上找的,不作数,你帮我劝劝陛下,让他饶了阿娇这一次吧。”
卫子夫苦笑一声,“馆陶大长公主,对于巫蛊之术,我不信这些。”
她庆幸陈阿娇用了这个手段,没有给她制造意外,没有给她下毒。
陈阿娇惊诧,抬头不信道:“你难道不怨恨我使用巫蛊将你的皇子给换了?”
卫子夫:“我觉得,生儿生女在孕育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性别,其他无法更改。”
“对对对!”刘嫖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是现在觉得卫子夫这话说的漂亮。
卫子夫摇头:“但是,馆陶大长公主,陛下不信,皇后在下手之前,也是想要置我和孩子于死地吧。”
刘嫖脸色一白,双手捂着脸哀嚎出声,“卫夫人,阿娇是我的心头肉,大家都是为人母,她有错,我代她受罚,你若是恨她,我给你一把剑,你将我斩了以解心头之恨。阿娇她罪不至死!她只是被我宠坏了,求你饶了她吧。”
陈阿娇见刘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往日大汉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哭的瘫坐在地上,求着一个歌姬出身的夫人,而卫子夫居高临下地坐在床上。
她心头怒火上涌,一把将刘嫖推开,死死地盯着卫子夫,“卫子夫,你若是想折辱我,就只管说,我犯了错,自己承担,你为何要折辱阿母,她可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大汉最尊贵的长公主,即使我这个皇后废了,也轮不到你这样对她。”
“阿娇,你说什么,快退下!”刘嫖被陈阿娇这话激的差点一口血 吐出来。
阿娇的脑子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卫子夫觉得自己的性子已经够平和了,可还是快被陈阿娇这倒打一耙的话给气笑了,“皇后,你口口声声说我折辱馆陶大长公主,可是你到底何时才能看清,她受的每一丝委屈,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冲动干坏事,行巫蛊之术,让陛下震怒,馆陶大长公主何至于来到我面前,你现在这幅样子对得起谁?”
陈阿娇被卫子夫这话逼的失神后退,一步一步,一直撞上墙,她才回过神。
“阿娇!”刘嫖心疼地望着她。
陈阿娇呢喃道:“阿母,她说的……对吧。”
“阿娇……一切都会好的,以后阿母陪着你,好不好,咱们好好过日子。”刘嫖张开手,如小时候一样,冲她张开温暖的怀抱。
“阿母,你就别管我了,就当从未生过我……陈家我会求陛下,不会连累其他人。”陈阿娇狠狠咬了一下唇瓣,鲜红的血珠滚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娇!”刘嫖急切起身,想要去追,可是又不想放弃。
卫子夫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馆陶大长公主,此事我的想法不重要,主要在于陛下。”
“可是……可是……”刘嫖急了,她起身,想要靠近卫子夫,被孟乐挡住。
可是明明容姜提醒她们了,让她们来求卫子夫。
她怀疑,母后临终前,是不是托付给卫子夫一些遗昭之类的东西,所以刘瑶才得了母后一些遗产。
卫子夫侧身轻声道:“孩子饿了,就不留馆陶大长公主。”
“卫子夫……”见卫子夫下了逐客令,刘嫖不好将话说死,只得留下一句,“你若是能救阿娇,想要什么尽管说,我有的是钱,阿瑶得了母后多少财产,也能推测我手中有多少,救了阿娇,我给你三成。”
卫子夫转身,“馆陶大长公主,我还是那句话,此事我做不了主。”
刘嫖:……
等刘嫖离开,卫子夫长舒一口气。
孟乐不满道:“不愧是大汉的大长公主,连求人都是咄咄逼人。”
明明她家夫人是苦主,是受害者,才生过孩子没多久,就被刘嫖逼迫。
“慎言!”卫子夫低声道。
“诺!”孟乐屈身,抬手拍了自己脸颊一下,“我也是为夫人委屈。”
卫子夫:“我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夫人!”孟乐看着她欲言又止。
就算夫人不为自己,也要为几个公主想想,帮皇后得不偿失。
卫子夫清楚,刘嫖不只有她这一条路可走,还可以去求陛下、去救皇太后,目前来看,自己是她们的最优解。
只是她不清楚陛下现在对陈阿娇什么想法,是想杀,还是单纯只是想废,以及陛下对陈阿娇有没有感情,若是还有感情,今日杀了陈阿娇,日后陛下后悔了,现下没有劝阻的,落井下石的,恐怕都会受到牵连。
再者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临终托付……
卫子夫倚靠在床边,眉头紧锁,想着要如何处理目前的情况。
小憩了一会儿,除了身旁婴儿的咿咿呀呀声,殿内安静地有些过分了。
她随口问到:“阿瑶、阿珏呢?”
一名宫女道:“两位公主往未央宫遛狗了!”
卫子夫:……
这是又去折腾陛下去了。
就在她思索时,卫君孺走了进来,逗弄了一下婴儿,“少儿已经到了长安,我下午就出宫,让她进宫来照顾你。”
原先卫少儿打算代替卫君孺陪产,谁知道卫子夫早产,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期间又发生了皇后之事。
“少儿的主意你也听一听,有些时候她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卫君孺刚刚躲开,就是怕与刘嫖起争端。
卫子夫知道她说的是给陈阿娇求情的事情,点了点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