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桃娘站在窗前, 美人沐月光,肌肤欺霜赛雪,体态妩媚妖娆, 她笑的美极,艳极——
“父亲和弟弟, 那是什么东西?”
王良才愣住,似乎到此时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满脸难以置信:“什么叫东西……那是你亲生父亲和亲弟弟!”
“你竟真认为可以利用他们威胁我?”
桃娘差点笑出泪花:“一对赌鬼父子,卖妻卖女,踩着妻女血泪过舒坦日子,你竟觉得受尽苦楚的女儿会为他们付出?你们这些男人, 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她随手挑起放在摆架上的宝石匕首, 拔鞘现刃, 转在指间,刀刃流光在她指间跳跃, 流畅危险, 她玩的轻松随意,却让人看到心底发寒。
“别——”
“铛——”
王良才还没来得及制止, 那匕首已经飞出流光,钉到他……胯1下, 镶着宝石的刀柄微微颤动, 刀刃锋利明锐,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划碎的就不只是裤子了!
他瞬间吓尿,颤抖着迅速撕开裤子,滚下床, 伸手捂**不是,不捂也不是,最后扯了床帐下来,搭在腰前:“你你你——你不是瘦马,你是杀手!”
“啧,脏死了。”
桃娘似乎不稀罕房间里摆的刀,觉得华而不实,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鞭子。皮鞭,鞭柄木质,黑色细带缠绕,鞭身分岔,编出漂亮的麻花,油黑发亮,轻轻一甩——
“嗷——”
不但甩出的弧度漂亮,声音清脆,还能瞬间见血。
王良才捂着渗血的大腿根,冷汗涔涔:“你到底是谁!”
桃娘走过去,鞋底踩住他流血的大腿根,冰凉鞭子从他脸侧滑到喉间,猛的挑起他下巴:“老娘问你的话,你还没答——记不记得月姑娘,嗯?”
王良才浑身战栗,怎么一个两个都问他月姑娘,他哪里知道,可他不敢说,感觉说了,后果很严重。
桃娘怎会看不出:“你果然不配痛快的死。”
她脚一抬,一踩——
剧烈疼痛让王良才喊都喊不出,他听到咔嚓的声音,他的腿折了!
桃娘眯眼:“你为何会成为特遣团正使,忘了?”
当然是因为那个不听话的女人……
“你连这个都知道?”王良才感觉都不对劲,莫非……
桃娘鞭子在他颈间用力。
王良才只得硬着头皮交代:“因为我惹错了人!南朝都城有个小白脸叫潘复,本是家道中落,无名小卒,谁知不知找了什么路子,竟得太后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中势力陡然大了,有权有钱,在去年中找回了亲生妹妹,他那妹妹,生下来就丢了,在穷山村中长大,他们愧疚,想补偿,很快接回来好好养着,还说于那陈郡袁氏做嫡枝正妻…… ”
“此事本与我无关,对这找回来的潘姑娘也挺好,她就应该乖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来日发嫁,余生无虞,结果她倒好,不爱家中富贵,竟留恋那贫穷的小山村!也不知那小山村有什么,偏偏要回去,还背着她那粗糙的药箱子,用那粗浅不过的医术,回去伺候病人,怕潘家不喜,每次都偷偷回去,穿的像个农妇……还偏偏撞到我面前!”
“勾引我的人,我见多了,什么路数没有,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上,可她漂亮,一双眼睛太干净,我便受用了,谁知她竟敢反抗!分明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不是么,她竟然还想用毒草杀我!我岂能由她羞辱,必须杀了她!”
桃娘垂眸,敛住眼底晦暗:“所以她逃到哪里,你就追杀到哪里……哪怕事实是你欺负了她,她受到巨大伤害,而你屁事没有。”
“怎么没有!她那毒草,差点害我再不能阳举!”王良才伤处痛极,心也怒极,“我可姓王!出生世家!这天下还有我控制不了的女人?我也不是没予她机会,若她老老实实,愿意跟我,我不是不能饶了她,可她不愿,那就去死!”
他也没想到,一看就干净柔软的眼睛,竟然那么硬气,竟然选死,他便成全!
他还很窝火:“她从头到尾都没跟我说她姓潘!这女人虽之前十几年是农妇,但现在有太后的男宠哥哥,还有即将联姻的世家子,只要她说,我定然给几分面子,偏她要自己作!真当人袁家嫡子乐意娶她呢?世家大族什么眼光,怎会想屈就农妇!她这般坑我,也让袁家失了面子,找到借口,潘袁两边一起要搞我,我又何辜!女人果然都是红颜祸水,好事干不了一点,全都要拖累男人! ”
“啪——”
一声脆响,王良才连说话都费劲,他嘴被抽烂了,牙齿都掉了出来!
鞭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桃娘垂眸看他:“所以到现在,你仍然不知她的名字,对么?”
王良才舌根都疼,呜咽着说不出话,难以置信瞪向桃娘,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已经明白,他欺负过的这个潘姑娘,就是她嘴里的月姑娘,可能名字里面带个月字?但她叫什么重要么?人都已经死了!
桃娘素手一甩,柔软鞭子灵活缠上王良才脖颈,越勒越紧。
“男人果然没什么好东西,个个都是粉饰太平的高手……是她勾引你,还是你骚扰她?她有没有说过只是路过,无心打扰,有没有说过不要,有没有警告过你再动手就毒你,你听见了么,当回事了么!”
王良才呼吸不畅,额角青筋迸出,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死过去,偏偏死不了,痛苦的难以言喻:“女人……什么时候真的会不要……敢么……”
桃娘眯眼:“我觉得这技能,王大人也会,不如给我也表演表演?”
“我不……”
“啪——”
“不要……”
“咻——啪!”
王良才越说不要,桃娘鞭子越狠,全部落在让他疼痛至极,却暂时要不了命的地方,越迭加,越痛苦。
“哎呀,王大人这是怎么了?疼么?你得好好说话啊,你不说,奴家怎么知道你要什么呢?哦,喜欢鞭子啊,要再来啊——什么?不要?怎么能是不要呢,王大人你说的,不要就是要,奴家怎敢不成、全、你!”
桃娘笑颜甜美,笑意却不达眼底,往日妩媚多情的眼睛,此刻全是冷漠,浑身杀意,手里鞭子,风雨不能阻,生死不会停。
痛苦至极的时候,王良才竟然想通了:“你……此手段……绝非良籍!你就是瘦马……那姓潘的村妇,不可能结识……先前有个男人也来寻仇……莫非那男人是村妇的情郎,你是被那男人骗过来帮忙的?呵,还不是被男人骗的婊……”
窗外,白子垣瓜子都嗑不下去了,差点撸袖子进来,亲自抽死这王良才。
这是什么品种的畜生,干的是人事?
想起不久前夜里的飞鸽文书,他转头看祝卿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姓王的不是东西?”
什么文书,官司,他都没跟他细说。
祝卿安微颌首,他看过王良才的命盘,越耗神,越仔细,捋出来的东西越多,但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件事,先前造因,今日会有果,但并不知被他害的姑娘是谁,更未预料到,之前的高马尾冷漠男人,和桃娘,都是为此事而来。
他看着桃娘,这姑娘手狠,心该硬的时候一点都不软,一手鞭子使的出神入化,看得出训练方式少不了某个方面的加持,但若只为情色玩乐,技术不可能狠到如此,她大概是一个经特殊训练的杀手。
她随特遣团来中州,目标竟不是中州侯,而是王良才?
白子垣也看出来了,低声和祝卿安说小话:“她一直没动手,是忌惮王良才身边的护卫力量,还是主公?”
祝卿安:“当然是中州侯。”
很明显,桃娘讹他承诺两次,一次是想帮年年,并且试探他,一次故意接近,想试探萧无咎,她有极强的洞察力,一件事做或不做,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对她而言,大概信息收集比做决定更重要。
她故做轻浮,实则并没有想勾引萧无咎,更像是想确定他身份,性格,对一些事情的容忍程度,她想看看,如果杀了王良才,萧无咎的怒气值大概有多少。
毕竟杀人容易,确保安全逃出不容易,这里是中州地盘,萧无咎如果真的因为局势被坏大发雷霆,非要捉拿刺杀者,那她未来日子一定很难过,或者干脆没有日子可过。
送年年出去的那夜,桃娘去王良才房间拿贴身小衣,当时没有动手杀人,可能是认为时机不对,因为王良才对萧无咎还有用,那个时候杀死,会坏计划,最好等王良才被萧无咎用完,没什么用的时候再动手……她并不缺时间。
甚至那件贴身小衣,祝卿安猜测,并不是桃娘自己的。
——桃娘的出现,所有的随机事件,偶尔相撞,都不是凑巧,全部是早有预谋。
那夜她讲起药女的故事,大概也是知道了不长嘴年轻猎户的存在,看出来点东西,可能私底下也暗示劝过,但高马尾男人没听,她知多说无用,便在那夜讲起往事,不是提醒,催促男人去报仇,而是告诉他——
不必有后顾之忧,若真想好了,决定去做,不会回头,那就去做,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没关系,会有人替他收尾,完成这件事。
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月姑娘。
祝卿安回想那个故事,当时觉得很遗憾,善良可爱的药女,眼里的世界也是善良可爱的,不管小动物还是形形色色的人,田间麦浪还是山间野花,春雨还是冬雪,她都觉得美好,也非常愿意和人分享,而猎户太害羞,越面对喜欢的姑娘,越不知怎么表达。
本来很甜很甜的情窦初开,经岁月酝酿会慢慢变成醇酒,成就佳缘,可惜猎户还未守得云开见月明,小姑娘还未体会到甜蜜又苦恼,美满又灿烂的爱情,一切戛然而止。
药女突然被大家族找回,原是明珠蒙尘的贵女,本该有更好的生活,现在也的确有了,未来可期,猎户大概觉得自己配不上,或者中间有什么误会……
祝卿安不知道,但很明显,二人分开了一段时间,就在这段时间里,药女遭遇了不幸,她遇到了王良才。
“你记住,她叫明月,姓不姓潘,她不在意,她的名字,是明月,明月皎皎,凡尘不染。”
桃娘素帕擦过鞭子上的血,好像此刻这血都是对嘴里人的不敬:“明月死了,夜半丑时,寒水之畔,死时月光晦暗,无雷而雨,她最终望着的方向,不是繁华都城,而是她长大的小山村,眷恋着的人。”
“她善良可爱,活人无数,她神净心明,不染纤尘,眼里无男女,除了救人,心无旁骛。她大好年华,含苞待放,还未品到被人追逐疼爱,捧在掌心怜惜的滋味,还没和情郎花前月下,分享一个甜蜜羞涩的吻,还未洞房花烛,享尽人间喜乐……她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同我有什么关系!”王良才惨叫,满目忿恨,“那是她家人的错,是她自己的错,是她那情郎的错!眼下是什么世道,她自己不愿意成长,怪得了谁!他那个情郎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护不住人,反倒来怪我?还想杀了我?那夜来刺杀我的就是他是吧,有什么用,还不是死了,倒是便宜了中州候!”
桃娘勾唇:“那你今夜死在这里,就同我没什么关系了,谁叫正好我想杀人,你偏偏撞了来呢?”
王良才:……
“你这不讲理的贱人……连你父亲和弟弟都不在乎……”他突然觉得不对,“你不是原来那个瘦马对不对?你替换了她?她人呢?”
桃娘:“就算她本人来,也是不会在乎的,什么恶心男人,也配她拿命付出?”
王良才崩溃了:“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潘明月找到这里,难道是什么结拜姐妹不成!”
“当然不是,我只是替她来讨债的——”
桃娘眯眼:“讨你的命!”
王良才摇头:“不可能……她雇你,用什么雇?她能给你什么?她那时慌不择路,身上什么财物都没有,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的人射中了她,正中后心,她活不了,怎么可能有东西予你?”
“怎么没有?”桃娘慢条斯理,“还有她的善良啊。你这种人是不是从没信过,好人有好报这几个字?她这么多年救人功德,怎么不值得别人为她出手一次?”
王良才不信:“可你不认识她!”
“有些人,不需要认识。”
桃娘想起那夜,她完成一个任务,受了不大不小的伤,走不了,但能撑住,在很冷的水边,遇到了明月。
她当时穿的不是很正经,身体很不好看,各种意义上的不好看,明月却没害怕,也没嫌恶离开,而是走过来关心,替她找药草疗伤包扎,脱下自己外裳给她蔽体,怕她太疼难受,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从女孩子脸上不好留疤,说到日后要注意的食材,起居禁忌,又聊起山村里的农田麦浪,看家大黄,找松果的小松鼠,最后到自己的故事……
分明那时候,这姑娘自己都快死了。
她不是医者,当时并没有看出来,只是觉得这姑娘似乎很想手脚利索,但动作却跟不上意识,有点慢吞吞,唇色也太淡,似乎身体不怎么好,至于血腥味……她自己身上就有很多血腥味。
明月是死在她怀里的。
身上那么难受,心里那么苦,这姑娘都没表现出来,说过往故事时语气都轻松调侃,到最后才说故事里不长心眼的姑娘是她自己,她叫明月。
她同她说对不起,惹她晦气一把,要看到死人了。
说方才的医嘱一定要听,不然以后月事总会辛苦。
那种时候,她竟还关心她的月事不舒服。
她说……如果有机会,请她代她对阿寒说句对不起。对不起,相处时没察觉到他的爱意,她也很遗憾错过,可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就是有些东西得不到,请他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为她难过……
她并没有请她帮忙报仇,是她自己想。
一个人想做什么事,其实不太需要别人成全,比如她,比如猎户阿寒。
在那个房间,她认出了阿寒,猜出他为何而来。
可那些话,她并没有说。
她觉得这个男人都懂,他是最了解明月的男人,哪里会不知明月的想法和期许?可他的爱1欲也同样炽烈难忘,割不掉,舍不下,他只想为她报仇。
“她没了,你凭什么活?”
桃娘不想和王良才这样的畜生多废话,这人不配:“她的命,你来抵,很公平。 ”
“你想要什么!”王良才突然大声,用尽全力往后蹭,“你看……你同她也没那么多交情不是?我姓王……虽是世家旁枝,但我母亲极有手腕,我家有权有钱,你想要什么,我全都能予你,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这么多,是不是?”
“呵,男人。”
桃娘笑出声:“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有合适的利益,什么都可以收买交换?君子之道,世间的理,心中的念,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圣贤书上的东西,都被你们喂了狗了么!”
窗外,白子垣脸上臊的慌,王良才这狗东西简直丢尽了男人的脸!
祝卿安察觉到一道视线,转过头,才发现萧无咎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但显然已经有一会儿了,旁的时候不看他,说到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就看过来……
他感觉有点微妙。
“你一个伺候人的瘦马……”王良才语意轻佻,“也配说这些?”
“为什么不配?你是人,我不是?可惜了,现在我是人,你不再是了!”桃娘鞭子缠上去,勒住他脖颈,越收越紧。
王良才开始挣扎。
桃娘眉目低垂,轻声低语:“我真的好遗憾啊,未来人生少了一位好姐妹,她会给我看伤,哄我开心,温柔又耐心,她生的孩子一定也很漂亮,会和她一样长小酒窝,活泼可爱,拉着我的手喊姨姨……可惜,再没机会了!我未来很多乐趣都被你夺走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王良才声音艰涩:“不,你不能杀了我,中州侯不会放过你的!我是南朝特遣团正使,死在这里他不好交待!他都用太岁来救我了!”
桃娘:“那你要不要问问本人?”
王良才震惊。
房门适时被踢开,萧无咎就在门外。
王良才淌着泪伸手:“救……救我……”
萧无咎:“本侯为何要?”
王良才一噎。
萧无咎:“你不该死?”
王良才指了指桃娘,快说不出话来了:“……要杀我。”
“这不是帮了王大人的忙?”萧无咎很体贴的样子,“大人不是担心吃了太岁,回去会被陈国舅和阎国师煮了吃?现在死了,以后就不会活受罪了。”
王良才再也没能说得出话,最后的表情介于震惊和惊惧之间。
他被桃娘绞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祝卿安越发笃定,桃娘要取走的那件贴身小衣,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明月姑娘的。王良才欺负过明月,留下小衣,无非是要羞辱或威胁,桃娘除了替明月报仇,还想护住她的尊严,不欲这件事被旁的人知晓,凭添谈资。
她甚至在请他卜卦时,都暗示了是自己的。
她想做这些事,并不想自己性命有忧,因为明月不会想看到,她在丫鬟面前态度不同,大概是因为……那丫鬟不是她自己的丫鬟,是特遣团指派,即是服侍她起居的人,也是监视她的人。
白子垣也回过味来:“这小姐姐做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
不提心性和韧劲,只说找全所有过往信息,进到特遣团,就够不容易了,还能得到主公宽容,进到这个房间杀人……
王良才哪那么好杀?先时有特遣团护卫,后有他们的人把持,哪个是绣花枕头?
总不能鱼死网破,把命也陪进去,多不划算。
桃娘杀完人,干脆利落收鞭:“侯爷知道我来处了?”
萧无咎颌首:“万花阁。”
万花阁?什么地方?
祝卿安没听说过。
白子垣偷偷说:“据说是苦难女人的家,专门收留活不下去的女人,多大年纪都收,有自己的规矩准则,里面做什么的都有,做各种各样生意的,种花种菜酿酒卖手艺的,也有做伎的,为娼的,总之不管是谁,到了万花阁,都能有一个活路,逍遥十八寨里,那是独一份的存在,阁主是个狠角色,女人们都服她……反正找过去的女人,一定是受了很多苦的。”
“逍遥十八寨?”
祝卿安听到过这几个字,之前刺杀萧无咎的人里,被他点到过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三不管地带,”白子垣道,“正好被咱们中州,凉州,蕲州,南朝夹着,有一个城那么大,漫长水道环绕过境,里面的人鱼龙混杂,没规没矩,因为不好打,打下来又不划算,大家干脆就任它这么野着,谁都能在那里雇佣来路不明的人,谁都能在那里打探各个路子的消息……”
祝卿安明白了,大约就是一个灰色地带,什么擦边的事都能干,价码或手段合适,可以是任何人的刀。
“为侯爷保驾护航,保守秘密,护住那个小姑娘……侯爷不必言谢,换放我走,如何?”房间里,桃娘在和萧无咎谈条件。
萧无咎撩眉:“本侯有说过,请你帮忙?”
桃娘叹息:“看来讹不住,侯爷比祝小公子心狠多了……不过我还是要走的,侯爷怎么拦都没用,祝小公子给我卜过卦,我必能逃出——”
她美目妩媚,忽的笑了:“我也想看看,是侯爷您厉害,还是祝小公子厉害!”
话音未落,她人已轻灵跃起,纵往窗边。
美人运鞭,乌发红唇,妖娆美艳,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尤其扑面而来时,似神女飞天,媚眼如丝,腰肢纤秀,素手皓腕生动无比,连风拂过她裙角都格外温柔,只荡出层层涟漪的美感,不敢亵玩。
祝卿安没有动,他知道,桃娘不会伤害他,乱动,才对彼此都不好。
可白子垣不能不动,这是中州地盘,他的场子,故意放走有违使命!
他即刻抄起架在窗边的兵器,一个横档,拦住了桃娘去路。
二人很快缠斗起来。
巧的很,两个人都不是力量型选手,武道皆取之轻灵,白子垣长1枪如银蛇,长臂长腿,腾挪跳跃间杀招如练,少年身形蕴无穷力量,如瀑布飞泉,又似倾倒水墨,蜿蜒游走,矫如游龙;桃娘鞭似墨挥,写尽女子柔灵之美,她身量比普通女子高些,体态更显纤长,腰肢柔软,裙角飘逸,白子垣的枪从哪个方向来,她都能缠,都能绕,都能躲,身体每个部位都柔韧轻巧,像一片羽毛,似一卷水袖,好像永远可以不沾实地,飞天会舞,翩若惊鸿。
再久些,又能看出来些东西。
纯论武力值,白子垣小小年纪就久经沙场,绝对可以压制桃娘,可问题是,这里不是沙场,对方也不是夷狄或死敌,是一个柔软易伤的女子……还无仇无怨,没多大你死我亡的必要,白子垣在下杀招时,会犹豫。
尤其打架时偶尔变招,罡风带起对方裙角,露出一小片腰肢,细腻温热,白的晃眼,不知是觉得伤了可惜,还是不好意思伤,他真下不去狠手。
桃娘就不一样了,比起硬碰硬打架,她似乎更擅长隐匿,躲避,突如其来的刺杀招,招式路子偏诡道,只要被她抓到机会,必然能躲过不受伤,她还极擅观察,过完几招,对方什么路数,什么脾性,什么心态,都能知悉几分……
一个变招,她抬眸看向白子垣,明媚一笑,直直冲过来。
“别别不许过来——”白子垣不但没攻,甚至想躲,这女人竟然玩,玩这种套路!
桃娘朝白子垣抱了过去。
她知道他不好意思伤她。
白子垣还真不想伤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个犹豫躲闪,就泄了气势,留了空档,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不说,自己脸还被掐了一下。
桃娘越过他:“好乖的弟弟。”
白子垣脸都红了,实在气不过,伸手往侧里一抓——
距离太近,桃娘只想往外跑,没能及时完全躲开,正好被他捉住肩膀……上的衣服,衣衫滑下。
祝卿安什么都没看到。
在那之前,他就被萧无咎的大手捂住眼睛,拉着一起转身:“非礼勿视。”
他俩什么都没看到,白子垣看到了!
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他脸直接爆红,嘴也结巴了:“我我我……我什么都,都没看到!”
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女子肌肤娇嫩润白,莹莹如玉,锁骨小巧,肩膀圆润……他都不好意思碰,可他好像也碰到了一下!
桃娘倒没什么关系似的,脸没红,也没骂人,只迅速拉起衣衫盖住那一小片肩膀,转身继续往外跑,笑声如银铃——
“这么乖的弟弟,以后还是少见姐姐这样的人,好生找个姑娘过日子呀!”
她跳出了院子。
外面仍然有兵器鸣响,她和守卫交起了手。
萧无咎亲自安排的守卫,能力不可能差,但比起院子里这两个,显然逊色的多,如果这两个不出去帮忙,她成功的概率将会非常大。
桃娘打着打着发现,不但概率很大,而且顺利无比,连点擦伤都没有!
“遇水不能止……”
她心里记着卜卦时祝卿安说过的话,果断听从,果然跨过小池塘,身后守卫没能及时追上!
“遇石则转……”
她转过假山群,果然躲过了埋伏!
“见门不能走……”
她旋身翻墙,躲过了箭雨!
“最后……是什么来着?”
桃娘站在屋顶,平静呼吸,微笑回眸。
小公子,再见了!
“大利西方,师左次,无咎,见跃而出!”
她先撤退,模糊守卫视线焦点,复又重来,冲着西边方向,脚尖一点,扶摇而上,身姿如灵雀,似青鸟,迅极,美极,直入云端,隐身于雾!
就这么巧,刚好此时有云雾遮天,守卫们匆匆围来,只看到一个影子掠过,就再也找不见人,好像这个姑娘真的飞进了云里,得神仙庇佑,找不着了!
“操?人没了?就这么眼睁睁的,不见了?”
“这哪来的杀手,这么厉害的么!”
“这身法轻功,是人能练出来的?”
“还很漂亮啊!”
“咱们这么一大群人,让人家连个油皮都没蹭破,是不是有点丢人?”
“丢什么,里头的才更丢人,要不是小白亲自放出来,能轮得到咱们打架拦人?”
守卫们坦然极了,没打过就是没打过,认怂,大不了罚军棍,白子垣是真的觉得有点丢人,他银枪小白龙什么时候这么输过!
“我乖?她竟然说我乖!”
祝卿安看他:“怎么,不想乖了?”
“当然不想——”
堂堂爷们谁想乖,那是奶娃娃才会被夸的词,白子垣下意识想否认,可这时候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微妙,说自己不想乖……岂不是想对人家姑娘做点什么不礼貌的事?
他才不和那起子牲口一样!
可要说想乖,又觉烫嘴,说不出口。
“你坏不坏——”他憋了半天,上手就要勒祝卿安脖子。
可惜还没碰到人,自己脖子先被勒住了。
萧无咎一个精准锁喉,把他给甩开了。
“咳咳咳咳——”
白子垣咳的眼泪花都要出来了,气的跳脚,指指祝卿安,又指萧无咎:“你们都欺负我!”
祝卿安:……
萧无咎:“想被罚军棍?”
白子垣:……
行,你们都是爹行了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们都等着的!
揉完脖子,不小心蹭到了手背上鞭伤,红肿肿,亮亮的,一碰就疼,可见桃娘下手时多狠。
“不过这姑娘真的有点厉害,也不知叫什么名字……真叫桃娘? ”
祝卿安看着少年懵懂眼神,浅浅一叹:“夏天快到了……也总会凉快的。”
他走出院子,不再想和尸体面对面。
白子垣晚了一步,同萧无咎一起跟上:“他这什么意思?叫我哪凉快哪呆着去?”
萧无咎:……
“四季流转,岁岁如旧。”
花会重开,人会再见,世间缘分或许早已注定。
白子垣心说这用你说,年头接年尾,春夏秋冬,一直如此,三岁小孩都知道:“我问的是,小安安说的话什么意思,主公你别顾左右而言它!”
萧无咎:……
“你欠练的意思。”
白子垣眼底一片呆滞的清澈:“啊?”
萧无咎:“马上去校场操练两个时辰,带兵对战一个时辰,负重训练两个——”
白子垣立刻严肃:“不行,我还有事没禀报,我很忙啊主公!”
萧无咎:“何事?”
“我刚刚不小心……”白子垣想到那一幕又有点脸红,“真是不小心,看到了桃娘肩上印记,她好像……是骨器。”
“骨器?”
祝卿安走的并不远,身后二人步子又大,距离一近,他又听到了:“什么骨器?”
他眼神清澈,一片干净,除了好奇什么都没有。
萧无咎抬眉:“你没听说过?”
祝卿安点头:“第一次听到。”
这难道是什么人尽皆知的常识?
白子垣也很意外:“你居然没听说过,这不是你们命师修炼的法门么?”
命师修炼法门?
祝卿安皱了眉,骨器……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说是什么特殊高阶的修炼之法,需得寻世间最干净的童男童女,与他们交……咳,那个合,当某个玄妙时刻来临,可得天地顿悟,”白子垣咂舌,“一听就不正经,所以主公才厌恶,不允许中州存在这些玩意儿。”
祝卿安懂了,哦,什么密宗明妃,欢喜佛那一套?
白子垣:“也不是人尽皆知,南朝那边偷偷搞的,说干净的童男童女盛天地清灵之气,趁小时候亲自养着,长大了用,最为有功效,童男童女一般得长得非常好看,气质干净,当然如果资质非常好,少年少女也能直接用,那边的贵族世家在搞这些玩意,不知道从哪传的,有人说是阎国师,但阎国师本人否认,目前没有真正的出处。”
祝卿安眯了眼。
所以那些淫邪目光是这么来的,不管是对年年,对他,还是对桃娘。
“用完之后呢?这些童男童女……长大的童男童女,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死了呗,”白子垣说起这些事就气愤,“平民百姓不懂,贵人世族用这个诳人,说童男童女有仙缘,会少年成仙,去往极乐世界,替他们办事的不会拆台,真正看不惯的揭发谩骂,百姓们还不信,还替这些上位者解释……”
“这些事也不算广为人知,但所有诸侯都心知肚明,有人甚至也会偷偷这么干,而那些从小被选为骨器的小孩,很难活到二十岁,也基本逃不掉。”
桃娘身上有骨器印迹,却明显不像被男人控制着,是一个极为罕见的特例。
尽管如此,白子垣也很难想象她遭遇过什么,是怎么逃出来的,又如何习得这一身武艺,成长到如今,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他钦佩这个姑娘。
看向祝卿安时,他又十分担忧:“所以千万,别让这些变态得到你。”
谁知道这起子牲口怀着什么坏心思?
“你长得太好看,太干净,不愿跟随我们也不要紧,”白子垣郑重叮嘱,“千万别被他们哄了去。”
萧无咎:“不会有这种可能。”
祝卿安:……
我自己都还没说话呢!
他下巴指了指院子:“桃娘把王良才给杀了,侯爷没个准备?”
“杀就杀了,该死之人,留命何用?”
萧无咎按着祝卿安肩膀,迫他转身,往前走:“不都说了,这是王大人的福气,不必再担心被活煮了吃。”
祝卿安哼了一声:“反正没人知道是吧?”
王良才是死了,但四外都是萧无咎的人,吕兴也被扣着,失去了人身自由,还不是萧无咎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往外放消息?桃娘自己也不会往外说,她的目的是杀人,又不是得罪萧无咎。
只要暂时捂住消息,把这个死讯往后拖一拖,让王良才在‘该死的时候’去死,还能往别人头上甩锅,何乐而不为?
萧无咎勾唇:“卿卿知我。”
卿卿?卿卿什么鬼?这称呼是不是太冒昧了点?
祝卿安转头看他。
萧无咎理直气壮:“你名祝卿安,小白都能唤你安安,我为什么不能唤卿卿?”
祝卿安:……
所以怪我名字没起好咯?
后面白子垣早在萧无咎暗令下消失,接下来的路,二人并肩往前走。
没有人说话,只有月光静静挥洒,将他们身影融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直到进了房间,萧无咎才又言:“可考虑好了?”
祝卿安知道他在说什么,目光掠过大床:“为何不威胁我?”
这男人有太多方向,太多手段可以逼迫他加入中州,比如直接武力压迫,比如关小黑屋恐吓,又比如最简单的——不跟他睡觉。
他就能痛苦万分。
说不定会立刻屈服。
萧无咎看着他,因为太过专注,有种深情的错觉:“我比较喜欢看一个人——心甘情愿做一件事。”
比如帮助小姑娘年年,比如不救孙承祖性命,比如怜惜欣赏桃娘。
祝卿安:“侯爷未免太自傲。”
竟觉得他会心甘情愿跟他?
“凡事不做就认输,我没那习惯,总要试试看,”萧无咎伸手,“先生请——”
祝卿安简单洗漱,上床。
没多久,萧无咎也整理完毕,过来躺下:“再过三日,就能到中州都城。 ”
祝卿安品了品,这话大约不仅仅是通知:“侯爷意思是,我若不跟着你,会有麻烦? ”
萧无咎:“若你进了都城,想法仍未改变,想走,我不拦你。”
祝卿安此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都这么说了,他当然要给机会——
一进定城,他就潇洒离开,只留了一张告辞字条。
白子垣找吃饭搭子没找到人,看到纸条天都塌了,急的不行:“主公你说句话啊!”
主公没说话,主公只是饭都没吃,就翻墙出去了。
祝卿安想好好理一理思路,自己是谁,乱世如何立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可能会有什么麻烦,要如何分析应对……
自意识醒来,他接收的所有信息都来自特遣团囚房,俱都闭塞危险,他想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看一看,这里是个什么世道,百姓如何,城池如何,天地气势如何……
心中的念尚不清晰,他需要用眼用心,给自己找到答案。
而对于算命先生来说,怎么找,也很简单——
他直接支了个摊子,从算命卜卦开始!
第24章
三月底的定城, 阳光灿暖,生机勃勃,街上人们脚步轻快, 衬的这座中州都城都不那么灰扑扑,无有雕梁画栋, 贵人绮罗,称不上繁华, 却足够工整干净,古朴大气。
在最繁华的沐风街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算命摊子。
这可是件奇事,谁不知中州侯最讨厌招摇撞骗的各种老头先生, 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干?
更奇的是, 这算命先生非常年轻, 看上去尚未及冠,身材修长, 腰纤如竹, 眉目如画,见之可亲, 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好看,似润溪水, 澄澈干净, 蕴天地灵秀, 又似盛夜华星繁,明亮闪耀,纳四海朝气,让人看一眼……就还想再看一眼。
“这是……这么年轻,竟是个命师?”
“也太好看了吧, 咱们中州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人物?”
“这么好看,侯爷也舍不起赶走吧……”
“别瞎说,侯爷下令抓的都是招摇撞骗的骗子,真正有本事的人挂幡走街,他都装没看见的,只要这孩子有真本事……”
“可也太年轻了吧,这么年轻,能看的准?我听说那些大师,都是修了好多年,一头白发的……”
“要不去试试?试试也不亏,他那么好看……你说他会看手相么?”
“呸,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要不要脸……”
路过行人窃窃私语,偷偷瞄看,动作都不大,祝卿安手里盘着铜钱,有的听到了,有的没听到,不过他并不在意,今日坐在这里,他就知道必定会引来好奇目光。
命无长辈亲缘,他很小就跟着师父离群索居,接触易经命理,也没想怎么钻研,耳濡目染,一日日闲闲听着,学着,竟成果不错,还算有点天赋。
此道外人听着神秘,提及必言算命,其实运用远非那么狭隘,它包罗万象,阐述的是天地万物变化的道理和规律,政治经济,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生活医术,都有涉猎,小看一个人的命,中看一个国的运,大看天地变幻……
总之,对他而言,想知道一个国家的状态如何,不用看君主命盘,也不需要去了解本地官员,税田律法的执行情况,只要在最繁华的街道坐一天,看看百姓状态就会明白。
上位者政令是否通达,百姓状态是否安适,国家新政方向如何,会不会败亡……都能看出来,与现阶段此间是否穷困无关,与整体精神状态有关。
就比如此刻,街上来往百姓穿着大都不富贵,但并不缺乏好奇心,对外来奇怪的陌生人,防御心态不占第一位——穷又胆子大,还不急,面相心态不凶,为什么?
因为潜意识里,这座城池并不危险,有危险也有人能应对,穷并不是很难的事,未来一定不会穷,一时的小小困境不算什么,不能造成内心极大焦虑。
这座不繁华的城市,环境稳定,安全感足,能支撑人们心底的希望。
过往行人窃窃私语眉飞色舞,却都隔着一段距离,没谁言语轻佻上前,行为举止很克制,走路的担菜的行车的各有其道,互不打扰……
至少城市大面上的规划规矩是不错的,大家很愿意维护和遵守。
另外……
祝卿安也想看看,有没有人来找他。
给他写字条的人是谁,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任务……他为此专门空出空间,希望这些人识相,别让他等太久。
祝卿安不着痕迹地观察每一个角落,行人状态,一不小心,手中铜钱差点盘飞出去。
他略沉默,将铜钱收了起来。
到底不如珠子好盘,他该找时间寻条圆珠手串。
“小先生……真能算?”一个拎着布袋的中年汉子在摊前坐下。
“你可试试。”祝卿安视线滑过他的布袋,沉甸甸,隐有墨渍渗出,看形状,似乎有方砚台?
中年汉子盯着他:“那你算算看,我想算什么?”
祝卿安抬眸,见汉子将近不惑之年,脸上纹路有了深深沟壑,左眼下卧蚕却格外明润光泽……
“你想算你儿子前程。”
“神了,还真是!”中年汉子意外极了,竟然真能算到!
面相显示为儿子骄傲,脚步匆匆,布袋里又放着砚台,中年汉子不管手上茧的位置还是气质,都不像读书人,还能想算什么?祝卿安甚至都不需要看八字。
中年汉子被震了一下,一点不尊重都不敢有:“我这儿子争气,读书很好,中秋后要参加府试,考的好,来年正好入春闱,若春闱高中,一辈子就有靠了!这孩子心好,把家里好点的房间让给妹妹,自己住着又偏又吵的厢房,我和他娘咬了咬牙,在院里新修了一间敞亮厢房,想给他住,让他清静备考,这心里没底么,就想寻人看个好日子搬迁,也替他求个顺利……”
祝卿安:“他在家中行几?现在住的房间在哪个方位?”
“行三,房间么……”中年汉子顺手在地上简单画了下几个房间位置,“正南?”
祝卿安抬眉:“他是不是相貌斯文俊秀,偏瘦,看起来性子安静,实则内心有主意,很刚正?”
中年汉子睁圆眼:“还真是!我这儿子,见过的就没人说他长得不好看,性子好静,也随和,但关键时候一点都不耳根子软,别人想哄骗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还没成亲?”
“没成!这方面根本说不通他,他就是不想成亲,说什么还未立业如何成家……”
“新修的厢房在哪里?”
“这里,西南角。”
“暂时别搬,”祝卿安道,“他现在住的房间利科甲,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火灼烫伤,晚上用灯烛小心既可。”
中年汉子:“小先生神了!您怎么知道我和他娘盖新厢房,就是因为他手被烛火烫过几次?”
祝卿安:“明年高中之后,若想给他说亲,就得给他换个房间住了,但就算换,也不能换你新修的这间,这间厢房你妻子住进去比他住要好,我看你家东边也有厢房,你给他换去那里,说亲会顺利。”
中年汉子感激得不行,从荷包掏了碎银,就急急离开:“多谢小先生了!”
别人看好像有点准……立刻有人又过来。
“我我我!小先生帮我看看!我女儿都及笄了,还不想说亲嫁人,可急死我了!明明她小时候很乖很听话,现在也踏实肯干,很愿帮我打理家里,算得上持家有道,可不知为何,有点太看重说亲男方的家业,上回差点看上人带孩子的鳏夫,吓的我……族里老人说是家里风水问题,可也都不懂,您给看看?”
过来的是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才过而立之年,鬓边却已有了几根白丝。
祝卿安看她面相,又要了八字:“长女?”
“是。”
“住西南?”
“是。”
祝卿安一看入的卦象,风地观,女孩入了此卦,必会想代母职,以从母事为乐,爱操持,懒肯定不懒,起念都是为了家好,但想法也像了做母亲的,会不想结婚,或看上带孩子的男人……
“给他换个房间住,住东南。”
长女巽为风,巽卦得位,利婚姻。
“我我小先生看看我!我想求个卦,看看我家男人此次出去行商顺不顺利,能不能赚到钱,会不会遇上什么贼人歹人,什么时候归?”
这次是个年轻妇人,手里拉着孩子,孩子才五六岁,一双眼睛懵懂可爱,充满童真。
祝卿安卜了,卦象雷地豫。
“前半程顺利,会赚到钱,但也会遇凶事,有失财遭窃的象,提醒他注意财不露白,可解。”
“我我!”又有人挤过来,一脸苦相,愁的不行,“我儿子命不好,总是多灾多难,我都担心他长不大,小先生给看看…… ”
祝卿安一看八字,你这不是儿子,是女儿吧?
可对方一脸隐忍,明显不太想说,他也不好点破:“你家这孩子,本是否极泰来的运数,该要注意当位,若总不当位,早晚会灾……”
这人听懂了,忧心忡忡的来,忧心忡忡的离开。
“我我!我想问我爹这回的病能不能撑过去……”
“想问我家邻居什么时候死行么……”
“今年田里收成怎么样,会不会饿死……”
“我什么时候发财,别是要穷一辈子吧……”
来的人五花八门,问什么的都有,祝卿安也不嫌弃,都给看,别人到底是看个乐子还是真信他,他都无所谓,该说什么做什么,说多少做几分,他心里清楚。
但有两个面相有急灾的,他马上提醒了,催着立刻回去,一个注意火刑,一个是家中妻子马上要生了。二人都有点怀疑,一个说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一个说产婆说还有半个多月呢,但还是担心,匆匆离开了。
祝卿安就这么晒着太阳,慢条斯理,不急不徐的给百姓们卜算,有铜板的给几个铜板,没铜版的放个果子也成。
他仍然觉得世俗红尘最为有趣。
百姓们关心的,不过健康平安,财禄几多,心态积极的,会问前程,发愁儿女婚嫁,丈夫归期,消极的,怕没收成饿死,亲人是否要离开,不对付的邻居什么时候死……
人生百态,短促平凡,核心烦恼无非就是这些,一地鸡毛也因这些,命盘上一眼就能看到头,不管贵人还是平民,都逃不掉。
但这中间经历过程,可谓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很有意思,越品越得滋味。
这座城市似乎很包容,说话什么口音的都有,眼定神隐的占多数,也有不安全感良多,对未来没那么确定的,两边似乎……有矛盾?
祝卿安正想着,有两个大娘,一胖一瘦,互相搀着胳膊走过来了。
胖大娘递给他一张纸条:“小先生帮我看看这个八字?这个后生啊,可怜,腿断了!”
瘦大娘:“可不是?造孽啊……”
祝卿安一排命盘:“……被人打的?”
胖大娘笑眯眯:“要不说小先生您准呢!这后生没什么出息,又懒又馋,正事不干,学人家耍流氓,小姑娘要骗,别人的妻子要勾搭,连带孩子的寡妇都不放过,啧啧……”
瘦大娘愤慨:“当真是坏到家了!丧良心,没家教,就是个畜牲!要我说,被人揍断腿都是轻的!”
祝卿安看着命盘:“家中欠债,父亲早亡,母亲……似乎太溺爱了些。”
胖大娘怪声怪调:“就是说啊,这当娘的也不是东西,儿子都歪成这样了还护,早晚有一天犯事,被打上门!他前天晚上还偷东西了,要我说就该报官!”
瘦大娘赞同:“就是,就该吊起来好好打一顿!这当娘的害了他啊!孩子怎么能只溺爱,不好好教好好管呢!”
祝卿安:……
你们都说了,让我算什么?
胖大娘认真:“我就是想请您看看,这祸害种东西什么时候能抓进牢里?真不能叫他这么祸祸了,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再这样下去真会出大事的!”
祝卿安:“命主生在冬月……”
“咦?”瘦大娘说不对,看胖大娘,“我好像听谁提过,村头那黄老三生在夏天?”
“是啊,”胖大娘松开她的手,“我算的又不是黄老三。”
瘦大娘突然反应过来,抢走祝卿安手里的八字,尖叫一声:“这是我儿子!”
“对啊,你儿子,你看看你养的狗东西,是个好玩意么?”胖大娘冷笑,“今日当着大家伙的面,你自己都骂的这么欢,可见也是懂几分道理的,往日撒什么泼?我告诉你,今日我必要报官,你怎么胡搅蛮缠撒泼耍赖都没用!”
“不,这是我儿……枉我把你当朋友,你敢!”瘦大娘气得浑身发抖。
“我怎么不敢了?给你几分面子,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一个流民而已,大家忍让你几分,你竟得寸进尺不知几斤几两,真当自己是老子娘了!”
“还不是被你们这群本地人给逼的,这也要管,那也有规矩,活路都不给人留一点,谁又知道流民的苦!”
两个人竟打起来,打的特别凶!
围观众人赶紧上前拦,站在后头的,连机会都抢不上!
祝卿安因为地理位置超前,暂时没被挤出去,看了个全套,饭都忘记去吃……
果然还是人间烟火气最有意思。
可肚子实在也等不起了。
祝卿安揉着胃,给自己掐卦。
有饭吃……破财?他又没财,破什么?随便吧。
还有灾?很险?
哦……头发丝都伤不着啊,那没事了,这险再险,能险到去?
只要有热闹看,有瓜可吃,他什么苦吃不了。
然后他就看到,打架的两个大娘,把他的卦钱撞飞了……他的饭钱!没了他拿什么买饭去!所以破财是在最前面是么!那有饭吃……是让他去要饭么!
祝卿安都来不及看一眼散落在地上的钱,因为太瘦,过来的人太多,他被挤出去了。
连热闹都没的看。
祝卿安:……
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按着抽痛的胃发愁,真的要去要饭吗……
正在做心理建设,手上一热,被塞了碗饭。
“孩子,饿了吧?”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看着他,“我瞅你一上午净顾忙了,嘴角这白边还没下去,上火了吧?”
祝卿安感恩的端着饭,他就说他不会算错!大娘好人啊!
大娘还拍拍他肩膀:“没事啊,别怕,她们打架不会过分,那胖大娘之前也是流民来着,又穷又泼,现在不过的挺好?世道不好,处处战乱,咱们这地方流民多,打架也多,但大家处处,时间长了就没事了……也就是咱们这,你要去凉州,想看都看不到这景呢。”
祝卿安端着饭:“这是为何?那边没流民?都截在这了?”
大娘只是笑:“就算是流民,心里也明白哪里好活啊。”
祝卿安看着手里饭碗,目光复杂。
“反正没事,你别怕,吃吧,一会儿就该来人管了。”大娘在街边开着吃食铺子,转身回去忙了。
祝卿安还真马上看到人来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儒生,穿着竹青色圆领官袍,眉秀目润,腰直肩挺,书生气十足,手里拿着本册子,像是急匆匆赶过来,连文书都忘了放好。
胖瘦两个妇人已经被拉开。
年轻官员问他们认不认错,胖大娘行了礼,认错,给大家带来了麻烦,也认罚,瘦大娘不认,说是胖大娘害她。
“丰留李氏是吧?来定城一个月零五日,携子女,无有丈夫,是也不是?”年轻官员看她一眼,分明不熟,竟能认出来,“而今已落户籍安家,交了朋友,何至……”
瘦大娘激动:“她们欺我孤儿寡母——”
“停。”年轻官员抬手,“你之所虑无非生计,你不是一直在做绣活?你女儿手艺比你更好,定城居北,缺少此类手工,你可继续,熟客积少成多,来日未必挣不下自己的铺面。”
“可没儿子撑家,会被瞧不起……”
“若德行败坏的男人当家,会更被瞧不起。”年轻官员眉目温润,缓音切切,“女子有出息,出嫁后自身都硬气,男方就算舍不得妻子能力,都不敢有二心,届时怎么活,怎么过的好,都由自己,难道不好? ”
瘦大娘觉得对,但仍然不安心。
年轻官员又言:“你儿子德行不好,官府替你管,替你罚,让他知道好歹,日后出来不再犯,难道不比现在到处惹事,给你们母女丢脸,扯你们母女后腿好?你女儿像你,又能干……”
“可她只是个闺女……”
“闺女怎么了?定城多少女人主事,都过得很好,你不认可自己,别人怎么认可你?你只要肯用心努力,必定有收获,日子蒸蒸日上,红红火火。”
“可别处……”
“别处是别处,这里是这里,你只需记得,只要不偷奸耍滑走歪路,中州便有你活路。”
祝卿安看着这年轻官员,书生气很重,说出来的话却很直白,让普通百姓能听懂,且正中要害。很多时候解决矛盾的办法并不是表面上的争端,谁和谁关系好坏,怎么战队,而是发现内心的真正诉求,看出它是什么,就能彻底解决。
这瘦大娘是个流民,来的时间不长,安全感不足,磨合的也不够,所忧所虑,无非是担心未来生存环境,乱世之下,普通百姓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活,能有口饭吃,好好的,长足的活下去。
只要有好的愿景,有想做的事,能做的事,什么苦不能吃?
祝卿安拿起碗中木勺,舀了好大一口饭,啊呜——
一张脸直接变成菜色。
这个苦真吃不了!
这是苦瓜啊……大娘是看他上火可怜,特意挑这个菜?可他只是这几天瓜子吃的有点多……
祝卿安闭了闭眼,再睁开,刚好看到一个小孩路过,虎头虎脑,机灵可爱,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上有糖。
“小朋友,”他忍着舌尖涩意,“你的糖,是要吃的么?”
小孩瞬间攥紧手里的糖,瞪他一眼,就撕心裂肺的往回跑:“祖母——祖母——有怪叔叔骗小孩的糖!”
祝卿安:……
要不是看你眉清目秀小圆脸有福气不缺吃喝,我才不会乞讨。
“孩子,吃苦了吧?饿不饿?”
果然今日乞讨也是有好运气的,那小孩的祖母出来了,手上端着一碗饭,要给他吃!
中州果然好人多!
祝卿安感动的眼泪花都要出来了。
结果饭一扒开……又是苦瓜。
你们中州是没别的菜了么!
老人家一脸慈爱:“这几天干燥火气大,苦瓜可不好得呢,难抢的很,我用肉炖的,去了苦增了香,很好吃的,我这小孙子都喜欢,你快尝尝。”
祝卿安:……
您孙子喜欢,是因为他吃了饭有糖啊!
他笑不出一点,怪不得卦象吉中带凶,饭肯定有,没想到是这样的……
若这就是险,他认了!
苦巴巴吃了两份苦瓜,祝卿安揉着肚子站起来,发现前面空了,打架的人被带走,卦摊重见光明,连之前被打翻的卦钱都没人贪,全部捡起来,给他放回了小木匣。
所以……他为什么要吃这份苦?
这财根本不会失,他完全可以拿了钱去买想吃的饭菜!
你们中州就是这么折磨人的?不跟你萧无咎干,就这么不顺?
命师,也是会被命运玩弄的……
祝卿安愤愤磨牙,他还就不走了,就在这算命!
下午,一些算命的反馈来了,比如上午着火的那家,生孩子的那家,都带着红封过来,又是庆幸又是感激,差点要跪下磕头。
摊子前人更多了,祝卿安生意很忙,仍然算什么的都有,甚至有关心中州侯前程的。
有人夸他,说他神勇非凡,文韬武略,希望他能一路顺利,成全雄心壮志,带领中州过源源不断的好日子,也有人骂他,说他识人不清,能力不足,任人唯亲,定城这么重要的都城,竟然扔给亲叔叔管,政治不清,贪官当位,好官难为,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中州侯还收这么多流民入城,别的地方唯恐避之不及,他倒好,有多少收多少,占用了本地百姓多少资源,本来青黄不接粮没多少,还得分给外人,这些白眼狼还不记好,凭什么白养着他们?
流民被戳到,又不高兴了,我是现在没活路了,流浪至此,又不是以后不出力,非得眼睛盯着当下,那你还生孩子养什么,没一点用还吃你的粮不是?一边阴阳怪气,一边又悲愤表示,我们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我们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差点又吵起来。
在祝卿安看来,谁都没错,每个人有自己的经历,不同的处境,在意的东西,生出的焦虑,视角不同,感受也就不同,只是……
萧无咎似乎从来没有表过功?
民间对他有很多猜想,所有鼓励人心的振奋画面都是在战场上,想象里,他没有面对百姓真正说过什么,场面上的话都没有。
大家对他只有猜测,只有向往,只有期待,他本人在想什么,他的选择,他的取舍,他的爱,他的恨,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内心在渴望什么……没有人理解,更没有人知道。
他好像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夸奖或批判,期盼或指责,依赖或误会,都没关系。
可一个人不是随随便便长大,就突然成了悍勇无畏,城府深沉,战无不胜,百毒不侵的男人,他身上,必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祝卿安想起碗里苦瓜的味道。
萧无咎自己……有没有觉得苦过?
定城外五里。
凯旋的人正疯狂往回跑,甚至自动自发比赛。
“不行我必须得第一个回,比所有人都先!”左冀将领翟以朝一马当先,壮硕长腿夹着马腹,而立之年的眼睛写满岁月阅历,笑起来的眼纹里都夹着桃花,“主公年轻不会哄人,我会啊,我得好好教教他!”
右冀将领谢盘宽飞纵在侧,不愧是曾经的世家子,一身玉色广袖宽袍,不但不会不方便,骑在马上还格外飘逸好看,如谪仙降临人间,说话声音也好听,如玉石润脆:“我看你缺的是检讨,小白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翟以朝:“小孩不吃点亏,怎知人生美妙,将来懂得珍惜?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心太急!”
中军将吴宿骑黑马落在最后,没和前方二将争锋,而是迅速又整了遍后军——
保证无论何时何地,战术战略齐备,今日必要替主公留下小先生!
城内,沐风街道对面。
萧无咎迎着夕阳,手里捧着一罐糖,每一颗都剔透晶莹,散发诱人甜香。
这是本地特产,小孩没有不喜欢的。
他看着不远处眉目如画的少年,似在考虑要不要过去。
第25章
暮色渐染, 街上行人慢慢少了,看热闹的也少了,就在祝卿安把钱匣子收起来, 考虑晚上住哪,吃什么的时候, 侧方有人走来。
“小先生风姿卓越,令人心折, 某不才,想请你吃个饭,不知可否赏光?”
祝卿安抬眸——
哦豁,又一张假脸。
可能一般人看不出来, 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的脸, 他却半分气色都看不到, 脸上纹路也很僵硬,根本不是一张正常的人脸, 也就盖不住的地方, 比如眼睛,能看出一二底色。
又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心机城府无一不缺,还狡诈多奸, 少了清正之气, 绝非普通人, 比不久前的萧无咎的更危险。
中州怎么回事?这里人人都会易容?
祝卿安婉拒:“多谢赏识,不过不必了,我现在还不饿……”
“你饿。”
一支匕首,抵上了他侧腰。
一个愣神,手上钱匣子掉在地上, 铜钱碎银全部洒了出来。
祝卿安当然是想捡的,奈何刀逼的太近,来人不想让他捡。
“小先生心地这般良善,怜弱悯幼,几个铜板而已,不若也散给乞丐,”男人声音低沉,动作卡死了角度,不被人看到,“不是说了?我请你吃饭。”
祝卿安:……
可这是他挣的银子啊!凭本事花力气挣的!
算了,看来今日破财应在这里,留不住的钱,遗憾也无用。
所以灾和险……指的是这个男人?
这人是谁?
祝卿安有点好奇,也想看看这人要干什么,只是这路数,好像不大像给他留过纸条的人?
男人带着他,并未走远,去到了街角酒楼。
这个酒楼不太大,一共两层,不算起眼,看起来走的精致风,可进了里面,生意似乎也不太好……待吃了一口男人点的菜,祝卿安放下筷子。
还是饿着吧。
有些地方生意不好是有原因的。
这什么菜啊,还不如苦瓜!
“吃啊,怎么不动筷?”假面男人给他斟了一盅酒,“这是我的家乡菜,专程招待你。”
祝卿安顿时沉默,看向男人的目光怜悯了很多。
长这么大……你真是辛苦了。
男人皱眉:“嗯?”
祝卿安:“说起家乡菜,还是自己家乡的最好吃。”
“哦?小公子的家乡是?”
祝卿安就懂了,这人对他大概一无所知,只是为命师名头来的,大约不是先前递纸条的人。
他有些失望。
说好的保护呢?现在他可是遭遇危机,被人劫持了,递纸条的人怎么不来保护他?可见这个保护很水。
他不得不考虑一个方向,前身是不是被什么人给诳了,指派着去做什么事,前身当回事真干,奈何诳他的人没把他当回事,人家广撒网络子多呢,觉得你有用就随便哄一哄,用一用,没用……就去死呗,反正乱世,活不下去的人多的是,人命能值几个钱?
祝卿安有些意兴阑珊:“回不去的地方,多提凭添苦恼,而今饭也吃了,不知阁下——”
男人看着他:“你明知走不了,何苦呢? ”
祝卿安低眉,浅浅叹了口气。
男人倒是吃菜喝酒,慢条斯理,极为享受。
祝卿安看过去的目光从怜悯,慢慢变成了佩服,真的,就这些东西,他怎么吃得下的?
男人饮尽杯中酒:“你是命师,该当知道我为何而来?”
还能是为了什么,‘命师’都点出来了,当然是为了他。
祝卿安沉吟:“只是未料到,是这种方式。”
“你该料到的,”男人盯着他,“你也会同我走。”
祝卿安:“那阁下未免太自信。”
“中州不行,不适合你。”
“怎么说?”
“萧无咎虽厉害,轻看不得,在中州却非一言堂,定城一直都是他叔叔萧季纶管着,叔侄不合数年,前番萧无咎在边城驻扎,抗击夷狄,如今把人打服了,回来长驻,必会与萧季纶多生冲突,”男人慢条斯理,“你在这里,你之本事,会成为叔侄之间的靶子,偏向哪边,另一边就会伤你,两边不靠,两边一起伤你,而你好像经不起伤?”
祝卿安:“你也知我是命师,最擅趋害利弊,区区小斗政斗,想伤我,怕是难了点。”
此刻房间里已经掌灯,他眉目润在烛光里,脸庞线条更加柔和,一双眼睛却更加灼灼,似有灵童秀美,又不失自信耀目,状态舒展,不惧不畏。
假面男人更为欣赏,连声音都带了蛊惑:“可这里还有个流民问题,解决不了,很危险的。你知道这群流民为了安定下来,快速融入当地,会干出什么事?尤其对你这样特殊的人?”
“他们可能不会杀你,不愿伤你,但会绑架你,把你跟自己家女儿或寡妇关进一个房间,给你喂催1情药,让你破戒……待成了事,你们就是一家人,你不得不帮他们立足,带着他们一大家子往前走……”
“或许,她们见了我,更愿意我帮她们批命,找到天定良缘,而不是制造更大的麻烦?”祝卿安微笑,“据我所知,好像很少人,会愿意招惹命师。”
毕竟这个行当,神秘传言太多,什么风水局咒术养小鬼,没人想被命师记恨。
男人勾唇:“可问题是,萧无咎他不信命师啊,你在这里,便是珠玉蒙尘,不得施展,天下大势不能掌控于手,牵动风起云涌,不觉可惜?”
祝卿安:“谁说命师便要掌控天下大势,翻卷风起云涌?我人懒,不好这个。”
男人才不信:“小先生这是不愿信我?”
祝卿安:“无关信不信,只是觉得没必要。”
“可你在这里待不了。”
“为什……”
“因为我会让你呆不了。”
男人突然伸手,拍了两下,有人绑了个人进来,往地上一掼。
祝卿安一怔,竟还是个熟人。
是罗莫,梯子有些狼狈,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被塞着布团,愤恨看着祝卿安,嘴里呜噜有声。
“阁下什么意思?”祝卿安蹙眉。
假面男人:“小先生不记得他干过什么了?”
祝卿安:“攻击我,暗算我?”
努力到现在,罗莫终于把嘴里布团吐了出来,瞪着他:“呸,你装什么!我是有点心眼,要不是早有准备,早被你弄死了!你早早跟那白子垣勾搭,肯定什么都套出来了,知道萧无咎要去,还不同我说,故意引我越陷越深,与他们站在对立面被清算是不是!你别以为害了我,你就能好,当真觉得我什么后手都没有?我若死,也一定会拉你陪葬! ”
他还在叫嚣,假面男人匕首已经飞出——
正中他心脏。
话音戛然而止,血液瞬间漫出,洇湿地面。
腥甜温热的血腥味,一条性命消散的如此轻易……祝卿安眯了眼。
假面男人继续闲适品酒:“看出来没有?”
“罗莫已经为我制造了麻烦,萧无咎,我是靠不上的?”祝卿安看出来了,非常明显,“他找过萧季纶?放出了点什么消息,试图利用两边矛盾,让萧季纶疑我,也让萧无咎疑我,让我在此处,无立足之地?”
男人抚掌微笑:“聪明。”
祝卿安静静看着他:“罗莫,是你的人,是你准备的细作。”
男人顿了下,笑声更大:“你连这都看出来了?”他眸底更加兴奋,“那你说说,如果我往外放出消息,说你和他都是我的人……把他的存在证据混淆一下,分出部分安在你身上,中州人会不会想杀了你?萧无咎可不是随意交付信任的人,裂痕若一开始就存在,后面只会越来越大,断无修复可能。”
祝卿安也笑了。
男人挑眉:“你笑什么?”
祝卿安:“没什么。”
你就没想想,为什么罗莫能被你抓回来?以萧无咎城府手段,到他手里的人,只有他愿意给予自由的,没有自己能跑的。
男人反应过来,眯了眼:“你还真是信他。”
祝卿安:“阁下不也很信他?”
男人摸了摸下巴,心痒的很:“我是真的很欣赏你,越来越欣赏了,只晚几天认识而已,真不行?”
祝卿安没说话。
他好像……也并没有答应萧无咎?为什么在这人眼里,他已经是萧无咎的人了?
见他不说话,男人眸色阴了下来:“可不管罗莫是不是我的细作,做过什么,为我探到了几分消息,别人知不知道,他今日死在这里,死于你手——你在此间,就不能清白,自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觉得你好像不喜欢麻烦。”
“我的确不喜欢麻烦,但我更不喜欢藏头露尾的陌生人,”祝卿安实在意兴阑珊,不想继续这种无谓的纠缠,“阁下为什么会认为,我会舍弃有共同经历,有一定了解的人,选择和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走?”
他不一定会留在中州,却一定不会和这个人走。
男人长叹:“那可惜了,我就是带不走你,也不会让萧无咎得到你,我会种下足够多可疑的种子,让你们鸡犬不宁。你可要好生考虑,要不要同我走?至少我与你之间,是绝对的清白无隙,可以互相信任。”
祝卿安看着地上的血:“你的细作只怕不只这一个?你让罗莫混进特遣团,最终目的只怕不是攀附萧无咎,你知他不信命师,所以是想混入南朝?南朝那个什么天命命师的消息,你早得到了,想要操作?”
怪不得罗莫当时在团里各种想表现……
“可惜你得到的消息不全,只知会有这样一个人在中州出现,却不知具体细节,比如最重要的年龄,没赌对,所以他现在没用了,可以死了。”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怪不得天命这般偈言,你不仅仅是命师,还于政吏朝局通透于心,”男人笑容不及眼底,视线越来越阴鸷,“若是得不到你,我会很难受啊。”
祝卿安面无表情:“劝你想开,不然以后难受的日子多着呢。 ”
“没办法,利诱不行,威胁不通,只能上最后一招了。”
男人懒懒起身,一个抬脚,直接把罗莫尸体踢出了窗外!
“啊啊啊——什么东西!”
窗外街上一阵尖叫,可想而知造成了多大的骚动。
祝卿安蹙眉。
假面男人低声:“定城没有宵禁,这房间虽然掌了灯,外面却是天才黑,着急回家的人不算少,府衙已经下值,反应不及,这个尸体砸下去,看热闹的人过来,我再适时搞一点动静——慌乱之中,会有推挤踩踏,必有人伤。”
“你一到定城,就引出这么大恐慌,这第一印象都不成,你觉得以后在这里能好过?你觉得我能让你好过?”
祝卿安微微阖眸。
他很想说,南朝那个什么偈言说的不是他,或许根本就没有,但他觉得,这男人应该不会信。
“天黑了,中州也该乱一乱了,”男人掳起祝卿安,就要破窗出去,“我今晚便带着你,趟一条血路玩玩,小先生好好享受享受!”
“操——哪个不长眼的,敢当街吓唬人?当你爹吃素的呢!”
长街之上,白子垣一骑绝尘,飞驰而来:“都给我让开,不准围观!跑什么跑,一个都不许动,都给我贴墙靠着,谁都不准上前!”
城门口方向,也有数骑驰来,滚滚尘烟,好不潇洒。
带头一位就是谢盘宽,一身玉色宽袍,金冠玉面,公子润雅:“死人有什么好看,你们一个两个,就这品位?”
“哇——是谢郎!”
“谢郎凯旋了!”
“数月不见,谢郎风姿更胜以往,更俊了啊啊啊——”
定城谢郎,风雅润玉,君子无双,举手投足无一不美,他还会打仗,武人功勋,又不失文人灵秀,向来是最特殊的风景线,只要出现,必引围观赞叹,掷果盈车。
他吸引了所有围观百姓的视线,人群根本没往尸体跟前聚,还都冲向他,哪里有害怕恐惧,满满都是赞叹跟随!
中军将领吴宿立刻趁着机会安排:“左一,围;右二,引;中三,弓箭手准备……”
他肤色略沉,个子很高,眉目坚毅,话少,但极精准,手下亦行动迅速。
翟以朝则超过他二人,以最快速度奔到酒楼前,兵器一挥,叫阵声音响亮:“我看哪个孙子敢把我家主公的大宝贝带走!”
男人掳着祝卿安,站在墙头之上,有点可惜局势没能顺他意发展,但一点都不怕:“他可不是你们中州人。”
“屁话!但凡进了我中州,我中州就会护,这里百姓的一针一线,谁都别想拿走,何况性命!”翟以朝长刀一挥,“报上名来,我让你死个痛快!”
百姓们有点后知后觉,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但中州大将都在这里,有什么好怕,再听翟将军话音,懂的不懂的都立刻帮忙,地上死了的是谁不用管,墙头上被掳的人不能不管——
“把人留下,留你全尸!”
“中州人不可侵犯!”
“侯爷的人绝不允许被掳走!”
连流民都顾不上跟本地人打架了,痛心疾首:“侯爷在外头什么名声,人才一个都招揽不到,就没有主动来投的,好不容易有一个……这是有了吧?反正绝不能放走!”
本地人:……
什么叫侯爷名声不行……但这话也算对。
“对,不能放走!”
“把人留下!要死你死!”
“实在不行,让我老头子换了那少年也行!”
“侯爷身边不能只是糙汉,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话越说越离谱。
祝卿安原本还有几分感动,不认识的人也能为他如此么?听到后面,只想皱眉。
白子垣这个不省心的,跟着撕心裂肺的喊:“主公你倒是说句话啊!”
掳着祝卿安的男人很讨厌眼下场面,视线环视:“萧狗呢?还不出来?你该知道他们拦不住我——”
街上一片寂静。
男人匕首锋刃缓缓滑过祝卿安的脸:“再不出来,人就是我的喽?”
“你可以试试看。”
人群中,流水一样让出道路,萧无咎身影逆着光,大步行来。
身材高大,气势昂藏,龙行虎步,气质一如既往锋利强霸,如出鞘的刀。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抱着一罐糖,甜甜蜜蜜,似乎与他的气场不搭。
第26章
夜色幽深, 灯火大亮,沐风街几乎所有店铺都挂出了灯笼,外围中州军士兵不知哪来的火把, 排排举起来,将暗夜照的如同白昼。
“终于出来了。”
墙头上站着的假面男人很满意, 看着萧无咎抱着糖罐一步步走到近前,嗤了一声, 微垂头,与祝卿安低语:“你看,多没用的男人,这种时候, 你都生死危机了, 他竟只记得吃糖?那么大个糖罐子, 舍不得扔,就这么抱着, 你不比糖重要?”
祝卿安眼底一片讶异。
他想起自己中午吃苦瓜, 逗小孩要糖……那时萧无咎也在?
什么时候找到的他,为什么不过来?是……一直跟着?因为要给他自由空间, 所以买了糖也没近前送,怕被他拒绝?
那现在又为什么不扔?
是觉得这点小危机不值一提, 反手就能解决, 还是这件事很重要?
他不喜欢苦, 想要吃糖,却没能被满足这件事——对萧无咎很重要?
“中州侯,别来无恙啊!”假面男人扬高声音打招呼,因手中匕首挟持着对方想护的人,恶劣又得意洋洋。
萧无咎视线掠过祝卿安:“蕲州侯无召无讯, 擅闯他人封地,看来是要有恙了。”
蕲州侯?
祝卿安知道挟持他的男人恐不简单,面相看不到,眼睛里的神也能看出一二,但他没想到,竟是蕲州侯本人?
被叫破身份,齐束竟也不紧张害怕,而是低头,看胳膊里制住的祝卿安:“现在我们不是陌生人了?你看,你都知道我是谁了。”
祝卿安:……
“所以要不要跟我走?”齐束眯着眼,眼神锋利,“方才那么久,你没说过同我走,也没说要留在中州,眼下看来必须得选一个了,怎么样,好好考虑一下本侯,嗯?至少本侯英明神武,积极进取,不比底下戳的这个没嘴木头桩子强?”
一边说着话,他手中匕首还一边往下压,锋利刀刃侵近柔白肌肤,眼看就要落下血线。
“住住住手!”
白子垣急的白毛汗都要出来了:“我警告你有点分寸!安安皮子嫩身子娇,可经不起你折腾!你敢伤他一根头发丝,我小白龙发誓,你今夜必出不了中州!”
齐束看下方:“是么?”
萧无咎单手负在身后,衣角被夜风牵动:“你可以试试。”
齐束嗤了声,看祝卿安:“来吧宝贝,选一个?”
祝卿安没说话,他还在白子垣那句‘皮子嫩身子娇’里没回神,中州军到底是怎么教人说话的!
“你做什么美梦呢,当然是选我们主公!”
“你算老几!”
“宝贝快,选中州侯!”
中州百姓不明就里,但这事太明显,肯定得护自己人,跟着就喊宝贝,很快一声声宝贝如潮浪涌,响彻定城。
为这肃杀危险的夜晚氛围凭添几分荒诞。
祝卿安缓缓闭上眼,一个都不想选。
齐束啧了一声:“都不想选啊,那就有点难办了——这样,你看看我和他,谁能问鼎天下?”
豁!你还真敢问!
街道瞬间寂静,四外一片抽气声。
“本侯和萧无咎,谁是这个命?”齐束盯着祝卿安,“只要你答出来,我不杀你。”
祝卿安看着脸都不敢露的蕲州侯:“你觉得,命是什么?”
他神色平静,似乎所有喧嚣危险在他这里全无波澜,不过红尘一隙,让人的心也忍不住跟着静下来。
“被上天安排好的东西?”齐束垂着眼皮,看不出是狂热还是讽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遭遇到什么事,什么难处,同谁在一起,是否波澜壮阔,青史留名……不都写在生时那八个字里?”
“只是普通人不懂这些,得人吹捧的厉害大师也没绝顶天赋,能算到那么全,你既是天赐命师,看透沧海桑田,日月同参,说一说怎么了?”
我怎么就是天赐命师了?这才几天,流言就传成这个样子了?
祝卿安以为自己足够低调,甚至亲自误导了方向,可有些消息对于特殊圈层来说,没那么好糊弄,波涛暗涌中,他早已声名远扬。
他问齐束:“你信命?”
“当然,我可不跟某个不识好歹的人一样。”齐束视线十分明显的掠过萧无咎,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祝卿安:“若你是这个人,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当然好,我便是天命所归,所向披靡,合该天下人来朝,不是……”齐束眯眼,“怎么可能不是?这不是小先生你在,你给我改了,我不就是了?”
祝卿安:“你相信命能改。”
齐束:“不然为什么找你们命师?”
祝卿安:“这岂不是在说,你并不相信那生时注定的八个字?”
齐束陡然愣住。
真的相信八字命盘算尽一切,写完一生,就会觉得这东西是注定的,改不了,觉得能改,就不是完全相信……所以他心里是信,还是不信?
祝卿安:“你若真想争势,就会去做,别人说不说,你都会全力以赴,你内心认为自己不行,非逼着别人说你行,勉力撑着架子,虚高楼阁也终会塌陷——阁下不如问问自己,是否能问鼎天下?”
他眼睛干净清澈,灵透**,分明一眼能看到底,却让你觉得云雾缭绕,深不可测。
凡尘俗心,怎敢窥探天机?
齐束一震,握着匕首的掌心渗汗,感觉自己有某种被看穿的狼狈。
“你心中没有答案,我就更不能随你走,”祝卿安抬眉,“回头一时说信,一时又说不信怎么办?我会很危险的。”
齐束眯了眼,他好像被什么话术套进去了,凭白矮人一截!
“你和萧狗一样狡猾!”
他低头看向街道中心站着的萧无咎,仍然抱着那个可笑的糖罐子:“看到了?这小孩可不是个温顺的,随便谁都能驾驭掌控。”
萧无咎:“可能你不信,我从未想掌控他。”
齐束嗤了一声,明显不信,下巴指了指地上尸体:“这个你应该认识?罗莫,我准备的,这一趟目的先到你这中州,再随特遣团去南朝……他也是。”
他箍紧祝卿安,意有所指:“可能你也不信,但这大宝贝替我干了很多事,聪明伶俐能力卓越,都骗到你了不是?可惜他背叛了我,来日也终会背叛你——萧无咎,你可是最讨厌背叛的人。”
萧无咎:“他如今并不是我的人,何来背叛?”
言下之意,决定做你的人了,就舍不得背叛了?前尘往事如烟,你不计较,不追究,有任何难处,甚至可以同心解决?
根本骗、不、到!
齐束眸底戾气迸发:“你倒是一如既往,永远这般张狂,这般自负!”
火光之下,萧无咎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坚定,沉稳:“可惜了,如你这般对自己不信任之人,是不会懂的。”
齐束匕道逼近祝卿安:“你敢信他?”
萧无咎抬眸:“敢。”
“不许再往前了!你听到我的话了么,给我停住,不许再往前!”齐束声音终于泄出两分紧张。
萧无咎:“你舍不得杀他,更阻止不了我。”
他突然手往上一抛,糖罐高高飞往空中,同时足尖轻点,电光火石间,人已跃至墙头,掌带劲风,直直击向齐束左胸!
齐束的确舍不得杀祝卿安,但也没想过真就不动他,可眼下境况,区区命师的命,哪如他自己的重要?哪如萧无咎的重要?萧无咎可是关心则乱,漏了个大破绽!如此大好机会怎能放过!
时机稍纵即逝,只能选一个,他手中匕首自不会去杀祝卿安,而是直接反手挽花,扎向萧无咎胸膛——
死吧,中州侯!
谁知萧无咎竟像早料到了此刻,这么近的距离,全身而退不可能,他腰身滞空硬生生扭转,胳膊蹭到了对方手里匕首,鲜血迸溅……
这都死不了?
齐束不甘,趁着萧无咎滞空无法借力,直接打一套连招——
去死去死去死!
萧无咎矮身飞速后撤,不着痕迹将齐束引缠到远处,脚尖再次落到墙头,能借力时,一个飘忽绕身,卖了个假攻击,拳击变成掌出,狠狠拍到了齐束左胸!
齐束攻势停止,捂胸后退数步,才勉强停住。
萧无咎一个旋身,衣角被风鼓荡,伸出手,正好接住落下来的糖罐。
齐束磨牙,朝祝卿安喊:“你睁大眼睛看看!这狗东西根本没管你,只记得他的糖罐子!你跟我走,要什么我都予你!”
祝卿安看着前方高大背影,受伤的胳膊在淌血,衣衫洇湿,还抱着糖罐,有一种诡异的反差感。
怎么没管他呢?这男人用设计好的受伤和拉扯为他营造出了安全空间……
果然,他这一自由,不被控制,底下所有人一起动作,该攻的攻,该防的防,他虽然仍然站在墙头,看上去位置高,目标明显,却风雨不侵,波澜不兴,任何攻击都落不到他身上!
中州四将都在墙下,列队布阵拱卫出安全空间,百姓们都训练有素蹲在地上,听着士兵们命令,被牢牢挡在盾后,齐束再有带人来又如何,悄悄潜入它地,能有本地军民多?
颓势几乎显而易见。
“还真是凶啊。”
打不过,齐束就不打了,也不紧张了,只是不甘心的看了一眼祝卿安,微微一笑——他敢来,就能走!
‘啪’一声,他打了个响指。
“中州侯也别盯着我瞧了,扭头看看西边呢?”
祝卿安偏头看过去,着火了?那是哪里?听底下的抽气声就知道,绝不是普通地方。
齐束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过来:“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争锋多年,他可太知道萧无咎缺什么了,钱,资源,矿产,南朝的消息,人脉……
相信比起他的命,萧无咎会更想要这些——
他一边往外扔东西,一边飞速纵跃,跳出战圈。
中州军的弓箭手绝对能杀了他,可这些东西的确更重要,谁知道这人身上藏了多少,可不能被鱼死网破给毁了!
“哈哈哈哈——”齐束张狂大笑,“祝卿安,后会有期!你迟早会是我的人!”
“你个屁!你爹不稀得要你这不孝子!”
“着什么急啊蕲州侯,肚子饿了回家喝奶?你娘这年纪还能伺候你呢?”
“有本事别跑!”
都不用萧无咎吩咐,中州军直接追了上去。
定城西侧。
萧季纶手抄在袖子里,眯眼看着熊熊大火:“救什么救?有些东西……就是烧了才好啊。”
他叫来管家吩咐,等它烧个半个时辰再救,随后净手理衣,去了书房内间。
“如何?阁下现在可信我了?”圆桌侧,坐着一个玄色长袍,兜帽覆脸的男人,身形偏瘦,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萧季纶郑重行了个揖礼:“先生算无遗策,萧某不敢不信,余后之事……还望先生赐教。”
兜帽男人显然很满意:“善。”
一刻钟之后,二人走出房间,兜帽男消失在夜色里,萧季纶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内心一片沸腾。
本来他还想拉拢祝卿安,可先是罗莫的消息,再是他的人沉沙折戟,连祝卿安衣角都没碰到,好侄儿防的太紧,他就有几分放弃,考虑是不是要用硬招,把人掳来,奈何……祝卿安根本不是什么天命命师啊。
牛倒是会吹,结果还不是屡次身陷险境?真正厉害的命师,怎么可能总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还得是他萧季纶,天命所归,贵不可言……天命命师掐算到,自己就得过来投。
至于那个祝卿安,不能用的东西,不如杀了。
……
城外三里处。
“噗——”
齐束坐在马上,吐了口血。
“主公!您的伤——”心腹护卫立刻奉上药丸。
齐束吞了药,压下唇齿腥甜:“不要紧……”
“这……中州侯是不是发现了?”
“不确定,今天也试出来了。”齐束怀疑萧无咎打到他胸口的那一掌别有意图,不然为何不冲着心脏,而是肺腑?
月前他干了一件大事,极为小心谨慎,拼着重伤,都没带太多人,按理说不应该被别人知道。
“前路通畅,最多一个时辰,必能脱离中州追兵,”护卫有点担心另一个方向,“就是西边接应的人……”
如果不快点想办法,会死。
齐束:“不用管。”
“可那边是老夫人最看重的十八郎……”
“有什么关系,”齐束唇角弧度愉悦,“宗亲兄弟,不就是这种时候用的?”
萧无咎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回一回替那不中用的叔叔周全,给机会,背锅,愿意背就多背点,也替他背一个。
十八郎是个聪明人,这几年跟他争权争的整个蕲州风起云涌,死在这里才好啊,母亲愤怒,幕僚遗憾,蕲州以后从上到下劲往一块使,一起仇恨萧无咎要弄死萧无咎,怎会不替自己拼尽全力?
“咳咳噗——”
喉间腥甜,又一口血喷出。
“主公——”
“手可真重啊……”齐束抹去唇边的血,眼神阴戾,“看来得给凉州侯和昌海侯找点事,不能叫萧狗闲着……”
偏生这种时候,他得养伤。
……
蕲州侯跑了,中州兵追过去了,百姓们被疏散,长长街道变得空旷安静,微风吹来,屋檐下灯笼轻晃,光影交错,荡起涟漪。
萧无咎随手绑住伤处,把祝卿安从墙头抱下来,手里那罐糖还是没丢。
祝卿安看着男人光影交错中的脸:“你好像不怕蕲州侯杀我。”
“他不会,”萧无咎放开他的腰,“在他眼里,他自己的命最重要。”
我也不会让他杀了你。
祝卿安了然:“他今日不是专门来劫我的?”
萧无咎微颌首:“他有想打探我的东西,顺便,把他弟弟送给我杀。”
“弟弟?”
“蕲州侯家族比较特殊,上一代嫡妻郑氏无所出,下面全是庶子,上一代齐侯爱妻,郑氏出身高,资源又多,遂蕲州大权一直由她掌握在手。”
萧无咎说的很克制,但祝卿安听懂了,所以这是一个嫡母把控大权的地方,她看中的人,培养的人,才能成为蕲州侯,蕲州的领军,不喜欢了,觉得不听话,便会想换,反正儿子孙子多,随便她用?
所以齐束也是庶子?要杀的弟弟,就是现在的心腹大患,竞争对手?
“那你们还挺有默契?”
祝卿安沉吟,齐束来这一趟,留给萧无咎不少好处,也没劫走他,萧无咎也帮齐束杀了弟弟。
“那倒没有,方才他真想杀了我,我也是真想杀他,我们无论谁抓到机会,都不可能放,留下这些代价,他想必也很心疼,”萧无咎解释,“我也不能放任齐十八成长,此子心机城府比齐束只多不少,手段也从不正派。”
祝卿安听懂了,没再说话。
萧无咎:“你方才与蕲州侯论命,很精彩,他一向标榜虔诚,今日被你破了功。”
祝卿安:“你也想知道你的命是什么?”
萧无咎摇头:“并不。”
也对,这个人不信命理。
祝卿安看他:“你觉得,命是什么?一点都不信?”
“并非不信,”萧无咎说话声音仍旧平稳,可抱着糖罐,无端交织出几分温柔,“上天安排你生在某个时节,许有一定的理由,你的性格处事方式就是会有不同倾向,我不是不信命,只是觉得,人会变,事会变,天地会变,结果并非唯一,比如我遇见你,这是上天注定,但我与你最终怎么走,我觉得,谁说了都不算。”
他对自己的命没那么好奇,但对面前这个人,很好奇。
祝卿安心中一动:“你有话想问我?”
萧无咎:“可会觉得烦?”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怕吧?”祝卿安笑了,“被人追捧膜拜,也会被人恐惧厌恶,永远一堆麻烦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遭遇个大的,直接没了?”
萧无咎没说话。
祝卿安眼底漾着烛光,灵澈静透:“可也很有趣不是么?天地可以为熔炉,也可为造化之功,上天看尘世白驹过隙,人情苍狗浮云,见证时势造枭雄,多难兴邦国,也把命师扔进来,滚万千红尘,修慧心贞志,观人生百态,看透自己,也为人指点迷津,不是很有意思?”
看得出来,真的是一点不带怕的。
萧无咎眼睛像是被他吸引,动都不动:“你说的很对,我现在就很需要被指点迷津。”
“哦?”祝卿安意外,“比如?”
萧无咎走近一步:“比如,你有没有考虑好,留在我身边?如果你说不,我该怎么办?”
祝卿安:……
这男人是不是有点犯规?不要长着这样的脸,抱着糖罐子,说这样的话啊!
“我只是还没想好,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他犹豫片刻,真诚道,“没有吊着你的意思。”
萧无咎:“未来之事,谁又能十成十笃定?耗费心血想好规划好,也未必不会有变动。”
这倒是。
祝卿安赞同。
萧无咎看着面前少年:“在我这里没想好,去别处同样想不好,那不如就同我一起,一步一步往前走,若后悔了,想清楚了,决定离开,我不会再拦你。”
“——我可保证,你在我身边的时光,会比其它任何地方都有趣。”
祝卿安才不会被哄到:“反正我也走不了不是?你从没想过要放我走。”
来的这么及时,一看就是随时盯着,他在中州的确有自由,要是想出城,绝对会被拦下。
萧无咎:“放你到别处,一样不会开心,经历危险,不如我得了,大家都安心。”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的眼睛,这双眼睛太深,太沉,好像藏着千山万水,不让人窥到分毫,他突然也有点好奇,这个男人,想在他身上看到什么呢?
他低眸一笑,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蕲州侯掳我时,你为什么没动?别说你当时不在。”
萧无咎顿了下:“我以为你想选择。”
“我选不选择,你都选择不会让我离开定城,”祝卿安眯了眼,“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想给我个教训是吧,教我个乖,让我好生听话?”
这个真没有——
萧无咎还没解释,祝卿安已经跑了,兔子一样跑得飞快,飞奔姿态写满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祝卿安——”
“小安——”
“卿卿!”
祝卿安被迭字羞耻的一歪,好悬栽个跟头。
萧无咎脚尖点地,几个起纵,落到祝卿安前路,将人逼停。
“我只是自信,护的住你。”他把手里的糖罐子递过去,“在我身边,你想怎么玩都可以,永远自由,永远有选择的权力,永远可以随性舒展。”
祝卿安怔住。
萧无咎:“我说话向来算数,来日你认真考虑好了,不想同我一起,随时可以走,我不会拦,但现在不行,你似乎……不太熟悉这世道,会有危险。”
祝卿安耳根有些热。
这什么破天气,还没到四月夜里就这么热了!
他接过了糖罐子。
还没打开,就闻到了诱人香气,暖暖的,甜甜的,好像吃一颗,多少苦都能抚平。
“这个,以后每个月给我两罐。”
萧无咎顿了下,才道:“好。”
“每季我都要有新衣服。”
“好。”
“我不想说话的时候不能烦我。”
“好。”
“我想出门的时候不能拦我。”
“好。”
“行了先些,剩下的以后再说。”
祝卿安抱着糖罐子往前走,都走出好几步了,后面男人还没跟上,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他不满回头:“还不带路?你该不会舍不得自己房间给我睡吧?”
萧无咎大步走来,眸底映着暖暖笑意:“卿卿吩咐,敢不从命。”
微风温柔,月光烛影轻晃,将二人影子拉长,慢慢融到一处。
第27章
中州侯府大门敞开, 灯火通明,大晚上的竟然很热闹,门口列队翘首期盼的, 悄悄扒墙头探头偷瞧的,屋顶房梁甚至有飞来飞去的……都没睡觉?
祝卿安想起沐风街看到的四个凯旋将领, 是在等他们?
“欢迎小先生入府!”
“小先生到这,就是回家啦!”
“请不要客气, 随意使唤我们!”
“随意使唤主公!”
祝卿安:……
有些声音很正经,很严肃,表达了诚挚的欢迎,有些声音不太正经, 嘴被捂了也要小声唔唔说, 好像没那么得体, 但蕴含了更澎湃的热情,并不让人反感。
这是在……欢迎自己?
祝卿安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些人, 因为萧无咎速度很快, 甚至运上了轻功,会飞似的, 将他带到了院内。
“他们没有恶意,”萧无咎把祝卿安轻轻放到廊下, “不是想欺负你。”
祝卿安越过他肩膀, 好奇打量这个灯火通明的院子:“那可坏了, 没个下马威,新人胆子膨胀,我想欺负你怎么办?”
萧无咎默默伸出手,亮出掌心。
祝卿安:“嗯?”
“他们不是说了?”萧无咎眸底深邃,“你可以随意欺负我。”
祝卿安顺着他的手, 看到他手臂,被草草绑着的伤口:“你的房间在哪?”
萧无咎挑眉:“要去房间里欺负我?”
祝卿安:……
“是,到你房间,把你扒了衣服打。”
“那卿卿可要轻点,我怕疼。”
等到了房间,萧无咎就开不出玩笑了,因为祝卿安真的要他脱衣服。
祝卿安见人半晌不动:“不是吧,真的这么怕疼?我保证一定轻轻的还不行?”
他对这里不熟,但武将房间里一定少不了跌打损伤的药,浅逛一圈就找着了。
萧无咎缓缓抬眉:“你要……为我包扎?”
“那不然呢?”祝卿安耐心有限,“快点脱,别让我说第三遍。”
萧无咎:……
他干脆利落的脱了衣裳,伤在胳膊,分明褪一半就可以,他直接上衣脱完,露出整个上半身。
祝卿安说到做到,目不斜视,有礼貌极了,上药的动作也很轻,很认真,还帮他吹了吹。
萧无咎忍了忍:“可以重一点,我没那么怕疼。”
比起疼,痒更让人难挨。
祝卿安:“别动!我跟你说这活儿我可不熟练,一会手抖了再给你添道伤!”
萧无咎:……
伤口终于包扎好,还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祝卿安满意收工:“我瞧你这院子不小,好像有很多房间?”
萧无咎垂眸披衣:“左翼将翟以朝,右翼将谢盘宽,中军将吴宿,方才沐风街见过的,还有你认识的小白,他们在这里都有房间。”
他说的不多,但祝卿安能懂,这些人常年随萧无咎在外征战,少有回城的时候,又都是单身汉,自己一个人没意思,凑一块吃喝聊事都方便。
想来在边城,大约也是如此。
萧无咎起身:“饿不饿?”
祝卿安想起不久前那顿倒胃口的酒菜,摇了摇头:“身上脏,想洗澡。”
“那先洗,有胃口了再吃。”萧无咎带他去了浴房。
浴桶很大,热水很足,连澡豆香气都十分宜人,祝卿安这个澡泡的好不惬意,昏昏欲睡……起身擦干穿衣,绕到前边寝房,看到萧无咎没走,就一点不客气的爬上床,很快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萧无咎。
卧房里有桌子,但明显不是来办公的长书案,快要放不下那一大推文书,高大身影坐在略矮的短凳上执笔舔墨批改,莫名有几分憋屈。
是怕他醒,特意搬来陪他的?
祝卿安意识有些朦胧。
萧无咎听到动静:“吵到你了?”
祝卿安这才听到外面有声音,像是有点远,又像没那么远……应该是刻意压着,才没那么喧哗?
“没有。”他摇摇头,的确没有被吵到,只是就这么醒了,好像睡够了?
萧无咎放下笔:“那去吃点东西。”
祝卿安:“好。”
他穿好外裳,随萧无咎往外走,本来安静的夜晚,宁谧的庭院,随着他脚步踏入庑廊,突然喧哗起来,人声鼎沸。
好像他的脚是什么开关一样。
“来了来了!大宝贝出来了!”
“嘘——别这么叫,小白不是说了,他不爱听。”
“那小先生?”
“小什么小,人家本事大着呢!不准不尊敬!”
“这哪里是不尊重,这是疼爱孩子!小小年纪练出这么大本事,可见是吃了苦的,咱们一个个敬着远着象话么!总不能叫全名祝卿安吧,那才是不尊敬,要不叫卿卿——唉哟打我干什么!”
“卿卿是你能叫的?小祝或小安你们选一个——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他爹!”
白子垣自恃和祝卿安相处的多,胸膛挺着下巴抬着,那叫一个睥睨万千,用鼻孔看人,看到祝卿安身影出现在灯下,更是比谁都积极,嗷一嗓子就迎上去了——
“义父你来啦!”
众人:……
瞧瞧你这谄媚样子,别说是我儿子!
祝卿安也沉默了,不是很想当这个爹。
“来来我给你介绍,”白子垣热情极了,拉着他过来,给他介绍,“这是左翼将翟以朝,看他年纪就知道,超级会骗人的老流氓一个,油腻又世故,能和你从酒色财气聊到人生理想,一般需要跟别人搭话套话下绊子,都派他去……你离他远点,学不了好。”
“怎么说话呢?”翟以朝上来就是一个脑门栗,以白子垣躲不开的角度敲了他一下,再微笑朝祝卿安拱手,“论人生感悟,世俗超脱,命运艰难坎坷,我肯定得跟小安多学习嘛。”
说话很圆滑,但并没觉得油腻,可能脸长得好看,眼神也太正?
祝卿安看过很多真正酒色财气的人,不管是否有大成就,眼里的神,多多少少都带了浊意,这个人一点都没有,知世故而不世故,而立之年的人,很难得。
“翟将军头角峥嵘,盖世英雄,不必自谦。”
“哇主公你竟真给咱们找来一个大宝贝!”翟以朝当即双眼发亮,拉着祝卿安要点香喝酒,“我要和他歃血为盟,结拜成兄弟!以后谁敢伤他一根头发,都从我尸体上踏——”
白子垣劈手推开他,拉着祝卿安介绍下一个:“来来这位,咱们定城一枝花谢郎谢盘宽!人们都赞他世家风骨,风流倜傥,貌比潘安,郎才绝艳,其实懒散又挑剔,嘴又刁又毒,整个中州军属他最难搞,天底下学问礼仪没他不懂的,也没他挑不出错的,从来不会自省,有错就是别人的错,有场合需要装逼挑刺甩锅的就他去,保证能成——你离他远点,学不了好。”
谢盘宽玉扇微摇,缓缓颌首,眉如剑骨,眸若星河,微微一笑,果然优雅风流,公子无双。
面相令人舒适,又有特殊之处,祝卿安很难不细品:“人生百般滋味,体验才得意趣,过往不悔,眼前珍惜,我之前路,皆我想要,我所不欲,皆能斩断——人能潇洒能得大自在者不多,谢将军贞心,令人钦佩。”
谢盘宽眼梢微翘,似有讶异,不过转瞬融于微笑,温润气质如星月锋芒,更绽放闪耀:“今夜的酒,想必会别有风味,与俗人共饮未免太不风雅,安安要不要坐我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祝卿安就被萧无咎带着转了身,意思很明显——下一位。
谢盘宽视线慢慢滑过主公的脸,哼了一声,再看向祝卿安时,越发感兴趣。
白子垣继续:“这位就是我们的中军将吴宿了!看这体格,看这肌肉,就知道中州军里可靠的就是他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需要什么,只要说一声,他一定能做到,有他在你只管往前冲,真的遇险九死一生也不用怕,扭回头一定能看到他在支撑!有他在的仗,打赢了,他沾不上光,输,呵,他根本不会让你输!就是没长嘴,不爱说话,你跟他聊天能急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还不如直接上手干架痛快……你离他远点,学不了好!”
吴宿对祝卿安点头示意,还真是不爱说话,但眼神表达很明确:有事随时找我。
也是帅哥一枚,沉默是金不但没压下他气质,反而催发了另类的荷尔蒙气息,让他有种特殊的禁欲感,克制感。
祝卿安掠过他眉眼:“抱朴守拙,心有沃野,明月虽远,又何尝不在暗路陪伴,岂知未有一日,能得明月入怀?”
吴宿眼底滑过异色,又很快敛下,拱手更加郑重,他没说话,没人知道他内心在翻涌什么。
不过……
所有人的手,都齐齐敲向白子垣,还配合非常默契,用力道方位控制封死白子垣的逃跑方向,保证所有人都能敲一下。
“跟我们都学不了好,就能便宜你了?”
“孩子淘气调皮,都会学人挑拨离间了,这是欠揍,打两顿就好了!”
祝卿安看着白子垣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好像一个团欺……
完全是自找的。
但其实大家都没下死手,还挺宠这孩子的?
祝卿安看到了大家在调1教中的默契,好像这么多年过来习惯了,小白……是这些人一起养大的?
“来,今日第一杯酒,贺祝卿安来定城,此后风雨同舟,共济沧海!”
很快来到了喜闻乐见的喝酒环节,这些人也没什么套路,没有冗长的讲话,直接上来就是干,都在酒里了!
祝卿安一点没抗拒,饮了一杯——
咦?
“如何?滋味不错是不是?”谢盘宽桃花眼微弯,指挥吴宿给祝卿安满上,“我亲自寻的方子,指挥吴将军亲手酿的,别看我们吴将军说话木讷,手上活不错,艺多不压身呢。”
“尝尝这个,这个! ”白子垣从对面座位跳出来,夹出一小碟菜给祝卿安,“这是死老头——”
“咳咳咳!”翟以朝疯狂咳嗽。
白子垣翻了个白眼:“翟爹行了吧!他带我寻到的好吃的,定城独一份,不尝等于白来!”
“年轻人啊,总是性急,得先用点这个,微涩再甜,人生滋味才会无穷。”翟以朝稳重的剥了几颗不知名的干果,稳重递给祝卿安。
被一群第一次见面的人投喂,祝卿安却没觉得不适,这事本身就很不寻常。
几个人里,翟以朝最为年长,已过而立,谢盘宽和萧无咎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吴宿看起来稳重靠谱,但应该比他们两个小两三岁,白子垣是所有人里最小的,十六七岁的样子。
按理说,有年龄跨度,有上下级的界限,但这些人在一起的气氛,模糊了这些界限,任何人都可以自如舒展,随心而为,不必想太多,互相之间又有足够的尊重和包容,不会让彼此不舒服。
这是一个封建阶层社会能做到的?
正想着,手上一凉,被套了个东西。
祝卿安低头看,是一条手串,粉青和田玉,玉质干净细腻,油润有光,每一颗珠子都圆溜溜,半个拇指腹大小,勾着人想盘一盘。
“适才经过库房,”萧无咎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手一捡,随手一送,“颜色似乎很衬你。”
的确很衬,没那么绿,透浅色的青,饱满又可爱,戴在他的手腕上,分不出是他的皮肤更细腻,还是这珠子。
祝卿安想起抱回来的那罐糖,萧无咎跟上他的时间,大约比他想象的还早,连他盘铜钱差点盘飞都看到了?
“咦这是什么东西……好好看!我也要!”
白子垣眼尖,立刻看到了,翟以朝迅速拉走傻孩子:“来儿子跟你爹喝一个,出去这么些日子,让你爹看看你酒量长进没?”
有坑白子垣是真跳,立刻撸袖子:“你爹这就成全你!今天必须把你干趴下!”
谢盘宽嫌弃的挪远了点,修长指尖嗒嗒嗒点了点桌面,示意吴宿给他倒酒,分明那酒壶离他并不远,只要欠欠身就能够到。
吴宿竟然也听话,一语不发,站起来拿到酒,给他斟上。
祝卿安一边觉得这么没规矩是不是不太好,一边又觉得嗯……就该这么没规矩。
“光喝酒没意思,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翟以朝突然提议,“不划拳,来个新的,我有你没有,伸出一只手,谁说的别人没有,别人就摁下一根手指,谁先摁完谁输罚酒,小安敢不敢?”
这是给他机会了解大家,也让大家了解他?
祝卿安微微一笑:“好啊。”
反正今天的酒好喝,醉了也没事,中州侯的宅子,四大主将都在这,谁敢说不安全。
“那你们完了!我必赢!”白子垣率先站起来,“我先说!我今年才十七!你们都比我大哈哈哈——”
他等着大家遗憾摁手指,未料大家目光齐齐朝他看过来,全部透着怜悯。
“呃你们……”
“可怜的孩子,”翟以朝都快憋不住笑了,单手掩面,“这游戏叫我有你没有,你得说只有你有,别人没有的才能赢,在座诸位谁没有过十七岁?我们都有过十八岁,你有么?”
白子垣:……
完蛋,大意了。
“不行,我有点醉,这个不算!”
“那可不行,不能耍赖。”翟以朝一个锁喉制住他,强迫他摁下一根手指。
白子垣愤愤:“行行你来!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翟以朝神秘一笑:“我活过了而立之年。”
所有人:……
“卑鄙你学我!”白子垣不干了,反锁住他的喉,“你要不要脸!”
翟以朝笑的放肆:“可你搞砸了,我赢了,小王八蛋,爷爷教你个乖,人生呢,有时候就是这么刺激,不要为一时得失心态崩啊。”
祝卿安一个大写的服,跟所有人一起,摁下一根手指。
轮到谢盘宽了,他手中玉扇半遮唇,眸底漾出春日桃花,风流一笑:“我看到过心上人洗澡。”
所有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连最稳重的吴宿都失去了稳重,不小心打翻了酒盏。
白子垣痛心疾首:“宽宽啊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可是世家子啊!矜贵风雅,宛如谪仙,让人见之忘俗,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世家子也是人,是人就未能免俗,我是不能有心上人,还是不能看到人洗澡?”谢盘宽懒懒斜靠椅背,闲适极了,“再说我又没有同别人说,若是外面知道了——”
白子垣立刻摁下一根手指:“我肯定不会传!”
这个年纪,这直白心性,没经过这种事太正常,所有人都不意外,让人意外的是翟以朝,他竟然也摁了。
白子垣惊掉了下巴:“你竟然没有过?你可是订过亲,有过未婚妻的,军中一票老兵的荤段子都是跟你学的,你竟然没——”
“你爹我玉洁冰清,道德高尚不可以么!”翟以朝瞪了谢盘宽一眼,火速转移炮火,“你俩呢?主公,小安?虽然是游戏,无法取证,还是不可以说谎的!”
萧无咎看祝卿安。
“看我做什么。”祝卿安摁下一根手指。
活在现代,澡堂子游泳池都去过,怎么可能没见过别人洗澡,只是没心上人罢了。
萧无咎垂眼,也摁下一根。
所有人便看向最磨蹭的那一个,中军将吴宿,未料人不是磨蹭,就是没摁——
人家也有这个事!
白子垣难以置信:“你你你你不是最稳重最正派的人么,没想到这么坏!”
中州军终于癫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他才走了几天!
“不是,你有心上人了?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们可是一起并肩打仗多年的好战友啊!
吴宿没说话,白子垣就知道得不到答案,愤愤转向祝卿安:“安安你看他们!我就说跟他们学不了好吧,以后得跟我混!”
祝卿安眼睛都笑弯了,视线环绕一圈面相神色各异的人,这些人果然有趣,这个游戏也是。
他从善如流的跟着玩游戏,让别人输过,自己也输过,酒一轮一轮的过,天上星子一点一点的多。
输了饮酒时,不小心看到夜幕璀璨群星,发现此时此刻,竟是穿来后最放松,也最愉悦的时刻……甚至还想要更多。
一轮一轮的瓜吃过,彼此之间隔阂消除,距离更近,话题方向就越来越偏,从你到我,从本地风情聊到其它细枝末节,比如翟以朝此刻,就在遗憾:“……那酒楼是蕲州侯的细作据点,可惜了,今晚暴露,必定会撤,还会另择它处建一个,我和小谢还得重新找,啧,麻烦。”
谢盘宽:“有什么好麻烦,看看哪家新开张的酒楼饭肆专门做猪食不就行了?”
祝卿安:……
这嘴的确有点损,但蕲州侯齐束的品味也的确……
“他的确不怎么喜欢人吃的东西……”
“酒楼生意不好,还嫌中州人没品味……”
突然所有人一起吐槽,可见对这人印象是何等一致。
不过说起饭菜,谢盘宽这个曾经的世家子最有心得,什么菜系,怎么讲究,食材怎么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对自己的选择很笃定,也很热情推销。
除了蕲州侯,他并没有攻击别人,但个人偏好这种东西,提到了,就很容易让人起一点点反骨。
“其实……”祝卿安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炸臭豆腐……还挺好吃的。”
白子垣顿了下:“我也早想说了,折耳根也还行。”
翟以朝:“我其实在海边吃过一种臭鱼……”
谢盘宽眯眼:“你们怎么回事,要造反?”
只有吴宿哄他:“你喜欢的菜都很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嫌我麻烦,”谢盘宽盯着吴宿,面无表情,“你还背着我偷偷吃苦瓜!”
这个真的忍不了,祝卿安肃然:“苦瓜的确是邪物,应该开除出餐桌!”
谢盘宽:“就是!”
吴宿没说话。
“你是不是早就看不惯我了?”谢盘宽突然不懒了,站起来要跟他打架,“我给你个机会,打不过我,以后都憋着!”
吴宿还能怎么样,作为最稳重最可靠的中军将,当然是……陪着任性喝醉的风流谢郎打架。
祝卿安看过很多次打架了,白子垣打,萧无咎打,桃娘打,每次感觉都不一样,但这次最特殊,最放松,因为无关危险,是输是赢都没关系。
谢盘宽不愧是风流谢郎,长得好看,腰修腿长,姿态挺拔,打架也飘逸优雅,路数并非大开大合,也非阴诡算计,而是君子有皓月之辉,锋芒即出,无人敢争,每一招都是阳谋,每一杀都有布局,连环绵绵,让你猜不到躲不开,猜到了也躲不开。
吴宿因为身体条件强壮,跟萧无咎路子有点像,但他更为收敛,静水流深,比起攻击,更擅防御,他可能暂时赢不了,但他永远不会输,面对谢盘宽连绵攻势,他好像巨大松林,又像无垠阔海,化罡风于波涛,解杀势成涟漪,能包容万物,万物却伤不了他。
祝卿安大开眼界,看的眼睛亮晶晶。
萧无咎把他的酒盏换成清茶:“他们今日都很有兴致,很开心。”
祝卿安有点醉,托着下巴:“因为……见了我?”
因为你说的话。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人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迅速看懂一个人,也能被人看懂。
萧无咎垂眸:“他们很喜欢你。”
祝卿安:“谢谢?”
萧无咎:“以后我不在,可以寻谢盘宽吃饭,他的三餐最讲究。”
祝卿安重重点头:“好!”
好吃的必须不能放过!
一架打完,酣畅淋漓,谢盘宽回来,悄悄坐到祝卿安旁边:“我允许你下次吃炸臭豆腐的时候……离我近些。”
祝卿安懂了:“你其实……也爱吃?”
“祖宗小声点!”谢盘宽立刻捂了他的嘴,“总之以后我可以带你吃饭,只有你品位还算尚可! ”
祝卿安懂了,别的什么折耳根臭鱼苦瓜谢盘宽都不喜欢……
“好啊,那下次我吃炸豆腐,可要逼你跟我同坐忍受了。”他悄悄朝谢盘宽眨眼,示意会分他吃。
谢盘宽哼一声,开心了,随手扔了个东西过来。
祝卿安抓在手里,绵软丝滑,长长的,是发带?
谢盘宽:“你束发比用冠好看,这个配你。”
确实挺配,颜色和手腕上粉青和田玉珠串相类,祝卿安觉得手感简直了,也很喜欢:“我明日就用!”
他并不知道,这是市面上根本没有的鲛绡纱,寸布寸金。
他也不知道,今日礼物还有,不只这些。
门房递了信进来,萧无咎点头,一个大箱子被抬到了庭前。
是萧季纶送的,点名送给祝卿安,传的话会有些阴阳怪气,点侄子萧无咎不通人情世故,先生都请回来了,也不知道给送点好东西,他这个做叔叔的只得帮忙周全,箱子里什么都有,最重要的一份,是灵芝。
就有些微妙了。
祝卿安想起,太岁,若形容外形,就很像灵芝,这个叔叔好像在暗示什么?
萧无咎倒是很从容:“给了就是你的,收吧。”
“对,不要白不要,要说咱们中州谁的东西最好,除了阿宽,就是这位了,就一个箱子,还小气了呢,”翟以朝笑出白牙,嘲讽,“可能是给小舅子守孝呢?”
说起这位死了的小舅子,白子垣就来劲了,压低声音,小声和哥几个说了句什么。
翟以朝直接哈哈大笑,猛拍大腿:“那这事可得慢点曝,搞的太快,叔叔受不了怎么办? ”
祝卿安一看,就知道是替小舅子养儿子的事。
他莫名觉得,跟这群人气场越来越合,好像都挺喜欢看热闹的?
留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第28章
这顿酒喝到什么时候, 祝卿安不知道,只知醒来时,已经过了午。
萧无咎不在房间, 但明显没走多久,桌上的茶还有余温, 字条上的墨迹也未干,说有事会晚归, 给他留了饭,稍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府里所有人随便使唤。
祝卿安不想使唤人,想继续去外面看看, 再多了解了解。
他偶尔喜欢安静, 但并不喜欢总在安静地方呆着, 不管想留在定城做点事,还是看热闹吃瓜, 都得走出去。经过昨日, 他多多少少看出点东西,比如流民, 比如人心,比如即将到来的萧无咎和叔叔萧季纶的矛盾冲突, 比如蕲州侯齐束留了什么后手……
结果吃完饭, 收拾整理好, 一走出门——
豁,好大一口棺材!
唢吶二胡送葬,孝子贤孙打幡,牌位上三个字再清楚不过:孙承祖。
看到他出现,唢吶吹的更响, 二胡拉的更响,打幡的孝子狠狠瞪着他,眼泪说来就来:“爹啊——你死的好惨啊,不过是出去办了趟差,就被人害死了啊!你是得罪谁了啊,你可是为侯爷立过汗马功劳的,怎么就被欺负,客死异乡了啊!”
哦,冲他来的。
祝卿安挑眉。
扶灵队伍里,打头的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怎说的清?可不能随便给人扣帽子,侯爷不都说了,你爹死的那夜,南朝特遣团暴乱,他也是时运不济。”
拉回半大少年,他又看向祝卿安:“小孩子忽逢恶运,难免不懂事,你多担待。”
祝卿安立刻知道了,这中年男人大概就是萧无咎的叔叔,萧季纶。
脸圆,富态,有福相,可惜夫妻宫低陷,恶痣侵入,山根横纹,婚姻有乱,卧蚕双双凹陷见青,无子女送终,颧骨凸显,有权力欲,奈何眼睛不给力,神弱,神散,自己拎不清还想的多,于人生运势不利。
“这天下至亲,无外乎父子,这孩子往常是个好的,就是突逢打击遭不住,你要真担待不了,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你看可行?”
萧季纶的表演可谓至情至性,善怜大义。
还引来了很多围观群众。
祝卿安:……
其实你要是真心疼,可以把你儿子送回来,也让他给亲爹扶个棺,让这少年兄弟团圆。
“不懂事的小孩子,谁能忍心不担待。”
祝卿安话说的温和,意思表达却丁点没遮掩,不懂事的小孩能担待,大人不懂事,就有点不要脸了。
萧季纶听出来了,眼神意味深长:“小安果然温柔,阿咎身边有你,叔叔也放心了。”
这个走向……
祝卿安有点意外。
萧季纶叹息:“多年征战戍边,萧家只剩他和我了,我总同他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骨血一家亲,我大儿子都为救他死了,我不爱护他谁爱护?可他心里装着大事,不谈儿女情长,早年无论什么莺莺燕燕扑上来,他都拒绝,果然……还是你好,我本该好好见一下你,未料这场景见了,你别介意,都是一家人,莫生分了,你好好替阿咎守着府里,操持家务事,我这个做叔叔的日后便是没了,也能瞑目了。”
祝卿安抬眉,微微一笑:“祝某不会打仗,亦不是文臣,得中州侯青眼,还真是过来襄助家务事的,他是侯爷,这中州钱粮赋税,所有事宜,自也都是府里家务事,之前还听说萧叔同侯爷关系不好,这事不好办,看来都是传言,您看您现在就想同我交接所有事呢,正好我有空,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全办了? ”
“你胡——”萧季纶话刚出口就停了,因为不知道哪飞出来的石子砸了他的手,瞬间疼的冷汗都要出来了,“谁!”
“你还敢问你爹——哎哟怎么是萧叔?”
翟以朝从人群外走过来,戏演的略假,太夸张:“我们这些老东西,年纪大了,准头不行,力道也下降了,玩暗器都弄不死人,也是时候把权力下放给年轻人了,您说是不是?”
萧季纶:……
翟以朝背着手:“来,我让萧叔看看我培养的新人,小白呢?出来给萧叔打个样!”
“在——”
白子垣几个跟头蹿过来,手里小石子咻咻咻往外射,打的刚刚叫嚣的那个孝子抱头鼠窜,有些石子还‘不小心’擦过萧季纶。
萧季纶是会武功的,但经年不练,哪如少年技足?躲得很是狼狈,也没躲掉,额上被砸出一个包。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萧叔你可千万要担待啊,”翟以朝慢条斯理,“学艺不精,回去我就罚他军棍!”
萧季纶没来得及说话。
翟以朝更阴阳怪气:“您别是不担待吧?那可就有负你平日雅量了,小白对主公忠心耿耿,阵前功劳不知立了多少,您要非得现在杀了他,只怕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萧季纶喘匀了气:“我何时说过要杀人?小白什么性子,我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老翟你——唉,人都死了,尊重一下吧。”
随着他的话,唢吶二胡更加来劲,哀乐一起,衬的闹事的要多无礼有多无礼。
翟以朝眯眼:“萧叔,死者为大,生者也要继续活啊,想来孙承祖不愿看到儿子长歪,前程无继,这孩子没爹教了,我替他爹教教他,也算清了他爹业障,帮忙积了德不是?他爹生前,可没干过几件好事。”
围观群众个个点头。
可不是,孙承祖是什么好东西,在定城欺男霸女的事少干了?之所以中州侯不在,定城乌烟瘴气,不就是这狗东西在搅风搅雨?这狗东西又是仗着谁的势?
大家心里门清,且非常同意翟以朝的话,管这孙承祖狗东西怎么死的,他必然是要下地狱的,能帮他管管长歪了的儿子,的确是翟将军大义!
“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解决,”翟以朝上前几步,凑近萧季纶,“倒是听说萧叔那边,卷宗房烧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主公回来,它就烧了,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声音压低,看似微笑亲近,实则暗意什么,萧季纶不要太懂。
“蕲州侯意欲行凶,我以为翟将军知道。”
“知道啊,所以你帮了他?”
“胡说什么!”萧季纶一脸正气,“我姓萧,和阿咎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帮外人!”
翟以朝:“行吧,那我帮忙抬个棺?”
他没说信不信,也没再提这些话,他要帮忙抬棺送一段,萧季纶也没拦,更不方便有其它动作。
只是没想到……祝卿安在萧无咎眼里,竟是这个分量。
萧季纶眼神往祝卿安身上转了一圈。
翟以朝亲自帮忙抬棺,围观百姓更加钦佩赞赏,不管看热闹的,还是等热闹的,都跟着白事队伍走了。
现场很快剩下祝卿安和白子垣。
“要不要四处逛逛?”白子垣热情提议。
祝卿安就是这么打算的:“可要叫上谢将军他们?”
“千万别,”白子垣直接抬脚带路,“谢郎还有个外号叫谢大懒,但凡仗打完回来,就知道睡懒觉,雷打都催不动的,吴宿在外面随主公忙呢,也没空。”
他带着祝卿安逛定城,穿大街,过小巷,给他推荐这家的饼,那家的糖,恨不得一股脑,把整个城市的好吃的都请他吃一遍。
祝卿安一条街一条街的逛,发现定城的商业模式很需要归整,若是需要买很多东西,非常不方便。
而且这里也不都是穷人,有些还挺有钱的?
“那当然,咱们这都安定多少年了,哪像别人封地一样,随时人心惶惶,时不时就得跑路,本地人经营久了,可不就慢慢富了呗……所以流民都爱来咱们这,主公又不让往外推,人们初来乍到总得磨合磨合,看起来就有点乱,但其实是没事的,闹不起来。”
随着白子垣的话,祝卿安看到了街上来往巡逻的士兵,各个精神面貌都很好,队列严谨。
“听闻中州军骁勇善战,”祝卿安问,“是不是练起来不容易,也会缺员?”
白子垣:“那可不,主公为练兵操碎了心,天天连我们一起练,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现在征兵都难,我们中州算是新兵不缺的了,可中层小将缺的厉害,很缺能提拔的聪明人,打下来的地盘总要有人驻守不是?”
因得过主公暗令,对祝卿安无事不能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包括很多人的八卦。
这个祝卿安爱听,听的不亦乐乎,话题停时,两个人都意犹未尽。
白子垣清咳一声:“会不会有点无聊? ”
祝卿安摇头:“不会。”
白子垣觉得走的有点无聊了,定城好玩的好像真不多:“接下来干点什么呢……要不你算算?”
祝卿安果断拒绝:“无事不卜。”
白子垣:……
祝卿安:“你看起来,似乎有想去的地方?”
白子垣的确突然有了个想法:“每次回城,都要去那里看看。”
“那就去。”
“都是些老人孩子,怕你觉得无聊。”
“无碍。”
祝卿安跟着白子垣,很快来到了一个地方——定养堂。
他不大确定怎么定义这个地方,面积很大,好几个片区,除了后面的居住区,他看到最多的是年龄不一的孩子们,在上各种各样的课,文的,武的,什么样的都有。
上文课的孩子有调皮的,暗戳戳准备捉弄先生,岂知先生早就等着呢,小孩一动,立刻抓个现行……这里的教书先生也会武,还颇懂谋略。
也有调皮想捉弄哥哥们的,哥哥们面无表情按住,或是摇头或是叹气,悄悄往小孩嘴里塞一颗糖。
上武课的就更鸡飞狗跳,不存在什么暗戳戳捉弄,都是直接眉眼神色对好了,造师父们的反,师父们每次都跟捉小鸡子似的捉到他们,没被捉到,算你小子这回聪明,被捉到了,你小子就该挨罚了……
孩子们也很有分寸,闹是闹,跟师长怎么皮怎么来,对年纪小的都会看着点,摔了跤会扶,看到流鼻涕了会帮忙擦,哭了嘴里说着真麻烦但还是会哄……
有点乱,无序,但也很温暖。
等等,也不是无序。
脑中突然划过一道契机,很浅,祝卿安静静看着,细细感受。
“孙子们,你爷爷来了——”
翟以朝扶完棺换完衣服,哈哈大笑着冲过来:“欺负先生的,犯懒不长进的,手上藏糖的小孩——全给我站好等揍!”
他瞬间成了所有孩子们的敌人,大家轰一声冲过来,围着他要揍,毕竟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翟以朝是真的在逗小孩们玩,疼爱有,但是不多,比如孩子可能摔伤的时候他会稳稳托住,可要是摔个屁墩无伤大雅,他就不管了,还会笑话他们,小孩们有要脸的,就想着怎么狠狠打回去,有倔的,就硬生生挺着,也有不倔的,转身去找师长们帮忙……
老头们还真的被他们请过来了,真跟翟以朝上手打。
连白子垣都手痒,上去破了个阵。
是的,因为人多,打起架来讲究战术,不管老人孩子,都要摆个阵,有的环环相扣还挺精彩,翟以朝越玩越开心,一点不带累的。
院门口还有人偷偷往里瞧。
还有人偷偷看他。
“咦那不是小先生?”
“昨天摆摊算命的那个!”
“昨晚差点被抢走的那个!”
偷瞧祝卿安的人窃窃私语:“别说小先生算命是真的准,年纪这么小……”
“就是年纪小,还能算的这么准,这是大本事啊,怪不得别人要来抢! ”
“听说是蕲州侯?”
“何止,南朝特遣团也绑过小先生!”
“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大家可不能往外传!”
“嘶——这要是真的,那咱们中州岂不是要发了!”
“咱们中州本来就是风水宝地,得天护佑,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主公,还吸引来这么好的命师!”
“不行,咱们可得盯着点,千万不能让小先生再被抢走!”
人们自动自发警惕,自己偷看,还要研究别人偷看的规不规范,别说,还真被他们挑出来几个……
是萧季纶派出来,盯着祝卿安的人。
百姓们非常谨慎的问他们姓甚名谁哪来的,为什么跟着小先生?
对方答不出来。
长相贼眉鼠眼,还不敢说实话,说什么自己是流民,就这纳了银线的鞋底子,装的吧,你一点都不穷!还栽赃人家流民,你这对巷道熟悉的样子能叫流民?
本来大家还准备好好说话,结果这几人竟然拔腿就跑,你还敢跑!
百姓们把人围起来,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又绑去官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全部看在眼里的祝卿安:……
白子垣:“放心,都说了,中州地界,不会让你出事。”
祝卿安看着这少年,看着他衣角被经过的风徐徐牵动,看着这风掠过墙草,经过庭前,扶过孩子们发梢,老人脸庞……
忽然心有所感,突然到不一样的天地气机,当即微微阖眸,指尖快速掐算——
风天小蓄卦。
上卦巽为风,下卦干为天,风行天上,积聚为蓄,同志者,必同聚。
该合天机。
白子垣看他掐卦,不敢说话,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表情还不错,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祝卿安微微一笑:“你可信我?”
“必然啊!咱们好兄弟,都一起干过多少事了!”白子垣一看这表情就来劲了,“来来说说,这次什么活儿?”
“你这样……”
祝卿安凑到白子垣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子垣眼睛一亮:“靠这次玩的大啊!我要玩!我马上去安排!”跑远了觉得不对,又跑回来,“不行,我先送你回去。”
“你不是说,在这里我出不了事?”祝卿安拍拍他的肩,“我得回去找谢盘宽,有别的事需得他帮忙。”
回到府里,谢盘宽刚睡醒,正在煮茶:“你来的刚好,尝尝我的雀舌。”
祝卿安也是渴了,端茶就喝,喝完眼睛一亮:“好香的茶!”
回甘解渴,唇齿留香,好喝!
谢盘宽也没嫌他不优雅:“主公这般小气,竟没给你喝过?”
祝卿安看房间里精致的摆设:“他好像没你富。”
“这倒是,”谢盘宽闲适倚在榻间,挑指饮茶,“男人万万不能懒,你既来了,得催着他上进,让他快点挣家业,还得多长点心,不能忙起来就把身边人忽略了,连茶都不记得给。”
祝卿安看着对方懒骨头似的坐姿,你说谁万万不能懒?
不过……这是在替萧无咎解释?
他倒不在意,萧无咎那种心眼多的男人,真被他放心上,恐怕不好应付。
“不过有事找我也是对的,我比他有趣多了,”谢盘宽懒洋洋,“来说说看,想玩什么?咱们不带他。”
祝卿安就把一路良好的粗略计划说了。
谢盘宽沉默片刻,突然直起身,放下茶,眉目严肃,神色郑重,通身的气派,全无方才懒散玩笑的样子:“给我五日,我去准备。”
祝卿安非常理解为什么谢郎这么受中州人欢迎,他真的很有魅力,懒散风流也好,肃正清雅也好,他的气质真的,独一无二。
“若需要人帮忙,随时叫我,”祝卿安顿了下,“这事是不是需得同吴将军说一下?”
谢盘宽:“我去知会便可,他这几日跟随主公,时间不大容易配合。”
祝卿安:“那侯爷那里?”
“初回定城,主公会忙碌一段时间,准备事宜并非非他不可,我决定亦可,”谢盘宽微微一笑,“小安不必替他操心,他忙不死。”
西郊的萧无咎打了个喷嚏。
他的确很忙,南朝特遣团要安排,消息要严密,最近本地事务细节要了解,自己的暗网渠道要搭建,人员要训练……
“你中午没吃饭么?再来!”
“下盘要稳,以后每天扎两个时辰马步!”
“说了这是暗码,脑子被猪吃了么还想不到!”
盯训练时,翟以朝悄无声息来了:“主公,送过去的礼物……那边收了。”
萧无咎微颌首:“他不敢不收。”
翟以朝咂舌,那哪里是礼物,是一具尸体,萧季纶这些年最信任的一个心腹。
专门在挑衅完祝卿安后送过去,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但我瞧着,有点不对劲,”翟以朝压低声音,“往常这么吓他,他一定怂,且主公早前已带过话,再作妖必不会容,照他性子,该老实才对,但我观他言行神情,并没有多软,怕是……有别的想法了。”
幕僚群里,只怕新添了人。
他并不担心萧季纶搞事,这人大出息没有,小心思不少,肯定不敢跟主公对着干,就怕私下有什么小动作,朝着祝卿安去。
萧无咎:“你先盯着这里,我回去看看。”
这一找,足足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祝卿安。
吃饭时去找,祝卿安跟白子垣像吃瓜的猹,到处游击;茶点时去找,祝卿安出去摆摊算卦,忙得不亦乐乎,哪有功夫饮茶;想要提前约饭,祝卿安被谢盘宽的餐食花样哄住,直接留字条说没空……
憋不住问人在哪,找过去,人早已经跑了,不在原地,问就是给人家里看风水去了,哪哪有红白喜事蹭饭去了,哪哪又有泼妇打架凑热闹去了……
总之,他的脚总是慢人一步,祝卿安随时都在换地方,堂堂中州侯,在自己地盘,竟追不上人吃瓜八卦的速度。
而且西边那一大片空地怎么回事?谢盘宽在搞什么?
萧无咎都没时间问,他仅仅挤出的时间,都用来找祝卿安了,还没找着。
当然到了晚上,他还是能看到祝卿安的,跑一天累了,觉总是要睡的,但他一回来,祝卿安就说困了,催他上床……根本没力气说话。
他但凡晚一点,或唠叨一句,都要被嫌弃。
倒是罐子里的糖,人没忘记吃。
萧无咎若有所思,下次再找祝卿安时,手里就记着拿点东西,新鲜吃食,好玩有趣的对象……可惜祝卿安这几天是真的忙,而且品味什么的,已经被谢盘宽带着开了不少眼界,区区小东西,已经打动不了他了。
“
第十回,他这次甚至心机的准备了酥泡螺。”
庑廊侧,谢盘宽摆烂咸鱼,没有处理文书,背地议论主公:“他挑的东西,哪有我尝过对比过的好?”
他甚至又挑了一样东西,指挥吴宿:“你去送给小安。”
吴宿:“……别惹主公。”
“我惹他还少了?”谢盘宽挑眉,“有些人啊,就是得历点艰难,才懂珍惜,小安安钟灵毓秀,乖巧可爱,我都想多看几眼,岂可被轻待?”
要好好用心,才能真正把人留下啊。
萧无咎找不到祝卿安,积极性并未被打消,想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买回来放到房间,反正人会回来睡觉不是?
终于,这天回来时,小祖宗终于没缠着要睡觉,而是拿了卷书在看,似乎刚刚沐浴过,发尾微湿,面莹唇朱,一双眸子盛满星月,神采奕奕。
“在等我?”萧无咎拿走他手里的书。
祝卿安直白点头:“是啊。”
烛光映照他的脸,为他添了一层柔光,肌肤如珍珠润泽,让人很想摸一摸,又恐手上凡尘沾惹,被对方讨厌。
萧无咎眸底深邃:“有事同我说?”
祝卿安微笑:“你曾说过,跟着你,永远有趣,我可以随便玩,算不算数?”
萧无咎:“算。”
祝卿安伸出了手,掌心冲上,柔润绵软。
萧无咎想了想,把自己手放了上去。
祝卿安无情甩开:“你把手给我做什么,我要钱!”
萧无咎:……
“多少?”
“五百金。”
萧无咎缓缓抬眸,一向从容自若的脸上,出现了波动:“你说的是,五百金?”
好像下一句就要说宝贝,我穷。
祝卿安立刻堵死了他的话:“我问过谢盘宽,他说你肯定有。”
萧无咎:……
祝卿安还记得他洗劫过人南朝特遣团的仓库呢,这些年戍边又绑票过不知道多少狄夷贵族:“你就说给不给吧。”
萧无咎:“……给。”
祝卿安:“我怎么花都行?”
萧无咎:“当然。”
五百金在这世道可不算小数目,称得上是巨款,想立刻花完说实话也挺难,中州侯非常笃定地表明了自己立场:“你随便花,没了同我要。”
祝卿安眉眼弯弯,满意了:“好,这可是你说的。”
萧无咎也很满意,他堂堂中州侯,还能养不起一个少年?
若这少年只要钱就能满足,他都不用那么耗神。
结果第二天,他就发现自己还是想浅了,这哪里是养了个少年,是养了只吞金兽!
整整五百金,哗的一下,瞬间就被花完了……
整个定城,也因为这五百金,直接沸腾了!
第29章
四月初一, 阳光大盛。
仿佛漫长凛冬,雾霾春寒终于再不复见,灿烂阳光好似要催发人间所有希望, 塑朗朗乾坤,日明天清。
城西被围了几天的空地终于被打开, 像娇俏的新娘子掀开盖头,谁不想凑热闹看一眼?
虽然简易, 但分割明显的片区,货摊,商品准备琳琅满目,老板伙计们做着紧张的最后整理工作……这是集市?可那几个高台是什么意思?集市需要高台?
“哐——”
正好奇呢, 有锣声敲响, 翟以朝跳到最中间最高的那个台子上去, 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诸位都知道, 咱们中州候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不着家, 侯爷回来,总得给大家准备点见面礼不是?遂从今日开始, 每月初一十五,都在这里开集市!”
百姓们反应不大, 可能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也可能是觉得集市而已, 好像没什么特别?
翟以朝也不着急,小小卖了个关子:“这大礼为什么不说呢,因为具体实施方案还在研究,我只能先跟大家伙透露一下,如我这般见多识广, 游戏人间的人都惊了,这玩意着实没见过!”
百姓们哄笑——
“还有翟将军没见过的呢!”
“这得是个什么惊天大宝贝!”
“可不就是宝贝?反正我是要争取的,可惜名额有限制,我先跟你们说在前头,定城所有人都有机会,到时谁要是抢到了不想要,可以让与我!”翟以朝哐一声敲了下锣,“咱们今天先玩点小花样,经侯爷允准,设置了几个比赛,谁能赢,当场赏一百金!”
现场先是一静,接着如开水般沸腾。
“豁,一百金!真的是金子?”
“天爷,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一辈子都花不完吧!”
“这要是小花样,那翟将军说的大礼得是什么……”
百姓们一边不敢想,一边很敢想,不就是比赛,我行让我上,这一百金给我!
翟以朝又敲了下锣:“知道大家急,我就不废话了,先说这头一样,咱们中州少了什么也少不了比武——来吧孩儿们,亮个相!”
一群孩子猴似的蹿上台,又迅速排成队站好,看起来没规矩,实则纪律极严,个个精气神出众,腰板挺拔眼睛明亮。
不对,他们的步伐……
“这些都是定养堂的孩子,老师父们闲来无事,教了他们些阵法,”翟以朝笑道,“又经咱们祝小先生提点完善,已然小有所成,我都破了很久才成功。”
“大家伙都看到了,他们年纪不大,最大的十四,最小的七岁,需要适时休息,休息时停战,挑战者可以一挑十,以己身一人入阵,挑战他们一队十人,也可与友二人一起入阵,挑战他们两队二十人,最多三人一起……你们也看到了,孩子们也就三十五个,三十成队,五人候补,再没多的队伍了!”
翟以朝说到最后,哐一声大力敲锣:“谁第一个破了他们的阵,一百金当场带走!”
随着他的话,当真有一箱金子扛过来,阳光下灼灼闪耀,几欲闪瞎人眼。
“玩真的啊……”
“要是我会武……”
“陈三家的,你儿子不是腿脚挺厉害,都打死过野猪?快去把他叫来试试!”
翟以朝等议论的声音小下去,又道:“中州军校尉以下,也可来试,规矩同参,校尉以上嘛,想试也行,但是不能欺负人,跟孩子们打,过来与我的卒兵试,若是能破,也重重有赏!”
这下连军队士兵们都兴奋了。
“行了,武的说完了,来说说文,”翟以朝哐一声又敲了下锣,“咱们谢郎,都知道吧?那是主公从南边骗……咳,请来的世族大才,少年时就曾一战成名,清谈会无人出其右,十六岁骂的一堆老臣不知东南西北,当朝吐血,十九岁教夷狄贵族做事,直接把人给骂的羞愧而死,文章华彩天下无敌手,与人斗文从未输过,他的才华,大家都认吧?”
“认!”
“谢郎佳才,在世无双!”
中州现在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来手的文……武兼文职,谁敢不服?
翟以朝:“总之这文题,是谢将军花了大心思拟的,他也说了,谁人不服,可去与他对辩,不怕吐血就行,他保证君子只动口不动手——”
“为防作弊,文试明早统一时间进行,谢郎在此处提供了很多书籍,茶水笔墨管够,今日大家可在此研习准备,讨论交流,他出的题和誊抄好的答案已经封锁,由本将军亲自保管,明日谁答卷得分最高,即刻拿走一百金!”
这可真是……过大年了!
过大年也没这么富裕的,侯爷是真的敢啊!
有百姓大着胆子问:“那咱们一般人不会文也不会武,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还真问着了,咱们侯爷这次喜得小先生,放话下来,人人都能参与,遂小游戏当然不只两个,还有——”
翟以朝手往外一划拉:“咱们这定城四四方方,东西一条线,南北一条线,距离差不多,谁能保护一盏红灯笼,护着从头走到尾,速度最快且不灭,就能得一百金!”
还真是所有人都能参与,还可以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或是东西向,或是南北向,走一条街守灯不灭而已,这有何难?
翟以朝:“这道题有点难,限五日吧,五日之内,此次大集结束之前,能完成就算成功,百金归你,若完不成……这一百金侯爷可就收回去了。”
“瞧不起谁呢!”
“我一炷香就能走个透!”
“这回的金子归我了哈哈哈——”
百姓们个个兴奋。
翟以朝适时提醒:“不可以作弊,不可以群殴打架,中州军随时巡街监督,若有人行事不端触及律法,别说金子没机会了,即刻法办从严!”
百姓们点头,纷纷表示不会搞乱,甚至可以帮忙监督。
“还有没有?怎么都是大人玩的,就没有小孩的游戏么!”人群里仍然有急的。
翟以朝笑了:“你还别说,真有,咱们小先生想了一个,有点难,但也没那么难,就是得多思多想,角度有点偏,说是有位老者委托了一个任务,想给人做个礼物,可是呢,这人老了,不记事,参赛者得想办法把他找出来,若是他不记得事,还得帮他做好这个礼物,送给对的人……小先生保密的紧,我都不知此人是谁,总之人就在城里,同样不限时间,五日内第一个完成的,可得一百金! ”
“虽这几个小游戏,人人都能参与,胜者可得一百金,但只有第一名可得金,你若也完成了,但不是头名,那这奖便也没了,侯爷连媳妇都没娶呢,家底也经不起这么造,都听懂了么!”
“懂了!”
“一定不捣乱,给侯爷省点老婆本!”
百姓群人声鼎沸。
远处圈外,白子垣看着这场面,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下场凑热闹:“这热闹太大,肯定会有人趁机过来搞事吧?”
他说的不是百姓,而是某些盯着中州,盯着萧无咎的势力,外人或自己人。
祝卿安沐在阳光里,微微一笑:“就怕他们不来。”
靠他笑得好嚣张!
白子垣都跟着心怦怦跳,凑更近些,压低声音:“你同我说实话,这回真的只是热闹,不会有暴乱吧?”
“怎么可能?”祝卿安一派笃定。
千金市马骨,买的是人心,买的是信任和期待,只要大家伙眼看着金子兑现,中州侯真的在做事,没糊弄人,那就算有刻意闹事的……百姓们都会帮你维持秩序。
“不过你还是得去给萧无咎带个信,”祝卿安眯眼,“让他注意行动。”
白子垣:“……你知道主公在做什么?”
祝卿安没问过,但萧无咎也没刻意瞒,这男人明显在训练什么,寻找什么,等待什么……
若他没猜错,中州的流民群里,有流民,也有假装流民的坏人。
比武现场很快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挑战者有点轻敌,虽说要以一敌十,可对方十个都是小孩,最小的个头才到他腰,最大的也才十四,还是嫩瓜蛋子呢,能强到哪里去?
结果一入阵发现不对,孩子小,也灵活,脚下功夫尤其出色,他很难抓住,队阵一列起来,几个小孩像流动的水,时分时聚,策应性很好,盯准了是弱点的地方,猛地攻过去,下一瞬孩子们走位,弱点立刻变强点,别说破阵了,根本打不过!
他连半盏茶都没坚持住,就被甩出去了。
“啊这……兄弟你不行啊!”
“不是说要投军么,就这身手?”
又有一个人跳上去:“我来!”
这回是个镖师,身材颀长,五官英俊,笑起来有颗小虎牙,见之可亲,他坚持了一盏茶,也输了,但没一点不甘心,还笑眯眯朝台下挥手:“我是我们镖局最小的,果然不行,但我们镖局的人都厉害,只是不凑巧都出镖去了没在——东风镖局,使命必达,大家有单都来托啊,必给您准时准点送到位!”
倒是个机灵的,趁着人多来打广告了!
还有这脸,这小身条,这气质,他就不是来赢一百金的,是想让人记住他,记住东风镖局的!
纯粹围观百姓只看热闹,各处做生意的商家想的可就不同了,心思更加活泛。
比武台又跳上去一个流民,一言不发就动手。
“这个我认识,新来的,不爱说话……听说从过军,不知是逃兵还是被弃了的,总之挺厉害。”
“这一百金可不能叫他拿走……”
“拿不走,他厉害,能比得过我们中州人?我算是瞧出来了,这些孩子定得过高人指点,厉害着呢!”
“我也认识这个人,他向来不服气,话都不愿意跟我们说,看着随时想走的……”
“走不走的没关系,流民么,想去哪去哪,但这会儿必须打服他,让他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他还能把眼睛长在头顶上! ”
这人坚持的比较久,超过了一炷香,但也很快被甩了出去。
三次挑战都是一人,孩子们三个小队轮流上,有休息时间,倒也暂时累不着,翟以朝确认了一下孩子们的状态,回到台子中央,铜锣一敲——
“下一个!”
比武场地热闹极了。
男人们尤其喜欢这种热闹,女人们就不一样了,更喜欢文试那边,这的男人不会打得满身臭汗,就算本身相貌不出色,也腹有诗书气自华,文人儒雅,而想要参加文试的又不会旁观,直接走到场地或捧书看,或低言讨论,遂围着的人不多。
“这人数……是不是有点惨?咱们定城就这点文人?”
女人们围观比较克制,离的很远,不会打扰,声音也都低低的,不走近根本听不到。
“少怎么了,看质不看量,若有真正出色的,一个顶外边十个。”年长妇人强行挽尊。
“咦,那个穿的破破烂烂,好像是流民……是个哑巴来着?”
“没哑,只是不爱说话。”
“人还是太少了啊……比比武台那边少太多。”
“什么时候咱们定城也像南边那么繁华,天下贤才来都来投……”
“要是以后每个月都有这种比赛就好了。”
“想什么美事呢?侯爷还没娶媳妇呢,家底怎能这么造?”
不过瞅瞅这热闹气氛,这集市没开多久,就迅速达成的生意量,尤其瓜果小吃……
商家们很难不转心思,流动的人群就是钱啊,侯爷说了以后每月都有集市,他要攒老婆本,家底不能这么造,可商家们有钱啊!舍一点点小本,逐大大的利,大家你凑点我凑点,不用一百金这么多,几十上百两银子……你说百姓们干不干?
一百金是没见过的钱,几十上百两就有人见过了?那也是穷苦百姓眼里的重金!
这里边可操作空间大大的有啊。
东西向,南北向长街那边,护灯笼比赛也开始了。
原本大家觉得很简单,玩起来却发现不对,你想从头走到尾,我也想,但只有第一个能赢金,只比脚快是不行的,除了风大,烛会灭,别人也不想你先走完,会想办法阻止你,各自为营,似乎谁都赢不了。
那合作呢?合作就得分钱,一百金数目不少,分也行,可你信任走到你面前,想合作的这些人么?
流民进城后,被分派的安居点并非集中在哪一片,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一般是当时哪里有地方安置,就安置在哪里,昨天大家还吵嘴差点打架呢,你现在聊合作?你敢信他们,他们敢不敢信你?
合作团队多少人合适,利益怎么分配,规矩怎么立,战术怎么分?攻击防守全部需要,因为一共两条长街,奖金却只有一份,率先走完的才能拿到!
谁最先能整合资源人心,谁就更有优势,大家都半斤八两,你熟悉本地地形,我也熟悉,我这边有流民,你那边也有,我们东西街凭什么比你们南北街差?
很快不同的策略出现,单人或小团队迅速被打乱,什么你我本地人流民,现在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为了一百金,冲啊!
甚至还很快分化出特殊的女子队,这比赛又不是比体力,怕什么,女人不比男人心齐?这群男人平时就在外头人模狗样,老早就看烦了,现在难得玩个游戏,有施展的空间,凭什么还让着他们?姐妹们上!
到晌午,集市上生意做疯了。
大部分商家并不知集市要怎么玩,原本只是出于对中州侯的信任和热情,想着赔本也没关系,中军将吴宿都亲自张罗了,他们怎么也得给个面子,结果谁成想,侯爷一回来就搞了个大的!
别说什么瓜果零嘴小甜水卖疯了,卖花的小姑娘都跑出汗了,把家里哥哥嫂子婶娘一起喊上,因为大家要给台上人掷花,小挎篮里的根本不够卖!
丝帕五彩编绳这种小东西更不必说,挑担卖货郎嘴都要笑烂了!
看热闹间隙,当家的女人们也会顺便看看布头饰品,想想一会还得回家做饭,油盐酱醋有什么少的,也会顺便挑一点……
“快快——加货!你去叫老三过来,加一车……不,两车!多了?多什么多,你懂个屁,现在就能走这个量,之后还有四天呢,足足四天!不行两车都不够,让老大立刻去跟作坊谈单下定,只要质量过咱们的关,多少货都要……赔什么赔,赔不了一点!今年咱们必大赚!”
各处摊子不一样,摊主反应差不多,生意做的好的,商业嗅觉都不一样,根本没人愁侯爷以后不搞这些比赛怎么办了,侯爷不搞,他们搞!一月一小搞,两月一大搞,逢年过节大搞特搞,形成习惯,还怕人不聚,财不来?
有那消息灵通点的,开始悄悄打听:“……就之前那风声,有准没有?”
“翟将军都在人前说了,怎么可能没准!”
“嘶……建专门商业街,修房修路可贷款,垦荒三年不税……侯爷这是玩大的啊!”
后面两项利流民和本地贫民,这第一条就对他们十分利好了,就是这模式不知谁提出来的,稍微有点让人发慌,这要还不上怎么办,赖账怎么办?
可见眼下气氛,只要百姓们信得过中州侯,中州侯和中州军又给力,人留住,信心和期待留住,心里能有底,未来就有靠,怎会成不了事?
“我反正得抢个名额,我信侯爷!”
“咱们定城,这回是真的要起飞了啊……”
……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也不怕暴乱!”
萧季纶非常不看好这些比赛,他觉得这是乱象:“你去给我把先生请过来……算了,我自己去,”他起身更衣,“吩咐流民里的钉子里闹事,告诉他们,定城姓萧,没有他们的房子,也永远不会有他们的家,他们已经接了我的钱,站了我的队,我赢,带着他们过好日子,我输,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全、部、都、得、死!”
他正愁没名正言顺由头搞事,好侄儿就送机会来了,那必然不能让他成功!
南朝特遣团里,吕兴听到动静,人都麻了。
萧无咎只是控制住他们,不让他们与外地传递消息,但中州这边的事,并没有太瞒,动静大了自然能听到,这样的气势,这样朝气蓬勃的姿态,万人空巷的热闹,南朝从来没有过……
阎国师说的真的对么?掌未来龙脉者,真的在南朝?
“副使,萧季纶那边有消息……咱们可要配合?”
“配合啊,为什么不?”吕兴低眸,“我们不都是被逼的?”
萧季纶要真有那本事,乱得了中州,挤得下萧无咎,于他们而言可是大大的好处,只是……
怕高估这个废物了。
倒是别处,若能抓到机会……未必不会给他们带来转机。
中州以东,昌海侯封地。
“萧无咎竟有这胆子?他不是只会打仗么,谁给他出的主意,也不怕把整个基业砸里头?”
“我们是不是得趁机会……”
“不能这么直打,总得师出有名,”昌海侯眼睛慢慢眯起,“我记得我们有个逃奴,叫什么鸡来着?当年就是逃去了中州,这么久了,是不是得抓回来了?”
如果此人在流民群里,那就更好办了。
凉州都城。
凉州侯对着满桌抱怨文书,眼睛发直,竟然钱不够了!抢了女人来,女人是要养的,养不住还不是得跑,流民也是,一点都没眼光,全往中州去,都不来他这!
不行,得去抢点钱,最好是抢个会下蛋的金母鸡,大商,巨贾,这几年常听到的那个大东家姓什么来着?
不管此人如何神秘,如何会躲,他都必须要得到!
“来人——”
凉州侯拍了桌子,决定很快定下,蕲州侯齐狗心眼子贼多,透的消息根本不能信,那狗东西想借刀杀人呢,要推他跟萧无咎干。
可万一呢?
他总得派人去中州看看,如果机会真在那里,他绝不会拱手送人!
定城街上,萧无咎也盯着流民群,同时给正在训练中的暗渠小子们下达了第一个任务——
找出它国细作。
而在集市之中,最热闹之处,祝卿安把盘了半晌的粉青和田玉手串戴到腕间,拂衣振袖,负手朝前走,浅青鲛绡纱发带随风荡起漂亮弧度——
所行所为,简直把这几个字写在头顶:该我出场了!
白子垣差点没反应过来:“你这是……”
“这么大热闹,那我不得给他们算算命?”
祝卿安眉目含笑,骨灵质清,缓步前行时似敛天地华光,集山川灵秀,简直让人想喊一声仙人,可再一细看,那双眼睛里除了清澈灵动,满满都是趣味期待。
这哪里是好心给人算命,分明是想看更多热闹!
第30章
“我来保护你!”
白子垣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义凛然地跟了上来。
其实这种场合干算命的事,并不安全,大家都想参与比赛, 都想赢,不管有没有信心, 有机会求卦当然会想参与,那你说谁能赢, 谁赢不了?
别人信与不信,都会有牵扯出的麻烦。
可白子垣认识祝卿安最早,对他的本事不要太了解,他既然敢上前, 敢算, 一定想好了对策, 保护什么的可能根本用不上,但热闹必然能看到大的!
祝卿安一出现, 摊子一支, 现场立刻沸腾。
“啊是那个小先生!”
“不是已经入了侯爷府?还能帮我们卜算么?”
“别犹豫了兄弟们,小先生算的有多准, 大家伙可是瞧见了,这有机会当然要快……”
“选我选我!小先生算算我, 我也认得几个字, 能不能赢文试一百金!”
“算我!”
“我家男人跑的快, 脑子也灵,能不能护着那灯从头走到尾?”
“我家小子脑筋转得快,已经确定委托任务的老者是个老头了,那最后一百金是不是非我家莫属!”
祝卿安微笑伸手,压下过于嘈杂的声音:“今日境况大家也看到了, 我本不愿参与,然悟得天地气机,只能来应——今日只算有缘人。”
他让人找来一大盆水,放到六尺远处:“有缘人是谁,现在我亦不知,想算的可以在此排队,轮流往那水里盆里丢一枚铜板,若有气机牵引,我感应到,那便是你了。”
“今日集市热闹,大家都很开心,有缘人无需另付卦金,水盆中铜板最终我也不会留下,稍后会交给翟将军,作为愿意帮忙打扫场地的赏金。”
他话音一落,大家立刻排队,啪啪啪往水盆里扔铜钱,半点不带犹豫的。
一个铜板才多少钱,而且小先生也不收,全部给干脏活累活的人打赏,就算自己不是有缘人,也算沾了点善缘不是!
日前掐卦风天小蓄,祝卿安的确想寻找入局之人,但顺便看热闹的心也是有的,他挑出来卜卦的‘有缘人’,便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你这命有点硬,八字无妻财,需得流年行运方能得贤妻,今年恰逢运年……咦,你现在正在议亲?你答应了今日和小舅子吃饭,要带礼物给未婚妻,而你现在不准备去了?你若去争一百金,我不能说你完全没机会,但你这未婚妻,指定得没,兄台你需慎重考虑……”
“你流年命盘空劫,会破大财,唯朋友之事上,可为助力,你身边有两位好友,一个是真好,一个则藏奸心,二人都会来寻你帮忙,要帮谁,你就得好好想想了,选择对,平安无事,选错了……你问我往哪个方向走?这得看你的心,我让你往东走,你心却向偏,做事也偏向西,那往不往东,结果都并无差别……”
“你这个就有点有趣了,来我问问你,对你而言,拿一百金重要,还是头上被绿了重要?”
哇……这个刺激!
白子垣吃瓜子的手都颤抖了,他们定城也是藏龙卧虎,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
祝卿安说到做到,点出很多‘有缘人’看了八字起了卦,为其性格,未来或当下指点迷津,什么婆媳姑嫂,人缘桃花,事业兄弟,看到的都说,坐够时间,就停了摊子,说是天地气机已息,满满一水盆铜钱留给翟以朝,潇洒离开。
还真是一点事没有,用不着任何保护!
祝卿安又开始盘串,斜睨白子垣一眼:“还不跟上?”
白子垣:“去……哪?”
“当然是看更刺激的,”祝卿安都有点迫不及待,“点拨了这么多人,他们不得行动?”
对啊,尤其那个头上绿的!
白子垣满眼兴奋,拉着祝卿安就跑:“那还等什么,快点去看人捉女干!”
竟还真给他们看着了!
那个头上绿的男人,并没有去比赛,火急火燎跑到老丈人家,要找的竟然不是回家省亲的妻子,而是小姨子!这小姨子没在家,说是去了什么胡同,他又火急火燎跑过去,发现有个男人正在和小姨子把臂同游,手里点心都要喂到对方嘴里去了!
男人当时就忍不了,去把和小姨子在一块的男人给揍了。
……就很癫。
男人不是被自己的妻子绿了,是被小姨子绿了,绿他的人竟然还是认识的好兄弟?
白子垣都有点不好意思看,双手捂住眼睛,只指缝漏的大大:“我有点不想承认这是我们中州人……”
少年人,还是脸皮薄啊。
祝卿安比他大方多了,贴心的往侧走两步,帮他挡住视野:“人性糟污,处处可见,不只这里有。”
白子垣:“你走开,我看不到了。”
祝卿安:“我总得替你几个爹保护你的贞操。”
白子垣:……
一时都不知该反驳前几个字,还是后几个字。
总之别人今天在比赛赢金子,他们像忙于吃瓜的猹,奔走于各大街小巷,看那些被算过命的人的选择和结果,比如那个约好了和小舅子吃饭,给未婚妻带礼物的,终究还是舍了一时的比赛机会,赴了约,带了礼物,没想到好大一个惊喜,未婚妻竟趁着外面热闹出来见他了,一时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好事不远了。
还有一个要选择帮兄弟谁的……
白子垣看到视野里的身影时,人都麻了:“安安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除了铁口直断,还有别的跟踪本事?”
怎么什么时间人去哪里,他都能知道,想堵就能堵到?一个生辰八字而已,就能知道这么多么!
“嘘——”祝卿安食指竖在唇间,“他要往这边看了。”
白子垣立刻噤声。
他眼睁睁看着这人选择了某个兄弟,然后事砸,鸡飞蛋打。
他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相信祝卿安的卜算,总之做出来的事,方向不同,结果便不同:“所以这命……”他不解的问祝卿安,“能改么?”
祝卿安:“能,也不能。”
“怎么说?”
“想改,需要修心明事,了解自己,念变了,命就会变。”
“要多读书?”
“差不多,多读书,多经历,多思辨,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最简单的路了。”
不止他们在看热闹,参与比赛的围观比赛的都见证着各种各样的热闹,‘有缘人’的行为轨迹一出来,祝卿安直接名声大涨,百姓们几乎要把它捧上神坛,狂热膜拜。
白子垣这会儿就有点吃力,鞋差点丢了一只,才把祝卿安从人群里撕出来。
“你可真厉害……”
连主公回城都没这么大的魅力!
祝卿安不疾不徐,一点不慌:“我只是喜欢低调,不是我不配。”
粉丝而已,他命盘里这点很旺的。
他们这次跑的有点快,恰好遇到了参与‘老人委托’比赛的一队年轻人,有人已经带领四五个小伙伴找到老人是谁,发现送的礼物是花灯,老人不记得事了,他们得帮忙做,可要做达到老头标准的花灯,需要的东西超多,西边的银东边的竹,北边的棉南方的绸,花样子怎么确定,内部结构怎么打造……竟然需要群策群力,本地人的智慧不够,还得融入外地人的风俗见识!
白子垣想明白了,给祝卿安竖了根大拇指:“小先生厉害!”
这几个比赛一搞,估计五天后,什么本地人流民,隔阂全不在了!
祝卿安嗯了一声:“低调。”
白子垣:“就怕萧季纶搞事。”
“不用担心。”
“嗯?”
“卦象上说我今日毫发无伤。”
“那就好……”
“不过你就不一定了。”
所以伤的是我?
白子垣痛心疾首:“我早说了你别跟那几个狗将军玩,都被他们教坏了!”
中州侯府,深深院墙也挡不住外面喧哗,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谢盘宽懒觉都不想睡了,起身更衣,就穿……最添风采,最适合他气度的华服好了。
“是时候慰问慰问考生们了……”
这不管为人做官,心理强不强大都很重要,他就随便骂几句好了,看看这些幸运儿能不能承受得住。
府中老管家一看他这架式,就知道他想玩什么,很想说谢郎你就收了神通吧,又怕人反骨叛逆,把别人折腾的更狠,只克制提了一声:“今日热闹大,谢郎盯着点,别出什么事。”
谢盘宽玉扇轻摇,端的是一个郎才绝艳:“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老管家:……
就是你在,才会出事啊!
谢盘宽走到文试地点时,发现上面的‘考生’正在对骂……哦不,是正在清谈,因为彼此观点碰撞太剧烈,偶尔会有点用词不雅。
菜鸡互啄有什么趣?
谢盘宽直接往台上正中间一坐,玉扇啪一声收起,姿态优雅,目光睥睨,淡淡一笑,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来,一起上,骂我。
虽然大家敬他才名,也真心佩服,可他这般嚣张,谁忍得了?况且他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边的考生……可是整整一台子!
怕什么怕,干他!
谢盘宽就这么浅浅一来,淡淡一坐,直接压下了几欲打架斗殴,捍卫尊严的文人学士们,大家直接齐心协力,一起杠他,哪还闹得起来?
翟以朝忙得不亦乐乎,除了盯集市现场,就是守在比武台子上,感觉很快,第一个一百金勇士就要诞生了,他看的手痒痒,恨不得自己亲自下场!
至于参与比武的,心火大想闹事,你闹一个看看?是想跟他这个过了三十还在做前锋将的人过过手?
他在这里,如同定海神针,集市上一点乱象都不会生。
中州将吴宿,则是满城巡查转悠,同时适时调整各处布防计划,查漏补缺,保证定城每一个角落,每一种异常信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凡有意外,必能第一时间压下。
这些人互相之间并没有通知,但镇在各处,就是中州安定基石。
唯有中州侯本人,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事的。
“都造反了?”
全部瞒着他?
他的确赋予了四将很多自主权,办个比赛这种事的确不用非和他提,顾忌他太忙不多说也……翟以朝和吴宿可能是,但谢盘宽一定是想看他热闹。
“也不是没同您说,这不是……留了纸条?”亲兵提示,“说是小先生提议的。”
的确是祝卿安提议的,还花光了他给的金子。
萧无咎都要气笑了,枉他以为这人终于不见外,愿意花点他的钱了,结果竟是为他打名声?
至少……办的还不错。
“走。”
“您也去凑热闹?”
“不,是该我上场表演了。”
他要是不去,或去晚了,指不定怎么被祝卿安埋怨,被谢盘宽看笑话。
待走到集市,刚好第一个人破了阵,一百金名花有主了!
翟以朝心说主公你可真厉害,怕不是跟小先生多了,学的能掐会算,来的刚好是时机!他立刻把萧无咎请上台,给此人一颁发一百金!
这些赛事举办都是为了中州,而中州侯是主州主心骨,他亲自来最合适!
萧无咎也干脆,直接上台颁金,问胜者名字,来自哪里,年岁几何。
“我名龚昊,来自祁城,今年二十五岁!”
“我去过祁城,苍山秀海,多慷慨朴善之士,性直不弯,”萧无咎道,“你之能力,外面它处大约给不了你机会,若……”
龚昊立刻下拜:“愿效命中州军,还请侯爷成全!”
他很激动,原本只是被勾起胜负欲,并无留于哪一城的想法,外人眼里,他是流民,但他并不以为耻,只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寻什么,一个城一个城的走,停不下,也没想过回家,可今时今次,他心内热血重燃,不知为何,觉得这座城很吸引人,主公是,底下百姓也是,他想留下来。
心甘情愿。
萧无咎将人扶起:“得有识之士投郊,是中州荣幸。”
龚昊再拜:“属下参见主公!”
萧无咎再次扶起,将金子给他,转身面向围观众人:“若有他人也愿投效军中,中州来者不拒,不过本侯也需提醒,中州军军纪严明,使命保家卫国,护佑百姓,若有犯禁,无论何职,皆会军法处置——稍后此间挑战继续,凡有胜者,本侯皆有赏!”
“侯爷英明!”
“侯爷大义!”
百姓们齐齐有声,喝彩的有,吹口哨的有,有人甚至都不小心飙出‘侯爷万岁’的话了。
本地人和流民,治理和融入,不同的习惯,缺失的归属感,然在无形之中被化解,大家意志拧成了一股绳……
“这般轻易的么……萧无咎也是,竟然这么相信祝卿安!”
萧季纶在房间里等的烦躁,背着手转圈:“不,我没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不喜欢流民,这些人都是白眼狼,花我的钱,又不记我的恩,中州不是流民的,也不是本地人的,是我萧家的!我没错!”
他踹了下房门:“那位到底多久能到,再不来他萧无咎把人心都收完了!”
……
祝卿安听到萧无咎亲自给人颁发一百金,非常满意。
算这个男人懂事。
同忧相亲,同欲相憎,人性之矛盾变化,易经里都写了,只要给出方向,将‘竞争意识’转化成‘共同忧虑’,人群就会聚在一起。
人是群居动物,摩擦竞争随时随地都是,可只要扩大范围层次,就会发现天大地大,合作共赢,才最符合每个人的利益。
白子垣已经呆了,只恨自己不能变成三头六臂,所有地方的热闹都能掺一脚!
祝卿安掐了次手指,微微一笑:“走,再来个大招,让你开开眼。”
白子垣乐颠颠跟上:“义父您慢点!今天孩儿都听义父的!”
这次是一个略偏僻,不被注意的小巷子,有流民正在闹事,搭了尖木架横拦在巷路中,不让任何人过去。
刚好这是东西路,南北路中心的交叉点,所以想绕路护灯的人群,全积在这里。
“少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谁管你们东西路南北路得一百金,想从我这过,先拿五十金来!”
“没错,我才不信真给金子,在场的流民都听好了,你现在是流民,一辈子都是流民!一根吊在驴子前头,根本吃不到的萝卜,就把你们骗到了?中州侯干过什么好事,是救过你爹的命,还是娶了你女儿?他在边城多年,回都没回过,你苦你累你死家人你流血的时候他在哪里!就这样就把你们收买了?”
“我告诉你们,人家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在这里不会有房子,不会有家!”
“呵,那靠墙站着的,刘五是吧?我记得你家闺女就是进了中州没的?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她送出去做骨器,至少能活! ”
做木刺架的几人很是偏激,说话直接戳人心窝子,很明显,就是在闹事。
有人比白子垣和祝卿安来的早,挤在人群中试图讲道理,奈何人太多,他又太瘦,根本挤不到前面去,能安抚的情绪有限。
“……姑娘你怎么了?这位姑娘?”
他眼疾手快扶住一位差点晕倒的姑娘,那姑娘花信年华,眉眼姝丽,看起来也是流民,一身穿的很是素净,头上簪了朵小白花,像是……为谁守孝?
“多谢公子,我没事。”那姑娘站好,转身走了。
他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这种乱不行,我得……”白子垣准备上前,却发现祝卿安不对劲,他好像在看人群里那个扶姑娘的年轻男人?
“你对他感兴趣?”
祝卿安指尖迅速掐了个卦:“你认识他?”
白子垣:“他叫王昂,是定城小吏,文才不错,心地也好,交给他的事都能办好,只是心性太直,太有坚守,之前一直被萧季纶排挤,做了几年小吏,仍然没升官,宽宽说咱们回来吏制得改,真正有才的人会被提调,你是看出他前程了么?”
祝卿安却没言其它,点了头就往前走,没找那王昂,而是站到木刺前——
“谁说流民在这里,一辈子不会有房子?据我所知,侯爷马上要修路建房,给愿意安家的人安家了。”
现场一片静寂。
流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的?
拦路人目光阴戾:“就算建了,还不是得拿钱买?我们这种人,哪里来的钱?凭你那只有一人才能赢得的一百金么?别说我赢不了,便是我赢了,也不会分与别人!”
“为什么没钱,就不能拥有房子?”
祝卿安慢条斯理:“此次集市后,侯爷会推出新政,组织大家一起建房修路,搭建商业街,前期所有投入都有官府负责,参与干活的人有工钱拿,房子修好后,也可以极低的首付款,签契选定房子先住,其余尾款,算是官府借你的,可按月来还,还款年份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十五年,可自行选择,你没钱,总不会没力气吧?只要你不懒,愿意干活,那就很快能住上自己的房子!”
一片静寂的后方,传来略颤抖的声音:“我们真的……可以有一个家么?”
祝卿安回看百姓,目光温柔不失笃定:“乱世之中,所有人活着都不容易,大家拼了命咬了牙,不过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走千里路,食草根饮脏水时,大家都熬下来了,怎的这次没心气,不敢再信,不敢再拼了?”
“我……敢,我敢!”
“都活不下去了,还怕透支什么未来,我们差一点就没有未来了!”
流民们先前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沾一点一百金的光,现在是真的突然焕发生机,有了底气,本地人其实也并不是坏人,大家方才不是相处的很好?只是都在陌生之时,难免有些摩擦,流民又怎么样,有了房安了家,住上一两年,有了睦邻相好,结了儿女亲家,谁还是流民?
大家之前还对拦路人的话有点共情,现在则是怒目相视,恨不得立刻表明和这群人不是一路人,你要死就去死,我又不认识你从哪个地方流来的,别带着我死!
“至于你说的骨器——”
祝卿安对这方面仍然不算了解,没见过,但不妨碍他反感:“什么叫还不如把女儿送做骨器,至少有命,绝望之下的安慰,是安慰么?送去做骨器,人又能活多久,能活得快乐么?”
那流民瞪着他:“可至少能活了……都能活了,有吃有穿,为什么不快乐!如果不快乐,那我们这些为她去死的父母怎么想!”
祝卿安:“所以你只是想让自己安心,并不是真想让孩子过得好,你甚至想让她心怀愧疚,用这个愧疚束缚她,逼迫她。”
对啊……
不管流民还是本地人,多多少少都见过或听说过类似的事,每每听到,都叹父母不容易,为子女付出良多,可子女是否难过,是否真的过的好,没人在意过。
活不下去,真的只有这一种出路么?
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卖儿卖女,怎么这种就高尚了?
有些话无意之中说来,就能催发不同的思考种子,慢慢生根发芽,改变一些未来的方向。
祝卿安没想改变什么,只是想说,就说了。
“我可在这里给大家透个话,一个月内,修路修房修商业街事宜必能开工,定城很快整个面貌变的不一样,争取在秋天让大家选房子落定,今年不必再漂泊,不必再难安,腊月到了过个热热闹闹的红火年!”
他不但透了消息,还微微一笑:“正好区区不才,懂几分风水之道,此次街道商铺房屋设计图都会看过参与……要不要留在这里定居,诸位可以好好考虑。”
那还考虑什么?小先生命算的这么准,看过的风水能差?
“这房我必抢——今天的金子我必拿到,为房子攒着!”
“小先生您让开些,靠墙那边站,当心挤着您了!”
什么木刺架拦路,怕个屁,一起上架开踩坏不就得了?
人群更加来劲,根本不用谁帮忙,潮水一般涌过去,直接把架子冲散,也没忘记好好护着怀里的灯……
“小先生您别怕,这里就是乱点,不敢伤着您,您等我赢了金子,就回来保护你!”
祝卿安都听笑了,这里的百姓也太好玩,太有趣了。
人群冲过,最后留下衣冠不整,连头发都被扯乱的几个流民,或倒或趴在地上,看着亲手架的木刺……木头渣子发呆。
怎么就……这也太快了吧!
祝卿安走到他们跟前,站定:“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带头的那个爬起来,看到远处也有受伤的百姓,崴了脚的,擦了胳膊的,慢吞吞扶着墙根挪……
“你怎么不去帮他们?”他袖子擦了擦唇角的血,“你不是命师么?首要做的,难道不是怜善扶弱?”
祝卿安:“没办法,我喜欢玩啊。”
“啊?”
“帮人有什么意思,哪如玩人有趣,”祝卿安低低微笑,这种角度,天仙也会有几分可怖,“纯善之人贞直少趣,还得是坏心眼多的,玩起来才精彩,这要让你跑了,我从哪找乐子去?”
……
“愚蠢!”
萧季纶终于等来了兜帽男,却没得什么好话,兜头好大一通教训。
“千金市马骨,这一波中州侯高明,舍的是身外之物,要的是人心,是期待和信任,而今势成,已不能挡!”
“你的意思是我错了?”萧季纶难以置信,“我还不该让流民煽风点火闹事了?”
兜帽男:“不然?”
萧季纶胸膛起伏,很想发火,但自从认识这人以来,对方算的所有全算对了,他不敢不信,只能憋着气低声问:“那先生有没有法子?”
兜帽男没理他,眼睛半阖,开始掐算,手指间如光影交错,美极幻极。
萧季纶不敢说话,就憋屈的等。
“风天小畜卦?”
兜帽男突然停住,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有人卜出此卦,遂应天机,指出积蓄之道,民之心,民之聚……
皆是功德。
“很好,我便让你蓄不成。”
“先生这是有主意了?”萧季纶信心顿时上来。
兜帽男睨他一眼:“风水局,可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