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造反
“出什么事了?”
“云崖起兵造反, 圣上命我带军前去平叛。”
都不用贺长情开口去问,二人刚一见面,顾清川就将自己的来意迫不及待地全部诉诸于口。两人的声音彼时一同响起, 虽稍显混乱,但并不妨碍她听得一清二楚。
云崖,造反?贺长情听了不由得眼前一黑。她这段时日以来心中总是七上八下, 生怕王书誉来者不善, 好不容易把那人熬走, 却没想到该来的终究会来。而最无奈的是, 事实远会比她担心的还要糟糕千倍万倍。
“造反者是何人?可是一个叫王书誉的?”
顾清川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回应了贺长情的这一疑问:“我来就是想同你说,事急从权, 赵明棠那边我可能暂时无法替你传话, 即刻便要带顾家军动身前往云崖了。”
“赵明棠是我的私事,云崖之乱是国事,我分得清轻重。”贺长情不好意思说的是,她已经麻烦了顾清川许久, 便是他还愿意当中间的这个传话人,她也不能再麻烦对方了, “不过有句话, 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一般这么问的人, 就已经是打定主意要问了。”顾清川抱臂, 没忍住揶揄了她一句, “你我之间什么时候这么见外过,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信任一旦分崩离析, 怀疑的种子就会随之埋下, 且一直生根发芽。即便贺长情总是想方设法地把冒头的新芽一一斩断, 可在地面之下,那些她看不见的根茎却在越扎越深。
朝中有镇国大将军袁成志在,为何圣上会派顾清川这样一个顾家世子上阵?他难道不知道顾清川是国公爷的独苗吗?
贺长情艰难措着辞,生怕让顾清川听去了她言语中的端倪:“圣上,怎么想到派顾家军前去平叛了呢?你此前可从未真的有上阵杀敌过啊。”
顾清川确实没听出她言语中对圣上此举的些许不满,他还是个孩子心性,闻言哼了一声:“你不信我?袁大将军虽然勇猛无敌,可北梧总归是要后继有人的,圣上赏识我,自然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了。”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和一个完全忠君信君且怀揣着满腔热血,只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郎君,着实是没什么好说的。况且,也不排除是她本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千言万语堵在她的喉头,最终贺长情也只挤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来:“顾清川,此去危险重重,可能远超你的想象。你可千万保重,遇事莫要逞强。”
遇事莫逞强?他便是为了平定叛乱而去的,乱臣贼子一日不肃清,他又怎么能班师回朝?不过贺长情的意思嘛,他懂,到底是要分别了,这是患难见真情啊。
顾清川得意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放心,你就在京都安心等我的好消息。”
君命不得延误,顾清川与贺长情告别后,便匆匆出了鸣筝阁的门,与候在城外的顾家军赶去会合了。
“主上,顾世子他为人聪慧又武功高超,不会有事的。”祝允将贺长情的担心看在了眼里,虽心中酸酸的不是滋味,但到底懂得在大是大非面前,可不是他乱吃醋的时候。
“顾清川他确有本事在身,就算缺少经验,但只要不逞强好胜,总不至于丢了性命。是以,我现下倒并不担心他的安危。我只是在想,从京都回去之后,这王书誉就急不可耐地带兵造反,那他来京都的目的可就更值得探究了。”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她不是没有防备。早在王书誉现身来至鸣筝阁的时候,她就特意派人盯紧了对方的行踪,明着有徐柔儿陪同出行,暗中还有祝允随时跟着。
就这样,还能让这人钻了空子吗?
“主上,我和小白一同陪您进宫。”
贺长情还在这边思索着是究竟哪个环节给了王书誉可乘之机,左清清便同沈从白一道进来,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一人进宫面圣。
几人都心知肚明,贺长情欲要状告安定侯,是家丑私事不假,可同时它也更是牵动朝堂的大事。虽说有实打实的证据在手,可要推翻根基深厚的侯爷,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到最后恐怕扳倒安定侯不成,还会把鸣筝阁给搭进去。
“我知道大家的好心。不过计划有变,安定侯私藏鬼嵬花一事,只能暂且搁置不论。”即便贺长情心内再急,可十几年都忍得等得,她还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圣上面前去现眼。
只是,即便她早早存了心思想要规避开来,可事情却是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邓公公,你怎么来了?”看着邓瑛神色匆匆,再不复往昔从容的模样,贺长情心内便差不多有了论断,这约莫着是圣上在因王书誉的事急召她入宫问话。
“小阁主,王书誉在云崖起兵谋反了。圣上催得急,更多的话,容老奴在路上再同您细说。”
王书誉造反一事,贺长情和祝允已经经由顾清川之口知道了个大概,但是沈从白和左清清不知,二人一听这个消息,全是面色大变。
左清清侧身凑到了沈从白的跟前,悄声问道:“王书誉不就是之前来咱们阁里的那个,好像还是长晟亲王的舅舅?”
长晟亲王由于他们的护卫不当而被奸人所害,这个王书誉记恨上他们鸣筝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前几日忽然造访,只说要道谢什么的,这里面可谓是疑点重重,沈从白想了许久也想不通。
主上也有此疑惑,因而才派了人暗中盯着。但是谁也不曾料到,即便早就事先做出了预防,却还是着了王书誉的道。
沈从白和左清清对了个眼神,两人几步追了上去:“主上,我们同您一起去。”
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恐怕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贺长情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邓瑛,还好邓瑛聪慧又不是那等刁难之人,见状也不多言,只忙不迭地继续往前走着:“几位还是快随老奴来吧。”
进得了长安殿中,便见殿内好生热闹。除了面色如土,一时气得只顾着捶额的梁淮易,底下还站着章相,穆国公和六部尚书等人。
这回由王书誉带来的祸患,的确是自圣上登基以来,遇到的头等难事。他这样的新君感到焦头烂额,也实在正常不过。
“鸣筝阁贺长情叩见圣上。”这梁淮易见她到来也没有屏退众人的意思,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人前向她兴师问罪了。贺长情不敢逾礼,一叩一拜都做得愈发无可指摘。
贺长情都这样了,足见这事若是处理不当,别说对付安定侯那老贼,他们几个就得当场人头落地。沈从白和左清清即刻跪倒在地,恨不得把头都钻到地底下。
至于祝允,得了邓瑛的提点,只远远地跪在大殿之外,虽不能上至近前来,但好在能将里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贺长情,朕问你。王书誉前来京都,究竟所为何事?”
圣上用的明明就是质问的语气,尤其是他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此情此景,说不心寒自然是假的。但贺长情更明白,如果今日在大殿之上,她拿不出合理的解释,那才是真的祸到临头。
可,有关这句问话的答案,她又该如何回答呢?贺长情垂下眼帘,语气居然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抖:“属下不知。”
“朕跟你说过了,让你时刻注意王书誉有无异动。若有异动,即刻来禀。”像是气到极点,圣上几步逼至近前,明黄色的龙袍投下的光影就那样晃在她的眼前,刺眼的亮。
以及那刺耳的言语,宛如一柄柄飞刀专门照着她的命门扎来:“可你呢,让他回了云崖不说,还让他积蓄实力起兵谋反!你把朕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不成吗?”
天地良心。当日是她担心其中有诈,漏夜前来向他禀报,但他的态度却不冷不热,压根没将王书誉放在心上。现下出了事,她是有错在身,可他这当天子的,居然就这样一股脑地把罪责全都推在了她的头上?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是她贺长情的,还是他们梁氏一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当了十几年的至交好友,而直到今日,她才算是看清了梁淮易一二。
面对一国之君的诘问,谁能不怕。只是怕归怕,但贺长情自小就有点执拗在身上,偏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梁淮易让她下不来台寒了心,那她又为何要老实开口。
贺长情横了横心,闭紧嘴巴不吭气了。
“怎么,不服气?”圣上的胸口正剧烈起伏着,但是撒了刚才那么一通邪火后,好似情绪又稳定了许多,“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且想想,王书誉这几日在京都里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常?这对奔赴前线打仗的将士很重要。”
是啊。如果她能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那顾清川在云崖就可以多知己知彼一点。可,到底哪里有异常呢?
“圣上,事发突然,小阁主一时想不起来也是人之常情。”穆国公迈着他有些虚弱无力的步伐,挡在了贺长情的身前,“不若请她到偏殿里。也许心静了,头脑也更活络些。”
第82章 离心
穆国公依旧如众人口中的那般, 从不偏颇藏私,待下温良。
贺长情自认看人无数,但她真的看不明白了, 究竟是在相府里看到的那一幕背后所代表的为真,还是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长辈是真。
但最起码在这一刻,她私心里已经将他同章远安房中的那一幅剪纸断得干干净净的了。
“也罢。”穆国公这样的老臣说话, 圣上还是得卖他几分薄面的, 于是短暂的沉默过后, 他终于松了口, “你们几个,都到偏殿去给朕仔细想想。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什么时候回去。”
“是。”贺长情表面恭谨, 但到底没忍住在心中直翻白眼。那看来从今日起, 她是要做好在长安殿中长住的打算了。
沈从白和左清清扶起在地上长跪不起的贺长情,三人也不敢多话,只一道进了偏殿里。
偏殿之中,只有彼此相熟的他们, 但由于终究只是一墙之隔,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也依旧不曾减淡半分。若是侧耳细听, 也不难听到外面圣上和各位大人刻意压低过了的说话声。
确定他们现下所处还算安全, 一时半刻并不会有人突然闯入后, 左清清才张了张口。只是刚想说什么, 余光便瞥见祝允也被人给带了进来。
许是三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太过热切, 祝允立刻便明白了他们的询问之意:“是邓公公看我跪得辛苦, 特意和圣上求情。圣上开恩, 这才允我进来陪主上……还有两位大人的。”
很好, 此行一共才来了四人。现在四人全部陷了进来, 说是把偏殿留给她好好理清其中线索,但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吗?
这个梁淮易!
贺长情这口怨气难消,且在心中越聚越多,既无法释放,索性一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只是她明显低估了自己对于怒火的掌控,掌下力道没收好,咣当一声声响即刻满室皆闻,就连案上放置着的茶盏都跟着抖了一抖。
茶盏一抖还不要紧,可茶盖看着就要往地上摔去,沈从白不禁心下一惊,眼疾手快地将茶盖接住,心有余悸地压低了声音:“主上,小心隔墙有耳。”
“是啊。主上你平日里都是怎么教我们的,现在自己个儿都忘了吗?”左清清一脸的做贼心虚,边说还边做了个抹脖的动作,“这里可是皇宫。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尽管他们二人有些谨慎过了头,但说的不无道理。她还不能让梁淮易知晓,她的心中已经滋生出了诸多对他的不满。
“罢,我想便是。”圣上此举虽是强人所难,可说到底也是为前去平定叛乱的顾家军有益,眼下可不是她计较太多的时候,“小白清清,你们也……算了,阿允,还是你来,你也仔细想想那几日你跟着王书誉和徐柔儿,到底去了哪里,又见了哪些人。”
两人并未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无外乎就是上街买东西,又或者是去京郊附近闲逛,要说算得上奇特的便只有一处,就是那个翠芜楼。
虽说徐柔儿当时低声下气地再三向王书誉说软话,为的就是不让主人知晓此事。
可是如今情况又不一样了,再隐瞒下去,对他们谁都没有好处。更别提,自己只是贺长情一人的奴隶,原本无需为他人操心:“回主上,徐柔儿带着王书誉去过翠芜楼,那楼不仅可以喝花酒听小曲,还有许多其他的消遣。”
“翠芜楼我知道,暂时别去管它。还有其他可疑之处吗?”贺长情虽从未去过,但据说翠芜楼背后的东家和太后有关,且他们在京都做了几十年的生意。要有问题,先皇还有当今圣上早就将其查抄了。
那如果连翠芜楼都不是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这王书誉是何时何地干了何种与谋逆相关的事了。祝允摇摇头:“没有了。”
王书誉出现的这段时日里,徐柔儿日日向她回禀,她也确实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记得他告辞的那日,问柔儿要不要同他一起去云崖,我那时只当这是小儿女之间的难舍难分。现在想想,应该是王书誉一早有了反叛的打算,他知晓自己这一走于二人就是永远地分别,所以才动了将人一起带走的心思。”
如若徐柔儿因一时心软真跟他走了,云崖一反,无论她心内愿意与否,多半也只能和王书誉共上一条贼船了。
“主上,那些锦缎。”得了贺长情的提醒,祝允觉得他应该是抓到了什么,只是自己的脑子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总是找不出那个线头来,“是不是有问题?不然他大老远地跑来,真就是为了把那些带回到云崖去吗?”
无论是进货好拿回到云崖去赚这笔费力倒腾的钱,还是带给云崖的亲朋好友留作纪念,王书誉给出的理由的确很是牵强附会。
当时的贺长情便是半信半疑,只不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并不想继续追问下去。而如今,似乎除了这一条线索,他们也挖不出更有价值的了。
——
京都里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身着玄色盔甲的士兵,他们步履匆匆,个个提着刀枪。遇到绸缎庄或是成衣铺,只要但凡是和丝线布料生意有关的店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一股脑冲将进去,又打又砸,全然不顾店主人的哀求。
“主上,我们难道就由着他们这样闹,不去帮忙吗?”四人从宫中回来的一路上,已不知看了多少个像这样惨遭破坏的铺子了。贺长情没有下令,小白也不说话,可左清清却捱不住耳中听到的那些祈求哭嚎声,没忍住开了口。
“你掺和什么?”贺长情猛地刹住步子,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地沾染上了几分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愤懑,“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听命行事,功也好,过也罢,一切自有圣上惩处。鸣筝阁已因为王书誉而被牵连其中,这个时候,恐怕我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
“清清,先别说话了。”沈从白看着左清清仍旧还想据理力争的样子,赶忙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主上自有决断,你我只要听从便是。”
这一次进宫面圣,即便是他这样一个手下都看得出来,圣上伤透了主上的心。从今以后,圣上若想再让他们鸣筝阁像从前那般卖命,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拒绝圣上的皇命所造成的后果又会是怎样的。沈从白不敢细想。为今之计,还是先平了主上的怒气,不要再生波澜才是,至于鸣筝阁日后的处境,相信假以时日,主上自己就会想清楚的。
这一点,沈从白向来信得过贺长情。
“没我的命令,鸣筝阁近日暂停所有行动。若有不得已为之的,都先向我请示过后再说。”非是她胆小怕事,只是君心难测,如今有人叛乱,这燃眉之急一日得不到解决,难保圣上不会哪一日一个心气不平就迁怒到鸣筝阁头上。
京都里这样动辄打砸的风波足足闹了三四日才渐渐歇下去,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但贺长情已经打定了主意以不变应万变,再不主动多管闲事了。
就这样日日呆在鸣筝阁里,贺长情都快呆得发霉了,一封请柬却送到了她的手中。
“主上,里面都说了些什么?”这段时日以来,祝允日日向何云琅讨教各类药草的名称以及用法,回来之后又绞尽脑汁地钻到后厨去独自鼓捣,想要用食补之法替贺长情固本培元。
效果不说显而易见,但这面色看上去却比前些日子好多了。相信只要长久地坚持下去,主人日后再有个身子不适也不用喝那些苦兮兮的汤药了。
贺长情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泛着红润的光泽,也不知那请柬中写了什么,主人自从拿到手后便弯唇笑得停不下来。她许是不知自己笑得有多好看,但仅仅是侧面看过去的这样一个笑颜,便叫祝允看得神魂颠倒。
她张了张嘴,似是说了一连串的话,可祝允只听到了定亲二字。
“喂!”贺长情刚一抬头,便看到了祝允这幅痴痴呆呆的样子,“你听到了吗?我说,傅念卿和谢引丞两个人要定亲了!”
“听,听到了。”这句话,几乎是贴着他在说了,祝允想不集中精神都难,“那主上,你要去吗?”
“去啊,当然得去。他们二人于我有恩,为了帮我也都曾身处险地。”贺长情很是珍视地抚摸着那纸请柬,“这两个人呐,才女配佳人,如今能缔结良缘,当真是老天开眼。”
不过,他们是怎么走到了一起的?怎么此前一点信儿都没有听过呢?待定亲宴的那日,她定要好好审审那二人。
贺长情的喜悦不似假装出来的,倒好像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为他们欢喜。那是不是说明,主人对谢公子没意思?
祝允压了压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谢公子那样一个举世无双的郎君,如今同傅姑娘在一起了,是不是京中会有很多姑娘们伤心啊?”
第83章 定亲
祝允不敢直接打听贺长情对于谢引丞的态度, 因而才拐弯抹角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将心思隐晦地用京中所有姑娘们会否伤心这样的问话来遮掩,总不会被发现了吧。
他有些忐忑,时不时地瞄着贺长情脸上的神色。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 贺长情就坦然多了,她甚至还冷哼了一声:“谢公子举世无双不假,可傅姑娘也不差啊。也只有这样的两个人, 才算相配。况且, 即便没有傅姑娘, 谢公子也断然是看不上旁的那些姑娘们的。”
非是她在心中看低了京中的各位闺阁千金们, 而是这男女之事只讲究一个两情相悦。如若谢引丞真的对她们有意,也就不会耽搁这么些年都没有下文了。
主人的确将谢引丞看得很重,可是听这话里的意思, 傅念卿在她的心中似乎也有着同样重要的地位。这两个人, 难道是不相上下的吗?
那是不是也就说明,主人只把他们当成了朋友?
“主上,你……”祝允还想再试,可是笨嘴拙舌的自己好像一瞬间失了语, “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喜欢那两个字好像烫嘴一样, 祝允死活都说不出口。况且他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 如果真把它那样直白地问了出来, 主人一定会恼的。
“吞吞吐吐的,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可惜言语总是覆水难收, 即便后面的话未曾出口, 已经问出来的也已经是被贺长情抓住了蹊跷, “我猜你是想问, 我对谢引丞有没有意思?”
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就这样被忽然一把揭开, 祝允霎时羞赧起来,他急急忙忙地错开视线,却不知自己从脖颈开始一路蔓延至耳朵的烧红早已出卖了他。
贺长情玩心再起,她是真的很喜欢逗引戏弄祝允,只要看他像个小媳妇一样半推半拒的,自己这心中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窃喜。
于是下一刻,祝允只感觉到一根微凉的指尖挑起了他的下巴,在打着圈地慢慢摩挲着他:“怎么?你不想让我对别人动心?”
祝允费力地吞咽着口水,感受着来自于对面之人的抚摸。虽然他很是鄙夷自己,但他的心头却是暗喜多于羞愧,恨不得让她的手指踏遍他身上的每一寸角落,只是尚存的一丝理智还在拼命唤醒他:“不,不想。”
“我的心,我爱对谁动就对谁动,要你多管闲事。”贺长情的指尖缓缓上移,开始细细地描绘起了祝允的唇形。不得不说,他这人的面皮生得实在是好,即便是这两片唇,都是那样的水润有弹性,让她爱不释手。
“主人,别……别摸了。”大事不妙,祝允又有那种感觉了。他不能再让主人这样继续下去,否则一旦被发现,他还有什么脸再跟着她。
他后退了半步,想不着声色地将身上的变化掩盖起来,可不想贺长情却是不依不饶。他退半步,她就跟半步,他躲开一些,她就更要逼近到身前来。
祝允被地上的凳腿一绊,才发觉居然已是退无可退,他整个人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下一瞬竟是直接跌坐在了那一方凳上。
贺长情则是趁势一压,刚好坐在了他的双腿上,将祝允死死地压在凳上:“阿允你学坏了,主人同你说话,你却支支吾吾的。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他们两人的姿势实在过于暧昧。祝允动了动身子,可惜贺长情的武功远在他之上,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那他也就只有无可奈何的份儿。
祝允伸出两只胳膊,小心地将贺长情虚虚地环在自己胸前,以防人一个没坐稳就掉下去:“还请主上,莫要再拿阿允寻乐子了。”
寻乐子这三个字成功刺激到了贺长情,只见她一双眼眸往起眯了一眯,语气刻意放缓了许多:“你认为这是寻乐子?这才哪到哪,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寻乐子。”
祝允来不及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衣襟被人挑起。身前一凉,随即一只滑溜溜的像只小鱼一样的手就游了进去,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到处点火作乱。
“主人……”他已经要神智错乱了,主人主上的称呼再也不受他的控制。他甚至,心中第一次对贺长情生出了一些不满的情绪。
不,还不是不满,他好生气。祝允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贺长情这只是拿他寻开心,又或只是简单地在惩罚他的不敬。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明不明白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做这些挑逗和触摸之举,意味着什么?他不是无情无欲的石头,也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他只是一个,只是一个会动心也会难过的人啊。
“阿允?”直到看到了祝允眼中闪烁着的泪光,贺长情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一遭怕是玩过火了。尤其是她身下压着的地方,祝允的燥热难耐,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衣裳,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于她,此次是她出格了。
贺长情也无法解释自己方才是怎么了,就当是被路过的什么妖魔控制了心神好了,她此时此刻只想赶紧逃离这里。于是她拎起祝允被自己扯得皱皱巴巴的衣襟,替人勉强抚平后便要起身逃走。
可早已被她扰得心绪不平的祝允哪里肯放她走。贺长情只觉得自己被燃烧着的滚烫物什给禁锢住了,男人有力的胳膊从后环抱住她的腰身,有棱有角的下巴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搁在她的肩头,上下一齐发力,硌得她好生不自在。
“主上!”贺长情挣扎了几下,还未开口斥责于他,左清清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同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左清清险些没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一只手指了指二人,旋即反应过来什么,又用另一只手拍掉了它,改成指向身后的方向:“那个谁,找您。主上您还是,额,得了空就快去看看吧。”
留下这句话,左清清就跟逃难一样地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这个左清清,就不懂得替她分忧吗?看她这当阁主的身陷在这里,自己居然还跑远了!
不过好在,因为他没头没脑地突然闯入,让祝允对她的挟制稍稍松懈了一些,只是这样一个不易察觉的契机,贺长情便脱开身来。
她回头瞪着祝允,早已分不清自己心内是羞是愤:“你放肆!”
“是阿允放肆。”祝允低了低头,虽然在二人分开的一刹那他的理智便已回笼,但他还是有着满腔的委屈,“可主上您就,不过分吗?”
这一荒唐之事的起因,好像是在她身上。贺长情不大自在地咳了一声:“等我回来再说。”
她感觉自己像极了那些去青楼喝花酒的臭男人,用完了便如丢弃衣裳般地将人丢在一旁。难不成,她还真是得了秦先望那老不死的真传?
打骨子里对秦先望的厌恶生生让贺长情止住了落荒而逃的步子,她定了定心神,方才一步步走至祝允的身前。
“等我回来。”贺长情捧起了祝允的脸,那里一片滚烫,烧得她几度想要逃离,不过好在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祝允伸了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那片衣角带起一缕风,像道没有实质的影子,齐齐从他手边离开了。
她方才说,要给他一个交代?祝允一边没出息地期待起来,可一边却又忍不住地回想起二人相处时的情境来。原来主人是吃软不吃硬的,只要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惨状来,她是不是就会心疼自己?是不是就会永远狠不下心来拒绝自己?
临水的一处凉亭中,傅念卿正趴在围栏上朝水里扔着鱼食,一见贺长情向这边走来,她便提起裙角主动迎上前去:“小阁主。”
离得近了,她方才发现贺长情的脸色不太对,似是泛着奇异的潮红之色,可又带着点儿说不上来的难堪之情:“你怎么样?是身子不适吗?”
哪里是身子不适,她现在是心中不适,一想到回去之后又要对上祝允那眼巴巴的神情,她就慌得心中直打鼓。
贺长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并未回应她这个问题:“你和谢引丞是怎么一回事?快同我说说。”
“谢公子在京中颇受姑娘们的追捧,小阁主你也是知道的,我从前只当这样的人与我相去甚远。其实说起来,我们能结缘还是因为你。记得那日秦知行发难,是你与谢公子为我出头,他虽然没有武功傍身,看上去就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但是路见不平的勇气仍然让我为之心折。”
后来,傅念卿又说了许多。
贺长情有些诧异。她以为世上所有的男女之情无外乎都可以用两情相悦来概括,却不想这里面的门道竟也是那样多。
照傅念卿的说法,是因为女追男隔层纱,是她的不懈才让谢引丞的眼中有了自己,进而促成了这段良缘。
贺长情歪了歪脑袋,想说些什么为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再添添砖加加瓦:“虽是你追的他,但是他那样的人若是不愿,谁也强求不得。想来谢引丞定然也是十分爱惜于你的。”
“小阁主你不必宽慰我,我都懂。”他二人总是以诗文会友,情爱便是滋生于这一来一往之间。谢引丞想什么,她想,世上没有比她更了解的人了。
他们的感情,无需旁人肯定,只要她坚信他坦诚,便是最好的。
贺长情见傅念卿如此坚定,便明白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她缓缓将视线移到有些刺眼的水面之上,心中跟着水面不禁泛起阵阵涟漪。
如果说女追男隔层纱,那是不是男追女就真的隔座山呢?祝允对她的那些心思一点都藏不住了,偏生她狼心狗肺,视而不见也就算了,还总是仗着他对她的那些温情而肆意招惹挑逗于他。
好像,是太过分了一点。
“小阁主?你怎么总是屡屡走神?你以往可不这样啊。”傅念卿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
是啊,她以往可不这样,她不是那样耽于儿女情长的人。更何况,她如今还有许多正事要做。
贺长情从身上掏出了那日她在相府中誊抄好的纸条:“傅姑娘帮我看看,这些诗句是什么意思?”
第84章 约法三章
贺长情不敢出声, 生怕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打断了傅念卿的思索。
而直到傅念卿放下纸条,并向她看过来时,贺长情才敢开口相问:“怎么样, 有没有什么想法?”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并不能算是一首诗。不过从字面意思看,它是在歌颂同孝帝的劳苦功高, 但又并不仅仅是歌颂那样简单, 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贺长情被吊足了胃口。有傅念卿这位京中才女开口, 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最起码这证明她之前猜的也和实际情况差不多,诗里的主角便是那位开国皇帝。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表述这诗带给我的感受。我就尽量说上一说,你也不要太在意我的遣词造句。”傅念卿揉了揉眉心, 措辞措了许久, 方才缓缓开口,“倒像是一种蛊惑人心,类似于还算用词柔和的檄文,但目的又绝不只是单纯征讨对方。”
“你看这里的‘北神’, 指的应当便是我们北梧大军。”傅念卿说这话时感觉到了几分毛骨悚然,声音越来越低, 但还在耐心地给贺长情讲解着她对于这首诗的理解, “不知当年先辈们攻打的究竟是什么人。这通篇都写满了……”
后面的话, 傅念卿没有再说。她们就是北梧人, 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即可, 说出来便是世所不容。
不过这并不影响贺长情的心领神会。其实, 通篇都只写了一句话, 那就是:北梧大军压境, 对方应该感念这些打北面来的天神, 是他们赐予了对方长乐安宁的生活。
想想,他们这些先辈还挺不知廉耻的。贺长情无意再去纠结北梧这天下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得来的,毕竟木已成舟,况且她也算是既得利益者,感慨多了不免显得虚伪。
她只想知道,这两方阵营里,除了已知的北梧人,另一方究竟是谁?会不会就是指金玉奴?
“小阁主,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傅念卿一脸担忧的样子,她主动伸出手来握了握贺长情冰凉的指尖,“我觉得,这诗还是不要外传为好。如果可以,你也不要再掺和了。”
“你放心,我有分寸。这诗至今为止,我也只给你一人看过,而且还是以讨教为主,里面的内容你看过便忘了吧。”要不然说是心有灵犀呢,贺长情原意是想等这几日京中乱哄哄的风头过了,她再登门前去拜访。却不想,傅念卿因为她和谢引丞的事情,反倒是不请自来了。
“不过还有一些字句,我需要回去再仔细斟酌斟酌。这样吧小阁主,如果有任何发现,我再来找你。”傅念卿又从头到尾将那诗读了几遍,便尽数记在了脑子里,“我都记在了心里,这下便彻底杜绝了外传的可能。”
“多谢傅姑娘。”贺长情起身,又诚心向对方行了一礼,“这事无论成与不成,你还是要先以自身安危为重。如若有人盯上了傅家,即刻传信告知于我,同时鸣筝阁这边也会派人在傅家门前巡逻,请你放心。”
送走了傅念卿后,贺长情没了可以说话的人,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毫无征兆地咣咣乱跳起来。
这里事情一了,岂不是意味着她就要回去面对祝允了?
纠结犹豫片刻,贺长情咬了咬唇,还是转身照着原路返回去了。很多事情可不是能躲开的,尤其是祝允这人,成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都快活成了她的影子,又怎么能够是轻易草草了却的呢?
只是没想到,她才刚一下定决心准备回去面对,却在转身之后被眼前的那张于她而言最是熟悉不过的脸给吓得险些忘了呼吸。
贺长情这回可是被吓得不轻,当即抚着胸口恼道:“你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在人后面做甚?吓死我你就满意了吗?”
她这说的是什么话?天上地下,最不希望她出事的人就是自己了。祝允扁了扁嘴,哑着嗓子委屈道:“阿允刚刚,叫了好几声主上了,是您没听见。”
叫了自己好几遍?有这回事吗?她怎么岁数不大,耳朵就先背了?
“回去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开玩笑,有左清清那个大嘴巴在,说不准这阁里现在多得是准备看她笑话的人。即便他们要把话说清楚,也决计不能在这里。
贺长情埋着头在前面快速带着路,祝允就那样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二人一路默默无语,期间还有数片落叶掉了二人满肩,又因他们带风的步履不停而飘飘荡荡地归入了泥土里。
贺长情将人带进了一片幽僻的竹林里,方才停了下来。
“主,主上。”祝允还记得不久前,贺长情答应给他的承诺,许是他期待得急了,此刻倒是从心中生出了莫大的勇气,“您,想对阿允说什么?”
哎,这个男人啊,怎么就一点耐心都没有呢。有什么话不得等她在心里编排编排再说,哪有催着人家说的。
罢罢罢,有什么话是比当时杀第一个人还难的吗?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不怕!
想到这里,贺长情猛吸了一口气,面朝着祝允转了过来。却没想到,这一口气吸猛了,游刃有余没表现出来,倒显得她那么丢人现眼。
贺长情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祝允瞧着她小脸憋得通红的模样,一时也忘了自己跟来是为了什么,赶忙拍着贺长情的后背替人顺起气来:“主上,我替您去拿水。”
拿水?那他岂不是要走了吗?
不行!自己这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现下还有,再过一时片刻可就不一定了。
于是贺长情抬手攥住了祝允的手腕,不让人随意走动:“你听我说,我仔细想过了。”
贺长情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也不知是因为那口没倒上来的气给憋的,还是因为女儿家谈到这些事情时的羞涩给臊的。
祝允只望着她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心中好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他的紧张肉眼可见。
好吧,这才公平一点,不能只有她一个人紧张。
贺长情一一松开了自己攥着对方的指尖:“嗯……你是对我有意吗?我指的是男女之情的那种。”
祝允忙不迭地将头点了。虽说他爱慕之人是自己的主人,他们两个比起来应该一个是癞蛤蟆,一个是天鹅,原本根本不搭边的。但这些心事的确缠了他许久,在这件事上,他说不了谎,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你说话,别光嗯,也别光点头。”贺长情却是对他的反应尤为不满,一定要从他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
祝允忍着身上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烫意,彻底豁了出去:“是,阿允日日思您想您,就连梦里……也,也都是你。”
他怎么,那样直白啊?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话她听在耳中,其实是很受用的。贺长情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了对面:“那我便勉强同意了吧。”
“同意,什么?”怎么主人的这个答案,和他想的似乎不大一样,为什么他有点听不明白了呢?
“笨。我同意你对我有不纯粹的,超出主仆之外的情谊。这样说,你都还不懂吗?”哼!简直是对牛弹琴,难为她还主动低头和他说这些!
“谢,谢谢主人。”祝允仍旧不太明白,主人给出的这个同意的范围在哪里。但是最起码目前听起来,应该还是值得他高兴的吧?
“你怎么还不懂!”贺长情一看祝允这傻呆呆的表情,便明白这小子可十足是呆头鹅一只!
气急败坏的她踮了踮脚尖,一把勾住人的脖子压下来,将自己的半张脸凑了上前:“就这个意思,我准了。”
彼时阳光正好,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全数侵占了祝允所有的感官,他看到她脸上细小可爱的绒毛也被镀上了一层泛着金光的轮廓。
他感到自己嘴上痒痒的。
原来情动之时,很多事情是不用说透的,只需对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是怯懦迟滞如他,也同样可以心领神会。
他低头吻上了那光滑沁凉的侧脸,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这一吻便是世间所有美好的具象化。
“懂了吗?”贺长情放下了自己的胳膊,明明心里羞得要死,可还是端着做主人的架子,故意昂着头看他。
这一吻,和上次主人中药时,他情难自禁又自作主张的吻明显不一样。祝允的心里忽然开出了密密麻麻的小花,他勾了勾唇,笑意怎么样都压不下去。
“但我们要约法三章。”强撑着的勇气是支持不了她太久的,贺长情背起手来,故意将视线放在了原处,“我只是允许你对我动心,但我并没有说我也要同样待你。所以,我不会对你做……做刚刚那样的动作的,你不能催我,更不能逼我。”
余光里,祝允湿漉漉的眼眸一直盯着自己,像极了不谙世事的林间小鹿,贺长情的心好像忽然被人揪住了:“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老这么可怜兮兮又意有所指地看我!”
她不会对自己做这些亲密的动作,但是自己却是可以的吗?
这话像是让祝允中了什么魔,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半步,将贺长情的手牵了起来,贴在自己的脸侧:“阿允,这样做是可以的吗?”
第85章 变节
祝允的脸像是冬日里的一碗热粥, 若是隔着碗壁去碰便还只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但他将脸贴了过来,那就是将她的手直接伸进了冒着热气的碗里。
那温度, 烫得厉害,甚至在她的心尖都烫出了一个个小燎泡。她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啊。
贺长情倏地将手收了回来,双眼不自然地眺望着远方:“尽管我就是这个意思, 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了。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别总动手动脚的。”
贺长情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妄图以这种威压来吓退祝允。却没想到, 祝允却像是只听到了前半句话,都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整个人便径直贴了上来。
祝允的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他就知道, 他没有会错意!主人的心里是有他的。那么,即便让他眼下去死,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贺长情感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正在贴着自己的颈侧,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 少年的气息愈渐急促起来。祝允像是在做什么保证,可说出口的话和他的行为却是自相矛盾:“主人, 没你的同意, 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
“那你就松手, 别抱着我。”贺长情故意将脸板起, 做出很是气恼的样子来回瞪着他, “我现在可还没有同意呢。”
太快了, 他们的进展太快了!
她只是一时心软, 打算只给祝允一点甜头尝尝的, 可是他却这样又贴又蹭, 甚至凑在她跟前乱喘个什么劲!他哪里还是自己以前那个乖顺听话的阿允,倒像是个在荒漠中渴了许久的旅人,她都担心自己下一刻会被人给喝干血吸尽髓。
他的爱意这样汹涌,反倒让贺长情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真是没出息。想她一个连死都不怕的鸣筝阁阁主,如今居然也有了软肋。
不过幸好,祝允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至于真的干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听闻这话,便是再不舍,也还是乖乖松了手,可那一双璀璨如夜星的眼睛却有如实质地在她身上流连忘返着。
之后的日子里,一直都是这样。
祝允看她的眼神明显变了,又深情又直白,是那种独属于恋人之间的依恋。
可他到底还是拘谨的,因而在她每每被那种无声的眼神侵扰到烦不胜烦,准备瞪回去的时候,便见人早早地移开视线,只是耳畔的烧红和嘴角的笑意,早将他给暴露了个彻底。
可惜的是,再怎么藏,一切也都晚了。祝允这些眼神和行为,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好几次他来不及收的动作,都被旁人看得一清二楚。
“我懂我懂,不打扰你们了。”
就好比眼前这次,左清清自以为很有眼色地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他到底懂了什么啊!贺长情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她不知自己是在气祝允的不懂克制,还是气左清清那一脸的了如指掌,亦或只是自己的这种别别扭扭。
“跟你打个商量。”这夜,贺长情主动敲开了祝允的房门,但却说什么都不肯进去,只站在外面吹冷风,“你能不能,收一收你那表情?太明显了。”
“收,什么?”这几日里,祝允自以为已经很小心谨慎了,他甚至都不敢朝贺长情的方向多瞥几眼。唯有几次被逮个正着儿,也是自己多沉迷了会儿。
但他敢对天发誓,他这个人全部的耐力都用来克制这几天里自己的面部表情了。主人允许他能亲近一些不容易,他不想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闪失。
别说是她暂时还对自己存有防备,顾及着许多,就是她不松口,他也要想办法长长久久地赖着黏着她。
“你的眼神太露骨了。鸣筝阁,他们都看出来了。长此以往,他们光惦记着拿我取笑,还怎么听我的话!”贺长情羞恼地直跺脚,祝允对她的那些含羞带怯的表现,会直接让她丧失了在人前数年如一日的威严肃穆啊。
原来是因为他们主仆身份的天差地别。也是,自己这样的金玉奴在整个北梧都抬不起头来,光是和他这样的人有任何情感上的牵绊,传出去都会贻笑大方的吧。
这事怪不得主人,一点都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为何偏偏让他托生成一个金玉奴呢。祝允强打起精神来,但出口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低若蚊蝇:“阿允明白了。”
明白个鬼啊!一看祝允的这幅样子,贺长情便知道他是又会错了意。这半天,保不齐在心里如何贬低自己呢。
她有些心疼,也顾不得自己要与人保持距离的决定,径直上前捧起了祝允的脸颊,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下:“我很郑重地告诉你,我没有嫌弃你是金玉奴。你想想,如果我是一个整日里只知道情情爱爱和嬉皮笑脸的主上,手底下那些人还会像以前那样听我的吗?”
祝允闻言,当真认真思忖起来。良久,他才摇了摇头,但是却用着不确定的语气道:“应该,不会。”
“哪有什么应该。”贺长情觉得好笑,抬手刮了一下祝允的鼻子,“是,确实不会。”
女子立世难啊。曾经她将鸣筝阁组建起来难,后来他们经历的每一次风浪都难,哪怕是如今,也未曾有一日轻省过。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暗中窥伺着的虎狼的利爪和尖牙还没有一一拔除,不敢就这样松懈下来。哪怕身旁有沈从白和左清清这二人会一直陪着她坚定地走下去,可她也不敢赌。
“主人,您没有骗我吗?”祝允的眼底重又绽放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像极了暗夜里忽然盛放的烟花。
面前这人长着这样一张魅惑人心的脸蛋,自己以前是怎么做到心如止水的?贺长情都不得不佩服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她用拇指摩挲着他半张的唇,细细感受着上面的每一道纹理:“我要骗你,从今以后就做一只只会汪汪叫的小狗。”
少女的每一字每一句听来都是那样真诚,她的面容,她的声音,她的一切都幻化成了月色下勾人摄魄的妖精。待祝允反应过来时,自己就又做出了逾越主仆之礼的行为。不过,应该没什么的吧?主人,可是一早就应允了的。
他和她之间只差着一点点距离,近到他能毫不费力地看清她脸上的每一根细小绒毛,也能看清她逐渐飘红的面颊,甚至听到他们二人不知是谁乱了的急促心跳。
他听到自己哑着嗓音问:“可以吗?”
主人应该是点了点头的吧。可惜祝允紧张到了整个大脑都在瘫痪,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一幕,还是幻想出来的。
等到他顺着心意的蛊惑真的要贴到了那片唇的时候,他才清楚地看到了贺长情唇角处那抹上挑的弧线,而后,她竟是一偏头,躲了过去。
祝允扑了个空,瞬间脸色更红了。他为他的情不自禁而感到惭愧,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男人的好色是会刻在骨头里的吗?
还没等他这边唾弃完自己,贺长情就笑盈盈地勾着他的下巴,迎面再次凑了过来。
她才不要轻易满足祝允呢,即便他们两人之间是要有些亲近非常的动作,也得是先取悦了她才是。
少女的贝齿轻启,一下下咬在了他的下唇唇肉上,可是她的力道时轻时重,那感觉犹如隔靴搔痒,不仅未能缓解他心中的燥热,甚至还在他的胸口里点了把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勾起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欲望,又在他的唇上无视一切地嬉闹撒欢,可就在他要做出回应的时候,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地抽身离开了。
不仅如此,贺长情还很正经地告诫他:“不要乱来。”
主人,当真是坏得很。
——
顾清川这一去,再无音讯。
而就在包括贺长情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就要解决一切,班师回朝的时候,一桩自云崖来的消息却快马加鞭地被传回了京都。
是夜,沈慈裹着厚重的石青色缂丝披风来至了鸣筝阁中。
后宫的娘娘能迈出层层宫门,又不带任何的婢女随侍,光是站在她的面前,便实在不可思议。
贺长情有些受宠若惊,却仍旧不忘了该有的礼数。她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后方才看向来人:“见过嘉妃娘娘。嘉妃娘娘深夜来此,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不是宫里,小阁主千万别这样和我见外。”沈慈先是这样说着,随后又同她使了几个眼色。
贺长情叶也算和沈慈十分熟悉了,岂会不解她的深意,于是当即屏退了众人,拉着沈慈在一旁坐了下来:“到底怎么了?”
“圣上将消息瞒得密不透风,而今朝中除了几位肱骨大臣,还无人知晓。但我想,你与顾将军也算青梅竹马,这才特意寻了机会溜出宫来,只为传信告知于你,不论怎样,你也好早做打算啊。”
话都铺垫到了这里,贺长情哪里还不知道是顾清川出了事。她的面色瞬间白了不少:“顾清川他……”
“他们都说,顾将军变节,投靠了王书誉。”
第86章 圣心
“这不可能!”贺长情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顾家满门忠烈,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你先别急。”沈慈将人拽回在原位坐下, 屏气凝神道,“我深夜出宫来与你说这些,就是担心你会是这样的反应。若是他日有人告诉你这些, 你可千万要稳住。否则, 救不了顾清川不说, 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他日谁会告知她这样的消息?无外乎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顾清川通敌的罪名坐实,一经传扬便是天下皆知,二便是由圣上亲口说与她听。
难道说, 沈慈此番前来, 其实是梁淮易的授意?贺长情拧了拧眉,她虽不愿将沈慈的一片好心添加上这许多揣测,但是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由她不这样想:“圣上呢?他是怎么想的?”
“圣上应该也是不相信的吧。不然,他也不会暂且压下这些了。”沈慈并不知贺长情的玲珑心思早拐了好几个弯, 看似是在打听,其实是在试探于她, “我们二人虽两心相通, 但我说到底也只是一名后宫妃嫔。后宫无法干政, 圣心难测, 很多时候, 我也不解其意。”
她这话, 倒是真心实意。
退一万步来讲, 沈慈在她的私宅里住了那样久的时日。其人是什么样的品性, 贺长情还是有些了解的。这样一看, 沈慈与圣上合谋来暗暗算计她的可能并不大。
可就连宁昭这样生来就带泼天富贵之命的公主都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足以见得深宫内苑就是一座金雕玉砌的囚笼。
沈慈孤身一人入宫,身边何曾有过什么心腹,就算有几个全心全意听命于她的宫婢,也断然没有能耐能让她离开重重宫门。
可现如今,活生生的沈慈可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或许便是圣上暗中推波助澜的手笔,也未可知啊。
这一遭,她算是真的懂得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只是,圣上他到底是何意思?难不成是想借着顾清川所谓的通敌,再来试探试探她有没有与人勾结吗?
为今之计,可该如何是好?
“小阁主,你怎么了?”沈慈有些惊讶于贺长情忽然的沉寂。这个方才还火急火燎,心急如焚的姑娘,怎么忽然就变得心事重重了起来?
“嘉妃娘娘,我可以信你吗?”
贺长情注视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那双眼眸虽不会说话,却分明闪烁着希冀的光彩。
虽不知她为何会问出这番话来,但沈慈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想尽量让对方卸下心防,相信她确实是一个可信之人:“当然,我出宫来为的就是向你报信。有什么顾虑,你但说无妨。”
“娘娘有没有想过一个事情。宫门重重,守卫森严,您是如何脱身,且我们讲了这许久的话,宫中居然都没派一个人来请您回宫吗?”贺长情这话虽没有点名道姓,但也与直截了当地提起某位没什么区别了。
沈慈一向是个聪慧之人,只是背后利用她的人是心中所爱,即便有些疑惑也从来没往那个方向去想罢了。现下经贺长情这样一提点,一张唇立时便无措地翕动了几下:“你,你的意思难道是……”
看吧。沈慈的心中,不是没有起过疑。只是追根究底,爱之所深,所以就连明明察觉了什么都愿意被其蒙蔽。
若搁往日,贺长情是断然不会做这个恶人的。可眼下情势危急,顾清川变节一事还不知要如何处理,圣上却还想借用此事来试探对付于她。
她只能安慰自己,趋利避害,也是人之本性罢了:“如果我猜得没错,是有人故意为之的结果。”
至于那个“有人”是谁,不用她明说,沈慈也能想得明白。
“娘娘是圣上的枕边人,还请您为我指条明路。”时至今日,贺长情可总算是体会到了那些战战兢兢的臣子之心了,她利落地起身,跪下,动作一气呵成,“依您之见,我眼下该如何做?”
“小阁主快快请起,你容我先想想,先想想……”贺长情的这些话太突然了,沈慈一时间有些方寸大乱。
她缓了许久,才试着逐渐剥丝抽茧起来。
除了千里迢迢赶来报信之人和她自己这个枕边人,京都里知晓此事的,目前应当只有章相和袁大将军。看来,圣上还算有心隐瞒。
即便今日自己能顺利出宫,真的是他在背后的授意。
可想来,无论是圣上没有在朝堂之上明言顾清川变节,还是没有一道旨意就将人召入宫中觐见问话,足以见得他还没有信了顾清川会反叛,至于要对贺长情不利就更无从说起了。
只是,小阁主同顾清川的关系匪浅,这让为君者不得不防。况且,鸣筝阁在京都拥有着非比寻常的实力,如今这样大的摊子却又不能全然归于他的掌控,圣上怎可安心。
这些,旁人不知,就连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贺长情都被蒙在鼓里,可沈慈却是看得十分通透。
他之所以迟迟未有动作,不过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罢了。但与帝王谈情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小阁主,据我所知,目前朝中除了章相和袁大将军还没有人知道云崖那边的情况。如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沈慈喉间一哽,声音变得有些干涩,“圣上也只是想试探试探你。我觉得眼下最为妥当的法子,还是权当不知情的好。你只需要在心头多多警醒,切勿冲动,别把自己搭进去才是。”
“娘娘说得在理。”贺长情也是这个打算,只是这层窗户纸如若一直不被捅破,那自然是万事大吉,可若是圣上按捺不住了,这法子可就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了,“可如果圣上召我进宫,直截了当地问起此事,又该当如何呢?”
做任何事前,总是要尽己所能地未雨绸缪,做最坏的打算。便是贺长情不愿面对这样艰难的处境,可她也不得不想到这一茬。
谁料,听闻此言,沈慈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依我对圣上的了解,他不会直接提我。这样做,便是亲口承认利用欺瞒于我,他不会做。不过你的顾虑也不无担心,圣上大可以跳过我去,直接逼问于你,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我也只好承认了。”如若真的走到那一步,那梁淮易便是连他们之间勉强维持的最后一点信任都要弃之不顾了,“无论如何,娘娘今日的大恩大德,长情都无以为报,请先受我一拜。”
贺长情没有说的是,如果真的要由梁淮易撕破脸皮,那她也不会再做他无往不前和忠心不二的刀。这样的君,实是不配。
送走了沈慈,贺长情失魂落魄地回了屋里。
一片漆黑的四下里,未掌片灯,祝允进来的时候还是依靠着外面的月光才依稀看清了在床头坐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他有些担心这样的贺长情:“主人,你还好吧?”
从他们袒露心迹的那一夜开始,他就彻底将口改了回来。什么主上,他才不要这样同外人没有什么两样的称呼,主人就是主人,是他唯一的心上之人。
“你信吗?顾清川会通敌反叛?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冷静下来细想想,贺长情甚至都不觉得这是什么误会,许是有人合谋暗中陷害于他也说不定呢。
可怜穆国公一把年纪,自己儿子在千里之外的云崖被人污蔑成乱臣贼子,他却还被瞒得跟个什么似的,连知情的权力都不能有。
祝允看得心中阵阵揪痛,他几步走上前去,跪在贺长情的面前,将头轻轻搭在贺长情的膝头:“主人永远不会看错人。”
“啧。”她现在需要的可不仅仅是有人站在她的同一边,而是能实实在在地辨析一下。祝允这样的,算什么啊。贺长情抖了一下双腿,将人的脑袋瓜子给抖了下去:“你好好说,你觉得顾清川是什么样的人?”
“顾世子他。”祝允重又将脑袋搁置了上来,并且说了几个字后还将头埋在了她的腿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震得她腿上也跟着麻麻的,“热心肠,讲义气重情义,这样的人不会背叛圣上,更不会背叛北梧。”
是啊,连金玉奴这样的外人都能看清的东西。梁淮易一个北梧君王,却不想着派人查清楚,反而还借此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如若不是他动了歪心思,如若他还能像从前那样单独将她召进宫去,亲自将心头的困惑不安一一说与她听。那么无论是为圣上这边着想,还是要替顾清川查明一切,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想方设法地替人平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龟缩一旁。
贺长情不得不承认,她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一往无前。很多时候,她并不敢首当其冲地站出来,也没有那样的勇气要和和世间不公对抗到底。
毕竟在那之前,她要确保自己和身后鸣筝阁的无恙,更不能将母亲和这一众护她信她的人给拉下水去。
就这样吧。也许再过几日,圣上的疑心消了些,她就有法子替顾清川转圜一二了。
日子就这样细水长流一样地过。
贺长情几乎日日都食不知味,终于在五日后的一大清早,鸣筝阁里收到了宫里的传信,圣上要召她进宫。
第87章 死讯
“主上, 要不要我们与你一同进宫?”沈从白和左清清一致决定要与贺长情同进退。
可是这一次,别说是他们,就连贺长情日日恨不得当个香囊一样挂在腰间的祝允, 都被她驳回了想要跟着一起去的请求。
上次四个人身陷长安殿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贺长情这一次实在不愿再旧事重演,因而硬是冷着脸把三人都给唬退了。
望着贺长情渐渐远去, 差点就要变成一个小黑点的背影, 祝允攥了攥双拳, 还是没忍住一口气给追了出去:“主人, 我和沈大人他们都不一样,你就带我去吧。”
“你们,没什么不一样的。”贺长情顿住了脚步, 却狠着心未曾回头, 声音听来是超乎自己想象的沉着与冷静,“都是人,有血有肉的,别和我来蹚这一趟浑水了。”
祝允在贺长情看不见的后方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呼吸有点急:“主人,可我……”
“小白清清, 你们把祝允带回去。”她就知道此风不可长, 因为自己近日来给了点好脸色, 祝允这下子更有了黏人的理由, “千万别让他跟来。”
留下这话, 贺长情的脚下就跟生了风一样, 恨不得从祝允的视线里瞬间消失。
而沈从白两人的手掌像是生出了倒刺, 一扣上他的肩膀就跟扎进了骨头里一样, 祝允挣了几下都是在做无用功:“二位大人, 你们也不想主上一个人去面对吧?不如放我去……”
“去什么去。你不去,我们不去现在就是对主上最大的帮忙。”左清清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的话,主上还要分心。更何况,圣上只召见了主上一个人。”
他说这话时,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引得一旁的沈从白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怎么还没见你有这样的觉悟。”
他们不是不懂,只是还心存侥幸。直到贺长情阴着脸发了火,他们才不得不正视起可能遇到的险境。静下心来想想的话,确实还是不要去添乱了:“这不是,被主上凶了嘛。”
左清清咧嘴笑了几下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又故作凶狠地直直瞪着祝允。
瞪到最后,祝允终于泄气点头了。
但是这人犯起倔来又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说什么都要跑到宫门外去守着,还说这样的话,他就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主上平安归来。
沈从白和左清清被央求得没法,最后还是黑着脸松口应了下来。
——
“薛公公,请问往常宫里来人都是邓公公,今日怎么,换了您来呢?”这一点看似与她没什么相关,可是贺长情就是莫名地觉得,这或许和圣上对她如今的态度有着密切的联系。
邓瑛没有亲自前来,会否不是巧合,而是……后面的事情,贺长情不敢再想。
她只略微抬了抬眼,看向了自己身前的这个小太监薛福。
薛福初入皇宫不久,还没有染上那种看人下菜碟的习气,他顿了顿脚步,回身朝着贺长情作了一揖,方才道:“回小阁主,奴才也不知。邓公公事忙,而且又只受圣上的派遣,我们这些底下人不敢多嘴去打听。”
“谢谢薛公公。您也不必多心,我就是随口一问。”贺长情尽力抿出一个笑来,但愿不是她猜疑的那个原因吧。
进了殿内,还没来得及行礼,贺长情却是身子猛地一滞,瞬间犹如五雷轰顶般地蹙紧了眉。
谁能想到,大殿之中不仅有圣上,就连邓瑛也垂立在一旁。
邓瑛明明没有被派出去办差,他一直就站在圣上身侧,可圣上却一改往常,只叫了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太监。
这还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怕什么来什么。
缓了片刻,贺长情压下心头的风雨大作,像无事发生一样地行过礼:“不知圣上传属下前来,是因为何事?”
“顾清川。”圣上看起来不悦,脸色阴沉得像是积蓄了一场暴雪,薄唇轻启,便轻易吐出了这个贺长情近日来屡做噩梦的名字。
只是谁也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那一双犹疑的眼睛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不断打量着她。
他竟如此坦率吗?可他们身份的悬殊便注定自己只能回答得如履薄冰,她必须得把话说得含糊不清一些。
贺长情低了低头,借此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来:“请恕属下愚昧,顾清川他可是出事了?”
“云崖一战,他通敌反叛。昨夜急报,顾清川被冷箭穿胸,死在了云水坡。”
“什,什么?”贺长情干张了张嘴,半晌都发不出声音来,她只听到自己耳中嗡鸣一片,整个世界都似乎跟着天旋地转起来,“人死了?”
“小福子,快,扶一把。”邓瑛的眼神一变,偷偷觑了一眼圣上的脸色,见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便立马指挥着薛福赶紧将人搀扶住。
幸亏这薛福也是个反应灵敏的,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搀住,才不至于让贺长情在殿前失仪。
贺长情如此大的反应,终于是让始终憋着不曾发作的圣上升腾起一股怒气。
便见梁淮易双手一撑,从龙椅上起身,步子迈得十分沉重,最终停在了她的眼跟前。
他的声音听来冷得像是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寒冰:“朕竟不知,你与顾清川的关系好到了这份上,他死了,你倒是如丧考妣。朕问你,他与乱党勾结一事,你究竟知不知情?”
贺长情现在满脑子都在回响着那句“死在了云水坡”。几日之前,还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如今竟也变作了荒野上无人关心的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吗?
她的双眼变得空洞无神,整个人只喃喃自语着,全然没有听到梁淮易在问什么。
这个态度,只会让圣上愈发龙颜大怒啊。邓瑛再也站不住了,他一手托着拂尘,几步迈下台阶,站在梁淮易身后唤道:“小阁主?小阁主!圣上问你话呢!”
邓瑛一迭声的呼唤,总算是把贺长情出窍的魂儿给拉了回来。她舔了舔骤然干涩下去的唇,叩首在地:“属下一时晃神,还请圣上责罚。”
谁人乍听这样的消息,或许都会有片刻的失神,梁淮易只能这样告诉自己。于是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与顾清川,有没有勾结?”
“圣上,为何会这样问?”一股名为荒谬至极的情绪忽地在她心中生出枝丫来,贺长情只觉得面前之人凉薄寡情到令人发笑。
她从前是瞎了眼吗?居然能将这样冷血冷情的人当成至交,并且还要为了成全他的美名,而将一切染血之事尽数揽在自己身上!贺长情现在悔得只恨不得拿刀给自己捅上几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与从前的自己给剖离开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圣上亦是气结,不断地揉着胸口,面色难看至极,“你与顾清川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朕不知道。他远去云崖,名为平叛,结果却带着顾家军与王书誉合谋,怎么,朕连问都不能问了?”
这样的人,真的能当了一国之君?还有点脑子吗?
贺长情不禁冷哼一声:“回圣上,您误会了。第一,是我拜托顾清川在前,意在借顾家之势为自己在安定侯府中安插棋子,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涉及朝廷的任何谋划。第二,长情斗胆一问,顾清川与人合谋,您是亲耳所听,是亲眼所见吗?如若没有,凭什么就认定了是他背叛北梧,背叛了您?”
“听你的意思,是觉得朕昏聩冤枉了他不成吗?”贺长情锋芒毕露,一字一句说得有如拿针在戳他的脊梁骨。普天之下,哪再找得出第二个人来敢这样同他说话!若不是他身子骨一向硬朗,梁淮易都觉得自己能吐出一口老血来。
贺长情定了定神,从唇齿间挤出一字来:“是。”
殿内明明只有他们几个人,可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四周却全都是倒吸凉气的嘶嘶声。
当了几十年内臣的邓瑛也不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吓得他双手都跟着颤了起来:“哎呀呀,小阁主,你是急得说开胡话了呀!还不快同圣上道歉?”
“邓瑛!你今日话太多了!”圣上一个眼刀飞过去,当即将邓瑛骇得噤若寒蝉。
待处理好这个分不清天高地厚的太监,圣上才转回身来,继续怒视着跪在他身前的人:“贺长情,你太让朕失望了。”
“您也很让属下失望。”
她说什么?便是,便是他从前还未登基,只是寄养在那时的皇后名下的一个六皇子时,都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大放厥词。
梁淮易抡起了胳膊,照着那张精致小脸就劈下了一耳刮子。脆生生的响振聋发聩,震得他的掌心都在阵阵发麻,可地上的人仍然固执地一声不吭,她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变上一变。
脸上火辣辣的疼传来,想也不用想,此刻那里一定是惨不忍睹,丑到极致。可贺长情却愈发将背挺得直了些:“请圣上看在属下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的份上,最后允我一事。”
第88章 托付
“还请圣上下令, 迎顾清川的尸骨回京。”
就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却再次将一旁的邓瑛给震得浑身战栗不止。贺长情此举,在他的眼里这会儿也和找死没什么两样了。
明明是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 明哲保身的道理她向来都把握得很好,可怎么也会有如此冲动糊涂的时候啊?
邓瑛看了一眼在地上跪着但将上半身挺得笔直的贺长情,随即又移开了视线。他在宫中战战兢兢几十年了, 却还是第一次对着旁人生出了几分叹惋之情, 既为自己曾经的欣赏与优待而感到后悔, 又为贺长情随时可能的陨命而倍感不值。
要怪只能怪, 天意弄人啊。再是精巧的人儿,都玩不过天命。
邓瑛闭了闭眼,竟是有些不忍再看。
很快地, 他就听到圣上的暴喝近在咫尺:“人勾结逆党, 你却还要朕迎他回京?想都别想!”
“那圣上会如何待穆国公?”祸延家族的事情,历朝历代还少见吗?可穆国公刚要经历丧子之痛,就又要接连面对牢狱之灾和众口铄金的诋毁吗?
贺长情的心中实在不落忍,故而宁愿冒着被治罪的风险也要一再追问。或许她的追问, 在此情此景中,俨然变成了一种逼问吧。不过, 她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
“穆国公乃我北梧的肱股之臣, 朕不会动他。”
良久, 她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虽不知圣上此言是真实的心中所想, 还是迫于无奈之下说与她听的保证, 但无论如何, 他也算是应了。
贺长情稍微松快了些。
她微微仰起头来注视着这一袭明皇龙袍的九五之尊, 往常她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要谨小慎微, 要克己复礼, 可而今闹到这份上,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唯独剩了一腔麻木:“君无戏言,还望您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贺长情!”梁淮易眼睁睁地看着她直起身子,又一步步地踏出殿门,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华中渐渐走远,自己的心中就那样跟着坍塌出一个空洞来。
原来旧人也可以像指尖握不住的沙粒,他越是要攥紧一分,便会流失得愈快愈多一些。
他忽而便有些后悔,是他亲手将自己最信任的人给推远了。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之间生出了这无法填补的缝隙,又在不经意间越裂越宽,越变越深的呢?
或许是他选择和章相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或许是他患上了一种名为担忧功高震主的疑心病的那日,又或许只是他登基为帝的那一瞬间,一切就都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其实,他也真的不是她骂的那样昏庸无能的吧?他只是,行动地稍迟了些。他明明在得知顾清川的死讯后,便派袁成志前往云崖平叛,要其人在清剿逆党之余,再彻查一番顾清川变节的始末。
只是这贺长情一上来便咄咄逼人,他作为一国之主,又怎能容许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在殿前痛数他的不是!
罢了,有些人她注定只能一知半解。
——
贺长情就那样顶着一记鲜红又显眼的巴掌印,跌跌撞撞地穿过闹市,任凭那些嚼舌根的声音如风刮过,只是半点都不曾在她的心底留下痕迹。
她不言不语,可是紧紧跟在她身后的人却是心如刀绞,祝允上前轻轻捏住了她的袖口:“主人,是他打的,对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心中早已不言而喻。这么不敬的说法,放在以前,贺长情铁定是不干的。可是今日她却只默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他既扇了您一掌,我就……”
“你就什么?那位是你能惹得起的吗?”这个祝允,是越发的胆大妄为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心思也都敢动。
“我原是不配的,可是为了主人,一切不行也都得行。”祝允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中竟是下定了决心。
这样以卵击石的说法,贺长情自是不信的。她只催了催人:“别说大话了,且随我回去整装一番。”
圣上没有答应,那也无妨。她有手有脚,这就自去云崖把人给带回来。
贺长情脸上的巴掌印可实在骇人,左清清和沈从白一见,脸上刚浮起来的笑容便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左清清尤其急得上蹿下跳:“好端端的一个人进了宫,怎么就被打成这样子了?”
多说也是无益。更何况,若是在背后说了那位的不是,来日若是被他知晓,细细清算起来,岂不是又要埋怨数落于她?
贺长情摇了摇头,避而不谈自己脸上的伤:“你们替我备匹快马,再多备些干粮,我这就要起身前去云崖。”
“去云崖?”沈从白眉头一拧,心中暗道不好,“可是顾将军他那边?”
“他,客死异乡。我打算去把人带回来。”至于那些与人合谋以及被冷箭穿胸而亡,她提了,许是牵累他们。她若是不提,待圣上昭告天下,放眼北梧上下,又有谁会不知情呢?
她又何必,再做那个多嘴多舌之人。
“小白,你过来,我有话要单独说与你。”贺长情将沈从白叫到了一旁,避着人压低了声音,可语气听来却是有商有量的,“我且将鸣筝阁交给你。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万般疑惑,但恕我现下还不能全部说给你听,鸣筝阁也好,我母亲也好,眼下就全托给你照管一些时日了。”
跟了贺长情许久,刀山火海里蹚过,尸山血海也踏过,可沈从白还从未有见她如此难为情的一面。
这回一定是发生了塌天的大事。
但他也知晓在这个时刻,自己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顺了贺长情的心意,替她料理好这些杂事,以使她再没有后顾之忧:“主上你放心,小白不问便是。但请您,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
“贺长情,在此谢过。”说着,贺长情竟提了提衣裙,朝着沈从白拜完就要跪倒在地。
“主上你这是做甚?”沈从白一个情急之下,竟也忘了男女有别,两臂上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人捞起,没让那两只膝盖沾上地面。
二人贴近的那一瞬间,贺长情的声音再次钻进了他的耳中:“必要时候,你就说已与我决裂。保全自己,保全大家才是重。”
“……是。”沈从白应下时,整个人都如坠冰窟,从后脊梁骨开始窜上来一阵阵的冻人寒意,直冻得他整个脑瓜子都在发麻。
“行了,去收拾吧。”她微微一笑,抬眼却看到了离自己只有着三五步之隔的祝允。他的神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像是生了气,又像是凭空在与自己较劲,撇着嘴脸色还是微红的。
贺长情朝对面招了招手,祝允就屁颠屁颠地抬脚跟了过来:“你不开心?”
那沈从白方才都要抱上她了,他能开心吗?可是沈大人那样做又是事出有因的,若是让主人直接跪倒在地上,沾一身脏,那就更是不合适了。
想到这里,祝允的脸色稍缓,刚想嘴硬说自己没有不开心,却听贺长情话锋一转:“不过你不开心,我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哄你了。”
祝允随之就是一愣。他是在满心满眼地为她打算计较,可她一张嘴却是冒出来这么一串冰冷的话来。但好在,主人也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快了,不是吗?
主人如今被人扇了一巴掌,心情已经很是糟糕了,他不能继续添堵才是。
都不用贺长情开口去哄人,祝允已是将自己哄好了。他继续眨巴了眨巴亮堂堂的双眼,心中开始打起腹语来,方才听主人说她要去云崖,可是只字未提带人的事情,他要想个办法让她带上自己。
祝允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便感觉自己指尖一热。他低头望去,便见贺长情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毫不掩饰与自己的亲昵。祝允的心尖好像被人强行灌了融化了的蜜糖,瞬间蔓上丝丝缕缕却齁得过分的甜。
他悄悄握紧了那片温热。
“我要去云崖把顾清川的尸骨带回来,可圣上听信了顾清川变节的消息,所以即便是把人带回来,可能会面对的也是吃力不讨好,弄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这些后果你知道吗?”
祝允的目光还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流连着,但耳中听得分明:“阿允早说过了……”
贺长情捏了捏掌心中的几根指尖:“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与我同去,九死一生,但若不去留在阁里,小白他们自有法子保住你。至于寒约盟的解药,这些年何云琅一直在做,相信以他的医术,也是早晚的问题。”
她的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祝允又有什么听不懂的。忽而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竟直逼得他鼻头泛酸:“主人心里,我就是那样贪生怕死吗?您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不能这么始乱终弃!”
这个祝允,怎么就与他说不通呢!甚至还乱用成语,那始乱终弃是这么用的吗?倒好像,她成了个负心薄幸的薄情郎一样。
贺长情索性丢开了手:“不是说你贪生怕死,是我的私心,不想让你去涉险。但如若你想好了,即刻收拾好包袱,这就随我一同快马加鞭地赶到云崖,我也没有二话。一路上有人逗趣解闷,我还能不高兴吗?”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祝允的面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他舔了舔唇,一把牵起片刻之前贺长情收回去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我就自己一个人了,主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您不用问我的意愿的。”
第89章 同路
沈从白与左清清打点好一切, 牵着马匹就要送人出城。
“快回去吧。”贺长情从沈从白的手中接过缰绳,“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主上所说,属下皆铭记于心。”只是总不能, 让他连送人都不来送了吧。沈从白提了口气,这才将一双眼睛对了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我说的那些,即刻就要生效。你们与我越是疏远, 越是对你们好。”话毕, 贺长情便对一旁的祝允使了个眼色, 二人各自上马, 而后便在道上扬起了一路的飞尘。
“小白,主上刚才那堆话什,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要疏远他们?左清清这才意识到, 那会儿主上将小白叫到一旁, 嘱咐的是什么。
“更多的,我也不知情。但既然是主上的意思,你我只能遵守。从即日起,让在外的兄弟都小心些, 办完了手上的差事,暂且都回来。”
“行。”左清清也不多话, 二人当即一拍即合。
——
这一路, 他们只顾着策马赶路, 就连马都跑死了一匹。
无法, 贺长情只能弃了小道, 改走官道, 在马贩子那儿另挑了两匹高大健壮的骏马。
“哎呀姑娘, 你这马可是匹好马啊。”马贩子搓了搓手, 在得到贺长情的应允后, 才敢上手摸了摸,“怎么要买小的这里的?我们这是矮子里挑高个儿,实在没有能比得上您这一匹的。”
“马再好,路跑远了时候久了,也是后继乏力。何苦再害了它的性命。”早在自己那匹马死在了荒野丛林里的时候,贺长情便动了找个好人家代为照管的心思。
只是找了许久,居然愣是没能在一路上找到个合适的,费了许多劲,偏偏绕到了官道上,才算是找到了个合心意的。
“这袋银子你且收下。若一月之内我还没来,麻烦你再替它寻个好主吧。”贺长情依依不舍地最后顺了顺那马脖子上的鬃毛,才又转身看向祝允,“赶路要紧,我们走吧。”
“姑娘,公子慢走啊。”马贩子将两袋银子紧紧地捂在怀间,脸上快笑成了一朵花。
二人一齐翻身上马,扬起马鞭来就要出发,恰恰也是此时,身后空荡的林间却好像传来了一连串的马蹄声。
“等等,先别动。”贺长情骑在马上,侧耳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这阵仗,可绝不是十几个人或是一伙商队人马能发出来的啊。听声音之响,声势浩大。听声音之齐整,行进不徐不疾,显然是训练有素。
怕不是什么军队。从他们身后的方向赶来,难道也是京都来的?
“阿允,先下马。”贺长情和祝允急急忙忙地将马牵了回去,二人暂时躲在了院子里。
好在这院落实是宽敞,马厩远在一旁,马匹虽时而嘶鸣时而咀嚼着干草,但听来却并不觉得烦扰。
更何况,她如今还不想暴露行踪,藏身在这里又何尝不是一种上苍助力呢。
便见过了半晌,官道上远远行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全副武装的盔甲在白日的阳光下泛着晃眼的光泽,一个个神情严肃,除了行路与衣料摩擦的声音,居然再没听到别的声响。
但见几面被风吹得上下翻飞的红底旌旗上,一个个龙飞凤舞的“袁”字冲撞进了视线当中。
是镇国大将军袁成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此?
稍一思忖,贺长情便也想到了其中关窍。无论顾清川变节一事的实情究竟为何,顾家军都是不敌对方的了,那么圣上一定会再派人赶至云崖平定叛乱。
而纵观朝廷内外,如今是再也找不出除了袁成志外的第二个人选了。想来她这是,一路抄近道又快马加鞭,反而走在了大部队前头?
算日子,约莫着这镇国大将军和她是前后脚离的京。这个梁淮易可真成,非要等到火烧眉毛了,真的没法子可用才肯再急匆匆派人吗?
贺长情的身形在院中蹲得更低,回首冲身旁的祝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虽说袁成志行军定然不会还心细如发地时时注意着周遭,但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二人相携着蹲在一处,只留了一双眼睛观察着外面。
“将军,我们要不要歇歇脚?这天色看着可不大好,乌云越聚越厚,瞧着怕是要打雷下雨。”
可是偏生有好事者要与她作对。贺长情听了这话一个心急,连指甲掐进了祝允的掌心之中都不曾发觉。
不过后者一向都不抗拒与她的接触,别说是无意把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就算是要拿蘸了盐水的鞭子抽他,他都不会吭上一声。
祝允干脆反手握紧了贺长情微凉的指尖,意在通过这种方式使得她能放松下来。
祝允的这一握,倒是令贺长情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她在情急之下只记得让他二人掩藏好自身,但是却忘了就在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马贩子啊。
若是那马贩子兴之所至,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岂不是把袁成志的注意都给招了过来?
想到这里,贺长情张了张嘴:“大……”
大哥!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就因她的一个小小疏漏,那马贩子双手对插在袖中,已是跑到了道旁。
跑过去便也罢了,这人还自言自语了起来:“嚯,要不说是朝廷的军队呢,一个个好生威风。”
好在袁成志并未搭话,他只是抬头觑了眼天色,神情未变:“五里地外便是驿站,让兄弟们都加点儿紧,到了前面再说整顿歇息的事。”
贺长情抹了把额间并不存在的汗,虽说方才马贩子的那一出并不至于惊出她一头冷汗,但也是十足令她紧张了好一会儿。好在此刻因为袁成志的这句话,自己身上瞬间舒服多了。
贺长情微微动了下身子想换个姿势,之前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左腿上,现下有些麻得厉害。
谁知,就在她改换姿势的这短短一会儿,那马贩子便又开始多话了:“这马倒是有点意思,比方才那两人的都不差。要是都能贱卖给我,回头再转手那么一卖,岂不赚得流油?”
贺长情听了这话,暗中啐了一口。人为财死,这马贩子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一下就给原形毕露了,还亏自己之前以为卖马识马之人就会爱马呢,原来也是些贪财之辈。
他这话,不仅贺长情听了觉得刺耳,袁成志的身边人也听得不自在。
便见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小将在马背上斜斜地瞪了过来,用马鞭指着马贩子喝道:“胡说什么呢!知不知道这位是谁?打主意都打到我们将军身上来了?”
北梧的将军可多了,大到镇国大将军,小到戍边的将领,可没有一个是自己这种布衣惹得起的。
马贩子捂了捂嘴,这才反应过来了自己怕是早已祸从口出,立马掌嘴不停:“小的的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他这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可袁成志也没有放过他,只见他抬起右手来做了个勒令众人停下的手势。
贺长情心中暗道不好!
她四下张望了一圈,离他们最近又可以借以遮挡的,就只有斜后方的一处干草垛了。
再来不及思考旁的,贺长情一把拽起祝允,也顾不得自己是抓到了哪里,带着人就往干草垛后钻。
也就是这电光火石的功夫,几乎他们刚刚藏好,后脚袁成志便带着人走进了这间院子里。
“你方才说,这里还有好马?”
这个马贩!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只当他多嘴提起他们二人,却不想话多至此,还把袁成志给引了进来。
贺长情的眉间染上几抹戾气,她愤愤地瞪着院中的那伙人。便见袁成志朝着他们留在这里的骏马走了过去,一双手摸了又摸,半晌才赞道:“的确是好马。可也是奇了,马在这儿,你方才说的那两人呢?”
贺长情想捏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千小心万小心,可她居然忘了提醒马贩子一句,不要同人提起他们还在这里。
袁成志并未有要离去的意思。即便这会儿林间已经刮起了阵阵阴风,风中还夹杂着些许枯黄的残枝败叶,任谁一看都知不久将要落下一场雨来。
可他倒如闲云野鹤一样,开始在这院中闲庭信步起来。
罢了。她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圣上更是没有下了通缉令,她又何必遮遮掩掩,如此见不得光呢。
贺长情顺了顺自己略显凌乱的发丝,慢条斯理地从草垛之后走了出去:“袁将军,是我。”
祝允见状,也慌慌张张地跟了出去,站在了贺长情的身后。他不言不语,依旧如从前那个忠实的金玉奴一样,本本分分,是以并没有外人注意到,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贺长情的手背瞧。
就在那里,有一道新鲜血痕,是方才主人起身之时**草所划伤的。
“你是,鸣筝阁的阁主,贺长情?”肉眼可见,看到是他们二人后,袁成志的戒备心放下了不少。
“好眼力。我只与袁大将军有过几面之缘,您便能一眼认出我来。”这话可不是一味的奉承。推己及人,若不是那浩浩荡荡的人马以及旗帜上的袁字,她还真不能这么快认出是何人来。
“小阁主不在鸣筝阁里坐镇,怎么出现在了这里?容我多嘴一问,这可是要去云崖?”
果然,这袁成志就是奔着云崖去的。既然都碰面了,想来之后也是避不开的,还不如坦率一些,若是到了云崖之后,能有机会借他的势也是好的:“不敢欺瞒将军,是有些私事。”
“那还真是巧,那不如就与我们一同上路如何?”武人大多时候都是直肠子,心眼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想到什么便也说什么了。
贺长情瞥了一眼身后的祝允,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人一骑,比行军那般龟速不知要快上多少。她能等得,可顾清川的尸首怕是等不得。
贺长情正犹豫着要开口推拒,便听袁成志哈哈笑了几声:“小阁主这么行色匆匆,可是为了顾清川?既如此,我也就与你直说了吧,圣上有令,命我等清除逆党之余,再力查顾家世子的变节一案。”
秋风打着旋儿送来刺骨冷意,撩起贺长情额间的碎发,却也把袁成志的言语送进了她的耳中:“云崖动乱,你若是与我们一路,还能互相有个照应。至于那顾世子究竟是被冤枉的,还是确有其事,小阁主也不必费心再去打听了,岂不便宜?”
第90章 进城
贺长情笑道:“确实便宜。不过大军行进缓慢, 那边的事怕是耽误不得。”
难得圣上还有点旧时的眼明心亮在,这下子总算惦记起了派人去查查顾清川的事儿了。只是人死如灯灭,没有活人的生气在, 一具干巴巴的躯体无处停放又无家可归,岂不只能曝尸荒野?
“总不差这一两日吧。况且,眼下天气凉爽了, 一时半刻不会有问题的。”袁成志一脸的憨相, 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 全然是为人着想的做派。
诚然, 他这话说得在理。
只是,她要为顾清川收尸,为的是成全朋友之义。顾清川如今又被误会与逆党勾结, 袁成志便是再有一颗赤子之心, 那也先是人臣。圣上都没有言明顾清川的事情有端倪,他哪里来的这样大的主意呢?
至于她自己,本人一向与袁大将军无甚私交,他却这样苦口婆心地在这里费着这些口舌, 就为劝她一同上路?
诡异,好生诡异啊!俗语都说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袁成志太上赶着了, 便立时显出了他的动机不纯。
贺长情压下心头的困惑不解, 面上却还是秉持着自己那客套的笑容:“多谢袁大将军的好意, 只是我们二人一向散淡逍遥惯了, 若是一路同行, 怕是反倒乱了军中的规矩。”
“阿允?别愣着了, 我们快走吧。”言罢, 贺长情朝身后的少年人招了招手,便见众目睽睽之下,那面皮俊俏的人就主动伸了手来牵住了她。
姑娘家到底是面皮薄,红着脸错愕着挣开了,而那叫阿允的少年人松是松开了,可人却是贴得更紧了些。
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拉拉扯扯的,把个大老爷们袁成志看得眼皮狂跳,整日里风吹日晒的黑色面皮都发了红。
他可听说了,这鸣筝阁小阁主最喜带着她那个金玉奴,两人几乎成日里形影不离的。如今贺长情身边又只带了那一个人,岂不是说阿允就是那个金玉奴?而当主人的牧心者却又同金玉奴厮混到了一起!
这可真是有史以来,北梧最最荒谬的事情!若是让章相知道了,定然鼻子都会被气歪。
经这么一出,袁成志存了看笑话的心,倒也把叫上贺长情同路的事情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
“主人,你等等我!”祝允再次夹了夹马腹,看着贺长情头也不回地只顾策马狂奔的背影,他的心中顿时六神无主起来。
主人她,这是生了自己的气?气他在人前不懂分寸,只顾着自己痛快便做了那些于礼不合的动作吗?
可他漫漫长夜都忍得,又怎么会忍不了短短的一时一刻。他只不过是心疼那手背上见红的伤痕,想替她包扎而已啊。主人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还独自骑马跑得那样远,是想丢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祝允咬紧了牙关,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追上前面那道身影。可惜他的驭马之术比起贺长情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即便用尽力气,也始终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直到他们拐上林间小路,远远地将官道甩在了身后,贺长情这才渐渐放缓了速度,任由他自身后追上:“主人,你……在生阿允的气吗?”
“接下来的路,我们还是只走小道,别往官道上走。”贺长情说这话时,情绪平稳,唯有胸脯在微微起伏着,不过那也只是赶路赶得急了所致。
看上去,倒没有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祝允挠了挠头发丝,有些不解:“您不生气吗?”
这回可是轮到贺长情不解了,她嗤笑出声:“气什么?气你刚才在人前对我不敬?又不是头一回了。如今大事当前,谁还顾得上那些。你看那袁成志,磨破嘴皮子也想让我们和他同路,若当真遂了他的愿,那才是大大的愚蠢。”
至于进了云崖,偌大一个城中人满为患不说,如今还被搅和得乌烟瘴气,躲着些走总不至于惹上一身骚。
“主人,你手伤了。”见贺长情完全沉浸在一腔思绪里,祝允也不好打断。待她说完,眉头也舒展开来,他方才从随行的包袱里取出了药膏和细布。
受伤?贺长情挨个看了看两只手掌,这才在左手手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那道新添的伤痕。
还当是什么呢。祝允说得再晚一些,怕是都要愈合了。贺长情是真的很想大手一挥,说不碍事,可看着祝允近乎哀求的眼神,她终究还是心底一软,将手递了过去:“随便包一包吧,赶路要紧。”
不出两日,贺长情和祝允二人就赶到了云崖城外。
午后阳光正盛,遍洒下来的金辉给这样一座城池添了许多鲜活气,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乱。
“我们先想法子进城吧。”而今城中依然是王书誉的人坐镇,贺长情远远看着,城门那里只许进不许出。便是如此,想要进去都很不容易。
“不如我们就乔装打扮成来云崖做买卖的商人。利器兵刃先随身藏起来,或是暂且置在城外一个安全的地方,待寻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出城来拿。”祝允顺着身边骏马的鬃毛,装作与人闲聊的样子,顺道提议了一番。
“眼下的形势,只怕进去了,一时再难出城。刀兵也不能带在身上,不然光是搜身那关都过不了。我们只要把顾清川带回去,其余诸事,都别多管。”贺长情摸了摸头上的发簪,还有腰间特制的束腰,幸好她早有准备,“进城以后,你跟紧我,别走散了。”
一头钗簪在光下散发着一闪一闪的光亮,即便它们个个暗藏玄机,可贺长情还是留了空地,戴上了他送的那只簪子。
祝允看清之后,白皙的面庞当即攀上几抹可疑的红云。不过眼下贺长情的心思全然放在了城门那里,并未发现他这里的细微变化。
二人收拾齐整后,方才牵着马匹排到了长长的队伍当中。
“大哥,你们来云崖都是来做什么的?”如今云崖城里乱作一团,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进城就先得搜身,出城则更是想都别想。可即便如此,城外的队伍依旧排得一眼望不到头。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穿的粗布麻衣,扛着扁担的那处衣裳磨开了线都未能来得及缝上一缝。贺长情注意到,就连他的手指甲里都是长年干活所留下的污泥,一看便知生活得十分不易。
当然,莫说是他了,放眼望去,这些排队的百姓一个个愁眉苦脸,显然都没能好到哪里去。即便她和祝允特意换了身便于出行的简单衣衫,可放在这里都是十分扎眼。
大哥抹了把脸,脸上的焦躁稍微被冲淡了些:“我就是这云崖的人,大家伙都是。看你们脸生,难道是外乡人?”
贺长情听了这话,缩在袖口的指尖都没忍住微微抖了一下。如果他们都是云崖人的话,那待会儿进城可就难上加难了:“是啊,我们来做生意的。不过大哥,我看这进城的人多,可没有一个能出来的。你们这是出来了,怎么又要回去?”
好在他们排在队尾,离着城门处的那伙官兵尚且还有段距离。大哥歪了歪身子,见无人注意这里,方才扭过来道:“妹子,听我一句劝,这云崖不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你们快走吧。”
“千里迢迢的,来都来了,无论成与不成,总得试试再说吧。”贺长情从前方收回视线,这大哥听话只听一半,她也只能把自己的问题再问一遍了,“听您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云崖现在可不是个好地方,怎么大家伙走了还要回去?”
“哎,还不是打仗搞的。城里王将军发话了,每家每户,每日里都要至少出一人,男的就去北边的矿山开采搬运,女的就去南山上砍竹子伐木头。每日天还不亮就得出门,干得慢的,日落都不一定能回来。苦啊。”大哥说着,还将滑下来的扁担又往肩上提了一提。
贺长情看到,筐子里被黑布遮挡着的正是一块块矿石。
难怪这里排队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大包小包,贺长情先前还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进城的外乡人同他们一样带着的是包袱而已。
如今一看,原来是王书誉干下的好事。谁能想到,他还小小年纪,却已有了如此劳民伤财的恶毒谋算。
贺长情神情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祝允,显然对方也发现了这些百姓们带着的东西是些什么。他面色冷硬,半天不发一言。
“阿允,你找找我们还有没有什么散钱,别拿银子出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的形势,只希望待会儿那些官兵里有几个贪财的,只要能买通人,便不愁进城了。
由于这长长的队伍都是被派出去做工的百姓,搜查自然也就严不到哪里去。很快,就排到了他们二人。
“你们的东西呢?”拦下他们的小兵粗声粗气,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上去。
“我们是外乡人,来云崖是做生意的。”贺长情抿了抿唇,俨然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
“做什么生意!没生意给你们做,快滚!”这半天,几个官兵也看出了他们脸生,是这几日里从未见过的。因此,吵吵着就要来赶人离开。
眼见着有不规矩的手就要碰上贺长情,祝允抢先一步迈出,将贺长情挡在自己身后,这才掏出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几串铜钱:“几位大哥,麻烦通融通融。”
那些铜钱不算什么天降横财,可也足够他们吃壶好酒的,没人会与银钱过不去。几个小兵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又把他们随着带着的东西一一搜查了,这才放了人进城。
若说有哪里不顺利的,也就是他们被扣下的两匹马了。骏马在两军交战之时亦算是不可多得的资源,他们牵马进城,就好比是羊入狼群。
总之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能舍点身外之物,以换顺顺当当进城,那也不算白白浪费。
贺长情唯一庆幸的是,幸亏把他们的那匹马留在了先前的马贩子那儿。
“主……”
“嘘。”贺长情从身后隔空抓上了那只手腕,“这里比我想的还要严峻,先别回头,往前走。”
只是,这城里如今被战乱害得处处民不聊生,吆喝叫卖的那是一个都没,大街上偶有些晃荡的闲人,也是看着城楼门那里,神情莫测。
太阳光斜斜地自他们头顶照下,在脚下投出一片阴影。就在他们两人的影子上方,有个人形的黑影正在空中来回晃悠着。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