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第一次单独交谈，气氛并不算好。
沈栖雾抬头看他的眼，是很熟悉的，看透她心思的眼神，和他们初次说话时一样。
初二那年冬天，沈栖雾被带回纪家。
站在门前，她有一瞬间的不实感。
院子两旁是修剪整齐的长青树，复古喷泉里的水汨汨流动着，水雾背后，是幢纯白色的独栋别墅。
沈栖雾抱着书包站在角落，像是电影画面里最暗淡的背景人物。
走进院子，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少年。
那天下着雪，男孩一身黑衣，眉眼冰冷，如同头顶落下的薄霜。
两人擦肩而过，连眼神都没有交流。
后来，沈栖雾听家里的阿姨说，他叫祁焰，是江月珍的儿子，独自住在外面，不愿意搬回来，江月珍为这事哭了好几回。
在江月珍的强烈要求下，祁焰偶尔会来吃顿饭。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温馨。
纪远山话不多，跟祁焰之间客气也疏离，招呼他吃菜后，再没有其他交流。
沈栖雾自然是安静吃饭，不多言。
那时候纪老太太还在，是一家之主。
吃饭时，老太太问祁焰，“你现在住的那片挺乱吧？早点搬过来，好让你妈省心。”
祁焰住在老城区，近些年有些破败，周围鱼龙混杂。
祁焰脸上没什么情绪，淡淡回答，“街道旧了而已，算不上乱。”
“都是些小商贩，环境差，有什么好。”
祁焰抬眸看了她一眼，放下碗筷，起身拿起外套，“我吃完了，先走了。”
饭桌上的人一时间都面色复杂。
江月珍站起来，“还有两个菜没做好呢......”
不等江月珍说完，祁焰挎着书包，推门出去。
老太太望着他背影，脸冷了几分，看向纪远山，“这孩子，真是野惯了，没点儿礼貌。”
江月珍看了看两人，追出去，祁焰已经出了院子。
*
晚饭结束，沈栖雾主动帮忙收拾。
厨房里，江月珍烧了壶水泡茶，随口问沈栖雾，“你和祁焰在一个学校，平时碰见过吗？”
沈栖雾思索片刻，摇摇头，“没有。”
祁焰大她一岁，两人都在初中部，不同级。
江月珍盯着烧开的水，不知怎的就开始跟沈栖雾倾诉，“祁焰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小学开始他就一个人住着，我那时候忙，顾不上他，这孩子心里埋怨我。”
江月珍再婚后日子稳定，经济优渥，想要补偿儿子，无奈祁焰不领情。
他十几岁了，已经过了小时候需要母爱的年龄。
沈栖雾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在一旁安静听着。
“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以后你们多来往。”江月珍看着她，“你们同龄人相处起来更有话题，下次他来，你找他说说话。”
沈栖雾点点头，“好。”
住进纪家后，沈栖雾大多时间都沉默寡言，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她心里清楚，纪远山给了自己一个家，她应该感恩。
尽管她无数次想，如果父亲那天不去救火就好了，可是冷静下来，她也明白，纪家的人本可以不管她的。
所以当江月珍对自己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沈栖雾多少明白了江月珍的意思。
两个月后，江月珍生日，沈栖雾再次见到祁焰。
饭后，她自告奋勇的要去劝劝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沈栖雾其实是有点怕祁焰的，吃饭时，她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祁焰是很硬朗的长相，眉骨高，眼眸也深，不说话的时候，给人不好接触的感觉。
他表情一直很冷，吃饭也快，完成任务一样。
庭院里，祁焰正要离开，被沈栖雾拦住去路，她鼓足勇气开口，“我们，好像是一个学校的？”
对方很意外地抬起头，语调淡淡，“所以呢？”
“如果你也住这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上学。”沈栖雾刻意笑得很甜。
祁焰垂眸打量沈栖雾，眼前的女孩皮肤白皙，扎着马尾辫。
刚才吃饭时，她脸上就时不时露出这种乖巧的笑容。
不说话的时候，她脸上是没有表情的，眼神暗淡。
长辈给她夹菜，她会立刻抬起头，笑着说谢谢，有人问她话，她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回答，一副懂事的模样。
祁焰看了沈栖雾几秒，似乎已经将她的心思洞察，他冷声道，“我不喜欢寄人篱下。”
少年话语锋利，沈栖雾顿时怔住。
*
次日清晨，沈栖雾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
她要去大学里参加校园招聘会，得提前到场准备。
下楼时，阿姨正在做早餐，她打开冰箱，拿了盒牛奶和几片面包。
原本打算坐公交车，出门时，恰好碰上家里司机要去办事，江月珍叫住沈栖雾，嘱咐道，“老许，你先送送栖雾。”
天蒙蒙亮，沈栖雾坐在后座上，小口吃着面包。
开出小区，许宝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沈栖雾，笑着问她，“早上吃这够吗？要不我找个早餐店，你去吃点东西，我停路边等你。”
沈栖雾来纪家时，许宝丰就在这做司机了，这些年对沈栖雾很关照，关系也亲近。
“不用了许叔，我早上没什么胃口。”
许宝丰开车很稳，沈栖雾喝了口牛奶，问他，“妍妍工作怎么样？适应了吗？”
“挺好的，多亏你帮忙，妍妍还说要找时间请你吃饭。”
许宝丰有个女儿叫许妍，今年大学刚毕业，投了很多封简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沈栖雾偶尔听见许宝丰聊起这事，让许妍把简历发给自己，推荐给了同行业的人事。
恰好其中一个公司有内推名额，许妍面试表现也不错，上个月顺利入职。
“不用客气，妍妍刚好专业对口。”
沈栖雾说完，低头看工作群的消息。
今天跟她一起参加招聘会的还有荻乐乐，俩人约定在校门口见面。
四十分钟后，沈栖雾抵达目的地，跟荻乐乐汇合。
招聘会开始后，沈栖雾就没休息一刻，桌前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远峰集团是本地知名企业，待遇好，前来投简历的人络绎不绝。
沈栖雾跟求职者挨个沟通，筛选出近二十位合适人选，整理好一沓简历，两人回了公司。
刚坐下没多久，沈栖雾听见周围小小骚动了片刻，她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
几位高层从会议室出来，一行人中，祁焰站在中间显得格外抢眼。
他穿了件黑西装，在同色系短袖外松松敞开。
不是正式的款式，却也显得身形挺拔利落。
祁焰在公司是特殊的存在，三年前刚来时，纪绍安忙着搞投资，大家都好奇纪远山给他安排什么项目。
没想到待了几天就去外地分公司了。
这几年有不少风言风语，说纪远山偏心，让祁焰去外地混日子。
如今公司重心都在泉城的商业中心上，祁焰再次回来，周围人的态度与往常截然不同。
祁焰身边跟着的，是人力资源部负责人吴敏，俩人边走边说话，进了祁焰的办公室。
荻乐乐和容昕表情激动，拽着沈栖雾给她指，“你看，吴经理旁边的就是祁总。”
沈栖雾神情平淡的嗯了一声，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
领导们陆续走过办公区，周围回归安静。
几分钟后，沈栖雾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一声，她接起来，是吴敏的声音，“小沈，来一下祁总办公室。”
“好的。”沈栖雾挂了电话，站起身。
也许是太久没人用过，祁焰办公室里简洁的没有一丝杂物。
沈栖雾敲门进去，见他靠在办公椅上，姿态随意。
即使祁焰现在成为了项目的负责人，沈栖雾也觉得他没怎么变化。
身份不同了，眉宇间却还是年少时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
吴敏在祁焰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看见沈栖雾，指了指旁边座位，“小沈，过来坐。”
沈栖雾跟两人打过招呼，吴敏问她，“招聘会怎么样？”
“收到将近二十份合适的简历，下周会安排面试。”
沈栖雾做事效率高，吴敏赞许的点点头。
随即，她跟祁焰介绍，“祁总，这是我们部门的沈栖雾，现在主要负责集团的招聘工作，您刚提到的招人计划，可以问问她，她比我专业。”
吴敏对沈栖雾的能力很认可，业务部的经理，就是沈栖雾从一位猎头那认识，推荐给吴敏的。
在祁焰提到泉城的项目时，她首先就想到沈栖雾。
祁焰应了一声。
“那你们先沟通。”吴敏还有个会，起身拍了拍沈栖雾肩膀，就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
隔着办公桌，沈栖雾主动开口，“祁总要招什么人？”
“招商方面有经验的，负责过大型项目。”
“泉城的商业中心？”
祁焰挑了下眉，没否认。
公司还没正式宣布项目的启动时间，但对沈栖雾也没什么好瞒的。
祁焰得知他接手的那个烂摊子居然有块地尚未开发时很意外。
年初，泉城市开始规划新城区，那块地恰好就在着重开发的范围内，位置巨佳。
商业中心立项后，经过大半年的筹备，即将动工。
沈栖雾打开随身拿的笔记本，询问了具体的要求，低头记在本子上。
“这个层次的人才，得找猎头。我先联系熟悉的猎头，把信息发出去，有合适的人选联系你。”沈栖雾稍加思索后说。
“好，尽快就行。”
窗户开着，涌入阵阵微风，卷来一股植物香氛的味道。
安静一瞬后，祁焰起身，从身旁柜子拿出一个玻璃杯，问沈栖雾，“喝什么？还是冰水？”
“嗯。”沈栖雾点点头，有些意外他还记得她的习惯。
祁焰跟沈栖雾在饮食习惯上很相似。
他们都不喜欢太热的食物和饮品，一年四季喝冰水。
沈栖雾还记得，高中那几年，她跟祁焰经常借着上学快迟到的理由前后跑出门，就是因为不想喝热粥。
后来，祁焰总喜欢在喝完水后吻她，冰冷的唇贴在肌肤上，她忍不住颤抖，她想躲，他就愈发过分。
一杯冰水递过来，沈栖雾看着透明的玻璃杯，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聊完工作，两人再无其他话题。
沈栖雾喝完水，正打算离开，门被轻叩几声。
“进来。”
门推开，是行政部的萧冉。
祁焰不在公司长待，没有秘书，这两天暂时由行政部的员工负责日常事务。
萧冉脸上笑容分外热情，“祁总，中午吃什么，我给您定。”
“跟你们平时定的饭一样就行。”祁焰不讲究这些，回答的随意。
说完，他转头看向沈栖雾，“你吃什么，给你定上。”
“不用了。
沈栖雾朝萧冉笑笑，“我下楼吃。”
“行。”萧冉出去，把门带上。
沈栖雾将水杯放在桌子上，刚起身，听见祁焰问她，“不想在这吃？”
“不是，和同事约好出去了。”
祁焰抬眼看她，沈栖雾穿着职业装，一件缎面衬衣，黑色长裤衬得双腿纤细笔直。
她举手投足间早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跟他聊完工作没有多余的话。
祁焰收回视线，随意应了声，“行。”
沈栖雾礼貌性地问了句，“祁总，还有事吗？”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祁焰没有表情的脸浮现出一丝冷意。
他扯了下嘴角，“在家叫哥，在公司叫祁总，分得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