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你要像对待当初的轮回之主一样来对待他?
黎渐川边和宁准往回走, 边用另一张电话卡拨打了这家私人医院留下的电话,自称是季川的哥哥,准确地说出了季川的病症和信息。
电话里, 季川的主治医生去掉了疑心, 放心地唠开了, 据他说,季川首次就诊是在十年前的清明后, 五一前。
季川当时去的是神经内科,他称自己好像丢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并且开始变得嗜睡、健忘,还疑似有梦游症状。
那之后没多久,他便因自身间歇性长时间陷入昏迷状态,主动申请了住院,多方专家会诊, 未看出什么特别来。
五一后, 季川彻底进入植物人状态。
在昏迷前, 他似乎早有预料般在医院缴纳了大笔诊疗费和住院费, 并与医院签订保密协议,在他彻底昏迷后, 除他自己和主治医生外,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调取他的病历, 或来探望他, 直到他醒来。
医院只需维持他的日常生命体征即可, 平时就只当没他这个病人。
“这怎么可能嘛, ”医生说, “他这个病是疑难病,当时闹得还挺大的, 国内外好多专家来……可奇怪的是,慢慢地,我们还真把他这号人忘了,大概不到一年吧,我查房都想不起来他,季川他哥,这真不是我们工作懈怠、失误,你可以去问季川要保密协议……但这也是真的奇怪,我怎么可能忘记病人呢?”
“除了每天给他定时打营养液、清理身体的护士,医院里其他人好像真的都把他忘了,直到前不久,他突然醒了,说自己好了,要出院……这真是给我吓够呛!”
保密协议已经失效,医生在黎渐川的刻意引导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最后挂电话时,黎渐川从中确定了一件事。
即季川这具身躯有大问题。
副本世界的十年前,即现实世界的第一周目,自己来到这个副本时使用的身躯,百分之八十以上概率也是季川。但不知道是副本的问题,还是第一周目的自己做了什么,在第一周目的自己离开后,季川的原身竟疑似未死,而是回归了躯壳,并做出了去医院看病的举动。
而看诊、住院、保密协议和后续周围人对他的诡异遗忘,这种种矛盾又表明,季川也非原来的季川了。
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也可能是躯壳内仍有什么在对他施加着影响。
且好巧不巧,就在现在的自己,即第二周目的自己,匹配进入克系单人副本前,季川就从医院突然醒来了,还以某种奇诡的方式改变了周围人的认知,抹除掉了他消失的十年。
当然,黎渐川也怀疑过是否是他今早跳来的这次时间线或轮回的问题,也许在这次时间线或轮回里,季川就是沉睡过十年。
假如是这样,这个副本的一次时间线或轮回就有可能拉长至了十年,他也必须要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每次时间线或轮回了。
但在拨打医院电话前,黎渐川重新检查过季川的信息,确认他的过去与自己之前所知完全一致,并无变化。
而且,若是十年一次时间线或轮回,某种力量对季川身上这沉睡的十年的掩饰也就有点没必要了。
更何况,副本将时间线或轮回拉长至十年,却只在这局游戏开始后让他跳转时间线或轮回,也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十年时间可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只要有一件小事扇动下蝴蝶翅膀,未来就可能迥然不同。
这种情况下,玩家就算成了神,也根本没有可能在七天内理清真相并完整解谜。
魔盒游戏不会给出不可解的死结。
也就是说,所谓的时间线或轮回变化,大概率依旧固定在本局游戏内,而不涉及十年的副本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第一周目。
不过,黎渐川认为,第二周目他降临副本世界,成为这个好似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季川,以及此刻收到的这条短信,是副本剧情或规则安排的概率大些,属于是魔盒游戏九死一生中的一生,在就季川的躯体问题,给出线索。
相对的,季川身上的问题,他则更倾向于是某种外力的算计和操控。
除此之外,在张秀兰家,张秀梅被打断的那番话,似乎也是在暗示黎渐川,他的身体可能有什么异常。
还有所谓的寄生,在这点上,榆阿娘所言和岳小风的话有冲突。
榆阿娘说信仰了多子菩萨,有神佑,他纵使之前被其他神寄生过,现在信了多子菩萨,寄生便也会被清除,且不会再被寄生,自此就是干干净净了。
而岳小风则说一神喜欢寄生的人类,其余两神便也会喜欢,也会寄生,信仰起不到什么作用。假如神看上了这具躯体,信仰一神,也只是被这一神寄生而已,其他神无法染指,但这不能完全摆脱寄生。
这也隐隐指向了季川的特殊性,与黎渐川的玩家身份。
两者之间,黎渐川更相信岳小风。
只是,神明寄生这样的躯体或玩家的目的是什么?
只想弄死这类人,好像并不是什么合逻辑的理由。按照黎渐川目前所了解的三位神明的情况,杀个人而已,即使是玩家,对祂们来说,也并不难。不直接杀,而是选择寄生,必然别有所求。
是像其他大部分监视者一样求脱离,还是其它?
单就寄生这点而言,在自己目前已经历和正在经历的四次时间线或轮回里,黎渐川也整理出了以下推测。
第一次时间线或轮回很短,他什么都没接触,心中完全无异样,应该未被寄生。自己当时的昏迷或死亡,也应该与寄生无关,该被怀疑的是张秀兰和那只副驾驶上的肉色的手。
第二次不好说,他住在有神像的西厢房,神像模糊不清,但却曾给过他奇异感。这次是否被寄生,又是被谁寄生,可能存在的寄生又是否与自己突然的沉睡或死亡有关,都存疑。
第三次根据各方信息,有六七成概率被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同时寄生。他在开请神路时的昏迷或死亡,极可能与这寄生有关。两神动手令他昏迷或死亡,与他自杀的概率差不多同样高。
第四次,也就是现在,可以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把握确定,他已被多子菩萨寄生,并因此正寻求着轮回之主这个外力的介入,来尝试打破这种寄生状况。
但不知为何,黎渐川总感觉这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无论是福禄天君还是多子菩萨,随着剧情的推进和线索的增多,都朝着他一点一点摘下了神秘的面纱。唯有轮回之主,这个与第一周目的自己关系独特且密切的存在,还是裹在浓重的迷雾之中,让人窥不到太多轮廓。
黎渐川对轮回之主存有一些天然的亲近和信任,但却也保有最深的怀疑与戒备。
边思考边赶路,没一会儿,黎渐川和宁准便从主路拐进了胡同里,遥遥望见了小顺家的大门。
隐约察觉到什么,黎渐川回头看了一眼,却除了空荡荡的路面再没瞧见其它。
他皱了皱眉,抬步踏上了台阶。
在黎渐川和宁准进门后,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便也飞快消失。
欢喜沟的夜降临了。
村子主路附近的某处树影里,一只在欢喜沟随处可见的喜鹊扑扇着翅膀起飞,掠过一片片屋檐,落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
院里,裹着黑头巾的榆阿娘推开后门进来,喜鹊径直跳在她肩上,鸟喙一张,竟口吐人言,音调仿似鹦鹉。
“在你离开后,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去了欢喜河,但没有下去……和一个陌生男人交谈,听不清,只听到了寄生……还打了一个电话,是和医生,用的是季川亲人的身份……”
喜鹊私语一阵,说的全是黎渐川与榆阿娘结束密谈后所遇的事、所见的人。
它居然一直跟踪着黎渐川,窥探着他的行动。
而黎渐川竟也一直都没有发现它,就好像他已提升到极致的敏锐感知突然开始打起了折扣。
“他可能已经发现了你在寄生的事上欺骗了他。”喜鹊道。
榆阿娘脱去有些厚重的外套,拖着长裙进了灶房:“发现就发现吧,他别无选择。”
喜鹊盯着她,脆生生地说:“他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可以投向轮回秘会,你欺骗了他,他不会和你合作了。”
“不,他会,”榆阿娘开始淘米,“还有,谁说他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
喜鹊几乎要在一张鸟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来:“你说的呀!”
“也是骗他的。”榆阿娘淡淡道。
喜鹊嘎嘎了两声,又歪了歪头:“我很好奇,你和他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榆阿娘放下米,捡柴禾进来,准备生火做饭:“挺多的,但关于寄生和转世身的事确实不是真的。在有些事上不欺瞒一下,忽悠一下,又怎么能让他顺顺利利地为我所用呢?”
“你要用他做什么?”喜鹊道,“十年前你和轮回之主的合作失败了,你还有力量再做什么?”
榆阿娘点亮灶台里的火光:“我没有力量再做什么了,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你知道季川的真实身份吗?”
她反问喜鹊。
喜鹊转动黑溜溜的眼珠子:“不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也肯定和轮回之主有关系吧,十年前轮回之主用的就是这具身体,也叫季川,其他存在都忘了,但你没有忘,我自然也没有忘……”
“唔,难道和当初的轮回之主一样,他也是外来者?可是,近年来的外来者,不都是降临在小顺身上吗?”
榆阿娘道:“不清楚。但近年来的外来者都降临在小顺身上这件事,是我的局限。除非大祭,否则我所能见到的,仅有欢喜沟和丰饶县这些人而已。丰饶县之外有没有外来者降临,降临到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
喜鹊道:“好吧,你和这个季川聊过两次,已经做出了判断,对吗?”
“是的,我认为他是外来者,”火光映着榆阿娘苍老的面孔,“并且,他和以前那些外来者应该都不太一样。他不会突然离开,也有点难杀。最关键的,是他降临在了大祭期间。”
喜鹊懂了:“你要像对待当初的轮回之主一样来对待他?”
榆阿娘却摇头:“我是打算像当初帮轮回之主一样,帮他成神,但这只是第一步,不再是最终目标。”
“你想做什么?”喜鹊像是嗅到了什么,黑白双色的羽翼拂到榆阿娘的黑头巾边缘。
榆阿娘不答,只低头添柴。
喜鹊道:“他不能选多子神教、福禄观和轮回秘会,但也不是非得选你。你不是神,确实不会寄生他,力量不足,也无法给他带来太大威胁,可他不信任你。他完全可以谁都不选,靠他自己。”
榆阿娘叹息:“鸟脑子小,真是记不住事儿……你忘了,当初的轮回之主也有过这个想法,那你猜猜,为什么最后他还是赶在祭神开始前,选择了与我合作?”
“我说过,他别无选择。”
“在欢喜沟待得越久,他就会越明白,神,不是人可以对抗的,看一眼神的真身就会死,又拿什么谈别的?能杀死神的,只有神。他现在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我也能看出,他还存着人定胜天的希冀。不过很快,他就会吃到教训了……”
喜鹊又嘎了声:“所以你让他去杀周沫?唔,你真的不知道周沫是什么吗?”
“还不确定。”榆阿娘道。
说着,她又添了把柴,灶内的火立时烧得更旺了。
喜鹊靠得太近,羽毛险些被燎着。
它惊叫了声,飞起来,低头往榆阿娘脑后一扎,便如被什么吞吃进去一般,倏地消失了。
第452章 因为太干净了。
小顺家。
黎渐川从自己门上撕下一张便签, 边看边开锁。
便签是小顺留的,没贴在大门上,只贴在了各处房门上, 估计是怕被风刮走。一到春秋, 冀地便多大风, 瘦小点的人能被吹出二里地去,更别说一张单薄的便签。
便签内容也简单, 是小顺说,他大姨家出了意外,他和母亲这两日都要在那边帮忙,很少能回来,无法再及时处理家中事务,请住客见谅,如有急事, 可以电联。
另外又叮嘱说, 他奶奶正在病中, 一人留家, 本就心烦,更是怕吵, 请住客千万勿去正房打扰。
这听起来还挺正常,没什么毛病。
黎渐川看完, 收起便签, 没有立刻进房, 而是先溜达进了院里, 四处看了看。
他房间对面的门房, 和院里的东西厢房都还挂着锁,天已经黑了, 普查小组的人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昏了头,没查过欢喜沟的天黑忌讳,还是临时出了意外,或别有手段,并不畏惧夜晚。
黎渐川随意想着,佯作好奇,挨个儿去瞧了瞧这些门上的便签。
便签的主要内容都差不多,只在细节上有些区别,比如黎渐川的便签上提到了无法继续准备早饭,而费深、赵华生与周沫三人所在房间的便签上则写了曾有红衣道长来找的事。
看完便签,黎渐川又旁若无人地观察起了正房。
正房没上锁,但门依旧紧闭着,卧室窗帘也未拉开,照旧从外窥不到其内里的半分究竟。
黎渐川侧耳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
小顺奶奶究竟在还是不在,又是什么状态,他也感知不出。
在堂屋门前停了两秒,黎渐川回头瞥了眼不远处被风吹动、嘎吱轻响的四合院大门,终究还是没有推开正房的门,进去探究一番。
心头些许的异样,让他直觉这并非最好的时机。
一圈转完,黎渐川也不再多浪费时间,只作出一副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模样,又溜溜达达,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怎么了?”宁准立在房间门口,倚着半开的门,微微偏了偏头,像是不解黎渐川短暂的逡巡。
“没什么,”黎渐川顺了把他的头发,“给新书踅摸点儿素材。”
宁准随着他的力道一同进门,只是在房门闭合前,他像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沉在一片昏黑中的小四合院,脸上现出刹那的空茫与冷酷。
下一刻,房门彻底合拢,小四合院的暗翳被阻隔,他和黎渐川的身影一同没入门内。
两三秒后。
一阵幽荡的风裹着沙、打着旋儿,从小四合院空旷的中央刮过,呼地撞在一扇扇大大小小的房门上,渗出嘶嘶低响。
某些细长缝隙里,有针尖一样的眼瞳生长着,堆积着,在风的引动下,好似软烂的泥水一样流动了起来,争先恐后,朝缝隙外挤去。
除正房外的四个房间,神像、香炉、红布、镜子,都在这一刹,闪过了模糊诡异的影子。
啪的一声,西面门房的灯被打开。
黎渐川看了眼被布盖住的穿衣镜。
他总感觉刚才眼角余光像是瞥见了什么,但此刻目之所及,却一切正常,镜子依旧被好好遮盖着,红布垂地,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纹丝未变。
“……是我被这里折腾得有点疑神疑鬼了,还是可能要出现的幻象被压下去了?”
黎渐川思考着,又关了灯,并顺手勾下了鼻梁上的眼镜,将其再次丢进魔盒里。
幻象确实在推进他的疯狂,侵吞他的理智,但却也实打实地让他触及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不可能彻底拒绝它们,只能在尽量保有理智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去探秘未知。
眼镜收了起来,但周围仍未出现什么异常。
黎渐川也不在意,反手锁了门,开始处理自己的事。
晚饭是不能出去吃了,幸好他早有准备,翻出压缩饼干和面包,凑合对付了一顿。
宁准还没到需要喂血的时候,不必进食,也对黎渐川所食用的人类食物不感兴趣。他一进来就尽显懒人本色,歪到床上,靠着床头,只偶尔随着黎渐川的移动转下面孔,像是仍有着一双可以观察到他的眼睛,在随他而动。
解决过晚饭,黎渐川脱下衣物,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多的,仅凭肉眼,他自然看不出,但按张秀梅话里暗示的,应该会有异常表现在身体表面,否则她不会只是说让他看看。只是,黎渐川从头到脚检查下来,连颗痣都没有在这具身体上发现,更遑论其它。
可也就是这样,才显得有点奇怪。
因为太干净了。
没痣,没痘,没疤,没印,如果忽略男人略显粗糙的皮肤和各类毛发,这具身体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如初生婴儿一般洁净无瑕。
可正常人从小长到大,不可能一点磕磕碰碰都没有,留不下任何疤或印,也不可能一颗痘一颗痣一点瑕疵都不生,仿佛从未在尘世行走。
干净,就是黎渐川发现的这具身体最大的异常。
因为开请神路第一日不能照镜子,所以黎渐川能仔细查看的只有自己的正面,背面求助了外援。
当然,外援宁博士得出的检查结果也与黎渐川一致,没有什么发现,一切都非常干净。
“可以再仔细……看看。”
红绸扫过肩头,黎渐川微微侧头,感受到数根冰凉而修长的手指贴上来,像调皮的游鱼,像危险滑腻的毒蛇,一寸一分,若即若离,滑过他紧绷的肌肉与热度惊人的皮肤。
一点舌尖探来,红绸散落半覆的口鼻在轻轻抽动着,深深闻嗅着,陶醉而痴迷,好似曾无意间吸食到了隐藏在这具身体深处的某道甘甜美味的灵魂,因而欲罢不能,悱恻哀怨。
黎渐川腰腹的肌肉倏地一耸,好像品尝到了来自精神深处的颤栗。
在绞缠上来的手指与唇舌即将滑向前方时,黎渐川及时抬手,攥住了宁准微长的头发。
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将他与自己撕开一道缝隙。
“不用了,”黎渐川无情地拒绝了更多的检查,“先这样,之后的事我会注意。”
宁准被拽得微微仰头,像只深夜引诱村汉却反被擒住的妖狐,不知悔改地显出兽类的凶相与欲求。
黎渐川无奈,手指收紧,将人按来,结结实实亲了亲,才退开,坐在床边,屈起长腿,开始穿衣服。
眼下的宁博士即使精神有残缺,也照旧非常容易地被这一套操作安抚了。
他收起狰狞,又缠过来,帮黎渐川拉外套拉链。
或许是宁准的手指带来的凉意太重,拉链划过喉结的某个瞬间,黎渐川感觉脖子莫名痒了一下。
他抬手摸了摸,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穿戴好后,黎渐川放下床帐,将自己所在的空间变得更加私密,然后尝试召唤榆阿娘所说的已融入自己体内的强大武器。
有关这件武器,它虽是黎渐川续写在手记里的,也与轮回之主脱不开关系,但实质上,黎渐川对它并不了解。
他所知道的,关于它的信息,几乎完全来自于榆阿娘。
比如榆阿娘说,这件武器疑似轮回之主的一块血肉,现今应当是符刀形态,比如榆阿娘曾看到,这次时间线或轮回的自己在刚到欢喜沟的凌晨就前往村尾绒花树,好像早就知道这件武器藏在那里一样,将它挖了出来并融进体内。
等等之类。
可这件武器实际如何,怎样召唤与收容,自己又是怎样得到它的,他一概不知。
也不能去询问他人。
所以,召唤武器这件事,他只能和宁准坐在床帐里,摸着石头过河,多加尝试。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武器召唤他只尝试了一次,就成功了。
没有任何特殊的手段或仪式,他只是心里想着那件武器,试探性地默念了声出来,就突然掌心一痛,仿佛有什么从内钻了出来。
他迅速低头,便看到一样滑腻冰凉的东西出现在了他手里,好像一块烂肉,又好像一条肥虫,其上缠满眼球一样的脓疱和无数畸形小足。
这触感,这形态,让黎渐川立刻回想起了自己刚到欢喜沟时,在小顺家西厢房经历的沉睡事件。
当时他只想如往常一样浅眠,但却没由来地陷入了失去知觉的沉睡,沉睡结束时,半梦半醒之间,他在手边摸到了一样软趴趴的怪异东西,并产生了一种被咬穿掌心的感觉。
醒来后,他去看床边和掌心,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发现自己的鞋底沾了村尾绒花树下的黄泥。
后来得出沉睡事件为时间线或轮回跳转的节点之一后,他便推测第三次时间线或轮回的自己在刚到欢喜沟时,便来过绒花树,挖取武器,但因他未在自己身上找到武器,便最终判断,这件武器已经失踪,而他未得到。
可依现在的情形看,若自己沉睡事件后醒来的感知无误的话,第三次,也就是上一次时间线或轮回的自己,实际上也拿到了这件武器,只是当时的自己并不知道。
“不对。”
黎渐川盯着自己手掌里扭曲蠕动着的血肉,慢慢皱起眉。
“整个沉睡事件我失去意识的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欢喜沟凌晨临近早上依旧很黑,是我的视力也无法完全穿透的黑暗。在这种黑暗里,如果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件武器在哪里,那么只是寻找那棵刻着正字的绒花树,我就要花上至少两三个小时……”
“而且,初至欢喜沟,在对一切都不熟悉的情况下,我也绝对不会刚丢下行李,就到黑暗古怪的欢喜沟里四处搜寻乱晃……”
“这两点中的任意一点,都让我不可能在那个时间以那个速度拿到这件武器。”
“除非,我早就对欢喜沟了如指掌,也早就知道这件武器在村尾绒花树下,并且我也知道自己很需要这件武器,或者,我清楚再晚上一些,这件武器可能会出什么意外,或落入旁人手里……在这种情况下,我才有七成左右的可能,会在抵达欢喜沟后,第一时间选择去将它拿到手里。”
“前提是,这是‘我’。不排除做出这一切的不是‘我’的可能,虽然这种可能性比较低……”
“如果这真的是‘我’,那这一次次跳转,是轮回的概率就要高于单纯的时间线了。”
“因为有顺序,因为有记忆。”
“当然,也有可能是各时间线之间存在互通或影响,比如乙线上的我梦到了甲线上的我没找到武器,因此吃了大亏,所以在到欢喜沟后,就提前去找了……但这也有难以说通的地方……”
“另外,若一切真是轮回的话,又会是怎样的轮回?是自己现在这样一次次的跳转?”
“不对,不是……”
黎渐川想起了多子神庙里的那份签文,一瞬间像是理清了什么,可仔细去想,却似乎依旧陷在乱麻之中。
“有……你的味道。”
在黎渐川陷入短暂沉思的时候,宁准忽然凑近了,隔着一段距离,轻轻嗅了一下这块血肉的味道。
“我的味道?”黎渐川回神,捏起肉块,感知了一番,确实觉出一种诡异的熟悉。
“榆阿娘说它能随意改变形态……”黎渐川想着,意识一动,手里的血肉立刻融化。
肉块部分拉长为柄,小足拧聚弯勾,形若尖刀,脓疱如眼球眨动,纷纷流动绕在刀锋上,沉为一道道黑红的符文,细瞧,宛如烙印,隐约可见符纸痕迹。这就是榆阿娘所说的符刀。
黎渐川握住符刀,随手挽了个刀花,顿时感知到了这件武器的不同凡响之处。
它也许曾经真的是黎渐川的一部分,由他使来,不仅能发挥出它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还能调动起黎渐川自身的能量,两者相合,隐隐达到了一种精神与武器融为一体的超然境界,完全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有这件武器在手,黎渐川似乎连神明都不必惧怕。
他又试着改变了几次这件武器的形态,发现它大可成一杆八尺铁枪,小可作一根细如秋毫的绣花针,非常百变。
但能发挥它最大威力的,还是符刀形态。
黎渐川怀疑这才是它的武器本体,而血肉模样,只是它的本质。
端详着符刀,黎渐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以它弑神的可能性,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响动。
一阵脚步声仓皇奔来,混杂着多人惊慌的粗喘。
黎渐川收起符刀,扯开床帐,迅速来到窗边,撩起一点窗帘缝隙,朝外看去。
是普查小组的人。
黎渐川一眼就将黑暗中的来者辨了出来。
原本一行十人的普查小组不知为何只回来了五人,且个个面色惊惧,好像在被什么追赶一样。
之前见过的,除周沫之外的那名宗教学家跑得最快,他甚至不敢大声喘息。直到最后两三步冲到台阶上,用力撞开了小四合院的大门,一个踉跄跌进门内来,他才松了神经般,大口大口呼吸起来,气息重得宛若风箱。
另外几人也匆匆跟上,跑进门来,周沫殿后,在所有人进门后,一把将门关上。
两个门房之间的门洞子里一时全是惊悸后怕的急促喘息。
“现在该怎么办……”
一名助手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嬷嬷和组长去村长家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我们,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不要因为贪恋一点调查材料,就拖延,欢喜沟前半夜不太平……”
“现在我们就因为这么一点调查材料,回来晚了,导致副组长他们三个丢了……我都不敢想,组长回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你只担心被组长罚,倒不担心副组长他们的安危。”一道女声语带讥嘲,听音色,是小组中的一位生态保护专家。
助手急道:“我当然担心!可担心有什么用……”
“担心就去把他们找回来呀!”女声打断他,“欢喜沟前半夜的忌讳谁也不知道,但看刚才的情形,赵华生他们三个就是坠在队伍末尾,走着走着便不见了。这种情况福禄观教授道术时讲过,极可能是遭遇了‘夜吞人’或‘鬼打墙’,并非不能破解。”
“现在,我们要么就坐在这里干等着,等组长回来全部领罚,全都没好果子吃,要么就休整好了,带上东西,出去找人。只要把他们找回来,我们就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另一位姓简的专家道:“鹭燕,我们都知道你是福禄观的蓝衣道长,仅次于红衣,有能耐,但失踪的赵副组长可是货真价实的红衣道长,他难道破解不了‘夜吞人’或‘鬼打墙’?”
“可他还是和另外那两位助手一起消失了……欢喜沟的忌讳不会像我们想象的一样简单,最好还是等组长和嬷嬷回来再说,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我们这些人一出去,也挨个儿没了,那岂不是出了大事?”
被称作鹭燕的专家冷笑:“赵副组长的红衣道长是怎么来的,还用我再宣传?他活这么些年,就没真当过几天道长……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推算失误,不是‘夜吞人’或‘鬼打墙’,但欢喜沟的忌讳再大,还能大过神明去?”
“别忘了我们从京城来带的东西,便是欢喜沟的天塌下来,咱都能补上一补,更别说其它。说到底,你不想去,还是怕,还是胆小。一点小事就被吓破了胆,真不知道之后的普查你还要怎么走……”
“不是,我绝对没有害怕的意思!”简专家像是怕被误会,赶忙解释。
鹭燕却不再理会,直接开口问:“周沫,陈远山,你们两个呢?”
黎渐川屏息靠在墙边,隔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进屋后开了下灯便又关了,刻意让这屋子保持黑暗,营造出无人或人在沉睡的模样。
在门洞子未开灯的情况下,外面的几人果然没有留意西面门房,直接便在门边交流了起来。
被鹭燕问到的两人都没有立刻回答这问题。
“你们两个……”
鹭燕张口,火气十足。
但就在她真正爆发前,周沫忽然开口道:“我觉得有那件东西在,我们最差也能全身而退,所以……我支持一起带上那件东西,出去找找赵副组长他们。除开组长责罚这件事,他们也都是我们的伙伴,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深陷危险,有力却不作为,我办不到……”
另一位宗教学家陈远山也闷闷道:“我也是。”
简专家闻言开始摇摆:“你们都胆子大,就我胆子小?我也放心不下他们,可是……”
唯有助手坚定道:“我们不能去,那件东西也不能带出去,只丢了赵副组长三人,组长来了就算发火,也不会太责怪我们,而且有组长在,肯定能找回他们,但要是我们带那件东西出去冒险,不管结果怎么样,组长都不会轻饶了我们!”
“按惯常的情形需要举手表决,”周沫道,“王助,你作为助手,没权力参加。”
鹭燕道:“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我去拿那件东西,你们……”
话谈到这儿,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从周沫开口就留意着他的黎渐川却已经听了出来,鹭燕只是个靶子,实际上真的想要出去的,是周沫。
他面上虽勉为其难,可心里却绝对希望这里的所有人和那件东西,都随他一起进入欢喜沟的夜晚。
黎渐川虽然不知道周沫这么做的目的,但这明显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八成会是撬出周沫秘密的好机会。
判断得出,黎渐川也不犹豫,直接对宁准做了个暗示,便摆出一副睡觉被吵醒的模样,一把推开了房门:“吵什么吵……”
第453章 看来陈教授对我是否是福禄天君转世身的事,也保有几分怀疑。
“季先生?!”
听语气便知道, 在场诸位都没料到他们这场争执居然还有一个隐藏在侧的旁听者。
黎渐川没错过这五人脸上刹那闪过的表情,但他却作出了一副真的因门洞子里的黑暗而什么都未看清的模样,只扒开一双惺忪睡眼, 疲倦之中带着一点被打扰的不耐, 没好气道:“各位, 有什么事回屋去吵不行吗?我正搁屋里补觉呢,就听见你们在大门口嚷起来了……”
嗓门最大的王助讪讪, 小声嘀咕:“灯也不开,谁知道你在家睡觉啊……”
“谁家睡觉会开灯?”鹭燕厌烦地瞪他一眼。
王助抿了抿嘴,没说话了。
周沫推了推眼镜,无奈开了口,语气歉疚:“对不住,季先生。我们回来得慌乱,没开灯, 也没注意您这边有没有人在, 打扰到你了。无论如何, 在门口大吵大嚷的, 都是我们不对,非常抱歉。”
虽然认为门房没人这件事是黎渐川刻意误导的, 但这道歉他却还是收得非常顺手,毫无羞愧。
“算了, ”他摆摆手, “你们也不是故意的。”
说着, 他按开了门洞子的灯, 非常自然地愣了下:“哎?你们费组长呢?欢喜沟的天都黑了, 他还没回来?你们……你们不是十个人吗?你们组长和其他人先回来了?”
简专家最不会掩饰,听到黎渐川的问题, 便立刻表情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认为他并没有听清他们的争吵。
他正要开口含糊过去,王助却又来了精神。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双眼一亮,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黎渐川,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就把方才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简专家一惊,想拦却已经晚了,周沫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下,但也失去了阻止的最佳机会。
不过王助说归说,却也很有分寸地没有提及普查小组的那件东西,而是将之换成了福禄天君赐予的一件开光法器。
“……季先生,您评评理,这是带着件法器,就能随便去闯的地界吗?”
王助气道:“这可是欢喜沟!”
“组长去村长家之前怎么说的来着,都忘了吗?对,你们四位是大专家大教授,我只是个博士生,是个小助手,我说话没分量,连你们内部开会举手表决我都没权力参加,可是组长的话,我是记得牢牢的!你们想自己去,我不拦着,但你们要想带着法器一起去,我是绝对不让的!”
就算没有王助的拉扯,黎渐川也有撬进来的点,只是有了王助这一番话,却是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黎渐川面露为难。
鹭燕瞥了眼黎渐川,又看向王助,神色难看:“你以为我们是非要动那件法器吗!要不是为了副组长他们的安危……”
“就凭你们,找得到人?”王助道,“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到时候都等着组长去救!”
“好了,别吵了……”简专家老好人似的,赶紧劝说。
周沫道:“季先生,真不好意思,这件事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黎渐川及时打断道:“周教授这话就错了,我和费组长是朋友,咱们怎么也算是有些交情,没什么牵扯不牵扯的,你们有事需要帮忙,喊我就行,千万别见外。”
“我也听明白了你们刚才吵架的原委,说实话,依我看,你们双方都没错,出发点都是好的。”
“不过,”他一顿,不等周沫等人开口,就直接道,“欢喜沟这前半夜,我劝各位别出去。”
“季先生……”鹭燕皱眉,却不好说什么重话,因为黎渐川到底只是外人。
黎渐川对鹭燕的态度假作未觉,继续道:“鹭教授,别急,先听我说完。其实这件事的重点,就是在丢失的赵副组长三人身上,对吧?鹭教授、周教授你们是担心赵副组长他们的安危,怕不去找他们,他们会出事,王助也是担心你们,欢喜沟的忌讳具体怎样无人知晓,怕你们解决不了,反给自己带来麻烦,都是正常的想法,都是为大家好。”
“解决这件事很简单,”他道,“完全不需要各位伤身动气,吵来吵去,你们决定不了的事,直接问领导不就行了?”
“现在是高科技时代,又不用冒着天黑的风险亲自去找费组长,只需要拿出手机,打个电话……”
边说,黎渐川边掏出手机按了按。
普查小组五人脸色齐齐一变。
王助没有提怕被费深责罚一事,普查小组其他人也有意遮掩着这一点,所以黎渐川表面上所知道的,就只能是他们在为失踪三人的安危争执。在这种情况下,给费深打个电话,在黎渐川的角度,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季先生!”
周沫迅速抬手拦住了黎渐川拨号的动作。
黎渐川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周教授?”
周沫神色如常,已不见刚才刹那的失态,他温和笑了笑,道:“组长和嬷嬷在村长家里商谈要事,我们不便打扰。”
黎渐川道:“可赵副组长他们失踪的事更加紧急更加重要啊,你们为这个都要出去冒险了,作为组长,费深肯定……”
“我刚才又仔细想了想王助的话,很在理,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还是决定不出去了,”周沫打断了黎渐川,“等组长回来,再做安排,是最好的。就算赵副组长他们真有危险,我们去了也是白搭,那不是我们带上一件法器就能应付。”
鹭燕眉头皱得更紧,想说什么,却被简专家又拉了拉。
王助则得意起来,只是得意了没两秒,似乎想到了费深回来后的场面,便又蔫了下去。
陈远山也抬眼,没什么情绪地朝黎渐川和周沫扫了一眼。
黎渐川只当没看见他们的眉眼官司,有点惊讶又有点疑惑地顺着周沫的意思收起了手机:“行吧……那你们先去休息休息?你们看起来状态都不太好……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这里还有点饼干什么的。”
“不用,”周沫拒绝道,“我们也带了东西,回房间吃就行,季先生早点休息吧。”
“好,你们也别太担心,赵副组长他们吉人自有天相。”
黎渐川说着漂亮话,目送这心思各异的五个人进了院子,各自回屋。
他特别留意了下周沫的行动。
在上一次时间线或轮回里,周沫是和费深、赵华生三人共同住在西厢房的,其他男人住门房,女性则聚在东厢房。
但这次却好像有些不同,黎渐川亲眼看着他和陈远山一起拐进了西厢房里。
当然,不排除是两人有话要说,才进同一间房。
但在明知黎渐川正看着他们的情况下,以周沫的性格,不太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黎渐川退回房间,询问宁准,得到的答案果然是房间分配变了。这一次时间线或轮回里,西厢房住的是四个人,除周沫三人外,还多出了一个本应挤在门房的陈远山。
造成这种改变的原因是什么,黎渐川暂不知晓,但他能看出周沫和陈远山八成是一伙的。
眼下计划被破坏,这两人又单独在屋,必然会商议后事,这不就正是黎渐川需求的窥探周沫秘密的好时机吗?
黎渐川没有多余的迟疑,简单伪装了下,又同宁准交代了一声,便打开门房临街的窗户,翻到院外,跃上屋顶,伏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沿墙潜到了西厢房侧面。
水缸与树影遮掩,黎渐川完美隐匿着身形,将耳朵小心贴到侧窗下。
周沫和陈远山进门也还没多久,陈远山似刚检查过门窗,一边抖下窗帘,一边道:“把你的本体放出来一些,警戒防护,以免被窥探。欢喜沟这地方还是有些邪门的。”
周沫大概没动,陈远山在倒水,语气依旧沉闷:“我知道你生气,但保密这方面还是马虎不得的。”
“我不是生气,我是着急!”
周沫声音尖锐冰冷,完全褪去了温和的外衣。
说话时,他周围响起悉索的动静,这动静渐大,像是有千万条蛇在游动爬行,向四面扩散蔓延。
侧窗的窗缝微微一动,有无数细小的肉芽如触手钻出。
黎渐川神色一紧,正要退离,却忽然发现那些肉芽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无视地避开了他,继续向远处游走。
很快,西厢房方圆十米,都被密密麻麻的肉芽覆盖。
完成覆盖后,这些肉芽转为透明色,渐渐隐形不见。
屋内人也没注意到肉芽对黎渐川的躲避,周沫的声音仍愤愤地响着:“原本今晚就可以解决的事,这下好了,拖吧,还不知道要拖到哪天去!说不准最后直接拖黄了!”
“费深不是傻子,刚到欢喜沟就丢了赵华生他们三个,之后他一定会对手底下的人看得更严,我想再遇到合适的机会把剩下的人吃了,根本就是不可能……这可是我们千挑万选的补品!”
“早知道这几个人里最信服费深的是王国栋,就把傀儡符贴给他了,用在鹭燕身上,真是浪费了……”
傀儡符……补品?
黎渐川一怔,这话的意思是,赵华生三人不是失踪,而是被周沫吃了?
“鹭燕可是个刺儿头,不贴肯定不行。”
陈远山道:“着急也没有用,机会已经错失了,不能重来。剩下的吃不到,我们再去找找别的就是了。这次大祭来欢喜沟的游客不少,我今天已经物色到了几个,到时候若原定的真的不成,就把他们弄来,总不会真缺了你最后三两个补品。”
周沫冷笑:“说得轻巧,这些游客里都不知道藏了多少妖魔鬼怪,你倒是真敢下手。”
陈远山道:“只有我当然不行。”
周沫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冷静了下来,问:“你们激进派这次来了多少人?”
“比你想象的多。”陈远山没具体回答。
周沫讥道:“这也要对我含含糊糊?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得不到滋养,不能蜕变成功,福禄天君就真要被保守派唤醒了。”
“你们是决定要归顺你们私下里嘲笑过的不思进取、不理世事的福禄天君了?还是觉得福禄天君醒后,作为你们死敌的保守派真会像他们说的那样,仁慈地放你们一条狗命?”
他说话毫不留情:“我劝你们别做梦了。你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全力支持我,帮我用福禄天君转世身的身份侵蚀福禄天君,等我按下福禄天君,成功成神,作为神的合作伙伴,激进派自然会成为福禄观唯一的势力。”
“这是我的承诺,从未变过。”
陈远山叹了口气:“周教授,我当然知道你的诚意,但激进派也有激进派的规矩。”
“而且,你也知道,激进派里现在也分两拨。一拨是我们,毫无保留地在支持你,帮你组出这个塞满补品的普查小组,助你来到欢喜沟,窃取神力,搅动大祭。另一拨,他们仍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不肯出太多力,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激进派也分裂一次吧?那这不仅对福禄观不好,更是会让周教授您未来拿到手里的力量削减呐。”
周沫冷声道:“我看他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已经向他们展现过神迹,他们不信,就是欺我只是个转世身,没有太多力量。要是福禄天君本体在这儿,他们还会是这副态度?”
“恕我直言,”陈远山道,“您的神迹是回应信徒祈愿,可福禄天君虽在沉睡,但也会时常回应信徒。除神迹外,您也只是有从小做梦,梦中的自己经历过福禄天君的部分人生,和手腕肉芽,这两个异于常人之处,没有更具体,指向性更明显的,确实是很难说服他们那些老顽固。”
周沫忽地一笑,好似情绪突然变了。
他开口,嗓音温和平淡,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悚然:“看来陈教授对我是否是福禄天君转世身的事,也保有几分怀疑。”
陈远山的语气却没什么变化:“不敢。只是老观主在世时曾说过,福禄天君早已厌弃红尘,便是有机会,也绝不愿转世托生,再来人间一遭。”
“神的想法也是会变的,”周沫道,“我出生时,老观主已逝,若不然,我定能说服他老人家。”
陈远山像是笑了笑,道:“周教授还真是变了,还记得我们上次见时,我奉命试探周教授福禄天君转世身的事,周教授怎么都不承认,还要我们别去打扰你的生活……”
“我一直都想成神,想反过来吞掉福禄天君,”周沫没有半分遮掩,坦然道,“之前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足够我慢慢滋养身体,积蓄力量,可惜,保守派不给我这个机会。”
陈远山顿了顿,道:“原来你一直都想成神……我还以为,是十年前轮回之主横空出世,以凡人之身成神这件事,让你改变了想法。”
周沫道:“也有他的原因,但成神是我第一次怀疑自己与福禄天君有关时,便立下的志向。”
他好似在琢磨什么,沉沉道:“陈教授,我没有和你说过吧,十年前,我见过轮回之主,当时的他用的就是现在季川的这具躯壳。”
“季川?”陈远山明显意外了。
窗外,黎渐川边消化着这两人话里的信息,边微微动了动耳朵,更专注地听取着屋内的声音。
他有预感,接下来周沫所说的话,将对他极为重要。
第454章 有兴趣加入福禄观吗?
“对, 季川。”
周沫的语气细细凉凉:“十年前,轮回之主沉睡,与祂相关的大部分人的记忆和认知也都被祂以神力封印或抹除, 但注意, 这只是大部分, 而非所有一切。我恰好就是那极少数的漏网之鱼,我保留着少量的与祂相关的记忆。”
“比如一张照片, 以及一场谈话。”
陈远山道:“什么意思?”
周沫不答。
陈远山又道:“这些话,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这时候说,为什么?”
不等周沫回答,陈远山便自然地抛出了自己的猜测,声调虽疑问,态度却相当肯定:“这次来到欢喜沟后, 你单独接触过现在这个季川?”
周沫笑起来:“陈教授, 我喜欢和你说话, 你是聪明人。”
陈远山道:“轮回之主是外来者, 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这从十年前三神之战后, 在三家教派里,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你应该也清楚。外来者降临我们这个世界, 需要一具躯壳, 十年前轮回之主选的躯壳, 就是季川。这一点我们早就不记得了, 准确说,大概率是被抹除了相关记忆, 但你还记得。”
“没错,我还记得,”周沫道,“你们福禄观里,除了福禄天君之外,恐怕就连黄衣观主都不记得这些了吧,但我还记得,这算不算证明我自身特殊型的一个关键证据?”
陈远山道:“确实。普通人和侍奉者,即使是黄衣观主、万胎嬷嬷,也都抵抗不了神力,该被抹除的,都会被抹除。你能留下相关记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足以说明你的不同。”
“十年来,我们调查过欢喜沟内外的无数人,都没能得到轮回之主的太多信息。”
周沫好奇:“福禄天君真的没向你们透露过?我看费深的态度,还以为他已经看出季川的异常,所以故意和他套近乎。”
“费深的事不好说,但福禄天君,你也说了,祂不理世事,”陈远山顿了顿,忽然道,“你去找现在这个季川,是怀疑他是轮回之主,还是认为他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或这具躯壳原本的主人季川?”
周沫道:“就不可能是新的外来者?”
陈远山道:“我们已经决定奉你为主,那这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其实,近些年来一直都有外来者降临我们的世界,但他们只会降临在两具躯壳内,没有第三具。”
“哪两具?”周沫道。
陈远山的嗓音依旧沉闷:“小顺,和你。”
“什么?!”
周沫的声音陡然拔高。
屋内一阵响动,似是他一把搡开椅子,猝然站了起来。
他的情绪确实激动,连带着西厢房周遭的空气都隐隐有些诡异的波动和扭曲,大约是那些已化透明的肉芽在随之颤抖。
黎渐川更谨慎地隐藏着气息。
对近年来玩家只降临在小顺和周沫体内这件事,他有些惊讶,但又不太意外,甚至由此联想到了Blood所说的部分信息。
玩家一开始就是神……是这个意思?
“可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印象……”
周沫难掩惊惧。
他的呼吸变重了许多:“你们早就知道?”
陈远山道:“福禄观统摄天下,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知道?你自己没有印象很正常,我们怀疑在外来者降临期间,你的灵魂并不在你的身体里。按我们之前接触过的某些外来者的说法,其实在他们降临前,你就已经死了。他们降临所选的,都是死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早已习惯的这个规则在我们这个世界好像失效了,你没有真正死亡,在外来者走后,你的灵魂又重新回归了,并自动合理化了你在死亡期间所经历的一切。”
周沫沉默。
陈远山却没有让他慢慢消化的打算,直接又问:“你试探现在这个季川,得到了什么结果?”
周沫不答反问:“你们对我的身体和灵魂做过什么检查?”
“一些正常检查,”陈远山平静回答,“观主和万胎嬷嬷进行的。放心,能用神学解决的,我们不会用科学解决。把你切片,或者说往你的身体或灵魂里植入什么,是不可能,也没什么用的。”
“那些外来者来自比我们更高维度的世界,我们这里的手段大部分都没什么用。对我们来说,他们更像是神,当然,只是伪神。”
周沫对这个答案满意与否,只能听到声音的黎渐川不清楚,但得到答案后,周沫却像是恢复了情绪,冷静下来,回答了陈远山刚才的问题:“他很可能是原本的季川。”
他道:“我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轮回之主的气息,我还记得那种气息,不会感应错误。也没有感知到转世身该有的神力……小顺是多子菩萨的转世身,对不对?我今早刚见到他时,就有一些感应……”
“那些外来者,专挑神明转世身降临?”
说到这里,周沫忽然意识到什么。
陈远山却没正面回答:“我也不清楚。他们很神秘,说出的一些话,我们明明听进了耳朵里,但却就是进不到大脑里,懂不了,认知不到,你明白吗?不过我和他们的接触也不多。事实上,这次你找到激进派,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你体内再次有外来者降临了。”
“但很幸运,并不是。”
他又问:“你去试探季川,怀疑什么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你想找他联手吧?你不信任我们。”
周沫道:“如果不信任你们,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我只是希望如果可以,我们能多上一个盟友。季川要真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我就有很大把握,激起他反向吞噬轮回之主的心思,但只靠他一个人,办不到,加入我们,是他的最佳选择。”
陈远山道:“那现在呢?”
周沫道:“他不是转世身,但他身上明显还有其它秘密。他加入了多子神教,他们对待他的态度,就很奇怪。他们把他当成了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可他到底是什么角色?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还是很想知道的。”
黎渐川静静听着,察觉到了一些古怪的地方。
此刻在陈远山面前的周沫,显得有些过于无知和情绪化了。这与今早他面对自己时展现出的言行和透露出的信息对比,实在矛盾。
看来周沫和福禄观激进派的合作,也只是表面和谐,实则各有隐藏。
“我们不会忽略任何一个可能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干扰的因素,”陈远山道,“他的秘密会有人去探究。但在此之前,我想,关于十年前你与轮回之主见面的具体情况,你还需要详细解释解释,给上面打一份报告。”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信任?”周沫嗤笑。
陈远山不咸不淡:“你隐瞒在先。”
周沫笑声更冷。
陈远山道:“别用电子设备,这是在欢喜沟,我们没有把握遮掩,信息被窃取的可能性很大。你直接写一封信,就在纸上,明天我会想办法递上去。”
屋内一阵悉悉索索,是陈远山起来翻找东西。
“距离请神只剩两天了,周教授,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也有很多担忧,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只是执行好我们的计划,滋养好你的本体,剩下的,会有人去做……”
陈远山把信纸铺到侧窗附近的桌子上。
周沫没理会。
他到桌前坐下,轻微摔打了几下周遭的书本纸笔,像是在宣泄对陈远山态度的不满。
但宣泄后,他仍动笔了。
笔尖快速滑动的沙沙声清晰地传进了仅一墙之隔的黎渐川的耳内。
黎渐川屏息,小心地调整着角度,试图从窗棂和窗帘的缝隙窥探周沫信纸上的内容。
可陈远山实在谨慎,将门窗皆盖得严实,黎渐川想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窥探内里,是完全无法办到的。
不过周沫的信也未写上多久。
只动笔不到半分钟,他就忽地一停,道:“费深回来了。”
陈远山立刻道:“快收回你的本体!”
几乎同时,黎渐川也捕捉到了已靠近大门的轻微脚步声。
他迅速起身,闪向墙后,要趁费深进门前离开西厢房外。
但费深的速度似乎更快,大门尚未打开,他便一声厉喝,好似看见了院内情况一般。
“谁在那里!”
陈远山和周沫也是一惊:“什么情况?”
四面空间扭曲,周沫的肉芽铺天盖地而出,此时又疯狂回缩,卷起一阵无形的浪潮。
原本不知为何无视黎渐川的浪潮在应激状态下,终于还是窜出了一朵浪花,撞在了黎渐川身上。
黎渐川瞧不见肉芽隐形后的攻击踪迹,全凭本能躲避,却仍是被擦过腰侧,撕出一道伤口。
他面不改色,扯下外套裹住伤口,不让血肉溅出,留下痕迹的同时,反手一刀斩碎这朵浪花,一跃掠过墙头,没入邻家屋檐之下,化作一道潜行的黑影,瞬息远去。
“窗外有人!”
周沫与肉芽感知相通,立即警觉,扑向侧窗。
“先收好你的本体!”陈远山一把按住周沫,“被偷听只是小事,若被费深发现你的本体已生长到这种程度,他能马上联系保守派把你献祭给福禄天君,你信不信!”
周沫一顿,放弃了追击,所有肉芽瞬间全部回归。
陈远山见状,一把推开房门,快速闪身出去,一副焦急惊讶的神情,望向刚刚踹开大门冲进来的费深:“组长?怎么了?”
费深沉着眉眼,快步走到西厢房前,却不是直奔侧窗,而是绕着房子周围检查:“今天出门前,我在咱们住的这间房子四面都留下了监测手段,有陌生气息破坏我留下的手段,我就会有所感知……安全起见嘛,这也是我一个人先回来的原因,我在村长家聊着聊着就察觉不对。”
“你们在家,没发现什么情况?”
他看向陈远山,目光带着莫名的意味。
夜色昏暗,陈远山并未察觉,只道:“刚才您叫破的时候,我在侧窗好像看到了个影子,但还没看清,他就跳墙走了。”
说话间,周沫和其它房间内的小组成员也都走了出来。
费深一眼看过去,眉梢便是一动:“老赵呢?”
问完,他却又做了个等等的手势,示意其他人噤声,然后径自走向西门房,拍响了那扇紧闭的门板。
“谁?”
门内响起宁准的声音。
费深道:“是我,找季小哥有点事。”
周沫跟在陈远山等人身后,眸光微微一变。
过了三两秒,脚步声凑近,西门房的门从内打开。
黎渐川露出大半身子,套着睡衣,形容松散,昏黄的光线自门内泄出,照亮他的面孔,带着明显的被再次吵醒的昏然:“费组长?”
费深的视线定在他身上,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一笑:“季小哥,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有兴趣加入福禄观吗?我们可以仔细聊聊。”
第455章 这位费组长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所怀疑。
费深此话一出, 周围人的面色皆有一刹那的细微变化。
黎渐川也顺应情绪,作出了惊讶而又疑惑的反应:“加入福禄观?费组长,这是什么意思?”
“没记错的话, 你应该知道, 我已经是多子菩萨的侍奉者了。”
黎渐川一副好似犹在梦中的茫然表情。
“字面意思, ”费深笑着,“其实我在刚一见到季小哥你时, 就有邀请你加入的想法。但可惜,昨天你就已经加入了多子神教,我迟了一步。一般情况下,福禄观与多子神教不争信徒与侍奉者,信仰或侍奉哪位神明,甚至多位神明,都是大家的自由, 我们从不强制。”
“可季小哥你不同。”
黎渐川扬眉:“我哪里不同?”
“你疑似轮回之主的转世身。”费深毫不遮掩, 一语惊人。
若非黎渐川见过不少大场面, 也早已从榆阿娘那里得到了福禄天君传下神谕的消息, 一时还真找不出合适的反应应对:“谁?”
“我?”
“我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
黎渐川错愕,好似被逗笑, 无语地扯起嘴角:“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费组长?”
一旁, 普查小组的其余成员也都震惊。
陈远山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飞快地看了周沫一眼, 但周沫却未与他对视, 而是若有所思地瞥着鹭燕, 眸光发沉。
费深叹气:“季小哥,我没开玩笑, 这是天君的神谕。”
“神谕……”黎渐川追问,“神谕是以什么形式传达的?是福禄天君亲口说出的,还是有法旨,有文字,或图像?”
费深看起来颇有耐心:“都不是,是梦境指引。神明已与凡人不同,神明的语言文字都是凡人所不能理解的,我们称之为异文,很难解读,强行解读也容易发生意外或产生谬误,所以梦境才是神明与凡人沟通的主要方式。”
“观主梦中得到指引,见到了十年前轮回之主成神时的画面,其中轮回之主当时的模样与现在的季小哥你一般无二,名字也都叫季川。”
黎渐川眯起眼,玩笑似的道:“那福禄观为什么怀疑我是转世身,而不是轮回之主本人?”
费深笑着摇头:“季小哥对神还是不够了解,要是你真的是轮回之主降世,而非转世,现在直面你的我们,早就已经崩散成一团团烂虫子了,哪还能站着和你聊这些?”
“神的威能,人无法想象。”
黎渐川状似随意地问出了一个埋藏于他心中很久的问题:“神的威能来自何处?”
话出口,黎渐川注意到,周沫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
“神一直都是神,”费深道,“神的威能与伟大,与生俱来。”
黎渐川道:“人有可能变成神吗?就像轮回之主一样。”
费深笑容微敛:“季小哥,这问题可不能随便问,往大了说,这可是渎神……而且,人成神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天君和多子菩萨之所以是神,是因为他们在天庭时就是神,降世到人间,由肉体凡胎蜕变为神,不是人成神,而是神回归自己的神位。”
“轮回之主成神,即使是罪恶恐怖的邪神,也是如此,祂本就是邪神,只是以人类的躯壳降世,来这个世界搅弄一番风云。祂自始至终,都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比的。”
“季小哥,就算你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有些念头,也是轻易动不得的。”
费深语气微变,暗含警告。
黎渐川笑笑:“我知道,费组长放心。我只是有点没想到,你们面对轮回之主的转世身,第一反应竟然是招揽,而非直接除掉,这实在让人意外。”
“转世身和本体还是不同的,”费深也恢复笑容,“你没有本体的记忆和能力,只是一个略有特殊的全新的人,我们不可能连个机会都不给你,就直接做下那些残忍的决定。”
“另外,以咱们的交情,季小哥,我说句实话,福禄观猜测过,怀疑转世身和本体之间存在相互影响的联系,观内招揽你,主要是想要借你影响轮回之主的本体,看看能否劝其改邪归正。”
“当然,若影响失败,我们也不会伤害你。无论如何,我们对你毫无恶意,这都是肯定的。”
黎渐川皱眉:“可我已经加入多子神教了……”
费深摆手:“这不是问题,福禄观举行仪式,可以请下神力,为你清洗多子菩萨的印记,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多子神教如有责问,让他们来找我便是,无须担心。”
“还有,季小哥,你或许不知道,对比起福禄观来说,多子神教对轮回之主的态度要更加极端,假如他们知道你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别说你现在只是个侍奉者,就算你已成了百胎嬷嬷、千胎嬷嬷,也怕是会被处以极刑!”
黎渐川道:“费组长,你刚才说,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我能让你安全地见一见天君,”费深眸色幽深,“多子神教能给出的,我们只会给的更多,更好。”
黎渐川心中一震。
这是什么意思?
让自己安全地见一见福禄天君,和多子神教的条件对比……难道说,这一次的自己加入多子神教,是因为多子神教可以让他见多子菩萨?又或者,自己其实已经见过了?
黎渐川不期然想起了藏于身上的那块麻布。
“费组长怎么知道我想见天君?”黎渐川试探着问道。
费深笑道:“多子神教也不是铁桶一个。”
这两家之间互有内奸,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
毕竟福禄天君和多子菩萨都在沉睡,即使偶尔观察世间,也不可能具体到每一个信徒或侍奉者内心深处。
没得到更具体的回答,黎渐川也不急,又道:“加入的好处有了,那限制呢?”
费深干脆道:“配合福禄观针对轮回之主的行动和研究即可。”
黎渐川面上似在思索,心底却早已有了打算。
虽然榆阿娘和费深都说多子神教在知道他可能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后,一定会杀了他,但黎渐川却不这样认为。
原因很简单,多子菩萨已将他寄生,想要杀他,一念之间而已。
而能让他活到现在,并且大概率还继续活下去,必然就是不想杀他。不杀,可能是因为也想留着他影响轮回之主,也可能是因为寄生他,另有用处,杀了实在可惜。
所以无论怎么看,黎渐川目前待在多子神教都是安全的。
看榆阿娘的表现可以知道,寄生只是寄生,没有监视窃听的效果,他暗中做些什么,都不会被发现,但若他真敢明目张胆地背叛多子菩萨,转投入福禄观或轮回秘会,他相信,多子菩萨绝对会发现,且不会坐视不理。
到时候,才是真的生死难料。
福禄天君的真面目固然是非常吸引人的关键线索,但黎渐川却不是禁不住诱惑,为了线索而不顾一切的莽夫。
“算了,”黎渐川露出一副挣扎后又释然的模样,“费老哥,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到底已经加入多子神教了,过了仪式,不好随随便便就背弃自己的信仰,加入福禄观的事,还是算了吧。”
“再说了,虽然你一上来就是什么轮回之主,什么转世身的,给我整懵了,可我也不是真懵了。神谕,你也说了,只是梦境,没有任何直接的语言文字或行动,而梦境的解读,还是要看人。我不是说你们观主的解读就一定是错的,只是说实话,我真的不觉得我是什么轮回之主的转世身。”
“我也研究过神明和宗教,迄今为止,就没听说过什么神明转世的记载,神明从无转世,怎么可能到我这儿突然就有了?”
他的表情万分诚恳,又带着乱套了的无奈和苦恼:“我就是个臭写书的,来欢喜沟也就是为了找找素材,写写新书,真没别的。加入个多子神教,也是因为好奇,为了素材,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千万别给我卷进去……”
费深叹息道:“我就知道你会拒绝,算了,季小哥,先这么着,我也不逼你,要是你之后改变了主意,只要在请神前,都可以来找我。”
“记住,只能找我,千万别找其他福禄观的人。”
他盯着黎渐川,拍拍他的肩膀,有些莫名其妙地叮嘱下这一句,便当真转身,毫不强求地离开了。
他们小组内部大概有事要商量,其余人跟在费深身后,一股脑全都进了西厢房。
目送他们人影全部消失后,黎渐川才退回半边身子,关了门,坐回床边,掀起自己松垮短袖遮盖的腰侧。
一块红布缠在他肌肉垒块分明的腰间,散发着奇异的波动,消弭了所有可能出现的血腥味,也暂时压制了他的伤势。
黎渐川解下红布,一个正在飞速蠕动愈合的血洞显露,浓重的血腥味再无封锁,瞬间逸散出来。
他匆忙从外翻进来时,带着一身血腥,多亏了宁准及时递来的从衣服里撕下的红布,才能将这味道暂时封锁,不然费深突袭敲门,与他近距离交谈,绝对会发现端倪。
“好奇怪……”
宁准靠过来。
“不奇怪,”黎渐川知道宁准想说的是什么,他一边手法娴熟地处理伤口,一边道,“这位费组长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所怀疑,现在西厢房那边疑似被窥探,他想到的第一个人,自然就是我,第一时间来试探,很正常。”
“说邀请我加入福禄观,一半是为这次试探找的借口,一半是确有其事,只是这不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或者说,他自信我一定会主动去找他,不需要他在这里多费口舌,所以才走得这么干脆。”
“而且,看他一进来时的反应,他对赵华生他们失踪的事,很可能不是一无所知。”
黎渐川仔细回忆着费深的言行。
这一次时间线或轮回里,自己今早与普查小组相遇的情况,黎渐川不清楚,但在上一次时间线或轮回里,费深对他的热情确实有些异于寻常。
说是真爱读者,自然可以,只是黎渐川不是真正的相对单纯的季川,而是一根儿曾游走于各类任务里的老油条。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费深的表现,有读者对于作者的喜爱,但更多的是掩藏在其下的怀疑与试探。
“因为……我?”宁准道。
黎渐川抬眼:“你?”
宁准偏了偏头:“凌晨……我闻到了你的气息,才提前醒了过来……我感觉很熟悉,很亲近,我想……吃掉你……”
黎渐川有些恍然。
难道这就是费深最初的试探与怀疑的来源?
他之前想过是否是自己见到人豺,不受控制有了失态的表现,让费深看出了什么,或是百胎嬷嬷初次见他就展现出来的态度,令费深关注上了他。却没想到,这试探和怀疑,有可能是因为宁准的提前苏醒。
人豺提前苏醒,其他人可能觉得这只是巧合,苏醒时间相差不大,可费深却没有忽视这一点,反而因此盯上了自己。
也对。
人豺虽由百胎嬷嬷看管照顾,但当时解封人豺,却是费深下令给百胎嬷嬷,百胎嬷嬷才去做的。
这说明,人豺实际上的主人,极可能是费深,而非百胎嬷嬷。
之后百胎嬷嬷将人豺转赠自己,才可能是超出费深意料的,他当时略显怪异的眼神,便也说得通了。
可纵使神色诡异,他却也没有阻止百胎嬷嬷的转赠。
是因为人豺最终是归属于多子神教,他无权太过干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黎渐川若有所思地看向宁准。
“你这身衣服,是他们为你准备的吗?”黎渐川忽然问。
宁准摇头:“不是……听说,他们抓到我的时候,我就穿着它,他们发现这件衣服可以遮掩血腥味道,也可以压制伤势,拿去研究过……但没有……更多发现,这件衣服其他人穿也没有效果……来这里前,就还给我,让我穿上了……”
他们知道这身红衣的效果……那费深便极有可能也知道,他方才的试探,究竟是在看什么?
又是否真的看出了什么?
黎渐川眉头拧起,心头转着无数猜测。
院内一直静着,普查小组的人进了西厢房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费深似乎也并未因副组长的失踪而兴师动众,立刻带着人去寻找。普查小组众人口中与他一同去村长家的小组里的那位百胎嬷嬷,也始终没有归来。
黎渐川和宁准躺在床上浅眠,边留意着外头的动静,边静等午夜十二点的到来。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是风平浪静的一夜。
西门房内,不知过了多久。
朦朦胧胧的昏睡中,黎渐川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碎裂声在屋里响起。
想起黄纸上开请神路的禁忌,他并未第一时间睁眼查看,而是仔细辨别着声源。
没一会儿,他便确定了声音的来处。
是墙角那面被红布遮盖着的古董镜。
第456章 镜子代表什么?
黎渐川脑子一清, 彻底醒来了。
此时接近午夜,万籁俱寂,他绷紧神经, 竖起耳朵细细听着。除去镜子的碎裂声外, 他没有在房间内再听到其它异响。黄纸禁忌里提到的“滴水声、衣物摩擦声、走动声”全都未曾出现。
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眼下屋内发生的事与禁忌无关, 碎裂声只是镜子本身或屋内其它地方所产生的。二就是禁忌所说的异响只是简单举例,并非涵盖所有, 并不全面,只要屋内有声响,不管是什么,便与禁忌有关,必须要按照禁忌提示的方法进行处理。
两者之间,黎渐川认为第二种可能的概率较小。
因为“滴水声、衣物摩擦声、走动声”这三类声音,是有一定的关联性的, 而镜子碎裂声则不同。
大脑快速转动思考的同时, 黎渐川小心探手, 摸向身侧。
但这一摸, 却摸了个空。
宁准不见了。
黎渐川神思一顿,心跳加快, 倏然睁开了眼。
屋内一片漆黑,红布包裹着他第一日开请神路所穿的猪皮衣裳, 躺在床头。原本紧贴在包裹外的黄符似有变化, 将掉未掉, 其上血色纹路隐现涟漪, 如在流动。
低垂的床帐被撩起了一角, 黎渐川透过这一角望出去,在盖着红布的古董镜附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宁准是什么时候下去的?
黎渐川可以确定自己刚才一直都是浅眠, 未曾沉睡,在这种状态下,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动静,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超出常理认知的。是自己身上出了问题,还是此时此刻的宁准,不太对劲?
黎渐川拧眉,无声地翻身下床,边仔细感知着宁准的气息,边靠近,低声问道:“怎么了?”
宁准站在镜前,低头贴着镜子的边缘,似乎正在隔着红布向内窥探什么,冷不丁听到背后的声音,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姿势一僵,侧过头,不满道:“你吓我……”
黎渐川脚步一停,无奈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一个人站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到底是谁吓谁?”
说着,他状似不经意地带出一句:“你下床怎么没点声儿,我没睡沉,都没留意到你醒了。”
宁准抬起手指,点了点红布下的镜子:“我听到里面有声音,就醒了,起来看看……我叫你了,你没醒,嘴里……像猪一样哼哼,还发出一些奇怪的声调,像在念诵经文……你可能没睡沉,但也叫不醒,我感觉不太好,所以……没有强行叫醒你。”
黎渐川闻言心头一悚,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对宁准所说的一切没有半点印象。
这与跳转时间线或轮回时的情况还不尽相同,跳转时间线或轮回时,他虽然会陷入昏黑或沉睡中,丢失一小段时间的记忆,但这个过程他是对外界完全没有感知的,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一点,所以这段时间所谓的“失控”其实仍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可这次不一样,他没有陷入昏黑或沉睡,没有丢失对外界的感知,整个前半夜他自始至终都是以熟悉的浅眠状态,分出一缕精神来留意着周遭和自身的。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却做出了一些诡异的举动,并对此茫然无知。
当平日里的“可控”开始失控,带来的最严重的一个问题,就是黎渐川不能再完全信任当下的自己了。
他已被污染或寄生,他已不完全是他。
当然,也可能出了问题的是宁准,是他在撒谎。
只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黎渐川自己有问题的概率更大。
按下刹那的惊悸,黎渐川神色不变,道:“除了叫不醒,猪哼声和诵经声,我还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宁准道:“你很平静,很安宁……不同于平时的平静,安宁……除此之外,没什么了。”
黎渐川摸了摸自己的五官,边思索着,边看向面前盖着红布的镜子,正要开口,宁准却忽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嘘……”
他贴近黎渐川,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哥哥,你听到了吗?里面有人在叫……”
黎渐川屏住呼吸,靠近镜子,静等了片刻,却除了镜片碎裂声外,什么都没听到。
“我什么都没听到,”黎渐川道,“你听到的都有什么声音?”
宁准摇头,红绸轻轻拂动:“分不清,好多声音,好吵……”
黎渐川皱眉,又靠近了几分,比起宁准距离镜子更近,但他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捕捉到。
隐约间,他嗅到了一点血腥味,这仿佛一颗火星,点燃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对这面被红布遮盖的古董镜的好奇感和探索欲。
他怀疑这面镜子里藏着某种惊人的秘密或极为关键的线索,伴随着咔咔的轻响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向红布,想要将其一把掀开。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刚刚碰到红布的刹那,手机震动声和宁准的声音同时响起,顷刻唤回了黎渐川的神智。
猛地收回手,黎渐川看向宁准:“你刚才……说什么?”
宁准似是凝视着黎渐川般,轻声重复了自己的问题:“镜子……代表什么?”
镜子代表什么?
抛开其它,黎渐川听到这个问题,想到的第一个答案,就是:“镜子,代表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宁准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了一遍,又道,“声音……没了……”
在宁准开口时,镜子碎裂声也消失了。
黎渐川带着宁准退后两步,警惕地观察着红布下的动静。
数秒后,确认再无异样,黎渐川才再次靠近,观察镜子四周。镜子后,某些类似蛇痕的血印似乎变多了。
不等黎渐川细细观察,手机震动声再次传来。
黎渐川看了眼表,已经午夜十二点了,到了轮回者聚会的时间,手机消息应该来自于那对双胞胎姐弟。
除了血印之外,镜子附近再没有其他异常,黎渐川没有冒着触犯黄纸禁忌的风险,硬是要探究红布下的古董镜的打算。虽然可能会错过什么,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现在对上这面神秘而又危险的镜子,自己八成讨不到好,即便他还保有着本局仅有的一次镜中穿梭。
最后检查了下镜子附近,黎渐川边和宁准说着镜子的异常,让他不要再轻易靠近,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查看。
果然,刚才两条未读消息的发件人都是岳小雨。
一条没有文字,只是一个网址链接。另一条则是催促,称上一条的网址链接有效时间只有十分钟,必须尽快点击进入。
黎渐川有点诧异,难道轮回者的聚会还真像他开玩笑时说的一样,是隔着网线开网络会议?
应该不太可能。
黎渐川观察着看似普通的网址链接,从中模糊感知到了一丝类似奇异物品的气息。
思索片刻,他移动手指,点开了手机消息里的网址链接。
链接跳转的同时,一缕雾气忽然从黎渐川与手机屏幕交接的位置冒了出来。
雾气浓郁,瞬间便扩散开来,将黎渐川整个人笼罩其中。
早被黎渐川告知过聚会事宜的宁准见状并未显出任何异色,只静静侧耳,似是在倾听雾气中的动静。
只是眨眼,雾气便消散无踪了,连同其一起消失的,还有原本站在地上的黎渐川与那只手机。
宁准走近,并不存在的目光在地板上多出的一个几不可察的黑色小点上停顿片刻,便又慢吞吞转身回了床边,按住床头不知何时蠕动起来,像是要抖掉黄符的红布包裹。
“安静。”
他淡淡道。
红布包裹一僵,继而便像被吸干一样,忽地瘪了下去。
黎渐川的视野完全被浓雾遮盖的时间大概只有一两秒钟。
他握着手机,谨慎地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保持警戒之余,小心地扩散着自己的精神感知,但这种感知也受到了雾气的阻碍,变得模糊不清。
很快雾气散去,四周景象缓缓浮出,黎渐川才发现自己竟以不知何种方式离开了西门房,出现在了一片宽阔的广场上。
而他本身,也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变成了一个由一团白雾揉捏而成的雾人,他手里的手机也化成了一个形似红色符文的编号,出现在他的胸前,是数字2024。
放眼望去,这片广场上有许多和他一样带着红色编号的的雾人。黎渐川猜测,这些大概都是轮回秘会此次召集的轮回者,而红色编号,可能就是加入轮回秘会的序号。
接近零点十分,广场上显现出的雾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几乎挤满了整片广场。
广场上只见雾人,不见雾气,而广场之外,却仍尽是浓雾,雾中隐有巨大无比的神像耸立四面,神像模糊难辨,唯有气息恐怖诡谲,黎渐川看不见神像的眼睛,但却能感受到它们向广场内投注的犹如实质的深沉目光,令人颇感窒息。
在黎渐川观察四周时,已有不少雾人走动起来,寻找自己的伙伴,扎堆儿聊了起来。
在他附近便有两个编号都是三位数的轮回者凑到一起,低声说着话。
“……依我说,轮回秘会恢复了就恢复了,让咱们这些过街老鼠有个组织,是好事,可这轮回集会实在是没必要了,不吉利,”其中一个雾人道,“组织恢复后就举行过两次集会,第一次集会完没多久,咱会长就被福禄观抓了,第二次集会选新会长,选完新会长又失踪了,现在又举行第三次……我是真怕了!”
另一个雾人道:“你消息滞后了!咱新会长可不是失踪了,而是去福禄观卧底了,你最近没搜集情报吧……‘福禄观高层许洋叛变,疑似轮回者’,这个轮回者,说的就是咱新会长,8号,十年前亲身跟随过吾神,得到过吾神的恩赐的元老级轮回者……”
黎渐川侧了侧头,凝神去听。
“是新会长?”那雾人震惊,“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可是咱们轮回秘会不是早就被调查了个底儿朝天吗?8号,这种元老级轮回者的资料福禄观和多子神教刚出生的小孩都会背了,这怎么还能潜伏进去的?”
另一个雾人摇头:“这种秘辛,你问我我哪儿知道,但我听说和吾神的苏醒有关……”
吾神的苏醒?
轮回之主也要苏醒?第一周目的黎渐川已不再,醒来的是谁,怎样醒来?
黎渐川心神一动,悄悄靠近,想要再听,但这两个雾人却忽然住了嘴,不再聊了。
整个广场几乎是同一时间忽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黎渐川动作一顿,隐约感知到什么,与在场的众多雾人一样,抬眼朝一个方向看去。
一座悬浮石台从广场的高空缓缓降下。
石台上,一个并未化身雾人,仍是人类模样的少女蹲坐着,兴高采烈地向下挥着手:“哟,场子都挤满了呀,得有两千多人了吧,来得挺齐的呀……来来来,都看这儿!”
“我就是你们上任还没几年的新会长,8号,”她笑眯眯的,看起来只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各位,好久不见呀。”
黎渐川一愣。
轮回秘会的会长年纪这么小?
还是说,这不是她的真实形象?
第457章 因为我知道你们的事,外来者呀,重启呀……
和黎渐川怀揣相同疑问的显然大有人在, 原本寂静的广场涌起一波浪潮似的窃窃私语。
但这私语并未持续太久。
8号这位会长虽久未露面,可一露面,就裹挟着潜伏福禄观多年, 一朝回归便将三家教派都搅得风云翻覆的威势, 明摆着不好惹, 无论是对她多少有些了解的老轮回者,还是近来加入的新轮回者, 只要不是傻子,就都不可能会因外貌和年纪而小看了她。
石台落地时,所有悄声议论恰好消失。
“看来咱们最近收的新人素质都不错嘛。”
少女面露欣慰。
她拍拍裤腿站起身,边扫视着下方,边笑着道:“我进来之前看了看,截止到昨晚,全世界现存的轮回者也就不到三千人, 这次聚会就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说实话, 我还挺惊讶的。”
“当然, 我也很清楚,在座的各位有不少都心怀鬼胎, 背后不是倚着福禄观,就是靠着多子神教, 又或者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这要搁在平时, 我也不在意, 教派重组扩张, 被安插进来一些钉子椽子小间谍, 很正常,无所谓。”
“但是, 今时不同往日呀。”
少女忧愁地叹息着:“欢喜沟大祭开启在即,轮回秘会要动了,所以,这些钉子椽子小间谍也就不能留了。”
“非常遗憾,但也只好麻烦各位在聚会正式开始前,先去死喽。”
话音未落,少女已笑吟吟抬起手掌。
随着她的动作,一条条浓雾凝成的巨大触手倏地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洞穿了一个又一个的雾人。
被洞穿的雾人完全来不及反应,便成了被强行串到竹签上的活蛙,还未发出惨叫,就已被撕裂身躯,只能张大嘴巴,徒劳地抽搐着四肢,传出一阵阵令人心颤的血肉摩擦声。
这些活蛙在死去的瞬间便散去了雾气,变回了现实的模样,触手们将他们一一吊起,悬在其他还活着的雾人的头顶。
红白相间的液体滴落,黏稠甜腥。
广场上受惊的零星尖叫都已戛然而止,剩余雾人尽皆僵立,噤若寒蝉。
黎渐川瞄了眼掉落在身侧的一些稀稀拉拉的肠肚,神色不动,望向石台。
他早就嗅到了8号话音里的杀机,只是没想到,她会采取这样的雷霆手段,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听,便直接震杀数百人。这是立威,也是杀鸡儆猴。看来这次欢喜沟大祭对轮回秘会来说,是真的不同寻常。
另外,黎渐川终于可以确定,轮回秘会行事,确实没有比多子神教和福禄观强到哪里去。
三教皆是邪异。
“这不太像是我会创建出来的组织……是当时的King出了问题,还是说,在King离开后,这个组织出了问题?”
黎渐川心头转过一点念头,不等理清,8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她依旧微笑着,仿佛看不到广场上方的血腥,也瞧不见剩余雾人的惊恐,一副温柔亲切好脾气的模样,放松地开口道:“哎,这样就好了嘛,干干净净的。说实话,我想这样做很久了,可惜一直都没有一个好时机。”
“虽说留着他们也不是一点用没有,但总归是弊大于利,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刻,咱们轮回秘会内部是一点问题都不能出现的,大家理解吧?”
少女眯起眼睛。
广场上僵立的雾人们呆滞片刻,迅速回神,纷纷发出认同的响应。
原本凝滞的气氛渐渐松缓下来。
少女露出满意之色:“好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已经都清理掉了,现在留下的都是自己人,可以说说正事了。”
黎渐川扫向不远处,之前八卦8号的两名轮回者都闭紧了嘴巴,即使此刻场面和缓,也不敢再交头接耳,面上也都残留着惊惧与凝重之色。
“我知道咱们有五成以上轮回者,都是近两年新加入的,甚至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近两天加入的,好吧,后面这个说法可能有点夸张,但差不离,总之,我想说的是,我清楚咱们新人多,那肯定会有人疑惑,轮回秘会为什么会这么仓促地发展了这么多新人?”
少女笑了笑:“答案很简单,大家应该都猜得到,没错,就是为了这次欢喜沟大祭。但首先,我没有把大家当成炮灰的意思。”
大部分轮回者心里忐忑的苗头还未出现,就被少女干脆利落的一句话按住了。
“大家会选择成为轮回者,加入轮回秘会,应该也都清楚,轮回秘会与多子神教、福禄观不同,轮回秘会与其说是一个教派,不如说是一个组织,这是事实,”少女一改杀人时的诡谲,认真而又耐心地说道,“轮回秘会是吾神尚是人类时创立的,它的定位就是组织,而非教派。吾神不愿轮回秘会成为第二个多子神教或第二个福禄观,成为压在无数平民百姓头顶上的第三座大山。”
“十年间,轮回秘会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都从未违背过吾神最初的意愿,改秘会为教派。当然,外面那些称呼我们管不了,只要我们自己清楚我们是什么便好。”
“总之,我们是一个组织,而非教派,没有教派的无数信众、庞大势力,就算我是轮回秘会的现任会长,也要说句大实话,轮回秘会正面对上多子神教和福禄观,绝对尸骨无存。”
“但我们也不需要去和他们正面作战,组织也有教派所没有的好处。”
“即自由、松散与微小。”
少女笑容可掬:“自由,意味着我们对神明的信仰并不癫狂,仍保有理智,不会因神明的相关问题而轻易露出破绽,便于伪装潜伏。”
“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我卧底过福禄观,还混成了红衣道长,对吧?能卧底这么久,这么深,遇到的信仰拷问必然是不少的,只说近两年,吾神的神像我都不知道砸毁过多少,换成是福禄观的道士或多子神教的嬷嬷,哪怕只是他们两教虔诚点的信众,能做到吗?”
“几乎不可能。”
“但在轮回秘会,吾神已在吾心中,为吾神而毁神像,非是渎神,行事之前向吾神祷告,吾神也宽恕了吾。”
“这就是轮回秘会的自由。”
“而松散便意味着联系不紧密,被挖出一个轮回者容易,被带出一串轮回者难,这也是轮回秘会很难被真正剿灭的原因之一。”
“至于微小,便是融入世界,化身为针,一针两针扎到身上不痛,但要是千针万针,那就不是痛不痛的问题了,而是要没命。”
少女极有诚意地掰开了轮回秘会的内里,展示给在场的所有轮回者。
“而我们近期疯狂招揽新人的原因,也是为着这三点。”
少女道:“我们要足够多的伪装的、独立的针,散入这场欢喜沟大祭带出的暗潮中,每根针都有自己的作用,或混淆视听,或打入敌营,或在合适的时机直捣黄龙。”
“毒针才能做的事,绣花针做不了,我也不会让它去做。与其让大批的针去做无用的炮灰,不如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这是轮回秘会十年来不成文的规矩,也是我对这次欢喜沟大祭行动的安排。”
“所以大家尽管放心,无谓的牺牲并不存在于轮回秘会的计划里。”
少女淡淡含笑,目光明亮,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扩散,随她的话语安抚人心。
黎渐川隐在广场人群中,微微蹙眉。
8号这一番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轮回秘会需要足够多的人来扰乱另外两教的视线,也需要足够多的人来做一些毒针之外的针要做的事情,可若细想,这说法并不严谨。
毕竟,不是每一根针都有自己的用处。
而且,凡战争,不论大小,参战者绝大多数都是炮灰,这是已被历史验证过无数次的真理。
果然,8号的解释也并未说服所有轮回者,片刻寂静后,广场上有人犹豫着开了口:“可是会长,我听到的说法与您所说的不太一样。”
少女神色一动,颇感兴趣地伸长了脖子问道:“哦?那你听到的说法是什么?”
开口的雾人道:“香火。”
“福禄观和多子神教都有在这次欢喜沟大祭真正唤醒神明,令神国再临,神明现世的打算,”这人道,“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但若两神真的从沉睡中苏醒,形势上吾神和轮回秘会绝对会大大不妙。为了维持现状,或伺机更进一步,轮回秘会便不得不跟上另外两教的步伐,在某些现有计划之外,多加一个唤醒神明的计划。”
“唤醒神明具体需要什么,不同的神明不同,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便是香火。”
“信众多,奉献出的精神力量多,神明的香火才会旺。轮回秘会遭遇过沉重打击,轮回者的数量一直不多。近两年吾神力量疑似增强,开始出现神像,轮回者才渐渐变多了一些,可仍是不够,大祭在即,唤醒神明的计划终于确定,那么吸纳新人,旺盛香火,便是必要的了。”
“我相信会长所说的大家不是为这场大祭而准备的炮灰,但会长是不是也隐瞒了大家不是炮灰,但却是专门为唤神计划而招纳的香火这件事?”
“大家死倒是不会死,可精神力量是绝对会有损失的,并非无害。”
这名雾人道。
少女闻言却是直接承认了:“为吾神奉上一点要不了命的精神力量,也值得一提吗?”
“还有,你有一点说错了,”她道,“唤醒吾神的计划不是临时加上的,这计划从十年前吾神沉睡之时便已开始准备,只是在我回归后才正式确定。”
“不然你以为多子神教和福禄观为什么会忍痛舍弃自己统治世界的权力,要在这次大祭唤醒两神,给自己头顶招来两座大山?还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们的打算。”
三教都打算在此次欢喜沟大祭唤醒神明,是出于这个原因?
黎渐川抬眼,隐约觉得还有内情,8号提出的应该只是原因之一。
香火和针,两种说法一叠加,便成功消除了大部分轮回者的顾虑。他们确信自己有用处,便知道自己不会被抛弃,无论是作为一根针,还是作为需要奉上一些精神力的香火。
这一唱一和,在场不是没人看破,只是既合逻辑,没什么不对,那便看破不说破了。
“就这样吧。”
最后,少女拍掌道:“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此次欢喜沟大祭具体的任务,等下会有没有编号但头戴红色帽子的轮回者主动找到大家,分发给大家。接下来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活动,聊聊天,吹吹牛,一点整雾气消散,会议结束,大家就会各归各位。”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祝一切顺利哟!”
少女笑着摆手。
石台上升,带动飘摇起来的无数触手,一同消失在了雾气浓重的无尽高空之上。
不少轮回者心有余悸地望着头顶没入雾中的尸体与触手,悻悻抹汗。
黎渐川也望了一眼,眼底暗藏对这片空间的好奇与探究。
很快,他收回视线,准备去找人探点消息,顺便等待所谓的任务安排。
只是没等他迈出步子,他的背后便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奇异波动。
他迅速回头,正巧看到一个头戴红色帽子却没有编号的陌生雾人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哟,精神力量很强嘛。”
红帽雾人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咧开一个笑。
尽管稍有变化,但黎渐川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名红帽雾人的声音。
他皱眉,低声道:“8号?”
“你可以叫我许洋,”红帽雾人笑道,“福禄观的消息,说你是吾神的转世身。”
黎渐川面不改色:“你也这么认为?”
许洋摸着下巴:“三教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三位神明里确实只有一位有转世身,这一位不是吾神。在见到你之前我很坚定这个事实,但现在嘛,我也有点迷惑了。”
“为什么?”黎渐川问。
许洋道:“因为我知道你们的事,外来者呀,重启呀,重启前的世界和重启后的世界呀……我知道很多,所以也能看出,你和吾神是真的非常像,像到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红帽雾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会对人造成怎样的冲击,她只是注视着黎渐川,弯起了黑洞洞的双眼。
黎渐川心跳一滞,与她对视着,平静道:“‘几乎’?那还差些什么?”
第458章 轮回之主,当年是怎么成神的?
许洋笑了下, 没回答,只瞧了两眼围绕在附近的雾人们,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带你去看看明天为你举行入会仪式的地方, 顺便聊聊?”
黎渐川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许洋知道现实世界重启和第一周目、第二周目的一些隐秘, 确实是超出了黎渐川的预料的。
但转念想想,也并非无迹可寻。
是轮回秘会的老人, 还能当上轮回秘会的会长,这必然就和副本内十年前的自己关系匪浅,知道自己的某些信息,也不是不可能。
除此之外,这十年间克系单人副本内也一直都有第二周目的玩家降临,本就精神状态堪忧的玩家即使再谨慎,也都多多少少会泄露出一些秘密。福禄观能掌握到的消息, 许洋这个轮回秘会会长兼福禄观红衣道长也清楚, 也是不足为奇。
只是知道归知道, 清楚归清楚, 在这种时刻,张口就和自己这个身份古怪的人谈论这些, 许洋的心思,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入会仪式的时间定下了?”
黎渐川边跟上红帽雾人向外而去的脚步, 边顺着话茬道:“明天, 是指请神夜的前一天?”
“对, ”许洋领着黎渐川穿过一拨拨雾人, 走向广场边缘, “现在已经是四月一号的凌晨了,明天当然指的是四月二号。”
黎渐川道:“四月三号请神, 四月四号祭神,这时间也太赶了,不能提前?”
红帽雾人侧首看了他一眼:“我听小风小雨提了,你是加入多子神教后,发现体内有多子菩萨的寄生种子,所以才选择加入我们的,对吧?你想借吾神的力量来洗掉寄生。你猜猜,和你抱有差不多目的的人有多少?”
黎渐川回想着与榆阿娘的对话,故作迟疑道:“不少?”
“不不不,”许洋哈哈笑起来,“恰恰相反,很少,非常少,这次入会仪式统共也就两个,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我。”
黎渐川拧眉。
还有许洋?
许洋接着道:“正因为少,所以要花的力气和代价才大呀,不好好准备怎么成?提前是提前不了的,仪式布置还需要时间,你也不用急,祭神之日到来前,一切必然都会办妥。”
黎渐川嗅到了许洋表露出来的友好气息,这或许是真,也或许只是伪装,但都不妨碍他此刻借助这表象探问线索。
“许会长的意思是……你和我一样,也被寄生了,需要这场入会仪式?”
他试探道。
“没错,”许洋无所谓道,“福禄观的红衣道袍,不付出点代价又怎么能穿得上?”
“关于寄生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反问黎渐川。
黎渐川对此没有多作隐瞒,整合了下自榆阿娘、岳小风处得来的信息,简单回答了两句。
但不等他说完,许洋便摇晃起了脑袋上的那顶小红帽,打断道:“一知半解,全是一知半解呀。”
她又回头瞧了眼黎渐川:“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些信息,不说是全错吧,但也不怎么对,可以算是真假掺半?首先,寄生是有两种,一是标记,二是栽种细卵,这两者完全是两码事,怎么还混为一谈了?”
“两码事?”黎渐川扬眉。
许洋道:“标记只是浅表的寄生,意思是神明会注视着你,也就相当于在你身上安装了一个神明版的监视器,你要是做出对神明或教派不利的事,这监视器就会变成毒药,把你送入黄泉。福禄观、多子神教对可能存有异心的高层,或情况特殊、值得观察的异人,都会采取这种手段,开坛作法,祈求自己家的神明标记寄生一下这些人。”
“我身上的寄生就是这种。”
“哎,可别问我是怎么带着标记活着回来的,山人自有妙计。”
许洋堵了下黎渐川可能出现的话头,继续道:“再说栽种细卵,你的寄生就是这种,这是深层次的寄生,可不仅仅是安个监视器这么简单。你所说的繁殖、渗透精神、行尸走肉,指的其实是这个。”
“标记寄生,可以通过信仰另一位神明,以入会仪式或别的什么仪式,来洗掉寄生,但细卵寄生不行。”
“小风说的一位神明喜欢寄生的,其他神明大概率也喜欢,说的也是这个。不过这不意味着我们拿细卵寄生没办法。”
“你加入轮回秘会,入会仪式上,吾神为你栽种细卵,多子菩萨的细卵自然就会被清除或被压制。而吾神的细卵,因你是祂的子民,自会得到宽容,只要吾神以神力沉眠细卵,令其不萌生不繁殖,这寄生便也没什么大不了。”
“从前寥寥几个在寄生中活下来的,除去标记寄生外,就是走的这个路子。法子摆在你的面前,端看你信不信得过吾神了。除这条路子之外,就是自杀求解脱了。”
黎渐川沉默片刻,道:“为什么是我?”
许洋啧了声,耸肩道:“我这么真诚,你却还要跟我装是吧?神明的细卵也是很稀少很珍贵的,那是实打实的神明的一部分,祂们不可能见人就栽。这么多年,被细卵寄生的,除了部分对所谓的真实世界有了解的怪人,就只有你们这类外来者。”
对所谓的真实世界有了解的怪人?
这是在说监视者?
也就是说,细卵寄生大概率只会发生在玩家和疑似监视者的魔盒NPC身上?三神选择寄生这些人,是有什么用意?
这些人身上的共性……
黎渐川思索着,再次试探:“外来者们到来,大多都是成为小顺或周沫?”
许洋嘻嘻一笑:“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你们外来者用得最多就是这两个皮套,是不是还有别的,我也不清楚。比如你现在用的这个,季川,除了吾神,也没有外来者用过,本来我们都已经把他移出观察列表了,没想到,你又来了,你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二个季川。”
黎渐川道:“季川、小顺、周沫为什么会成为外来者们降临的固定躯壳?是神明的干涉,还是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嘛,有呀,”许洋道,“从前不知道,现在这三个不是都被怀疑是三位神明的转世身吗?这算不算共同点?”
黎渐川脑内思绪一顿,恍惚间捕捉到了什么。
而与此同时,前方的许洋也已停下了脚步。
原来两人说话间已来到了广场的另一边,四周雾人已经稀少,面前浓雾翻滚,显然已没有道路。
“这方天地是一件奇异物品。”
许洋忽然道。
黎渐川有点讶异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
然而,下一秒,随着许洋的话音落地,广场边缘浓郁的雾气便蓦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现出一条遥遥向上的通天桥。
桥由铁索混杂轨道而成,另一端云雾遮掩,隐约可见一扇恢宏巨门。巨门四周钢铁悬浮,神像垂首,科幻而又充满了宗教的史诗感。
“走吧。”
许洋率先迈步,踏上桥面。
黎渐川紧跟其后。
“这件奇异物品是吾神沉睡前留下的,与吾神的神国相连,”四周风声凛冽,好似真悬在无所依托的高空,许洋的声音被吹得破碎,但落入黎渐川耳中,却依然十分清晰,“吾神的神国,就在那扇门后。”
轮回之主果然也有神国?
黎渐川随许洋仰望着那扇巨门。
“入会仪式在神国举行?”他问。
许洋道:“当然不,就在这里,这座台子。”
她三步并作两步,跃过最后一段桥面,跳到了巨门前的悬浮钢铁上。
“轮回之主在神国内吗?”黎渐川又问。
许洋道:“不在,谁说神一定会在神国内,外人道听途说罢了。事实上,神和神国大多数时候都是分离的。神的沉睡之地,并不是神国。”
黎渐川抬腿走上来,目光在许洋黑洞洞的眼眶上停了片刻,终于不再掩饰,敛了敛神色,直接道:“许会长一路过来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么好的待遇,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就不能是对新人的友善帮助?”许洋笑起来。
黎渐川也笑了下,但没说话。
许洋又道:“或者是对吾神转世身的尊敬爱戴?”
黎渐川道:“你真的认为我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外来者,重启,轮回之主沉睡,转世身,你不觉得这些放在一起很矛盾吗?”
“这些都不重要,”许洋摇头,“重要的是,你确实与吾神有关,哪怕不是转世身,也联系紧密,而目前的轮回秘会,非常需要这样一个类似转世身的、与吾神联系紧密的存在。”
这个答案有点意外。
黎渐川念头一转,便想到了轮回秘会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唤醒轮回之主?”
许洋笑道:“香火的筹码还得更重一点才行。”
黎渐川神色不动:“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到时候会喊你提供精神力的,另外,拿着这个,”许洋也不含糊,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沙包一样的东西,径直丢给了黎渐川,“今天凌晨第二次开请神路,请神队会沿河而行,你在队伍里看准时机,把这个东西扔进欢喜河里。”
黎渐川接住小沙包,捏了捏,软烂黏腻,但不沾手,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扔进欢喜河,会不会出现什么异象?”
“不会,”许洋道,“你放心扔,远没到它发作的时候。”
黎渐川没直接应扔还是不扔,只将东西收了起来,淡淡道:“之前的情报,不值这个价。”
许洋有点惊讶地看他:“底气挺足呀,还敢讨价还价,以前那些外来者我也接触过,都很强,但在我的地盘还这么硬气的,实在是少,憋不住了发疯的倒是挺多。”
“没看见那些卧底吗?不怕我把你也用触手串起来?”
黎渐川望着悬浮钢铁外翻涌的云雾,微微挑了下眉:“你所说的关于我的话可能有真有假,但传递出的信息却有一点确凿无误,那就是对现在的你们来说,我的价值不低。”
“你不会轻易对我出手。”
“而且,那些触手也不是完全听你指挥吧。这方天地你只能使用,却并不能掌控。”
他看向许洋:“选这方天地用来开会,其实是有点讲究的。”
“一为保密,二是这里大概率能对与会者施加某种特殊影响,类似心理暗示,所以随随便便一敲一打,一唱一和,就能收服大半人心,三因这件奇异物品与神国相连,你可以借用神国内渗出的神力,但借终归是借。”
“退一步讲,就算你真在这里强大到堪称无敌,我也不一定要在这里和你动手,你要杀我,我大可以直接离开。”
许洋惊讶更甚,好奇道:“你知道怎么离开?”
黎渐川随意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这串编号,有与这方天地勾连的波动,敲碎它,就能离开。”
他抬眼:“我猜得对吗,许会长?”
许洋静了片刻,只有模糊五官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兴致盎然的笑容:“我想我有兴趣跟你再多聊聊了。”
“说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晃了晃头顶的红帽子。
“我想知道,轮回之主当年是怎么成神的。”黎渐川开门见山。
第459章 这个世界十年前大祭过后,我在现实世界见过轮回之主。
“哇, 狮子大开口呀!”
许洋咋舌:“季川,该说不说,你还真是挺敢问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这种大秘密, 还会告诉你?”
黎渐川面不改色:“轮回之主是和我一样的外来者, 没有谁会比外来者自己更了解外来者。我确信轮回之主不会无缘无故选择成神, 也不会不借助任何外力就直接成神。”
“许会长是轮回秘会的元老级人物,从轮回之主尚是人类时就跟随祂, 见到了轮回之主由人成神的过程,但凡许会长得轮回之主一点信任,就必然不可能对轮回之主成神一事内里的隐秘一无所知。”
“祂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和神的眼睛,也不可能不交代你们去办任何一件事。”
顿了顿,黎渐川继续道:“许会长不必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全部,只要零星一两件事即可。消息我也不会白拿,与之对等的情报, 许会长尽可以询问, 只要我知道, 自然会回答。”
“你们外来者对交易情报这件事好像都很熟练呀, ”许洋歪了歪头,却没就黎渐川提出的交易再说什么, 而是直接转口道,“吾神究竟是怎么成神的, 我确实不知道, 但要说是一两件发生在吾神成神前, 与吾神相关的怪事的话, 也确实是有。”
“第一件怪事, 就是在十年前的欢喜沟大祭前几日,吾神常常半夜失踪, 像是暗中去见了什么人,在商议什么事。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一丝很淡的蛇腥味,很久才会散掉。”
“其他人注意没注意到,我不知道,但我对这点怪异印象很深。我也一直怀疑,吾神成神背后隐匿的这道影子,是否就是令吾神成神有瑕的元凶之一。”
许洋慢吞吞地回忆着。
黎渐川一顿:“轮回之主成神有瑕?”
这样的秘密,许洋竟然也随口说了出来。
像是知道黎渐川在想什么,许洋瞥他一眼,道:“对,没什么好惊讶的吧,这算是三教之间公开的秘密,对十年前的大祭有点了解的,都差不多知道这件事,你来了有几天了吧,没打听过?”
“十年前吾神因外来者身份被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寄生,吾神不甘坐以待毙,便选择成神,与多子菩萨、福禄天君大战。”
“因吾神不知为何,成神有瑕,不圆满,神力虽强但状态不稳,所以这场大战吾神并未取胜,当然也称不上败,总之,战后吾神和多子菩萨、福禄天君均陷入了沉睡,这既是神明存在的常态,亦是为了疗伤。”
“吾神成神有瑕,恢复也不佳,十年后这又一次大祭,三神若再次开战,结果可就要难讲了。”
果然,这次大祭三神都要苏醒,是为再次开战。
之前黎渐川就隐隐猜到了这次大祭会发生什么,眼下不过再次确认,倒谈不上有多震惊。
只是开战总需要理由。
任何时候能发动战争的唯有利益,十年前线索太少,不好说,那十年后的现在呢,又是什么利益,让轮回之主躁动,让三神再次出手?
黎渐川屏息,他感觉得到,自己隐约间已触碰到了什么。
“既然轮回之主未曾恢复,又为什么急着苏醒,要在这次大祭再次开战?”短暂的沉默后,黎渐川看向许洋,“三神都想要苏醒,可按先后来说,应该是轮回秘会率先定下唤神计划的。”
许洋同黎渐川对视着,笑嘻嘻的,瞧不出什么多余的神色:“轮回秘会的唤神计划来自吾神的神谕,吾神的想法,我一个小小的凡人又怎么会知道?窥探神,可是对神不敬,要死的呀。”
黎渐川知道这件事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便直接转了话头:“第二件怪事呢?”
“啧,第二件怪事呀,”许洋又开始摸下巴,“这件事其实是我偷听到的,从3号那里。1号、2号、3号,是最早跟随吾神的三人,据我猜测,他们可能也是外来者,最不济,也和外来者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
“在十年前吾神成神前夕,我看到他们三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神色看着不太对劲,我用了点手段听了听。”
她道:“我没听到太多,只听见他们在争执,说什么‘成神之路究竟是对是错?’、‘他可是King,他选的路还能有错吗?’、‘是人就可能会有错!要是完全没错,且有利无害,他为什么犹豫这么久才选择自己成神,而不是让我们也一起走这条路?他一个成神,和我们一起成神,对大祭的影响绝对不同!’、‘你在怀疑队长?’、‘我没有!’等诸如此类的话。”
“当时的我对外来者的了解有限,还听不太懂,现在嘛,”她望着黎渐川,“也有点奇怪,成神对你们外来者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你们是不是所谓的高维生命?”
许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与试探。
通过许洋的复述,黎渐川可以确定十年前跟随轮回之主的三人八成就是玩家。
只是按这样推算,第一周目的欢喜沟副本就大概率不是单人副本了。它在第一周目的自己到来并施加影响前,很可能还是一个在魔盒游戏正常范围内的普通副本,顶多危险性高些。变化为克系单人副本,并产生洗去玩家疯狂的能力,这些应该是十年前那次大祭之后的事了。
当然,这些推测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许洋这段话是真非假。
“这三人呢?”
黎渐川没回答许洋的问题,径自再问。
“十年前就都死了,”许洋果然不在意黎渐川答还是不答,只叹气道,“不然哪儿轮得到我这种排到第八的小虾米当会长呀。”
黎渐川又道:“那你对轮回之主又了解多少?”
“吾神呐,”许洋道,“我对吾神的了解其实真的不多,十年前吾神沉睡时对整个世界进行了清洗和调整,没有谁能留下关于吾神的详细记忆……另外那两神和部分与吾神关系紧密的特殊人物可能会记得一些?别的最多就是像我现在这样,残留着一点吾神相关的事物的记忆,但多了就没有了。”
“即使你是轮回秘会的会长,是这世间距离轮回之神最近的人?”黎渐川并不遮掩自己的怀疑。
“即使我是轮回秘会的会长,是这世间距离轮回之神最近的人,”许洋以肯定的语气重复完,又无奈地笑起来,“人终究是人,神终究是神。人类就算拥有了自身不该拥有的力量,也只是从人变成了怪物,而不是变成了神。不是神,又拿什么去打破神对时间和认知的封锁?”
黎渐川道:“轮回之主是外来者,你既然知道外来者,就应该也清楚,在一段时间之后,没有在这个世界死去的外来者会自然离开。”
许洋偏过头:“但我也知道,你们外来者也可以被永久地留下,无法离开。”
“这个世界十年前大祭过后,我在现实世界见过轮回之主。”黎渐川目光沉沉,看向许洋。
许洋脸上从未褪去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她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说吾神早已离开,我们现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还是想说如今的轮回之主是个骗子,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黎渐川摇头:“都不是。”
“两个可能,”他淡淡道,“一是轮回之主虽然在十年前选择了离开,但却在离开之前留下了精神细丝或力量投影,这就是你们现在信仰的这位轮回之主。祂是十年前轮回之主的一部分,但不是轮回之主本体,力量当然会有所减弱,这也可能是你们认为轮回之主至今未恢复好的原因之一。”
“二就是十年前轮回之主径自离开了,什么都没留下,这个世界十年时间完全不存在轮回之主,祂只等十年之后的现在,借由你们的唤神计划再次降临。”
许洋嗓音冰冷:“吾神一直都在。”
“信还是不信,选择权在许会长。”黎渐川笑了下。
都是老狐狸,没道理你耍花招,我就要老老实实。
许洋挑了挑眉,正要再说什么时,黎渐川耳尖一动,忽然听到了一阵遥远而虚幻的微弱人声。
这人声似是嚎叫,似是哭泣,也似是由无数道声音汇聚而成,仿若万人交谈私语,杂乱诡异,辨不清晰。
黎渐川下意识转头,循声而望,却只看见了背后恢宏的巨门。
不知是否是他眼花,在某一瞬间,他好像看到这扇巨门打开了一道缝隙,透来一缕烈阳般刺目至极的光。光消失时,人声也不知不觉不见了,巨门禁闭,并不见丝毫缝隙。
黎渐川的脖子有点痒,他抬手摸了下,却只摸到了自己滚动的喉结。
“季川,小季先生?”
许洋叫他:“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黎渐川收回视线,“刚才像是听到有人在叫我,兴许是幻觉吧。自从来了欢喜沟,我遭遇的幻象就越来越多了。”
许洋又恢复了笑脸:“谁让你从前不信仰任何神明呢。无信之人,能活到成年都是走大运了,想再平安无事,可不容易,尤其是你还亲身来到了这座神乡。神明的力量,无处不在。”
边说着,许洋边抬臂看了眼手腕。
两人都是雾气凝成,看不出更细微的东西,但黎渐川推测她是在看表,因为紧接着她便说:“竟然聊了这么久吗?都快一点了……走吧,我们得回广场上,还得给你介绍下你的队友,分配给你的任务完成后,你也需要协助他们完成你们小队的任务。”
许洋的话出口,黎渐川便知道,两人之间的此次交谈,或者说交锋,到此便该结束了。
可直到此时,他也依然有些看不透许洋,或者说,看不透轮回秘会对待他的态度。
他们对他,若说友好,又实在莫名其妙且浮于表面,若说带有敌意,却没有丁点儿杀机,还将不少隐秘情报倾囊相送,没有半点贪求什么的意思。而在这似真似假的友好和敌意之外,他们对他还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忌惮,和显而易见的探究与宽容。
这确实古怪。
黎渐川想了几种解释,都有点说不通。
不过在许洋和轮回秘会眼里,他大概也是一团谜。
“别想太多,”许洋忽然道,“我们可都是自己人。”
她走在铁索上,回头看了黎渐川一眼,笑眯眯的,似意有所指,又像只是随口一句安抚。
黎渐川脚步一滞。
是他太过敏感,还是确有其事?他总感觉许洋这个人似乎能看透他某一刻的情绪或想法。
心头浮上这一点离奇猜测的同时,黎渐川故意紧了一刹神情,又佯作放松地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会读心?”
许洋闻言一拍手,哈哈笑起来:“读心?这可夸张了……不过嘛,我是有点小能力,虽然没有这么厉害,但确实是察言观色方面的。哎,别不信呀,你不要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有时候,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是真的会写在脸上、肢体上的,就算接受过专业训练,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地抹除掉这些下意识的反应。”
“这些反应,哪怕只有一丝流露了出来,也能被我抓住,然后放大无数倍,从中去探取人心隐秘。”
“怎么样,厉不厉害?”
她像得了糖的小孩一样,颇为得意地朝黎渐川炫耀。
“天生的?”黎渐川道。
许洋嗤了声:“这就没劲了,你明知故问呐,成为轮回者之后,侍奉吾神得来的好处呗。但凡神异的能力,哪有天生生到普通人身上的?”
说着,她忽地一顿,像是想起什么般,转口又问黎渐川:“哎对了,昨天你是不是收了个多子神教那边的人豺?”
黎渐川与许洋拉扯半晌都未起过什么波澜的心绪瞬间一凝。
他撩起眼皮,静静盯着前方雾人晃晃悠悠的小红帽,语气平静:“对,怎么了?”
雾云拨散,广场近在眼前,许洋没有回头,像是放下了之前的所有试探般,随意道:“别太信任他,他的来历有古怪。”
“什么古怪?”黎渐川皱眉,“他不是多子神教和福禄观为唤醒两神,特意炼制并送来此次大祭的祭品吗?”
许洋道:“他确实是两教准备的祭品,可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会是他吗?他们搜集了那么多神智残缺之人来炼制人豺,怎么就只有这一个成功了,能送过来了?”
她半点不卖关子,不等黎渐川追问,便直接道:“有些事你应该没被告知,其实我私底下调查过这头人豺。”
“这头人豺原本只是一个狼孩,小时候走丢了,误入深山,被狼群养大,所以习性认知与人类不同。”
“后来山脚下村子里的人发现了他,把他带了出来,可他实在是兽性难驯,没人愿意收养他,就把他寄养在了镇上的多子神庙里。据村民说,这时候他虽然像狼多过像人,但并没有任何神智方面的问题。”
“然而,当两教来到那座小镇挑选神智残缺之人时,这狼孩却突然疯了。”
“他一把火烧了小镇的多子神庙。”
“村民们望着他的模样,莫名不敢阻拦,只能求助两教来此的嬷嬷和道长。嬷嬷和道长出手,灭了大火,却发现神庙已被烧毁殆尽,多子菩萨和万胎嬷嬷们的神像都已坍塌,而在一座万胎嬷嬷碎裂的神像旁,他们找到了毫发无伤的狼孩。狼孩正裹着一件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衣,睡得酣然,而旁边碎裂的万胎嬷嬷神像却好像被剥了皮一样,不断渗着血。”
“不知道两教当时是如何商量的,总之,最后他们把这个怪物一样的狼孩带回了京城,变为了人豺。”
黎渐川静静听着,脑内思绪翻涌。
他想到了宁准那件红衣。
对那件类似奇异物品的红衣,多子神教的嬷嬷和宁准自己都有着不同的说法。
前者说那是多子神教万胎嬷嬷飞升神国前留下的异宝,话里话外暗示这是神教赐给宁准这个人豺的,都是恩赏。而后者则称自己被两教找到去作人豺时就已穿着红衣,中间红衣被拿走调查试验过,却又还了回来。
黎渐川明白这两种说法中间必有问题,却没想到,这件红衣和宁准所用身份会是这么个来历。
不出意外的话,狼孩发疯、火烧神庙之时,就是宁准刚刚降临到这个副本的时候。这个副本内他并非玩家身份,在剧情开始前进来,也不是全无可能。
“福禄观也研究过他那件红衣裳,”许洋仍在说着,“最后得出个结果,说是这件红衣虽然很强大,有可令人滴血重生的能力,但却已经被驯服,认主了,主人死亡,衣裳也会废掉,强行夺来没有用处,不如就留着保一保这人豺,等神降再说。”
“你见识过那件红衣的不凡了吗?不管见没见过,都别想着去夺了,先给人豺用着吧,反正……”
话未说完,许洋忽地一顿,仰头望向高空,神色突变。
几乎同时,轰的一声巨响,浓雾密布的天穹倏地裂开,无数银白巨蟒争相跃出,宛如雷电肆虐,疯狂砸向人头攒动的广场!
“找到了……藏在这里,还真是隐蔽,要是没有那块血肉指引,确实难找……”
一道稚嫩的童声自空中传来,宏大恐怖,几乎震碎耳膜。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和一片黄色的衣袖。
小手捏着一柄在黎渐川望来几如擎天巨柱的拂尘,似雷霆临世的巨蟒原来只是拂尘之上随意扫下的一缕银丝。
“福禄观黄衣观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许洋的声音同样响在空中。
她不知何时已从黎渐川身边消散,引动磅礴雾气,涌向穹顶。
雾气所过之处,巨蟒纷纷僵住,好似凝为石雕。
“不必劳许会长远迎,我是来捣毁你轮回秘会的,可不是来做客的,真若心诚,速死便是!”童声冷厉,落下的刹那,这方天地所有雾气立时化作赤红肉块,蠕动鼓噪着,长出无数婴儿小手,竟反过来扑向许洋与广场上的诸多雾人。
“万胎嬷嬷?”
许洋声音骤冷:“你们居然敢在这个时候一同出关,联手对付我轮回秘会?就不怕……”
“轰隆隆!”
许洋后面的声音被灭世般的雷霆淹没。
“少说废话吧,小娃娃,”苍老慈祥的女声传来,“别想带着你的人再逃了,逃不掉的。你感知到了吧,这方天地已被我封锁,无人再能离开,乖乖受死,我或能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
黎渐川拍向胸口的手一顿,却仍继续砸了下去。
但万胎嬷嬷所说果然并非虚言,他的身形并未溃散,依旧立在原地,无法离开。
广场上开始传出惨叫,各种能量波动炸开,全是奇异物品与某些能力的气息。显然,即使敌人强大为两教宗主,轮回者们也不打算束手就擒。
黎渐川头疼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开个会还能被堵,不是说清理了卧底,还非常隐秘吗?
他一边帮附近两名轮回者拦下数道袭击,一边回头望了眼渐渐消失的通天桥。
这种情况下,要想不动用镜面穿梭就成功离开,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出手帮许洋打退黄衣观主和万胎嬷嬷,二就是那扇巨门……
黎渐川脑内的想法还没彻底成型,高空便传来了许洋的嘲笑声:“哈哈,没想到吧,两个蠢货,我早就设定了凌晨一点便散会的指令,就算你们封锁了这方天地也没用,除非你们能找到这件奇异物品,可这根本就不可能……还有八分钟,时间一到,我们各回各家,可惜您两位,白跑一趟喽……”
“混账!”苍老女声怒极。
童声却镇定:“你怎知我们一定找不到这件奇异物品,又怎知你与你手下这些蝼蚁能在我等手中活过八分钟?”
话音落,天地倏忽变色。
第460章 他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雷海银蟒晃眼不见, 苍穹金光大放。
漫天仙云徐徐飘落,四面八方传来时高时低的经文吟唱声,是为玄而又玄, 众妙之门。
拂尘收敛, 银丝化作细细微雨, 依风而斜,于昏昏空间之中割开一道道伤痕般的裂口。无数眼瞳如虫卵, 争先挤出裂口,密密麻麻,诡异恶心,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悲悯纯净。
细雨所至,广场上或奔逃、或躲避、或仓促应敌的所有轮回者头顶都倏地浮起了黑白二气。
白气上升,似被抽离,黑气下沉, 渐渐回归身躯。
二气厚重之人尚无反应, 只警惕抬头, 二气稀少者, 却一眨眼功夫,就已经皮肤撕裂, 骨骼抽长,变作血肉白骨揉成的怪物, 嘶吼着袭向方才还并肩作战的同伴。
不少轮回者反应不及, 直接被撕成了碎片, 残肢肉块横飞, 爆开大片血雾。
黎渐川心头颤动, 踹飞一头黑气怪物的同时,迅速抬眼望向自己头顶。
他的黑白二气浓厚程度竟远超其他人。
若说其他人是火苗或火把, 那他便是一山烈焰,实在太过显眼,就连空中的许洋都远不及他。他不清楚这黑白二气代表什么,但依这差异来看,八成是与精神体有关。
这种时候突然成了这出头椽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秒,一道惊疑声自天而降。
“咦?”
道道裂口内的眼瞳忽地一凝,继而齐齐转动,望向同一个方向。
“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童声如神音响雷,轰轰震动:“比你许洋的灵魂之力还要浓厚,是你轮回秘会的秘密武器,还是新来的外来者?”
许洋却并未回头,只继续结印,笑着一歪头:“你猜呀。”
话音出口,法印完成,整片天地被压制的雾气剧烈翻滚起来。
咔咔的齿轮转动声自雾气深处传出,顷刻间,这方世界上下颠倒,左右异位,好似被一双巨掌碾过,倏地由三维变作了二维。天上的细雨与眼瞳,地面的雾人与怪物,全都被塞进了一张薄薄的纸内,只剩上下左右,不再有前后移动。
视野大变,画面怪异,目之所及全是窄窄一线,见不到敌人,也见不到自身,饶是黎渐川见过无数奇异之事,也一时无法反应,僵在了原地。
“好一件诡异之物!”
童声从上方传来。
黎渐川调整角度仰头,只能望见一线隐在黑白之后的黄色,奇异物品变化,黄衣观主与万胎嬷嬷极可能也被卷了进来。
又一道红光亮起。
细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天火,似要焚烧这薄纸。
黎渐川躲避火焰,尝试移动,向右奔跑起来。
若有人此时在这张外观看,必能看到一个又一个五官形状皆模糊不清的雾人在纸上乱七八糟地上下左右移动着,时而撞上同伴,时而恰好将自己送入怪物口中。
这要这真是一幅漫画,一定只是作者随意弃掉的草图,因为其画面与人物实在太过潦草,乌漆嘛黑,好似无数洇掉的墨团。
刚向右跑出没几步,黎渐川心脏便突地一紧,脊背生寒,窜出一股被恶意注视着的感觉。
他当即转头看去,从窄窄的纸缝中隐约看到了一些眨动的细线。
“这个方向……是那些眼瞳?这里二维化,帮我阻隔了黄衣观主和万胎嬷嬷的直接出手,但那些眼瞳已经盯上我了……”
黎渐川简单判断着,动作不停,加快脚步。
前方出现的或从其它方向不断撞来的雾人和怪物,遇到前者,黎渐川便肌肉一紧,纵身跃过,遇到后者,他随身携带的短刀就会出鞘,雾气凝成的影子与雪亮的刀锋一同极快地掠过它们,只留下不甘嘶吼的残肢与血水。
相信许洋的话,熬过八分钟,还是尝试去闯那扇神国巨门,现下已无需选择,这座二维世界里,黎渐川想摸去那扇神国巨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于帮许洋一同反击黄衣观主和万胎嬷嬷,那等于直接掀了黎渐川的底牌,在这个副本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莽撞。
黎渐川变换着方位跑动闪躲,试图借偶尔的遮挡甩掉那些眼瞳的注视。
但不等他成功,一些奇异的声音便开始出现。
“高官厚禄,入我瓮中……天赐福气,进我口来……高官厚禄,入我瓮中……天赐福气,进我口来……”
是铃声。
季川的手机闹钟。
黎渐川有些恍惚地抬起手来。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不再握刀,而是拿着本该在口袋里的手机。
手机嗡嗡震动着,响着唱经般的铃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吵得人脑部神经隐隐作痛,心烦意乱,杂欲丛生。
他下意识想按掉闹钟,却发现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怎么都按不到屏幕。他的眼睛也好像花了,看不清手机屏幕上的字,连停止闹钟具体在哪儿都辨不准确。他只能慢慢将手机拿近,试图贴到近在咫尺的眼前来观察。
他已完全忘了周遭的战斗和危险,全副身心忽然着了魔般完全投入到了眼前这只小小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越来越近。
忽然,黎渐川的手臂毫无征兆地一颤,像是有某块血肉变换形态,痉挛了一般。
就是这一颤,令他的视野裂开了一道缝隙,这道缝隙,他面前逐渐靠近的物品霍然如电视雪花般闪动起来,一时是模糊的手机屏幕,一时是锋利的刀尖。
黎渐川呼吸一窒。
是符刀在提醒他!
他好似蒙着一层灰色黏膜的思绪一震,抓住这刹那的机会,立刻拉住了自己的一线清明——
他猛地甩开了自己的右手!
但刀尖已至他的眼睑,猝然划开,难以躲闪,一道血痕避开了双眼,却立时横过了面中。
甜腥气味迅速侵占了黎渐川的鼻腔。
黎渐川不敢松懈,赶忙取出平光眼镜戴上。
但就在眼镜架好的下一秒,他右边那道窄窄的纸缝突然无限变大,扩张耸立,成了一扇熟悉而又陌生的门。
黎渐川一怔,恍惚地翻动着他相册般的记忆,从属于童年的章页里,找到了这扇门的轮廓。
这是他家的门。
在确定这个想法的一刻,这扇外形普通的防盗门蓦地嘎吱一响,从内打开了。
两道高高的人影走了进来。
他们陆续放下挎包,换好鞋子,朝着黎渐川走来,一个摸摸他的脑袋,问他今天有没有调皮捣蛋,一个把毛巾丢给他,让他赶紧去洗掉打球带来的一身臭汗,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一切都是朦胧的。
可黎渐川的感受是清晰的。
他感受到了父亲温暖的手掌,感受到了母亲走过时带来的阵阵馨香,他还看到了客厅角落的滑板和网球,看到了电视机里播放的动画片,正是他小时候最爱看的那一部。
他不再高大,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冲到个子稍矮的母亲背后,也只能勉强将头搁到她的肩上。
而他的母亲呢,他的父亲呢?
他们依然高高的,依然会哭会笑,会说话会骂人,会揪着他的腰打他的屁股,会像那些永远不会被风雨摧折的大树一样,对他说,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还有大人给你顶着呢。
“……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吃饭!”
母亲招呼着。
黎渐川迟钝地迈动脚步,坐到了餐桌边。
他听到母亲开始吐槽领导,父亲同仇敌忾,把自己的资本家上司也拉出来批判。
批判完,两人又开始计划周末的安排,是宅家带娃,空调西瓜打游戏,还是自驾去山里漂流,消消暑。
两人漫天漫地地说着,黎渐川漫天漫地地听着。
他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或者,准确点说,过去整整十年里,他很少想起自己的父母。
最开始是不敢想,怕一想就整夜整夜睡不着,后来是自认为已经释然,逝者已矣,不如珍惜眼前,于是苦忙训练与任务,苦寻理想与信仰。再后来,是太过久远,有些想不起来了。
可事实上呢?
他有时候真的要厌恶,厌恶自己的记忆力实在太好,从不会有真正的想不起。
“……去漂流吧,”母亲说,“这么热,不得玩玩水,凉快凉快?在山里住两天,过个周末,多好。”
“想不想去漂流?”父亲转头问他。
黎渐川看着父亲的面孔,感觉周围的时光发生了刹那的变化。
周末漂流。
在他的记忆里有过两次,一次是九岁,一次是十六岁。
第一次他去了,全家高高兴兴,第二次他懒得再去,要打游戏,只有父母去了,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还会说会笑的他们。
黎渐川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
一眨眼,他已不是九岁的小孩,而成了十六岁的少年。
“想阻止他们吗?还是想和他们一起去?”
一道有些苍老,却温暖亲切,宛如博爱万物的母亲的声音在黎渐川心中轻轻响起。
“这是幻象,不是现实,”这道声音说,“你在这里的选择对现实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影响,现实中他们已经离开了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在这里,他们还存在,你还可以回忆他们,想象他们,重温他们对你的爱。”
“你可以尽情地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阻止悲剧的发生,和他们一起度过这个美丽的周末,或者和他们一起,去亲眼看一看这场车祸,去尝试拯救他们,不再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去吧,孩子,你已劳累太久,已独自成长太久,为什么不愿意短暂地放松片刻,享受与自己记忆中的父母的重逢?只有一会儿,不碍事的,以后可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去吧,去吧……”
“黎渐川?你爸问你呢。”母亲的手指敲在他的脑袋上。
黎渐川双眼空洞,沉默许久,然后听到了属于十六岁的自己的声音。
“我就不去了,你俩去吧,这么热,我要在家打游戏。”
与记忆中自己的回答分毫不差。
父母脸上的笑容突然褪尽,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为什么不拦着我们……是你害死了我们!”
“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为什么不愿意一家团聚?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
“为什么!”
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上淌下了腥红的血泪。
黎渐川霎时心痛如绞。
他头晕目眩,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不上气来。
“这不是他们……”
他眼中终于滚下热泪,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他们要我好好活着……”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从来没有……”
他周身一空,猝然从餐桌跌倒下来。
模糊的视线里,那两道身影猛地站起,伸出软泥似的手臂,缠住了一时无法动弹的他。
黎渐川竭力挣扎,却发现自己好像小孩对上大人一样,根本无力挣脱这种束缚,且自身一个眨眼,竟开始朝着婴孩转变,手脚缩短,力量减弱。
不……不对,这个幻象不对!
黎渐川忽然意识到了这里的幻象与之前自己所遭遇的幻象的不同。
眼看着靠过来的父母越来越高大恐怖,而自己越来越渺小迟钝,俨然要真正陷入婴儿的蒙昧阶段,他终于不再迟疑,一咬牙,翻手取出了隐匿于体内的符刀。
符刀甫一现身,平光眼镜被压制的气息便立时重新出现,父母的面孔、餐桌、客厅,以及周遭的一切,瞬息之间便坍缩成了无尽黑暗。
“轮回之主!”
尖利苍老的声音乍然响起:“他身上有轮回之主的气息,破开了我的‘大地之母’!”
黎渐川被这声音一惊,懵然回神,忽觉全身瘙痒难耐,猛一转头,竟然见天上地下都飘着婴儿手臂模样的黑色种子,而自己大半身躯已被这种子占据,逐渐发生异变。
童声闻言,杀机毕现。
“杀了他,绝不能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