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借您帕子一用
说完他坐回榻边,屏风后传来无九的声音:“长公子、郡主。”
洛云姝噌地坐起来,又因身子绵软无力而倒了下去。
姬君凌扶住了她。
他像个体贴但还不会照顾人的新郎,捞住她的动作自然,但让她以为着他肩头时的角度让她不是很舒服。
洛云姝扭动了下,姬君凌低头问她:“怎么了?”
洛云姝没搭理他,自行调整了位置,无九在外面她并不想出声。
即便无九知道是她,也猜到她和姬君凌有猫腻。但她总觉得自己不理姬君凌,和出声回应他表露出来的含义不一样。前者她或许还能让无九产生是姬君凌觊觎她的假象,后者就是落实了他和她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这对她面子的影响至关重要。
姬君凌未意识到她只是靠得不舒坦,以为她是不喜被他揽着,眉尾动了动,但并未松开她。
只朝外道:“说吧。”
无九回过神。
在来之前,他对这位长公子的印象停留在杀伐果断、野心、无情。
听到屏后低声询问时熟稔宛若丈夫面对妻子的语气,才觉出端倪,这位长公子和郎主截然不同。
他的克己、不近女色只存于表面,实则已染指了父亲的女人。
他对自己要说的话有了数:“要想彻底解开二爷和郡主身上的情蛊,可将母蛊渡至二爷血亲的身上。如今二爷的血亲只有二位公子,但因这是情蛊,也只能委屈长公子。”
洛云姝猛地坐起:“不行!”
她心口还残存被咬得发麻的感觉。蛊渡给姬君凌,今夜那样荒唐的事岂不是每月要做一回?
姬忽好歹是个禁欲的人,他对男女之事有心结,姬君凌他没有。
姬君凌没说话,只在她身子发软时扶着她的腰后。
无九顺势劝道:“小的本是二爷的人,按理不应说二爷不是,但郡主有所不知,当初是二爷以小的性命和家人胁迫,不顾郡主蛊发时会难受,让小的唤醒郡主体内蛊毒!二爷心思深沉,小的日夜提心吊胆,郡主想必也是看清了二爷真面目才会大义灭亲!
“如今您与二爷早已和离,已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和长公子更是既无伦理关系,又无亲缘关系,只要外人不知道,便不会损及二位名声。
“且长公子克己复礼,控制着母蛊,二位也不需要有越礼之举。”
呸,洛云姝嗤了声。
她仿瓷啊碰到过,姬君凌是冷淡,但既不克己更不重礼。
他的俗欲……
总之,大得很。
想到那一抓,她仿佛察觉到姬君凌身上传来的热意,便想挪远些避免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扭来蹭去,反倒勾起姬君凌刚平息的燥意,他一把将她按住。
“别乱动。”
洛云姝坐在了不该坐的地方,察觉不对,发丝都要竖起来。
他硌在那儿像一个汤婆子,说不上难受,但实在难堪。
她根本忍不住不动,可她一动,姬君凌气息一沉,喉结轻轻滚动了下,手亦警告性地按住她腰肢。
屏后无九的话还在继续,
“当初和二爷的蛊迟迟解不掉是因二爷不愿解,但长公子不像二爷,不会用蛊圈住郡主。小的听说有些高人可转换蛊性,在双方你情我愿的情况下,可以将蛊转成寻常的蛊,便更易解,如此一来,郡主便再也不惧二爷威胁。”
他说的和亭松捎回的消息差不多,洛云姝陷入思量,以至于忽略了臀下坐着那汤婆子的存在。
她思忖时身子喜欢辗转反侧,即便在姬君凌怀中也如此。随着她的动弹,身后,姬君凌眉头凝起,本一派冷淡的面上微变,额角亦浮起青筋。
他眸色骤深,身上喧嚣的冲动唆使着他—别再忍耐。
他绷紧了齿关,手臂一圈,怀中柔软温暖的身体严丝合缝贴上。
掌心按着她,他将下颚抵在她颈窝,张口虚虚地咬着她单薄肩头,维持着隐忍但蓄势待发的姿态。
他已忍到极限,但她仍不老实地时不时在动,姬君凌收紧齿关。
他控制着力度,但肩头传来的细微疼痛仍惊醒洛云姝,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会在他的火上大力浇油。
姬君凌齿关咬着她,手用力圈着她腰身,可怖的欲念也炽烤她,每处都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但他极力忍耐,除去把她按在怀里,并未对她动手动脚。他从后方紧紧怀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的姿态莫名有着偏执却又依赖、虔诚的错觉。
好像一匹天生会给人带来危险,却偏偏黏着人的幼狼。
像上次在温泉池边蹲坐她跟前,仰面看她时一样虔诚却具侵略性。
不得不承认,洛云姝会被这时候矛盾的他吸引住,她抬起手朝后伸去,在他高挺鼻梁上刮了刮。
像在安抚少年阿弟的长姐。
她越视他为小辈,他越想犯上。
姬君凌挑起眉,浓黑长睫下的目光越发肆意幽沉。
他将她的脸掰过来,但没有如心中冲动那般掠夺她的呼吸,只很近地与她对视,极具深意的目光进入她眸中。
这样的对视比片刻前他让她失控的长指更让洛云姝走神。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
眼定定看着他的眸子,又生出想将他吞下去的冲动。
或者将他按入怀中。
屏风后的无九见他们未做好决定,停下了劝说,四下安静仿若无人。
洛云姝和姬君凌在这寂静中对峙。
谁都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凝着对方,但身体里都在喧嚣。
这一次,姬君凌喉间先动了。
随后,洛云姝也咽了咽。
贴得很近,两人睫梢几乎相触,长睫都不约而同地扇了扇。
不知谁先开始,也可能是不小心,他们的唇瓣轻轻贴上。说相贴也不尽然,似乎还隔着薄薄一张纸的距离。
姬君凌两指捏住她中衣缎带。
适才的肆意撕扯,最里层的绸布已碎在地上,只要轻轻一扯,他们就不必再有多余的束缚。
洛云姝的手按住他的手。
但她没有推开,只是和他的手一道停在那,又无言对视了几个呼吸,姬君凌的手往下扯了扯。
系带的结散了一半。
洛云姝的手仍按着他手背,只象征性阻止了一下。
姬君凌捏住另一侧缎带。
她只有睫羽和唇瓣轻轻动了动,手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姬君凌手一扯,缎带散落。
月色下映着雪。
洛云姝脖颈微微像后仰,露出更多,姬君凌喉间微动。
他的手先覆上,再慢慢低头——
“其实——”
榻上二人倏地停顿住了。
无九的声音在屏后再次响起,榻上的一双人陷入僵持太久,他见局面胶着着,忍不住出面,添油加醋道:“实不相瞒,小的逃走时似乎听说二爷的心腹周武没死,他待二爷忠心耿耿,定会千方百计救出二爷!”
周武这个名字的重要性洛云姝都知道,这是一个莫大的隐患,她清醒过来,推开姬君凌:“你说周武没死?”
无九忙道:“长公子起初在寻找他的下落,周武大抵是受了重伤想来寻小的治伤,在小的居所附近出现过,这才有了小的遇到长公子一事。”
洛云姝肃然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恰当。
长公子虽令人猜不透,他摸不准他对继母仅仅是逢场作戏,还是当真动了情,亦或有别的考量。
但促成郡主同意引渡蛊虫准没错。
他卖力地表现着,试图博得这位新的掌权人认可。
屏风对侧,被推开的姬君凌半垂着眼,凤目不耐烦地敛下。
气息也透着隐隐的不悦。
洛云姝有所察觉,她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会有诸如喜怒哀乐贪嗔痴各种丰富的情绪,但姬君凌和阿九姬忽一样,对外表露出的情绪极少,多数时候冷淡、偶尔露出侵略性和戏谑。
但她好像没见过他不耐烦。
像现在被无九打断这般。
怪有意思,洛云姝秀眉一挑,仿佛恍然醒悟,彻底从他怀中出来,翻脸不认人之意十足。
姬君凌周身气息更冷了,他朝屏后道:“好了,你先下去。”
微冷话语让无九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的出声打断了对面,太不合时宜,他忙退下去-
罗帐内。
洛云姝和姬君凌面面相觑。
姬君凌朝她伸出手,她不顾他这一动作的含义,拢好外袍背过身去:“够了啊。方才你趁我走神动手动机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后方有浴池,长公子身为武将想必不怕凉水。”
一副全然不顾他死活的散漫。
姬君凌没动,只无言打量着她,稍许才问:“考虑好了?”
洛云姝蹦出俩字:“不曾。”
姬君凌道:“今夜后,我要将父亲送走。我在此等您答复。”
他只给她一晚上的考虑时间,还要她当场给答案。洛云姝深吸一口气,其实给她多长时间考虑,约莫都是一个结果,姬忽对她的威胁比姬君凌和情蛊大千百倍,她不会冒险。
她只是需要再缓一缓。
只要一想到她和姬君凌要绑定情蛊,今夜的一番孟浪都显得小题大做,她眉头就忍不住打结。
洛云姝回头瞥了他一眼:“既然要交易,自应坐下来好好谈,把彼此的条件都提前说好,长公子现在这样,我没法和你心平气和地谈。”
姬君凌毕竟曾是名士之徒,平淡的话中偶尔夹杂文人的含蓄:“是该好好谈谈,否则以您过河拆桥的本性,晚辈亦不放心。”
她知道他指的是她快活之后就弃他不顾的事,但她毫无愧意,见他还没动,懒声问:“是不会么。”
近乎关切的话满是讥诮。
姬君凌掀起薄而显冷的眼皮看她一眼,反问:“你说呢?”
洛云姝怎么会知道?
她看的话本子里偶尔会有男子少年时期春心萌动时自我安抚的桥段,仿佛每个男子生来都会。
姬君凌他呢?
他这样爱装禁欲的人,是怎么顶着那张无情无欲的脸自我安抚?
反正她做不到。
洛云姝忽地好奇了,矜持地拿着帕子虚虚掩住压不下的嘴角:“这事难道不是天生就会,就长公子不会?”
姬君凌蓦地一噎。
他长到及冠的年岁,过去二十年里,他就从未考虑过这种事。
他冷着脸起身朝浴房走去,经过她身侧时听到一声似乎在故意克制但又丝毫不打算克制的轻笑。
他忽而停住,转身看她。
洛云姝敛起不怀好意的笑,平静问道:“怎么了?”
姬君凌无言地看着她,昏暗给他的凤眸蒙上猜不透的清冷神秘,她不由戒备,担心他要强来。
洛云姝微抬下巴,桃花目攒起刻意的冷淡,刚想撂下威胁让他最好别乱来,及剧烈轻轻抽走她手中帕子。
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洛云姝留在原地。
姬君凌瞧着太正经,她没往别处想,只觉得他是看不惯她这故作矜持的气人姿态,才要抽走她的帕子。
但片刻后,浴房的帘子再度撩开,姬君凌带着一身水气入内,清淡的皂荚香让他勾人浮想联翩的热意不再,只剩一贯的清冷如霜。
洛云姝本悠闲地半倚在外间的贵妃榻上,见他如此,不由得跟着变正经,坐了起身。
“长公子,我帕子呢?”
姬君凌在她对面的竹椅上坐下,姿态端方谨重。
不带情绪地道出两字。
“脏了。”
“你——”洛云姝猛地长吸一口气,又迅速压下去,“你倒是熟练。”
姬君凌仍有些怔忪。
这也是他初次做那种事,熟练称不上,但也勉强。
许是嫁过人的缘故,她身为女子,懂的东西倒是比他多。
他面无表情:“托您的福。”
释放过后,他喑哑的嗓音比平日添了磁性,犹如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慢揉过耳际。那又是她方用来擦过嘴和手的帕子,洛云姝喉间生燥,没再继续攻讦他,饮了口凉茶。
压下那股不适,她温柔的声线有着理智的冷静:“我想好了,但——”
但得有条件。
姬君凌了然,沉默地抬眼看向洛云姝,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洛云姝长指敲了敲杯盏,在只有月光的寝居中敲击出清脆的声响,犹如蝴蝶不经意掠过静潭。
“未避免你借此拿捏我,转移蛊虫的同时我会让人把蛊转成寻常情蛊,让其日后自行解除。”
姬君凌垂睫默了默。
洛云姝轻抚瓷盏:“长公子是怕你舍不得么……”
姬君凌:“好。”
对他这样高傲的人,激将法果真好用,洛云姝发现一个事。
姬君凌和她一样。
随性、大胆、唯独避讳谈情。若她问他是否对父亲曾经的女人起了龌龊的心思,他会坦然承认,但若问他是不是对她动情他会沉默。
不谈情才能让她安心。
“别的条件呢?”姬君凌这一次开口,嗓音恢复清冷。
洛云姝清咳了一声。
“即便情蛊发作,有些事你也得经过我同意才能……做。”
姬君凌语调平静:“晚辈愚钝,您可否细说是什么事?”
洛云姝咬牙冷道:“别装。”
“您在指男女交合之事。”姬君凌像谈及寻常事般平淡。
又问:“倘若您口是心非?”
他在嗤讽她今日种种表现,洛云姝暗暗咬紧牙关。
那她会想办法让他主动。
过后再不认账。
在她反唇相讥前,姬君凌将语速放得极慢,道:“好。”
洛云姝提出第三个条件:“说起来这次怎么算都是你先反悔,亭松已经找到了南疆高人,原本其实我极有可能在约定的时间内解蛊,今日答应提前解蛊,说到底是为了让长公子安心。”
姬君凌垂着眸接过话:“您也学了中原文人的虚伪。”
这句话洛云姝很熟悉。
对着风月本子摸索却找不对感觉时,她曾这样低骂过。
原来早在她情蛊开始发作时,他就来了,像等待猎物的狼潜伏在暗处,隔着窗纸旁观着她自我安抚!
洛云姝调整了下坐姿,手中茶杯的盖子拿起又方向,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似是警告他。她饮了一口茶,继续被中断的话:“我为了长公子高枕无忧违背自己本意,长公子也得礼尚往来才好,我和阿九在中原时,你要答应我,不得对我们母子不利,若我和阿九有事相求,只要不损及你利益,你需得出手相助。”
这条件开得极大,无异于盖着玉玺的无字诏书。
姬君凌默然看着对面女子。
他突然发觉,她似乎和初见时不大一样了。
初见时她像一抹流云,连说话偶尔都是飘忽难懂的,许是回到中原的时日渐长,她不自觉入乡随俗。也许是有意藏起本性。
她的条件开得虽大,却知分寸地加了句“只要不损及你利益”。
姬君凌漫不经心道:“好。”
一连三个“好”,都答应得利落,洛云姝很满意。
“先这样,我乏了。”
姬君凌没再说什么,黑暗中他英挺疏离的身影像个安静但不容忽视的影子。长指轻掸袖摆,他起了身:“既已议定,晚辈先告辞。”
许是才谈过交易,他们都有些公事公办的疏离,浑然不似片刻前还在罗帐内做过那种孟浪举止,尤其姬君凌。
洛云姝怪满意这种榻上无耻,下了榻双双无情的相处。
甚至对蛊虫渡到姬君凌身上后可能发生的事都没那么抵触。
他走后,洛云姝本想就寝,才发觉身上仍一片黏腻。
腿上尤其。
冰凉凉的一片,灼得她的肌肤发热,洛云姝起身去了浴房。
外衫甩到红木衣架上,一片皱巴巴的帕子吸引了她目光。
洛云姝虚握着衣架。
眼前骤然浮起想象中的画面。
他把帕子挂在那显然是故意给她看的。手心握着的木架突然变得粗大又炙手,洛云姝忍不住骂人。
“禽兽!”
第32章
032 他何时学会这些花样?!……
五月初的山里依旧凉爽,山巅甚至有一二枝晚绽的桃花。
但山下十里之外的洛城已暑热初显,姬君凌方从上京办事归来,便要马不停蹄地准备前往城外云昭山庄附近的大营练兵,练兵倒是次要的。
情蛊转移已近一月,按无九所言蛊应在近日发作。苗医说了:“情蛊初次发作时会格外猛烈,长公子需留意。”
璟瑄院中。
姬君凌沐浴更衣后打算出城,经过园子里恰好碰到三房的四郎和顾五郎一道游园。顾五郎恰在感慨。
“二爷重伤,好在还有长公子,我父亲说过去数月里,长公子以雷霆手腕压下姬家中不少蠢蠢欲动者。如今你们姬宅太平,上下皆以这位年轻掌权的长公子马首是瞻,不愧由老太爷亲自教导!”
姬四郎不大高兴,顾五说的蠢蠢欲动之流就有他们三房,长兄有手段是真,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但别的方面,他可要贬一贬长兄:“可惜啊,长兄都及冠了,又是武将,竟不见身边有个侍妾。我时常担心,长兄究竟是不会,还是因为不行。”
感慨罢又喜滋滋掏出一本小册子:“对了!五郎不是正愁你家娘子嫌你乏善可陈,这是我新得来的好东西,照着这册子上的做,便是呆子也能勾得女郎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献宝似递给五郎,但接过去的却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视线往上是一片绣着松竹银线的玄黑色袖摆。
“长、长兄!”
“见过长公子。”
简单应了顾五郎的问候,姬君凌冷淡扫了姬四郎一眼便离去。
身后两位年轻郎君对视一眼,顾五郎看着隐入竹林后那道年轻但透着上位者淡漠的背影,又看向吓得鹌鹑似的姬四郎,忍不住道:“贵府这位长公子,的确是……气度凌然啊。”
姬君凌和季城出了府。
季城看着长公子如凝着千年寒冰的凤眸,极有眼力地道:“长公子,这污秽之物属下来处置吧。”
姬君凌看也不看手中的小册子,往季城的方向递去。
灼热的夏风忽地拂过耳畔,携来幽幽花香,也拂来一个月前某个寂静又暧昧夜里曾听过的一句话。
“你只是——还、不、会。”
手中册子刚到季城手里,姬君凌面不改色地抽了回来。
“不必。”-
山间凉爽宜人,晚霞染红山林。
沐浴过后,洛云姝穿一身素色裙衫坐在云山阁后方的秋千上,膝头放着一本话本,但半天了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唯有山风在来回翻动着书页。
这两日情蛊就要发作了。
就在一个月前,她同意姬君凌将情蛊转到他身上。按她平日的性情,不会纠结于结果已定的事。
但今日她忽然有些后悔。
尤其在秋千上回想那夜亲昵,后悔就似丝线被扯得越来越长。
姬君凌一定是早有预谋,他重承诺,不会先打破他们的约定,所以才要勾得她与他有了那次亲昵。
先破了一个窗,再顺理成章地开一道门让他堂而皇之地走进来。
洛云姝还记得九年前情蛊初次发作时的猛烈,想到接下来要发作的情蛊会不会也那般,她不免忐忑。
洛云姝不禁低声骂道:“姬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霞光在草地上打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洛云姝余光扫了一眼,身子倚着秋千,像被抽干了力气懒懒道:“肩膀酸……濯云,给我捏一捏吧。”
地上的影子没动。
山庄中敢以沉默回应她话的只有两人,而阿九的影子没这样长,洛云姝顿了顿,头也不回:“长公子怎来了?”
她语调虽还懒散,仿佛他来或不来都与她无关,但倚在秋千上比狸奴还慵懒惬意的背影悄然直了些。
姬君凌走上前,手下意识扶住秋千的绳子,欲往前轻轻地一推,然而手刚抓住绳子,他才发觉这种再寻常不过的事对他而言也实在陌生,遂收回了手。
“苗医称今日情蛊应会发作,晚辈担心您便提早来了。”
“难为你有心了。”洛云姝阴阳怪气道,理了理裙摆起身回到阁中。
姬君凌默然跟上,回到云山阁,他像回了自己的地盘,在外间坐了下来,翻开一本书册看了起来。
洛云姝也不搭理他,兀自在旁给指甲涂上丹蔻,再抬眼时已暮色四合,阁中的八角烛台上已点上了蜡烛。
姬君凌还在看书。
他这人平日清清冷冷,话也不多,但这么久没听他开口,洛云姝怪不自在,悄悄朝外间望了一眼。
姬君凌今日还是一身不近人情的玄服,但手中还拿着本书,他身后的烛台亦撒入淡淡烛光,一道削弱了他周身的冷淡。凤眸低垂,长睫遮住目光,眉间经年不化的冰霜似乎消融了几分。
弃文从武之前,他也读过十几年圣贤书,受诗书礼乐浸润,根植骨子里的斯文偶尔会从玄衣下透出。
武将的冷静中残存几分书生气。
别说,平衡得正好。
洛云姝打量够了,正想趁他不主意收回目光以免他误会。姬君凌凤眸不抬:“您大可光明正大地看。”
嗤,洛云姝啧了声。
若是面皮薄一些的女郎,只怕要手足无措。但她只有顾虑到与姬君凌之间的辈分伦理时才会难为情。
旁的时候,她脸皮可不薄。
洛云姝翘起二郎腿,手撑在膝头拖着腮帮子,不无感慨道:“长公子看书时有几分你父亲的风采。”
故意低落的语调显出怀念。
姬君凌长指微顿,利落地翻过这一页书:“您喜欢就好。”
洛云姝不勾起他的波动不罢休,换了个更随意姿势,又问:“那长公子你呢?听到旁人赞你和姬忽虎父无犬子这般话,是会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她坚持要提他父亲,姬君凌平静的眉头有了细微波澜。
但也仅仅是须臾之间。
他放下书,心平气和地朝她走来:“那苗医称子蛊会先于母蛊发作,您如今感觉如何?”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洛云姝道:“尚未,发不发作还不一定,长公子先回吧。”
姬君凌没动:“晚辈答应过要为您解蛊,既已来了,不妨等等。”
他在她身侧落座,二人之间隔着一个凭几。洛云姝眼底漫不经心的戏谑散了几分,看着姿态矜贵端坐着的青年:“要等去外面等,留我屋内于礼不合。”
姬君凌掀起薄薄眼皮,清冷的目光如月色拂过她面上。
洛云姝知道他这一眼的意思。
都准备为彼此解情蛊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比现在要更越礼?
洛云姝抿抿嘴。
姬君凌起身:“我去沐浴。”
这般情形下,沐浴两字都有了形同宽衣解带的深层含义。
洛云姝手攥住椅子扶手。
真古怪。
那夜姬君凌的手早已涉足了她身上所有不该涉足的角落。
为何这次还这样尴尬?
气氛尴尬又生分,竟像两个盲婚哑嫁的人在新婚之夜。
洛云姝是嫁过人的,可婚前和前夫约定好各取所需,成婚那夜二人便分居,她并未体会过那种紧张。
如今倒莫名有了这种错觉,这错觉在姬君凌从浴房出来后更为浓烈。
洛云姝手支在凭几上撑着额头假寐,看不见身后情形,只能仔细听着他的动静。她浑身长出耳朵,听到他不紧不慢走近的步伐,倏而又远了。
他走去了外间停在灯台前,似乎把灯吹灭,洛云姝忙制止:“不能灭。”
好端端的,他们还清醒着这时候灭灯干什么,上榻睡觉?
姬君凌淡淡应了声。
平稳的步声又从外间朝她这一处逼近,一声一声,如同在狩猎。
洛云姝呼吸随着变慢。
姬君凌在她身侧椅子上落座,她倏然起身:“入夜了,长公子还不走,待会你不会要到我的榻上等?”
姬君凌反问:“有何不可?”
没什么不可,但这样更像是和一个陌生人的新婚夜了。
洛云姝蹙眉,想让他去别处。
姬君凌清冷没有多余情愫的嗓音越过纱帐:“晚辈也需休憩,又担心情蛊突然发作耽误了您解蛊。没有比在直接在此处候着更方便的办法。”
算了,洛云姝靠上椅背。
各自无言,姬君凌气息平稳没有波澜,洛云姝坐立难安。
在姬君凌出浴房前她希望情蛊越晚发作越好,可他出来后,她希望它最好马上发作,结束了好把他给轰走。
它偏偏就毫无动静。
洛云姝心生烦躁,忍不住动了下,不留神压到身后长发。
“嘶……”
她倒吸一口气,坐在对侧的姬君凌靠近,微凉的手触上她额际。
“难受?”
怎么不难受?
洛云姝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姬君凌没说什么,手撑在凭几上站起,而后朝她俯身。
这架势竟是要低头吻下来。
他会错了意,洛云姝可不想在情蛊没发作时和他交欢,忙要解释,方一张口姬君凌的唇已覆了上来。
“唔……”
她被迫含住了他的舌尖。
温润滑腻的触感从唇间窜到大脑,洛云姝头皮发麻。
她靠上椅背离他远点,姬君凌身子下压,扣住她后脑吻得更深。
唇舌交缠勾出水声啧啧,隐秘暧昧的声音很像那夜。
洛云姝不觉并紧腿。
姬君凌十指插入她青丝间,她勉力将他挤出去并抿紧嘴防止他撬开。
姬君凌没像从前那样。
他以舌尖轻扫过她紧抿的唇隙。
若即若离的撩拨很痒,没几下,洛云姝就被他撬开嘴。
他用舌面压住她柔软的舌面,绷直的舌柔软而有力,缓缓探入她口中,送到最深再徐徐抽离。
一来一回,暧昧推拉。
洛云姝瞪大眼。
他何时学会这些花样了?!
第33章
033 别躲,看着我。
洛云姝被吻得意乱情迷。
这个吻和从前的强势掠夺相比堪称温柔,她却觉得比从前每次和他交吻都要眩晕,意识越发散乱飘忽。
她的手生出意识,揪着姬君凌衣襟借力,欲将他拉近些。
姬君凌顺势越过凭几来到她椅子跟前,高挑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困在竹椅圈成的方寸之地内。
挺直的舌放软,不再在她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口中往复。
而是改为含住她的舌吮吻。
“唔……”
洛云姝退缩不能,迎合也不能,只能仰面承受着他的吻。
后来她舌头快麻掉他才总算放过她,洛云姝后背重重靠向椅子喘着气,回过几分神才蓦然发觉衣襟已被姬君凌落至臂弯。她捂上那块绸布:“不能撕。”
姬君凌抬眸,清冷目光晦暗,直直凝着她:“那您来解。”
洛云姝自然不愿意。
他也不勉强,径直埋下了头,隔着柔滑的绸布咬住她。
洛云姝猛然急剧地一抖。
她愕然低头看他,外间八角烛台上每一根蜡烛都燃得正盛,灯火如昼,她看到青年英挺的鼻梁和长睫。
洛云姝从他隔靴搔痒的吮咬中恢复理智,手推开他脑袋,上气不接下气下气道:“情……情蛊没发动,长公子,方才是你误解了我意思。”
姬君凌抬起头:“但您没推开我,非但如此,还将我拉过来。”
这事的确是洛云姝口是心非。
和他在衣衫不整时对视也让她原本压下的悖论念头钻出来。
她避而不提,衣襟往上拉咕哝:“说这么多,长公子还不是不会解?”
话音方落,姬君凌扣在她后脑勺的手顺着她脖颈往下,长指一节节地描摹着她没有遮覆的脊骨。
痒,洛云姝肩头微微耸起。
方要推开姬君凌,他长指落在腰窝凹陷处,只轻轻一扯。
似是九连环的关窍被击破。
一个月没见,他不仅学会了花里胡哨的吻,还学了解系带!
洛云姝大为震惊,她惊呼一声,慌忙要抓住那片绸布。
可来不及了,它已落了地。
周遭空气凝滞了一瞬。
此刻的她白如日光照映下的新雪,白晃晃地呈露灯下,两个人都没说话,姬君凌目光渐次染上墨色。
那双清冷的凤眸微微眯起。
洛云姝被凝得心头发紧,在他毫不避讳的注视下缓缓挺俏。
犹如干枯多日的花遇了雨,绵软枯萎的花瓣焕发生机,俏丽枝头。
这也太羞耻了。
她仿佛被剖开了心脏,就这样直面着他深沉打量的目光。
“你……能不能别再看了!”
洛云姝抬手捂住姬君凌的眸子,他没有制止她,任她捂住眼,却用粗糙温热的掌心代替了目光丈量。
薄茧一寸寸地轻蹭而过,洛云姝一颤,捂着他的手也软得快抬不起。
他仔细摸索,有着和武将作风截然不同的温柔,如在品鉴玉器。她想拦住他,可快意让她的手不听使唤。
等到想起要拨开他拿捏的手,才终于拨开。洛云姝恼然看他,糜软嗓音微冷:“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话虽理直气壮,其实她也有些心虚,因为姬君凌并未桎梏她。
他甚至没有用力气压制她。
是她自己推不开。
但洛云姝不想承认对他的渴望。
她沉默地想着如何狡辩才能不落面子,姬君凌忽地问她:“您说,若是在即将情蛊发作时提早亲近,蛊发时,你我是否不会那么难受?”
洛云姝蹙起眉,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他是在诱惑她继续。
眸光流转间,她有了主意,开始仔细回忆着当年的事:“九年情蛊初次发作那日,我记得很清楚。起初的确并不十分难受,但我和姬忽都觉得可以靠强忍撑过去,蛊发了快半刻钟才去找对方,那夜我和他的确有些失控——”
姬君凌指腹按住她唇瓣,沉声道:“您不必回忆得如此细致。”
洛云姝就是故意的。
她内心不想在清醒时同前继子求欢,身子又舍不了他带来的愉悦。
提提姬忽他说不准会在意。
若是他被她刺激到,按住她继续亲昵,她就当占便宜了,过后还能倒打一耙怪他先失信。若是他因为介意而停下来,她也能忍到蛊发之时。
她垂下长睫:“我不该提他。”
咬着下唇纠结的模样看似厌恶姬忽,实则像在怀念惋惜。
姬君凌指腹用力揉搓着她嘴角,长指在她嘴唇张合说话间探入她口中,粗糙指腹压住她柔软润泽的舌面。
“他也这样过?”
没等洛云姝回答,他又重新掌握住那颗毫无遮覆的心。
“这样呢?”
洛云姝气息大乱,手死死扣住身下椅子:“不,别乱掐……”
姬君凌身子前倾,低语充满危险:“您看,您还是没推开。”
洛云姝被拿捏得心跳乱作一团,搞不懂他为何这样问。
直到姬君凌低下头轻咬她。
洛云姝身子软下。
本是一团雪,在他的吻里化作春水,不想看到这一幕,她闭上眼。
耳畔是犹如孩童吃糖般的亲吻声,从姬君凌口出发出令人倍加赧然,洛云姝实在受不住:“姬——”
刚唤了一个音,青年的吮吻更是缠绵。她实在受不住,顿了下,故意道:“姬忽,别这样亲……”
伏在跟前的人如愿停下来。
洛云姝喘着气低下头,姬君凌亦抬头,烛火明亮,他长睫投下的影子在眼底微动,犹如蝴蝶扇翅。
凤目中目光深沉得令她想躲。
洛云姝睫羽颤了颤。
她开始后悔,如果不提姬忽,与姬君凌对视时,她此刻是否不会想到他是她曾经的继子,也就不会这样羞耻?
姬君凌凝着她,在她的目光下,他顶着这张清冷疏离的面庞,一手捧住掌心的温软,张口肆意含吻。
太荒唐了!
上次他虽也吻过这里,但那一夜没点灯,她也被情蛊折磨得意识涣散。此刻她无比清醒,青年边直勾勾看着她,边挑衅含吮的画面冲击着脑海。
她不可自抑地随着他的吻颤抖。
蛊在这时破土而出。
丝丝缕缕的痒从心里面钻出来,洛云姝蓦地低呼了一声。
两人都有所察觉,姬君凌反倒成了君子,停下吮吻:“现在可以了?”
情蛊来势并未十分凶猛,但洛云姝已受不了他花样百出的吻。
蛊来得恰是时候。
她彻底放弃了欲拒还迎的抵抗。
姬君凌半跪在她跟前,一手仍捧着含咬,一手按在她并紧的膝上。
轻轻一分,修长手指拨开碍事的料子,触上紧抿的唇。
风吹入窗隙,烛火摇曳。
洛云姝扭着身子,眼中泪意泛上,张嘴大口大口地喘息。
深思错乱,她不知道自己该先推开姬君凌的脑袋让他别埋了,还是再往下些,按住让他别在这里乱搅。只能胡乱地抓取一切她能抓住的物什。
姬君凌长指被紧紧咬住。
他目光一沉,徐徐地抽回手。
空落袭来,洛云姝双眸迷蒙半睁,看清姬君凌面容又忙闭上。
她不能在这时候看到他的脸。
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迷乱,她偏过头:“吹……吹灯。”
姬君凌手重新揉入她再度抿紧的唇间,不紧不慢的语调和长指来回往复的速度一样:“是您要留灯的。”
洛云姝被刺得说不出话反驳。
算了,不求他。她闭上眼,红唇张口喘着气,手胡乱抓握。
哗啦,身后竹帘被她扯落。
后背空空荡荡没有遮覆,洛云姝生出幕天席地的错觉。
她从来不是胆小之人,如果换做和别人在这种随时会暴露的环境下亲昵,她定会为之兴奋,可这是姬君凌。
他和她的关系本就不见得光。
哪怕在暗处亲吻她都觉得羞耻,何况背靠着洞开的窗?
暗处或许还蛰伏着姬君凌安插在附近的暗卫。他们会看到姬家那位冷情淡漠的少主半跪在椅子前,像初次见到霜雪的孩童,手托捧着仔细品茗。
想到这,洛云姝一阵紧张。
她打翻了茶水。
淅沥沥的响声打破寂静。
姬君凌半跪在她跟前,吻过雪的薄唇润泽,凤眸晦暗。
他捉住她无力垂落的手,就着满手的淋漓润泽,与她十指紧扣。
“别躲,看着我。”
像两年前栀子花林中她依偎在他父亲怀中时一样,大胆地看着他。
洛云姝依旧挡着眼。
姬君凌直起身,他倾身靠近,她被烫了下,强烈而不可忽视的感觉让她一颤,抬手将眸子捂得严实。
他在她唇隙来回拂过,但就是在边缘游移着不予靠近。
如此几回,洛云姝实在受不了:“有完没完,你到底会不会!”
姬君凌低道:“您睁开眼。”
这是给她的条件,洛云姝咬牙不松,他也没强迫她看他,继续逗弄,偶尔贴近一点,又立即离开。
洛云姝人被钓得越发焦灼,最终她睁了眼:“别在这,到里头去……”
在没有帘子遮挡的窗前和睁眼看一看他之间,她选了后者。
“好。”姬君凌拦腰抱起她。
入了纱帐,洛云姝强迫自己看着他,目光乱闪:“别磨叽了……”
姬君凌撑在她上方看着她。
纱帐过滤下,明亮的烛光朦胧模糊,柔柔映着她的面容。
雪白的面颊潮红异常,桃花眼眼尾绯红,长睫已被泪意晕湿。那一点圣洁的朱砂痣早已染上了堕落的糜丽。
她正看着他,潮湿的目光有着强烈炽热的渴求,也蕴着纠结。
是了,她仍顾忌着伦理禁忌。
或者说仍顾忌姬忽。
姬君凌手拂过她眸子,拭去她眼尾泪意,让她能更清晰看着他,最好将他的模样烙印在脑海中。
“您看清了,我不是他。”
逐字逐句说完,他了沉下去。
第34章
034 “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无论之前学了多少花样,有多耐心,但在这一刻,姬君凌身为武将利落的作风展露毕现。
强势而直接,分毫不留。
洛云姝眼前晃过亮光,手揪住枕头,上身弹起又落下。
姬君凌也没好受多少。
两人都堪称天赋异禀,窄巷相逢时免不了相互挤兑。
洛云姝紧抓枕头的手用力得泛白,清瘦白皙的手背泛红,纤细的青筋浮现。姬君凌手指轻抚她手背,她从失神中醒转,视线顺着往上看。
抛开他高挑身形和凌厉强势的作风,姬君凌其实生得颇清隽,眸光如竹枝雪,剑眉如竹叶,鼻梁英挺,薄唇时常轻抿,若没有弃文从武,如今应当是个清濯无双的世家公子。
但此刻他额角青筋凸起,下颚隐忍紧咬,线条凌厉。
这样清俊的一张脸,却露出极度隐忍的模样,侵略感之余还有着挣扎的意味,仿佛被她缠得濒临崩溃。
玄衣下年轻武将健硕的身体薄肌喷薄,随时能吞噬她。
强势逼人,又无端破碎。
洛云姝一时忘了伦理,趁他垂睫忍耐,多看了几眼。
姬君凌抬眸时她来不及躲避,视线交缠,彼此交汇,存在感蓦地无比清晰,两人目光都颤了颤。
姬君凌凝着她,眸光深了一瞬,而后像冰雪消融。
凤眸透出浅浅的温和。
洛云姝怔了瞬息。
她起初没想到别的,仅是被他罕见的温柔吸引住。是身上的蛊虫忽而骚动,勾出她对它前主人的印象。
她才想起姬忽目光也温和,但和姬君凌此时不一样。
想到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言说的羞耻卷土重来,洛云姝蹙起眉,贝齿轻咬下唇,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姬君凌捏住她下巴,冷冽嗓音喑哑得厉害:“看着我。”
他感受到身上母蛊的异动。
她身上子蛊在骚动,让他的母蛊怀念上一个主人。
“别躲,看着我。”
她终于抬眸,迎向他的目光闪躲,桃花目泪盈于睫,瞧不出是因为失落还是纯粹受不住他。
姬君凌后退了些许。
她目光总算有了难过之外的变化,变得不舍,殷红唇瓣微张,想让他留下又没说,只楚楚可怜地凝着他。
姬君凌问她:“我是谁?”
混蛋。洛云姝在心里骂了一万遍,想故意念出姬忽的名字吓一吓他,又担心被他继续吊着。
可在此时唤姬君凌名字……
她喊不出。
洛云姝被掉得空落落的,一改往日挑衅,额抵上他宽阔肩头,似泣似诉道:“别问……我说不出口。”
这一句已足够。
“无妨。”
他会将姬忽在她身上、心里存在过的痕迹逐一抹去,取而代之。
姬君凌手扣住她后脑让她额头贴着颈窝,纵身拥紧她。
那一刻洛云姝几乎失了神。
身上的人仿佛有意证明什么,每一次相拥都不留余地。
像得到了一把刀,希望从此只留下自己的痕迹,便在石上来回打磨,将刀上旧痕悉数抹去。
每一次打磨都无比笃定。
洛云姝越发错乱,少时她忙着生存,不敢去触碰情爱这种危险的东西。十七岁嫁人,嫁给了一个克己禁欲的人。九年前那次蛊发她并不清醒,虽觉得销魂蚀骨,但仔细回忆她好像从未真切地体会过情爱滋味。
突来的强势让她无所适从。
内心深处被填得极满,忆起过去因为情蛊不得不只与姬忽亲近,他却始终不给她。洛云姝仿佛刚尝到腥荤的小和尚,对以往的素食生出怨怼。
她忍不住将脸埋在姬君凌颈窝,无力骂道:“混蛋……”
姬君凌蓄力的腰身稍顿。
委屈的泣诉让他一怔,心里如有什么化了开,他抬手不甚熟练地抚上她头顶安抚:“我轻一些。”
武将的冷硬遇上她的委屈,有融化之势,却听到她错乱的控诉——
“姬忽,混蛋……”
她骂的人,是他的父亲。
在和他抵死纠缠时,她唤着他父亲的名字,她在控诉,控诉姬忽为何是个恶人,让她无法爱他。
无法像此刻一样与他欢好。
甚至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得从他的长子身上怀念他的痕迹。
一个个念头此起彼伏,如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姬君凌轻抚她发间的手悬滞,清隽凤眸染上墨色。
他松开洛云姝后脑,让她和他溜出些距离,以便看清他。
双手各握一边,往上一推。
洛云姝“呀”了一声,下巴将将磕到了自己的膝,灯烛明亮,姬君凌双手按着她膝头,打开她的书册。
每一行字都展露他眼底。
姬君凌清冷的眉眼半垂,定定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字迹。
“别乱看!”
洛云姝试图合上册子。
姬君凌薄冷的眼帘掀起,意味深长地幽幽望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晦暗得吓人。
他将狼毫笔轻轻递到她嘴边,洛云姝没意识到,张口将笔咬入才后知后觉,咬住的瞬间她抖了下。
姬君凌俯身看着平躺的她,以如此姿态和他对视让她倍感羞耻。
这样的僵持中,姬君凌按着她,目光不放过她,蘸了墨汁的粗笔一笔一划地在书册上留下属于他的字句,遮去旁人来过的痕迹:
“您看清楚,我不是他。”
洛云姝一愣,才惊觉自己适才失控时说出了多么要命的话。
姬君凌随后的话更要人命。
“他曾来过又如何,从今往后,您这里只能有我的位置。
“别再想他。”
荒唐的话语和强势作风让他们在灯下有悖伦常的相拥有了更见不得光的禁忌意味,洛云姝听得几欲晕厥。
“我不是……”
她想解释,好封住他一句比一句荒唐的话,姬君凌却似乎不想再她说话,按住她,又是重重的一笔。
这一笔弄得洛云姝彻底乱了。
令人着迷的快意节节攀升,她变了念头,不再打算解释。
误会了啊,也挺好的-
“郡主,长公子差人送来东西。”
“不收。”
“郡主,长公子求见。”
“不见。”
“郡主,您看……”
濯云为难地来来回回,窗前半卧的女子依旧不为所动,手持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动,淡然如山间的流云。
慵懒淡漠,仿佛不会为谁停驻,耳垂却晕开淡淡的胭脂色。
濯云目光停滞了须臾。
自打三日前长公子在山庄留宿了一日,一切就变了。
那夜她受在外面,听到断断续续的低泣,还有一些从未听过的动静,仿佛有人在用手拍打溪岸边的石头。
她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破晓时分,屋内传出女子沙哑无情的声音:“你可以走了。”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长公子衣冠齐整地从阁中出来,气势淡漠如初,可清冷如竹叶的眼梢染上一抹餍足的红。
颈侧还有一道抓痕。
濯云大为震撼,她在姬家待了许久,印象中那位长公子无论是五六年前仍为文士还是后来成了武将,都是冷然清濯的性子,仿佛山巅霜雪。
这样的人竟染指父亲的女人。
甚至堂而皇之地在父亲歇过的榻上彻夜占有着曾经的继母。
濯云还记得那日的震撼。
云山阁中,属于郡主的幽香混杂着冷淡的檀香,纠缠出浓烈暧昧的气息。竹帘被扯落,椅上搭着一片绸布,地上裙衫散落,榻上亦乱成一团。
她入内时,郡主甚至还没从激荡的余韵中缓过来,抱着被子犹在一下下轻颤,散落的长发遮住玉润白皙的背。
从被子底下露出来的一双玉足蜷起,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整个人宛若被雨催打的芍药,糜软妍丽,只怕一捏就要淌出花露。
濯云对郡主的美早司空见惯,但从未见过那样勾人的郡主。此刻她悄然抬眼看去,倚在窗下的女子相较于三日前美丽更甚。明眸皓齿,红唇润泽,娇艳欲滴,白皙双颊亦有了红润血色。
凝眸流转间尽是餍足的慵懒柔美,仿佛浓醉后的海棠。
听到“长公子”三个字,女子秀眉微蹙,散漫神色中多了一丝不自然:“跟他说交易之外的时候不必来。”
濯云出了门,忍不住又看向郡主一眼,郡主低垂着睫,双颊泛起潮红,细颈缠着一缕青丝。
郡主不见长公子是对的。
这都三日了,郡主还未缓过来,不堪承受情潮的模样她都我见犹怜,倘若长公子亲眼见到了……
只怕克制不了。
濯云出了门,远远瞧见松树下立着一身玄袍的青年,山风吹拂,广袖随风扬起,身姿挺拔清冷。
像傲然淡漠的高山雪松。
郡主则如山巅流云。
瞧着永远不会搅和在一起的两个人,竟暗地有了苟且。
濯云心情复杂地转述郡主的话,长公子听了并无过多情绪,只眉梢抬起了意味深长的弧度。
“晚辈必当谨记。”
往后数日,姬君凌当真遵守和洛云姝的约定,并未逾越那一道线。
偶尔有要事,也是由心腹转告。
那夜欢愉过后,她便托姬君凌寻找离朱。消息很快查到,姬君凌的眼线查到离朱随一术士回到了南疆。
无恙就好,洛云姝暂且放心。
另外便是姬忽,她原本以为姬君凌会在蛊转移后杀掉姬忽,意外的是,姬君凌竟先把人关在别处。
她当然不觉得姬君凌心软了。
他留着姬忽定然有用。
这就不是她需操心的事了,无论何时,姬君凌都比她更需要提防姬忽和他的某些旧部,有他这棵大树在,姬忽的阴霾暂时遮不到她身上。
她只需躲在大树后面乘凉。
这日风和日丽,洛云姝破天荒领着阿九外出——阿九本就不愿意下山,数月前他不知从何处确认七七没找回的事,对下山一事更是深恶痛绝。
此次外出是因要去寻一位郎中。
郎中由洛云姝的故交引荐,此人大隐隐于市,就住在洛城。入城前,洛云姝特地旁侧敲击过。
姬君凌这两日在上京。
这样也好,不必看到他那双乍看清清冷冷,实际一对视就让人多想的凤眸,一想到那双眼,就想到那夜他描摹过她周身里外每一寸的目光。
故作淡漠的衣冠禽兽……
地方很快到了,掀开车帘,久违的热闹繁华扑面而来。
这几个月解毒的代价是阿九的腿越发无力,出行需借助轮椅。正好亭松回来后无处可去,洛云姝见少年品行正直,便让他留下当阿九的贴身护卫。
这厢亭松先扶九公子下了马车,又欲上前搀扶洛云姝。
一道玄色袖摆先于他伸出。
亭松讶然:“长——”
他的话被姬君凌用目光打断,以至于车帘被洛云姝掀开时,她懒懒的目光凝住,愕然看着眼前人。
他怎么莫名其妙冒出来?!
毫无预兆地四目相对,那夜种种荒唐卷上脑海,连在她身体里存在过的痕迹都好似变得鲜明。
唰一下,洛云姝落下帘。
青年冷静中带着些微妙情绪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
“真不下来么?”
第35章
035 或许他想要的不止于此。
闹市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叫卖之声浮动耳际,帘后的人动静被市井喧嚣遮盖,不知在作甚么。
姬君凌立在马车外耐心等候。
眸光落在紧闭的车帘上,眼前浮现某人咬牙切齿的模样,清冷凤眸中掠起一丝兴味盎然。
她总是如此口是心非。
床笫之间尤其,近乎失控地疯狂缠紧他,却死活不松口唤一句他的名字。在他怀中低泣着绽放,仍不忘骂上一句:“小畜生。”
想到那夜的欢好,姬君凌眸光寸寸深下,在听到马车内女子若有似无的冷哼时,又添了些温柔。
从未有过如此怪异的感受。
车内人眸光流转的桃花眼定然漫上恼然,隔着车帘瞪他。
或许是气他那夜的放肆。
想到他们已有了夫妻之实,曾以世间最亲昵的方式贴近。
到过世上离彼此最近之处。
姬君凌半垂鸦睫,心口泛开更为陌生怪异的柔软。
仿佛有什么在破裂。
更为陌生的感觉在蠢蠢欲动,要从层层裂冰之下涌出,无比陌生。
姬君凌生出些困惑。
洛云姝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掀起帘时,看到的便是这情形。
青年墨衣金冠,墨衣上暗纹在日光下微光流溢,露出世家华贵的底蕴,立在闹市中也没染上半分俗世烟火,给人高不可攀的清贵之感。
若是旁人定如此以为。
但洛云姝的角度刚好看见他的神情,如鸦长睫半敛,削弱了他的冷淡,眼底的困惑又进一步添了温柔,倒显得像是故意克制。
真怪。
洛云姝也忘了早先的不自在,凑近一些:“在发呆么?”
姬君凌稍滞,鸦睫徐徐掀起。
他以缄默回应调侃。
洛云姝对上他深邃的眸子,眼底的晦暗神色和那夜情浓时很像,似在不动声色地诱她入深渊。
她怎么会觉得姬君凌温柔?
那夜她早已领悟。无论是按住她双膝往上推后,在她身上肆意游走的目光,还是笃定力度。
都与温柔半点不沾边,混蛋。
洛云姝极力让自己平静如常,避开他就要下马车。
姬君凌淡声:“您怕我?”
这人在胡说什么……洛云姝淡扫他一眼,看清他眼底故意露出的深意,长睫微扇。旋即转过眸:“长公子别忘了你我约定。”
姬君凌道:“没忘?”
“我想也是。”洛云姝慢条斯理掸去裙摆上莫须有尘土,“既然没忘,我下马车,长公子为何要堵着路?”
她又端起了生分客套的架势,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安心。
姬君凌稍侧身,朝她伸手。
阿九和亭松还在前方等着,在人前和他拉拉扯扯实在不合时宜,洛云姝大方将手放上姬君凌手心。
手心触碰,肌肤温度相染,她无法避免地想到更多。
抬眸见姬君凌面色如常。
装得倒怪清正自持,洛云姝不大服气,指甲不经意地在他手心刮了下,挠来青年抬眼一望。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她兀自踩上脚凳,“不留神刮了一下而已。”
“如此。”
姬君凌敛眸,似不曾被她勾动,手负在身后慢悠悠跟上。
但被轻挠那只手不自觉蜷起-
去寻那位郎中期间,姬君凌端起长兄的姿态全程陪同。
郎中游走于世家大族,自认得这位姬家掌家的长公子,见他对幼弟之病颇上心,送客时不禁感慨:“长公子待幼弟当真亦兄亦父。”
姬君凌淡说:“理当如此。”
余光见前方正迈出院门的一双云头履微顿,又匆忙迈出,裙摆摇曳的幅度比平日大了些。
洛云姝匆匆出了门。
从前旁人赞姬君凌待阿九亦兄亦父,她都喜闻乐见,有位有权有势的长兄对阿九利大于弊。
今日再听这句话,便想到那夜姬君凌按住她膝头往来时的话。
“他来过又如何,从今往后,您这里只能有我的位置。”
什么孟浪的虎狼之言。
转头,恰对上他深邃目光,洛云姝广袖下指尖微颤。
“表兄!”
朗然的叫唤来得恰好,如一阵及时雨冲散她与姬君凌尴尬的气氛,循声望去,见一个蓝衣少年郎领着个妙龄女郎走向姬君凌。
回中原后洛云姝近乎隐居,她亦懒散,从不喜与人往来,因而不知这是哪个世族的郎君女郎。
姬君凌在身侧道:“是顾氏二郎顾轩与六娘顾鸢。”
原是他母族的表弟表妹。
顾轩拉着内敛娴雅的妹妹欣然上前:“我与舍妹随父亲来洛川游历,至府上拜会时听说表兄在上京还以为没机会得见,今日真是巧!”
姬君凌象征性寒暄一句,仍维持着一视同仁的冷淡。
顾轩印象中这位表兄性情不好相与,每当与姬君凌打交道总恨不能寒暄几句就溜掉,奈何家中父母说过,顾氏近年在朝中初显颓势,亟需与大族联姻增加利益牵扯,众多大族中姬家是最合适也最近水楼台的。
表兄方及冠半年便揽姬家大权,可谓势头正盛。若能促成他与顾氏联姻,对顾氏大有利处。
而六娘在顾氏女中无论才干性情皆是出众,是最合适的人选。
六娘娴雅,表兄冷淡,少不得要他周旋其中。顾轩星眸流转,目光落到表兄身侧女子时稍顿。
女子一袭白裙,于闹市中遗世独立,额间一点朱砂痣圣洁神秘,目光又温柔慵懒,宛若世外神女。
举手投足间虽透着漫不经心的矜贵,但绝非世族女郎。
目光相触,顾轩恍惚了下,惊艳过后,理智重占上风,他看向女子身侧玉立的表兄。
表兄凤眸半垂看着身侧女子,竟有几分罕见的温和。
这含蓄的温和在落到顾轩身上时倏然淡下,似乎对他打量女子时发痴的神情颇为不悦。
都道表兄清冷自持、不近女色,顾轩也从未见他对谁例外过,更是忐忑:“不知这位女郎如何——”
“原是长公子表弟啊,那说起来也是我的晚辈。”洛云姝眸光流转,在姬君凌跟前接过话。
温柔如山间云雾的语调让顾轩飘飘然,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谁,大松一口气:“原来是安和郡主!晚辈久闻郡主大名,失敬失敬。”
顾氏姐弟同洛云姝见礼,洛云姝亦含笑颔了首。
顾轩是个自来熟,笑说:“九年前您与世叔成婚,我曾虽家父来洛川观礼,彼时尚还年幼,世叔曾说我与表兄平辈,按辈分应称您一句‘云姨’,但我死活要称您为阿姐,觉得‘云姨’实在有损您的风仪。如今九年过去,依旧认为这个称谓唐突了您。”
他在含蓄地夸赞洛云姝风华正茂,顺道拉近关系。
洛云姝不喜欢油嘴滑舌的少年郎,只是象征性笑笑。倒是姬君凌淡淡地说了句:“的确唐突。”
顾轩干笑两声,但不愿放弃难得与表兄拉近关系的机会:“已近晌午,二位想必未用午膳,我与六娘欲往醉仙楼去,正巧——”
姬君凌毫不留情打断他。
“谢表弟好意,幼弟体弱多病,不宜在外过多逗留。
说罢转身同洛云姝道:“我护送您与九弟回山庄。”
在此事上洛云姝和姬君凌异常默契,不想被顾轩当作拉拢姬君凌的借口,朝姐弟二人颔首道别。
朝马车去时,听到顾轩同顾鸢感慨:“都说表兄与相处和睦,曾母慈子孝,看来是真的。”
洛云姝的步子稍慢。
她虽将辈分作为姬君凌和她之间的阻碍,但山庄里多数明眼都看出她和姬君凌氛围微妙。
在底下人跟前她也索性不予粉饰,今日碰到姬君凌也更多为悖伦的肌肤之亲尴尬,隐居日久,她险些忘了,山下是个重礼数的世界。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懒得维护姬君凌名声。
但她不希望阿九被议论。
有意识地,她往一侧挪了挪,离姬君凌远了些许。
上马车前,她想了想,头也不回地同姬君凌道:“有亭松和护卫在,我们不会有事,长公子回吧。”
绣了暗纹的白色裙角消失帘后,如缕轻柔的流云。
姬君凌看着那抹裙角。
他虽是武将,但并不迟钝。
早先见面时她虽不自在,但并未刻意疏远。见过郎中与顾氏姐弟后,他们之间才竖起无形的墙。
说她在意礼教,她却能与继子交欢——换作真正保守的人,恐怕宁受蛊毒折磨也不逾矩。
若说她不在意,她又在山庄之外顾及辈分,与他刻意保持距离。
姬君凌习惯她如此,但这一次不知缘何,他竟不大舒服。
缘由不明-
“吹灯,呃,你……”
“我是谁?”
断断续续的轻吟突然止住,洛云姝咬着下唇不再出声。
姬君凌挺身往里,将她抱坐起来。她耸起肩,抓着他肩头,急颤颤抽了口气:“别……”
她身不由己地缠紧了他,对抱的姿态让二人视线齐平,烛火太明,洛云姝能看到他眼中的她。
妩媚眸子里尽显意乱情迷。
她不想看到这些,将脸埋在姬君凌肩头,又被他抬起。
“多少次了,您仍不敢看我。”
他掐着她腰让二人离远了一些,又将她重重按下。
“是因为怕思及姬忽,还是在顾及虚礼?”他嗓音沉哑,热气拂过洛云姝的心口,让她几欲癫狂。
她闭着眼:“你……自己猜。”
姬君凌没去猜。
情蛊转到他身上已半载,这半年里军中出了些乱子,他忙于军务只能在每月蛊发时来到山庄。
本以为有了肌肤之亲,他们的关系会有所转变。但自第一夜起,她开始与他保持距离,在洛城“偶遇”后,待他更是泾渭分明。
情蛊安静时半步不越礼。
情蛊发作时又柔情似水,如藤蔓死死绞缠,情到深处时甚至不吝唤上几声“姬君凌”。失控战栗的时分,会睁开眼迷乱地看他。
仿佛眼中只看得到他。
每每方有这种错觉,下一刻,快意余韵未散,她懒懒推开他,连眸子都不睁开,毫不留恋与她欢好的人:“长公子可以回了……”
耻于面对他们关系的模样像个被继子强占的柔弱女子,可翻脸推开他时时又俨然一个薄情人。
若按住她再来几回也无不可,以她的性子,会半推半就地享受,过后理直气壮倒打一耙,微挑的桃花眼中写着“我便不讲理又如何”。
前几个月,姬君凌的确会按住她,纵容她的口是心非,只想在激荡的浮沉间各取所需。
这一次,他突然不想如此。
并非是怕她敲诈。
或许他想要的不止于此。至于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亦不确定。
得到了或许才知是什么。
思忖间,姬君凌和缓些许,下方的人开始不满地哼唧。
“长公子这是……累了么?”
她轻嗤了一声,姬君凌依旧不留分寸地抱着她,但也只是抱着她,若即若离的吻游离着。
他咬住一片绸缎,又松开。
如此逗弄,发热的手还沿着脊骨寸寸揉捏,让人发软。
这般僵持实在是磨人,仿佛含着块肥肉,嘴角塞得满满当当却没法吞下去,因为肉的一端牵着一根绳,随时可以往回扯。
姬君凌便是牵绳的人。
她可不是区区一块肉就心甘情愿跟着他走的馋猫儿。
洛云姝扭了扭腰,幽幽轻叹着:“居然已经过了半刻钟之久,长公子是不是到时候了?”
前几次都得几个时辰才分开,半个时辰实在不算久。她这幽幽一句“半个时辰之久”讽刺意味十足。
不过相较之前,今日她能暗讽他太快已算“主动”。
但姬君凌仍觉得不够。
不是他想要的。
他将她往上拖了拖,让她高出一个头,低头唇舌含吮。如困在雪山中的迷路人,找寻着她莫须有的心。扯咬,松开,如此往复来回。
情蛊越发躁动,不满足于此。
洛云姝终于受不了,睁开眼一把推倒他,夺走主动权。
青年即便屈居人下,凤眸仍是肆意,仅目光就让人气恼,洛云姝垂着眼不看他,解下那块绸布覆在他眼前,伦理带来的羞耻总算消减。
再把他塞入她这里的暖玉取出来,摸索着放回原处。
因情蛊而生的空落被填补。
“嗯……”
洛云姝好受了些。
但这样的主动对她而言有些陌生,因而一切都慢下来,也不如姬君凌来时能那般利落激荡。
没几下洛云姝便倦了。
她俯身压下来,任凭情蛊再一次喧嚣也不再动弹分毫。
姬君凌取走眼上的绸布。
“您也累了?”
他在将她片刻前的讥诮还给她,以洛云姝的好胜心是会否认的,但这次她竟瓮声瓮气地承认了。
“嗯……”
闷闷的这一句近乎撒娇,犹如一枚细小鱼钩挠过。
姬君凌最终放过她。
他翻身而上。
第36章
036 不含半分情慾意图去吻她(捉虫……
又是一整夜。
洛云姝仅懒懒“嗯”了声,递出少得可怜的诚意,姬君凌便成全了她。
就当她是羞于启齿。
但他心中仍有一点不满未曾得到填补,往日若狩猎的过程不算愉悦,他会从猎物身上弥补。
“啊——你干嘛……”
洛云姝被按住转过去,脸趴上软枕。她遽然睁开眼,话还没说完,发间步摇往前一晃,声响清脆。
珠玉相击之声混着击掌声。
这姿态不仅屈辱,还让人的感触变得尤其深刻,姬君凌的天赋异禀在笃定往来之中分毫毕现。
“姬君凌……别,别这样……”
她受不了这样贴合,要翻过身却被他按住后背,薄唇轻贴蝴蝶骨,混着喑哑低沉的淡语:“不是不敢看我么,如此……也不必辛苦闭眼。”
呃……混蛋,说得怪好听。
方暗自骂完,身后的人似乎心有灵犀,猛一下倾身。
朱钗飞曳在地,洛云姝眸光在一刹间涣散,灵魂也随钗子离体。
外间烛火飘摇,纱帐影影绰绰,摇曳出满室旖旎。
粗大红烛燃了一夜,灼热在摇曳中时而消失,时而现出。不断有烛泪顺着烛身淌下来,汇成一片淋漓。
总算烛火燃尽。
洛云姝化作一滩水疲倦睡去。
姬君凌坐在榻边,他已沐浴过后穿好衣衫,本应遵守约定离去,但还是在榻边坐了下来。
半年以来头一回,洛云姝忘了在餍足后将姬君凌赶走,裹着锦被趴在榻上睡去,眼角一抹飞红未散。
即便陷入沉睡,她手仍无意识地攥紧枕头又松开。
姬君凌抬手覆上她手背。
沉睡的人忽然抖了抖,习惯般哀求:“别……太深。”
闻言,姬君凌目光徐徐变深,他勉强压下死灰复燃的躁意。
是,夜已太深。
她体弱,是该让她休憩。
姬君凌收回手,总觉得少了什么。他俯下身,薄唇离她因余韵潮红的脸颊只一纸之距,又蓦地顿住了。
他不是没吻过她。
但不含半分情慾意图去吻她的冲动,似乎从未有过。
这股冲动实在难以解释。
出于不解,那个吻最终没落下,他只是给她掖好被子-
醒后洛云姝腰酸腿疼。
忘了后来姬君凌是何时走的,只记得他彻夜的过分。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解蛊用不了耗上一整夜。隐隐后悔的同时,洛云姝决定原谅放纵的自己。
她本就不是什么克己禁欲之人,既种了蛊,不妨顺势满足自己。
姬君凌在这方面的确令她很是满意,如此也算人尽其用。
此后两个月,她开始不那么抵触与姬君凌纵情这回事。
但她有意着维持平衡,每每床帏之内越发放纵,床帏之外的世界,便要在他们间多竖起一层薄薄的纱。
原本她在山庄中只会在阿九和阿九院里仆从面前会与姬君凌疏远客套,后来在别处也留意分寸。
这不见光的暗合被她圈定在云山阁里她的床帐内的一小片地方。
腊月初八这一日,洛云姝照例出城去寻那位在洛城居住的郎中,出乎意料地碰到个久未碰面的熟人。
中原也好南疆也好,她在乎的人寥寥无几,逢人只愿做表面功夫。
今日难得不自在。
对面的二人亦看到了她。
楚珣沈吟秋夫妇皆出身书香门第,是明理之人,虽因姬忽之故不想面对与姬忽有关的人,真见到了仍会如常问候:“郡主近日可好?”
洛云姝应道:“一切都好。”
又了寒暄几句,楚珣转身同妻子沈氏道:“今日天冷,夫人素来体弱,先去马车内等着,上回见七七时她有些话要我转告九公子和郡主。”
说罢让仆妇扶沈氏上马车。
待妻子走远后,他才转向洛云姝:“请郡主借一步说话。”
洛云姝虽没听清楚珣与沈吟秋适才都说了什么,但早已从姬君凌口中得知楚珣因担忧沈氏身体,不欲妻子知晓真正的七七走丢的事。
她干脆道:“楚少师有事请说,我必定会守口如瓶。”
楚珣道过谢:“内子体弱,且多愁善感。我一直未将七七走失之事告知内子,只说孩子如今安然无恙,因解毒失忆,暂需送去药王谷调理。”
洛云姝敛下眸,心中漫开难言的酸涩,让她声音比平日低沉:“世上哪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女,此事恐怕瞒不了多久……但我会告诫身边知情人,让他们切勿透露任何端倪。”
楚珣再一次谢过她,略一颔首便要告辞。洛云姝终是忍不住道:“楚大人明理通达,但我仍是想道一句……抱歉,当初若我能看紧一些,或许……”
她鲜少会因发生的事后悔。
虽也清楚此事的根源是姬忽作恶多端,若非姬忽有意隐瞒,多方派人,那孩子定能找到。如今孩子杳无音信,甚至不知死活,她这样从不牵挂谁的人,每每想起也会难受。
这声抱歉是对七七所说。
但因不知送往何处才能抵达,只能传达给她的父母。
楚家夫妇是彻头彻尾的老实人,纯善、本分,无端卷入这场权势纷争,仍保持着恩怨分明的态度。
换做她也无法做到毫不迁怒。
楚珣敛起沉重心绪:“郡主不必如此,此事与您无关。长公子死前称二爷曾重金雇江湖中人找寻七七,如今有了些线索。待我替太子寻得良药后,便辞了少师一职随他们前去。”
洛云姝怀着真切的希冀祝愿:“希望这一次能有消息。”
又顺势问道:“太子病了?”
楚珣解释道:“并非殿下,是小太孙受人暗算中了奇毒。”
小太孙是太子与发妻所生,因是皇帝爱重的皇长孙,太子与太子妃对此子寄予厚望,因此心急如焚。
想起洛云姝会解毒,楚珣顺势请教道:“敢问郡主可曾听过‘夺魂散’,小殿下所中正是此毒。”
洛云姝自然听过此毒。
这毒并不算难解,甚至不需用她的血为引,不过若是不清楚解毒门道的人,恐怕会小题大做。
她思忖一二:“听说过,中此毒后一百一十一日不会有性命之忧,之后毒性会迅速渗入肌体。
“不过,我会解此毒。”
又道:“太子妃当初曾对我多有照拂,如今她的孩子有难,我理应报答,不知楚大人可否牵线?”
楚珣本只是因毫无头绪请教一二,并不打算开口让她为难,洛云姝主动开口,他亦乐见其成。
“郡主若出面,想必事情能迎刃而解。不过兹事体大,在下仍需请示过殿下,今日先告辞。”
二人暂别,洛云姝上了马车。
太子妃为人和善,是当初众多中原贵族中极少数不因她是南疆公主而鄙夷的。但她们二人关系尚可,也没到需她报恩的地步。
以她的作风,平日若非必要不会与权贵有牵扯,尤其世家大族与皇室,一但扯上便不易全身而退。
她主动请去不止是为了让楚珣尽快了结此事,更是因为想解此毒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用天山莲叶来做引。
这是阿九要用的药。
天山莲叶在她手上,而姬君凌已寻得奎山丹木下落,东西估摸着三个月就能到手,好不容易可以集齐两味奇药,在此关头给出去岂不是一场空?
姬君凌虽答应过会护着阿九,但皇室可能会以救太孙为由,联合其余世家威逼姬家献药。
她要杜绝这种可能-
“您要去上京?”
当日,刚回山庄,姬君凌破天荒地在解蛊之外的时候来了。
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此事。
洛云姝不大喜欢在白日面对他,自从蛊虫转移后,她和他唯一在白日见面便是上回入洛城“偶遇”的那一回。
她垂着眸子散漫抠弄着手中团扇,点了点头:“是。”
姬君凌目光落在她纤细十指上,她的手生得尤其漂亮,十指纤长,指端泛着浅浅的红,仿佛上好的羊脂玉。
他肆意地欣赏着,直到洛云姝拉住袖摆遮住才淡淡收回目光,道:“此事涉及皇室,未免有心人对太孙下手,太子年轻谨慎,或许会要求您解毒期间不出太子府。”
这点洛云姝早有预料。
姬君凌又道:“但据晚辈所知,太子妃仅是待您和气,没想到您还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
他在暗讽她平日作风,譬如床笫之间她总是想要尽兴,又不肯开口,总要暗中勾他来当这个恶人。
过后倒打一耙、狮子大开口。
洛云姝假装听不懂。
正好也想试探试探,她放下了扇子:“长公子抬举了。”
她把关于莲叶的顾虑告知。
姬君凌认真听着,手随意搭在竹椅扶手上一叩一叩。
他沉默地看着窗外冬景。
没待洛云姝道出自己的试探,他看着远处被晚霞染红的山巅,直截了当问:“您认为我会为了不受人制约违背承诺,逼您把药献出。”
并非询问,只是平静的叙述,因为过于冷静,倒像噙着自哂。
洛云姝迎上他话里隐隐的不悦,反问他:“不会么?”
姬君凌终于回过头。
对上他在窗外日光映照下沉静深邃的眸子,洛云姝目光停滞了须臾,他眼底神情依旧泠然如霜,但含着些她从未见过的情愫。
姬君凌这人很有意思。
他喜怒不形于色,乍看给人疏离之感,其实也能看到细微情绪。虽同是覆着层冷淡的目光,但没情绪时是如山巅霜雪般的漠然。床第间是如冰棱刺入猎物,冷冽的侵略感。不动声色逗弄她时,则是漫不经心的早春凉风。
此刻他眼底的冷然,却像是讥诮,又像是近似于……
——被辜负后的讥诮?
洛云姝眨了眨眼,再抬眸时姬君凌又变得漫不经心。
他似是开玩笑般:“会。”
洛云姝还没见他这样说话,依她对他的了解,他可能会因为被质疑而不悦,反问他:“您认为晚辈会轻易为了利益背弃诺言?”也可能严肃保证:“晚辈会想办法,您大可放心。”
如今这样的倒出乎意料。
洛云姝来了兴致,从厚厚冰层之下看到若有似无的人情味。
她拿起扇子摇了摇,悠悠问道:“长公子这是生气了?”
姬君凌变回冷然模样,微挑起眉梢,仿佛她是在胡言乱语,话语冷静:“若是您不会解此毒,晚辈会宽慰、保证,并试图转圜。但您既有更简单的办法也已下了决定,晚辈不会做无用功,亦不惧您知晓真实想法。”
洛云姝幽幽“哦”了一声,颇遗憾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认为你不够重情重义而不高兴。”
他蹙了蹙眉,越发漠然:“我若是重情义之人,又岂会弑父夺权?况且,晚辈只答应替您寻奇药,但未答应若外界向您施压,会替您保住它。”
“这样啊……”
洛云姝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句。
姬君凌眸光微动。
两人之间又多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但这次,墙是他竖起的。
其实没必要。
他们之间是交易关系,他觊觎她的人,而她想用他的权,彼此心中也都有数,无需摆上台面来说。
且从理智角度,竖起这道墙弊大于利,只会破坏交易时的信任。
但等他回过神时,这堵不理智的墙已然立起来了。
姬君凌生出细微的烦躁。
这种躁意似曾相识。
上次在洛城偶遇顾氏姐弟时她摆出辈分架势的姿态时有过,两个月前那夜时她不肯开口要他时,也有过。
眉心忽地被人轻点了下,打断他的沉思。姬君凌面对洛云姝大都随意,但那是因为他不会在与她相处时走神,因而无需戒备。
此刻的走神是例外。
她触上之际,青年眼底习惯地掠过戒备,握住她腕子。
“啊。”洛云姝吃痛地惊呼,破口低斥,“松手!你弄痛我了……”
姬君凌已然回过神,迅速松开她的腕子:“抱歉。”
洛云姝揉了揉腕子,越发确定她的猜测,他种种古怪非但没让她觉得他很危险,反而觉得他怪有意思。
她垂着睫若有所思:“长公子,你方才……是真的生气了?”
姬君凌看着她腕上被抓出的红痕,她这人娇气,肌肤极嫩,稍微一用力就会留下印子。
他目光在那道被抓出的红印上一掠而过,似乎不以为然,淡声反问她:“您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洛云姝长睫如折起蝶翼,沉默了须臾,蝶翼徐徐扇动。
她掀起眼帘,桃花眼眸光干净,映着姬君凌的面容,一字一句道:
“你的话并非出自真心,你也并非生来无情之前,你方才——
“是在用冷漠来掩盖失望。”
她的话语轻柔,如蝴蝶在徐徐振翅,搅动起细微涟漪。
姬君凌冷凝眸光动了动。
第37章
037 背着人在太子府解蛊
自知事起,姬君凌便受祖父训导,早早涉入世家间的权势纷争,十五岁前,姬君凌早已经历了数次不见血刃的厮杀,褪去少年青涩,初显出一位世家长公子应有的城府。十五岁弃文从武后,亦经历了战场厮杀。
无论是阴谋,还是刀锋上的是战争,他都经历过。
他早已领略人性的卑鄙灰暗,亦从不自诩为正直重情之人。
又怎会因她的不信任失望?
因而听到洛云姝如此评价,姬君凌犹如只觉得荒谬。
但不屑一顾的情绪之外,还有难以言明的怪异,仿佛刀剑锋利的刀刃上,停落一只柔软孱弱的蝴蝶。
他抬起手中的刀剑将其拂走,蝴蝶却绕着刀锋游戏。
何况他很清楚,蝴蝶并未为剑而来,更不想将刀尖作为停落之地,戏谑地一掠而过只为打乱他的剑法。
许多个念头从姬君凌的心里盘旋过,他的眸光从戒备,到讥诮、再到如今的兴致盎然。
他倾身靠近了洛云姝。
“您的意思是,即便晚辈适才表明不得已之时会牺牲九弟,您也依旧认为我仅是口是心非?”
这人越发有意思了。
洛云姝歪着脑袋,温柔目光如轻风抚过他清寒凤眸。
最后停在他的薄唇上。
都说薄唇之人亦薄情,但她看来未必,今日见到楚珣时,她才猜到姬君凌留着姬忽或许是为了帮助楚珣找到真的的七七——当然,那可能本就是他联合楚珣给出的条件。
但他也不是没办法反悔,只要瞒下姬忽曾托人找寻七七的事,他就无需违背承诺,还能彻底解决姬忽。
可是他没有。
洛云姝好奇地看着姬君凌,逐渐蹙起秀眉,眸中明显噙着困惑。
她生了双妩媚的桃花眼,目光却不妩媚勾人,许是因为本性散淡无忧,即便已为人母,年岁也已近二十有六,她的眸光依旧澄澈无垢。
这并非不谙世事的澄澈,而是我行我素的纯粹。
一如三年前他们初见时。
此刻也恰好是黄昏时分,晚霞如碎金覆落在山间。她倚坐窗前的轮廓蒙上一道似梦似幻的金辉。
正巧,此刻的她也如初见那一日,好奇地打量他。
姬君凌迎上她视线。
他亦看着她,忽而想到三年前她错将他认成他父亲,彼此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
成了暗中苟合的情人。
情人。
姬君凌第一次用这样的字眼描述他和洛云姝的关系。
他眸光再次动了动。
两人本来都纹丝不动,沉浸在无声的对峙中,皆恍若画中的人,他这一动画成了现实。
洛云姝也随之动了下,回想着须臾之前姬君凌近乎讥诮反问的话,她温柔而笃定道:“当然会啊,在我看来,你的确算重情义。”
姬君凌清冷目光中露出堪称“匪夷所思”的微妙神色。
仿佛她是在说傻话。
怪有意思。洛云姝轻牵唇角,莞尔一笑:“不管长公子信不信,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冷血。”
一直。
两个字从姬君凌心上碾过。
他敛下凤眸,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桌案:“是么。”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他又问:“在合谋之前,您与晚辈之间往来甚少。”
又凭何觉得他不冷血。
洛云姝想了想,其实……她也是今日才确定姬君凌像个活人,会因为不被相信而竖起高墙。
适才那句话半真半假,没她呈现出的诚意那么多。
她纯粹是想哄他啊。
如果要哄得更好的话,她应该举一些例子佐证,譬如初识时他中毒,宁可冒着被她在药里动手脚的风险,也没去夺阿九的药。再譬如他偶尔对阿九流露的温和。
但她眸光一转,如一缕薄纱从他面色拂过,笑着说:“直觉。”
毫无信服力的两个字,姬君凌反而觉得很微妙。
唇角不动声色弯起。
洛云姝凝着他的眉间,忽然觉得他此刻故作清的模样怪勾人。他明明不信,却挺高兴。
她不禁勾了勾唇角。
在山庄时洛云姝鲜少上妆,但下山时偶会装点一二,今日便是如此,她唇上的唇脂还未擦去,在霞光下泛着浅浅的胭脂色。
唇轻抿时,如一抹薄霞。
姬君凌抬手,指腹在她唇际轻轻地擦过:“有东西。”
他低声道了这一句。
洛云姝稍微偏头避开了,看向窗外道:“我抹了唇脂……总之,不是出血,也不是什么东西。”
她千方百计地给他找台阶。
但姬君凌没顺着台阶走下去,而是朝着反方向。
他抬手,平静地将他指腹沾着的一点胭脂含入口中吻去。
洛云姝余光瞧得真切。
她愕然转过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姬君凌,他神色淡淡,半垂的睫羽在眼底投下清冷阴影。
可他顶着这张冷然清俊的脸,吻走他指端属于她的唇脂。放在旁人身上会显轻挑的举动,却因他这清清冷冷的气度不露半分狎昵。
怪……怪勾人的。
洛云姝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不自觉就抿了抿。
姬君凌落下手,目光落在她轻抿的唇上:“有些干,是么?”
洛云姝顿了顿,身前一暗,姬君凌忽而倾身靠近,遮住她跟前的霞光,笼下暧昧阴影。
她仰起脸颊看着他。
对视时,她轻抿的唇微张,再一次抿了一下。
姬君凌朝她俯下身。
已快入夜了,又是在她的卧房,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前兆,洛云姝心里无比清楚。
但……情蛊还没发作。
她真的要打破自己这些日子克制画下的那条线么?
唇瓣即将相触,洛云姝倏地推开姬君凌朝内走去:“是有些干,我去喝杯茶润一润,时辰已不早,长公子再不下山可就要行夜路了。”
刚触及的袖摆从手中溜走,姬君凌垂目看着手心。
将她拉入怀里不是没可能。
但他最终克制住了。
只慢道:“既如此,几日后情蛊发作时,晚辈再来。”
这话里调侃之意十足。
洛云姝端起茶杯饮了一通,“砰”一下重重搁下。
平淡的腔调当真刺耳,但也比今日打破界限好。等解蛊那日,她总有法子让他不那么游刃有余。
然而翌日,洛云姝犯愁了。
太子召内侍传话,称太孙的毒迟迟不接属实不安,恳求她三日后入太子府为小太孙解毒。
可情蛊再有七日发作。
此行需半月,她人在太子府,怎么和姬君凌解蛊?
若是同太子说有要事在身宽限个一两日到可,但七日属实拖延太久,太子不见得是她能得罪起的人。
洛云姝托人给姬君凌传话让他来想办法同太子说说。
他却只捎来一句话。
“太医已查知天山莲叶可解毒。事关九弟,不宜拖延。您放心前去,届时我自会找您。”
洛云姝眼前一黑。
难不成他是打算同她背着人在太子府里偷情么?
再回想昨日被她推开之前姬君凌的话,心里窜出个猜测,他不会早知道太子急于解毒才顺势而为吧?
“他真是疯了……”-
怀着既忐忑又好奇的心思,洛云姝在翌日安顿好山庄事宜,吩咐亭松等人照顾好阿九,在姬君凌及太子府的人护送下来到上京。
她的郡主之名只是虚名,因着先太后的恩宠而来,此番入京也无需进宫请安,径直入了太子府中。
太子裴玄虽入主东宫,膝下亦有一个三岁幼子,但年方及冠,比姬君凌还小一岁,因生母早逝自幼被王皇后养在膝下,不算得宠,因皇长子病逝才得以入主东宫。
这样的经历塑就太子沉稳周全、平易近人的性情,除去依皇室习惯,要求洛云姝解毒期间待在太子府,未做其余要求,亦不干涉解毒。
姬君凌与太子有几分交情,因而全程护送洛云姝。
前去小太孙所居春阳殿的路上需经过一处园子,洛云姝走在后方,漫不经心地欣赏太子府景致。
姬君凌和太子在前方,寒暄几句,太子笑道:“上回子御入宫时,母后还称你年后便二十有一,也该考虑成家立业,不知子御属意哪家贵女,可需母后从中周旋?”
世家之中多有联姻,王皇后与姬君凌亦算表亲,过问他亲事在情理之中,当然,这其中也有利益考量。王氏强盛,但太子苦于皇后的强势,因而内心并不愿王姬两族联姻,此番也只是象征性传达王皇后的吩咐。
往日对这种话题,姬君凌只一句平淡的不急带过。
此次却没有,他步子慢了下来,侧身朝后方平静望过去。
太子亦停了下来,顺着他视线所及处看到姿态端方,目光懒散的洛云姝,顿时会意:“子御的意思是,让郡主帮着多加留意?”
没想到二人关系倒和睦。
洛云姝不喜与人打交道,本神游太虚,突然被提及,并不知道太子和姬君凌适才说了什么。
便只似是而非地莞尔一笑。
姿态自若,仿佛并不觉得太子的提议有何不妥。
若她当真如传闻所说的与他相处和睦,即便她与他的父亲和离,替他留意亲事亦并无不妥。
但她不是。
他们在人前是曾经的继子继母,暗地里却交颈缠绵。
可她居然能如此自若。
姬君凌眉心微蹙,没与洛云姝说什么,仅是等在原地,待她走近了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并同太子道:“臣尚年轻。”
暂且不想谈及婚嫁的态度很明了,太子笑笑。是他会错了意,姬君凌只是借着等郡主跟上来岔开话。
想来也是,这二人虽曾是继子继母,却只差几岁,纵有敬重也只是身份使然,郡主深居简出,鲜少接触外人,又如何能替子御把关?
只是……
太子回想姬君凌适才转身等候时自然的姿态,直觉二人似乎并不十分疏远,甚至算熟络。
因此毒特殊,小太孙虽中了毒,却依旧活蹦乱跳,见到殿中来了个温柔美丽的姐姐,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道:“姐姐!好看姐姐!”
太子妃上前牵住他,和颜悦色地纠正他的称谓。
她虽是小殿下生母,但许是出于天家习惯,待小殿下温柔之余,还有着些许客套,与太子亦如此。
洛云姝觉得稀松平常,世家皇室之中,恩爱有加、母子和睦其实难得,这样的关系才寻常。
同太子妃请过安,相互寒暄几句,她在太医相助下,替小太孙诊治。解毒需十日,此番看过后,洛云姝随宫婢去安置。
姬君凌亦要离开太子府,临走之前同她道:“晚辈就在上京,您若是有何需要尽可差人传唤。”
洛云姝客套颔首,淡淡应道:“长公子有心了。”
旁边的宫婢暗自感慨,旁人都说姬家少主不近人情,可如今父亲重病,依旧对前继母关照有加。
算得上相当重情义了。
同姬君凌分别后,几人穿过重重游廊往后方去。
穿过竹林间,竟遇到太子和一个女子,女子背对着洛云姝,看不清面容,看衣着应是太子姬妾。
对太子的态度却不似姬妾,恼怒挣脱太子的手:“你最好别管我!”
太子温柔近乎哄劝:“你先回去,过后孤再去看你。”
宫婢面露慌张,太子先反应过来,将女子揽入怀中,挡住其面容,朝洛云姝颔首后匆匆抱着离去。
虽不知女子是何人,但洛云姝隐约猜到些许端倪。
这种事司空见惯,也与她无关。
她识趣地视若无睹-
这厢侍婢领着洛云姝来到她暂住的偏殿:“婢子唤采月,郡主若是有事,尽可与婢子说。长公子说了,凡事不必您担心。”
洛云姝这才明白些许。
难怪姬君凌能够游刃有余,他在太子府里安插了人。
且应该不止一个人。
她安心给小太孙解毒,一晃过了三日,望日渐近,洛云姝似能感觉到体内情蛊在蠢蠢欲动。
她开始担忧,姬君凌真能及时赶来?他要怎么过来,难不成翻墙么。
还是需要她如他所说那般,明面上让她差人借故唤他来?
之后呢,又该怎么在人尽皆知他们二人关系的前提下,与他……
偷欢。
偷欢,洛云姝咬着牙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从未想过,这样羞耻的字眼有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睡意渐沉,思绪如纱般朦朦胧胧,似乎是在梦中。
榻边立了一个身形颀长的玄衣青年,长指轻车熟路地游移,挑开她身后系带:“您怎么不叫我?”
洛云姝意识如被压着,人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
青年在她的身侧躺下,手往下挑开罗裙的褶皱,洛云姝按住他。
“有人……”
这不是她的云昭山庄,是太子府,外面有太子府侍婢。
姬君凌不为所动,径直欺进,淡漠的嗓音喑哑透着蛊惑的磁性。
“您也会怕?”
第38章
038 破旧佛堂处处落灰。
曾经在温泉池中时,她也曾在人来时将他拖入池中,甚至在床榻之上手按着他身上不让他动弹。
从前洛云姝不觉得十分惊险,此刻回想那些片段,心跳骤然加速。
偏偏某人还得寸进尺。
月光下,见修长的手解下外袍,第一次意义上坦诚相待。
虽在暗室里,可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就形如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外人不着寸缕地呈露。
殿外突然有人叩门,洛云姝一惊,猛然推开他:“人来了……”
姬君凌不为所动,咬着她含吮:“怕什么?是我的人。”
随后,她似乎听到更多人的声音,仿佛是太子妃唤她过去瞧一瞧太孙的毒。隔着一扇门,他们只要推门而入,就能看到清冷自持的姬家长公子与曾经的继母一丝不挂相拥。
洛云姝心瞬时提到嗓子眼,翻过身要从他怀里离开。
姬君凌却按住她后背。
分毫不离的嵌合,几乎同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郡主、您还好么?”
绷在半空的思绪骤然断掉,洛云姝脑中空白了一瞬。
她恍惚地睁开双眸。
是梦……
榻边手持烛台的采月关切地看着她:“婢子在外听到您在说话,这才冒昧入内。您可是魇着了?”
洛云姝心虚地拍了拍心口。
“我说了什么?”
采月亦没听清:“您似乎说了,有人……婢子以为来刺客了。”
其实并非担心刺客,是担心太子府里那惹不起的主子。
那位近日越发是疯癫了。
但见郡主如此,似乎只是做了噩梦,便又关切了一句。
洛云姝谢过采月:“无妨,是前阵子山庄来了窃贼,我惊惧未定,又因认床这才魇着了。”
采月下去后,她久久不能入睡。自情蛊转移到姬君凌身上,这八个多月里一直稳定在望日发动。
就算提前,姬君凌在上京的宅邸距太子府也很近。
外面的侍婢还是他的人。
可她从未有过在外与他亲昵的事,实在是辗转难安。
担忧之余,又回想梦里……
身上竟隐隐生出一种犹如在悬崖边缘走路的兴奋感。
要命,洛云姝抬手捂住眼。
“我是疯了吧……”-
心弦在期待与担忧之间摇摆,翌日午时,洛云姝从太子妃处听说太子将于后日在太子府设宴。
正是她情蛊发作的那日。
听闻消息时,洛云姝正在为小太孙调制解药,眉心稍展。
看来姬君凌势必会赴宴,皇室和世家宗亲的宴席人多眼杂,届时见一面似乎也并不算难。
只是……见一面这个说法。
乍听之下怎的像一对被拆散的情人千方百计设法幽会?
宴席这日很快到来。
是夜,太子府宾客如云,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太子妃携小太孙赴宴,知洛云姝不喜与人往来,让她休憩或在太子府闲走散心。
“此次并非什么正经宴会,不过是殿下想给小殿下物色老师,邀请京中名士及权贵小叙,不必拘谨。”
洛云姝目送太子妃离开。
太子未对外透露小太孙中毒的消息,此事说来不小,明明可以利用一番,用于铲除异己。
这样倒像是在保护谁。
她再一次想起初来太子府那日见到的那个女子。
天已快要黑了,洛云姝看向天际,似火的云霞如炭盆中燃至盛极的炭火渐渐熄灭,冬日里一旦入暮,天迅速变凉,体内情蛊却开始燥热。
洛云姝匆匆往她的寝居走。
走到半路,竟从一侧小径中窜出一个湘妃色的人影。
“嗯,我好像见过你。”
妩媚中带着孩童似的顽皮,本应让人听来放松,在此日夜交接之际,让洛云姝后背窜出凉意。
猜到是谁,她并未惊慌,懒懒地略一侧身避开些。
湘妃色的裙摆在她面前停下,略带惊奇地道:“这里的人都怕我,就你不怕,你看上去也很眼熟。”
洛云姝不疾不徐地望去,就着仅剩的日光,她看清了女子的面容,沉静的眼中掠过意外。
她们的确见过。
是先太子极宠爱的良娣陈媛,陈氏曾是大长公主的人,洛云姝曾受大长公主之命给陈媛递过信,先太子病逝后大长公主便弃了这枚棋子。
原来她成了现任太子的嫔妾。
虽勉强称上故人,但洛云姝可没什么联络故交的心思。
也不愿过多知道太子私事。
她故作不识,冲着陈媛恭敬疏离地见礼,而后退至一边。
陈媛却拦住她:“我记起了,你是洛云姝,大长公主的人。来太子府是为那个孩子治病么?”
她忽地放低声音:“那个孩子还好么……”没待洛云姝回应,她恍惚自语,“你不该给他解毒的,横竖那已成了她的孩子,有或没有都一样……”
洛云姝端详着陈媛眉眼,看到不少与小太孙相似之处。
心中的猜测更为笃定。
她亦为人母,因此这话从陈媛口中出口实匪夷所思。
两个曾经的同路人沉默对视,采月恰好赶来了,见到陈媛和洛云姝对上,暗道不妙,慌忙上前。
陈媛见来了人,倏然醒转,转身没入竹林,留下一句失落的话:“你们就当没看到我,免得他又要罚人。”
采月舒了一口气,待陈媛走后才同洛云姝低声道:“陈良娣有疯疾,郡主尽量离她远一些。”
洛云姝慢道:“多谢你提醒,我今日不曾见过什么陈良娣。”
她如此表态,采月放了心,道:“长公子在前方佛堂等您议事。”
洛云姝彻底没心思去想陈媛和太子之间的事。采月领着她去往太子府西侧一处废弃的佛堂,短短几步路,洛云姝双脚如同系了大石。
每一步都挪动得无比缓慢。
心里虽别扭,但每走一步,体内蛊虫就急切一分。
佛堂在太子府最僻静的角落,采月在前方止步:“今日太子府设宴,无人会涉足此地。郡主放心前去。”
接过采月递来照路的风灯,洛云姝独自往佛堂走。
灯笼的微光破开昏暗,她见到在佛堂中长身玉立的青年。
因着赴宴,姬君凌穿了身东方既往色衣袍,武将的锐利掩盖在清雅衣着下,如一位闲散的世家公子。
立在这荒凉佛堂里,周身淡漠气度犹如天山雪莲。
见到她来,他像当着太子的面一样,恭敬地颔首:“您来了。”
明明为了见不得光之事而来,却把气氛弄得如此正经。
洛云姝手攥紧风灯的提竿。
情蛊催生的情潮让她喉间干燥,她在他跟前止步,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平淡:“长公子过来不易,我们的事……还是尽快解决为好。”
往日她只需这样一说,姬君凌便会干脆利落地将她拉过去吻住。
今日他格外正经。
“无妨,那群顽儒正在论道,两刻钟之内结束不了。”
言外之意,可以做两刻钟。
相较之前的彻夜解蛊,这两刻钟显得实在捉襟见肘。
他的话非但没让洛云姝缓口气,还将她脑中的弦又扯紧三分,她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急切,更没乖乖上他的套,平静地问他:“想必早在得知我要为太孙解毒,长公子就猜到太子会急于召我入京。你分明可以说服太子再宽限几日,但你没有,
“你想看我为解蛊焦急,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在外面与你亲近。”
她温柔平静的叙述中噙着些许若有似无的讥诮。
太子急于解毒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在她递信过来前,姬君凌已劝太子再给些耐心,但太子心急。他已因想到洛云姝这几个月的种种克制,正好意难平,索性任此事发生。
但他不曾解释:“是。”
洛云姝提着风灯的手攥得更紧,似笑非笑地嗤了声:“有劳长公子辛苦配合我,当真是体贴。”
窗外微风吹得烛火摇曳,姬君凌清俊的面上光影变幻,时而有着世家公子的斯文,时而流露出武将的侵略感。稍许,她听到他似狩猎般低沉的话语:“晚辈本非善类。”
顿了顿,又问她:“不做?”
洛云姝还能忍上一二分:“急什么,情蛊还没发动,长公子手眼通天,总有办法不被发现,不是么。”
这两日的忐忑过后,在见到姬君凌的一刻,洛云姝心定了下来,恶意也蹿升出来,他们两人里,他才是那个需要维护名声的人。
凭何她忐忑了两日,他却仍一副气定神闲诱她上钩的模样?
洛云姝往前一步,二人的身子若即若离地相贴。
她故意没靠近,姬君凌手拂过她的脸颊,低语之中夹了极淡的无奈:“您就当真半分不肯松口?”
松口说一句她也想要他。
姬君凌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颊,久未至得到她的回应,他终是无奈地轻叹,覆着她侧脸的手摩挲至颈侧,游曳在她的耳后。
这是她最怕痒的地方。
毕竟是冬日,他的手带着凉意,激得洛云姝肩头轻耸,忍不住颤了颤,终是受不住,她踮起脚,迎上他的目光,桃花目中曳着烛火。
双眸簪星曳月般盈着微光。
她的唇贴近他耳畔,似叹息:“我承认,我是想要你。”
姬君凌气息微微一沉。
他的手扶上她的后颈,让她与他对视着,她似是委屈:“我都松口了啊,长公子还不可以?”
她进一步递出诚意,手往下去,隔着衣衫抓住她想要的东西。
“长公子……”
她柔声呢喃一句。
除去温泉池畔认错人,她从未说过如此大胆放肆的话,更从未放低姿态主动引诱。鱼儿虽如愿咬了钩,姬君凌却反而觉得不真实。
但她需要解蛊,即便她在别处给他留了后招,姬君凌也会点到为止,不会在这种时候过度吊着她不给。
对峙了须臾,他的手轻轻覆上洛云姝的手背,手上肌肤相贴,勾出蛊虫的欢愉,洛云姝手背一颤。
想进一步触碰,姬君凌的手从她手背擦过,离开了。
他接过她的风灯放在地上。
“冒犯了。”
没有和从前一样以强势的吻作为点燃情慾的火折子。
这回姬君凌竟然和往日的她一样,端起了客套架子。
冒、冒犯了?
那前几次他们是在作甚么?
洛云姝有些懵然。
她被他轻按住肩膀往后转去,手堪堪扶着佛坛桌角。
“此地落灰多,委屈您站着。”
姬君凌公事公办道。
洛云姝扶稳桌沿,他微微俯身靠近:“您扶稳。”
依旧是公事公办、堪称客套的语调,仿佛周围都是太子府的人。
仿佛他们并不熟。
姬君凌解开下方系带,在黑暗中犹豫地找寻着他手指已十分熟悉的地方:“晚辈手凉,您且忍忍。”
不像从前强势,他虽行着冒犯之事,手却很克制。
若即若离的暧昧触碰,如一根柔软轻羽,将将拂过柔嫩。仿佛微风吹拂而过似的力度,勾得洛云姝泛出润意,微凉的指腹沾染了她的温润。
虽不似从前每次那么直接,对洛云姝而言,反而更磨人。
他越这样,洛云姝越是错乱。
有那么一瞬,敬重的态度甚至让她觉得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如在外人面前表现的那般纯粹。
姬君凌却越来越正经。
指端探入她口中之前,不含半分情慾意味,郑重请示。
“可以么?”
起初不想姬君凌得逞,洛云姝咬牙忍了片刻。可他这次亦“君子”得很,她没开口,便只在身后贴着,指腹虚虚贴着唇隙不动。
虽不曾触碰,手上渐起的温度隔着空气传到她身上。
还有身后烛火似的突兀。
两人分明还没有相触,洛云姝还是忍不住轻颤。
纤细腰肢细微一抖,靠近了他,粗糙指腹恰好擦掠过。
“嘶……”
洛云姝缩了缩脖子,不禁溢出低呼,扶着桌沿的十指泛了白。
她不能自控地迎向姬君凌,低声回应道:“嗯,可以的。”
姬君凌这才轻动指端,仍是郑重缓慢的速度,仿佛他是在执笔研墨,拉得极为温和缓慢。
偶尔还会低询一句。
“可有不适?”
短短须臾被他有意拉得极漫长,洛云姝忍不住催促。
“长公子,时辰不早了。”
姬君凌似才回过神,不紧不慢说了一句“我思虑不周”。
他徐徐抽回手,轻覆住她扣在桌子边沿的手背,手心沾着的润泽触上她手背肌肤,洛云姝缩了缩手。
“怎么了?”
姬君凌又问了她一句。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装正经逗弄她,可低沉不掺情绪的嗓音和近乎商议公事的语气太过正经。
就像明知一个人在奉承,仍忍不住因此愉悦。洛云姝清楚姬君凌在学她往日泾渭分明的态度,又不得不沉入他营造的氛围。
身上残存着须臾之前被徐徐扩开的触觉,但他们关系陌生、相互客套的错觉并未因此消减。
她想讥讽一句“别装了”。
又怕他变本加厉,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速战速决。
姬君凌在这时扶着发热的烛靠近,淡声提醒:“冒犯了。”
正儿八经,仿佛他们不熟。
可他做的事却截然相反,手扶着烛台,破开隐秘的黑暗,逐寸逐厘地走入长巷,烛台散发出的灼灼热意与潮湿的暗巷相融。
犹如水与墨亲昵地交融。
前几回他行事利落,每每洛云姝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一下强势地挤占走全部心神。
但这一次则截然相反。
一切如慢刀割肉。
她能无比清醒地感受着意识被身后人一厘厘地挤占。
浑身绷紧,一动也不敢动。
总算到了头,洛云姝滞在心头的一口气徐徐呼出。
姬君凌气息亦瞬息停滞。
他停在巷尾不走,洛云姝像被吊在空中,从没这样难熬过,勉强忍着难受回头看他。
“姬君凌,你能不能……”
风灯早已被他灭了,月色也不足以她看清他神情。
只觉姬君凌格外疏离正经。
他垂下眼看她,没等她说,他手撑着桌案徐来慢往。
到了底才恭敬地淡声回应。
“您说。
“晚辈自当尽力。”
第39章
039 少将军的剑
姬君凌彻底拥紧她。
目的达成,他主动给了,洛云姝自不会再多费口舌开口,只是了口气:“没,没什么……”
他们的关系已经达到了世上男女之间所能达到的最近的距离,可因姬君凌别处并未触碰到她。
两人只有那一小片地方相触,且还时近时远,分分合合。洛云姝又背对着他,无法生出亲密之感。
他们本就不算情人,从前做时也不会交谈,不过也并非全然安静,她偶尔会惊呼出声。
姬君凌亦时常会按着她,让她别躲开、睁开眼看着他。
即便不说话,也会强势地用唇舌掠夺她的呼吸。
或逗弄别处分走她心神。
现下他们都不言语,也不曾交吻,姬君凌手更是规矩地撑着桌案,每一往来都缓慢庄重。
还一口一个“晚辈”、“您”。
这里还是佛堂,废弃的佛像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们。
越是不正经的事在越正经的地方,以越正经的态度进行,便会放大这不正经之事本身给人的羞耻。
如此往复摇摆了几十个来回,洛云姝实在受不了。
她握住姬君凌的手掌,覆在她为他带来的白玉糕点上,这是他每次去她那里必定会反复品尝的点心。
姬君凌却没动手,反而客气地问她:“您有何指教?”
洛云姝咬了咬唇,握着他的手揉了下,近乎明示。
姬君凌却没有回应。
洛云姝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用和他一样庄重的态度,客气十足地唤姬君凌:“少将军……”
姬君凌十五岁弃文从武,跟随族伯入军营,彼时外界都以为这位世家公子不过是来军中镀个金,这声少将军也带了些调侃。如今军中仍保留这一称呼,但却再无调侃,只剩下客气。
但这个称谓,不应该出现在洛云姝口中,尤其此时——
她说:“少将军,救我……”
姬君凌稍一顿。
竭力隐忍气息的乱了些,别处亦没收住力,蚺结着藤蔓似青筋的烛台灼得洛云姝几欲化成水。
“呀……”
她似不堪承受地惊呼出声。
婉转的一声后,再度拿捏起公事公办的态度:“少将军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令我……佩服不已。”
姬君凌眉头微蹙,总算确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记仇,在以牙还牙。
不习惯的人变成了他,顿了顿:“您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质问时劲腰往前倾近些。
他的靠近让洛云姝腰肢一软,双手扶着桌案勉力站好。
她侧过脸,如同当初刚回中原时每次遇到那般,说出的话有着道貌岸然的稳重:“我自清楚,此次蛊毒发作,多亏了少将军出剑搭救,我实在,不知如何感激。
“大概只能,以身相报……”
她扭过头,上身撑起,纤腰微塌,仰面轻声喟叹:“少将军,英武过人,剑术精湛,呃……”
姬君凌沉身靠近一步。
仿佛怕了他,洛云姝战栗得更厉害,开始有意迎合,语气也更正儿八经:“少将军的剑亦是超凡,比我见过的所有剑都要威风……
“当真是,剑如其人呢。”
“剑招亦是精湛,深入浅出,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少——”
诚挚的赞许被斩断,姬君凌实在受不了她一派正经的胡言乱语。
他猛地从后搂住她,抓住那颗不安分的心。两手合握,她赞不绝口的剑也强势地指向她。
洛云姝身子遽然一震,勉力撑着手才站稳,态度却变了,依旧客客气气地道,却掺杂了似是长姐对弟弟的居高临下:“少将军……不知我有何处开罪过你,但我毕竟是你曾经的继母,纵然小事上令你不悦,
“可你不应剑指着我,欺凌继母、罔顾伦常。呜——”
“洛、云、姝。”
姬君凌第一次唤她名字,每个字都噙着恼意,近乎从齿关咬出。
他手往下捏住她的弱点。
只如此一拿捏,洛云姝就急颤着,老老实实停住。
在她再度开口前,姬君凌沾染润泽的手扣住洛云姝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堵上她胡言乱语的嘴。
“唔……”
洛云姝未说的话被搅得凌乱。
她终于得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勾得他撕碎伪装,现出掠夺本性,但也受了些惩罚。
姬君凌将洛云姝转过来,让她抱坐在供桌上,足面踩上桌沿,如祭坛上的祭品一样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停下来,手掐着她肩头,几乎要将她融入骨血中。
喑哑的话语也彻底放肆。
“就算您依旧是晚辈的继母又如何?我仍会罔顾伦常。”
洛云姝被他这些话惊住。
“姬君凌,你……”
虽说他们都是在较量着做戏,但是他这戏未免过了些。
怔愣时,姬君凌轻含住她唇瓣:“几年前撞见您与父亲林中偷欢之时起,就曾想过如今这一刻。”
这话不像玩笑。
洛云姝错愕地看他:“你——你别再说了,过了……”
啪——
他在此时彻底离开,又重重拥紧,要将她揉入身上般的力度大得令人窒息,洛云姝灵魂都要被击碎。
铺天盖地的震撼混着眩晕席卷而来,她顾不得别的,抬手紧紧环住姬君凌,开始急剧失神时,后方竹林里忽地传来一阵人声。
洛云姝顿时被悬在半空。
“王九,你怎在此?”
“巧了,顾小郎君怎么也在?”
“那群顽儒辩了许久还未见分晓,再不出来只怕要睡着。”
“也是。不说你我,连姬长公子—那样沉得住气的人都早早借故离了席,也不知去了何处。况且,你那位表兄少时也曾在一次竹林雅集上舌战群儒,年仅十五便将老顽固们辩得哑口无言……”
“或许表兄正是因烦透了文人喜好空座清谈才弃文从武!”
两丈之隔的佛堂里。
姬君凌漠然听着,仿佛外面的笑谈与自己无关,一下抱紧她。
前所未有的近。
洛云姝险些叫出声。
她紧咬下唇,紧张地抱住姬君凌,轻颤着环住他的劲腰让他别再乱动,脸亦埋入他怀中。
像极了受惊的云雀栖息枝头。
姬君凌还未见过洛云姝如此依赖的模样,心头一软。抬袖将人护在怀里,手轻抚她后背安抚。
“别怕。”
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低语,却有着令人信服的沉稳。
洛云姝不自觉缠紧了他。
外头两人走近,说笑声也近了:“姬家家主还留下了年轻的前妻和九岁幼子。本以为按少将军在军中杀伐果断的作风会赶尽杀绝。”
“表兄非心量狭小之人。”
那人说也是,随之话里掺了些隐晦的不正经:“那位郡主容色姝丽,过早失夫,继子又年轻……”
话被顾轩厉声打断:“表兄清正自持,不近女色,此言属实是冒犯!王五你莫要再胡言。”
听到这,洛云姝肩头抖得厉害,在姬君凌怀里忍着笑。
姬君凌往前挺:“很好笑?”
他抱着她,又如最初那般以极慢极轻的力度撩拨她。
洛云姝开始笑不出来了。
灼人的蜡烛在她身上缓慢地磨,她甚至能感觉道烛身上突兀蚺结的烛泪,犹如树干上的藤蔓蹭过。
灼意时而完整地侵入心里最深处,时而又离开了她。
外面还有两个人在说话。
那个少年顾轩上次还见过洛云姝,可他口中“清正自持”、“不近女色”的少将军,就在一墙之隔的荒败佛堂里。
他在神佛的注视下,蔑视礼教,吻着年轻的前继母。
解蛊以来,洛云姝刻意在人前和姬君凌保持距离。可此时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外面的人一直以为姬君凌敬她为继母,她却和他不知羞耻地连合。
入乡随俗,幸灾乐祸地笑过之后,礼教让她生出悖伦的紧张,偏头避开姬君凌的吻,但当真避开,又觉得不满足,心里有情绪在喧嚣。
洛云姝倏然明白,是兴奋和不满,悖伦的紧张让她兴奋,而自己下意识的回避让她不满。
许是那个背着人与姬君凌偷欢的梦勾出了她心底压抑的野性。
或许她本就是喜欢寻求刺激的人,是自幼来中原为质,不得不入乡随俗,习惯了压抑自己。
洛云姝也并非文人,不喜探索人性、本性这些深奥的东西,没死就好,管那么虚无缥缈的玄理干什么。
她难得会困惑这些事。
仿佛知道她内心在摇摆,姬君凌单手捧着她的脸。
他在黑暗中凝视她,唇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唇,气息交缠。
别处也离她前所未有的近。
手游移下行,找寻着她的心:“您也听到了,即便你我人前保持距离,外人依旧认为你我不清白。”
既如此又何需顾及所谓辈分?
洛云姝没有回应。
姬君凌手按住她的后腰,更近了一些,另一只手则按住她的手,覆在她本应平坦的软腹上。
他按着她的手覆上,在寂静中让她感受着他存在。
洛云姝处在放纵与克制的边缘,因这强烈的存在急剧摇摆。
她克制着与他交吻的冲动。
最终,姬君凌先低头吻住她,但和从前强势的吻不同,这一次的吻犹如温润春水流淌过。他轻含着她唇瓣,温柔、充满鼓励。
仿佛在牵引她去享受禁忌。
轻柔的吻如羽毛撩拨过,洛云姝心里痒意急剧疯长。
她停滞须臾,仰起脸,以与姬君凌不同的粗暴回应着他的吻。
腿也主动圈紧。
仿佛没料到她真的会回应,姬君凌怔了须臾,更深地拥住她。
后方有人,他们未太多放肆,虽克制,却因洛云姝的主动,气氛比在云山阁中更热烈。
外面二人停在后方的凉亭里,交谈声依旧。他们从姬君凌谈到姬家,再谈到别的世家,畅聊了半刻钟。
佛堂里背着人的欢愉也持续了半刻钟,在黑暗中,他们唇舌交缠,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往来中,洛云姝缠着姬君凌,颤得越厉害。
被打断的失控感重新涌上。
某个瞬间,眼前一片空白,她用力地圈紧姬君凌。
他们身体里的弦同时崩断。
什么都抛却了,唯有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兴奋席卷脑海。
“二位贵客,清谈结束了,殿下派人来请。”太子府一个仆从过来请人,外面的二人听闻此话急忙往回走。
洛云姝舒了口气,无力地抱着姬君凌:“他们走了……”
人走了,但他们也该分开了。
洛云姝咬牙推开他。
这次时间太短,她虽尝到了放纵的快意,却不算满足。
但这里是太子府,不合适。
她和姬君凌在佛堂外分道扬镳,往前面走一段与采月会合。
洛云姝和姬君凌孤男寡女在佛堂独处了两刻钟,明眼人都能猜出几分,而采月早在主子吩咐她安排这一次私下会面就对二人的关系有了猜测,但当真亲眼见到二人私会,仍是震惊。长公子一心只有权势,起初安排他们在太子府也是为了更好地查探消息。
没想到今日却得了个替少主给他和继母望风的差事。竟还迷恋到了分开几日就要见佳人面的地步。
尽管震撼,采月神色如常,给洛云姝裹上披风:“婢子送您回去。”
冷风吹了过来,洛云姝身体里余韵被吹散,开始心虚。
半途遇到了人,未免麻烦,她们刻意避开,不料刚拐了个弯又碰到姬君凌,同行的还有太子与小太孙。
洛云姝只好停下。
情蛊得以平复,脑子已然清醒,再回想在黑暗里的放纵,她开始懊恼方才在佛堂里说的那些调情的胡话。
尤其再次见到姬君凌时。
与太子见礼后,她便欲走,身后传来清冷的问候声。
“这几日您在此可还好?”
他们片刻前才见过,好不好他不知道么?洛云姝手心虚攥紧。她停下步子,稍侧过身:“劳少将军挂心,殿下宽厚,我在此很好。”
心不在焉敷衍罢,才后知后觉自己因心乱竟把和姬君凌调情时为了反击他搬出的称谓在人前说出。
太子还当她是仗着辈分在说笑,不知情地笑了。
洛云姝将错就错,忍着尴尬补充:“只是忍不住担心阿九,还请少将军帮着留意山庄的事。”
“长兄如父,理应如此。”姬君凌依旧疏离,冷淡得像是客套话。
洛云姝回头,廊下灯笼映照,姬君凌越过太子凝着她,晦暗目光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不,他这是明示。
佛堂里他放肆的话犹在耳畔,洛云姝睫羽轻颤。不甘心认输,她忍着避开他目光的冲动,白了他一眼,启唇无声地骂了两字。
禽、兽。
姬君凌似笑非笑地看她。
因在人前,二人只对视一瞬,不会让太子有所察觉。
但躲在暗处旁观的人却将二人暗流涌动的情愫尽收眼底。
第40章
040 当场抱着她离开太子府。……
树影后,顾轩满脸愕然。
他是太子妃表弟,自然知道那位郡主入太子府献药。今夜他一路跟到此处,想趁机与表兄套近乎,却在树后见到洛云姝与姬君凌眉目传情。他也有过心仪的女郎,敏锐地察觉到表兄和那位前继母的暗流。
那绝非继子与继母该有的。
王九的戏言浮现耳畔。
顾轩也从未见姬君凌对谁这样,此前也正因表兄对谁都一视同仁地淡漠,和顾氏还多了层姻亲关系,顾家才会对这一桩联姻抱有期待。
若是旁的女子他或许不会顾忌,但这位来自苗疆的郡主除去容貌姝丽,气度更神秘温柔,如林中晨雾,让人过目难忘。表兄对这位继母又实在特殊,让顾轩无法不忌惮。
心中烦躁,顾轩欲去寻身为太子妃的表姐出谋划策,想到按表姐性情定会责备他心术不正又打消念头。
苦恼地往回走,正好碰到一位穿湘色宫装的佳人。
顾轩未见过此女,藉由衣衫猜测这应是太子的姬妾,欠身请安。
“在下顾五郎。”
不料那姬妾听闻此话,面色冷下来,也不还礼便转身离去。
顾轩被她无礼惹怒,同时也大抵猜到女子的身份。
外人都说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但不久前顾轩却从母亲口中得知,太子在府上藏了位侍妾,护得极紧,平日从不让其外出见人。表姐竟忍下来了,甚至帮着太子回护庇护那女子。
在原地候了会,远远见太子领着宫人朝女子的方向寻去。
显然很紧张那位宠妾。
顾轩和太子妃情同亲姐弟,愤怒达到了极致。他想了个能替表姐出气,又能为族中谋利的法子-
小太孙的毒不难解,来太子府七日,洛云姝就将毒解了九成。
余毒即便太医亦可解,但为保稳妥,她决定自己来。横竖不出三日,此毒就能尽解,她还能在岁除之前赶回云昭山庄陪阿九过年。
这夜,所需的草药出了点意外,洛云姝不得不用自己的血替代,因怕旁人知晓她的秘密,她颇废了些心思才遮掩过去,比以往慢了两个时辰。
弄好已深夜,众人俱是疲倦,洛云姝取的血不多,不至于让她体虚,唯独睡得比平时要沉。
深夜,万籁俱静,恍惚间洛云姝觉得眼底一片亮堂。以为是天亮了,她翻身继续睡,周遭却越来越热。
“咳、咳。”
鼻尖也呛是得厉害。
察觉不妙,洛云姝忍着如山的困意将惺忪眼睁开一道缝隙,耀目的火光刺得她眼睛一痛。
外头着了火,火舌正从窗隙蔓延过来,楼内也开始烧了起来。
火光赶走了残存的睡意,洛云姝猛然惊醒,拖着困倦的身子起身,朝外唤道:“采月!采月!”
殿外竟是无一人回应。
来不及去思索为何会如此,洛云姝走到门边试图逃生。
然而通往楼下的门竟锁住了!
虽不知殿外究竟是何情况,接连的巧合早已说明一切。
是有人在存心害她。
浓烟呛人,洛云姝返回桌边,倒了桌上仅剩的冷茶弄湿帕子捂住口鼻,在屋子里寻找能够逃生的地方。
好在没一会,便有人发觉此处着了火,纷纷来救火。
“走水了,走水了!”
守在外面的侍从急成一团,楼里的是太子殿下的客人,更是姬家的人,倘若在太子府出了事,后果恐怕可不只是一条人命那么简单!
几人纷纷赶去救人,但此次大火烧得诡异,先从楼下及外围开始烧起,救人十分艰难。众侍从提着水破开火海,从楼下救了两三名晕倒的侍婢。
此刻楼中已成了火海,楼梯也已被烧成一条火龙。
侍从也是血肉之躯,面对火海亦会想到家中的亲人,他们犹豫的须臾,从后方大步走来一道身影。
火光中,高挑的玄色身影利落抢过侍从手中水桶,将自己身上浇湿,随后越过他们入火海!
此人衣着华贵,绝非太子府护卫,灭火的侍从愣了瞬息,听到后方传来太子急迫的声音。
“楼中危险,我已调来护卫,让他们去救人即可,子御且慢!”
玄依青年稍顿,随后置若罔闻,径直上楼没入火海-
楼上的隔扇门烧了大半。
火舌逐渐欺近,洛云姝的湿帕子已顶不上用场。
她的去路都被堵住,唯有留在楼上等人来救一条路可选。
活了二十六年,哪怕初到中原时,她也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刻。多数时候她需要对付的是人,但人都有七情六欲,也都是血肉之躯,仅从这两点钻空子,她也能用毒和心机保全自己、为自己谋求所需的利益。
她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然而如今面对熊熊大火,无论用毒的本事还是玲珑的心思,都彻底没了用场。就连推窗跳下楼博一条生路都难,只能等着别人来救。
可洛云姝心里也没底。
侍从们也是血肉之躯,在被火烧死和被责罚间,他们是否会犹豫?倘若是她,定会选后者——除去阿九,没人值得她冒着性命危险去救。
浓烟呛鼻,火热灼灼鼻人,洛云姝脑子越来越晕。将要晕过去时,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视线模糊,她的判断力也模糊了。姬君凌怎么会来太子府?
就算来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怎会需要亲身入火海?他们之间的情谊也仅存在于肉体和爱欲之中,不至于让他担忧到亲自来救。
何况他是极为理智的人。
许是太子府的侍从,生存本能让洛云姝撑着倒在地上的身子,一寸一寸朝那个高大身影挪去。
“救我……”
对方大步来至跟前。
她被揽入一个熟悉有力的怀抱,继而听到熟悉的声音。
“别怕。”
“姬……君凌?”洛云姝从混沌中抽出有一瞬清醒,茫然看着他。
“是我。”
火光映着她被浓烟熏出泪意的眸子,眸中映着青年的面容。
姬君凌凤眸中摇曳着火光,眼底的淡漠被火灼烧融化,把人揽在怀里的那一刻,他心里落了定。
他欲抱起洛云姝,转身欲下楼,她茫然的眼陡然惶然睁大。
眼底映着的物什急剧变大。
“小,小心……”
上方一道作为装饰的横粱被火烧断,直朝着姬君凌砸下来!
姬君凌抱着她,闪躲不及,后背传来剧痛,青年喉间重重闷哼一声,高挑的身形遽然一震。
他咬牙忍痛,撑着被砸中的肩头,侧身将洛云姝护在怀里-
洛云姝恢复意识时,身上的不适已散了大半,睁开眼,菱格花窗的窗纸透过来明亮的日光。
而她身处一方陌生寝居。
刚要起身,一个面生的侍婢上前道:“郡主可有何不适?”
“我……”
洛云姝思绪尚还迟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凝着侍婢的衣裙发愣。
这不是太子府侍婢所穿的裙衫,所以她是在哪里?
顾不得这么多,洛云姝低头查看了身上一番,所幸没受任何伤,唯独喉咙被烟熏得有些干疼。
她回忆着晕倒前的事,脑中浮现一个闯入火海中的玄色身影。
是姬君凌……?
还是她难受出现了幻觉。
正是茫茫然时,听到身侧侍婢朝外见礼:“长公子。”
姬君凌从屏后绕了过来,神色自若,清冷的眸光在落到她身上时柔和一瞬,又很快压了下去。
“还好么?”
洛云姝撑起身子坐起:“这是哪里……长公子又怎么会在这里?”
沙哑的嗓音听得姬君凌眉心微蹙,吩咐侍婢去倒水,这才在榻边坐了下来,顿了下才开口。
“是我在太子府附近的居所。”
他只答了这个问题,洛云姝脑子本就不怎么清醒,听闻他如此说自然想歪了:“太子府烧没了?”
刚醒过来的她神情懵然,与平日的慵懒截然不同。姬君凌眸光微动,薄唇唇角一个细微弧度稍纵即逝。
“熏傻了?”
“……”洛云姝一时没接话,这时候的姬君凌实在有些怪。
往日他都会在冷淡中夹带几丝戏谑,尊称她为“您”,用极尽敬重又冷淡正经的态度不动声色地挑衅。
眼下他一连说了三句话都没带半个“您”,少了些距离。
她把话绕回去:“你的意思是太子府没烧毁……那我为何会在你这?”
姬君凌半垂着睫,一副清冷姿态,仍旧没答这一句。
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何。
外间有人传话称太子过来了。他起身淡道:“采月与其余侍婢被人在茶水中下了药,失火并非巧合。
“但你先休息,余事不必管。”
这回非但没称“您”,还用了“你”,刻意的敬重荡然无存。
洛云姝越发觉得不真实,疑心是他们之中有谁被火给熏糊涂了,随之想起昏过去前惊险的一幕。
她忙叫住他:“姬君凌……”
往常她总是故意拉远距离,客气地称他为“长公子”。
除去在见不得光的暗合中失控或被撩拨得难忍时会唤名字。
及昨夜被困火海中看到他时。
姬君凌冷然的背影温和些微,低声问道:“怎么了?”
洛云姝回想着昨夜的事,并没留意她自己对他的称谓,默了默,不确定地问道:“昨夜走水时,是不是你救了我。那个人的身形有些……像你?”
问话时,她的目光落在姬君凌的后背,依稀记得脑海中残存着横梁掉下来压到姬君凌的片段。
如今他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她不禁怀疑那些模糊的片段是真是假。万一只是幻觉,这样问岂不像是她无措之际想到了他?
仿佛她很依赖他一样。
她拉着慵懒的强调,似是闲聊般随意道:“只是有点像,虽说长公子重情重义,若是在场也必定会舍身救人。但你毕竟是臣子,怎么会大半夜出现在太子府中?不过那侍从倒恪尽职守,不顾自身安危就冲进来救人……”
不顾自身安危。
盘旋姬君凌心头一夜的困惑再度涌上眉心,他垂睫敛下眼底的情绪,答非所问:“您先好好休息。”
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侍婢退下后,洛云姝揉着一团乱絮的脑袋,试图理一理思绪,室内太闷,她想推开窗透气。
刚推窗,撞见鬼鬼祟祟的少年。
洛云姝认得他:“杜羽。”
杜羽受宠若惊:“郡主居然能记得小的名字!”又忙解释:“是长公子命小的在周围候着以防万一。”
他闪身要跃上房梁回避,被洛云姝叫住,她迟疑须臾,问道:“我怎么会在长公子的别居里,太子府那边如何了?昨夜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连好几个问题,杜羽有些应接不暇,回忆起昨夜。
“昨夜长公子听太子府的眼线报信,称您要用给太孙的草药出了些小岔子,要比平日多花几个时辰。不过长公子去太子府是用的其他借口……”
说到这,少年停了下来。
“说是借口,搞得好像长公子是因为草药这种小事不放心一样……其实是军中出了点问题,长公子趁机寻太子议事,这一商议,就到了半夜。”
“去那之后,长公子顺道让属下查查草药的事,属下去时一切都还好,草药也证实是宫人疏忽,没想到……”
没想到他走后,他们在太子府安排的侍婢也都被药倒,等巡夜的侍从察觉火势已无法控制。
“当时长公子正和太子谈到要紧事,一听着火了,扔下太子就往外走,到了地方后,更是不听太子的劝阻就入火海救人!可把小的吓坏了。”
洛云姝素手攥紧了窗台:“所以,真是他来救了我?”
杜羽笃定点头,却见郡主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喃喃自语道:“可他这样理智的人,又怎么会冒险……”
少年亦是不解,挠了挠头:“长公子素来爱惜自己,从前他哪会轻易冒险?过后听说侍婢是被药倒,当场冷下脸,抱着您离开太子府。”
洛云姝更觉得不可思议。
冒险救人或许是念及他们之间的露水情缘。但以姬君凌的身份,当众抱着她离开太子府,若传出流言恐怕会成为旁人攻讦他的契机。
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杜羽的话非但没让她理清思路,心里反而更乱了-
姬君凌送走太子往回走。
他少时在军中与太子相识,选择站在太子这一党并非出于情谊,而是因为政见一致。
太子在朝中并无太多势力,格外重视姬家。昨夜出事后他当众带走洛云姝无人敢置喙。目前太子与他利益一致,会勒令众人不得外传。
适才太子过来道歉,承诺必会给他一个交代。即便太子不查,姬君凌亦会彻查此事,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
但太子有句话让他不悦。
“有侍从在,何需子御涉险?”
不知不觉,姬君凌走到自己的院落,也是洛云姝暂住的地方——昨夜下马车后,他将她安置在了此处。
按理不应如此。
无论是当众抱着前继母离开太子府,还是将她安置在从礼节上只有妻子才能入住的寝居,都不合适。
除去冲入火海救她这点,姬君凌虽不知他为何会毫不犹豫。
但他不后悔。
“长公子回来了?”
闻声,姬君凌身形微怔。
身后温柔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但她的语气中难得略带着犹豫。
像是在试探什么。
他竭力平静如常地转身,眉间犹挂着经年不化的霜色。
“不难受了?”
对上他目光的时候,洛云姝顿了顿,明明是和从前一样清冷的眸光,她却像是被烫到了错开眼。
抬手揉了揉嗓子,“除去喉咙有些痛,别的地方无碍。”
姬君凌又道:“太子适才来赔礼道歉,称您受了惊吓。太孙余下的毒由太医来解即可,您不必再过去。”
洛云姝问起昨日的蹊跷之处,得知还没有查出来,也暂且搁置,各自沉默了会,她上前一步。
“昨夜,多谢你救了我。”
姬君凌略一顿,旋即浑不在意地淡道:“举手之劳。”
洛云姝有些不自然,又道:“当时定有护卫在,你不必冒险的。”
她也说了和太子一样的话。
姬君凌眉心攒起困惑,冲入火海时不曾多想,更未想到下意识的举动过后会让旁人如此意外。
他只说:“我没想太多。”
她恍惚地“哦”了一声,过后许久不说话,然而姬君凌心里因她那一句“不必如此”而生的不适越来越越重。
昨夜她晕倒前虽认出他,醒来后还是将之归咎为幻觉,定是杜羽忍不住说给她听,她才笃定。
她并非刻意忘记,想必在她心里,救她的人是谁并不重要。
姬君凌转身低头凝视着她。
“您可真是没有心。”
从那双凤眸中,洛云姝窥探到了一抹晦暗的侵略感。
他从前也常调侃她,但多半是说笑,这次的调侃却带着不悦。
好像被她辜负了。
洛云姝思来想去,是她的话不大中听。幼时她为了给父王编织花环,攀上花树摘花时受了伤,过后父王夸赞了她,却又说了一句“下次用不着这样”,不是出于心疼,而是来自一个他不疼爱的女儿的心意可有可无。
或许姬君凌如此理解她的话,
洛云姝为自己下意识的客套话懊悔,避开他深邃的目光,说出心里真实想法:“侍从虽会救我,但他们与我非亲非故,我其实也很怕。
“看到长公子身影才彻底放心。”
“只不过,醒后我不确定那是否是幻觉,不好意思直说。”
姬君凌眉梢轻动,语气神情依旧淡如清霜:“晚了。”
是有些晚了,但说出真话后洛云姝心里舒服了,柔和的声音噙着哄人式的笑意,轻拉姬君凌袖摆。
“伤哪儿了,让我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