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精怪口中的‘他’, 显然指的是张望虎。

    听清对方的祈求,有耐不住气性的青乌术士怒目圆睁:“我呸,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手里有多少条人命, 居然还有脸提要求?!”

    “凭什么要放过张望虎?那么多无辜的村民、矿工, 皆因为张望虎的一己私欲惨死, 他就是判个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这番话也是在场所有术士认同的想法。

    放过他, 谁来放过小南村的村民们呢?

    人面藤身的妖异精怪闻言, 并未哀求、愤懑反而十分平静;

    白色的眼膜垂下覆住绿色重瞳,它只是静静的催动了自身能力, 顿时那些与它融为一体的绿藤活动幅度陡然变大,一层层裹住它身后的茧, 同时尖端处一致对外, 态度显而易见——

    它要为了保张望虎的命, 和眼前这些不好惹的人类术士搏命。

    在它动了的一瞬间, 术士们也纷纷运起自己的法器和符箓。

    孔一扇手持罗盘, 眉头紧皱问道:“虞前辈可知这精怪是什么来路?”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六道之中更是有妖、鬼、祟…等等各类奇异的非人存在,光是古往今来的各种典籍中记载过的存在, 就有成千上万种。

    张望虎身边的这一只,就属于普通术士们闻所未闻的那种。

    孔一扇的询问并非是想让虞妗妗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只是这段时间里,无论大事小事虞妗妗都能轻松解决,以至于现在遇到什么未知之事,他下意识就想向对方求助。

    没曾想虞妗妗点了点头,这精怪的来历她倒真有几分见解:

    “许多年前我在蜀地深山中修行,曾在绵延山脉的腹地深处,见到过一种同眼前生物十分形似的怪奇物种。”

    “藤发, 人身人面,眼覆重瞳子,生于山腹汲天地精华成型,是为傒囊。”

    “傒…囊?”孔一扇目露茫然:“是有点耳熟。”

    他身后的青乌长老接声缓缓道:“晋代干宝的《搜神记》中有所记载:

    两山之间,其精如小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1)

    “若此物当真是传说中记载的精怪,也算是天地钟灵,居然为祸人间沦落至此……”青乌长老语气唏嘘。

    此则文言通俗易懂,孔一扇和其余术士都听得明白,当即就有人不解问道:

    “典籍记载的意思是,若引它离开原本的地方,它就会死?难道这座山脉就是孕育它成型的本山?”

    “但是这傒囊不是离开过大山么,它和张望虎一起去过好几个矿场假装矿工亲属,制造了矿洞塌陷事故以此骗保,还是说只要不离开本市、或者一定范围内也无大碍?”

    “而且这样奇特少见的精怪,为何要帮着张望虎草菅人命、行凶作恶?!事到如今它还要保护那畜生,真是不可理喻……”

    虞妗妗缓声说:“按此山中的封闭异像来看,这座山就是它成型的地界,身处此山中它的能力会被放到最大,故而才能形成领域遮蔽山路,困住瘴气亡魂。”

    “不过我能感觉到它的生机已经流逝得很严重了,就算我们不过来,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它的性灵就会彻底灰飞烟灭,这应当就是它为虎作伥替张望虎做事的反噬。”

    至于为什么要死心塌地、甚至泯灭性灵地帮助张望虎这样一个普通凡人,无非就是几种俗套的因由。

    但不论有什么原因,都无法改变张望虎该死,助纣为虐的精怪傒囊也同样逃不脱处刑。

    故而虞妗妗没有扬声追问,反是主动出击!

    她动作极快,抢在那些蠢蠢欲动的绿藤呼啸刺来之前,身形几乎在原地闪空出一道残影,下一刻人便瞬移至精怪傒囊的面前,那些蓄势待发的绿藤甚至都来不及抽回防御。

    面前骤然多出一个人,傒囊绿色的重瞳子轻颤,内心生出巨大的震惊和惶恐。

    无数根长虫一般的藤发呼吸间矗起、朝着虞妗妗的面中扎去,试图穿透对方的皮肉汲取鲜血。

    “太慢了。”

    虞妗妗‘啧’了一声,一抬手掌狠狠盖在那张白皙的、精巧妖异的面孔上。

    庞大的力量像一座小山顺着她的手臂,直挺挺压了下去。

    伴随着面部被死死压制的窒息感,那精怪傒囊脚下本就破裂的土地再次让这股力道压得向下陷。

    无数抽回的绿藤疯狂攒动,试图攻击虞妗妗,却是徒劳——

    只见虞妗妗另一只手掌作手刀状,指尖锋利形同猫爪。

    她仿佛背后脑后长了眼睛,反手划去,一根根断藤便被拦腰切断掉落一地。

    傒囊是藤,藤是傒囊,藤被斩断无异于虞妗妗的手刀砍破了它的肢体,剧痛让它那张白皙脸孔紧紧拧住。

    它此刻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眼前的妖物,远远比它想得还要强大!

    它嘴唇蠕动想要说话,但虞妗妗并未收力,不给它絮叨的机会;

    于是它整个身体便被连带着狠狠摔在地上,叩着它头颅的那只手带着它的躯体,崩裂了数米有余的嶙峋山地,才最终停了下来。

    精怪傒囊摔得眼前发黑,一时什么都看不到。

    它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散架一般疼痛,两耳嗡鸣。

    这种晕乎颠倒的境况没持续多久,又是一股锥痛再度传遍它的神经,顿时刺激得它从混沌中清醒。

    它勉强动弹头颅,偏过头去,看到虞妗妗走到不远处的茧子旁,直接用手生生撕裂了厚厚的藤茧。

    紧接着,虞妗妗伸手掐着里面秃顶肥胖、满脸惊恐的中年男人的脖颈,把对方提到了半空中。

    其他人的视觉中,张望虎肥胖的身体几乎比她宽一倍,这幅场面甚至有些滑稽,然而无论张望虎如何挣扎、双腿在半空中踢踏,都无法撼动她一丝一毫。

    眼瞧着张望虎肿胀的脸涨红发紫,就快闭过气去,倒地的精怪有心想要起身维护,却惊愕发现自己此番伤势太过严重,让本就性灵枯竭的身体彻底溃败!

    别说过去阻止虞妗妗了,就连肢体都动弹不得。

    它只徒劳扯了下唇角,眼神涣散着瘫在地上。

    罢了,这样也好……

    入世这些年,它帮着张望虎谋财害命,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如今终于能够解脱了。

    把一身修行和这条命都完完整整赔给张望虎,也不算违背了当初的契约。

    那旁张望虎刚被抓出来还能嚎两嗓子,看到自己最大的依仗都半死不活地倒在不远处地上,便知道这次是真的要完了,骨头一软就开始求饶。

    他身上的衣服都让符箓炸得破破烂烂,还带了好几处伤,看起来狼狈不堪。

    人既然没炸死,虞妗妗也不可能把他掐死,拎了他十几秒让他吃了些苦头后,便手掌一松。

    张望虎只觉得勒紧的脖颈一空,整个人摔倒在地,嘴里‘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

    他还没缓过神来,早就摩拳擦掌等候他的青乌术士们一拥而上,他们的小师弟之所以会意外去世和这厮脱不了干系,作为受害者家属狠狠揍他一顿,天经地义!

    一旁看着的青乌长老并不阻拦,眼瞅着张望虎求饶哀嚎的声音愈来愈小,他才施施然走上前:

    “行了,还得把这俩押送到分部审讯,别打出事了。”

    底下的年轻术士们这才停了手,拍拍手心,揪住半死不活的中年男人衣领把人拽起。

    “起来!”

    ………………

    本地天师府分部

    当虞妗妗一行人羁着张望虎、以及怕被路人瞧见罩了个袋子的精怪傒囊回来时,分部的成员纷纷叫好,动静大得仿佛他们打了场胜仗归来。

    毕竟张望虎这个畜生犯下的罪行实在太深,帮助外族灭了自己的村子不说,居然连几起影响恶劣的矿井塌陷都是这个家伙造成,以至于此人和这次案子的恶名早已传遍组织内部。

    他们本地的分部成员,自然不可避免地会落上督查不力的问责,光这半个月,本部就派了三波人来督导,线上会议领导们更是大发雷霆,把分部负责人以及全体上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处分也吃了不少。

    要说谁最恨张望虎,除却受害者,就是本地分部成员们了。

    他们做梦都想把这狗东西尽快逮捕。

    此刻梦想成真,审讯张望虎的活儿一时间十几个部员争着抢着来做。

    至于精怪傒囊受伤太重,刚刚将其押送到分部大门口的时候,它身上的藤叶都已枯萎焦黄,差点原地湮灭,反倒是把分部的成员们吓了一跳。

    不仅一时半会儿审不了它,眼下还得找能力特殊的术士、拿蕴含灵气的草植帮它维系住性灵,搞得分部的术士们心里郁闷。

    对此虞妗妗表示很无辜:“我也没想到它都那么脆了,还要扑上来保着张望虎啊。”

    审讯张望虎花了半天时间,一共三轮审讯员交替上阵。

    青乌术士们往地洞里投掷的那些包裹符咒的石头,的确炸伤了他,导致他在审讯室内由于失血和伤痛,一张胖脸煞白。

    按照人道主义应该要先给犯人包扎治伤。

    但部员们确定他只是皮肉伤没有生命之忧,草草止血后便直接提审了他。

    至于止痛——

    “呸!这狗东西配吗?身上那么多条人命,就该让他好好受着这疼!”负责审讯之一的部员小声唾弃。

    在几番严审下,身心都疲软的张望虎最终老实交代了近十年来,在本地山中、以及各个矿场犯下的罪行。

    他亲眼看到自己最为依仗的非人怪物都被打伤,心知自己大势已去,更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一旦被抓,必被判死刑,心气颓了人也就不绷着了,短胖肥硕的身体瘫在椅子上,姿势甚至称得上吊儿郎当。

    “村小学?建筑材料是我贪了。”

    “矿上的塌陷也是我们弄的,我只是负责指挥,具体怎么弄成的你们要去问那个鬼东西啊,问我干啥,我是人又不是怪物。”

    审讯的部员看不顺眼他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眉头拧着怒喝一声:

    “坐老实了张望虎,你以为你来度假呢?”

    “你算个屁的人?学校是娃娃读书的地方,你工程都敢偷工减料,小南村那些惨死的村民们更是你从小到大的邻里,你居然帮着外族妖邪几乎害死了全村,还有那些在矿上干苦力活的矿工们……你真特么纯畜生!”

    张望虎面露不忿,瞪大双眼:“我会沦落到现在这丧家之犬的地步,难道不是怪张有福的那个贱人!都是他抢走了我的矿,是他让我一无所有,可他自己却坐拥金山银山。”

    “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对我那么狠辣,我凭什么要对别人心软?我不去争抢,难道要我饿死吗?我就是要弄垮他!弄死他!我拿的钱都是他欠我的该我的!”

    “谁让那些倒霉鬼运气衰,在张有福的工地矿井干活,还和我轮到一班……别人怎么没死就死了他们,说到底还不是他们自己命里该死!这些人累死累活一个月能拿几个钱,死在矿里,他家里人还能得一大笔赔偿款呢,保不准还得谢谢我。”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浑浊的眼珠猩红,飞喷的唾沫星子溅到桌子上:

    “警官,村里人又不是我害死的,是那些怪物,这笔账也记我头上?”

    “我就是个小市民,碰到那些人不人畜不畜的怪物,我也害怕啊,我充其量就是个胆小怕事知情不报,凭啥这事要赖我?”

    “你们既然抓了我,那也得把张有福抓了!他抢我的矿你们都不管的吗?还有,我怀疑那些村里的怪物是张有福弄出来的,说不准我们村的那些阵啊、坟啊,都是张有福为了发财搞的局,否则怎么解释那些怪物哪来的?怎么解释他一个小学学历的泥腿子,成了什么西北首富,而且我怎么搞都搞不动他,这其中一定有鬼,绝对是他弄死了村里人吸了村里的气运……”

    眼瞧着张望虎嚷嚷着都要从被审罪犯,开始为自己叫屈,在场的审讯人员都让他的无耻气笑了。

    “虞前辈,你说这张望虎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在室外透过透明玻璃看了几眼的虞妗妗,听到身旁陪同者的话,轻轻摇头:“他是纯畜生。”

    “这些话不是他在狡辩、在为自己开脱,而是他骨子里真就是这般想的。”

    “他克扣建设村里的钱,都怪张有福当初限制他从公司拿钱,让他没钱出去潇洒。”

    “不管他的矿当时是怎么被他自己弄垮、又被张有福接手,总之最终这个地方开发了,那就是张有福吞了他的钱,抢了他的矿。”

    “也不管当初是他欺骗、鼓动村民去偷窃已经封锁的危险旧矿,才导致村民死在矿中,给了野猪精乌金伪装取代村民、潜入村子,总之杀死村里人的是那些成精的牲畜,就和他没关系。”

    “……”

    桩桩件件血案,张望虎直接参与了的就是他被逼无奈,他有苦衷。

    他没有直接参与的那些,更是不会在他眼里心里留下一丁点痕迹。

    做人做到这种程度,用狼心狗肺形容,都太轻、太侮辱动物了。

    虞妗妗:“你们要想教化这种人,就是白费口舌,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口供录入得差不多就赶紧关大牢吧。”

    不然她看审讯室里那几个部员,都快让张望虎气得头顶冒烟了。

    陪同者深以为然:“是这么个理。”

    “那个山精怎么样了?”虞妗妗问。

    “状况刚勉强维持住。”陪同者说:“但它本体已支离破碎千疮百孔,负责的秘士同事推测,后续不能给它提供大量生气的话,它最多还能撑两三天就是彻底溃烂,建议我们尽快审讯。”

    “在这种罪犯身上耗材,太浪费了。”

    闻言虞妗妗点头,看了眼时间还够:“直接提审吧。”

    第122章

    二十平米的审讯室内, 高瓦数的白炽灯将室内照得明亮。

    坐主方的有三名天师府分部成员,分部部长亲自出面,作为主审官;

    以及一个旁听的特殊审讯员虞妗妗。

    几人对立面两米外的另一端, 受讯者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头颅微垂。

    其脸庞白皙莹润, 垂下的一双眼瞳中是密密麻麻的绿色重瞳, 如同两颗布满裂纹的绿宝石;

    眉眼唇鼻没有一处不秀美精致, 让人看到它的第一眼,便不会同鬼怪邪祟之类的阴物联想到一起, 而是浮现出‘精灵’之类的形容词。

    它体型纤长,长发为藤, 色泽黯淡发黄, 藤上的叶片蜷曲枯萎, 根根藤发沿着弧度优美的脖颈和脊背垂下、一直垂落在地上, 挤满了审讯室。

    不仅仅是它自己的身下, 连同几个术士以及虞妗妗的脚边, 都静静铺开着根根绿藤。

    这幅画面异常妖异,让人忍不住视线下移, 去看那些腿边安静的藤发。

    尽管清楚面前的山精性灵枯竭,身上还有诸多禁锢符咒掀不起风浪, 众人心中也不免提起些警惕,以防这妖藤突然爆起偷袭。

    分部部长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审讯室内的死寂,开始按部就班审问。

    他一问,精怪n囊并不抵抗,轻声答复,声音空灵如山涧泉水叮凌, 碰撞在山石之上。

    一时间审讯室内的气氛堪称和谐。

    对于自己助纣为虐的行径,傒囊供认不讳。

    小南村所在山头的领域结节,正是它作为应地而生的此地灵物的天赋神通。

    因着这个神通,这些年来小南村之中发生的一系列惨案密不透风,偶有逃出村子的求救者也从未走出过大山。

    至于那几座塌陷的矿井,也是基于它可以用自身根系扎入地底深处、改变矿中地形地貌的能力。

    这些事基本和张望虎交代得一致。

    只不过傒囊这边平铺直叙,而张望虎那头许是人到刑场骨头软了,态度从一开始死猪不怕开水烫,口风逆转开始为自己叫屈。

    他把全部的罪名都推到了傒囊的身上,声称自己之所以鬼迷心窍无视村子里村民的悲惨,都是被傒囊这个怪物逼迫的!

    于是在傒囊交代完毕,分部长看着它的神情意味深长:“张望虎说是你和占领、屠杀村子的那些牲畜勾结,害人吃人,他也觉得村人可怜,但无力反抗你的暴行,是这样的吗?”

    闻言原本沉静坐在对面的精怪面色一滞。

    它抬起眼眸,细碎的晶绿色重瞳闪烁,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就在众人都以为它要愤怒、要和张望虎狗咬狗时,它半透明的白色眼膜覆合几下,又微垂下面孔一言不发。

    这是……默认了?

    见此状虞妗妗都有些惊讶挑眉。

    对张望虎那种渣滓如此忠诚?

    听到对方这么泼脏水居然都不怒,这精怪怕是她见过最窝囊的一个了。

    她都面露惊讶,更别说的屋里其他术士,一个个神情诡异,其中一人忍不住斥道:

    “不是你有病吧,张望虎那狗东西许你什么好处了,明知道要将你当替罪羊你还上赶着……”

    傒囊还是沉默不语。

    分部长给其他人和虞妗妗使了个眼色,摇摇头,示意罢了。

    需要他们天师府处理的案件和‘罪犯’与警方们处置的普通人事不同,这些玄之又玄的非我族类和灵异事件,不能也不会向大众公之于众,按责量刑后该下放牢狱便下放,该处刑就处刑。

    无需老百姓知晓评判,也不会引发社会动荡不安。

    那么既然案件皆已经水落石出,犯人也都缉拿归案,很多事情、许多缘由也就无需追问到底了。

    张望虎再怎么伸冤叫嚣,傒囊就算闭口不言,铁板钉钉的证据摆在这里他们就逃不脱律法制裁,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

    接收到上司的目光示意,一旁负责陪审和记录的部员点点头,开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就在这时,空灵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

    “我知道自己这几年所行,背弃天地孕养,伤及无辜人和,我愿尸解,以自身性灵融入天地和受损的山脉……”

    傒囊,应天地而生的灵物,《搜神记》中记载过此物无法离开诞生地,否则陨落。

    事实也的确如此。

    它这些年能跟着张望虎离开大山,完全是因为它一直在汲取周围的生机,才能勉强维护性灵不散。

    虞妗妗一行人发现他们的藏身地洞附近沃土沙化变白,树木枯萎夷为平地,并且那荒土还有向四周扩散的趋势;

    那快区域就是被傒囊根植入地底的藤发吸干了生气,才会变成如此。

    就算傒囊抽离了藤发不再吸收生气,已经变成荒土的地皮也废了。

    百年之内那片区域的土壤将无法种植任何植被,周边区域受影响后,肥力也会大大降低。

    要知道这些年张望虎和傒囊一直处于移动中,也就是说被吸干的区域,并不止虞妗妗他们看到的那一片。

    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山里、野外或许存在着很多个荒废区域。

    这些荒土如同此间土地上的一块块斑秃,谁能想到造成这些不可逆损伤的对象,竟是此间山土孕育出的钟灵毓秀的精灵,何尝不讽刺!

    本地的天师府分部长自然心疼自己家的地和环境,冷哼道:

    “呵,就算你尸解能让斑秃的土壤复苏,那那些无辜逝去的人的性命,又拿什么来补偿?”

    “你知不知道小南村那些失踪的村民们的灵魂,直至现在都消失不见!还有那些工地失陷的矿工,个个都是壮年劳力,上有老下有小,因为你的纵容使无数个家庭失去顶梁柱,让他们的妻儿父母失去至亲。”

    “这么多生命,你再尸解十次也赔不起!”

    悲愤的声音在审讯室内回荡,傒囊那张白皙无痕的面庞上,也因此裂开缝隙,眉心蹙动:

    “……抱歉,有恩不报,是为人劫。”

    有恩不报,是为人劫——听到这句话,虞妗妗心下了然。

    果然是张望虎不知何时何地与此傒囊有过交集,甚至施恩于对方,这才得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助手。

    身为妖族的她最明白,许多妖怪和精怪都是从无智、或者说低智生物,通过修行进化出高智。

    但能修出灵智的妖怪太少,注定妖族没有社会,没有人际关系和道德法律的束缚,独具者的它们思维简单粗暴。

    这就导致许多妖的本性中还带有天生的特性:

    质朴单纯,同时也固执得惊人。

    谁对我好,我对谁好。

    所以许多妖族会觉得人类狡诈反复不定,它们理解不了复杂的人性,不愿意去搞明白什么是非善恶,对错更多是它们唯心的评判而不是基于道理。

    而人类又是六道之内最受眷顾的种族,天生高智,族运惊人,就算妖族不喜欢与人类接触,也不得不承认与之接触、得之帮助是一种好事。

    古往今来都有黄皮子讨封成精、长蛟入海助为龙之类的志怪故事流传。

    更不提至今华东华北地界,还多的是动物仙家立堂口、借人族弟子之身出马修行攒香火一事。

    这些都是妖族的‘人劫’,不渡人劫、不与人类接触,是修不成正果的。

    连虞妗妗这般佛系懒惰的妖,早些年也会保持每隔五十年下山入世一次的频率,为的就是渡人劫。

    显然眼前傒囊的人劫,就是曾经张望虎的相助。

    要不说妖物的固执己见和单纯是一把双刃剑,若报恩者是好人,自然皆大欢喜,不巧碰上张望虎这样贪婪下作心狠手辣的歹人,便是为虎作伥祸害人间了。

    傒囊的态度,落在其他术士眼中或许只是自私、油盐不进,但让虞妗妗这个同是修出灵智的妖族来看,其实才是彻骨的冷漠。

    从头到尾它在乎的只有‘报恩’这一件事。

    为了报恩它可以明知离开本山会死依旧出山,无论是张望虎还是其余任何人类,其实都不在它眼中。

    故而这些人是死还是活、张望虎最终的结果,它都不在乎。

    虞妗妗看来,天师府的抓捕反而让它狠狠松了口气,让它终于能够摆脱‘报恩’一事在它身上的枷锁,连它自己的死生它也看得很淡了。

    就算现在让它选,哪怕明知道张望虎品行低劣,所做之事会害死无辜人类,它也只会愧疚着重来一次‘报恩’吧。

    又或许它曾经是在乎张望虎的,不然也不会主动前去报恩,只不过张望虎的狠毒和贪婪最终也磨灭了它内心的在乎。

    这种唯己唯心的行为,让虞妗妗免不了想到人族《左传》中有一句很著名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1)

    这倒是很正确的话。

    不过自己现在彻彻底底融合了人类的肉身,人身血肉猫妖灵魂,到底算是妖,还是人呢。

    几息间,虞妗妗脑海中已经掠过了很多念头,让她心头不免泛起涟漪。

    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她看向傒囊好奇问道:

    “你说张望虎予你有恩,是你的人劫,我还是蛮好奇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和你扯上了关系。”

    这是虞妗妗踏入审讯室后说的第一句话,实际上自打她走进这间房,傒囊的注意力便一直有放在她身上。

    作为天地孕育的精怪,它自然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不正常,是同类的气息,不知是妖还是精怪,总之绝对不是纯正的人。

    故而虞妗妗一开口它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就在其他术士们觉得它不会作答、要像之前一样装聋作哑时,仅片刻它居然开了口,真的说起了往事。

    “傒囊一族,是生而为类人的种族,自然也向往人类的族群,别看我现在这幅模样,其实是离开生地太久性灵溃散所导致,早几十年前我诞生时,浑身上下除了眼眸和头发与人类略有不同,其余地方都和人类几乎没有差别。”傒囊缓缓说道:

    “我生地正是小南村所在的那座山头溪涧,故而偶能看到村里人在远处山间出没,心向往之……”

    生而知之的精怪从诞生的那一刻,便对‘人’有了概念,同时也有了向往。

    数年之后,此山中生活居住的几个村子中便流传出‘鬼怪’的传闻,说是有村民在深山中歇脚时,曾看到过夭折的童鬼灵魂,在冲他们招手。

    传闻一旦回应了对方,便会被童鬼摄魂夺魄,从此迷失在山中。

    彼时正值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山下县城中的发展蒸蒸日上,各种工厂企业如雨后春笋,吸引着山村贫穷的劳力们下山工作。

    一时间村子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传闻中的勾魂山鬼也被忘得一干二净。

    这批年轻人在县城挣了钱,看到了崭新的天地,便在外头娶了妻租房打工,一年到头才回村里过一次年节。

    待有一年春节前后,外出打工的后生带着妻儿们回乡,热热闹闹操办起来,他们那些出生在县城里从没有在大山中玩闹过的后代们,便在村里留守的孩子们带领下,一溜烟地往山里跑。

    因着对从小长大的地方知根知底,知道山头不高山地不深,根本出不了猛兽,大人们只是叮嘱了几句便让小孩子出去撒欢。

    也就是这一次,这些孩童们在山中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儿’。

    它长得特别漂亮,虽是深冬,身上只罩着一件灰扑扑的单薄长衫,冲他们招手,问能不能和他们一起玩。

    小孩子虽然心智不成熟,但辨别美丑是人天生就有的能力,见这个女孩子如此好看,都兴冲冲地去拉它的手。

    他们在山林里摘果子,掏鸟窝,攀爬跑动好不快活。

    直至天色渐晚,才有人因腹中饥饿,猛然惊觉该回家去了,再不回去家里的父母估计要着急,于是这些孩子一窝蜂往村子里跑。

    回村途中众人叽叽喳喳邀约明日再见,有小孩儿后知后觉想到,队伍里那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还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于是扭头追问:

    “哎你爸是谁啊?你叫啥?”

    “明天还出来不?”

    长发及膝的女孩儿眼眸扑朔,声音怯怯:“我能和你们一起回家吗?”

    “不,那里不是我家……所以你们能留下陪我吗?”

    女孩子瘦瘦小小,抓着人手心的力道却十分大,它脸蛋白得像羊脂,渐渐地其他孩子竟觉得它眼球发着绿光!

    “她的眼睛变绿了!她、她的头发在动!!”

    “啊啊啊她是怪物!”

    不知谁先发出了尖叫,很快寂静昏暗的山林响彻了小孩的哭声。

    被抓着的孩子拼命挣扎、甩开那只牵着她的手,全然忘记下午的时候为了牵着漂亮妹妹,她还和其他小伙伴争了很久。

    直至哭声和尖叫声逐渐飘散,被甩开跌倒在地上的女孩儿——傒囊也没能爬起身。

    它的重瞳子再也隐藏不住开始浮现,长发生出藤叶,狼狈趴在地上,晶莹的眼泪一粒粒垂落。

    走到这个地方其实距离它的生地已经有一段距离,它的身体不断虚弱,体力还在流失已经很勉强,故而才会维持不住伪装露出本来的面目。

    它何尝不知道离开生地太久会死,但它今日太兴奋、也太开心了。

    第一次有人类和它一起玩儿,牵起了它的手心,它抑制不住想要和他们一直在一起的心情,哪怕力量在流失,它也舍不得松开手提出分别。

    啜泣了一小会儿,傒囊忽然意识到什么,费力抬起头。

    视线中其他的孩子们都跑没了影,林中重新恢复了寂静,唯独一个穿着袄子、脸蛋红扑扑的男孩子还呆愣愣站在原地盯着它瞧。

    它自己都没想到还有人没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咋了?你生病了吗?”男孩儿脸蛋圆圆,耳朵生了点冻疮红通通的,一张口带着本地的乡音。

    他挠挠头,居然走过来想要把地上的精怪搀起来:“你家搁哪岔的?我扶着你。”

    “你…不害怕我吗?”声音小小的,怯怯的。

    “我怕你干啥?”

    “我是怪物。”

    “胡说,我爷奶说了世界上没有鬼,那都是封建迷信牛鬼蛇神!”男孩把鼻涕往手背上一擦,语气不屑:“他们还说自己胆儿多大,真可丢人呢。”

    “我邻居大伯搁县城矿上干活,他说了县里啥新鲜东西都有,还有医院,生了病就不能搁家里捂着,不能迷信,去人家医院让医生一看就治好了!”

    见它实在没力气,男孩儿吸溜吸溜鼻涕,“我背你回去吧。”

    傒囊忍不住出声:“我家不在那儿…”

    “那你是哪个村儿的?你给我指路吧。”

    就这样一个十一二的男孩子,背着一个小小的妖怪,往回头的山路中走去。

    途中小妖怪眼泪流个不停,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可真胆小,但还是陪着它说了很多话。

    “我长大了?长大了也去县里矿上打工呗,矿上挣钱多,多体面。”

    “还来找我玩儿?行呗,那你不能老是哭哭啼啼,你再哭我可不带你……”

    “……”

    月光洒在两个小小的身影上,男孩儿渐渐感到疲惫昏沉,脚步吃重。

    周围开始泛起淡淡的绿色荧光,他总觉得不太对劲:“你是不是记错路了?这边有村子吗……”

    他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双腿一软,眼前昏天黑地,整个身体便软塌塌倒了下去。

    第123章

    经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的精怪, 连声音都是好听的,听它徐徐讲述三十多年前和张望虎的初次相遇——同时也是与对方结缘的经历,审讯室内的术士们都听入了神。

    房间内除了傒囊的声音, 只剩下负责记录口供的部员不停敲击键盘的噼啪声。

    两山之间, 其精如小儿, 见人则伸手欲引人, 名曰傒囊, 引去故地则死。(1)

    按照它的讲述,当年诞生不久尚未修成正果的它, 因为贪恋人世间热闹喧嚣,被一群人类小孩吸引伪装成同类混入玩闹, 偏离生地, 陷入生机流逝的险境。

    是年幼的张望虎留下帮扶, 将它背回生地, 才令它免于陨落。

    还报救命之恩, 的确称得上‘人劫’。

    那日之后, 性灵受损的傒囊便在生地陷入沉睡,修养根本。

    它内心对人类世界的向往非但没有平息, 反而因为那次玩闹、因为那个质朴无华的小男孩日渐浓烈,沉寂之前它就在心底暗暗做决定, 等到它修得正果修出神通,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恩人。

    一晃十余年过去,沉睡于生地的傒囊再次复苏,这次沉淀让它修行出天赋神通,也意味它终于长成一方大妖,活动范围也更加广阔。

    满心欢喜的它伪装为人身,前往恩人住地, 却只找到一栋空空荡荡、破败久无人居住的村屋。

    它向周围村民打听,得知此户人家是村里这几年富起来的张家,它所问之人是张家的老来得子。

    只不过张家长辈年至四十才生下这个宝贝儿子,身体亏空,前些年就逝了,留下张望虎一人和侄子在城里矿上干活,叔侄俩弄了个矿产公司生意红火,本是一件极好的事。

    但两年前不知为何叔侄俩起了争执,闹得很不好看最终决裂,村里人只晓得两人矛盾很深,几次大打出手。

    最终张望虎愤而搬迁,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回过村子了。

    出世来寻人的傒囊没想到自己这么不碰巧,心下焦灼,却因种族的特殊局限性没什么法子。

    贸然离开生地它怕自己还没找到恩人,就会性灵枯竭而灭。

    也从这个时候,它内心便埋下了对村民们口中那个和张望虎起争执、导致对方出走消失的侄子张有福的不喜。

    它在张望虎家的祖宅周围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十数年前的某一天,印记被触动,外出多年的人归家。

    本在深山中修行的傒囊察觉到此事,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终于得见当初的救命恩人。

    彼时张望虎在外折腾了多年,和侄子张有福分崩离析后,他带着一大笔钱愤然离开本市。

    若老老实实置办房产、买两间铺子做点生意,这笔钱不说让他生活多滋润,保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是足够了。

    偏偏他自视甚高,当了几年公司里的‘大老板’,觉得公司能运营得好都是他的功劳,是侄子张有福心机深沉抢功。

    矿上出事故营收差,侄子给他擦屁股兜底,他觉得那是侄子手腕狠毒故意设计,是张有福知道国家要征地使手段把他的矿抢了去。

    一心觉得自己有能力只是时运不济的张望虎,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生活,反而拿着钱投资、挥霍。

    他是个鼠目寸光还刚愎自用的蠢材,别人一忽悠二捧杀三设局,他便飘飘然觉得自己果真厉害,没几年就把身上的钱亏得血本无归。

    灰溜溜混了两年苦日子,最后还是混不下去回老家来了。

    这几年他过得多惨,侄子张有福就多么风生水起,毅然成了西北有名的暴发户。

    张望虎克制不住不去关注侄子,一关注他又被气得半死。

    眼红侄子的家产不说,还把自己这些年时运不济、艰难营生都怪责到对方身上,觉得都怪侄子张有福他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故而当傒囊这样一个妖怪上门报恩时,他第一反应是惊恐,紧随其后便是无尽的欲望。

    他的要求堪称苛刻,甚至可以说无耻,他要傒囊一辈子为他做事,满足他的一切需求,这样才算是报了恩。

    精怪虽需要渡人劫,但天道并非一味的给予人族厚运,视牲道为草芥,碰上像张望虎这般离谱到没边的贪婪要求,精怪是可以拒绝的,充其量会影响到修行。

    偏生傒囊生而固执,且遇到的人类太少,对几十年前施于帮助的淳朴少年念念不忘,所以它答应了,和张望虎签订了这份不平等的报恩契约。

    等了这么多年的恩人完全没了小时的质朴,傒囊当然是失望的,甚至是大受打击。

    但若历经张望虎口中那些挫磨,经历过被亲人背叛、一无所有,导致性情大变,它也勉强能接受这个解释,并愿意用自己的能力让恩人重新过上富裕生活。

    可张望虎魔怔了。

    他非要针对侄子张有福。

    比起借助傒囊的力量一世小富,他更想用手段弄垮张有福,夺走对方的泼天财富,让对方也成为阶下囚,最好深获牢狱之灾不得翻身。

    为此不惜带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村人朋友,去涉险挖矿,害死村民后为了把事情压下去,又与野猪精乌金勾结,默视了整村人的悲惨结局。

    傒囊一开始能理解张望虎,愿意帮他出出气;

    到后来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人愈来愈多,死的人像是秋后被镰刀割掉的一茬茬麦草,它开始抗拒、痛苦。

    它愈发后悔当初答应了帮助张望虎,到如今只剩麻木。

    傒囊不能明白人类怎么会变得这样快。

    几十年的时光对于精怪来说只是弹指一瞬,长眠一觉也就过去了,怎么会让当初那个善良的男孩,变成这般癫狂疯魔的样子?

    故而它内心从向往人世间,也扭转为厌倦、自厌。

    明知道离开生地会损害性灵、会加速它的陨灭,它也毫不在乎。

    只可怜了死于牵连的村民们、矿工,乃至青乌一脉的小弟子,他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裹挟在张望虎‘复仇’与精怪傒囊报恩之间的草芥。

    为此哪怕知道精怪非同族、没有是非观和共情能力,哪怕清楚罪魁祸首是张望虎,在座的术士们依然打心底里,痛恨眼前这个应天地而生的精灵。

    当它讲述完往事,虞妗妗若有所思道:

    “听起来张望虎小时候确有纯真之处,可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你的恩人?仅凭村民的描述,不怕报错了恩?”

    傒囊:“不会,那少年背我回生地时受了山野煞气的冲撞,昏倒在山涧,他的家人父母把他找到、背回去时,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和‘种子’。”

    “我亲身感应到他回村后的落脚点,就是张望虎家那栋房子。”

    “最关键的是那枚‘种子’也一直留在张望虎家里,甚至他离开村子那些年,‘种子’依旧村屋的柜子里,他并未带离。”

    虞妗妗虽不知道傒囊口中的‘种子’是什么东西,但大概能猜到,应当和它不慎掉落在矿场宿舍的藤叶一样,是它本体的一部分,沾染着它本体不可磨灭的气息,甚至能通过部分找到本体所在的位置。

    她不就是靠着那枚藤叶,才找到了傒囊的藏身地洞。

    想来傒囊也是以它亲手放到男孩身上的‘种子’为锚点,确定救命恩人是张望虎。

    不过虞妗妗却另有一个猜想。

    正如傒囊所不理解的那样,一个人就算经历过失败会性情大变,人品的本质却难以改变。

    都说三岁看老,从张家叔侄真正的经历来看,张望虎从很年轻的时候便会投机取巧,会使唤小辈侄子干活喜欢奢靡排场,甚至从那个时候便开始从公司、甚至是给村里办饿村小学上捞钱了。

    这样一个滑头,怎么也和傒囊口中的质朴善良形象搭不上边。

    虞妗妗还注意到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细节,傒囊口中的初遇,在别的小孩儿都被吓到尖叫逃跑时,那小男孩并不觉得它是妖怪,只觉得它生病了。

    但后来成年后的张望虎知道傒囊是妖时,表现得很惊恐,并且这些年他虽一直在利用傒囊的能力,却很嫌弃鄙夷、或者说很忌惮对方。

    可以用年少不知事来解释他态度的变化,但虞妗妗却觉得期间有端倪。

    男孩那明看到诡异不正常之处却毫不害怕,认为妖怪是牛鬼蛇神的态度,她倒觉得……和张有福很像。

    她还记得初次和张有福交涉,准备去对方祖宅的路上,性子懒散爱顽的灵猫伏灵,曾从她的意识灵海中钻出。

    按理说普通人没开天眼,根本看不到伏灵才对,可张有福直接道出伏灵的存在,且在伏灵独特的外形和瞬间消失的情况下,怀疑自己眼花都没怀疑自己看到了妖怪。

    那时虞妗妗就很好奇张有福这天眼是怎么开的。

    加之张有福这些年对外多做慈善,对内善待员工,的确是有名的良商,否则也不会有惊无险地渡过张望虎多次针对,绝对称得上质朴不忘本。

    这么想着她拍了拍分部长的肩膀:“赵部长,咱们出去说句话。”

    其他部员抬头看过来,赵部长也是一愣,而后点头起身:“好。”

    傒囊盯着两人,瞧见虞妗妗起身前看了自己一眼,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安。

    出了审讯室赵部长耐不住好奇:“虞前辈……?”

    他和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妖族前辈只是点头之交,虞妗妗派至本市调查的这些日子加起来,两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眼下一切尘埃落定,主犯从犯也都缉拿归案,他真不晓得虞妗妗找他要说的是什么事。

    虞妗妗将自己的疑窦说出。

    赵部长倒吸一口气:“前辈的意思是,当初与傒囊结缘之人不是张望虎,而是张有福?不能吧!”

    “傒囊留下的记号不就在张望虎家吗。”

    “你也说了,傒囊认的是印记,而不是人。”

    虞妗妗沉吟片刻:“张有福的父亲曾经是张望虎家的养子,虽最终又割席,但血缘上还是不出三伏的亲叔侄,名义上张望虎父母又养育过张有福父亲十多年,就算因为家资一事起了嫌隙,这份实打实的养恩和血缘却是改变不了的。”

    “就从张有福和张望虎两人从小还能一起玩到大,甚至一起结伴外出打工,便能说明两家人之间的关系依旧紧密,甚至可以说关系很好。”

    “结缘那日是春节前后,外来打工人员都拖家带口回来过年,到处走亲访友,张有福父亲在那时携妻儿前去亲叔叔兼养父母家里拜年,很合理,那么张有福昏倒在山中被找到后,自然会被送到张望虎家,届时无论是傒囊留下的印记还是‘种子’落到张望虎家里。”

    说至此处,虞妗妗声音一缓:“不过这也只是我基于张家叔侄二人的脾性以及关系,做出的推断,当然不排除张望虎就是幼年结缘之人,只是他很快就长歪了。”

    赵部长的表情一变再变:“那直接召张有福过来,和屋里那位见一面吧!”

    “二人见面对峙,是与不是便能水落石出。”

    “妥。”虞妗妗觉得行。

    赵部长立即掏出手机,给手底下打了个电话:“那位张老板你们怎么安置的?”

    电话那头的部员应道:“他希望和张望虎见一面,征得您同意之后我们就安排了,结果碰面之后那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动手……”

    在天师府动手是必不可能的。

    陪同监察的部员看那叔侄俩越吵眼睛越红,在两人即将扭打在一起时上前阻止。

    张望虎自然重新关到了禁闭室等候处刑,张有福则是被带到了休息室,给他倒了水让他冷静一会儿。

    这次见面,他亲耳听到亲叔叔为了过去的摩擦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他弄死,这对张有福的打击很大。

    某种程度上小南村死去的村民们,都是受了他、以及张家那点恩怨牵连。

    他维持不住笑呵呵的面孔,整个人透着颓气,现在正独自窝在休息室内一言不发。

    闻言赵部长吩咐道:“那你们请他来一趟3号审讯室吧。”

    “收到。”

    挂断电话后赵部长内心不平静。

    他喊张有福过来,其实就是信了虞妗妗的推断。

    若当初与傒囊结缘之人当真另有其人,岂不是代表它这些年都报错了恩?!

    想想吧,张望虎仗着恩人的身份耀武扬威,让那精怪帮着害死了多少人,这些要都是假的,那精怪坚持的‘报恩’就都成了笑话狗屁。

    尤其是它谋害的对象,还是当年真正施恩于它、带它回生地的人!

    赵部长毫不怀疑猜测一旦成真,那精怪会心态崩塌。

    心里揣着好奇,等候张有福过来的这几分钟赵部长简直坐立不安,等手下人带着一脸茫然的张有福过来,他走过去就拍上人家肩膀。

    张有福神情中还夹杂着疲惫,疑惑不解:“几位大师,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部长轻咳一声:“张老板,你应该已经知晓、看到了在背后帮助张望虎的那位,它不是人类,是一只山精。”

    张有福点点头。

    寻找张望虎时他就在虞妗妗一行人身边,自然看到了荒芜的地洞,以及从地洞中钻出的无数藤蔓,以及那个肌肤白得像雪一样的人形生物。

    亲眼见过、经历过玄之又玄的事,他现在无法违心地再说自己不信鬼神。

    但正因他信了,此刻他内心对那些东西更加敬而远之,敬谢不敏。

    瞧瞧他们村那些可怜的村民们,还有惨死的工人,不都是被怪力乱神所害,由此可见这些力量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目光看向3号审讯室紧闭的门,试探着问道:“那个东西,在这屋子里?”

    “没错,我们召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和它见见。”

    张有福不明白自己和那怪物有什么好见的,他也不太感兴趣,但他看看虞妗妗,大抵猜到天师府的大师们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于是他缓缓点头:“见一下也行。”

    他也想质问对方,为什么、凭什么要帮张望虎害人?!

    张有福一同意,赵部长就带着他推开了3号审讯室的门:“进来吧。”

    审讯室内非常明亮,明晃晃的白炽灯照亮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傒囊的妖异之象。

    虞妗妗注意着张有福和傒囊的反应。

    看清妖物的全貌,饶是张有福有所准备,还是一惊,更多的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而非恐惧。

    “给你拿个凳子,你坐这里吧。”

    “谢谢大师。”

    至于另一边的傒囊,反应则很耐人寻味。

    张有福年近五十,又常年在酒桌上谈生意,无论是年龄还是外形都和普通中年男人相差无几,只是他并不秃顶也不油腻,微微发福的身材配上好脾气的面容,只能说让人见之心生好感,绝对没什么吸引力。

    甫一见到他进来,傒囊那晶绿色的重瞳便为之震颤,定定地胶着在他的身上。

    “喂你干什么?警告你老实点!”

    察觉到腿边、密密麻麻挤满屋子角落的那些藤发一改安静状态,开始蠕动,坐在边缘的术士登时扬起眉头,提高嗓音警告。

    那些从精怪身上延伸的藤发摩擦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很不安心。

    傒囊这幅反应落在虞妗妗的眼里,就是答案了。

    第124章

    张有福刚一落座, 审讯室内的气氛便紧张起来,搞得他也心神惶惶。

    下一刻虞妗妗的声音幽幽响起:“认识一下吧,这位张有福张老板, 就是你和张望虎费尽心机想要谋算的对象, 我猜在此之前你应该没见过他吧。”

    毕竟只是见面就有那么大的反应。

    傒囊一言不发, 虞妗妗没想着一定要它回答, 自顾自地询问张有福:

    “张老板, 你对儿时的记忆还有几分?”

    “啊?”张有福没想到她问这个,猝不及防下迷茫了几秒, 还是老老实实回道:“小时候的记忆……这不好说啊虞大人。”

    “村里孩子小时候就东跑西跑,进山割猪草挖荠菜, 上树掏鸟蛋, 去溪水里捉鱼摸虾……日复一日就干这些, 别的也没啥可玩的了。”

    “那有没有特殊点的, 比如某月某日进山, 结果被妖鬼迷障所困昏倒在山中……”

    “这是没有的。”张有福摇头得果断:“村子里的怪事是这些年才有的, 我小时候和平得很!”

    虞妗妗:“你再仔细想想呢。”

    她状似无意提起了一些细枝末节,张有福皱着眉头想了半晌, 脑海中灵光一现,真想起一件事来。

    “等等, 要说在山里昏迷,我小时候还真有一次!”

    张有福回忆道:“那年我应该11岁,还是10岁有些记不清了,当时过春节,好多叔叔伯伯回村过年,大人们就在我二爷家的院子里打牌酒搓麻将,我们几个小的就带着别的孩子进山去玩摔炮, 结果在山里遇到一个别的村迷路的女娃子。”

    “后头我因为要送她回家,在山里迷了路摔了脑袋,我爸妈和村里人一起出动,在山里走了一晚上才把昏迷的我找到带回村子,我们整日在山林子里乱跑,就那么一次出岔子还被我碰上了,被我爹妈数落了好一阵子……”

    在张有福的记忆里,他模模糊糊记得那个女孩子衣衫单薄,十分可怜,其实具体什么样子当日又是什么场景,都不太记得清了。

    因为被背回村后他就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

    要不是同行的小伙伴和村里人都吓得不轻,他都要以为那天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里恍恍惚惚,十分梦幻。

    据一同经历此事的小孩子们哭哭啼啼描述,村人们坚定地认为那个女孩儿是山中的勾魂鬼魅。

    张有福就是让鬼给迷了魂儿!

    为此他爹妈还专门找了隔壁村子看事的神婆,给张有福连吃了三天符水鸡蛋压魂儿。

    往后好一段时间里,村里的孩子还被禁止单独进山。

    或许是高烧让张有福对那段过往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布,他本人对那段往事没有任何惧怕感,也完全不认为自己遇到了勾魂鬼魅。

    要是真遇着了,他不早死了么!

    他坚信那天遇到的女娃子就是个走失女童,偶尔闪回此事的片段,他还会担心那个女孩儿的安危。

    张有福只依稀记得,对方流着眼泪说想要回去。

    也不知道自己昏倒在山里后,那女孩去了哪里,有没有回到家、找到家人。

    他努力回想着记忆模糊的往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藤蔓攒动幅度愈发变大,对面那身形纤瘦、肌肤如雪的精怪身体轻颤,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和崩溃之中。

    虞妗妗拉长了声音:“哦?张老板还有这么一段施恩往事,若是那女孩儿找到回家的路,一定会很感激你吧。”

    “它的家人也肯定想报答你,否则一个小姑娘遗失在深山,这可是十分危险。”

    “哎,这算啥恩啊。”张有福摸摸鼻尖,不好意思道:“举手之劳的小事,哪里要什么报答了,总不能看着她一个人搁山里头。”

    “就希望她顺顺利利到家了吧。”

    说话间他发现屋子里其他人的表情都很古怪,视线时不时往自己身上飘,又在对面那个怪物身上来回扫。

    他不明所以,却也隐约意识到虞妗妗他们把自己喊过来,又突然提起他小时候的经历,应当不是闲谈家常。

    “额……难道我小时候的事,还有什么隐情吗?”

    虞妗妗看向那双瞳俱颤的精怪:“这故事你听着可熟悉,傒囊山君?”

    傒囊猛然抬头,声音一丝丝从牙缝中挤出:“你们在骗我!”

    赵部长冷笑:“你身上还有什么筹码值得我们诓骗?别自欺欺人了,亏你还是个灵物呢,居然连恩人都没找准就跑去报恩了。”

    赵部长话还没说完,深受刺激情绪失控的精怪陡然应激,众人脚下长蛇一般的藤发彻底按捺不住,乱扫一通。

    早提起十二分警惕的术士们原地拔起,躲过发疯的长藤,提起法器连斩数根乱藤。

    一时间审讯室内的桌椅凳子都被掀翻,头顶天花板的白炽灯都爆了几盏,‘噼里啪啦’的动静惊动了天师府内其他部员。

    “什么情况?!”

    “3号审讯室里的东西暴动了,抄家伙!”

    长藤掀起的风浪吹起虞妗妗的长发,她猫眼微眯,一伸手拽紧一根甩到面前的干藤,在手腕上卷了两圈用力一扯。

    力道之大把那应激中的傒囊扯得往前一踉跄,她自身也顺着这股力道向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虞妗妗出手,反手甩去,结结实实打在精怪的颈侧,只听‘砰’得一声闷响,那道被乱藤层层叠叠包裹的人影便被打飞出去,狠狠撞击在审讯室的墙壁上。

    天师府的建筑从外头看其貌不扬,实则建设初便考虑到会被羁押到此处的犯人,不少都拥有非同寻常的能力,故而无论是审讯室还是禁闭室,建材都极为重工。

    剧烈的撞击下动静虽大,但审讯室的墙壁连裂痕都没有。

    一场突发的暴动,在短时间内便被暴力手段镇压,急哄哄提着法器赶来的其他成员毫无用武之地。

    虞妗妗‘啧’了一声,踩着不安分的乱藤走近,把那暴动的精怪提起。

    蓬乱的藤发之下,被迫露出的妖异白皙面孔上,那双绿色重瞳中包含愤恨,神情很是不屈地盯着她。

    虞妗妗反手又是一拳,“你什么眼神?不服气?”

    “恼羞成怒了?掀桌子踢板凳的,你以为这是你家呢?”

    ‘砰’的又是结结实实一拳下去,懵逼不伤脑。

    “搞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到这来,因为你又蠢又坏,现在能让你做个明白鬼,你应该感激,懂吗?”

    虞妗妗语气平缓,卷起袖子青筋微突的小臂却是攥成拳,慢慢吞吞又是一击。

    “自己认错了人做错了事,就得认。”

    隔壁早审完的张望虎,已经带去了天师府地下的刑拘室,这种丧失人伦的家伙已经不配讲人道主义,皮肉之苦是免除不了的。

    而处刑之后,他的灵魂归入阴曹地府,更是会被重点关照,杀人害命染上的那些孽力保准会让他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在阴司小鬼的看守下从拔舌到铁树、刀山到油锅、剥皮到石碾……来来回回轮个遍。

    没有千年折磨,他从地狱爬不出来。

    这是张望虎罪有应得。

    只有受尽千年地狱之苦,才能勉强慰藉那些惨死的、活埋的、被当成人畜生食的村民。

    但张望虎有灵魂,傒囊却没有。

    它真真切切是从山涧里蹦出来的,受天地偏爱的灵物,故而随心所欲,行事完全凭借心意。

    说难听些,不是天师府抓到了它要处刑它,是它自己厌倦了人世间,就算天师府不抓它,过几年它也会因性灵溃散逝去。

    这种没有往来的精怪,就算逝去也是消散于天地间,连灵魂都没有,地府也拘不了它。

    它浑身那种不在意的‘随性’感,才是虞妗妗瞧着最碍眼的,就想揍它。

    妖族的名声那么差,全都是这些自以为是的狂徒搅的。

    一时间审讯室内只能听到拳拳入肉的抨击声,没人说话静得吓人。

    意图发狂的精怪脸痛头也痛,重瞳涣散,藤发无力地瘫了一地,根本没有回应的能力。

    见它这幅瘫软的模样,虞妗妗有些嫌弃,她撇开手,精怪便软趴趴跌在地上。

    “有纸巾吗?”她回头看向赵部长等人的方向。

    藤发是真的植被,破皮后黏糊糊的汁液流了她一手,触感有点恶心。

    在她和傒囊单独‘谈心’时,审讯室内的其他人默默扶起了桌椅,老老实实坐着等待。

    听到她的问询,大气不敢喘的审讯员如梦初醒,连连点头:“有,有!我给您拿!”

    负责记录口供的女术士用食指推了下镜框,面色如常,她另一只手却在歪斜的桌子遮挡下拿着手机,稳稳当当快速敲击键盘,在天师府分部的内部工作群聊中疯狂发消息。

    【卧…槽……猫猫大佬帅得我腿软……】

    群内偷拍的图片和消息乱飞,整个分部的部员都在隔空关注,恨不得3号审讯室立刻房门大开,能让他们在旁围观,群消息更是以平均一秒钟三条的频率飞快刷新。

    【质疑南城分部,理解南城分部,我要加入南城分部!!】

    【草啊没人告诉我南城分部吃这么好,这个战斗力这个办事效率这个手臂线条……我prprpr舔死猫猫!】

    【裴工手好稳啊,多拍几张求求了。】

    【怪不得去年南城的kpi断层拉爆所有分部,有虞大佬坐镇外援,特么那群小子被躺平带飞拿奖金啊,我要投诉,这不公平!我们也要!!】

    【给我打爽……不是,看爽了(擦口水】

    【谁能想到这位冷面煞神本体是一只小!猫!咪!抓走,把她抓走!!】

    第125章

    审讯室内, 一场十分钟的闹剧草草了结。

    审讯方和受讯者重新回归原位,一切看似如常。

    但无论是傒囊脸上身上的伤痕,还是张有福阴沉的面色, 都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奇怪。

    虞妗妗一下下擦拭着黏糊的手指, 把纸巾搓成团后丢在垃圾桶中;

    抬眼去看, 那头的精怪低垂着头, 已然老实了。

    “没异议的话, 可以继续了。”

    赵部长等人当然没问题,精怪那厢似乎陷入了自闭, 于是虞妗妗对张有福道:“张老板,大概情况你应该了解了。”

    张有福沉默不语, 半晌点了下头。

    他不是白痴, 刚才突发的冲突已经非常明显地昭示了为什么虞大师他们要把自己喊过来, 来旁听一个妖怪的审讯——因为这个妖怪, 就是他小时候在山中碰到的那个小女孩!

    “它说当年你背它回生地的路上, 曾在你身上留下了一粒‘种子’, 这件事你可有印象?”虞妗妗问。

    张有福下意识就想摇头,却只觉得四肢脑袋都很沉重。

    他抿着嘴唇, “……我想想。”

    此刻望着面前非人的妖异精怪,他绞尽脑汁去回想, 那年高烧不退蒙上的纱布似乎都被一点点抹去,许多他以为早就模糊不清的细节,也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

    张有福记起那个春节,出事的那一天。

    他二爷爷家距离村里的打谷地最近,一楼又修了一个大院子,除却丰收期和村里偶尔办个集体活动,院外头那片地都是空着的。

    一到日头好的时候, 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嬷嬷就带上小马扎,跑到那片空地坐着拉呱晒太阳。

    因着这样的地势优势,二爷爷家置办了好几张旧桌子,摆在院子里外充当麻将桌、牌桌,在自家弄了个小棋牌室。

    平日里农事不忙,村里的大爷伯伯们就到他院子里聚着打麻将,用桌子不要钱,也可以自带棋牌。

    二爷爷就负责给这些打牌的村民们卖酒水瓜子,也可以提供午饭,赚点小钱。

    于是春节年假在外务工的人回来走亲访友,他家更是围满了打牌的村人,好不热闹。

    那几天年仅十一岁的张有福就跟着爹妈一起,整日待在二爷爷家,和二爷爷家里的小叔张望虎、以及前来打牌的村人的小孩们一起疯玩。

    当进山碰到妖怪的小孩们尖叫哭闹着跑回村,村里人惊愕之余,发现张有福这个娃娃没回来,一时间群情紧张。

    村里人质朴,哪怕害怕妖怪也不会置孩子不顾,众人一合计立即围上火把,家里有手电的提供手电筒,带上村里的喇叭和啰进山找人。

    张有福的妈妈得知儿子失踪,当即哭得软了脚,跌在地上哭天抢地。

    商议之后,小南村村长决定让妇女都留在村子里,照看孩子,烧水备药,男人们则进山分头寻找,把人找到后直接送往二爷爷家里,毕竟孩子的母亲就在这里。

    当晚呼唤声和火光使山中不再沉寂。

    村民们并未找寻多久,就在两山交界的山涧中找到了昏迷的张有福,急匆匆把人抱回了他二爷爷家。

    守在村里的张有福母亲看到儿子被找回,一边哭一边给他褪衣服,用热水擦身体。

    听找到人的那批村民描述,张有福昏倒的地方十分邪性,草木茂盛,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幽幽的淡淡荧光,饶是他们人多势众,在地方心里也发毛得紧。

    一时间村中人都断言,张有福是让山鬼给魇住了。

    待张有福退烧苏醒后,家里人也没敢多提此事,只是把他臭骂一顿,说别的孩子怎么就知道跑,就他憨傻落在了山里。

    儿子身子骨终于恢复硬朗起来,张有福母亲也终于有心思拾腾家里,她把张有福那日穿的衣服裤子拿出去准备清洗时,从衣兜里掉出一个串子。

    那是一颗果实状的小球,表皮绿色,放在阳光下能看到一些通透的嫩绿色纹理,中间打通串着一根细藤编织的绳子。

    张有福母亲还以为这精巧的小东西是儿子捣鼓出来的,还骂他不务正业,把张有福骂得有些委屈。

    他也不知道这串子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在他衣兜里。

    不过他本人心大,想不起来也就不纠结,随便往脖子上一套,恢复精力后又在村子里疯跑乱跑。

    也就是这之后他又去小叔张望虎家里玩的时候,和对方起了冲突。

    张望虎比他大不到两岁,却是二爷爷一家的心肝小儿子,是他爹的小弟弟,平日里只有他欺负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

    哪怕是张有福在这个比他大些的小叔叔面前,都得让着对方,活脱脱是村霸王。

    两人在炕上玩的时候,张望虎瞅见了他脖子上特别的果实串子,伸手就要拿他的东西。

    他心里不太乐意,一是小孩子的占有欲作祟,二是他莫名地颇为喜欢这个串子,不想给。

    见他态度不情愿,霸王一样的张望虎原本只有三分想要,此时也变成了十二分,非要他的东西不可。

    两人一争一抢间就这么在炕上扭打起来,动静惹来了二爷爷和在院子里打牌的他爹。

    听完事情原委,他爹二话不说就要他把串子取下来,送给张望虎。

    之所以能几十年后的今天慢慢回想起这件事来,张有福觉得也和当时内心太过委屈有关。

    他不明白凭什么是自己的东西,每次只要小叔叔一想要,一哭闹,爸妈就总是要自己让。

    但小孩子哪里拗得过大人,尽管二奶奶在旁边一连声地说“不要不要”,他爹还是一把将他脖颈上的串子扯了下来,塞到了张望虎的手里。

    张有福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忘了,实际上现在他还能想起那时候张望虎得意的模样。

    “我只能想到那一件突然出现的东西,别的我确实没有印象了。”张有福说。

    他不禁看了一眼几米之距的精怪傒囊。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眼前的生物,和当年山中偶遇的女孩子对等。

    那个苍白却灵动的小女孩,予他来说只是童年时梦境一般的过客,却在数十年后,带给他和村子毁灭性的打击!

    经过傒囊的确认,张有福口中的果实项链,就是它留下的’种子‘。

    张望虎抢走它并不是多么喜欢它,毕竟农村孩子见什么都不多就见各式各样的果子植被多;

    他只是纯坏种,就是想抢侄子的东西。

    抢走之后他便随手丢在了衣柜角落,再也没有想起。

    事情到这已经清晰明了,虞妗妗指尖一下下点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张望虎是故意的。”

    “当年他是一起进山的那批孩子中的一个,想必报恩的傒囊现身并说出来龙去脉时,他就是知晓精怪报恩却找错了人,但他心安理得地认了下来,并且提出苛刻条件收服为己用,多次借助傒囊的力量去谋害张老板。”

    “按照那家伙的小心眼和对张老板的愤恨妒忌,想必每次傒囊保护他、构陷张老板时,他心中都在暗爽,属于张老板的机缘被他抢走,落在他眼里可不就是好一处以怨报德的好戏。”

    虞妗妗啧啧有声:“他在明,张老板在暗,他完全可以趁张老板回村的时候,让傒囊去杀了他,我想这对精怪来说并不难。”

    “可这些年针对张老板的手段都是暗箭,挖人祖坟,断人矿脉,更说明张望虎根本不敢让傒囊见到张老板,他担心害怕见到面,傒囊会认出真正的恩人。”

    “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完全是对的。”

    可笑盘踞在张有福头顶多年的困境,以及小南村人的惨境,都源于一个报恩乌龙。

    只看张有福那复杂的神色,便知道他内心也很不平静。

    虞妗妗站起身,对张有福说:“既然事情原委都搞清楚了,张老板可以回去了。”

    张有福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刚从椅子上站起准备往门的方向走,身后发出巨大动静。

    傒囊跟随着猛然起身:“等等!”

    它晶绿色的重瞳紧紧盯着张有福,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纠结痛苦,复杂的情绪翻涌,让它一时失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内心的悔恨和恐惧促使它结结巴巴出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是我识人不清,我没有调查清楚就为虎傅翼……”

    “你能,原谅我吗?”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二者身上,虞妗妗抱着臂,静静等候。

    张有福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始终没有回头,半晌喑哑的声音响起:

    “小南村一百多户人家,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叔婶兄弟,全因为我……因为我以前招惹了您这么一尊大佛,他们全都死了。”

    “我代替不了他们原谅任何人,我也、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

    言下之意在场众人都听懂了。

    张有福很后悔当年帮了傒囊。

    再给他一次选择机会他希望不要和对方结缘。

    他也无法原谅对方。

    这个反应显然傒囊无法接受,它对人类全部的向往都来自几十年前的结缘,知道自己这些年报错了恩,愧疚悔恨和痛苦更是如同潮水将它淹没。

    它恨自己,更恨张望虎!

    它推开桌子的阻挡就要往前,它伸出细长的指尖抓向张有福的衣角,连藤发都想聚拢而上作出挽留。

    “不!你别走!!”

    “我真的……”

    “肃静!山君不可以再往前了!”这次不需要虞妗妗出手,赵部长就震声制止,直接上前将情绪激动的傒囊按住,“你这是要做什么?逼迫张先生谅解吗?”

    “我…”精怪翠绿色的晶瞳剧烈颤动,最终那一簇簇狂躁的藤发还是渐渐萎缩、散落。

    它目送张有福塌着背走出审讯室,自始至终没再回过头。

    当身后的喧闹和动静被房门隔断,张有福举目四望,疲惫的脸上满是迷茫:

    “虞大师,您说那些人算我间接害死的吗?”

    虞妗妗‘嗤’了一声:“张老板,你要是这么想才真如了恶人愿。”

    “你从来都没有害人之心,何罪之有?不要把这件事当做负担,真正该愧疚该下地狱的是那些幕后凶手。”

    张有福勉强扯了下嘴角,像被安慰到了。

    但当他回到休息室,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拨给了自己的助理秘书,让对方想办法调查统计小南村的登记户口,以及亲属关系,同时让对方留意依山傍水的好地。

    无论是村人生前的补偿,还是死后的风水宝地,他都决定担起。

    ……

    第126章

    张望虎伏诛的两日之后, 考虑到门内小师弟的尸身在异地放置许久,需要尽快入土为安,青乌一脉便先行一步告别众人, 扶棺离开。

    虞妗妗和天师府分部的术士们忙着做收尾工作。

    期间时不时就能听到分部负责羁押精怪傒囊的人员苦不堪言, 一天上报好几次, 无非就是傒囊闹着非要见张有福。

    天师府自然要尊重张有福本人的意见, 问了两次, 张有福的态度都很坚决。

    不见。

    他不想和傒囊产生一丝一毫的关联。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傒囊也意识到张有福是真的对它敬谢不敏, 甚至是抵触,也就不再闹腾了。

    短暂平静了一段时间后, 就在一切收尾即将结束, 虞妗妗计划返程前, 分部的赵部长来送行时说道:

    “虞前辈, 你知道那傒囊联系总部了么?”

    许久没关注此事的虞妗妗:?

    “它找总部做什么?觉得我们冤枉它委屈它了?”

    像傒囊这样特殊的上古种族, 堪称祥瑞, 若不是它脑子不清醒帮着张望虎作恶多端,它出世后都是会被当做吉祥物供起来的。

    也正是因为它身份的特殊性, 赵部长才纠结再三,才同意帮它和总部联系。

    赵部长说:“不是, 它是找总部商谈,愿意永世入天师府狱,以肉身入药!”

    傒囊作为天地灵物,浑身上下都由纯粹的生气组成,不含有一丝丝杂质,说句不人道的话,它就像一株活着的万年灵芝。

    故而它尸解之后才能蕴养荒芜的土地。

    但凡时代早个数百年, 世人知道它的存在,都会有无数百无禁忌的邪术士进山抓它,用来生食修行。

    现代社会玄门术士都被统一归束管理,诸多禁术更是明令禁止,天师府作为官方组织,自然也不会对这种特殊种族出手。

    没成想天师府根本没这个念头,傒囊自己提了出来。

    赵部长唏嘘道:“它的藤发就是本体的衍生物,灵气充沛,属于珍稀植株,肯定也有很强的药用性。”

    “而且它本身算是个活体,又是寿数超长的长生种,只要加以蕴养不要过度采结,藤发这玩意称得上取之不尽……这要求是它自己向总部提的,绝对不是我们的主意。”

    或许是怕同为异族的虞妗妗多想,赵部长言辞恳切地多解释了几句,生怕她不相信。

    虞妗妗大致猜到傒囊为何如此:“它是想以此来弥补自己害死的那些人命吧。”

    赵部长:“我们也是这么猜测的,此举一旦达成,它将让自己成为救人的药引。”

    “目前就它提出的请求总部还在商讨,毕竟以活体养殖药引这种事很不好界定,稍有不慎,那就涉嫌虐待异族……”

    “你们自己看着办。”虞妗妗可不想掺合到这种事里,她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前两年小南村山周出现的陷阱、以及大规模坑杀附近野生动物这件事查出门路了吗?”

    赵部长眉头沉着,摇了摇头叹道:“这事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项调查小组,目前只能确定涉案之人非小南村的村民,而是一批有组织有团伙、布设精密的犯罪分子,针对那伙人更具体的情况,还未调查出有用的信息。”

    “一则是小南村人员不丰地理位置又偏僻,鲜少有人注意山里的情况,二则事发时间超过三年,很多证据都被有心或者自然风霜无意抹除,三则附近村民经历劫难,所剩的能提供线索的目击者少之又少……这些问题叠在一起,调查起来就没有线路可以摸索。”

    “不过无论是总部还是我们分部自身,肯定不会放弃调查,一旦有任何新发现都会上呈到档案录里,争取尽快把背后搅浑水的家伙揪出来。”

    说到这,赵部长又提起关押于分部地下牢狱的精怪傒囊:

    “哦我差点忘了,那位傒囊山君前两天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

    “它为本山中诞生的精怪,意识最远可以覆盖整座山脉,我们调查组的成员想起此事,便去问了它。”

    结果这么一问,傒囊还真想起了些影影绰绰的印象。

    据它说前些年它刚刚修成神通苏醒、在山中隐居守着张望虎老家时,曾有几名神神叨叨的人类不知道怎么知晓了它的存在,找到它隐居的生地,要和它谈合作。

    傒囊虽然入世经验少又向往人类、亲近人类,但到底是天生高智的种族,不像普通妖族那样好糊弄。

    它当时觉得那几人突然出现,说着什么合作、图谋大计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并且那些人藏头露尾行踪诡异,周身透露着一股股令它感到不适的阴腐气息,一看就不是好货色,所行之事恐怕也不是好的,它当下便拒绝。

    笑话,它还要等恩人回村上门报恩呢,哪来的功夫跟这些人搅合。

    后面这批人在它隐居之地游荡过几次,它都避而不见,没过多久那伙人便消失没再上门。

    再后来它错认张望虎、已经在替对方谋事,因着强行离开生地,它的性灵已非常虚弱,对生地所在的山脉感应力也大大削弱。

    前两年的某一段时间里,它忽然感应到山中有血气和瘴气浮现。

    投神观望时,它‘观’到山中突然多出了一批陷阱,致使许多山中生物受伤丧命,正是血气的来源。

    经过仔细分辨,傒囊察觉到山中弥漫的瘴气中有股阴腐之气,和早些年那伙莫名找上它的人类身上的气息很像。

    因为太令它不舒服,它记忆深刻。

    想来正是那伙人悄咪咪地在山中设下陷阱,坑杀动物。

    发现这件事的傒囊心中不喜。

    但它当时的身体状况和麻木的自厌情绪,都不足以支撑它去管这件事。

    更何况它发现时牲畜的遗体已经尸横遍野,那伙人早就不在山中,跑得没了踪迹,它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最终它还是动用了力量,处理掉陷阱中的动物尸身,以防大量尸体腐坏滋生过量细菌,同时又移除了那些人为设置陷阱。

    这件事从头到尾和它、和张望虎都没有关联,故而它在交代事情时根本没想起来。

    要不是分部的调查组来找它问了一嘴,这事怕是要彻底掩埋。

    挖出此消息的调查组成员当即向上反应。

    底下的术士们或许还没意识到背后的隐情,但天师府总部和各分部核心的成员都意识到,此事不简单。

    近些年愈来愈多的怪力乱神、灵异事件频出。

    只说小南村的百人生祭大阵,以及那些差一点点就要伪装人类成功的动物精怪……

    一旦让它们真的得逞,让那些被蒙蔽对人族仇恨的精怪混入城镇,后果不堪设想。

    更别提天师府术士们在各地陆续挖出的地下密藏佛、生人祭坛,足以说明有一股隐藏极深的势力,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阴谋。

    种种奇闻异事,都串成一缕缕结点汇入阴暗角落,滋生着更巨大的恐怖。

    天师府不敢松懈丝毫。

    赵部长掩下目光中的锐利,沉声道:“得知此事后,调查组又详细询问了细节,傒囊山君说当时那些人身披黑袍,藏头露尾,它已经记不清对方的容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伙人的头领是一个声音喑哑的女人。”

    “它只记得那女人的手腕上系了一条极长的白骨珠串,手持一根骨杖,浑身散发着阴邪之气。”

    骨串?骨杖?

    虞妗妗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是当时追查沈明意找到的那家密藏佛龛店铺,里面的二层摆满了神秘的人皮唐卡、以及各种用人骨制成的法器。

    “旧藏密宗?”

    她能联想到那批人,天师府自然也想到了。

    赵部长点点头:“总部那边至今还在追查旧密藏那批人妖人,得知情况后,立刻向我们分部发来了密藏系始作俑者——白玛的档案照片,让傒囊加以辨认。”

    “经辨认,傒囊认为当初去往它生地的那伙神秘人中,其领头的中年女子,应该就是白玛。”

    “啊…”虞妗妗惊讶地看着他:“这种绝密的信息,也可以告诉我吗?”

    赵部长一噎,半晌失笑道:“虞前辈说笑了,说来密藏系的存在还是你最先抽丝剥茧、帮天师府发现的啊。”

    “更别说这一年多来你帮我们解决了不知多少的异事,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瞒着谁都没必要瞒着虞前辈你,我想总部那边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虞妗妗,脸上满是诚恳。

    虞妗妗:??

    她对自己都没这么深的信任,天师府这些人怎么敢如此放心啊?

    沉默片刻,虞·天师府自家人·妗妗勉强道:“你继续…”

    赵部长一点头,接着道:“总之这些浮在明面上的案子,又一次指向了密藏系那批歹人,可见对方图谋之事多么惊世骇俗……小南村那可是上百条人命啊,甚至只是对方计划中的一枚小棋子!”

    “他们多年前就能找到并拉拢特殊种族的傒囊,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有很多妖族他族的同志像这座山里的乌金那样,被设计着、蒙蔽了投入邪教。”

    “总部已经把调查、抓捕密藏系那些贼人的等级,提升到了最高战略级别,不仅仅是天师府,连同民间各个玄学组织、民俗组织以及俗世警方,都批获了不同层次的相关案件信息,协同调查逮捕那些贼人。”

    “这密藏系的糟粕就是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不把他们这些邪术士的密谋彻底摧毁,简直寝食难安。”

    虞妗妗时不时颔首,也在思考着这件事。

    一开始发现密藏系,她也只以为那是一群胆大的疯子,想要把早已销声匿迹的旧社会糟粕复兴。

    随着一件件诡事中都有这些人的身影,甚至往前她处理掉的一些事件中,也有类似的手段和力量在推动,这就不得不重视起那批人真正的用意。

    恐怕复兴旧密藏生态也仅仅是背后之人手中最有力的筏子,在为他真正的图谋扯大旗。

    想到这虞妗妗对赵部长说:“之后有什么需要我,我能帮得上的地方随时联系。”

    和天师府关系好愿意帮帮忙是一回事,本质上她自己也想和这群人掰掰手腕。

    无论幕后之人是的无意还是故意,显然他编织的那张巨网,已经把她虞妗妗也织了进去。

    这就让人颇为不爽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赵部长也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顿时看过来的眼神更加和煦亲切,看得虞妗妗身上发毛。

    “呵呵那就多谢虞前辈了。”

    “虞前辈之后有空一定要再来这里作客,我们分部的人都特别喜欢、特别崇拜你,知道你马上返程,一个个都蔫儿了。”

    虞妗妗:……

    “有空一定。”

    午后,在热情好客的张有福以及赵部长,轮番留了又留还是留不住的情况下,虞妗妗带着自己的小行李箱,急匆匆坐上了返回南城的飞机。

    对此不仅是张老板依依不舍,嗷嗷叫得更大声的还是本地天师府分部的部员们。

    【决战吧南城分部……赢的把大佬留下!】

    【向总部申请我们需要更多的猫猫!】

    【虞前辈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挥手绢)】

    许是虞妗妗这次外派长达半个多月,分部术士们又经常在论坛上更新各种炫耀贴。

    诸如《论俺们分部和猫猫前辈的完美协调性》《向总部提出建议:让虞前辈全国各地巡视指导,我们也需要大佬帮助》等等,导致南城分部的术士们生出浓浓的危机意识感,生怕虞妗妗这么一次外派就不回来了。

    得到她确切的返程消息后,南城天师府人就支棱起来了,在论坛各个帖子里上蹿下跳,路过的狗都要被踢上一脚。

    【猫妖大人是我们南城的好伐!俺们南城堪山的大师姐是猫妖大人的挚友。】

    【哦莫你们自己没有猫吗?没大腿子吗?麻烦不要总盯着别家的大腿(怒)】

    【一切试图撬虞前辈墙角的人都给我退!!】

    第127章

    虞妗妗落地南城时, 甫一走出舱门,呼啸的冷风便拂面而来。

    时至一月初,不少省份的大学生已经放假, 陆续能见到提着行李箱返程的年轻面孔, 街上的商铺也开始张贴一些迎接节日的元素。

    这一年来她的灵魂和肉体愈发融合, 人与妖之间的界限也开始模糊。

    久违感觉到丝丝冷意, 她眉头微挑, 十分人性化地向冰凉微红的指尖哈了一口气。

    带着湿润的热气使指尖感到回暖,这种过去漫长妖生从未有过的细小而普通的经历, 让她内心泛起一点涟漪。

    虞妗妗在处理张有福那些事件的期间,收到过祝檀湘事无巨细的信息和分享, 知道他前些日子似是成功入职了一家大企业, 忙得脚不沾地。

    这份工作他应该很重视, 也很喜欢, 连在群里絮叨和发些没营养的消息的时候都比以前少了许多。

    故而返程之前她没有特意通知祝檀湘, 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了, 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挤出时间,把她返程当成第一要紧的事, 这不必要。

    这个想法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虞妗妗脑海中,以至于她都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笃定。

    此刻独自一人拉着箱子走到南城的街道上, 她难得不报有任何的意图,没有一定要去的目的地,不需要去解决任何事情,只是单纯地看一看成千上万人类生活的地方。

    远处的商场,穿行的车流,脚下分割明确的地砖,擦肩而过的行人……

    她拦了一辆车回旧巷, 视线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那些建筑从陌生到逐渐眼熟,到她不需要看就知道往前有哪条路。

    一股十分陌生的情感,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浮现在虞妗妗心头。

    她似乎在真真切切地融合这个人类社会。

    不为了找寻渡劫疑点,不为了入世增加阅历,不需要考虑她的立场或族群,而是真真正正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点。

    她知道徐静和知晓自己返程后,会提着从堪山溪涧抓的鱼上门;

    知道祝檀湘会每天絮絮叨叨喂猫遛狗,上班前把家里收拾得整齐,下班后给自己带东西;

    她甚至能自然而然地盘算起过段时间人类的春节,会有谁上门来送礼,赵婷婷肯定是会来的,齐家估计也要登门……

    这些显然不该是一个妖族该有的思绪,偏偏在她的身上就是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出乎虞妗妗预料的是,她内心对这种变化,其实她所想的那样会无比排斥,反而接受尚可。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至少当下,感官不差。

    车子停在旧巷外,她把行李提了下来,还没拐进巷子里,耳力极佳的碧眼白猫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一改平常矜持乖巧的模样朝着她扑了过来。

    田园白猫尾巴翘得高高,脑袋一下下蹭着她的小腿,嘴里甜腻腻地喵喵叫个不停,能把人心都蹭化了。

    不多时就有其他猫狗狂奔而来,在虞妗妗脚边围了一圈。

    这些小家伙先前惧怕她的威压,在她面前讨好大过撒娇,如今一个个嘴里咕噜噜像发动的引擎,说明她这次外派的时日确实有些久。

    “哎哟,虞小友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虞妗妗顺势看过去,是依旧身着略显夸张道袍、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胡老头,一脸惊喜:

    “我说那些猫儿怎么突然呼啦啦跑了,一猜就是你回来了,你这回可有快二十天没回了。”

    虞妗妗不知道自己走的这段日子,祝檀湘也因忙着处理公司业务白天不怎么居家,尽管他每天把家里的猫猫狗狗精心喂养,但这些小家伙还是蔫了吧唧。

    同在长桥那边摆摊、已经和她合作卖符包的胡老头脑子活络,眼馋先前虞妗妗摆摊儿时猫狗围聚、吸引无数客人的盛况,自掏腰包买了些猫条罐罐。

    等他和徒弟大牛支起摊儿,就用猫条吸引颇有灵气的猫儿,还真留住了几只,让摊子生意好了三成不止。

    故而那些猫咪突然齐刷刷往巷子里跑,他第一时间猜测是许久没有露面的虞妗妗回来了,跟着过来一瞧果然就是。

    欣喜于最重要的合作人回来之余,胡老头这段时间‘借用’猫咪们,此刻面对它们真正的主人,就有点心虚。

    虞妗妗看出点端倪,轻笑道:“怎么,我走之前备下的那些符包不够量?”

    “够的!包管够啊,就是许久不见虞小友,老朽心里甚是想念啊!”胡老头脸皮比城墙厚,摇头晃脑张口就道:

    “大牛那小子也想他师叔,隔三差五就问我你啥时候回,他心里想孝敬你呢!”

    虞妗妗:……

    “快支你的摊子去吧!”她有些恶寒,没好气道。

    正准备往巷子里走,胡老头贼兮兮压低了声音:“虞小友,你走的这些日子,那疯小子可还不安生!上门骚扰祝小伙好几次。”

    疯小子?

    虞妗妗愣了一瞬意识到胡老头说的是虞衡。

    除了那家伙没什么会上她家发疯。

    她‘啧’了一声,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就开始烦躁了。

    “那人又干什么了?”

    “他最后一次上门正巧我出摊,在旁边听了两嘴,听着好像不止是你家里的矛盾,他还骂祝小兄弟,骂得可难听,真是忒没素质的疯小子。”胡老头撇嘴,一边说一边偷偷看虞妗妗的反应。

    他当然不是无意间听到,而是虞衡动静太大,闹得他心痒痒想吃瓜。

    为此老头特意让徒弟胡大牛注意虞衡什么时候过来,只等人一来,师徒俩就摊子也不管了钱也不赚了,跑到巷子拐角听墙角。

    听了那么几次再结合虞衡和虞妗妗的姓氏,外加胡老头自己的猜测,他猜出个“虞妗妗断绝关系离家出走,虞衡家里追来棒打鸳鸯”这么个故事。

    且不说他猜得对不对,仅凭祝檀湘这小伙子人帅面善,平日里瞧着脾气秉性处处不错,反观那虞衡疯疯癫癫满嘴脏话,两厢对比之下祝檀湘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胡老头的心就偏到了太平洋。

    此刻暗戳戳给虞衡上眼药。

    “他骂祝檀湘什么?”虞妗妗问。

    胡老头‘啧啧’摇头:“那多了去了,反正没有一句好听的话,我记得最后一次那疯小子直接指着祝小兄弟的鼻子,吵吵嚷嚷要打人呢!好像说什么、说祝小兄弟要对付他们家,我也没听明白。”

    “要我说祝小伙就是脾气太好,这种没素质的疯小子敢朝我那么吵嚷,我早拿那大扫帚就给他打出去!”

    说到情绪上头处老头插着手,翻出的道袍内袖里头还夹了棉层,露出一截大红色的衬衣袖口。

    他正不愤着,突然想到虞衡估计和眼前这位煞神有亲戚关系,忙收住声。

    挤挤眼睛,胡老头又给自己找补了两句:“不过要真有误会,能说开了也是好事……”

    虞妗妗根本没注意到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眉头蹙紧。

    看来之前吃的教训还不够深,挨的揍不够痛,虞衡那蠢货居然还敢凑过来,这事儿祝檀湘也完全没有和她提过。

    瞧着她神情没有好颜色,胡老头估摸着两方关系应该真的很僵,又提高声量说道:

    “后头十来天那小年轻倒是没再上门,不过大牛发现,每天都有人鬼鬼祟祟在旧巷附近周旋,总是往虞小友你们的院子附近转悠。”

    “就今天,就刚刚还在呢,我瞅那人远远看见你就走了,估摸着是回去传递消息了,赶紧来把这事告知你。”

    只能说胡老头和他那徒弟胡大牛是真的不务正业,但心地也良善,认了虞妗妗当师叔,胡大牛一天到晚就啥也不干专门盯着那盯梢的可疑人物。

    发现虞妗妗回来了,胡老头也是第一时间过来,东扯西扯就是为了把此事告知她,让她有个警惕心。

    见老头神情正色,虞妗妗也能感觉到他的用意,语气多了认真:

    “多谢胡老提醒,这件事我知道了。”

    “你心里有数就行,那老朽回去看摊子了。”胡老头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回到家中,虞妗妗把行李箱靠墙角放,环望着熟悉的屋内陈设。

    无论是家具还是地面都收整得干干净净,连猫毛都很少见,说明屋主人至少每天都打理家中。

    等傍晚天色都彻底沉了下来,一袭墨色西装提着电脑包、面色微疲满身社畜气息的祝檀湘才踩着巷子两旁昏黄的路灯,往小院的方向走。

    远远瞧见院子大门微掩,里头透出光亮,青年脚步停顿在原地微怔。

    意识到家里有人回来,他平淡的眉眼一点点亮了起来,桃花眼微睁露出急切地喜色,加快脚步推开院门。

    见铲屎官回家,院子搭建的猫窝棚子里探出几颗圆脑袋,几小只冲青年咪呜叫了几声,算是迎接。

    祝檀湘视线扫过猫窝棚子,看到里头的食碗和水碗里还有余粮,有人先一步给毛孩子们添了晚饭。

    他心脏莫名跳得‘砰砰’响,没由来得生出一点紧张。

    推门而入时,他看到这些日子空空荡荡的客厅此时一片亮堂,虞妗妗穿着一袭居家服,就那么蜷在巨大的软躺椅里面无表情地打着游戏。

    她身形不丰,半个人都陷在软乎乎的沙包一样的软椅里,长发散在肩前,手指噼里啪啦敲击屏幕隐隐瞧出些咬牙切齿。

    听到动静虞妗妗抬头看去,很快收回视线:

    “饭我买好了,你先去洗手吧。”

    祝檀湘的眉骨和鼻梁都颇高,身形又高,平日里在虞妗妗面前以及温和待人时像个男妈妈。

    但一旦他正儿八经去了公司、应对同事和外面的敌商友商,就显少流露出温和的一面,这种时候他的眉眼间的距离感和攻击性都会十分明显。

    此刻他放下电脑包,随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目光柔软:“大人回来怎么没提前和我说一声?”

    “事情都办得顺利吗?我看到这些日子论坛上多了很多夸耀大人的帖子……”

    青年凑近时噙着笑意,声音柔和也带了点沙沙的质感,哪怕隔了距离,落在虞妗妗耳朵里还有点痒。

    尽管她现在是人身,猫咪的天性习惯还是让她耳廓尖端一颤。

    “还好,能解决的都处理完了。”虞妗妗大致说了一下遭遇情况,话题一转问道:

    “我听胡老说,我走后虞衡还来纠缠你好几次?”

    祝檀湘故作委屈,不动声色告着状:“确实有点扰民,不过最近几日没再来了。”

    “啧,还是对他手段轻了。”虞妗妗轻嗤:“不过这件事我会尽快解决,他烦不了多久了。”

    小南村的事件让她有了危机意识,她隐约觉得近期一直到之后的时日里,不会太平,说不准哪天密藏系的那群人就会爆个雷出来。

    和这些事相比,虞家那些‘跳蚤’确实应该尽快按下去。

    “对了你找到工作了?”想到这件事,她顺势问了句。

    祝檀湘点头,同她说道:“大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天其实是我离职之日,准确得说是我前公司破产、老板最后一次开散伙会的日子。”

    “说句自夸的话,我前公司应该算我克倒的。”他苦笑道。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的无力感——明明他已经非常努力地想要上进,费尽心力想摆脱一身霉运,可就算他付出几倍的努力,能力远超寻常人,行事处处小心翼翼做到能力范围内的精益求精,也扭转不了‘命运’。

    他前公司的老板是个自己创业的小年轻,对他多有提携,更是十分信任、甚至可以说崇拜他的能力。

    破产那日一向笑嘻嘻的小老板难得流露出失落,还向他道歉。

    说自己这个当老板的能力太弱,手底下有他祝檀湘这样一员大将,还能把公司干倒闭;

    还说自己运气不好,做的决策总是阴差阳错最差的那一个,说舍不得他。

    离开公司前小老板还再三挽留、邀请他,说日后东山再起,再请他回公司作左膀右臂。

    祝檀湘心中感激且愧疚,他清楚不是老板运气差,而是因为他在公司里所以公司运气差。

    若不是他不认命,非要硬着头皮拼一拼,若是他早点辞职离开,公司或许也不会受到这么深的影响直接干倒闭。

    他怎么还有脸面继续克老板家里的产业?

    于是那天他抱着置物箱离开公司,顶着淡淡的薄雾小雨走在回旧巷的路上,其实心如死灰一片迷茫,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护城河边。

    看着白茫茫一片的护城河,他内心在动摇。

    为了给自己争口气,祝檀湘从小到大都是咬着牙在拼命生活,可‘命运’赤裸裸地告诉他,就算他拼尽了命熬干了血,他也没有出头之日,这辈子他只能做一个平庸的普通人。

    对他这样骄傲且有能力的人来说,这种既定的‘命运’,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故而他也不会忘记那一天,彼时的他都在思考的深冬溺亡会不会太痛苦、直接死了转世投胎能不能改变这倒霉的命格时,虞妗妗像水妖一样,打破了他的沉思。

    大人救了他的命。

    也真正意义上救赎了他枯寂乏味、只余苦水的人生,改变了他既定的‘命格’。

    所以祝檀湘不能允许任何人轻慢、侮辱大人,哪怕是那些名义上的「家人」也不行。

    他垂下眼眸,内心一片冷意。

    胡老头听得一知半解,说的时候也就说不清楚,虞妗妗自然不晓得虞衡上门其实不仅仅因为她的身世矛盾,还有虞衡真的恨祝檀湘恨得咬牙切齿。

    这要说回祝檀湘现在入职的这家企业,就是富二代小老板的家资。

    作为家产唯一的继承人,两年前大学刚毕业的小老板叛逆心重和爹妈对着干,非不愿意啃老,要靠自己靠双手挣钱。

    他拿了家里给的启动资金跑去创业开公司,结果碰上祝檀湘这个瘟神,直接给公司克倒闭了。

    创业失败他只能灰溜溜地回家继承家产。

    作为能够拿大几百万去挥霍创业的顶级富二代,小老板家里的企业自然不会小,是本省内都叫得上名的发展了几十年的大集团。

    如今该集团的领头人——也就是小老板的父亲身体状况日渐下滑,继承人又是个草包立不起来,集团内部结构安于现状,哪怕是各层领导人也只想守成,没有有血性有能力的开拓者去大胆创新。

    几十年内或许还能勉强维持风光,但一旦老总裁去世,集团真落到小老板那个草包手里,怕是大厦将倾。

    于是祝檀湘在霉运压下之后权衡利弊,直接联系了曾经的顶头上司。

    在祝檀湘眼里,叫嚣着瞧不上虞妗妗的那群虞家人,才配不上当大人的亲人。

    那些的蠢货仗着自己榜上了南城首富,以为自己是多么了不得的豪门,用鼻孔看人不说,言语中还尽是侮辱。

    他可以欣然应对那些对自己的侮辱和鄙夷,毕竟他烂命一条,确实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可若是鄙薄虞妗妗,那些人就都该永坠地狱。

    从虞衡和虞舒月第一次上门,他就开始了布局,早在虞妗妗去处理小南村事件之前,他就入职了小老板的公司。

    而被逼着进修学习的富二代小老板每日正苦不堪言,在临近崩溃之际,接到了曾经大将的求职信,他简直像久旱逢甘霖的枯草,满心雀跃把人迎到了公司里。

    祝檀湘刚一入职,极其信任他的小老板便顶着巨大的压力作保,让他直接接触公司正在僵持中的核心业务。

    而彻底放开了手脚的他也没有让小老板失望,初入公司便展露出铁血手腕,以出其不意的商战手段在对手公司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便入了老总裁的眼。

    应召对方的传讯,祝檀湘和对方密谈一下午,再次从总裁办公室出来的他手机里,有一份新鲜的报酬极丰的雇佣合同。

    他破格空降为集团CTO,负责集团的技术战略和规划,以及产品研发方向和创新,试用期三个月,这个决定是老总裁亲自下达。

    自打那时起集团的水便被他这个‘炸弹’激起千层高来。

    一时间祝檀湘那些令人侧目的雷霆手段,也让公司内外对这个新秀的评价十分极端,但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谁也不会想到白天在公司把人压得喘不过气的祝总,晚上回到家端的是另一副贤惠温柔面孔。

    待虞妗妗外派的前夕,正巧也是祝檀湘基本收服手下人坐稳了位置,准备大刀阔斧开干之时。

    她人刚坐上飞机离开南城的第二天,祝檀湘便露出锋芒,在招标会上硬生生抢走了属于南城虞家探囊取物的合作。

    这动静说大不大,动摇不了一个大公司的根基,但数千万的合同也着实不小,足以让南城商界正式分出视线来认真打量这位横空出世的祝总。

    小老板的得意与老总裁的畅快暂且不必提;

    只说的南城虞家,到嘴的鸭子还能飞了,这一‘巴掌’让虞家完完全全成了南城的笑话和新谈资。

    尽管虞家已经闹出过不少笑料,可这次始作俑者的身份,却还是让自诩为豪门的他们气到升天。

    一个年纪轻轻毫无家世背景的泥腿子,居然让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

    尤其是打听到这位祝总全名‘祝檀湘’的虞衡,更是一瞬间心脉紊乱,当即开着车狂飙到旧巷。

    那个和虞妗妗混在一起的小白脸,他是在报复他们虞家!

    他怎么敢?!

    对找上门来的虞衡,祝檀湘并不意外,露出锐气迫人的笑意坦然承认:

    “我当然是故意的,而且这只是个开始。”

    虞衡当日的癫狂之状和威胁,他都当成个屁,根本没有在虞妗妗眼前提及,甚至连这几个月他的布局和成果也一点没说。

    祝檀湘看来这些都是琐事,虞家不配、也根本没必要拿到虞妗妗的面前,让她烦心。

    他会是大人身边爪牙最锋利的犬,扫平一切不知所谓的人和事。

    说话间他脑子里过了无数思绪,把那些晦暗牢牢压制在心里,面上仍是一片温和:

    “不过大人出手帮我抑制了霉气,我便没有了后顾之忧,恰巧前段时间我这位前老板重回家族企业,正是需要人手帮忙的时候,我就过去应聘了。”

    “算算日子其实不是最近才入职,而是老板赏识,最近又升职了,刚接触新业务不太熟悉所以比较忙碌……”

    新业务自然是和虞式抢生意,的确要投入的精力变多了。

    祝檀湘道:“等过段时间业务上手,就不会那么忙了。”

    “蛮好的。”虞妗妗是真觉得他现在的状态肉眼可见,比一年前见面时好太多,能感觉到从内里的精气神都是充盈的。

    她想了想轻咳一声,模模糊糊道:“一年前我刚刚入世,行为颇为激进……先前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想当初她看人类那是一看一个不顺眼,何尝不也是从骨子里认为人妖对立,不信任任何一个人类。

    以至于为了恐吓震慑祝檀湘,说了不少威胁他的话,还用武力镇压让他当自己的‘奴仆手下’。

    现在回想,那些行为确实尴尬,一想到直至现在祝檀湘对她依旧一口一个‘大人’,她面皮微微发热。

    用人类喜欢说的梗,虞妗妗尴尬到脚趾抠地能抠出一座城来。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也说过,若是你想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我就离开……等等你、你哭什么?!”

    虞妗妗猫眼瞪大,声音都变了调子。

    面前的青年突兀地红了眼眶,水色很快浸润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他眼尾垂落眼泪要掉不掉,抿唇时看起来脆弱且委屈。

    第128章

    祝檀湘哭了。

    始作俑者……似乎是她搅的?!

    虞妗妗这辈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更不用提怎么处理。

    只差一点点她就要从沙包软椅里弹起来,无论是面上还是不知怎么摆放的四肢都透着四个大字:

    手足无措。

    祝檀湘鼻尖透出绯红,语气很是失落不解:“我做错什么了吗, 大人?”

    “这是你第二次…不, 第三次赶我了, 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 我都会改的。”

    他垂下眼时尽显无辜, 太有欺骗性。

    虞妗妗头疼:“你没有做错,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

    “我不想。”

    青年声音闷闷的, 宽厚肩膀耷拉下来,像只被淋湿的可怜小狗:“我不想离开大人, 也不想大人离开, 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如果大人也不要我, 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虞妗妗脑子乱乱的。

    她想起来了, 上一次, 或许还有上上次似乎也是这个话题, 这样的场景,人类青年一如此刻眼尾泛着红晕, 说要一辈子侍奉在她身侧。

    那时候她顺势应答,更多的是敷衍。

    人类的一辈子只有短短几十年, 对于妖这样的长生种来说,几十年太短,却含括了人类牙牙学语到黄昏暮年,更何况人心的变化更是难以揣测。

    虞妗妗相信过去和现在的祝檀湘不想离开,却从不把他口中的未来当成真话,也不作束缚。

    几年,十年, 几十年后,他们总要面对分离。

    故而在和祝檀湘以及徐静和……等等的所有人类相处时,她虽能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在变化,却也一直在有意克制这种变化,保持一种绝对的疏离。

    她当然相信前人的经验,和人类产生太深的牵连,对妖对人都不好。

    这种疏离下就算未来要面对分别,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而此刻祝檀湘却是打破了这层她想维持的表象。

    虞妗妗不自觉眉心微蹙,客厅内一片安静。

    院里的猫咪们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从猫棚里跳出来,沿着开了一条缝的门挤进来,轻手轻脚走到两人身边,转了几圈又从门缝挤出去。

    短暂的沉默后,一颗热热的水珠砸在虞妗妗的手背上,烫得她脊背僵直。

    意识宕机了半晌,她有些抓狂地揉了揉脑后:“啊啊好了,我知道了!你、拿张纸擦一下别哭了……”

    瞧着那低眉顺眼可怜兮兮的一大坨,犹豫片刻,她迟疑着伸出手拍了下青年的肩膀: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一直跟着我,我不会赶你走。”

    对一向独来独往随心所欲的猫妖来说,这种话不仅是安慰,已经算得上一种承诺。

    尽管有些无奈,但虞妗妗确实招架不住湿漉漉的泪水。

    她模糊感觉到这一次那些刻意保持的疏离,似乎也无法再维系;

    那颗熨烫的水珠砸在平静的水面,钻入湖底,堪称狡猾地让人再也不能忽视他,不能随意推开丢下他。

    “同样我也无法保证自己十年、二十年之后还会留在人间,总之你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我不会强拘着你。”

    虞妗妗抬起手,仍是眉心微蹙。

    倏忽青年人抬起头,眼尾一片红痕,面上一扫委屈神色转而是惊喜。

    他露出亮亮的笑眼时,眼睑下像两道弯弯的小桥,一瞬间驱散了眉宇间的锋利感。

    “好。”

    “大人说到做到,以为别再提让我离开的事了。”

    祝檀湘抬头得突兀,侧脸正好抬到虞妗妗还没放下的手心下方。

    明明还和手掌微微悬浮了一段距离,看起来却像是他主动把脸贴到了虞妗妗的手心上。

    这一幕让虞妗妗心头一跳,迅速抽离了手掌,放在膝头手指攥紧。

    “好了好了我饿了,你还吃不吃饭?”她语气不耐。

    “我去把饭菜热一下,大人等几分钟就好了。”

    “……”

    ——————

    次日,虞妗妗一觉睡到大中午。

    醒的时候祝檀湘已经去公司当社畜了,冰箱和桌子上留了他走之前写的便签。

    虞妗妗头发乱蓬蓬的坐起,脑海中闪回昨日的一些碎片,又烦躁地躺了回去。

    仅过了一晚上,手机里便有几十条未读讯息,都是得知她返回南城后发来寒暄的短信,还有几条官方新整理出的灵异事件推送。

    她一条也不想看,更不想出门摆摊,索性躺着当废物。

    到了下午时分,有些出乎她意料的人登门拜访。

    “你怎么来了?”

    来人面上带笑,瞧着精神头比先前也好了不少,正是已经拜入师门走上正道的赵婷婷。

    赵婷婷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闻言扬眉道:“我看天师府论坛里有帖子说你昨天回南城,想着你应该到家了,所以就过来了。”

    乍一听虞妗妗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她突然抬眼:“天师府论坛?”

    要知道天师府虽然广纳天下术士,本质上却也是国家组织,并非什么人都能进来,在册的术士和国家公务员有异曲同工之处,待遇良好。

    像赵婷婷这样半路出家的术士,尽管最后从良,却也没达到纳新的门槛。

    甚至是她整个师门其实都挂靠于民间民俗组织。

    未曾成为天师府成员,自然也就没法进入官方内部的论坛,无法共享许多情报。

    赵婷婷却说她是从天师府论坛看到自己的行程。

    她问了一嘴,赵婷婷的兴奋压不住了,嗷得一声扑上来对她一通搓揉:

    “对啊!!我爱死你了妗妗!我连同我师门上下都收编为天师府编外人员了,虽然是编外,但也有证!完全算是靠上官组的大山了,我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师父师兄把我一顿夸,还让我一定要来感谢你,我们全师门都要请你吃饭!”

    虞妗妗看得出来这人已经高兴疯了。

    放在以前,不说毕恭毕敬,再怎么熟络赵婷婷也不敢扑上来抱自己…

    “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师门进编外不是我安排的。”她把人推开,晃了下脑袋。

    赵婷婷给她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妗妗你不懂,你看着我们这些民间组织自由吧,觉得是我们不愿意加入官方?屁呢!是人家不带我们玩儿了!”

    按照赵婷婷师父的说法,其实早些年建国初期,官方天师府刚成立那段时期,确实是官方想方设法吸纳民间术士。

    为此官方给予了愿意加入的术士和组织丰厚报酬。

    饶是如此,也有一大批术士不愿意加入,甚至鄙薄天师府。

    那些有些传承的民间门派和组织‘倚老卖老’,自持隐世的身份,觉得加入天师府的术士都是没根基、没传承的术士,不如他们底蕴深身份牛。

    等到时代不断发展,天师府日渐势重,甚至连佛道教的许多知名门派——例如堪山都加入后,官方天师府渐渐成为玄学界的顶梁柱。

    加上官方其实一直在分割玄门和普通人,为了保障社会安定,玄学术数就必然不能浮出水面,只能成为小众,甚至是迷信。

    否则一旦普通人知道玄学术数真的存在,那么稍微有钱一些的人就想用玄学手段更有钱,更有钱的人就想挑战社会秩序和底线,更严重的就是滥用术数谋财害命……

    当然术士无论怎么压制,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消失;

    有门路的人依旧能接触到,但也大大接触提高了门槛,同时限制了许多术数。

    像一些百年前还很知名的邪术,现在已经成为禁术彻底失传。

    这些都是官方努力的成果。

    在这种控制和管束下,民间组织的术士受限最为严重。

    他们没有从业证书,哪怕的确有些传承底蕴也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偷偷摸摸进行一些玄学活动,稍有不慎就会被警告过线、要求整改。

    反观天师府背靠官方,可以持证上岗,内部成员能名正言顺地处理官方收集发现的灵异事件,逢年过节国家还发福利。

    两厢对比之下,有证的官方成员确实牛气。

    官方与民间的地位也彻底对调。

    现在是民间组织和门派想方设法,想要加入天师府。

    只可惜当初官方需要的时候,这批人拿乔傲慢,瞧不起天师府没底蕴。

    现在天师府内部的成员都由之前加入的术士、以及这些术士的后代同门填满,玄学灵异事件毕竟是少数,隔三差五才发生几例,还真用不上太多人手。

    简而言之,不缺人了。

    民间术士后悔也晚了。

    赵婷婷的师门就是曾经选择不加入,如今心里苦涩的门派之一。

    尤其他们门派上下加起来还不到十个人。

    这种小门小户,又没有特殊贡献,官方更看不上。

    突然被收为编外,赵婷婷和师门上下都清楚他们没那么大的能量和本事。

    赵婷婷本就猜测和虞妗妗有关,随师门去天师府登记名册领取工作牌的时候,负责人员更是隐晦地提点了他们几句。

    确实是因为虞妗妗。

    主要是虞妗妗身份特殊,天师府先前和她闹得不是很愉快,虽然那些往事已经揭过,但官方显然还想和这位大妖的关系再亲密一些。

    可虞妗妗性格冷淡,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一共也没几个。

    祝檀湘倒是第一首选,可他是个普通人。

    徐静和已经是堪山首席,是天师府在虞妗妗那里唯一的人脉。

    他们思来想去发现剩下的和虞妗妗关系尚可的人,也就只有赵婷婷了。

    尤其是赵婷婷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民间神婆,在本地普通人里颇有名声,这种私下不正规的、甚至是灰色的玄学从事者,天师府原本是要打击批评的。

    不过赵婷婷已经回归正道,同时她在民间积累的一些名声,还源源不断给她提供新的求助人。

    这些求助事件中不乏有许多她解决不了的、暗藏危机的,便都求上了虞妗妗。

    这么来看赵婷婷其实也因为之前积累的人脉,间接救了不少人。

    几方考虑之下,天师府认为将其收入编外并不越线,同时也是在暗戳戳和虞妗妗示好。

    又由于赵婷婷所在的师门名声风评都不错,供奉的也是正经八百的地仙儿,天师府便大手一挥,一起收编了。

    赵婷婷原本让阴邪清风魂上身,被迫出马染上孽力,不仅家庭散了儿子还因孽力反噬痴傻了,身体也亏空得很。

    结果遇上虞妗妗,身上的‘鬼仙’除去了,重新拜了师门不说,现在还一举捧上官方铁饭碗!

    而其师门不过是师父一心软,收了个师妹,整个师门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官方的人!

    无论是对赵婷婷还是对其师门,都是天上掉馅饼狠狠砸了脑袋,他们要欢喜疯了。

    所以赵婷婷根本忍不住啊。

    要不是昨天上门不好,得让刚回家的虞妗妗歇歇,她恨不得昨天就过来道谢。

    同时也因加入了天师府可以接触论坛,赵婷婷看了论坛里的帖子才惊愕知晓,虞妗妗这位顶级大佬不是人。

    是道行极深的猫妖!

    太神奇了!

    知道这件事赵婷婷整整消化了两天,把论坛里所有有关虞妗妗的帖子看了个遍。

    怪不得她总觉得虞妗妗性情和一些反应都异于常人…

    怪不得虞妗妗家里有那么猫!

    看完帖子、得知其猫妖身份的赵婷婷并不觉得恐惧害怕,反而因为看了太多追捧吹嘘猫妖大人功绩的贴,对虞妗妗更崇拜更喜欢了。

    虞妗妗无论是冷脸还是皱眉,在她眼里,那都是傲娇猫猫!

    说着说着,赵婷婷兴奋的语气变得哽咽,眼圈发红:

    “妗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打住!”虞妗妗一抬手,神色紧张:“你真想感谢我……请我吃顿饭吧,别掉眼泪。”

    她现在看到人要哭不哭的样子就紧张。

    赵婷婷‘扑哧’一笑:“行,那回头你喊上小祝上我家来!我儿子可想你们呢,前两天还问我虞姐姐怎么不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虞妗妗有气无力。

    “哦还有一件事,我得和你说道一下。”赵婷婷忽然正色。

    “怎么,又有人找你看事?”

    “唉不是。”赵婷婷笑道:“我之前身上不是背了那邪性的东西,虽然不正式,但溯本求源就算半个出马弟子。”

    “年轻的时候我还不认服,不想受那死老太婆摆布,专门跑到东北那边找过很多弟马公嬷,求他们帮我把那死老太婆除去,但结果你也晓得,没成功。”

    不仅没成功,她还折腾掉半条命。

    附身于她的那位恶老太婆恼她不从,在她身上各种作祟,痛得她死去活来在地上打滚,还阴测测笑说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自己。

    对此东北那些堂口弟马也是无能为力,说动物仙家和清风仙不是一路数,他们爱莫能助。

    赵婷婷当时心都死了,这才认命回到南城,辞了工作当神婆,替身上的鬼魂收集香火。

    “不过事情虽没成,我却和好几个弟马交了朋友,这些年也有一些业务往来,虽然不常常见面却一直联系着。”

    弟马就是常人所说的出马仙。

    外行人道只知道笼统,事实上不是什么人都能出马看事,往往从业人员要体质符合、家族往上有传承,才能顶香根立堂口。

    仙家也不是称呼出马弟子,而是对他们身上的‘仙儿’的尊称。

    弟马请仙家看事、理事的过程,叫做出马。

    要是祖上没有渊源,没经历过顶香立堂口这样正常的流程就自称身上有仙家、可以出马的人,九成九是骗子。

    最后一成或许是真的,但其身上的‘仙家’大概率不是善茬。

    就像赵婷婷这样,体质偏阴,莫名其妙被恶魂儿上了身催使她入偏门,搞得她家破人亡。

    哪怕在精怪频出、出马兴盛的华国东北地区,赵婷婷这样的倒霉蛋也不多见。

    怀揣着对她的同情以及结交之意,她在东北遇到的不少弟马都主动和她加了联系方式,其中有几个至今都关系不错。

    赵婷婷说:“最近我那几个弟马朋友陆续都和我提起一件事……”

    “他们说东北那边不太平。”

    第129章

    东北…不太平?

    虞妗妗眼眸微眯:“怎么说?”

    “首先是乡镇附近精怪活动的痕迹比往年增加太多!”赵婷婷解释道:“我那些朋友不都是出马弟子, 平日多是求助人上门看事,大抵就是些头疼脑热、怀疑自己撞邪一类的情况。”

    “但最近一段时间,他们每周基本都能接到最少一例外派求助, 是求助人家里生活遇到怪事, 大抵是老百姓家里的鸡鸭牲畜被咬颈而死、家里的东西无故损坏…等等之类的事情, 虽不严重, 但都有精怪和动物出没的痕迹, 这是往年没有的情况。”

    “其次,妗妗你可能没注意到, 最近半年来官方报到的动物伤人新闻已经有了好几例,这还是新闻界不怎么重视的前提下;在新闻没报道到的东北, 那片地域广阔、香火繁盛的地方更严重。

    他们那些出马弟子身上大多有动物仙家, 对动物牲畜的情绪感知也更敏锐, 无论是他们本人还是他们身上的仙家, 都明显感觉到城市和乡镇中的动物、以及精怪的情绪不正常。”

    “前两个月他们本土就发生了好几起动物伤人的事件, 其中两例比较恶性, 伤者伤势严重,现在他们本地居民对流浪动物的抵触情绪非常高, 民间组织了很多打猫队、打狗队,野外也有人趁乱浑水摸鱼, 用弩和麻药射杀野生动物。”

    “无形之间,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关系在逐渐敌对,甚至仇视。”

    赵婷婷的语气严肃,忧心忡忡:“从任何角度,这绝对都不是好事。”

    “我那些朋友里,有一个弟马家里祖传四代人都从事出马,她顶香根立家中堂口, 身上的仙家便是四梁八柱中的蟒仙,传承了上百年。”

    “虽然比不得妗妗你厉害,但已经是当地非常有名气的仙家了,我当初去北地寻求解脱方法时,就是打听到那位的名头,专门前去求助。”

    赵婷婷说着脑海中已回想出当日抵达对方家中,对方出马途中,她意识模模糊糊间‘看’到的画面。

    她的神魂似乎都吸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四周一片空寂,万般皆无。

    只有一条体型巨大的花蟒,盘踞在雪地之中。

    它的蛇躯恍若有几十米那么长,缓缓抬起蛇首时,头颅像水缸那么大,蛇瞳幽黄,淡淡瞥来时带来的压迫和恐惧至今赵婷婷都记忆深刻。

    她毫不怀疑自己若真在野外遇到这种巨蟒,对方一口就能把她吞掉。

    回过神来时赵婷婷身上出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浑身还止不住打着摆子,面前染着的香炷只剩短短一节,那位年轻的四代弟马看着她的神情怜悯,说道:

    ‘仙家说你的确被清风占体,阴邪入魄,但它帮不了你。’

    ‘这个清风恶魂非常狡猾,现在并不在你身上,因为你和它之间没有契约联系无法将它召来,它一直躲在外面仙家也没法帮你解决它。’

    ‘不过仙家说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搬来东北,在附近租房生活,那清风魂迫于它的威压是不敢再侵占你身体的,这样也算是一种解决方法。’

    赵婷婷的家人朋友、房子都在南城,让她舍下一切来东北重新开始,她舍不得。

    所以最终就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

    之后那位四代弟马得知她还是没有挺过恶老太婆的折磨,辞职入了偏门,当了神婆,还十分唏嘘,在网上对她多加劝慰开解。

    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友,一直到今天都还多有联系。

    听了赵婷婷的描述,虞妗妗起了些兴趣:“照你这么说,那花蟒应该有不低于两百年的道行,我倒真有点想见见它。”

    她着实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什么大妖怪了。

    出马仙文化中的正统并非现在流传最广的胡黄白柳灰,而是四梁八柱。

    四梁为胡、黄、常蟒、清风;

    也就是狐狸,黄鼠狼,蛇,祖宗阴魂。

    至于其他灰鼠、刺猬,甚至是鸟、鱼、虫子等等生灵都能成精,也能借助弟子出马,这些就统并未杂家。

    八柱则是堂口中仙家所掌的八种职责机构,有负责传递消息的,保护堂口的,留守坐堂的……等等。

    其中四梁之一的常蟒较为特殊,虽然都是蛇仙,却有常、蟒、柳三种区分。

    柳仙往往指的是细长的蛇仙,多镇宅守堂,鲜少外出露面。

    常仙原型其次,擅武斗,在堂口中往往战力数一数二,负责清扫堂内霍乱对战外敌。

    最后蟒仙体型庞大,力量惊人。

    蛇族本身就性情冷淡,算是所有常见动物仙中最少出世的一族,比起借助弟子出马,它们更喜欢在深山中自己修行。

    蟒仙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哪怕在整个蛇族中也最少见到它们出没。

    故而虞妗妗听说现世东北还有那么一条蟒仙,颇感兴趣。

    简单说了自己和那四代弟马之间的交集,赵婷婷继续道:

    “我得知东北那边内乱,就去问了我那朋友,结果她也和我说此事很不正常!”

    “她家里那位蟒仙近来也感应到了一些古怪作祟,手底下的牲畜和小妖精都异常躁动,尤其是深山老林和荒原之中,似乎有大恐怖在孕育,于是一个多月前那位蟒仙大人离开堂口,只身前往深山探寻,结果失联了。”

    “直至前天我朋友才通过各种手段联系上那位大人,得知对方被未知的恐怖重伤,失联的日子里一直在沉睡,甚至严重到回不去堂口,它只叮嘱了我朋友几句话,告知我朋友近期怕是要大乱了,让她务必小心,就又再次失联了……”

    虞妗妗眉心不自觉拧紧:“这件事你上报天师府了没?”

    蟒这个族群天生擅斗,普通蟒蛇尚且能在丛林水域中绞杀鳄鱼、吞食身形巨大的水牛,成精之后,武力值是同道行的其他妖族数倍。

    两百余年道行的花蟒,又有四代人族弟马供养、为它收集香火,力量更是不容小觑。

    这样一个大妖,却被重创至垂危,必须通过立即长眠来稳住性灵……说明花蟒对上的存在绝不简单!

    赵婷婷摇头:“还没有。”

    “我也是前天才收到这朋友的消息,但这些情报我都是听他们口述,没亲眼见过……”

    她不过是个编外人员,不敢随随便便就联系天师府。

    万一这些情况只是那些弟马朋友们想多了,或者夸大其实了,那就尴尬了。

    她思来想去,自己认识的人里最牛逼的就是虞妗妗,便趁着上门道谢的时机,把这些情况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干净。

    虞妗妗能猜到赵婷婷的担忧,不过她知道的情报更多,看得也更远。

    甫一听到牲畜伤人、精怪霍乱,她便联想到了小南村村民的惨死。

    那些村民也是死于一群突然成了精的动物的手中。

    她敢肯定,东北地域的内乱一定和这件事有关联,背后八成又是密藏系那群人在搅浑水!

    要知道早些年有‘仙家不过山海关’之说,近代百年更是‘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在国运和人运双重压制下,妖族愈发稀少,能成精的动物更是少之又少。

    这种情况下各地山野中的动物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得了不明好坏的点化,突兀成精,本就是一件需要极其重视的事情。

    一旦这种情况扩大,或者像乌金那样的伪人大量流入人类社会,恐怕不仅仅是引起社会不安和动荡那么简单了。

    思及此处,虞妗妗直接对赵婷婷说道:

    “这些信息很重要,你尽快上报给天师府,就说是我提的,总部那边能明白。”

    赵婷婷见状心里莫名生出些紧张,她也意识到事情可能真的不简单,连连点头:

    “行,那我下午回去就上报!”

    “……”

    同一时间,同在南城

    城市的另一端矗立着半山别墅,乃是南城人民公认的富人区之一。

    虞家别墅中,一名身材样貌打扮都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在汇报情况:

    “老板,我盯梢的巷子里4号那户,昨天回来了一个年轻女生,外貌特征和你让我注意的人一致,应该就是目标对象。”

    “我今天上午又去确定了一番,人就在家里,一整天都没出门,接下来继续盯着吗?”

    客厅沙发坐着个身着衬衫、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外貌颇为儒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边举着文件看一边喝咖啡。

    不远处阳台采光正好,身着修身长裙的美妇人拿着花洒,心不在焉浇花,实际上注意力都集中在听那些汇报的内容。

    虞正龙‘哼’了一声,一抖手里的文件将其甩在沙发上:

    “孽女!”

    “和个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在外面鬼混不说,还弄出这么多事情,果真是乡下长大性子都长歪了。”

    杜若菲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花洒走过来:

    “老公你消消气,孩子在外面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心里肯定有怨气,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咱们的骨血,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说着,杜若菲的眼睛就红了。

    天知道她在得知自己养了近二十年的宝贝女儿,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她的亲女儿流落他乡吃苦受罪的时候,她有多迷茫多崩溃!

    这件事之所以会暴露在虞家夫妇面前,还是因为虞衡。

    尽管虞衡已经很尽力地在帮虞舒月遮掩,但他心眼儿就那么一丁点儿大,根本瞒不住事。

    他越是要瞒,就越露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本来前段时间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就让虞正龙无比不满,加之有几次回来时,身上还带了不轻的伤口,一看就是在外面又不干好事。

    几次下来虞正龙对他的忍耐到了极限,终于在上一次虞衡被旧巷的猫挠了一身血、狼狈回家后,虞正龙爆发了。

    他质问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结果这逆子还顶撞他。

    一怒之下他直接把虞衡的司机叫来审问,这么一问,就问出了些惊掉他和老婆杜若菲下巴的事,问出了虞妗妗的存在。

    虞衡的司机几乎算最亲近他的人,他平日里又藏不住事,一上车就各种破口大骂,故而他这个司机居然是虞家最早一批知道虞妗妗这个民间大小姐的人,比虞正龙和杜若菲这对父母还早。

    初闻此事,虞、杜夫妻俩震惊之余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虞正龙虽然也是个草包,但到底是出身真正的港城豪门,从小见过的手段和世面多,又比虞衡多活了几十年,多少有点脑子。

    他派了自己的心腹秘书去调查此事,又请了私家侦探。

    一番调查之后,确定虞妗妗真的是虞家的亲生女儿,二十年前在县医院被调包。

    他的好儿子知道这件事后,不是第一时间告诉父母,而是千方百计地隐瞒,还上门百般刁难自己的亲姐姐!

    虞正龙原本就气不顺,查到此事后更是暴跳如雷。

    紧接着虞妗妗那边就外派出去做任务,他便让私家侦探继续盯梢,时刻关注虞妗妗什么时候回来。

    这段日子里虞正龙和杜若菲渐渐冷静下来,两人讨论了好几次该如何对待这个亲女儿、以及养女。

    不得不说虞衡的确是这两人的儿子,对他俩无比了解。

    如果说刚开始虞正龙和杜若菲的愤怒和愧疚占据上风,冷静之后,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两人竟也对要不要认回女儿、公布此事犹豫起来。

    他们看过虞妗妗的档案,平平无奇,性子粗鄙!

    和两人花费时间精力培养的大家闺秀虞舒月,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底!

    虞家和齐家的婚约现在还在虞舒月身上,如果他们是齐家,肯定也更想要一个完美优秀的儿媳妇。

    总之从各个方面,认回虞妗妗的性价比都太低了。

    杜若菲这个母亲尚有母爱,提起女儿就掉眼泪,也是这个家里最希望把女儿认回来的人。

    可她在家里的话语权也最低。

    她和虞正龙一样出生在港城,不同的是她只是小富之家,家里为了攀上港城的本家,把貌美的女儿嫁给了港城虞家的次子。

    结果虞家内乱之后,虞正龙很快被踢出权利中心,只能落败狼狈逃到内陆去。

    作为虞正龙的妻子,她自然也只能远离家乡跟着来到内陆,而比起妻子这个身份,她更像是一株菟丝花,决定不了任何事。

    虞正龙敷衍地安慰了一下妻子,并强调一切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哪怕她再怎么心疼女儿、想念女儿,也只能委委屈屈不甘不愿地答应。

    此刻听到虞正龙斥骂女儿,她心里不好受,软声安抚着。

    虞正龙面色不愉:“哼,她有再大的怨气到底也是为人子女,难不成要我们亲自登门,给她道歉不成?!”

    杜若菲用手一下一下顺着丈夫的肩膀,徐徐说道:

    “阿衡也是,怎么能对他姐姐那么蛮横?!”

    “我是知道他和舒月关系好,得知这件事我心里也不好受,那也是我们养育了二十年的女儿,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不会不要她啊。”

    夫妻二人心里清楚,虞衡急哄哄去驱赶虞妗妗一定是为了家中长姐。

    虞正龙心中烦躁居多,杜若菲却是各种情绪揉杂,内心不免对养女生出了不满和埋怨:

    “老公你想想,女儿她前二十年在乡下过苦日子,来南城寻亲后,看到舒月养尊处优衣食无忧,并且自己的亲弟弟、血脉相连的亲人还对她出言不逊各种侮辱,她内心肯定很难过很痛苦,可不就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小刺猬。”

    说着她都能脑补出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时忍不住眼角又沁出泪水。

    虞正龙沉着脸不语,片刻突然扬声:

    “老陈,去给那个逆子打电话让他滚回来!”

    说到底还是虞衡那臭小子惹出来的祸!

    此时虞衡正在朋友开的俱乐部鬼混。

    这几日他都不想回家。

    一回去他爹就对他破口大骂,母亲呢也气他针对虞妗妗不搭理他,就连他姐虞舒月也变得沉默寡言早出晚归;

    想到踏入家门后就要面对家里压抑的气氛,他浑身难受,心里也委屈。

    为什么所有人都怪他?

    他明明也没说错没做错什么;

    爸妈嘴上说着什么血缘相连,却丝毫没提起要认回虞妗妗公布往事,这些天对姐姐态度依然和颜悦色,甚至根本不在她面前提这件事。

    既然如此他不过是说了真话,是不想让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父母不好意思或者说不方便做的事他帮忙做了,他有错吗?

    接到家里管家的电话,虞衡内心不爽吭哧吭哧不愿意回去:“我在外面有事……”

    电话听筒中传来虞正龙的怒声:“老陈你告诉那个逆子,他要是不回来,以后也别踏进这个家门!”

    陈管家顿了下劝说道:“少爷你也听到了,你还是回来一趟吧,老爷应该有要紧事找你。”

    半个小时后,头发凌乱神情不耐的少年回到了别墅。

    刚进门,一个水杯就朝着他的方向砸来。

    他一个闪身躲过去,虞正龙见状用手指着他:“你还有脸躲?”

    “看看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公司公司不去,书也读不出来,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废物?!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有本事你死在外面别回来!”

    虞衡梗着脖子顶嘴:“我废?我倒是想自己聪明一点有本事一点,还不是爸你基因不行!”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没遗传到好的,真聪明绝顶了你还是怀疑一下是不是你的崽吧!”

    眼瞧着虞正龙被气得咬牙切齿,抄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就要走过去,原本还因为虞妗妗之事埋怨儿子的杜若菲又心疼了。

    她生怕儿子真给丈夫打坏了,连忙拉住丈夫的手:“好了好了,父子俩干什么弄得像仇人一样!”

    “快把东西放下来,阿衡你也是,怎么能对你爸这么说话!”

    杜若菲走过去在儿子肩膀上狠狠打了两下,算是给丈夫一个阶梯。

    虞衡撇着嘴,还算俊秀的脸上带着酸涩委屈:“那不是爸先对我又打又骂的,还有妈,你也不想搭理我还让我回来干嘛?”

    “我和你爸就冷了你两天,你就委屈上了,那你姐姐呢?”杜若菲瞪他:“你姐姐流落在外二十年,你还上门欺负她!”

    “那个女人才不是我姐。”虞衡小声嘴硬。

    “行了,你们喊我这么着急回来,到底有什么事?”

    “你姐姐回来了。”杜若菲说:“她昨天出现在旧巷那边。”

    “哦…她回就回来,关我什么事。”

    虞正龙盯着他说道:“你不是喜欢往外跑么,等过两天你就去给我上门,把人喊回来。”

    “那丫头闹腾这么久不就是想回虞家,那让她来家里吧,省得一天到晚在外面丢人现眼,以后堕了虞家的名声。”

    调查到虞妗妗的存在和身份,虞正龙自然也知道她目前的职业好听点是天师、神婆,说难听的就是个二蒙子!

    天天在街上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真是……为人不齿!

    杜若菲点头,语气带着期盼和欣喜:“对,来家里!妈让阿姨把饭菜做得丰盛些,咱们一家子一起吃顿饭,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阿衡你可不许给我再犯混了!”

    去旧巷?请那个女人……?

    虞衡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五官精致却神情冷漠的面孔,也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些猫狗红着眼睛、呲牙咧嘴扑上来撕咬自己的样子。

    他浑身一抖,心里很是抗拒。

    与此同时对于虞正龙所说,虞妗妗是在拿乔才不登门的说法,虞衡表示怀疑。

    一开始他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和对方打了几次交道后,对方那种漠然的、或者说蔑视而厌恶的目光,一次次地让他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

    虞妗妗好像不是在说笑话,她真的很讨厌虞家,也很讨厌自己。

    就连虞衡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抗拒这个发现,他不想再看到对方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故而得知虞妗妗离开南城的时候,他心里松了口气,却并未像他设想的那样欢天喜地,反而一直在想虞妗妗为什么要离开南城、什么时候回来。

    此刻听到爸妈派给自己的任务,他第一反应是不想去,紧接着他不自觉地开始对父母提出质问:

    “你们喊虞妗妗回来,姐要怎么办?”

    听到他的问题,虞正龙和杜若菲夫妻俩都以为他是太固执地要帮着虞舒月,和亲姐姐虞妗妗作对。

    不成想两人还没说话,虞衡一连串的话和问题就紧随其后甩了出来:

    “这两个女儿你们到底要哪一个?虞妗妗要是回来,你们能把当年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吗?她和我姐肯定是相处不来的,你要怎么安排她俩的去向,谁在家里谁去外面?”

    杜若菲:……

    越听她看向儿子的目光越古怪,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在帮着虞舒月针对虞妗妗,而是在替虞妗妗逼问他们??

    虞正龙皱着眉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这些事情是我和你妈要考虑的,你就去把人喊过来,之后的事之后再商量。”

    听他爹这么说,虞衡一脸了然,“你们不会公布,你们其实还是偏着舒月姐的,只是想先把人弄回来。”

    看清父母的态度他本应该兴奋,可偏偏他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觉得爸妈这么做……不公平。

    “我不去。”

    虞正龙又瞪眼了:“你说什么?!”

    虞衡缩了下脖子,还是扬声怼道:“我说我不去!”

    “虞妗妗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坏女人,她心眼又小又睚眦必报,才不会接受你们这种做法,她不会跟我回来的,你们要喊人回来就自己去喊她。”

    大比兜不是打在他们脸上,他们当然不知道有多疼!

    虞衡都能想象得到自己上门说出这些话后,那个狠毒女人是怎么阴测测看着他笑,怎么一挥手让附近的猫猫狗狗攻击他的!

    “你们要是真拿出个章程,她可能还会搭理我,否则她那么讨厌虞家……”

    “满嘴胡言,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虞正龙气不顺。

    虞妗妗不想回虞家?讨厌虞家?

    怎么可能!

    虞家就是从指头缝隙里漏出一点东西,都能让她衣食无忧了。

    她来到南城上蹿下跳又改了姓名,不就是想引起虞家的注意么。

    至于虞衡说的,他们搅浑水不处理、不公布虞舒月的身份,会引起虞妗妗的不满,虞正龙根本不觉得这算是一个问题。

    虞式集团是他的产业,他说谁是虞家人谁就是,他想给谁一点甜头就给谁,连杜若菲都不敢对他甩一点脸子,难不成他还需要看虞妗妗那个乡下来的丫头脸色?

    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他的血脉的份儿上,虞妗妗一辈子都不会和南城虞家扯上关联。

    虞衡这臭小子就是不想做事,乱找借口。

    望着父亲不以为然的神情,虞衡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因为他本人之前也是一样的想法,只不过被虞妗妗狠狠打了几个大比兜老实了。

    他知道自己拗不过父母,破罐子破摔道:“行行行,非要我去那我就去呗,但是得让陈叔和我一起去嗷。”

    他要把家里的老管家带在身边,回头虞妗妗发飙让他们滚蛋,回家后才好有人给自己作证,省得到时候爹妈又要觉得是他在从中作梗编瞎话。

    想通之后虞衡内心生出一丝诡异的期待来。

    他一个人被虞妗妗骂、被驱赶,他只会觉得憋屈。

    要是有人陪着他一起被骂,最好这人能是他爹妈,让他俩亲自感受一下那个女人有多冷漠,那虞衡就舒服了。

    到时候他就能一边啧啧摇头一边训斥虞正龙:

    看吧,我说了那个疯女人不好惹、她讨厌虞家人,你非不信!

    只是想想这个画面虞衡就坐不住了,他一屁股从沙发上蹦起来:

    “什么时候过去?!”

    虞正龙不明白儿子自己脑补了什么东西,上一秒还半死不活不情不愿,下一秒就目光熠熠像打了鸡血。

    他没好气道:“过两天的!你以为陈叔像你一样游手好闲没点正事!”

    第130章

    虞妗妗返回南城之前就猜到自己走了大半个月, 回去之后肯定有不少人和事情找上门。

    她甚至设想了一下谁会过来,理所当然的第一人自然是徐静和。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人是赵婷婷,次日登门之人更是有些出乎意料。

    晌午时分, 旧巷4号院的院门从外头敲响。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煤气罐罐从猫窝棚里跳到地上, 尾巴轻晃, 走至门口抬起两只前爪, 把院门内侧堪堪挂着的门闩扒拉下来, 紧接着‘吱拉’一声院门开了一条缝。

    外头来人试探着推开门,一低头, 就瞧见一只胖乎乎圆头圆脑的狸花猫站在门前,抬着脑袋看着他们;

    一双溜圆的眼睛亮得像玻璃珠子, 毛色特别漂亮灵气十足。

    齐家明一看便心生喜爱, 年过五十向来叱咤商界的南城首富, 此刻面对一只小肥咪声音都不自觉夹了起来:

    “喔唷这猫养得可真好, 真有福气!是你帮我们开的门吗?”

    院门推开之后他抬眼看去。

    只见四四方方的露天小院中, 靠近房屋的廊道顶层搭了一层瓦檐, 遮住直射的光线。

    这建筑颇有些年龄,无论是屋顶的瓦片还是四周的门柱墙壁, 都镌刻上了时间的痕迹,很有韵味。

    偏偏屋主人是个会生活、会打理的, 把各个角落收拾得整齐洁净。

    院子中央的石头桌上放置着一个细长洁白的花瓶,瓶中探出两支蜿蜒的红梅,靠门的院墙则搭建着一个两米多长的猫窝棚,里面细致地分化了一个个猫窝和连接着上下的猫爬架。

    天际洒下的金光带着暖洋洋的惬意,洒在房梁上眯着眼的群猫身上,也落入小院,被瓦檐和围墙分割出明暗;

    透过光线仿佛都能看到空气中漂浮中的茸茸颗粒。

    虞妗妗就在这样一方天地间, 惬意地躺在廊道上放置的躺椅上。

    她腿上盖着一条鹅黄色的绒毯,脚边窝着小猫三两只,一只手支着下巴,身下的躺椅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晃。

    院门从外被人推开的时候,她只淡淡地抬起眼眸看了过去。

    瞧见来人,眉尾轻挑。

    齐家明以及他身后随同上门的一家子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色,一时间都怔住了。

    他们不晓得虞妗妗是妖,只觉得院子里的那个青年人眉眼之间的姝色太过浓郁,周身也太有气场。

    光似乎让她的乌发都透出淡淡的荧光,简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幻象。

    “……齐老板?”虞妗妗讶声。

    齐家明回过神来,心下正感叹,他身后突然挤出一颗脑袋,幼子瞠目结舌地指向院中:

    “是你啊!”

    “你、你就是我爸说的救了我们家的虞大师?!”

    齐盛声调很高,又偏头去看自己的父母兄长急切道:“妈,她就是我先前说和徐玉江他们碰见过的神秘人,当时我同学非要尝试什么召唤妖神的都市怪谈,结果真的有妖猫召来了,就是她!”

    “我记忆特别深,不可能记错!”

    那一晚的奇幻经历足以颠覆少年们的认知,若不是他们每个人都有清晰的记忆,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他身侧气质卓越、眉眼温润的美人不赞成地按了下他的肩膀:“小盛,不许这么无理!”

    听到齐盛的惊呼,齐家其余人面色如常,当听不到。

    他们其实很相信齐盛所说,毕竟眼前这位虞大师,太过神秘。

    但虞妗妗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无论她是人还是别的其他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虞妗妗也记得齐盛这个倒霉鬼,饶有兴趣:“你们进来吧,家里地方小,随便坐。”

    于是齐家明一家四口便进了院子,把带来的各种昂贵礼盒放在墙边。

    不等她开口问询,家里的女主人顾荇烨笑容温和得体,率先道:“早就想上门感谢虞大师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来叨扰。”

    “要不是您去了一趟西柏岭忙前忙后,替齐家解决了风水问题,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早就没命了。”

    想到儿子当初面如金纸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到随时会咽气,顾荇烨仍是一阵后怕,也真心实意感激面前的虞大师。

    “是啊,小盛过来,和虞大师道谢。”齐家明招呼道。

    齐盛少年人脸皮薄,有些扭捏:“…谢谢虞大师。”

    虞妗妗略一颔首算是应下,她猜测齐家明一大家子登门应该不仅仅是道谢这么简单,还有别的事。

    齐家明倒是一点南城首富的架子都没有,拍拍屁股坐在石头凳子上:“虞大师,我们一家子这次过来,除了想专门感谢你的恩情,还有些琐事。”

    “我听说因为虞大师帮了我们家,外头不少长舌头传起了风言风语……”

    “啊这件事,我知道。”虞妗妗坦然点头。

    不说别人光是虞家那对姐弟,可不就觉得她和齐澜之间有点什么,过来闹了好几次。

    齐家明一听急了,忙道:“那些话不是我们齐家传出去的,我也是最近才听到了点风声,背后那些嚼舌根子的人简直莫名其妙!”

    “我这么说当然不是觉得虞大师你不好,是你太好了!齐澜这臭小子抬杆子都配不上你,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虞大师你看得上齐澜,那都是他的幸运!”

    他说这些话时完全不背着自己大儿子,也不怕这么当年贬低齐澜会不愉。

    身着浅色大衣的青年气质温和,凤眼狭长,就站在其父身后。

    闻言他不仅不觉得难堪不愉,反而忽得点了下头:

    “确实如此。”

    “我就觉得那些造谣生事之人太过可恶,这不是在挑拨咱们两家之间的关系么!”齐家明愤愤不平,他是真怕虞妗妗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厌上了他们齐家。

    听听那些人都传得什么东西!

    把虞大师这样一个实力强劲的天师,说成想要攀附齐家、勾引齐澜的菟丝花;

    更有不可理喻之人说虞大师破坏了齐澜和虞家女儿的感情,简直不知所谓!

    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齐家明简直气得要升天。

    连他都觉得污秽不堪入耳落,那虞大师不得更生气?!

    况且他没记错的话,他早就让妻子和那虞家的闺女说开了,准备解除两家的婚约;

    还让对方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拟个合适的时间,两家人见一面,看看怎么协商、对外公布,能对人家姑娘家家的影响最小。

    为此齐家还准备了不少物品、股份、不动产等等,作为弥补耽误了虞家闺女的补偿。

    结果一直到现在虞家那边也没动静,没人联系他们。

    齐家明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这件事我一定处理妥当,如果能揪出那些造谣生事之人,齐家绝对不放过他们。”

    虞妗妗倒不怎么生气,毕竟那些所谓的富家圈层的人再怎么议论交谈,也说不到她的面前。

    她想了想道:“这件谣言会发酵,可能也有我这边的一些原因。”

    她简单明了地讲了一下自己的身世、以及和虞家的关系。

    她说得平淡,听到这些重磅消息的齐家明一家四口则是震惊不已。

    饶是家里情绪最稳定不外放的齐澜,都睁大了凤眼,默默在心中消化这些信息。

    虞妗妗之所以直接言诉,也是确定要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公之于众。

    她从借尸还魂那一刻就打定主意会为原身报仇,要让所有害过原身的人都付出代价,既然打算尽快解决虞家那些跳蚤,她便把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无论虞家人对此是接受还是抗拒,都阻挠不了她。

    虞舒月为了占据原身的家庭费尽心思,害死了原身,那虞妗妗必然要让她在乎的一切都拿不住。

    告诉齐家,无非是让他们早一步公众知道这个消息。

    “……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离谱的事!”齐家明内心震撼:“虞正龙知晓吗?”

    想到虞衡的态度,虞妗妗满不在意:“应该知道吧。”

    一旁的顾荇烨闻言顿时满脸不赞成:“这老虞和他妻子是怎么为人父母的……”

    只听虞妗妗的语气、看她神情冷漠,再观虞家一直默不作声的反应,足以说明虞家对这位流落他乡的亲生孩子并不好。

    否则也不会一直到现在南城各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连点风声都没有。

    再看虞家那位得体的千金,顾荇烨听说前两日她才举办了一场舞会,耗资巨大,过些日子好像还要出资开设一场红酒会。

    没有血缘的养女生活惬意花钱如流水,吃苦多年的亲女儿就在眼皮子底下却不在乎,只凭这一点,原本就不太喜欢虞家奢靡夸张的家风的顾荇烨便更看不上眼了。

    并且没有这层血缘关系还好解释,有了这层关系,虞家还能让诋毁虞妗妗的谣言蔓延至今;

    无论是当父母的虞正龙夫妇,还是知晓全部实情的虞舒月甚至都没有澄清一句……

    这在顾荇烨看来已经不是冷血,而是人品败坏!

    如果是她的女儿丢失了二十年,找回后暂且不提要怎么对待养女,她是一定会百倍千倍地补偿女儿,不会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虞家夫妇还真是心狠!

    电光火石间齐家明脑海中已经过了很多个想法,在虞妗妗这尊大神和前亲家虞家之间,他果断选择了虞妗妗:

    “这个虞正龙…我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虞大师你放心,有任何需要我们齐家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对了,1月下旬是我爱人整岁生辰,我们打算在家里办一个庆生宴,此次来也是邀请虞大师,到时候你若是有空可以过来。”

    顾荇烨是齐家明的第二任妻子,两人之间年龄相差颇大,有点老夫少妻那意思。

    不过显然两人感情很好,提及此事时齐家明握着妻子的手,而顾荇烨也面色微红。

    她又多说了两句:“我们席面办得也不算大,但南城有合作的人大都会过来,届时虞大师若是需要我们齐家帮忙声援,也算个还不错的场子。”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往往不用说太明白。

    虞妗妗听出了齐家明夫妻二人的意思,他们显然是有意在生日宴上为自己正名,澄清现在愈演愈烈的风声谣言。

    而顾荇烨后面说的话更是几乎直言,虞妗妗若是对虞家心有不满,可以直接在宴会对其发难。

    她说得谦虚,实际上作为南城首富夫人,平日里想要攀上关系恭维她的人本来就多,这次又是她的整岁宴,南城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过来祝寿。

    只有没资格来的没有不想来的。

    可想而知若是在这种场面戳破虞家的遮羞布,那虞家人会彻彻底底沦为南城的笑话。

    但如此一来,顾荇烨的生日宴也就被喧宾夺主,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是虞家那点破事了。

    虞妗妗有些惊讶于顾荇烨的快言快语,她真的心动了一下,听起来届时她就能又快又狠地把虞家那些人按到土里了。

    但她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多谢顾夫人的好意,但破坏你的生辰就不美了。”

    顾荇烨语气认真道:“不算破坏,我生日年年都过没什么重要的,要不是老齐非要办劳什子宴会,我都不想和那些人寒暄,我宁愿自己一家人在家煮个面。”

    “要是能帮到虞大师,这宴会也算办得有点意义。”

    齐家明反应很快,出声附和妻子:“是啊虞大师,你于我们一家老小有救命之恩,我正愁没有合适的机会报答你呢,你这得给我们夫妻俩一个面子,让我们多少还一点人情吧!”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不全是为了和虞妗妗拉关系。

    直至齐家人起身准备离开,虞妗妗也没有完全回应此事,她确实还需要多加考虑。

    不过她还是认真感谢了齐家夫妻,把人送出了小院。

    齐家明一家四口从巷子往停车的地方走,憋了一下午的齐盛再也忍不住了,嘴里惊叹个不停:

    “卧槽!卧槽啊!哥你听到了没,虞大师居然才是虞家的亲生女儿,那她岂不才是爷爷当初钦点的孙媳妇!”

    “我敢说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整个南城都要掀翻天啊!”

    “不过虞大师这么牛逼,为什么虞叔叔他们不愿意把她认回去?虽然舒月姐人确实还不错,但虞大师她会法术啊,她能捉鬼能看风水,和普通人不是一个等级的,要是我我包选她!”

    “……”

    顾荇烨被吵吵嚷嚷的儿子震得耳朵疼,“行了,你说这么多话嘴巴也不口渴。”

    “我可警告你,不许把今天听到的事情往外说,虞大师显然是和虞家不和睦,要是因为你大嘴巴先把事情捅出去,害得虞大师事情不成,我和你爸饶不了你!”

    齐盛‘切’了一声:“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徐玉江那傻子。”

    他这个年纪刚上高中的小屁孩,也就是在家人的面前跳脱一些,到了学校里面对同龄人,活脱脱一个高冷酷哥。

    别说和同学八卦,他连人都不怎么理,学校里有名的高冷校草好吧!

    顾荇烨虽然呵止了儿子,但内心也赞同儿子的说法。

    无论从情感还是从其他方面,她若是虞家人都只会选择虞妗妗。

    如若虞舒月的存在让虞妗妗感到不舒服,再怎么有多年养育的感情,她也会把对方送走,绝不会让一个外人伤透了女儿的心。

    高门显贵都是人精,她大概能猜到虞家人是怎么想的,对此她心中鄙夷。

    回到家里,齐盛便一溜烟钻回了自己的房间打游戏。

    齐家明一路上都沉默不语,此刻儿子们都走远了,他才一下下握着妻子的手,魔怔一样嘴里呢喃个不停:

    “原来是这样……这就都对了!”

    “你嘀咕什么呢?”

    “咱爸当年耗资天价、以寿命为代价测算天机,算出虞家女命格迥异,可以破解我齐家的风水诅咒,说的……就是虞妗妗虞大师啊!”齐家明说着,两行眼泪就流了出来。

    尽管他亲眼看到了虞妗妗为他们家破解诅咒,看到了那缕鬼魂灰飞烟灭,可父亲用生命为代价测算出的天机,依旧沉甸甸压在他心头上。

    他总是担心事情会出岔子,担心其实还有什么隐藏的祸患没有解决。

    对儿子想要正式解除和虞舒月的婚约,也一直犹犹豫豫束手束脚。

    当他在小院里,从虞妗妗口中得知了虞家血脉混淆的真相,他心头一直以来的不安才彻底松懈下来。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虞大师才是咱爸用命算出来的生机,他老人家没白白耗费了性命啊!”

    齐家明流这眼泪摇头:“我没有辜负爸的期望,在我入土之前,我把齐家的诅咒解了!”

    “就算现在闭眼,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对得起爸了!”

    顾荇烨心头酸涩,‘呸’了两声:“嘴上不把门!事情都过去了,还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既然咱们和虞大师还有这么一段缘分,那就更得帮她了,我真瞧不上虞正龙夫妻俩的作派!”

    “帮,当然帮!”齐家明抹了一把眼角,语气亲昵:“媳妇儿说得对,以后咱们不和虞正龙那老小子往来。”

    顾荇烨白了他一眼:“不正经。”

    齐家明语气感慨:“谁能想到呢,虞大师差一点成了咱们儿媳妇……算了这种话以后别说了,咱们自己还说那些乱造谣的人可恶,万一传出去让虞大师生了误会不好。”

    “你怎么就知道这事没一点可能呢?”顾荇烨意味深长:“你自己的儿子你不了解?”

    “什么意思??”齐家明懵了,坐直身体。

    “就说先前你从西柏岭回来,阿澜自己留在西柏岭,就算是处理后续事情也要不了那么久吧?我可听说他也没事做,一直跟在虞大师的屁股后头,最后还跟人家一班飞机回来、把人送到的家门口。”顾荇烨其实早就觉出些什么,但她也不敢确定。

    大儿子到底不是她亲生孩子,就算母子关系不错,中间也有道隔阂。

    齐澜当时的行为虽然不同以往,但非要解释,也能解释得通,于是她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但这次登门拜访虞妗妗,顾荇烨是真咂么出点东西。

    “这一次呢,给虞大师买的东西有一半都是阿澜去置办的,你看他买的那些礼盒,明显是好好研究过的,要是放在以前他哪里会对这种事情上心?”

    “还有他的衣着打扮和发型,都仔细打理过行,下午一看见人家虞大师眼睛都不转了,我可是盯着他呢。”

    “哦对了,你在那说他配不上人家虞大师的时候,他自己还上赶着接话说对!那不值钱的样子……跟你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顾荇烨语气嫌弃:“要我说这苗头已经挺明显了,也不怪外头传谣言。”

    听妻子罗列了如此多的细节,齐家明越听越觉得对,连连点头:

    “是!是这么个回事!齐澜以前可从没如此积极过,我那是开玩笑自嘲,他小子真敢对人家虞大师有意思?!”

    顾荇烨斥他:“你这说的什么话,虞大师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还有阿澜也不差好吧,纵观南城上下,也是有学历有手腕的青年才俊,你不要总贬低自己的小孩。”

    “我这不是谦虚么……”齐家明讪讪道:“况且我的意思是齐澜确实优秀,可虞大师,虞大师那是神人啊!人家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领,不是有钱就能比得上的。”

    “齐澜要是真能和这位成,我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他嘟嘟囔囔,半晌又把自己想美了:“唉媳妇,你说齐澜……脸长得不错,身型也板正,咱们家不说是顶顶豪门至少在南城是个首富。”

    他数着儿子的优势,越数越觉得儿子的竞争力很大啊!

    “你别说,还真没多少小伙子能比齐澜强,我觉得这件事有门!”

    齐家明把自己想美了:“我的老天爷,我要是有个天师儿媳,那我%……”

    顾荇烨无奈打断丈夫的兴奋:“你就别在这胡思乱想了,阿澜也该开窍该到了知慕少艾的时候。”

    “虞大师年轻,能力超群绝伦,长相也是惊人得出众,一身气质更是令人侧目,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别说是阿澜,不知道多少人喜欢呢。”

    “阿澜要是有勇气那便勇敢尝试一下又怎么了,但我们千万不要表露出来,不要让他有压力,哪怕最后不成,阿澜努力过不会后悔就好了。”

    顾荇烨怕不着调的丈夫发癫,再三强调道:“你可千万不要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种事我们不要有期待,能成最好,不成就当我们从没发现这件事。”

    齐家明盯着妻子,把人盯得发恼:“看我干什么,听到没有?”

    “遵命!”齐家明握紧妻子的手:“我媳妇儿怎么这么好,这么善解人意呢。”

    “去你的。”顾荇烨绷不住笑了。

    但她内心却是暗自叹息。

    她虽然说齐澜优秀可以一试,却清楚这件事能成的几率太小了。

    尽管相处不多,她也能瞧得出来,那位虞大人的眼界和心性绝不会因为表面存在的东西——譬如外貌、家世所动摇,对方太过神秘,也太强大。

    对这样的人动心,不是好事,反而是悲哀;

    因为动心要用比对待常人更超出无数倍的耐心,去祈祷上位者能够对自己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去赌能不能捂化一块坚毅的寒冰。

    更何况她清清楚楚记得,那位虞大人身边还跟着一位样样都不比继子差的青年人。

    只一个先来后到、水滴石穿,继子就落后太多了。

    顾荇烨心思细腻看得通透,但这些琐碎的事情她也不打算和齐家明与齐澜说,不去打击他们父子。

    就像她说得那样,不去提醒、不给压力,没有相处机会的齐澜不至于陷得太深。

    就算齐澜真的有好感、勇敢去尝试了,被拒绝后也不会太痛苦,能更快走出来。

    ————————

    离县,位于南城周边的县级小城。

    乘坐高铁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抵达这座县城。

    作为经济发达的一线城市附属县城,离县因着地域地貌的独特性,即本省西部边缘地带,外壤西部高原,内接平原盆地。

    特殊的地质让离县以及周边的自然环境没有那么宜居,地广人稀,但这也使得此地风景极其优美,几个县城都是出名的旅游城市,拥有多个知名风景区。

    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沿着这条线路一直往西去,会途径漫长的无人区,最终抵达藏地边缘。

    虞妗妗从离县高铁站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远处接壤着城市的绵延不绝的群山。

    她捣腾了两下手机,按照临走前祝檀湘给她整理的保姆级路线图,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期间有不下五名在站外揽客的司机,操着一口乡音浓郁的普通话试图上前搭讪,虞妗妗都不需要拒绝,无一例外被她一个淡淡的眼神扫去,莫名就不敢再纠缠。

    十分钟后一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车窗降了下来,驾驶位露出一张憨厚拘谨的脸庞,眨巴着眼睛看虞妗妗。

    紧接着旁边的副驾驶位打开车门,身着加厚工装的青年女子扒住车沿,探出上半身,勾唇笑着冲虞妗妗招手示意:

    “唷,好久不见啊虞前辈。”

    虞妗妗一时无言:……

    她分明记得初见这位堪山首席大师姐的时候,对方整日背着剑做事一板一眼,活像个老古板。

    认识久了,这人像天师府手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整日在外风餐露宿到处跑,看着也是给人累出事了,性子越发不如以前不正经。

    虞妗妗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走过去上了车,车内的温暖驱散了寒冷:

    “徐道长是大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自然久不得见。”

    “说吧,喊我跑到这个地方做什么。”

    徐静和侧过头来看着虞妗妗,笑意收敛正色道:

    “妗妗,离县这边挖出了不少怪东西,我拿不准,需要你帮忙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