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一把剑 曾经,众人也是这么称赞他的……
几度欲言又止,微生溟终究没忍住,提醒道:“小师妹,‘七杀’是一柄凶剑。”
“是凶剑又如何?” 玉蝉衣冷笑抬眼看向他,“难不成,你当‘荧惑’是什么祥瑞?”
“不也是凶剑。” 她眼底轻蔑,艳艳犹如火烧。
微生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只见她神情认真,不似作伪,心情一时很是复杂。
苦心草是毒草,她养;“七杀”是凶剑,她要。
不尽宗新入门的这个小弟子,性子可真是非同一般……的,凶煞啊。
微生溟定定看她许久,久到玉蝉衣已经有些不耐烦,他终于开口:“承剑门的剑声名在外,是不错,但巨海十州的剑,确实不是独此一家。既然你不想要承剑门的剑,那太微宗的,你觉得如何?”
“太微宗的剑……”玉蝉衣顿了顿,说道,“我其实也不是非要七杀不可,七杀有它的主人。”
“而且,找一把顶顶好的剑,那是我之后要做的事,眼下,我只需要一柄可以练习的剑。哪怕材质普通,由平凡的工匠锻造,看得顺眼,用得趁手,就已足够。”
微生溟却道:“你这性子,太普通的,恐怕用不趁手。”
“这样。”他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枚玉佩,交给玉蝉衣,“你拿上这枚玉印,到离不尽宗最近的集市,找到东北角一个卖法器的摊主,跟他说,你要一柄剑。”
接过玉佩,玉蝉衣低头,看到玉佩萦绕点点灵气,錾刻繁复的花纹,上有“太微”二字。
这是……太微宗弟子的身份玉印?
什么意思?
“……可清楚了?” 见她有些走神,微生溟问了一声。
玉蝉衣压住心头困惑,说道:“清楚了。”
“那摊主惯常穿一身粗衣短褐,看上去像是锻剑的匠人,实际上也是一位剑修。你说你要买剑,他会帮你选一把适合你的剑。”
见他将摊主样貌细节说得清楚,玉蝉衣抬眸问:“你不与我一道前去?”
“我若陪你去,恐怕就拿不着剑了。你自去买剑,记得把玉印还我。”
将事情全部交代清楚之后,微生溟先离开名剑堂。
玉蝉衣最后在名剑堂内站了片刻,在微生溟走后,也很快离开名剑堂。
从陆闻枢的雕像旁经过时,玉蝉衣这次走得很急,根本没分他半点眼神。
她捏了法诀,御风而行。
站到高空时,才往下看了一眼。
随着她越来越高,名剑堂外那座雕像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缩小成云霞雾霭缭绕中的一个点,微不可见。
看是看不到了,玉蝉衣却忍不住想他,想刚刚在名剑堂外那些修士所说的话: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正道魁首,放眼整个巨海十州无一人能与之匹敌……想着想着,玉蝉衣却冷不丁想起另一个人。
七杀的主人,微生溟。
曾经,众人也是这么称赞他的。
一千年过去,巨海十州景物依旧,五大宗门却翻天覆地。真想不到,陆闻枢轻而易举就盖过了微生溟的风头。
除去陆闻枢,这巨海十州里玉蝉衣最熟悉的修士,就是微生溟。
在破他杀招之前,她就曾和陆闻枢一起,研究过他的剑术风格千百次。曾经陆闻枢朝思暮想要打败微生溟,在玉蝉衣心里,微生溟是敌亦是友,他陪着她的时间,不比陆闻枢少太多。只不过不是以人以朋友的形式陪伴,而是剑招。
虽不识他面貌,不知他品性,但她很熟悉他的剑招,茶饭不思也想要拆解他的招式,最长的时候,小半年都扑在上面。
因着这一点微弱的联系,玉蝉衣想知道微生溟的下落。
哪怕,对方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以他为敌为友过。玉蝉衣还是想知道。
也许,可以找师兄问问,看看他这个太微宗弃徒,是否清楚他们宗门里曾经这位在一千年前夺尽风光的人物。
集市到了。
跳落到集市入口,玉蝉衣收起思绪,最后看了身后的山峦一眼,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玉蝉衣按照微生溟所说,去集市东北角,找一位身着粗衣短褐的摊主。
她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那家店。
那是一个非常不惹人注目的一家店,店面窄小,位置也很隐蔽,如果不是刻意去找,都不会留意到那里还有一个店面。里面也没什么客人,只有店主一副忙碌样子,擦擦这个,擦擦那个,忙得停不下来。
一家没有客人的店,和一个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主人。
见此情景,玉蝉衣眉头皱了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从师兄将太微宗玉印交给她的那一刻,玉蝉衣心底就有种诡异的直觉——兴许她师兄让她来的所谓法器店,又是太微宗派来监视他的那帮人为了掩耳盗铃开的。
为了验证,她将自己化入影子当中,一路顺着桌椅的影子,融进了摊主的影子中。
等她看到摊主鞋底熟悉的太微宗徽样,心下一片了然。
果然和李旭是同一帮人。
但是——
她师兄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在她告诉他,他被人监视之前,他就一直知道自己在被跟踪,甚至完全清楚对方的动向?
这一刻,玉蝉衣陷入片刻的迷茫。
既然师兄他什么都知道,那她闯进他房间那一晚他所说的“若他们有杀我的本事,我能活到今日?”,恐怕就不止是他身体恢复能力强这么简单了。
二师兄这个师姐口中连剑都拔不出来的废物,真的只是一个废物?
时机不对,玉蝉衣没有细想太多,她一路移动到店外一无人角落的阴影,身形浮出后,款款走进这家店。
“我要一柄剑。” 玉蝉衣将手中玉印放到桌子上。
一见玉印,那店主的目光立刻变了。
“看着眼生,新入门的弟子?”店主问。
玉蝉衣不知道要答什么,遂沉默。
店主当她默认,先问:“想要什么样的剑?”
玉蝉衣:“都拿出来看看。”
店主扫了玉蝉衣两眼,嘀嘀咕咕地抱怨:“怎么派了你这么个灵力低的小修士过来监视?就你这灵力低微的程度,拿得了剑吗?”
说话间,他拿出一个长长的剑匣子,摆在玉蝉衣面前。
打开一瞧,剑匣子里躺着五把剑。
五把剑长短不一,颜色不一,周身被不同气息的灵力包裹。
“五色昆吾石打造的不同的剑,你试一试,要是掌控不了,给你换更好掌控的木剑,那种才最适合你们这种低阶小修士。”
玉蝉衣不以为意,用手去摸剑。太微宗的剑,触感莹润偏凉,和承剑门的剑相当不同,没有那种仿佛有火在灼烧的触感,不会令她本能觉得讨厌。
她纤长手指在五柄剑上轻轻划过,最终,挑选了一柄黑中透红的长剑。
玉蝉衣把剑握在手中,举起来后,眼里焕发满意神采。
“就要这把了。”玉蝉衣说。
粗衣短褐店主盯着她握剑的手,眼神却变得肃重了许多。
“怪不得哪怕你灵力低微,也会派你过来。”店主看了好一会儿,见玉蝉衣始终没有将剑放下,连连感叹,“按理说,你修为低下,灵力微薄,承受不住这柄剑的寒凉之气,没想到,这剑你拿着这么轻松。天赋惊人,实在是天赋惊人。”
“这把剑,买下要用多少灵币?”玉蝉衣并不在意他的夸赞,她只想尽快买回这把剑。
“你既然有玉印,就是太微宗的弟子,太微宗的弟子来买剑,自然是分文不取。”店主态度逐渐变得和悦了许多,将玉印推回到玉蝉衣面前,“玉印还你,这把剑,归你了。”
“多谢。”
玉蝉衣将要离开,那店主却又扬声道:“小修士,你天分虽高,但也要勤加修炼,用心要专,切莫松懈,心生杂念。不然,前车之鉴可就在你眼前。”
玉蝉衣握了握手中的剑,虽对这所谓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是什么意思不甚明白,但她实在开心,欣欣然朗声应道:“好!”
剑身凛凛寒意从手心渗透进来,从未有过的感觉直抵心脉,玉蝉衣不仅不觉丝毫不适,反而四肢百骸都因这股只有修士才能体会到的剑气兴奋得隐隐战栗。
原来,有剑在手里,是这样一种感觉!
她终于有了一把属于她的剑。
这一刻,自她开始练剑,她等了足有一千年。
晴空远,流云淡。
霞光掩映间,玉蝉衣一路疾行,回到不尽宗。
巫溪兰正在院子里雕刻一块木头,抬头见玉蝉衣从外面回来,只见素来脸色冷淡的小师妹今日的眼睛明媚发亮。
“剑买回来了?”巫溪兰问。
玉蝉衣点了点头。
她想将自己的剑展示给巫溪兰看看,于是在巫溪兰旁边停步。
结果却听到巫溪兰说:“买好了就好,小师妹,来来来,快点教我怎么雕手。”
玉蝉衣:“手?”
“对,手,你做的小傀儡手掉了一只。我已经琢磨一下午了,怎么都做不好能接回去的。”
玉蝉衣只好先帮她将傀儡的手给雕好了。
巫溪兰发愁了一下午的事,到她手中,三两下便处理好了。
巫溪兰看得眼睛直发亮,感叹道:“自从有了你这些小傀儡,我已经过不了自己给药田除草的日子了,小师妹,不尽宗没了你可该怎么办?”
玉蝉衣将新雕好的手安置到傀儡上,继续等巫溪兰提起剑的事,但巫溪兰接下来问:“你师兄呢?”
“师兄没与我一道回来。”玉蝉衣耐心答道,“他好像有什么地方要去,在名剑堂那同我分开了。”
“走了啊?走了也好。”巫溪兰说,“师弟他一向行踪不定,这一走,八成好长时间又不回来。但愿他下次回来,就用不上我的护心丹了。”
她说来说去,话题总也说不到剑上,玉蝉衣等得心急,终于忍不住自己先问道:“师姐,你要看看我的剑吗?”
颇有些眼巴巴的。
巫溪兰道:“哦!对!我还没看过你的剑呢!”
玉蝉衣这下心满意足,捏了法诀,将自己的剑亮了出来。
黑中透红的长剑自她身后升起,巫溪兰看了一眼,喃喃:“真漂亮。”
“这就是灵币的气息是吗?我虽然不懂剑,但我硬是挑不出它一点毛病……”巫溪兰看着看着,欣赏感叹之余,有些肉痛,弱弱问,“小师妹,给你的灵币是不是都花光了?”
玉蝉衣从储物袋中,将装灵币的钱袋拿出来,递给巫溪兰。
巫溪兰接过去,掂了掂,先是狐疑:“没花灵币?”
确认之后,十分讶异:“没花灵币!”
玉蝉衣点了点头:“没花灵币,这把剑,是师兄帮我弄到的。”
巫溪兰闻言喜笑颜开:“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用处,早知道,早该让他给你弄一把剑回来的。”-
当天,玉蝉衣一直待在院子里练剑,没有回屋休息。
手中的长剑似乎能感受到她压抑久了的兴奋,隐隐发出一阵颤栗的低吟声。
玉蝉衣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想起她曾经看过的那些招式,手中的剑也跟着动起来。
她的灵脉才打通了第二寸,正在冲第三寸,按理说,就这么一点灵力的能量,无法使出完整的剑招。
可随着玉蝉衣的动作,哪怕她灵力滞涩,断掉了,无法续上,可她手中挥动的剑下,依旧撒出点点星光,宛如天上繁星,璀璨夺目。
是真正的“碎星”!
她终于可以自己使出剑招,而不必假他人之手,玉蝉衣几乎要热泪盈眶。
她又再次舞起剑来,再次练习。
如此一遍一遍,又一遍。
一直月上中天,直到后半夜,玉蝉衣虎口发疼,过度使用的灵力几乎枯竭,让她身体寸寸疼痛起来,心头却依旧滚烫。
她真的舍不得将握着剑的五指松开。
没有人比她更眷恋剑在手里的滋味。
但已经到了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候了。
她正想转身回屋,耳边忽闻一阵簌簌响动。
察觉到什么,玉蝉衣转回过头。
她借着月光看去,只见那一袭熟悉的黑衣站在不尽宗门外,鸦鸦夜色落在他身后。
是师兄回来了。
玉蝉衣想归还玉印,一走近,却先看到他肩头落下的几枚细碎松针。
清白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打了霜,黑衣泛白,覆在他肩头的青色松针被团团冷光打亮,仿佛乌云呈在月亮上一样昭然。
看着那几枚松针,玉蝉衣冷不防联想起什么,难以置信问:“你从铸剑崖回来的?”
第22章 练剑 你想找的人自会自己送上门来……
这方圆十里,只有铸剑崖旁的松树会落下这样的松针。即使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玉蝉衣也知道,他是从铸剑崖那边回来的。
微生溟没答话。
他似乎疲惫极了,微抬眼睑看她那一眼,眼神倦怠,伸手接过玉印时的动作,也透着一股难以振作的颓靡。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说。
接过玉蝉衣递来的玉印后,他便脚步沉沉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再没有出来。
次日,抱剑而眠的玉蝉衣最早醒来。
她驱使三具傀儡去灵田浇水,腾出来的手便拿着剑在空气中比划。
等到巫溪兰醒来,又在为“不尽宗何德何能能配有这样的小师妹”而感动时,玉蝉衣看向她说:“师姐,师兄昨夜回来了。”
巫溪兰:“啊?没走?”
“嗯。”玉蝉衣遥遥看了微生溟的屋子一眼,薄雾婆娑中,那间屋子门扉紧闭。
想起昨夜最后见师兄那一眼,他脚步杂沓走回房间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魂像失了大半,玉蝉衣有些不放心地问巫溪兰,“师姐,师兄回来时看起来不太对,他没事吗?”
“没事没事,你放着他自己在那,他自己就好了。”巫溪兰显得有经验多了,“他没有哪次回来是对劲的,要是他正正经经地回来,我反倒觉得有事了。”
“是吗……”
巫溪兰道:“上次伤那么重都没事,小师妹,这次你就放心好了。”
玉蝉衣问:“师兄之前经常去……承剑门吗?”
“不算经常。”巫溪兰道,“主要他就不怎么回不尽宗,这次已经是很罕见地待的时间足够长的了。怎么?昨天你们去承剑门,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玉蝉衣道,“只是问问。”
也许昨夜师兄他去铸剑崖,真的是找他那位故交老友叙旧去了。
就是不知道,叙什么旧,能叫他叙得这样黯然神伤,失魂落魄。
但眼下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经过一夜,玉蝉衣已经完全适应了手中这把剑的凌冽剑气,今天再拿起剑来,用得更加得心应手了。
将药田灌溉了一遍后,玉蝉衣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上榻打坐调息,同时闭上双眸,脑海里将之前练过、看过的剑招全部过了一遍。
剑被置于她的大腿上,丝丝灵力自剑身冒出,与运功调息的玉蝉衣周身灵力缠绕在一起。
感应着她与剑之间的联系,玉蝉衣幻想着能用灵力使剑的她如果想把之前的剑招用出来,哪个招式要从哪个角度进攻,才可以将剑招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过往无数次和傀儡对招的经验让玉蝉衣本能地将对招的敌手幻想成了傀儡。
可想起师兄对她的评价,玉蝉衣忽然皱起眉头。
活人……和死人对招缺乏变通,要和活人对招。活人、活人……
脑海中和她对招的傀儡逐渐化作一道身影,转过头来竟然是陆闻枢那张总是不苟言笑的脸。玉蝉衣一晃神,他的剑便直冲着她的心脏要害而来。
在陆闻枢的剑即将刺穿她心脏的那一个,玉蝉衣倏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挂满冷汗。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师兄说的没错,她缺乏和活人对招的经验,唯一和她对过招的活人,算上陆祁,只有两个,最多的便是陆闻枢。
且之前那一次次对招,都是在她毫无灵力,而陆闻枢收敛灵力的情况下。
玉蝉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心底一阵发寒。
以前,她可以赢过不用灵力的陆闻枢,但从未和用灵力的陆闻枢对招。
更何况,一千年都过去了。
在她化作一道孤影在天地间漂泊时,陆闻枢的修为仍在夜以继日地长进,足足一千年。
哪怕她可以赢过一千年前的陆闻枢,却不一定可以赢过现在的陆闻枢。
她想和活人对招练剑了。
玉蝉衣再度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到药庐那找到巫溪兰,问她:“师姐,这附近有没有其他的宗门里有剑修?”
“剑修?”巫溪兰想了想,说道,“承剑门啊,承剑门内的弟子大多都是修剑道的。”
“我是说……小宗门里的剑修。”
巫溪兰皱起眉头:“小宗门里的剑修……那除了你之外,就没有了。哪会有人在承剑门脚下当剑修,这不摆明了要被他们笑话吗?”
玉蝉衣神情黯然下来:“难道只能找承剑门的弟子练剑吗……”
“找人练剑,原来你是想找人练剑!”巫溪兰恍然大悟,继而表情变得无奈,“哪是只能找承剑门的弟子练剑,是你想找他们练剑,他们还看不上你,不愿意搭理你呢。”
她道:“承剑门的弟子心高气傲,是不会轻易同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过招的。你也知道,我们不尽宗更是名不见经传中的名不见经传,他们是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
玉蝉衣彻底沉默下去。
巫溪兰见她一副冥思苦想的苦恼样子,叹道:“可惜你师兄拔不出剑,不然说不定能叫他与你切磋。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师兄他为何拔不出剑?”玉蝉衣问。
巫溪兰愣了愣,想了半天,最后不太确定地说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曾知晓,只是听他常去的那家剑摊摊主说,有的人生来就是不适合练剑的。”
“你师兄他这么执着,只是要一条夜路走到黑,光阴虚度。你别学他。”
玉蝉衣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能叫虚费光阴呢?若是没有她做凡人时日日夜夜地将剑谱捧在手里翻看研究,她今日拿起剑来,也做不到手里没有剑谱心里却有。
但这些关于她从前的事都不能同巫溪兰说,玉蝉衣垂眸掩盖住复杂心绪,淡声道:“可是,若是哪一天他能拔得出剑了,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位厉害的剑修。”就像她一样。
没道理只有有天赋的,才配得上修习剑道。
巫溪兰闻言莞尔一笑,同玉蝉衣打趣道:“呦呦,你师兄帮你弄到了剑,你这心就这么偏向你师兄啦?”
玉蝉衣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生硬地转移话题:“既然附近没有哪个宗门里有剑修,那是否会有练剑的散修经过此地?若是有,他们又会出现在哪些地方?”
“有是有,可是……”巫溪兰看着玉蝉衣,见她剑不离身,想她是刚刚拿到剑,一身使不完的新鲜劲儿。
可是,玉蝉衣毕竟只是一个初入剑道的小修士。
小修士初入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情,巫溪兰理解。可一上来就找人练剑,她怕小师妹败得一塌糊涂,道心受损,于她之后的修行不利。
“你要不要,先练练?”巫溪兰说,“再说了,路过的散修是有,可修剑道的实在是不好找,真的找不到人陪你练剑。”
玉蝉衣抿了抿唇,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如果实在找不到能陪她练剑的活人,那就只能先用傀儡应付一段时间了。
可她脸上难免露出几分焦躁的神色。
离论剑大会没有多少日子了,这次论剑大会的头筹,她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她用傀儡练剑练了十三年,加上肉身重塑后的这段日子,总共练剑也不过十三年多一点,自从那一日她缺少变通的问题被师兄一语中的地犀利指出,这问题总是在她心底盘桓。不尽快解决,玉蝉衣心底难安。
她正咬着唇想要到哪里找到愿意与她对招的剑修,不远处传来一声带着倦怠感的轻笑:“小师妹,急什么?”
“说不定,你想找的人自会自己送上门来,”
玉蝉衣闻声望去,只见倚门而立一道颀长身形。
微生溟抱臂看着玉蝉衣,见她没一刻离手地抱着她那把剑,目光有片刻失神。
他将她怀中的剑上下扫了几眼,说:“眼光不错,是把好剑。”
玉蝉衣没有与他攀谈的心情,只记着他一进来时说的那句话,心急地问:“谁会送上门来?”
微生溟懒懒抬眼看她,眼尾兀得发红,声音也沙哑:“你且等着便是,时机到了,人自然就来了。”
什么叫时机到了?
玉蝉衣不懂,等着他解释,他却没有继续解释。
听着他比往日更加沙哑的嗓音,玉蝉衣敏锐地发觉,他脖颈那黑中带赤的胎记一样的图案似乎又变大了一些,往外生长的趋势带着点疯狂的势头。
会生长的胎记?
玉蝉衣眯了眯眼,她甚至想喊巫溪兰一起瞧一瞧,但刚张了张口,微生溟却抬手将衣领往上扯了扯,将那“胎记”盖住。
巫溪兰看着他直摇头,对玉蝉衣道:“小师妹,你这师兄,八成又头脑发昏,又在胡言乱语了。”
玉蝉衣默默没接话。
之后一整天,玉蝉衣都没有离开过不尽宗。
傍晚。
不尽宗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李旭。
他带着一兜袋新种子踏进不尽宗的禁制,远远就看见不尽宗里有一道正在院中练剑的倩影。
仔细一看,是玉蝉衣正在院里舞剑。
她手中所持那柄剑黑中透红,在日光下泛出一抹凄然的冷光。薄暮冥冥中,格外亮眼。
果然是他们太微宗所出的剑!由五色昆仑石中的黑曜石制成的那把!
看来,尹海卫口中那个前去买剑的“太微宗新弟子”,果真是她!
李旭眼睛眯了眯,不自觉捏紧手中的袋子。
今日,在炎州活动的太微宗弟子中间,发生了两件事。
事件其一,一日前,有人拿着太微宗的身份玉印,从太微宗弟子尹海卫开的铺子,换走了一柄上等好剑。尹海卫说对方修为不深,天赋却惊人,想从他这知道对方的名姓。
事件其二,则要离奇一些——
负责跟踪微生溟到承剑门的弟子在离开名剑堂后,发现他的身份玉印丢了。但今日不知何时,那枚丢失的身份玉印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与玉印一道回来的,还有一株灵草。
祖州的灵草,极为稀罕。与玉印一起,飞入了他腰际的储物袋。
这两件事,底下的人都向李旭汇报了。
一开始,有太微宗的弟子去尹海卫那换剑的事情,李旭没当回事。直到负责跟踪微生溟的弟子向他阐明身份玉印丢失的事情,他自然而然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李旭问起杂货店铺的老板,得知来换剑的修士,是一位样貌姣好眉目清艳、却总是冷冰冰板着一张脸的黑衣少女,李旭心里基本锁定了她的身份。
不是太微宗新入门的弟子,而是不尽宗新入门的小弟子——玉蝉衣。冒领了他们太微宗弟子的身份,换走了太微宗那万中无一的好剑。
今日上门一瞧,果然是她。
不,应该说,果然是微生溟。
这一切应该都是微生溟在其中动的手脚。
李旭的脸色一时很是不好看。
他无从得知,微生溟是如何做到的,更不明白,微生溟到底摸透了多少他们这边的底细。
一想到微生溟竟然对他们这些跟踪他的太微宗弟子行踪底细了然于胸,却又不动声色默默纵容,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李旭芒刺在背,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明明是螳螂捕蝉,他一直以为他们太微宗才是螳螂,今日却知,他却可能才是被捕之蝉。心惶之余,李旭倍感耻辱。
这时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来,李旭下意识躲开,躲开后才发觉这剑气绵软根本毫无杀意,只是一种试探。
再抬眼,玉蝉衣已翩然飞身至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卖种子的李道友,你也是剑修?”他就是师兄说的会自己送上门来的人?
玉蝉衣语气难掩兴奋雀跃,眼眸漆亮,嘴角提起微微的笑意弧度是发自心底的喜悦,看上去友善极了。
不知怎的,李旭却本能轻轻打了个寒颤。
第23章 首徒 他可是太微宗首徒
面对玉蝉衣灿亮的一双眸子,李旭额角唰的冒出冷汗。
在巫溪兰、在不尽宗附近活动的所有修士眼里,他,李旭,只是一个卖种子的散修,修的是散漫逍遥不知道哪门子野路子的功法,看上去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太微宗弟子,真正修的是剑道。
李旭抬手抹了下额角的汗,支支吾吾,欲盖弥彰:“只学过几年剑,算不得什么正经剑修……”
“正经不正经,与我一试便知。”一对细弯柳眉之下,玉蝉衣却仍然眼尾如弯钩,白玉面上吟吟带笑。
方才她试探那一剑,李旭躲得敏捷而又迅速,手里下意识捏的分明是个剑诀!
哪怕他半路反应过来突然放弃,可玉蝉衣眼睛雪亮,看得清楚。
若非李旭凭本能打剑诀的手势,她也不会那么肯定李旭是个剑修。
不过想来也是,毕竟是曾经的剑道第一所在的门派,太微宗里也有不少剑修,李旭作为太微宗弟子,会修剑道并不算令人太意外。
“这这这……”玉蝉衣目光如炬,李旭的面色却是为难。他捏紧手里装种子的小布袋,神色困窘道,“玉道友,我今日过来,是来带新的种子给你巫师姐看的。”
虽是玉蝉衣拿着太微宗弟子的玉印,去尹海卫的店里买走了太微宗的剑,但玉蝉衣是否知道他们这些暗中监视微生溟的太微宗弟子的存在,又是否知道微生溟的身份,李旭并不能十成十的肯定。
这也是李旭的来意之一。
今日前来,李旭用意有三:
一,他要来看看,剑是否真的在玉蝉衣手上。
二,他要想办法搞清楚,是否真的是微生溟在背后作祟。
三,他想摸清玉蝉衣的底细。
尹海卫的剑最后是到了玉蝉衣手里,李旭想弄清楚,不尽宗这个小弟子,为什么和微生溟走得这么近?
李旭一副怯怯懦懦、不敢应战的样子,实则暗暗观察玉蝉衣的表情。
若是玉蝉衣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会知道,他卖种子只是个幌子,再见他装模作样地演戏,一定会不留情面地揭穿。
但玉蝉衣注定要让李旭失望了。
她是知道李旭是太微宗弟子的底细,可……那与她又有何干系?
揭穿他,于她没有任何好处,连真正被跟踪的师兄他都不在意李旭这帮人的存在,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地打破他们之间的这种微妙的平静?
她不仅不会揭穿李旭,甚至乐意配合李旭演戏。
玉蝉衣面上嫣然含笑,满脸真诚地夸赞起李旭来:“李道友的种子一向品质极好,师姐总是对你的种子赞不绝口。”
“可是……”玉蝉衣话锋一转,回到剑上,“先与我比过一场,我自然会帮你喊我师姐过来看种子。”
李旭一愣。
他想从玉蝉衣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可她的表情真诚而又执着,满心都是要与他练剑,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李旭压下心头茫然,垂眸看向玉蝉衣的手里剑,说道:“玉道友这柄剑看起来不俗,不知是哪处寻得的?”
玉蝉衣:“集市东北角,一家卖法器的店里。”
“集市东北角……卖法器的店……想来是尹道友开的那家店。”李旭故意皱了皱眉,“可我听说,尹道友曾在太微宗修行,剑也只卖给太微宗弟子,想买他的剑,都要带着太微宗的身份玉印。玉道友,你一个不尽宗弟子……如何能拿到太微宗的身份玉印?”
玉蝉衣握着剑柄的指骨微微绷出白印,一时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身后忽然一阵潇潇落叶声。
伴随着叶落声,一道沙哑懒倦的声音同时袭来:“我给她的。”
玉蝉衣与李旭同时抬眼,只见树枝上挂着一人。
是微生溟正将自己挂在庭院中央那棵树最粗壮的那根树枝上,他将自己拦腰挂着,像是从山崖坠下被树枝拦腰截下一般,摇摇欲坠却又不坠,周身透着股散漫气息。
在他身旁,树梢尾,还落着几只小麻雀。
微生溟耷着眼皮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只消一眼,李旭瞬间浑身的汗毛都要警觉地全竖起来。
跟踪微生溟这么久,这还是李旭第一次和微生溟打照面。
明明对方只是一道打量的眼神,甚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倦怠,可李旭还是心底一阵没由来地发寒-
三百年前。
李旭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圆了自己的心愿,拜入到太微宗掌门的门下,成为太微宗掌门的亲传弟子。
流洲太微宗和炎洲承剑门不同,承剑门山石耸立,多山崖峭壁。而太微宗除了产生昆吾石的山谷嶙峋多石,其余则多是鸟语花香,树木蔚然成荫。李旭更喜欢流州的环境,修炼得极为用心沉醉。
又一百年后,同期其他拜入掌门门下的弟子各自被派往秘境杀怪,李旭心急地等着属于他的任务,掌门却将他单独留到最后。
就在李旭自怨自艾,以为自己本事还不够与其他师兄弟一起前往秘境要被留在太微宗时,掌门师父对他说:“李旭,你心思缜密,行事少有纰漏。给你的任务,比起其他人的要更危险,你可愿意?”
李旭立马说道:“弟子愿意。”
“那可是比你之前见过的妖邪都要更可怖更难以对付的存在,你也愿去?”
李旭愣了一愣,继而坚定道:“再危险的路,总要有人走,弟子执剑,便是冲着杀妖杀怪去的,若是贪生怕死,从一开始就不会当剑修。弟子愿意。”
“师父想派弟子杀什么妖?”李旭问。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那之后,李旭便被派到炎州来,伪装成一个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本事、卖种子的小散修,暗中监视着被不尽宗收留的微生溟。
微生溟,就是掌门让他杀的人。
在李旭拜入太微宗前,周围已经少有人提起微生溟,哪怕有人偶然提起他,也不过是为了引出如今的剑道第一。
等拜入太微宗之后,太微宗人提他提得更少。
往日的微生溟曾是宗门的荣耀,如今却成了宗门的耻辱,是个触霉头的话题,没有人愿意提起。
这种无声的沉默中带着一种近乎震耳欲聋的不解,没有人知道曾经的天之骄子为何沦落成如今这样。
李旭也不知道。
他仙龄不足四百年,不知道一千多年前微生溟风光时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微生溟的退场有多狼狈。
新神的崛起必定伴随着旧神的陨落,人们很容易就忘了曾经旧神的辉煌,眼中只有那冉冉升起的新神。
他们开始传唱起新神的事迹,追随新神的足迹,而旧神则化作了新神崛起故事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注脚。
更何况,微生溟这个旧神不过是只当了百来年的剑道第一,比起那些千年万年的简直流星般短暂,陨落的样子又过于仓皇狼狈。
一千年前,陆闻枢于论剑大会,破了微生溟的杀招。
随后,微生溟主动前往承剑门,试图与陆闻枢一战。
却不战自败。
那之后,微生溟再也拔剑不能。
自此,世人只知陆闻枢,无人知道微生溟。
这些故事,李旭都是听掌门单独讲给他的。
外人所能知道的到此为止,但太微宗的长老和另外几个在宗门里颇有威望的弟子却还知道更多的内情——微生溟因陆闻枢而生心魔,才再也拔剑不能,成了空有一身浩瀚灵力的空壳子。
寻常修士有了心魔,不过是会走火入魔,自我折磨,心力磋磨至死。
但师父说,微生溟不是寻常修士。
他修为高,灵力深厚,体质特殊,一旦入魔,极易堕入魔道。
到时他理智尽失,大开杀戒,必然会成为一方祸患。
轻,则生灵涂炭;重,则毁天灭地。
掌门师父还说,微生溟的一身本事,都是太微宗教出来的。要是他为祸人间,太微宗便会成为被千夫所指的罪魁祸首。因此,哪怕微生溟已经离开太微宗,仍要牢牢掌握其动向,若微生溟有半点彻底失去理智入魔的倾向,要及时汇报给他,并不遗余力将其斩杀-
很长一段时间里,哪怕常常在跟踪微生溟时观察、窥探,微生溟在李旭心里,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例子。
一个代表着已经陨落的神话的符号,一个告诫他修行之路不要误入歧途的活生生的例子。
李旭旁观着微生溟浑浑噩噩,浑浑噩噩到对周遭环境一概不知,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不要落入与微生溟一样的下场。哪怕多次提醒自己师父曾经嘱咐他的,微生溟足智多谋实力深不可测,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可难免因微生溟半痴半疯、对外界毫无反应的状态,对他多了几分轻视。
但最近两日,李旭才真切意识到,毫无反应不是他察觉不到外界变化,只是不想管不想顾。
微生溟确切无疑是个危险人物-
此时此刻,与微生溟对视,李旭一时沉默起来,不敢高声言语。
这时,忽听微生溟问:“小道友,叫你同我小师妹练剑,是什么很为难的事吗?”
李旭仍在嘴硬:“我只是一个来卖种子的。”
闻言,微生溟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好,卖种子的。”微生溟说,“那这位卖种子的小剑修,可否请你同我小师妹比上一场?”
李旭不解地问:“为何你们都这样关心她练剑?”
“前人指点后人,叫后人少走弯路,本就是前人该做的。”
“更何况,是有天分的后人。”微生溟说着,叹了一声,他看了李旭几眼,不无遗憾地说道:“若我是你小师叔,也会这样指点你的。”
小师叔……若是微生溟没有离开太微宗,按辈分,确实就是他的小师叔。
李旭再度沉默下去,又听微生溟单独传音给他:“李旭,你常常跑来不尽宗卖你的种子,不就是想进到不尽宗来吗?若是答应陪我师妹练剑,何须再拿卖种子当成你的幌子?”
李旭恍然大悟,继而再度后背发凉:微生溟到底是以什么心态,指点他这个暗藏杀心的人如何更好地监视他自己的?!
再一抬眼,只见微生溟脸上表情平静淡然,叫人全然摸不透他心里所思所想。
李旭彻底茫然。
待目光移到微生溟颈上,李旭却冷静下来。
修罗印已经蔓延到微生溟颈上了……师父说过,修罗印的扩大便是微生溟受心魔影响更深的标志。算起来,微生溟心魔生了千年,哪怕他意志再坚定,也抵不住岁月漫漫心魔蚕食,如今恐怕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随时都有入魔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李旭把手中的种子一收,五指微拢,召出一柄长剑来握在手中,对玉蝉衣做了个手势:“玉道友,请。”
李旭召出长剑的那一刻,玉蝉衣敏锐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四溢,在院落中激荡开来。就连灵田里的灵花灵草,都被这一股陌生的灵力一扫,皆是弯腰低头,摇头摆脑。
玉蝉衣一个激灵,感觉到压迫和危险的同时,一双眼也因为兴奋而炯炯发亮。
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对招的活人了!
玉蝉衣手持长剑,施施然迎了上去。
李旭提剑抵挡,轻松化解了玉蝉衣的攻势,卸了她的剑气。
随后,他转起剑来,主动向玉蝉衣进攻。六道剑气分别从玉蝉衣的四面八方围住,毫不拖泥带水地刺向她。
未曾想过一张娃娃脸的李旭剑风竟然如此狠厉,玉蝉衣面色一变,当下顾不得许多,一招“碎星”在她手下画出点点银芒,宛如画成一面由星光汇聚而成的盾墙。
只是盾墙刚在空中形成一半,玉蝉衣冷不防想起,这是仅由承剑门内门弟子接触到的剑谱上才有的招式。
贸贸然使出“碎星”,被人看出来的话,她要如何解释自己和承剑门的关系?
一思及此,玉蝉衣脸色登时惨白,一身热血凉却许多。她立马换了一招与“碎星”前几式相似到几乎如出一辙的另外一招:“春蚕茧”。
“碎星”看似是守,实则藏攻与守,先在前虚晃一枪,而后攻势在后,而“春蚕茧”却是彻彻底底地守招。
这打乱了玉蝉衣的迎战节奏。
“春蚕茧”一出,她心里便知道,自己败势已定。
药庐里,巫溪兰正用药碾子将晒干的草药碾碎碾匀,忽然,院子里响起一阵剑气的低吟声,将她药碾子里的碎末都震动。巫溪兰动作一顿,想到应该是小师妹在练剑,便继续捣起药来。
可等了没一会儿,听见“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一声闷哼。
……好像有点不对劲。
巫溪兰放下手中的药碾子,探出头往药庐的窗外看去——
只见寒光一抹,李旭持剑抵在玉蝉衣的脖子,而玉蝉衣已经跌到在地上了!!
再移目一看,树上还倒挂着一个只知道盯着他们看,不知道出面劝阻一下的!
巫溪兰大惊失色,忙跑出药庐,挡在李旭与玉蝉衣中间:“李道友。”
巫溪兰看向李旭,看着李旭手里提着的剑,她唇瓣微微发抖:“为何要欺负我小师妹!”
李旭瞬间回过神来,从刚刚那种令人颤栗的战意中抽身而出,目中寒芒褪去。
听见巫溪兰的质问,他有些无措:“巫道友,只是……切磋,我没有欺负你的小师妹。”
玉蝉衣站起身来,也道:“师姐,只是切磋。”
“切磋?”巫溪兰的目光放到李旭身上,“你是剑修?”
再瞒恐怕也瞒不住了,李旭索性认了下来:“是……”
巫溪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玉蝉衣,见玉蝉衣眼睛乌亮,眼里全是兴奋,可身上却沾着地上的叶子与尘泥,她的眼里多了抹不易被察觉的火气,头一次冷脸面对李旭:“你们剑修切磋我没意见,可李道友你少说已有百年道行,我小师妹却刚刚拿剑一天,她要切磋你便陪她切磋,不觉得是胡闹吗?”
刚刚拿剑一天么……
李旭虽然赢了,脸上神色却很不好看。他低头道:“是我思虑不周……”
“也怪她非缠着你练剑。”巫溪兰看了在一旁扮乖巧状的玉蝉衣一眼,“是她非要和你练剑的吧?下次别答应这么快了。”
倒挂在树上的人吱了一声:“是我让他们切磋的。”
巫溪兰心里无名火起正没处去,微生溟自己撞上来,巫溪兰没好气地瞪着他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份!”
等李旭将种子留下,人走了,巫溪兰忍不住捉起玉蝉衣的手,先是探她的脉搏,又是前后左右地看她有没有哪里受皮肉伤,发现玉蝉衣只是身上沾了点尘土后,她脸色才缓和不少,但依旧是动到肝火的表情。
巫溪兰恼火而又心疼地拂去玉蝉衣身上的尘土与碎叶,说道:“你才练剑一天,为何如此心急地找人对招?”
巫溪兰说:“我倒是没想到真教你好运气地找到了一个剑修,更没想到李旭他竟然是修剑道的。”
“李旭,李旭你都打不过!”巫溪兰想到什么,颇有些垂头丧气道,“他就是个卖种子的,我平时只见他莳花弄草,从没见他练过剑,一个从不修炼、看起来完全不像剑修的剑修,你连他都打不过……到时候论剑大会群英荟萃,你要怎么办啊啊啊……”
“不行不行,为了让你在论剑大会多撑过几轮,我要多练灵药给你补补!”
说完,不等玉蝉衣说什么,巫溪兰钻进药庐。
玉蝉衣握着剑,垂眼思索自己方才和李旭对招的滋味。
不是什么厉害的剑修么……
与李旭剑刃相接时,她感受到的明明是一阵极为醇厚而运用又自如的剑气。
分明只有修为高的剑修才能做到。
难道一千年过去,如今普通剑修的实力都成了这样?
玉蝉衣心头一时沉甸甸的。
这时听到树上一声轻笑,玉蝉衣抬头,看着他眼睛:“笑什么?”
“讶异于你竟然能撑到第二招。”微生溟不紧不慢道,“我还以为你一招都撑不下来。”
“我有那么不堪一击吗?”玉蝉衣诚心诚意地发问。
“不是你不堪一击,只是你与李旭实力悬殊。”微生溟道,“你灵脉才通到第二寸,而李旭,已经七十二寸全部打通。这就是你与他修为的区别。”
这玉蝉衣自然知道。
她知道自己现在修为还是低的,所以不求能胜。以她感受到的李旭与她的灵力差距,哪怕她顺利用出“碎星”,也会因为她灵脉短,灵力太快枯竭,赢不到最后。
玉蝉衣只求能凭着剑招撑久一点,可她没想到,只到第二招就败了。
“唔,你本有希望多撑过两招。”树上的人这时也说了,“若你顺顺当当将你本来想用的那招用出来的话。”
“两招?”
“两招。你当李旭来路普通?他可是太微宗首徒,五百年来太微宗里实力最好的弟子。要不是被派来监视我,他早拿论剑大会头筹了。”微生溟道,“好了,别郁闷了,他比你郁闷多了。”
他从树上跳下,枕着胳膊倚在树上,眼里尽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一个灵脉只通了两寸、拿剑只有一天的小弟子能撑过他两招,我看他今夜是要苦思到天明了。”
首徒?太微宗近五百年来弟子里本领最高强的那个?
玉蝉衣微微诧异,反复回想着微生溟的话,猛然间意识到他有句话说法有些不对。
刚刚他说,若你顺顺当当将你本来想用的那招用出来……他看出她想用“碎星”了?
玉蝉衣防备看向微生溟:“你觉得我原本想用的是哪一招?”
微生溟眼里那点漫不经心的笑也收起,他掀起眼皮来,没温度的眼睛盯着她道:“‘春蚕茧’那招,是你半路换过去的吧?”
“看前半式,你明明是想出‘碎星’。想要应对李旭强劲的剑风,‘碎星’确实比‘春蚕茧’更为合适。那么,古怪的那一点就出现了。”
“既然‘碎星’更为合适,你自己也确实有用‘碎星’的意图,为何会突然换了招式?”微生溟锐利目光刮过她脸庞,“难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会承剑门的秘技?”
第24章 “春蚕茧” 你又在恐惧什么?
微生溟话音一落,玉蝉衣心底的抵触与防备几乎要摆在脸上,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是全然失去血色。
她默了又默,在微生溟锋芒逼人的注视下,呼吸逐渐变得有些不畅。
稳了稳气息,她迎着微生溟的目光,反问:“你又是如何知道承剑门的秘技的?”
微生溟道:“自然是有人在我眼前使过,我才会认得。”
微生溟依旧肃着一张脸。他那张脸生得过分漂亮,若是表情柔和,便会给人他对你温柔悱恻的错觉,可若是像此刻这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便显得十足孤傲,泠泠一抔枝头雪,十足之难以接近。
不等玉蝉衣替她自己解释什么,微生溟紧接着便说:“我不管你从何处偷师学到了承剑门不外传的秘技,也不管你出于什么心思、想掩藏过去什么经历,我只希望你明白一点——兵刃相见,往往是生死一线之间。你若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有半刻迟疑,交代出去的,要么是你自己的命,要么是你同伴的命。”
“真与妖魔厮杀起来,可不像切磋那么简单。”微生溟眉心锁出一道印痕,“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都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代价……
玉蝉衣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她听见他那道冷峻的嗓音继续说道:“剑修,修剑心、修剑意,不管你的剑心是什么,一往无前的剑意最是坚不可摧,那才是一个剑修最无往不利的利刃。”
微生溟忽然喟叹了一声:“小师妹。”
玉蝉衣觉得,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喊她小师妹。
“你在恐惧什么?”微生溟轻声问。
玉蝉衣唇瓣轻轻一颤。
她恐惧吗?
玉蝉衣骗不了自己。
是,她在恐惧。
她恐惧自己“陆婵玑”的身份太快被发现,恐惧自己再次重蹈覆辙。每日她早早起来练剑,站在院子里遥遥看着承剑门所在的群山黛影,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在青峰里面生活的十三年,想起铸剑崖里锁着的‘荧惑’施与她的钻心疼痛,想起她如云般无根漂泊的一千年。她每日都在恐惧,恐惧将这些再经历一遍。
“杀掉你心中的恐惧。”微生溟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再度传来。
玉蝉衣猛地抬眼看向他,见他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了几分:“‘碎星’就是乱李旭步调最合适的那一招,你用得很好。”
“可半路换成‘春蚕茧’,反倒让你自己作茧自缚。”
“我不希望你与妖魔厮杀起来时,也因为你心底的顾忌,将本该好好使出的剑招半路换成其他的。”
他复又严肃起来的眼神让玉蝉衣意识到,他那里,好像有着对待这世间的剑修最严苛的标准。
“会其他宗门的秘技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不要为此困扰。”微生溟再次说道,“你的剑招已经练得很好,但对阵经验匮乏。等临阵的意识培养起来,再提升你的修为,前途将不可限量。”
“将来的某一天,我要在你身上看到最一往无前的剑意。”
玉蝉衣咬唇,面上有几分被教训到的狼狈,眼底却像簇着一团火。
“好。”她重重点了点头。
见玉蝉衣将他的话听进去,微生溟也不再多作啰嗦,正打算转身离去,却忽然听到玉蝉衣唤他,“师兄……”
玉蝉衣追着问:“那你呢?你又在恐惧什么?”
为什么,如此心若明镜的一个人,却连剑都拔不出来了?
正离开的人脚步一停,长长久久地站在原地,背影却迟迟未转过来,只是肩膀一点点垮了下去。
过了会儿,他长叹一声,似作答案,接着便走了。
玉蝉衣最终也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只是看着他略显颓然的背影,她心头不由得恻然。
她基本已经能够确定,师兄曾经也是个剑修。
以他见解,还该是一位实力不俗的剑修。
玉蝉衣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她好像,有点好奇师兄他为什么拔不出剑来了-
微生溟走了,玉蝉衣却留在院里许久。
他的话无疑使她内心产生了极大震动,玉蝉衣一直在院子里待到月上林稍,垂头看着自己被月亮照到地上的影子,忽又对着自己的影子练起了剑。
起势——出锋——几个瞬息间,随着她剑锋寒光闪过,眼前如漫天繁星散开。
她痛痛快快使出了一招漂亮的“碎星”。
随着这一招碎星使出,玉蝉衣心头的一些枷锁似乎跟着碎掉了。
依师兄所说,会用其他宗门的秘技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她大可不必刻意藏起。
不然,反而会弄巧成拙,暴露她隐藏的心思,叫人看出她心中恐惧,抓住她软肋。
一口气呼出,玉蝉衣肩头都像是轻快了不少。
这段日子,她确实不该把心思放在如何藏起自己的身份上。
接下去,她更多要想的,是如何更快地打通自己的灵脉,更快地打败李旭才对。
这时候,听到药庐那传来巫溪兰的声音:“小师妹,小师妹!”
玉蝉衣连忙过去,巫溪兰也在往药庐外走。
她们在药庐外面碰头,巫溪兰手里拿着本薄薄的小册子和两个小药瓶,兴奋挥着对她说道:“找了一下午,可算让我找出来了。”
“这是什么?”玉蝉衣问。
巫溪兰不答反问:“我问你,今日败给李旭,是否与你灵脉只通了两寸有关?”
玉蝉衣点点头。
巫溪兰:“我就知道!不然李旭怎么能打得过成日练剑的你?他那家伙,明明每天都扑在花花草草上,根本不练剑的。”
巫溪兰继续说:“李旭人虽散漫,可我试探过他灵脉,他可是足足将灵脉打通到了第七十二寸。你们剑修的本事谁高谁底我看不出来,可灵脉通了多少却瞒不住我的眼睛。这李旭,就是仗着自己活的年岁多,灵脉全通,碾压你来了。”
“李道友他……”玉蝉衣想替李旭解释几句,除了灵脉全通之外,李旭的剑术也是万里挑一的水准,并非只用灵力降维打击,但巫溪兰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好了好了,小师妹,你不用替他说话。”巫溪兰道,“我们不如一起想一想,你要怎样更快地冲破更多的灵脉。”
“不是问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吗?”巫溪兰扬了扬手里薄薄的小册子,又晃了晃她那两个药瓶,“这是我之前研究出的聚灵丹的做法。而这两个小瓶子里,装的就是丹药。”
她神神秘秘将玉蝉衣拉进药庐中,对她说道:“这世上有一种药,叫漱灵丹,是外面那些药修医修研究出来,帮修士更快冲破灵脉的。”
“可寻常修士的体质与我们上古遗民的后人不同,漱灵丹能帮他们冲破灵脉,却对我们作用甚微。我年幼时听闻此事,便觉得甚是不公。”巫溪兰道,“后来,我修了医药两道,苦苦钻研了一些时日,钻研出这聚灵丹的做法。”
“聚灵丹,这才是专门给我们上古遗民后人用的丹药,帮我们冲破灵脉用的。”巫溪兰说,“只是,在给你用之前,我要先说明一点。”
“不管是漱灵丹,还是聚灵丹,都有其副作用。一般来说,修士的修行最好还是要依靠自身参悟冲破灵脉才算稳固,只靠丹药提升,会在体内积累丹毒,于后期修行不利。”巫溪兰说,“这我也考虑到了,同时将聚灵丹与另一味排毒的丹药服用,便能在冲破灵脉的同时,洗掉丹毒,毫无后顾之忧。只是排毒所用的这味丹药药性烈,服用者会经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你可愿意服用?”
巫溪兰补充道:“我并非执意想让你赢过李旭,若是你不想用聚灵丹,只想自己慢慢参悟,我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只是希望你之后和别人对招时小心一点,别让自己受伤。”
玉蝉衣并没有太多犹豫:“要!”
巫溪兰深深看了她几眼:“你要想好,洗筋伐髓的痛苦你真的能承受得住?”
玉蝉衣垂眼道:“我能。”
她说的肯定,巫溪兰却不能肯定,从两个药瓶子中各倒出一粒药来交到玉蝉衣手上,“我先给你两粒,试试再说。”
玉蝉衣拿到丹药,意识到什么,忽然抬起眼来,问巫溪兰:“师姐,你的灵脉通到多少寸了?”
巫溪兰微微一笑:“七十二寸。”
“我花了十五年,冲破了七十二寸灵脉。不过这灵脉全通对我来说用处不大,只是让我灵力充沛了一些,摸灵花灵草时五感更敏锐,也更难受伤一些,攻击力倒是不强,是以旁人看不太出来。”
仅仅十五年就冲破了七十二寸灵脉……玉蝉衣隐约意识到什么,眨了眨眼看向巫溪兰,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巫溪兰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说:“是用这两种丹药冲破的。”
“这两味药,都是拿我自己试出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巫溪兰才无比清楚地知道,两味丹药同时吃下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是神农氏的后人,这是她必须要承受的。但洗筋伐髓的痛苦,玉蝉衣是否能承受得住,她未可知。
“小师妹,去试一试吧。”巫溪兰说:“要是你能承受得住,我就要抓紧时间炼丹了。聚灵丹和剜心丹都很废灵草的。李旭那里的种子品质最好,说不定,过两日我还得去他那买种子。”
说到这,巫溪兰感慨道:“我真没想到,李旭这家伙竟然是个剑修!他平时莳花弄草,将花草养得特别漂亮,还救活过我的草药,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厉害的药修,没想到,竟是个不务正业的剑修啊!”-
李旭脚步迟滞地回到自己的居所。
居所院落内,布满各式灵花灵草。
一眼望去,满目苍翠欲滴,蝶蜂飞舞其间。这一方小天地似是自成一派桃源,景致宜人,但站在其中的那两个弟子却愁眉苦脸。
见李旭回来,他们一个放下浇水的水壶,另一个放下锄草的锄头,异口同声照例汇报道:“给灵花浇水了!”“给灵草锄草了!”
李旭抬眼扫了他们一眼,眼里残留着几分与玉蝉衣比试过后的受挫,他忍不住反刍似的回想方才和玉蝉衣对招时的感受,下意识凭习惯问:“望月苔移植到背阴处了?”
“移植了。”一弟子答完,忍不住抱怨,“这望月苔真是祖宗中的祖宗,要在阳光下发芽,可一发芽,就要移植到背阴处,时间必须得分毫不差,不然就死给你看,脾气怎么这么大啊……”
另一个弟子问道:“师兄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不尽宗那里又生了什么变故吗?”
李旭回神,说道:“变故没有,倒是有些变化。”
“以后再想去那儿,无须只用卖种子这一个借口了。”想到玉蝉衣,李旭的脸色再次变得异样,但他很好地掩盖住了这种变化,一脸威严肃重地说道,“还可以说是去找那里的小弟子——玉蝉衣练剑,这个借口要更好用。”
“练剑?”
“练剑!”
那两个弟子再度异口同声。
他们面上纷纷露出解脱般的喜色,拍手称庆:“练剑好啊!练剑好!可不用再伺候这些花花草草的了!”
为了接近巫溪兰,他们这些打打杀杀惯了的剑修陪着大师兄研究起花草灵药来。
一开始,连同大师兄,他们全都对此一窍不通,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被这些需要精心伺候的灵花灵草折磨得够呛。
对他们来说,杀妖容易,养花难,难比登天。这些花花草草,打不得,骂不得,一个不高兴就死掉,实在是太难养了。
为了避免继续落入打理花草的命运,两个弟子立刻将“陪不尽宗小弟子练剑”视为人生头等大事,认真钻研起来。
“要去陪那位小弟子练剑的话,我们是不是得隐藏一下自己的实力?我记得这个小弟子练剑没多久,要是太挫伤她的自信,导致她再也不想练剑,我们又得养花养草了。”
“隐藏得太过也不行,要是成了她的手下败将,她肯定就不愿意再和我们对招了,得赢过她。”
“是得赢过,但也不能让她输得太惨,得让她输得开心,输得遗憾,输得只想和我们再来一局,这样才愿意多与我们练剑。”
“那我们谁先去陪她练剑?”
“你吧……你实力最弱,去陪她练剑,岂不是刚刚好?”
李旭听着他们的谈话,面上不显,心里却直摇头叹息。
他道:“段小丰,你去。”
被点到名的段小丰愣了愣:“啊?我?”
李旭明确看向他:“你。”
段小丰露出不解神情,指着自己问:“我去?会不会太欺负人?师弟他去,难道不是更为合适?”
“还是说,要我对招时多让着她点,不用全力以赴?”
李旭:“你要是觉得你能轻轻松松赢过她,大可不全力以赴。”
说完,李旭又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陪她练剑,只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微生溟。看到他有什么异样的地方,都回来告诉我。”-
次日,玉蝉衣一醒,便见到不尽宗的门外站着个生面孔。
是一个看着很年轻的修士。
他有些局促不安,手里握着剑,一见到她,便一脸客客气气地朝她拱了拱手:“玉道友,我是附近的剑修,段小丰,听李道友说,你想和人对招切磋,恰好我也有此意。我来陪你对招练剑来了。”
话是对玉蝉衣说的,但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往微生溟的屋子瞄去。
留意到他神色,玉蝉衣不动声色未点破什么,只管问他:“你灵脉打通了多少寸?”
段小丰道:“四十八。”
四十八寸。
比她的多,多很多,但比起李旭来,差远了。
看来,李旭是觉得,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应付她,便派了修为更低的弟子来了。
既然如此,想再次和李旭打上一回,是要等一些时日了。
但,能和除李旭之外的修士对招,依旧正中玉蝉衣的下怀,也还是让玉蝉衣兴奋极了。
长剑亮出,玉蝉衣对段小丰说道:“段道友,请。”
这一次对招,玉蝉衣心里比第一次同李旭对招时有定数多了。
来者的剑风不如李旭狠厉,剑招也用得并不刁钻蹊跷,风格颇为朴素。
玉蝉衣便用最基础的、几乎人人都会的招式来应对他。
这些基础的剑招使出来,效果并不华丽,却被她舞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且迷惑性十足。
初时,段小丰只当玉蝉衣果然是一个刚修行没多久的小剑修,会的,都只是一些简单招式。
随着一招又一招下去,玉蝉衣仍旧用着简单招式,却四两拨千斤地卸了他的攻击,段小奉终于意识到不对。
招式是简单,可显然都用得恰当极了!
段小丰的神色由一开始的散漫,逐渐变得认真,再到脸色紧绷。
段小丰发觉,哪怕他全力以对,也几乎找不到玉蝉衣的破绽。
他所有对玉蝉衣发起的攻击,都宛如阳春三月落入湖面的细细雨丝,只会引起轻轻一点细小涟漪,随后就消失在湖面,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破不了她的招式。
三四招之后,段小丰便收起了来陪玉蝉衣游戏一场的心态,不敢再小看玉蝉衣。
他将浑身解数使出来,才勉强将局面拖到三十招之后。
三十招后,玉蝉衣灵力枯竭,露出破绽,段小丰勉勉强强地赢了。
虽是赢了,看上去,他却比玉蝉衣狼狈了许多。
段小丰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气喘不定。他在太微宗新一批弟子中的实力虽然不算十分拔群那一批,但也绝对算不上差。哪怕和修为高过他的师兄练剑,也没人给过他这种步步将他逼进窄巷的压迫感。
随着玉蝉衣不断出招,无形中仿佛有一根藤蔓绕着他的身体一点点缠紧,最终将他绞杀。
他被玉蝉衣一个接一个毫无破绽的招式追得直有种溺了水的窒息感,若非生死一线之刻,玉蝉衣露出了一点破绽,段小丰觉得,会是他被她拖到力竭,败得狼狈难堪。
想起对招前玉蝉衣问的那个问题,段小丰犹疑不定地看了玉蝉衣一眼,也问道:“不知玉道友的灵脉通了多少寸?”
莫非远高过他?
应是高于他的,不然怎么能将他逼得这么狼狈?
玉蝉衣回道:“二。”
段小丰脸色很不好看:“二十?”竟足足比他少了二十八寸?!!
玉蝉衣摇摇头道:“二寸。”
第25章 最怦然 再多的听到,都不如自己亲眼看……
玉蝉衣话音一落,段小丰脸上格外精彩纷呈。
二寸……
段小丰九岁学剑,十七岁打通第一寸灵脉,在他家乡被称为小神童,又成功拜入五大宗门之一的太微宗,在乡间曾经也算是个被人称道的人物。
可巨海十州人才济济,能进五大宗门的,哪有什么平庸之辈。
段小丰人在其中,虽不至于完全黯然失色,但却也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像师兄李旭,就是他望尘莫及的存在。
今日却知,在那山外山再往外的地方,竟还有山在。
可这里是……段小丰举目四顾,看着这毫不气派的屋舍,陷入一阵茫然。
在他被派来炎州帮李旭师兄办事时,不尽宗这个宗门里统共就三个人:一个热衷云游做了甩手掌柜的师父,一个痴迷养灵花灵草卖钱的大弟子,一个生了心魔不思世事、不知道将来会做出什么的二弟子,还是他们太微宗的弃徒。
若将这个宗门翻个底朝天,顶多只能翻出来巫溪兰一个正经修士。
若非要来监视微生溟,段小丰甚至不知道,巨海十州还有个叫“不尽宗”的宗门,坐落在这样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山谷。
这里哪算是什么名门大派?
但今日,他就被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宗门里的弟子给打败了。
不……不对,打赢了。
但段小丰的心情却比输了还要更难受。
他只通了两寸灵脉时,尚且无法很好地通过用剑,用出自己的灵力。
玉蝉衣却能够和一个通了四十八寸灵脉的修士有来有回地过上三十招。
玉蝉衣道:“承让。”
少女清澈的声线传入他耳里,段小丰诧异抬了抬眼。
承让,明明胜者才说承让。
只见玉蝉衣眨了眨眼,问他,“段道友,敢问你一开始是否未使出全力,故意让着我?”
段小丰脸上一窘,打算隐藏实力真是他今日做的最错的决定,他更没想到的是,他那点小心思,居然没瞒过玉蝉衣的眼睛。
她竟然能看出来他前面故意让招给她,那恐怕也看出来后面他被迫使出全力的手忙脚乱来了。
“是。”段小丰羞窘应下。
“承蒙段道友的照顾。可是……”玉蝉衣道:“下次不要再谦让了。”
“看得起我,就别让着我。”玉蝉衣轻声道。
她声线柔和,并无责怪之意,甚至带着几分客气恳请的意思。但段小丰脸上火辣辣的,磕磕绊绊地应道:“好。”
待离开不尽宗时,段小丰背影仓惶,周身似被一重又一重的茫然团团笼罩住。
玉蝉衣握剑,目送他离开。
李旭修为太高,她只同他过了两招就败了。
但她和段小丰有来有回,足足三十招。
若非段小丰看上去心事重重,无法再专心同她练剑,她定要拉着他,酣畅淋漓地再比上几场。
回想着方才对招时的一招一式,玉蝉衣提起剑来,手指将剑身上的浮尘抹去。寒凉的剑身照出她因餍足而显得分外平和的眉眼。
巫溪兰踏出药庐,看到的便是玉蝉衣站在院子里,纤长手指绕着灵力在拭她的剑。
巫溪兰问:“小师妹,李旭又来同你切磋了?”
她见到玉蝉衣脸上的表情,便猜是有人和她比过剑。和玉蝉衣相处这么久,巫溪兰算是看出来了,她这小师妹算个十足的剑痴,平素总冷着一张脸,唯有与剑相关的事,能叫她笑上一笑。
明艳的面孔一笑起来,也就没那么冷了。
“你怎么不喊他多留一会儿,我好问问他买种子的事。”巫溪兰步入院中,走到玉蝉衣身旁。玉蝉衣道:“不是李旭。”
“不是李旭?”巫溪兰一愣,“这附近还有别的剑修?”
“唔……是李道友他帮忙找来的。”
巫溪兰:“!!!”
“承剑门的弟子?”巫溪兰倍感惊讶地问,“除了承剑门弟子,我也没看到周围有剑修啊。”
“应当……不是承剑门的弟子……”玉蝉衣不是十分肯定。
段小丰也只用了些普通的招式,她无法从剑招上瞧出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只知道这是个能陪她对招练剑的人。
“那约莫就是散修了。”巫溪兰道,“你们这些剑修,做散修的,都那么难被看出来是剑修吗?”
玉蝉衣不知道。
巫溪兰说:“我看承剑门那些弟子恨不得把自己在承剑门做剑修这几个字糊在头上,到哪儿都要抱着剑摆出一派威风派头,还以为剑修都是这样。”
说着说着,巫溪兰想起什么,问玉蝉衣:“小师妹,昨日我给你的丹药,你可有服用?”
玉蝉衣点了点头。
巫溪兰:“我就说你服用了的话看上去不会这么轻松……等等,什么?你服用了?”
玉蝉衣依旧点头。
巫溪兰一把抓起玉蝉衣的手,神色逐渐转为震惊。
按理说,一道服下聚灵丹与剜心丹,很快就会痛苦异常,难以忍受。
可刚刚她观玉蝉衣,只看出她面色平静,别说痛苦了,就连一点异常的波动都令人察觉不到,完全没想到,玉蝉衣已经吃了丹药。
她这一身望闻问切的本事,在她这小师妹身上,竟然失了灵。
“你还真的服用了……”手指接触到玉蝉衣手腕肌肤,试探出她灵脉脉搏,巫溪兰唇瓣一抖。
玉蝉衣体内的灵脉脉象混乱冲撞,丹药正在起到它们的效果,巫溪兰很清楚地知道了玉蝉衣已经服过丹药。按脉象来推测时间,应该是昨日将两种丹药给她没多久,就被她服下了。
巫溪兰皱着眉头问玉蝉衣:“不痛吗?”
玉蝉衣沉默片刻,道:“不过是肉身之痛。”
巫溪兰眉头皱得更紧,几乎要在眉心皱出“川”字。
为了试药,剜心丹之痛,她也受过。
小小一颗剜心丹,就会疼得她直立不能,疼到在榻上来回打滚直到力竭。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给这丹药取名叫剜心丹。
真真是剜心之痛。
可听听玉蝉衣说什么:不过是肉身之痛……
上古遗民大多坎坷半生,伶仃漂泊,玉蝉衣这几个字说出来使有多轻描淡写,巫溪兰就有多心惊。
到底受过怎么样的罪,连肉身之痛都不过如此了?
巫溪兰皱着眉头看了玉蝉衣半天,见她神色如常,只是呼吸平弱,在那一声不吭地忍痛,几度开口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到最后她想要询问玉蝉衣过往,又或者想要劝一劝玉蝉衣回屋休息的话到嘴边,都吞了下去,换成了一句:“小师妹,你真的很想拿下论剑大会的第一是吗?”
这样一声不吭忍痛的人,她平生只见两个,怎么都在不尽宗?
玉蝉衣道:“师姐,我说话一向不开玩笑。”
巫溪兰深吸了一口气:“好。”
她跑回药庐,将两个青色的药瓶拿出,塞进玉蝉衣手里:“聚灵丹和剜心丹各自还剩十粒,你依照你突破灵脉的速度,每突破一层灵脉,最快间隔七日能再服用一次,服下后前三日是最难捱的,第三日的晚上尤其难捱,你准备好,等天亮了就好了。”
巫溪兰说着说着自己的眼睛先红了红,她绷着嗓子以使自己的声线如常,又重重呼出一口气:“好了,小师妹,你回屋休息吧,我去找李旭买新种子。这聚灵丹和剜心丹颇费药草,我得提前准备好。”
“谢谢师姐。”
“快回去休息!”巫溪兰将推玉蝉衣进她房里,眼角余光瞥到院子里的树上落下的那点黑色衣角,知道她那行踪古怪的师弟又在树上。
她与玉蝉衣都对此习以为常,视若未睹。等将玉蝉衣推回到她房间,巫溪兰对玉蝉衣说道:“我这剜心丹,效力仅仅比剔朱丸弱上一些,可那剔朱丸是逼供时用的药,灵力再深厚的修士服下它都会痛苦万分,生不如死,小师妹,第三日夜,你可真真要先在心里做好准备。要是真的痛极了,别强忍着,喊出来,会好受一些。”
“剔朱丸?”玉蝉衣抬眼看向她,眼里藏着好奇。
“是啊,剔朱丸,一种极为歹毒的丹药。不会致死,却会叫人痛不欲生。一些宗门会用来逼供犯了大错的弟子。”巫溪兰道:“说起来,你和你这师兄某些方面还真是相似,都极能忍痛。当时他被师父带回来时,七十二寸灵脉尽毁,应当是痛极了,却也是一声不吭。”
巫溪兰想起来,那时她这便宜小师弟醒来后,还问她要过剔朱丸。
可这剔朱丸哪是他想要就能给的?她又不知道他拿去用在什么人身上。
“休息吧。”安顿好玉蝉衣,巫溪兰便出门去找李旭了-
第三日夜。
天色将暗,天际霞光透着一层淡粉,将斑驳树影映在白色窗户纸上。
屋里,玉蝉衣盘腿坐在床上,额头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她用灵力引导着体内的聚灵丹快速内化,聚灵丹药力所过之处,能感受到丝丝淤堵之气逐渐被理通打顺。只是随着聚灵丹药力破除淤堵,剜心丹的药力便如同刀锯的利齿,紧跟着游上。
疼痛来得比白日里更剧烈更绵长。
她用灵力引导聚灵丹加速其内化,剜心丹所带来的凌迟之刑也来得比巫溪兰所说的时间更快。
夜色渐至,寒月初升。
玉蝉衣死咬着下唇,控制自己不要吟出痛声,勉力用最后一丝力气,牵引着自己的灵力带着聚灵丹的药力往灵脉第三寸冲去。
灵力运行一个周天下来,就在这种灵力肆虐的疼痛中,玉蝉衣半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她伏倒在榻上,黑衣黑发皆被被汗水透湿,汗津津的贴了一身,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体内灵力肆虐的疼痛感退潮般消去,如枯水缝春,干涸的河床多了沁润的雨水,最后的那点疼痛之余,带来一种悠长的平静感。玉蝉衣蜷着身体一动不动,感受着身体的滞涩,想要试着运起自己的灵力,可这时,眼前突然有一点莹亮的星星点点飞过,让她停滞了自己的动作。
玉蝉衣顺着那星星点点望去,只见她的窗户不知为何洞开,正有点点流萤自窗户外面飞舞进来。
窗外,春夜,风缓。
溶溶院落,细细虫声。
过了子时,二十四节气中的立春就到了。
见流萤只只飞入,玉蝉衣眼睛眨也不眨,神色怔怔。
她想起自己刚到承剑门的第一个春天,五岁的她受不了高山严寒与周围指指点点的非议,她跑去对陆闻枢说,承剑门太冷,她想下山,她怀念人间的春日。
陆闻枢听了,便在青峰上为她辟出一处聆春阁。他施下的禁制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叫聆春阁里独成一片春色。他对她说,聆春阁里的景致与外面的春日无异,且不会有夏秋冬另外三个季节,她从此可以开开心心地待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待在她最喜欢的春日,比外面更好的春日。
可是,聆春阁那由陆闻枢一手打造的春日景致里,从来没有过萤火虫。
她五岁之前也没有见过萤火虫,神思浑噩漂荡那一千年间也未曾睁眼留意过这些小昆虫,这是玉蝉衣第一次见到萤火虫。
一闪一烁的流萤如同天上的繁星,拖拽着一条不甚明亮的尾巴,一点一点正向她靠近。
原来,真正的春夜萤火,好看成这个样子。
原来,假的就是假的。
长长久久是假,春也是假。
聆春阁的花花草草的确一直开着,可那终究不是真正的春日。
莫名的,玉蝉衣直起身体,跟随着一只飞出去流萤,裸着足走进院子里。
待站到院里,恍然间,她意识到,自己的灵脉已经冲破了第三寸了。
更加充沛的灵力让她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世界在她眼前换了模样。
玉蝉衣能听到更远处传来的虫鸣,看见更遥远的山峰,也能看到药田里原先她看不见的这些小流萤,她甚至能看到丝丝灵气漂浮在灵田上,伸出手去,它们便轻柔地缠绕上来,触感像清泉水在轻吻她指尖一样。
月下浮动的灵气如同灯笼浮光朦胧,和萤火虫点点荧光绕在一起,身在其间,仿佛踏入美好的梦境。
原来竟是这样。
玉蝉衣曾经听陆闻枢形容过有灵力的修士眼里世界的模样。
她想象、向往、憧憬,可原来,再多的听到,都不如自己亲眼看到。
山河远阔,人间星河,亲眼所见,才最是怦然。
玉蝉衣用灵力将自己一身湿漉漉的汗都拂去,将自己清理干净,指尖拂过药田里轻浮的灵力,视线不由得往远处看,承剑门所在的山峦在她眼中变得更清晰了一些,她的视野前所未有的远过。
她一颗心逐渐跳得很快,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要只去听一听别人眼里的世界就知足。
她要自己去看看。
又冲破一层灵脉后所能见到的世界如此陌生而又美妙,玉蝉衣不舍得眨一次自己的眼睛,直至眼皮有些滞涩。
只听药庐那边吱呀一声,玉蝉衣闻声望去,见是巫溪兰打着哈欠提着灯笼走出来。
她提灯蹑手蹑脚往她的窗边走,脚步轻到叫人听不见任何声响。
等到了玉蝉衣房间外,巫溪兰附耳到墙上,嘴里还习惯性地嘀嘀咕咕:“我怎么就炼不出不让人痛的剜心丹呢?可别给疼死了。疼死这个小师妹,我就没有小师妹了。”
玉蝉衣喊她:“师姐。”
“嘘——小师妹她能忍,本来就不好听她的动静,别说话。”巫溪兰摆了摆手说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困倦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
等等,说话的那道声音,怎么这么像小师妹?
她支着灯笼照亮药田这边,看见玉蝉衣后,惊讶道:“小师妹?!”
巫溪兰提灯快步走向玉蝉衣,手一触到玉蝉衣皓腕,她眼一亮,满脸讶然:“小师妹,你冲破第三寸灵脉了?”
“怎么会这么快?”巫溪兰看了眼天上月亮的位置,百思不得其解,“不该啊,我应该没算错时辰。”
巫溪兰恍然间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看着玉蝉衣:“难道你用灵力逼着聚灵丹在体内运转得更快了些?”
玉蝉衣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巫溪兰:“……”
巫溪兰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她无声沉默了半晌,又一次陷入屡次欲言又止最终无言以对的境地。
最后,巫溪兰对玉蝉衣说:“既然、既然你一切安好,那我回去睡觉了。”
玉蝉衣点了点头。
大多数修士已经不食五谷,也不再需要睡眠,但巫溪兰是保留了睡眠习惯的修士,也贪口腹之欲,活得不像修士,倒像个凡人。思及此,玉蝉衣朝着巫溪兰笑了一笑,挥手为巫溪兰的药庐施下隔音的禁制。
“师姐,好梦。”她柔声说。
接下来,她大概要拿天亮前这段时间,整夜练剑了。
看着玉蝉衣脸上那一点笑意,巫溪兰稍稍一怔。
虽然,是一抹很浅很浅,很不容易被察觉到的笑意,但是,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小师妹在练剑之外的时候笑。
小师妹这张脸,不笑冷艳,稍稍笑起来,却很软和,看上去让人的心也跟着软和下来,巫溪兰忍不住也弯落了眼角,甜甜笑着应道:“那我便做个有小师妹在的梦。”
玉蝉衣目送她离开。
待巫溪兰回到药庐,进入到玉蝉衣为她设下的禁制当中,玉蝉衣便迫不及待在月下舞起剑来。
她尝试着将全部灵力用到剑中。第三寸灵脉被冲破,玉蝉衣身形盈快许多,剑招的威力发挥得比之前更加透彻。
一练就是几个时辰,中间停下来后,看了眼月下的不尽宗,玉蝉衣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安定。
自一千年前被陆闻枢推下铸剑崖,很长一段时间里,玉蝉衣看什么都觉得真假难分。
陆闻枢对她的照顾与呵护看起来那样的真,说的、做的事挑不出一点错,从无一刻露出破绽,好似他无比真诚,可那毫无破绽的真诚里藏着的,却是世间最凶狠的利刃,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了。
玉蝉衣当初对陆闻枢有多信,后来就对其他人多不敢信。这世界在她眼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不敢轻易信什么东西是真,看什么都像镜花水月,尤其是人心。
可现在玉蝉衣觉得,至少,师姐的医者仁心的仁为真。
师兄他虽然拔不出剑,但他的剑心也真得纯净。
玉蝉衣一直练剑练到天明,阵阵清飒剑声中,露珠在草叶上逐渐凝结成型,天光逐渐大亮。
破晓没多久,玉蝉衣变得更加敏锐的耳朵忽然听闻远处传来一道轻快小跑着的脚步声,到临近不尽宗的地方,逐渐变得缓慢持重。
不尽宗的禁制外,走进来一道全然陌生的身影。
玉蝉衣放下手中的剑,静静看着来人。
来人身上穿着倒是与前几日的段小丰相似,看见站在院里的她,很是期待地朝她拱了拱手:“玉道友。”
“我是段小丰的师弟。”那人自报家门报了一半,便心急地说道,“师兄说,今日由我来陪你切磋。”
他已经从段小丰那儿,听闻了玉蝉衣的事迹。
段师兄还说,他能撑过三十招,但他未必。只冲破三十二寸灵脉的他说不定会败在玉蝉衣的手上。
他来时心里便想,段师兄赢得艰难,他肯定也不会轻松。
倒是不信,苦修剑道百年的自己真会输给一个刚冲破两寸灵脉的修士。
玉蝉衣也朝对方拱了拱手:“在对招之前,还请道友答应我一件事。”
“但说无妨。”
“若是你败了,接下来三天,你要一直待在不尽宗,陪我练剑。”玉蝉衣说完,余光扫到微生溟的院落,想到什么,补充,“但不能为了留下来故意输掉,我要你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然后输给她吗?
那弟子脸上挂上一抹笑,这可未必。
“我答应你。”他亮出了自己的剑,施施然对玉蝉衣说:“玉道友,请。”
第26章 “七杀”(微微修,修衔接) 那它的主……
这一场比试,结束得很快。
快到那位太微宗弟子在他的剑自手中脱离时,脸上还保持着最一开始时信心满满的笑意。
由于表情从笑着转为愕然的速度过快,他的面部显得有些僵,看上去愣乎乎的。
玉蝉衣抱剑对他说道:“承让。”
弟子仍在愣神。
他知道玉蝉衣的“承让”不过是一场比试结束之后,胜者对败者所说的客套话,只是在谦虚客气。因为他知道,他没有让。有段师兄前车之鉴,他态度不敢懈慢,已经使出全部实力。
为何……会败得这样快?
玉蝉衣看得出他的疑惑。但她没有多作解释。
第三寸灵脉打通了,她没有之前那样被动,但也没有因为体验到更加充沛的灵力而自鸣得意。
玉蝉衣始终记得,她此刻面对的,是灵脉通得比她更多、灵力要更充沛、对战经验也要更多的修士。
她心知自己灵力比他不足,若是不留神将比试拖到二十个来回以上,想胜就不容易了。
越拖下去,越容易败。
只能速战速决,出奇制胜。
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赢。
终于胜了一次,玉蝉衣眼底藏笑:“接下去三天,你都要留下来陪我练招了。”
坦白说,今日和她对招的弟子是否用尽全力,玉蝉衣并不知道。
他的话,她不尽信。
但输得他脸色这样难看,之后这三日,他定然会拼尽全力了。
玉蝉衣笑得开心。
那弟子最后露出个似哭一样的苦笑,随后用传音石给李旭传音,将不尽宗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回去。
之后三日,他一直留在不尽宗,陪玉蝉衣练剑。
到最后,哪怕对玉蝉衣“速战速决,出奇制胜”的招数有所察觉,他依旧难以从玉蝉衣的手底讨到好处。
不及玉蝉衣的剑招每一招都用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在玉蝉衣快疾的攻势下,他总是顾此失彼,三天下来,竟然硬是没能在玉蝉衣手里赢上一回。
“你真的只通了二寸灵脉?”到最后,那弟子心态已然全盘垮掉。
玉蝉衣摇了摇头。那弟子刚松一口气,玉蝉衣的声音脆生生响起:“不止二寸,已经是三寸了。”
“……”
有区别吗!!!-
之后这半年,不尽宗不再像往常那样,门可罗雀,门口的小径因为有人频繁来访,泥土地被踩得很新,来来往往,全是些不同的面孔。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太微宗的剑修。
有被李旭安排上门的,有自己找上来的。
这半年间,不尽宗的空气中总弥漫着股浓郁的药香。
玉蝉衣消耗聚灵丹和剜心丹的速度比巫溪兰想得要快,当玉蝉衣在外面与别人练剑时,巫溪兰便待在药庐内捣药炼丹。
巫溪兰简直要怀疑这炎州的修士是不是人人都有两重身份,一重是药修医修法器匠人等等各种,另一重则统统都是剑修。
不然李旭能从哪找来这么多会剑的修士?
院子里的树绿了又黄,铮铮剑声从早响到晚,巫溪兰给药庐施了消音的禁制,并不关注院子里的事。
流光易抛。院子里那株树枯了又黄,堆在药庐外面的药渣也越来越多。
巫溪兰有时也会往外看看,小师妹沉迷练剑,从来注意不到旁事,但总是能看见她在院子里练剑,而那个便宜师弟,她偶尔能看见他躺在院子里的树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有时则会消失一阵,但过阵子自己就又回来了。
日子就这样重复地过着,立秋时,巫溪兰新开辟了块药田出来,在里面种上更多的灵草灵花。
玉蝉衣也在和人对招的过程中,灵脉依次冲破了第四寸、第五寸、第六寸……
她已经很熟悉聚灵丹和剜心丹的滋味了,这一股稍微带涩的苦药,几乎和灵力一起,融进她的骨血里。
痛还是痛,可痛过之后,视野更加开阔、灵台更加明净的感觉却让她贪恋。
痛楚总会消失,实力却会留住。
玉蝉衣等不及想要知道七十二寸灵脉尽通后,是怎样一种境界。
但她不会心急误事。玉蝉衣知道哪怕有聚灵丹相助,哪怕她上古遗民血脉的体质特殊,一个月踏破一层灵脉,便是她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若是急于求成,落下个根基不稳,反而给自己留下隐患。
开始对招半年过去,来不尽宗的人不仅没有变少,反而变得更多了。
他们不知道在第六个月时,玉蝉衣已经把和他们对招的策略调整到想办法放招让他们能够撑到三十招后,以把自己逼入绝境,再在她要力竭时找出他们的破绽,故意要自己赢得狼狈,不然这对招对她来说毫无助她突破的意义。
一个个只感受到玉蝉衣的灵力比半年前厚重,步调也更从容,那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也更重了!
又一日天色将暗,竹林染灰。
两个太微宗弟子一个垂头丧气,另一个也是垂头丧气,一起走在不尽宗外的道路上。
他们两个俱是沉默,其中一人先打破了这寂静:“你觉不觉得,今日我们不该输得这么狼狈才对?”
他道:“这玉蝉衣分明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所出招式都十分简单平庸,可怎么就滴水不漏到找不出她的破绽呢?……我明明最擅长找出对方的薄弱处来攻击的,那些简单的招数怎么可能没有破绽?”
另一人惊呼:“什么叫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我觉得她根本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
“她出招千变万化诡谲多变,有些招式我从没见过!看上去剑走偏锋破绽频出,可当我去攻击她的破绽时却发现恰恰中了她的圈套!她所暴露的破绽根本不是真正的破绽,她简直像是没有破绽!没找到她真正的破绽之前,我就已经完了!”
最初说话那人怔住:“你说的……是玉蝉衣?”
另一人说:“我也想问你这句话。”
他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彼此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情——玉蝉衣面对每个人时所采取的策略是不同的!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一刻,两人都感觉一股寒凉之气腾地从脚后跟升起,攀沿着脊柱直冲向脑门。
“她花了半年,冲破了六寸灵脉……”
“我们两个同她练剑的次数都没超过三次,她就摸出了我们的路数,还根据我们的路数想出了反制我们的招数……”
“那她对其他人呢……”
两人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起来。
死一样的沉默在他们中间蔓延着。
到现在都无人捉摸出玉蝉衣的剑招风格,只能说她确确实实剑招多变,令人无法捕捉其固定的出招路数。
没有人能摸透玉蝉衣的变化,就无从攻克她的破绽。
他们看着对方,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一种由内心深处生发的恐惧。
相似的恐惧。
一个剑修,若是手中剑未出鞘,就先恐惧,必败无疑。
拿起了剑,最该先去杀死的,就是心中的恐惧——这是自一千年前,就在太微宗的剑修中间流传的一句话。不知是出自哪位长老之口,因其一语破的,被奉为金科玉律。
在杀死心中的恐惧之前,他们都不可能战胜玉蝉衣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之间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些。
这时其中一人忽然一拍大腿:“坏了……只顾着琢磨玉蝉衣了,忘了来不尽宗是做什么的了!”
“今日,你有留意微生溟在做什么吗?”他问自己的同伴。
对方也是脸色煞白地摇了摇头:“没有。”
完了,只顾着看剑去了。
另一人默了半晌,硬着头皮道:“也……也没什么。反正微生溟最近安分得紧。就说他今天也在树上扮死尸好了。”
“……嗯。”
“你们就是这样糊弄的?”冷不丁听见李旭的声音,两弟子一怔,忙低头认错,“师兄,恕我们办事不利。”
李旭看着他们,想着方才听到的对话,眼底暗沉,不知是在想什么。
隔了一会儿,他说:“所幸不尽宗那,不只有你们在。”
这阵子,玉蝉衣几乎占据了太微宗所有弟子的心神。要么因败在玉蝉衣手里而备受打击,要么发奋图强刻苦练剑,要么则是满门心思放在了攻克玉蝉衣上。
全都忘了,他们在炎州的目的,是微生溟。
微生溟依旧行踪难定,这半年他一共离开了不尽宗四次,每次离开后很快就找不见他的踪迹。
颈上的修罗印记却蔓延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可怖。
李旭拧起眉头。
他没指望这些满心都是玉蝉衣的剑修弟子还能记得监视微生溟的任务,因此在巫溪兰开辟新的灵田后,特意派了两个师弟过去帮忙打理。
这两个在药田帮忙的师弟,才是他真正派去盯着微生溟的两双眼睛。
而他,好像也是时候亲自再去不尽宗一趟了-
不尽宗。
玉蝉衣正在拿着笤帚,清扫地上的落叶。
虽说她可以用灵力将地上的落叶清理干净,但她喜欢手里握着东西的感觉,笤帚握在手里的触感和剑在手中的感觉很像,扫地沙沙沙的声响落到耳朵里舒服极了。
院中那颗巨大的藤兰树上,垂着一片黑色的衣角。扫到这里时,玉蝉衣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她的师兄又将自己挂在树上。
这半年她沉迷练剑,常常忘了周围人的存在。好像她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自己这个师兄。
正想清清嗓子,和他说上几句话,耳朵里忽然捕捉到自远方传来的脚步声。
心想着也许又是太微宗的人找过来,玉蝉衣放下了笤帚。
这半年以来,在不尽宗附近活动的太微宗弟子已经和她切磋了个遍,其中能赢过且曾经赢过她的,只剩了段小丰和李旭。
这次来的,应该就是他们二人其中之一。
可等到那道脚步声来到不尽宗外,看到门外出现的那道身影,玉蝉衣却感到一阵意外。
并非是李旭或者段小丰中的任何一个。
那是一张生面孔,看面容已经有了些年纪,他身形魁梧,面生茂髯,身穿粗布短褐,是一位看上去仙龄颇高的修士。
玉蝉衣问:“敢问道友有何贵干?”
那修士看了她一眼,眯了眯眼道:“不认识我了?”
玉蝉衣又盯着他仔细看了两眼。
她在脑海里努力回想,最终和一张面孔对上了。
“是你!”玉蝉衣惊道。
是那个店铺老板,给她卖剑的人。
玉蝉衣的心噔地一下就提了起来。
“不错,还记得我。”尹海卫似乎很满意玉蝉衣的反应,但他那一丛茂髯之上的眼睛和眼角深深的纹路早就历遍风霜,看不出息怒,嗓音也偏磁沉平淡,尹海卫伸出手,语气不容置喙:“把剑给我。”
他那双手上遍布老茧和刀痕,是一双和主人一样,一看就知道历经沧桑的手。
玉蝉衣脸色一变,下意识想将自己的剑往背后藏一藏,又想起自己既不是太微宗弟子,又没有给对方哪怕一个子的灵币。忽然就失却底气,犹豫中脸垮下来,不情不愿地将剑给了出去。
剑给出去那一刻,比割她的肉还痛。
尹海卫拿到那把黑中透红的剑,抬起来借着即将西下的日头最后那点光看了它一眼,又放到耳边,用手指敲击了两下,仔细听碰撞声。
做完这些,他拿着剑,走到院子里的桌旁坐下,目光一遍遍打量着这柄剑的剑身。
玉蝉衣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剑,也坐过去,期期艾艾问:“道友,给你多少灵币,愿意把这柄剑卖给我?”
她已经用惯了这柄剑。哪怕没用惯,只要是她用过的剑,玉蝉衣都会对它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哪怕是之前师姐给她找来的桃枝不再被她当作剑用了,她也将它们放在同一个花瓶中,插得错落有致,漂漂亮亮地摆放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常常用灵力拂之,给它们滋养,绝对不可能丢掉其中任何一枝。
“多少灵币都不卖。”尹海卫重重哼了一声,他往院子里的树上剜了一记眼刀,“你那师兄真是个黑心烂肝的奸诈小人,用如此不入流的招数帮你骗走了我的剑。”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灵币,我可以想办法……”
玉蝉衣咬着唇,正想再说点什么再争取一下,那尹海卫又哼了一声:“说了多少灵币都不卖,就是不卖。这柄剑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多少灵币都不卖了。”
嗯?多少灵币都不卖是这个意思?
玉蝉衣一愣,有些不理解。
“承剑门卖剑,价高者得,我卖剑,谁对剑好谁得。”尹海卫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个一指高的小葫芦来,抬了抬眼,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玉蝉衣:“这柄剑,你对它倒是尽心。平时没少用火洗布擦拭、用灵力养护它吧?”
玉蝉衣:“这不是剑修该做的吗?”
“有些剑修,只想从剑中获得力量,倘若那柄剑无法带给他们期许中的暴力,就会被他们视为废铁,弃若敝履,何谈呵护?”她这话倒是让尹海卫对她愈发满意,浓髯底下露出笑来,被遮挡住看不出来,“不过,你这养剑的法子……偷师承剑门的?”
玉蝉衣屏住呼吸,考虑了下回答这个问题对她是否有什么妨碍,才道:“你怎么知道?”
“烈酒洗剑,火洗布拭剑身,素来是只有承剑门会用的做法。”
原来如此。
“可这把剑是太微宗的剑,最好不要这样对它。”尹海卫开了葫芦,捏了法诀。一串联结在一起的清澈水珠自小葫芦中飞出,如同春日泉水撞石,击打到剑上,传来阵阵碎玉般的声响,清越动听。
“瀛洲玉甘泉洗剑,凤麟洲连金泥拭剑,这样养剑,才是太微宗的做法。”尹海卫不紧不慢地说道。
玉蝉衣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闻到一股玉甘泉水的清冽甜香。
尹海卫又拿出一个黑盒子,拿出膏药状的东西,往剑身抹去。
他专心致志,从头到尾,都没抬头看玉蝉衣一眼,眼里只有剑。
一通保养下来,剑上低敛的华光似乎更耀眼了几分,玉蝉衣能感受到她的剑很高兴。
而一旁站在灵田中的两个太微宗弟子自打尹海卫踏进不尽宗那一刻,就屏住了呼吸,停住了手头的活,开始交换眼神。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一头雾水。
尹海卫在太微宗里,是极具威望的人物。
他虽然不算十分厉害的剑修,却是个很好的铸剑匠人,仙龄足有一千年,阅历深,在太微宗很有面子,但对他们这些年轻剑修很是看不过眼,总肃着一张脸,一向不大爱理人。
今日和玉蝉衣聊着天的尹海卫,叫他们感到有些陌生。
他们用传音石给李旭传了消息,汇报了这件事,冷不丁接触到尹海卫望向他们这边的眼神,连忙缩了缩脖子,继续埋头犁地干活去了。
尹海卫收回视线。
当着玉蝉衣的面,将瀛洲玉甘泉洗剑,凤麟洲连金泥拭剑的流程示范了一遍,他将葫芦、黑色圆盒和剑一并交给玉蝉衣:“给。”
这出乎玉蝉衣的意料:“都是给我的?”
“好好对待这把剑。”尹海卫道,“我今日来,便是来看看我这把剑是否得了个好归宿。说实话,知道你不是太微宗弟子时,我生过气,但现在看,这柄剑交给你,倒是种不错的缘分。”
“多谢。”玉蝉衣感激地将剑拿回,尹海卫不动声色看着她,心里已然对玉蝉衣这半年来的灵力长进有了数。
唯独可惜,不是他们太微宗的弟子。
尹海卫望了不尽宗的环境一眼,说道:“在店里看到你拿剑,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天赋的剑修,唯恐你浪费自己的天分。半年前我就从李旭那得知了你是不尽宗的弟子,没有立刻来找你,便是为了看看你这半年能否有什么长进,今日再一见,我放心了。”
“小道友,以你的造化,这柄剑是你的第一柄剑,却绝不会是你最后一柄剑。等你日后修为更进一步,就可以去找一柄最适合你的剑。”
玉蝉衣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友你……很懂剑吗?”
“呵,我一个活了千把年的铸剑人,什么剑没见过。我要是不懂,就没人敢说自己懂了。”
什么剑没见过……
玉蝉衣问:“那荧惑呢……你可曾见过?”
“见过。”
玉蝉衣默了一默,又问:“陆闻枢呢?”
尹海卫脸上却透出点不耐烦来,说道:“小友,你说的这荧惑、还有那陆掌门,哪个不是举世闻名?这又是在炎州,你随便在路上抓个修士来问问,他们知道得可能比我还多,何苦问我这个老头子。”
玉蝉衣垂眼,换了个问题:“那七杀呢?”
这次倒换尹海卫一愣。
“七杀……也见过。”尹海卫不知道为何语气沉了许多,像是一口气憋在心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道,“凶剑,不见血不回鞘,但也是好剑中的好剑,世无仅有,难出其右。”
“那七杀如今在哪?”
尹海卫身体往后一仰,视线恰好落在院中那棵树上:“谁知道,我也是只在一千年前见过一次。后来,没有人知道它去哪儿了。”
玉蝉衣下意识皱了皱眉头,顺着问道:“那它的主人呢?”
尹海卫的视线猛地从树上收回来,古怪地看向玉蝉衣,“它的主人?”
玉蝉衣犹豫片刻,点头说出了那个名字:“微生溟。”
玉蝉衣好奇微生溟的下落,可太多的人忘了微生溟。
这件事本身就很古怪。
微生溟不是不为人知的她,曾经那么声名显赫的一个人,怎么会像她一样,被人遗忘得那么干净彻底?
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千年,也不该如此。
既然尹海卫是一个活了千把年的修士,还在一千年前见过一次“七杀”。
那他一定见过微生溟。
玉蝉衣有种莫名的直觉,或许,尹海卫会是她所遇到的所有人里,为数不多的能告诉她微生溟下落的人。
第27章 无闻之人 既是道听途说,就不可全盘信……
微生溟的名字一被玉蝉衣说出,药田里做忙碌状但支着耳朵偷偷在听这边动静的两个弟子俱是一惊,担心玉蝉衣是看出了点什么。
尹海卫也有同样的顾虑,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树上,又打量了一眼玉蝉衣,微微坐正身体,问她:“为何会问起微生溟?”
玉蝉衣顿了顿,回答道:“我是剑修,历代的剑道第一,我都知道。”
尹海卫看她神色,倒不像知道树上那位就是微生溟的样子,知她不是试探,倒是对她提出的这个问题生出几分兴味:“你这个年纪的修士,知道微生溟的,实在是不多见。”
“说说看,关于微生溟这个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极轻极轻的声响,似是树上的人翻了个身,随后再次陷入安静。
玉蝉衣对这动静早就能听而不闻,对着尹海卫细数道:“曾经的剑道第一,太微宗的弟子,‘七杀’的主人。”
说到这,她一顿,又补充:“还是创出杀招‘灭’的人。”
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尹海卫等了等,等不见她的下文,便知道这已是她知晓的全部,怅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年轻一辈的修士,往往是只知陆闻枢,不知微生溟。你能知道这些,已经算是罕见。也就只有像我这种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家伙,记得点他当年的风光。不然,还有谁能记得?”
“我并非是流州人士,而是瀛洲人士,我的父母皆是巨海十州第四大宗——玉陵渡的修士。按理说,我不该拜入太微宗,该拜入玉陵渡才对。”尹海卫道,“可在我还是个总角小儿时,听多了微生溟的事迹——就如同你们这一代人听的是陆闻枢的事迹一样,那时候但凡是练剑的修士,讨论的全是微生溟。想当年他去的那届论剑大会,他那杀招一出,一剑破长空,之后百年无人可破,自古英雄出少年,他便是当时当之无愧的剑道第一。”
说着说着,尹海卫那双沧桑的眼睛焕发出别样的光彩,似乎是沉浸到某种悠远的回忆当中,面部冷硬的线条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年少时,我崇拜他,仰慕他,将他视为毕生追寻的偶像,我想成为像他一样的剑修。我以微生溟为目标,练剑练了好多年,那是我一生中最有热血澎湃的日子,为了离目标近一点,我甚至离开了我的家乡,远赴流州,拜入太微宗。等拜入太微宗后,我终于亲眼见到了微生溟。可是……”
说到这,尹海卫一顿,眉头紧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接下来的场景,他似乎很难再说下去。
玉蝉衣心中一紧,心知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追问道:“他怎么了?”
尹海卫再度开口,嗓音语气依旧与方才一致,只是细听却有几分艰涩:“他很……狼狈。”
他终于叹出一口气来,无比怅然地对玉蝉衣说:“我拜入太微宗见到他那一面,恰好在距今大约一千年前,在太微宗里。那时他蓬头垢发一身伤,跌跌撞撞想要跑出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些让人听不懂的句子,半痴半疯,听不进半句劝阻。哪有半点传闻中机深智远、意气风发的样子?”
玉蝉衣听得心直往下沉,又听尹海卫说:“后来我听人说,他生了心魔,人已经疯了一半。”
玉蝉衣心头戚戚,她想过微生溟也许已经仙逝,也许遁出巨海十州,跳出纷争之外,隐居在人间的某个角落,万没料到,微生溟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玉蝉衣急着问道,“为什么他会生出心魔?”
尹海卫摇摇头说:“这其中细节我并不知晓,只听说是和陆闻枢有关。”
玉蝉衣脸色变了:“陆闻枢?”
尹海卫点头道:“听说,自陆闻枢在一千年前的那一场论剑大会上破掉微生溟的杀招,微生溟心中便存着一根刺。他年少成名,心高气傲,事事爱争高低,论剑大会结束不出一年,他便专程去了一趟承剑门,想和陆闻枢一较高下。”
“那一战无人见到,没有人知道到底谁打败了谁、胜的又怎么打赢了败的那一方。但微生溟自承剑门回来,元气大伤,满身伤痕,触目惊心,伤口最深处,皮翻肉烂,森然可见白骨,他是被极其凶悍的剑气所伤,若非‘荧惑’,还有什么剑能伤他伤得这么重?毫无疑问,他一定是败在了‘荧惑’之下,败在了陆闻枢的手里。”
“自七杀出鞘,微生溟未曾败过一次。初尝一败,却败在一介小儿手里,还败得这么狼狈,败得这样惨烈,恐怕他难以接受,这才生了心魔,从此浑浑噩噩,自我折磨,不可终日。”
因败给陆闻枢,导致微生溟有了心魔?
玉蝉衣没有搭话,尹海卫这一番话令她变得异常沉默。
尹海卫接着说道:“于少年的我而言,微生溟高山仰止,他的成就将是我穷极一生攀爬也不可企及的高峰。可我没想到,进入太微宗后,我看见的微生溟,却是个连七杀都无法驾驭的疯子。”
“他自神坛跌落,而我这种因受他鼓舞踏上剑道,以他为信念的修士,信心也跟着一起跌至谷底。那时,他的陨落,叫一路追随到太微宗来的我也成了个笑话。”
“我怨恨过微生溟,怨他为何不能一直高坐神坛之上,恨他为什么被打败了一次,就自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了拿回剑道第一称号的希望。有一阵子,我甚至赌气不再练剑。”尹海卫长长叹了一口气,“可后来我想明白了,问题不在微生溟,而是出在我的身上。我不该将自己的剑心托付在他人身上,从一开始,想成为下一个微生溟的我,剑心就不够纯粹,我的剑心崩塌,怨不得旁人,怨我自己。总是怨怪别人的我注定做不了一个好剑修。”
玉蝉衣抬眼看向尹海卫,只见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院子里那棵树下掉落的树叶出神,眉眼间俱是风尘历遍的旷达与释然,只是,眼底的遗憾哪怕跨越了千年也难以消去。
微生溟既已陨落,玉蝉衣也有遗憾,她还没和他真正比过一次,没想到,就这么没有机会了……
她压着心底那一丝丝难以得到开解的憾意与心里一阵倍感凄凉的唏嘘,轻声对尹海卫说道:“可是,你成为了一个很好的铸剑匠人。”
“何止很好,顶尖才是。”尹海卫轻哼一声,神情和缓许多,他道,“可惜了,我这铸剑匠人做的虽好,却也不够痛快。我只远远见过七杀一眼,没能拿在手里感受过它的剑意,也不能经由我的手给它养护一次,对一个铸剑匠人来说,简直白活。”
“可如今它下落无踪不说,能拔出它的人恐怕也没几个。我这愿望,怕是终生都难以实现了。”
他转而看向玉蝉衣:“他日,小友若能喜获灵剑,肯带来允我瞻仰瞻仰,尹某自当感激不尽。”
玉蝉衣手中还握着他给的玉甘泉水与连金泥,对慷慨赠宝剑宝物给她的尹海卫自然是无法拒绝。她点了点头。
尹海卫看着她诚恳的样子,心道,这一千年间他见过的剑修不知凡几,可天份高成玉蝉衣这样的实属少见。
也许曾经的微生溟,如今的陆闻枢,在他们年少时都是这般惊才绝艳的样子,甚至有可能比她不如。
尹海卫隐约有种感觉,剑道稳固了一千年的格局,也许要因眼前这位少女,而换一换了。
只是英才向来会遭天妒,微生溟便是前车之鉴。他不忍再看到好苗子半路折了去,忧心忡忡地开口说道:“小友,我再敞开心扉同你说几句话。”
玉蝉衣点了点头:“我好好听着。”
“一千年前,微生溟做剑道第一时,剑修多将他视为偶像。这一千年间,陆闻枢做剑道第一,新一批的剑修又开始追将他视为目标。可若是等到陆闻枢也跌下神坛去,他们未必不会像当时的我一样茫然无措。小友,你天赋极高,切莫将自己的剑心托付到别人身上。你且修你自己的剑道,炼你自己的剑心,除此之外,一切皆是可抛下的外物。”
玉蝉衣垂眼听着,若有所思,忽然间想起一事:“那微生溟如今正在何处?”
“还在太微宗吗?”她问。
尹海卫一愣,呷了口茶,说道:“离开太微宗了。”
他眼角余光觑着树上落下的那块黑色衣角,说道:“和七杀一样,下落不明。”
“那他,岂不是过得很不好……”心底的唏嘘再难压抑得住,玉蝉衣皱起眉来。
她以为自己的命运已够颠沛流离,却不想在这世间另外一处,微生溟的命运也在大起大落。
若微生溟当真元气大伤,又离开了宗门庇护,心魔缠身,修为无法再进一步,这千年的光阴加诸在他的身上就不再是一桩小事,恐怕微生溟已经老的不成样子,甚至,说不定……他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时分、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仙逝了。
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头淤堵,玉蝉衣郁结地皱着眉头,头顶的树上却悠悠传来一声:“说什么下落不明,说不定像我一样,在哪棵树上挂着呢?”
一阵阵树叶飘落,树上那道黑影落到地上。
微生溟走到桌边,也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喝了几口,先盯着玉蝉衣看了两眼,后又看向尹海卫。
他礼貌而又客气地对尹海卫说:“我这位黑心烂肝、做了奸诈小人的师兄,替我这小师妹,谢过尹道友相赠的剑。”
尹海卫回敬他的,是一记丝毫不给任何情面的眼刀子。
尹海卫没个好气,冷哼一声,全然不理会微生溟的存在,只看向玉蝉衣,意有所指地叮嘱道:“小友,我方才那一番话尚未说完,你别要步了微生溟的后尘,登上巅峰固然是好,可我们剑修,不是只为了成为剑道第一才拿起剑,你别学微生溟。”
玉蝉衣未答话,微生溟率先拍手称赞:“精彩。”
“别学啊。”他也这样对玉蝉衣说道。
又眨了眨他那双神色倦倦、比往日更打蔫的眼睛,继续同尹海卫说道:“尹道友方才实在不必妄自菲薄,能领悟到这么多精彩有用的道理,又不吝于分享出去,怎么能不算是好剑修?明明高风亮节。”
他一番话说得格外诚挚,听到尹海卫耳朵里却像是嘲讽。尹海卫后牙槽咬了咬,霍然站起身来,对玉蝉衣说道:“今日我就不再继续打扰下去了。小友,日后若是用完了那玉甘泉水与连金泥,到店里来找我要便好。叨扰了,告辞。”
玉蝉衣直觉他和她师兄好像有什么过节,两个人聊起天来竟这样不对付,让她夹在其中不知说什么是好。
见尹海卫说要走,她连忙也站起身来,到门边送他离开。
回来后,玉蝉衣只见自己这半年来行踪无定的师兄胳臂支在院里的石桌上,一只手半托着腮,眼睛似乎有些黯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她在看他,他眼睛抬起来,稍稍有了点亮光,之后,一种好奇打量的目光便一直粘在她身上。
玉蝉衣重新拿起笤帚扫地,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路追随过来,她无奈放下手中笤帚,说道:“师兄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这半年来,哪怕碰了面,他也几乎不说什么话,她都快把他当成不会说话的哑巴了。
微生溟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听到微生溟下落不明,小师妹似乎很是遗憾?”
听着他这句声调有些古怪的问话,玉蝉衣反问:“我不能遗憾吗?”
微生溟道:“依着方才那位尹道友所言,微生溟分明是败犬一只。像你这样年纪的小剑修,不知道他都很正常,怎会替他感到遗憾?”
“我要打败陆闻枢。”玉蝉衣语气十分干脆。
她垂下眼掩了掩自己决然的眼神——不能道与外人听到是,她不仅要打败他,还要毁了他所珍视的一切。
微生溟道:“打败陆闻枢,和你为微生溟感到遗憾,有何联系?”
玉蝉衣道:“先打败陆闻枢,打败陆闻枢后,我想去找微生溟切磋。”
微生溟忽然站起来走向她,他欺身到她面前,几乎没在两人之间留下太多余地,垂眼看着玉蝉衣那双漆黑的眼睛,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要从她的眼里看透什么端倪:“对陆闻枢是打败,和微生溟却是切磋……小师妹,我怎么觉得,你很看不惯陆闻枢?当真是没见过他?”
玉蝉衣喉头一阵发紧,她道:“你不也看不惯他?难道你见过他?”
“当然。”微生溟坦率应下,脸色却冷下许多。他并未多说什么,但眼底复杂的情绪已经透露出他提到陆闻枢时不爽的态度。
玉蝉衣一哽,竟然真的见过。她道:“没见过就不能看不惯了吗?他是剑道第一,我看不惯他,想打败他,我无错。”
“自然无错。”微生溟倒也习惯了她这野心明明白白摆在面上的模样,坐回到桌边,满脸好奇地问道,“只是,为何你只讨厌陆闻枢,不讨厌微生溟?”
微生溟说:“尹海卫同你说了这么多,不觉得微生溟很可恶吗?”
玉蝉衣到他对面坐下。她道:“尹道友的这一番话,我知道他说的是他所知道的实情,可其中有几点,我觉得很蹊跷。”
“哪里蹊跷?”微生溟抬眼看着她。
玉蝉衣顿了顿,说道:“其一,微生溟不敌陆闻枢,败在陆闻枢的手里。”
“其二,微生溟的心魔,是否真的是因为陆闻枢而生?”
她话音一落,微生溟喉结微微滚动,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停顿片刻,选择问了这样一句:“为何这两点蹊跷?”
“我说过,我不会通过传闻认识一个人。尹道友说,关于微生溟败在陆闻枢手里那一战,无人见到,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众人推测,都是道听途说。”
“既是道听途说,就不可全盘信任。至少,我不全信。”玉蝉衣的声音如金石坠地,眼里微光闪烁,“我见过微生溟创的杀招,哪怕这杀招已经被破,但能够创出来就说明他不是一般的剑修。至少,在我眼里,他的天赋与实力,都在当时的陆闻枢之上。”
为作掩饰,玉蝉衣补充:“至于陆闻枢当时实力如何,我虽然未曾见过,可依照常理推测,他哪怕能够赢过微生溟,也至少不能赢过太多。”
陆闻枢论剑术实力,并非庸碌之辈,这点,玉蝉衣承认。
可要是说,一千年前的陆闻枢就能叫当时的微生溟元气大伤,玉蝉衣不信。
陆闻枢是有了“荧惑”,但微生溟那里,也有“七杀”。
陆闻枢要凭什么,才能叫一个天赋卓绝而又实力超群的剑修输得那样狼狈?
要知道,微生溟做剑道第一的那些年,可比之前任何一个剑道第一都更叫人心悦诚服。
元气大伤,满身伤痕,触目惊心,伤口最深处,皮翻肉烂,森然可见白骨……尹海卫所描述的微生溟的伤势,不是单凭一个陆闻枢就能做到的。
她掷地有声地说完,微生溟垂着眼睛,半晌没说话。
天色已经昏暗下去,药庐那边掌起了灯。
微生溟的脸一半沉浸在光里另一半在阴影,眉宇间似乎藏了太多旁人瞧不懂的东西。
他太久没有说话,玉蝉衣以为他是对她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不太认可,继续说道:“微生溟是我知道的天赋最好的剑修,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心魔困住的。比起陆闻枢,我更欣赏微生溟的造诣与剑术风格。”
“天赋最好的剑修?”这时微生溟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忽的抬起眼来看向玉蝉衣,他眼底震动异常,如有波光摇晃,又如尖锐的冰碴落入其中,其中锋芒不可逼视,语气也是前所未有之冷厉,嘲讽之意几乎从他的牙关底下迸溅出来,“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人远比微生溟的天赋更高?什么微生溟什么陆闻枢统统及不上她!若不是、若不是……”
他忽然在最激动处停下,急喘着气。
玉蝉衣却并未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
因他话里的内容,着实令她惊了一惊,惊讶到忘记去顾其他事,玉蝉衣追着说道:“世上竟还有这等人在?”
“是谁?”她眼睛不由自主地发亮,一双漆黑眼眸明亮异常。
微生溟见她脸上神采飞扬,心脏猛然止不住地开始痉挛。
玉蝉衣已经等不及地飞速思考起来:“既然有这种人在,定然不会默默无闻,名号一定响亮。”
微生溟指尖重重一颤。
玉蝉衣报以期待地问:“师兄,你能帮我找到这人吗?或者,你可否告诉我这人是谁,我自会去寻。”
微生溟合闭了双眸,对比玉蝉衣一脸喜色,他却满脸哀戚。两人虽然分坐石桌两端,但却一悲一喜,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聊的不是同一个人。
玉蝉衣犹在问,她有着一连串的问题:“这人是女修士,还是男修士?仙龄几何?在哪个门派?在炎州吗?还是流州人士?姓甚名谁,可愿意与人切磋?”
耳畔声声嗡鸣,苍白嘴唇在止不住的颤抖中开合,微生溟喝止她道:“别说了!”
喉头似被一团棉花堵住,极为简短的句子,被他说得格外话不成调。他接着说:“找不到了……”
声音嘶哑异常,尾音绞着颤。
昏昏夜色中,玉蝉衣只见他胸膛起伏剧烈,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眼底却晶莹潋滟一点水光,将将要顺着脸颊落下,又被他信手拂去。
看着他修长指尖上残留的湿润水痕,玉蝉衣后知后觉意识到,方入耳的那句“找不到了”最后那抑不住的颤音意味着什么,心底轰然一震。
那是……泪吗?
他,是……哭了?
第28章 不够 我好像……好像把师兄给弄哭了……
灵脉尽毁时也不吭一声的人,到底有多难受,才会掉下这一滴泪……
玉蝉衣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她眼前掉泪,哪怕只是倏忽而逝的一点晶莹,她依旧本能地感到惶恐,坐着的姿态变得拘谨万分。
她张了张嘴唇想要说点安慰的话,却实在缺少此道的经验,才张口便觉得笨拙,又默默将嘴巴闭上。
这时却听见微生溟喑哑嗓音又响起来,他的声线缓而慢,慢极了,“那是个女孩……”
玉蝉衣连忙屏住呼吸认真在听。
微生溟置于桌面石板上的手无意识收拢,指尖抓挠到石板上发出刺耳异响,他却像是听不到了一样,声音轻得像一场梦:“小师妹,有些人,只消见过一次,你便会知道,那就是你穷极一生想要寻找的人。可是……”
他的话有些乱,“微生溟其人,你已经听闻他大半事迹,知道他的风光,也知道他的狼狈,但你可知他的无能……”
“陆闻枢固然不值得追随,可微生溟却更可恨。”
说话时他并未看向玉蝉衣,反而视线空茫,投向玉蝉衣背后的群山。
巍峨山峦在月色的掩映恍若一道道修长鬼影,他两眼空空俨然自己的魂魄也丢失在其间了一样,听在玉蝉衣耳里有些颠三倒四的话也忘了再说下去。
群峦叠映在眼底,微生溟的眼睛红得彻底。
“可怜、可怜……可怜……”声音一声比一声低,他不知在说着谁。
玉蝉衣几乎分不清,这是他原本的瞳色在加深,还是因泪意而变红。
看神情,他的脸色平静到显得空洞异样,若非方才他眼底那被他轻巧拂去的一滴泪,与他说起话时颤着的嗓音,玉蝉衣几乎难以窥见他情感的裂缝。
那样好听的一把嗓子,此刻说起话来,却像断了弦的琴被迫被拉响时发出的声响,喑喑哑哑的,过分的难听。
有些事,是不言自明的,更何况玉蝉衣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给她将事情拆讲得透彻细致,才能明白的人。
哪怕,微生溟的话语意混乱,玉蝉衣依旧从中拼凑出了一些东西。
这逐渐拼凑出的那个可能,让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玉蝉衣意识到,恐怕、恐怕师兄所说的那位天赋极高,高过微生溟也高过陆闻枢的人,落到了极坏的境遇中去,甚至,如今的境遇,怕是还不如微生溟……
恰巧微生溟说:“我当真见过那样一人,真的不能再真。可是啊……天道对她不公。”
一句“天道对她不公”,玉蝉衣耳边轰然一声。突然之间,四周于她像是变得万籁无声了一样。
隔了好久。
“为什么?”玉蝉衣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在问。
她不理解,为何这巨海十州的剑修,有天赋的一个又一个各受困扰,籍籍无名;却叫那脚底踏着她森然白骨、名号得之不正的陆闻枢在这一千年间,安安心心地掌着正道的高位?
到底是为什么?
为何这天道却不去对陆闻枢不公?!
这终究是个无法完整问出来的问题,别人给不了她答案。
忍着眼眶热意,忍了又忍,玉蝉衣的目光却寸寸冷下来,她又问:“只凭天赋,不够是吗?”
微生溟仍在望着远山出神,眼神空洞洞,像一具傀儡人,玉蝉衣便知道她之后说的这些话,恐怕没被他听到耳朵里去。她默默起身,脸上再没有多余表情,只是手里重新召出了自己的长剑。
她心里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不够。
那陆闻枢做了千年的剑道第一、几百年的正道魁首,恐怕已经成了难以撼动根基的庞然大物,这样一想这天道果真至极不公,她只想凭着自己一身天赋和恨意杀过去又怎么能够?
一阵清风携带着秋日桂花的香气从庭中席卷而过,药田的草叶一阵轻轻摇动,如同一双温柔抚过的手,站在药田中间的两个太微宗弟子却轻轻打了个寒颤。
玉蝉衣的剑尚未出鞘,他们就感受到一阵极强的剑意自她的剑上渗出,遥遥传来仿如凛冬,几乎令他们本能地感到胆颤。
其中一人瞳仁一缩,传了心声给另一个:“他们刚刚说的,你能听明白吗?”
另一人以心声回道:“微生溟肯定又在说些胡话,这巨海十州哪里出过比他和陆闻枢天分都高的人物?之前他便经常如此,都是他被陆闻枢打败之后无能为力杜撰出来的一些东西,当不了真的。”
又道:“但那玉蝉衣好像真的信了……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另一个苦着脸道:“自然是听到了,她说,只有天赋,不够是吗?看她的样子,她应是觉得还不够,于是要更刻苦地练剑了。”
“……”
“……”
沉默。
两个太微宗弟子都沉默了下去。
这一刻,他们都有点不想再当剑修。
“小师妹!小师妹!”
这时药庐那边传来巫溪兰的喊话声。
整个院子里,只有她的嗓音听上去是欢快的。
玉蝉衣垂下眼,将眼底寒光与手中长剑都收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番情绪,走进巫溪兰的药庐。
巫溪兰正待在脸大的捣药木臼旁,捣着药腾不出手,抬了抬下巴示意玉蝉衣自己去拿旁边的那几个药瓶。
“喏,新的聚灵丹,和剜心丹,旁边还有一些别的丹药,是我拿这阵子养出的灵草炼出来的,专门为你而炼,只于你修行有益,你可以按照一日一粒的分量服用。”
玉蝉衣拿起药瓶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走回到巫溪兰旁边,有些犹豫地说道:“师姐。”
巫溪兰看着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玉蝉衣眼睛往外瞟了一瞟,忧心道:“我好像……我好像把师兄给弄哭了。”
巫溪兰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笑了一笑。
看玉蝉衣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这很正常。”巫溪兰道,“我看到好多来我们这的剑修在和你比完剑后,也在不尽宗外面偷偷掉眼泪。”
巫溪兰心道:小师妹如此惊才绝艳,她那个整整花了两百年拔剑都拔不出来的小师弟,看到自家小师妹天赋如此之高,剑术突飞猛进,自形惭愧,伤心落泪,也是可以理解的。
巫溪兰笑吟吟,玩笑道:“真是没想到,我们小师妹竟然有让这么多人为她掉眼泪的本事。”
玉蝉衣:“不……”
算了。
说起来很难解释。
玉蝉衣放弃了从巫溪兰这里问出点东西的念头-
入了冬,与天气一起变得寒凉的,是玉蝉衣的剑意。
若说前半年,她一直在因为微生溟说她那句“照本宣科,缺乏经验”的评语苦苦钻研如何叫自己的招式变化莫测,无法被人摸透她下一步的路数,因此常常给太微宗弟子多放几招,好叫他们败得不至于那么快,好陪她多练上一练,到后半年,却不再给太微宗弟子留任何情面。
那些平素日里爱偷懒的、修习没那么勤快的,在玉蝉衣的剑下,连一招都撑不下来了。
他们不能、也不敢再来和玉蝉衣练剑。
和玉蝉衣练剑时,那股寒意凛凛、可破万物的杀意几乎扑面,远比承剑门这地界格外寒冷的冬日朔风更加刺骨,这不是他们这些仙龄低、修为低的修士能够承受得住的。
到后面,哪怕只是远远感受到玉蝉衣的剑气,他们都会一阵寒颤。
李旭偶尔会站到不尽宗的墙头观战,有时他会忘记自己站到这里的目的是要多去留心注意微生溟的动向,看玉蝉衣与别人练剑会在不自觉间入了迷。
他早就从自己安排在药田的那两个弟子口中听闻了那一夜玉蝉衣与微生溟的对话内容,自然也听到了玉蝉衣问的那句“只凭天赋,不够是吗”。之后这一整年,窥视微生溟之余,这问题也常常盘桓在他心头。
但看着修为日渐长进的玉蝉衣,李旭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他并没有资格去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视野之所见,恐怕只有玉蝉衣,才配去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时光斗转又一年。
院里的藤兰树枯黄了两遭,玉蝉衣的灵脉在又一岁立冬那天,冲破了第二十四寸。
这一日,正在李旭在自己那布满奇花异草的居所中练剑时,听见段小丰回来的脚步声。
他收了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回头,只见段小丰神情平静中带着一点黯然。
段小丰道:“师兄,我输了。”
“三招之内,十比十输。”
“我在她那,最多只能撑过两招了。”段小丰垂着眼说,“如今我们这儿已经没有人能够在玉蝉衣手底撑过三招,我觉得,她已经不想同我们练剑了。”
段小丰抬眼看向李旭:“若是还想用陪她练剑的法子接近不尽宗,恐怕只能是师兄您去。”
李旭的神情却和他一样平静,他说:“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同段小丰对败给玉蝉衣早有预料一般,他也对今日早有预料。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李旭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确实来得比他想的要快。
去往不尽宗之前,李旭用连金泥拭剑,又用玉甘泉水洗剑,好好养护了一番他的剑。
次日,一早,他来到不尽宗。
玉蝉衣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等他。藤兰树到了冬天,树叶子都掉光了。她披着一身霞光,身上结着露水,仰着颈看向群山微微出神,像被露水涤湿的一片洁白花叶。李旭扫了她一眼,便知道昨夜玉蝉衣恐怕又是整夜都在练剑。
她应当已经知道是他来了,不然早该对院里进人有所反应,李旭开口说道:“昨日,段小丰告诉我,他输了。”
“到如今,太微宗的弟子,除了我之外,恐怕无人能与你过上几招。”
“因此,我来了。”李旭抱拳朝玉蝉衣行礼,而后,亮出了剑。
“玉道友,请。”-
集市上,人声鼎沸,热闹程度非往日能及。
其间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剑修,巫溪兰挤在其中,好不容易才挤进她想进的那家药店。
“真是捅了剑修窝子了。”巫溪兰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在心里嘟囔道:“每过一百年,快要到论剑大会,那些没宗没派的散修剑修就爱跑到承剑门底下来买剑买药,真以为这里的药和剑都是好的?哼。”
连承剑门的外门弟子都卖假剑,这山脚下的这些店可更没保障。
巫溪兰目光往周围扫了扫,看着那些来往剑修,一时有些暗恨自己不能分辨这里这些剑修哪个厉害。
不然说不定能抓回去一个厉害的,陪她小师妹练练,也好助她小师妹早点将那李旭给打败了。
这一整年巫溪兰总时不时瞧见李旭在墙头站着看玉蝉衣和别人练剑,因着之前见过玉蝉衣在李旭那败得格外惨烈的那一次,每每看到李旭在墙头看玉蝉衣练剑,巫溪兰的心头便有些不快意,她总觉得李旭是不怀好意,在琢磨着怎么让她的小师妹再败上一次。
巫溪兰已经知道了,别看李旭长了一张不显山不露水、温善可欺的娃娃脸,能打败她小师妹,剑术水平好像没她想得那么烂。
毕竟自上次败给李旭之后,败在玉蝉衣手底的人恐怕已过百个,其中不乏四五十寸灵脉、灵力高过她的修士。哪怕李旭七十二寸灵脉尽通,若是没有点真本事,也不可能在她小师妹手底占到那么多的便宜,这点简单的逻辑,她巫溪兰还能分析得出。
小师妹何时能打赢李旭,就成了巫溪兰心里惦着的一件事。
这论剑大会将至,集市上的剑、法器以及能给修士助益修复的丹药都变得极为紧俏。巫溪兰往年都要趁此大好时机,摆摊卖丹药的,但如今不尽宗里多了个剑修小师妹,那她的丹药自然要给她小师妹留着。
而为了准备上充足的丹药,巫溪兰早早做好了准备。
她特意提前和药房老板订了一些她没有种植的草药,今日来到集市上取货。免得等到了论剑大会前半个月,市面上的丹药紧俏到连做它们的原料都被洗劫一空。
往年这个时间,剑修们还在急着买现成的丹药和法器,还买不到草药的头上,哪怕她没订货,今日出来采买,也是来得及的。
“老板。”一进药房,巫溪兰拍了灵币袋子在桌上,“灵币我带来了,给我我订的三十斤云栖草,九斤望月苔,和三两鹿霜。”
巫溪兰是集市上各家药店的熟客,药店老板早就认识她,听见巫溪兰的声音,正在里间的他走出来。
巫溪兰在外面明明听见他在里间笑声连连,却见他走出来后,脸上并无半点笑意不说,反而一脸抱歉。
一见巫溪兰,药房老板重重拍了一拍脑袋,“哎呦你瞧我这记性!”
药房老板愧疚万分地说道:“巫道友,实在对您不住,您要的这些草药,我这儿已经卖完了。”
“什么?”巫溪兰拧起眉头,“可是,我上个月便同您订好了药材,说好了今日来拿的。”
店老板说:“就在您来的前一刻,来了位大主顾,他一来我才想起来,他更早同我这边订好了药,比您还要更早半年呢。就是太早了,叫我给忘了。”
巫溪兰抿了抿唇:“和你何时再去进货。”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里之后的草药,那位大主顾他全也包下了。怪我怪我,您放在我这做订金用的灵币,我还给您。”
“大主顾?”巫溪兰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她看向店老板身后的那间房间,只见里面隐隐约约一道白色身影,看上去高洁素静,巫溪兰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高声道,“半年之前就订了,怎么可能?”
她已经提前了那么久订货,怎么可能会有人还在她的前头?
巫溪兰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说:“老板,我同你订货,有字据为证,他同您下了这么大的单子,那他的字据呢?”
那老板脸色僵了僵,巫溪兰从他这脸色中看出端倪,冷哼了一声,“他要是没有字据,那就不算提前预订,给我我要的货!尤其是三两鹿霜,一钱都不能少!”
那可是养起来费心又费力的玩意儿。
老板懊恼低了低头,脸上带着几抹被巫溪兰不留情面戳破的气急败坏,这时里间传来几声轻轻的桌面叩击声,店老板安静下来,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状,似乎是里面的人用灵力给他传了道心声。
那店老板听完后,神色明显从容不迫许多,他对巫溪兰说道:“哎,我实话实说,巫道友,你给的那点灵币,连承剑门给的零头都比不上,这些药卖给你,简直血亏。这样,我先退一步,我不仅退你订金,再补偿你三千灵币,够意思了吧?”
“我不要灵币,我就要货。”听到老板提起承剑门,巫溪兰彻底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对这药房老板而言,他们这些客是散客,辛辛苦苦打点,却只能赚些薄利,比不上做承剑门的生意,一单就比得上几千个小单子。
三千灵币,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说出就出,承剑门真是阔气。
但既然承剑门已经开始采买草药,那她就更不能放弃她订的这些货了。
这家店这么偏僻都被承剑门的人找上来,恐怕,附近集市上的所有药房,都已经被他们买空了。
倒真是承剑门的作风,论剑大会之前,这世上最好的天材地宝都要堆在他们的宗门里,给他们的剑修用。
“你——”见巫溪兰如此固执,那药店老板脸色变得十分恼火,“我给你赔偿灵币,已经是看在了你之前常常来我这买药的面子上。你买药不就是为了做些丹药,打算等论剑大会要开之前那一个月高价出售?我提前把三千灵币给你,还省了你做丹药的工夫,你该谢我才对,不然你做丹药卖钱哪能赚这么多?”
“别在这颠倒黑白,利欲熏心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此番买草药,是要为我即将前往论剑大会的小师妹做丹药,做好的丹药我一颗都不会卖的!”
“小师妹?论剑大会?”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药店老板嗤声一笑,他道,“你们不尽宗这么个小宗门,平时的用度不都靠你炼那几颗丹药,哪里供得起剑修?你辛辛苦苦给她准备那么多灵丹妙药,可别去了蓬莱一天,就要打道回府咯。”
巫溪兰气得脸皮阵阵发紫,她咬牙切齿道:“你这样做生意,这店你早晚开不下去。”
药房老板轻哼一声,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悠悠然道:“人家承剑门的剑修,可是要去论剑大会上拿头筹的。到时候他们拿了头筹,我到处宣传宣传他们是从我这买的药,我这小店的生意自然会跟着沾光。生意做不下去?怎么可能。”
巫溪兰牙关紧了又紧,把手往柜台重重一拍:“赔我灵币!三千灵币,还有订金,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药房老板睨着她:“早这样不就行了?”
巫溪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等出了药店,她抱着没有花出去反而变得更沉甸甸的灵币袋子,越想越气,折返回来,朝着药店的门吼道:“死奸商,开黑店的!别以为你不给我药,我就买不到药了!早就料到你会出尔反尔,在你这拿不到货,我早给自己留了后路!如此不讲信用,谁知道在你家买到的是真草药还是假草药!也就大冤种中的大冤种会在你这儿买药!”
一通吼将道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在他们的议论声中,巫溪兰功成身退,悄然离去,却还是忍不住打从心底里生气。
之前宗门里没有剑修,她也曾梦想过能做承剑门的生意。毕竟是大宗大派,能一笔做他们的生意,那就等于发大财了。
但如今宗门里多了玉蝉衣,有了一个剑修小师妹后,巫溪兰有了新的视角,便能感受到承剑门的蛮横与霸道。
这炎州最好的那些东西,几乎都被承剑门拿去,供给他们的剑修了吧。
这是根本不给非承剑门的修士活路啊。
她是早给自己准备好了后路,若是药房里买不到草药,她还可以去找李旭买种子,李旭那什么种子都有,也有草药。
但论剑大会在即,承剑门又在到处高价收购草药,李旭会不会将他那的种子和草药全部抛售,巫溪兰不敢肯定。
她心里面惴惴不安地先回到不尽宗,打算回来看一眼带点能讨好李旭的东西,就去找李旭,结果一踏进禁制,却见李旭正在院子当中。
巫溪兰欢欢喜喜上前去,待看清院中的情形,脚步却缓缓变慢了下来。
就在一眨眼间,本是站着的李旭半跪下去。
他面色虽然尚且算是镇静,但抓着剑的手似乎承受到极大的冲击,虽还能抓着剑,但止不住地颤抖,指骨绷出白痕。另一手支着膝盖,若不是靠着这只胳膊勉力支撑,身体怕是已经跌到地上去。
而玉蝉衣剑指他的咽喉。
剑上寒光映衬着李旭的狼狈,玉蝉衣身上,却连一点微尘都没有沾上。
她满面平静,呼吸平稳不见剧烈起伏,垂着眼睛看着李旭。
若是把她手里的剑换成花枝,当她是正拿在手间拈花细赏,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这一派从内到外从容安稳的样子,就像是刚刚未曾经历一场激烈的对招一样。
玉蝉衣道:“承让。”
第29章 剑意 师兄说的那把剑,是给我还是不给……
院里一片阒然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李旭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后,一抹鲜红的液体自他指骨流下。
血液沿着剑格往下淌,寒光铄铄的剑刃上,被鲜血蒙上一层灰一样的红色。
他映在长剑之上的面容被鲜血掩盖,逐渐模糊不清。
李旭有些晃神,好半晌才抽回思绪。
剑意,居然是剑意……
记得刚刚拜入太微宗练剑时,师父就对他说过,剑修最难修的就是剑意。所谓剑意,不仅仅是一个剑修的风格,还是由一个剑修的剑心深处所生发出来的“气韵”。
一个剑修,不论修为多高,剑招多么华丽,如果没有属于自身的剑意,那也不算上乘。
李旭没有剑意。
他自问,拜入太微宗后,每日勤勤恳恳,勤加练习,是所有同辈中,最刻苦、修为长进最快、也是最虚心问道的那个。可唯独剑意怎么修也修不到。
师父说剑意不必强求,往往要痛彻七情才能感受,或者要清净六欲,方可明悟。总之,要有所机遇机缘,方可获得。
而玉蝉衣却有剑意。
一个初修剑道不过三载、打通灵脉不过二十四寸的小修士,用她的剑意,打败了太微宗的首徒。
将他虎口震伤的,是玉蝉衣的剑意,将他击败的,也是玉蝉衣的剑意。
他若作盾,她便化作矛;他若结网,她化作针尖。什么都阻挡不了她,什么都无法阻止她。
她有着一往无前的剑意,却又如同时刻在刀尖跳舞一般,时刻给人命悬一线之感。一旦被她的剑意缠上,就像落入到深深水湾中被水草所缚,又如同被毒蛇绞住身体,密不透风的杀意如同一张天罗地网重重罩下来,纠缠不休,直叫人在踏入那一刻心中便生出惧意,无半点逃脱的可能。
好半晌,李旭才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输了。”
赢……赢了?
巫溪兰不敢信。
她惶然眨了眨眼,面上发懵,不敢相信玉蝉衣竟然真的就此将李旭打败了。
巫溪兰心中本能生出一股欣喜。只是还没等巫溪兰笑出声来,这笑意就被她自己压灭在喉咙中。
至少不能在这时候笑。巫溪兰情绪转得太快,呛得咳嗽起来,趁着这两声咳嗽,她硬生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表情由惊喜调整为了担忧。
巫溪兰冲向李旭,搀扶住他,眼睛却还是先往玉蝉衣身上扫了一扫,确认玉蝉衣那丁点无碍之后,才转过眼来专心看着李旭。
“你没事吧?”巫溪兰从她自己身上常常挂着的那个布袋中掏出一个小圆盒,捻了点粉末状的止血药出来涂到了李旭的虎口上,十分违心地说道,“李道友,你剑术非凡,方才我站得远远的,一眼就被你使剑时英俊潇洒的身姿抓住了视线,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折服。之所以我小师妹能赢过你,一定是因为你之前打败过她一次,懈怠了,懈怠了,不作数,真不作数。”
天知道巫溪兰有多想叉腰放声大笑上一场,但眼下有求于人,实在不是合适大声嘲笑李旭的时候。
巫溪兰扶着李旭进药庐,一边朝玉蝉衣挤巴两下眼睛使眼色,玉蝉衣不明所以,眨了眨眼满眼困惑,巫溪兰在心里轻轻暗叹了一声,自己招呼李旭:“来来来,进我药庐,我用我最好的药给你补一补。”
李旭却惨淡笑了笑,对巫溪兰说:“是李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巫道友不必帮我找借口开脱。”
听他这样说,巫溪兰眨了眨眼,也不掩藏自己的目的了:“那……你那里可有云栖草、望月苔、鹿霜,可以卖给我?”
李旭轻点头:“你要多少,告诉我便是。”
“三十斤云栖草、十斤望月苔,三两鹿霜。你那里可都有?”巫溪兰问得不是很肯定。她要的这些并非寻常草药,若是李旭那没有现成的,那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他的种子自己种了。
李旭却点点头:“我记下了。”
“都有?”巫溪兰很意外。
“都有。”李旭道。
巫溪兰一时惊住,微微张着嘴巴,感叹道:“李道友,你这怎么总是什么草药都有啊?”
“说真的,你别做剑修了。好好当个药修吧!你做剑修没天赋,做药修简直天赋异禀啊!不然一个花草匠人也是极好的!”看了一眼玉蝉衣,又看了一眼李旭,巫溪兰诚恳建议。
李旭:“……”
显然,玉蝉衣的存在,混乱了巫溪兰对于“一个有天赋的剑修”的判断体系。
但李旭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旭虽被玉蝉衣剑意所伤,但毕竟是在切磋,玉蝉衣真的想要他的命,只是给他留下了一些皮外伤,算不上什么,剑修切磋间常有的事。哪怕巫溪兰不帮他敷药,他用灵力运功疗伤,也不过几个瞬息,就能叫自己的伤口复原。
但李旭没这样做。
他只在与玉蝉衣对招时忘乎所以地全然沉浸进去,短暂忘记过自己来不尽宗的目的,但当他败于玉蝉衣的剑下,他很快记起了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是为了微生溟,才踏进这间小院。由巫溪兰给他疗伤,他可以在这里留得更久。
在巫溪兰将碾碎的草药敷在他伤口上时,李旭透过药庐的窗户,目光轻飘飘看向外面。
院里,玉蝉衣面前站着另一道身影,赫然是微生溟。
“你师弟他这次从外面回来,又已经待了很久一段日子了吧?他这次打算待到什么时候?”李旭状若无心地同巫溪兰提起。
巫溪兰道:“他啊……自打小师妹拜入宗门,师弟他在宗门里的时间也变多了,人也正常多了。不过还是来去无踪,从来不打一声招呼。”
李旭问:“他和玉道友的关系一直很好?”
巫溪兰道:“那自然还是我与小师妹的关系更好一些。不过,我这师弟对我小师妹确实也还不错。小师妹拜入宗门之后,他的话就变多了,全是对着小师妹说的。”
李旭:“话变多了?”
巫溪兰:“那当然。哦,你可能不知道,我这师弟,从前可是一句话都不爱说的。如今能偶尔和小师妹说上两句话,可不是话变多了?”
李旭配合地点点头,又问:“那他们都在聊什么?”
“哎呀,这谁知道?”巫溪兰说,“肯定又是剑来剑去的,我不爱听。而且我也没有偷听别人聊天的习惯,好人谁去偷听别人啊,你说是吧?李道友。”
李旭莫名一噎,微微一咳,默默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窗外。
玉蝉衣见李旭进了药庐后迟迟未出,担心他是受了重伤,本想进药庐看一眼李旭,却被树上突然落下的身影拦住去路。
“剑修切磋,受点儿小伤是常有的事,他无大碍。”微生溟道。
他眼底簇着点光,眼睛不同寻常地发亮,伸手去碰玉蝉衣尚未回鞘的剑。刚要碰到,却被最后那点无来得及消散的剑意灼伤,苍白指尖立时滚出血珠,他却视若无物,贪婪的视线追随着那逐渐消失的剑意,手指更快地往灼人的剑锋探去。
直到指尖触及刀刃,血肉迎刃而开,倏地被划开一线血口,他才终于停止住自己这疯狂的动作。
剑意已经彻底平歇下去,一串血沾在剑刃上。
“好凛冽的剑意!”微生溟眼睛亮得过分,他看着自己手上滴血的伤口,见落血不止,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他抬眼看向玉蝉衣,“小师妹,好本事。”
玉蝉衣抬起剑来,用灵力将她剑刃上留下的他的血珠拂去,剑身泠泠寒光映出她同样寒凉的一双眼睛,“不够。”
“还不够。”玉蝉衣根本不满足。
微生溟笑声更大了些,笑着笑着就咳起来,咳嗽声越来越密,像是要将他心肝脾肺肾都颠出来。
玉蝉衣在这密集的咳嗽声中,抬眼看着微生溟。
他那唇色比起两年前初见那次还要更苍白几分,形状姣好的唇瓣上,卧着几道皲裂的印痕。不觉间,师兄好像变得更虚弱了些。
这一年多,她常常看到他在旁看她练剑,只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他总会陷入他自己很迷惘的思绪中去。
玉蝉衣能隐约感受到,他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事,或者在怀念着什么人。
似乎,是回不去的事,或者再也见不到的人。
她的剑术一日日精进,他眼里有宽慰,有欣赏,可更多的,却还是那种永远永远也消不掉的寂凉,眼里叫人看不透的悲伤还在一日比一日深下去。
玉蝉衣看着他脸色一日日灰败下去,总颓然盯着院墙外的景物出神,越发像个活死人了。
但此刻那双发亮的眼睛帮他提了几分生机。
他仍在欣赏着自己指尖犹在汩汩渗出的血珠,咳了一阵后,用一种难得听上去欣悦的语调说道:“我当真没看错,好生凶煞的性子。”
“我让你杀死你心中的恐惧,你倒好,要往别人的心里种下恐惧。”他声音里带着点捉摸难定的笑音。
微生溟围观了李旭败在玉蝉衣剑底的整个过程,也感受到了玉蝉衣的剑意。
从李旭踏进不尽宗来,他就感受到了李旭的变化。
这两年的光阴,李旭也没有白费。自上次赢了玉蝉衣,回去之后,他也更为勤恳地练剑。两年过去,李旭的修为也精进了许多。
微生溟在一旁看得明白,要是今日的李旭,对上昨日的玉蝉衣,恐怕,玉蝉衣连一招都撑不过。
可是,今日之玉蝉衣,已经不是昨日之玉蝉衣。
这李旭小儿,风雨不透地跟了他两百年,也该吃一吃苦头了。
“不行吗?”玉蝉衣一双眼睛格外平静。
“自然可以。”微生溟犹在回味玉蝉衣的剑意。
那种密不透风的、一旦猎物有丁点儿要落入她所能触及范围内的迹象,就要将之牢牢锁住拖入腹地,困死绞杀的、透着十足杀气的剑意。
真是……好重的杀气。
见他不去管他那淌血的手指,像是完全不觉得疼那样,玉蝉衣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不痛?”
微生溟并不答她的话,他将手指抬起来,指尖渗出的血迅速顺着他的手指蜿蜒流下,流了他整面手掌,他却一晃神,只顾着痴痴欣赏,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候,李旭的伤口已经被巫溪兰治好,她送李旭出了药庐,想起什么,喊玉蝉衣道:“小师妹!小师妹!”
玉蝉衣闻声走过去,巫溪兰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灵币袋子:“看看我从外面弄回来了什么?”
袋子里的灵币碰撞在一起发出闷响声,一听就知道里面的灵币数量不少,玉蝉衣很意外:“师姐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灵币?”
巫溪兰神情得意道:“那自然是我做了一笔划算生意。”
今日在集市上同药房老板的龃龉事,巫溪兰不打算让玉蝉衣知道。她笑着说:“这三千灵币,是因你而得,在你去论剑大会之前,我是一定要花出去的。”
“走吧,趁着李旭还没把草药给我送过来,我带你去一趟集市,买点东西去。”
巫溪兰带着玉蝉衣来到了集市上。
对这三千灵币要花到什么地方,巫溪兰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将玉蝉衣带到法器摊子这,买了件不同寻常的法器——天女罗裳。
天女罗裳是星罗宫制作的法衣,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贵最好的法衣,巫溪兰早前在集市上摆摊时听过它的名头,天女罗裳穿上之后,可刀枪不入,法术不侵,既是衣物,也是很好的护体法器,又因其美丽,格外昂贵。
那李旭因和玉蝉衣论剑受伤的事让巫溪兰对于即将到来的论剑大会产生一种担忧:她担忧玉蝉衣也在论剑大会上受伤。
这天女罗裳巫溪兰平常日可不敢肖想,但如今天降药房老板赔偿的三千灵币,再加上她还有偷偷从家用里攒点灵币到自己小金库里的习惯,凑一凑买下来也不算太吃力。
到了法器摊上,叫老板取来天女罗裳,巫溪兰捧在手中给玉蝉衣,对玉蝉衣说道:“这天女罗裳穿上之后,可刀枪不入,法术不侵,等你到了论剑大会,这就是你的战甲,免得你受了伤,疼得死去活来,又没我在身边帮你止痛。”
天女罗裳淡黄裙摆上仿若兜着流云雾霭,布料上像流动着若隐若现的霞光,仿佛将落星织在了上面,玉蝉衣手指不必触及,便能感受到它上面那股干净澄澈的灵力,一种纯净的能够庇护万物生灵的力量——这让玉蝉衣立马猜出来它有多贵,她没有继续着动作将手指放上去,而是坚定对巫溪兰说道:“我能忍痛。”
巫溪兰最是听不得这话,一听直接浑身犯哆嗦,她不管玉蝉衣的意见,扭头将自己的灵币袋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果断道:“老板,这件法器我要了!”
讲究实用的剑修哪怕买护身的法器,也更喜欢一些便宜实惠的,这天女罗裳的价格倒是没在这段日子里跟着水涨船高,依旧维持原样,买下后巫溪兰看了一眼铺子里其他那些价格是平日里三倍四倍的法器,轻轻啧了一声。
也就在这种时候买天女罗裳,她的心不会那么痛,还感觉自己赚到了呢。
看着巫溪兰那么痛快地将那一袋灵币交出去,她是不肉痛了,玉蝉衣这边倒是开始肉痛起来,刚说了句“我不想要”,身边一道轻淡的嗓音传来,“你师姐她自己就想买这天女罗裳,可她是个药修,要这衣服也无用,买下来给你穿上,也算了了一了她的心愿。”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巫溪兰嫌弃的声音响起来,“说的话倒是挺对的。”
“不是跟着你来的。”微生溟将一葫芦一盒子丢到玉蝉衣的怀里,“小师妹,连金泥和玉甘泉水,尹海卫赠与你的,他还祝你,一路顺风。”
之后,巫溪兰没有着急回不尽宗,他们三人就一起在集市上晃悠。
将草药的事定下来后,这次巫溪兰终于有了闲逛的心思。
论剑大会在即,集市上从各地赶来的剑修多,也多了一些平常日子里完全见不到的玩意儿。
据说有驱邪祈福功效、挂在剑上的剑穗,又或者是逢凶化吉保佑去参加论剑大会的修士能够抽签抽到不强的对手的祈福法器,还是一些三十天速成的绝杀剑诀小册子,巫溪兰见了,都觉得新鲜极了。
但刚刚将天女罗裳买下的巫溪兰口袋空空,她扫了微生溟一眼,打起了他的主意。
巫溪兰道:“我给小师妹买了天女罗裳,那位叫什么……尹海卫的道友也给小师妹送了东西,那你呢?你一个做师兄的,不表示表示?”
玉蝉衣揪了揪巫溪兰的衣角,她师兄的情况她是知道的,浑身上下怕是一个灵币都摸不出来。她小小声说道:“师姐,那些都是骗人的东西,不必花这个冤枉钱。”
微生溟的神色却不恼,也没有半点尴尬。
他并没有应下玉蝉衣为他铺好的这个台阶,只是垂下眼看着抱着天女罗裳的玉蝉衣,认认真真说道:“小师妹,这一届论剑大会你若能拔得头筹,我会送你一把剑。”
“什么剑?”说剑玉蝉衣便来了几分兴趣。
微生溟道:“自然是一把极好的剑。”
玉蝉衣道:“一言为定。”
一旁的巫溪兰看着玉蝉衣那微生溟说什么她信什么的样子,拍了拍脑袋格外犯愁,对玉蝉衣说道:“小师妹,你师兄这话不尽然可信,他这一招我可太熟悉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赌你拿不下头筹,这样,他就不用给你任何东西了。人心险恶啊人心险恶,在外千万不可轻信他人。”
玉蝉衣抬眼去看微生溟的神色,想看事情是不是真的巫溪兰说得那样,却见他没有一点反驳的意思,只是说道:“你师姐说得极是,万望小师妹要好好将这道理放在心上。”
说完他先行往前走,玉蝉衣亦步亦趋,忙追上去问:“那师兄说的那把剑,到底是给我还是不给我?拿了头筹当天就给我?”
微生溟未回头:“给自然是会给的,能否当天给你未必。小师妹,先拿下论剑大会的头筹再说吧。”
巫溪兰拉住玉蝉衣:“小师妹,别信他的,听听这不靠谱的说辞,一听就是假的。”-
论剑大会越发临近,一些心急的修士会提前赶路。
炎洲的上空不时有飞舟驶过。飞舟上面,人影浩浩荡荡,一看就是些大门派的弟子结成队在去往蓬莱。
巫溪兰已经给玉蝉衣准备好所有论剑大会上需要用到的丹药,并将玉蝉衣的包裹全部收拾好。
在玉蝉衣要离开前往蓬莱前一天,巫溪兰将玉蝉衣叫到药庐,要和她说一些话,最后交代玉蝉衣一些事情。
第30章 往蓬莱 手里有剑,才会真的没有人敢欺……
玉蝉衣此去蓬莱,巫溪兰替她准备的行李里,最先备好了两样。
最重要的两样。
一样,聚灵丹和剜心丹。
另一样,则是掩神丹。
是夜,巫溪兰将玉蝉衣叫进药庐。
当着玉蝉衣的面,她将给玉蝉衣准备好的东西清点了一番,以免有遗漏。
桌上,除去聚灵丹、剜心丹之外,就是一些类似于罗盘、传音石、传影石的小玩意儿。
还有十枚金光闪闪的、来自星罗宫的星币。
巫溪兰指着那十枚星币对玉蝉衣说:“师父他听说你要去论剑大会,从聚窟州寄了十枚星币回来给你。他仍沉迷云游四方,没空回来看你,要我代他问你声好。”
“这星罗宫的星币可是好东西,星罗宫多能工巧匠,擅制奇珍异宝,但有些法器不在市面上流通,只能用她们的星币买到。因此,无论是你拿着这星币去买她们的法器,还是拿去换成灵币,都很划算。师父可算是做了一回一个做师父的该做的,一星币能换一千灵币,你带上这十枚星币,我也就不怕你在蓬莱没灵币花了。”
这些东西,统统都被巫溪兰塞进了法袋中。
巫溪兰一边塞,一边不放心地叮嘱:“小师妹,要记得按时服用掩神丹,论剑大会人多眼杂,你一定要万分小心,切莫叫人发现你上古遗民的身份。”
玉蝉衣点了点头。
巫溪兰说:“自天地鸿蒙初开,我们的祖先就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只不过后来时过境迁,星移斗转,我们的血脉和体质,越来越不适应如今的巨海十洲,存活着的族人越发罕见。其实除了身份不同,我们与如今的修士并无二致,都是一样心肠,同样血肉。可因为族人少了,不多见了,他们倒把我们当成奇珍异兽,再加上我们血脉特殊,落入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确实有别的用处。因此,师父他老人家说了,我们不尽宗的门规只有一条,那便是行事低调,低调低调再低调,千万别将自己卷入到冲突里去,默默无闻、不为人知最好。”
玉蝉衣听到这里问:“第一如何低调?”
巫溪兰:“……”
小师妹这么有信心吗?
“小师妹,你才练剑三年,就要去论剑大会,你真想好了?”巫溪兰说,“我最近可是打听到,好些修士都是要练上百年才去的,有些散修甚至要练个几百年呢。真的不等等下一届了?”
玉蝉衣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等了。”她说。
“可是。”巫溪兰道,“你既然想当论剑大会第一,为何不选一条更稳妥的路?”
明明,要去参加论剑大会的是玉蝉衣,但更紧张的那个,却是巫溪兰。
尤其到了玉蝉衣临行前的这一夜,巫溪兰更是紧张到心口都发慌。
从最近在集市上,听到那些要去参加论剑大会的修士最短的也修炼了百年那一刻开始,这种心慌的感觉就密匝匝地扎在巫溪兰的心上。
玉蝉衣愈是信心满满,巫溪兰愈是惶然。
看玉蝉衣这笃定的样子,这万一拿不到论剑大会第一,小师妹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巫溪兰抬手摸了下玉蝉衣的手腕,叹了一声:“到今日,你的灵脉只通到二十九寸,到了蓬莱,至多三十寸罢了,这叫我如何放心。”
“三十寸,足够我速战速决。”玉蝉衣道,“李旭七十二寸灵脉尽通,在我二十四寸灵脉时,也赢不了我。其他剑修想赢我,那就掂量掂量自己……”
有没有赢过太微宗首徒的本事。
不过最后一句话,玉蝉衣没有说出来。
玉蝉衣是想拿论剑大会的第一,但不想为了这么个第一,就非要修炼到彻底万无一失再去的。
她去论剑大会,并非只为头筹。
她是要站到让人能看见的地方,她是要去被人记住的。
她无法低调,也不想低调。
“师姐。”玉蝉衣道,“我拿起剑,虽然只有三年。可我练剑,并非只有这点时间。你不知道,我心里那把剑已经存在了多久。”
“我知道师姐在害怕什么。上古遗民的血脉特殊,落入人群当中,如同稚子怀千金过闹市,会被人贪图、觊觎,以致落入险境。我也知道师父定下的那条门规的用意,他觉得,低调一些,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意,就安全了。可是……可是,这不是真的安全了。”
“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意,是会连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的。”玉蝉衣垂下眼,“既然身怀千金,那就不要做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手里有剑,手里有刀,任何能保护自己的兵器都可以,拿在手里,变强,变得更强,这样,才会真的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巫溪兰一时沉默下去,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她之前从来不知道,玉蝉衣竟然一直是这样想的。
这些年她只看着玉蝉衣待在不尽宗里勤勤勉勉地练剑,她只以为玉蝉衣是和她与师父一样,因为上古遗民的身份,早就习惯了处世低调。
却没想到,她抱着这样的念头。
再一联想玉蝉衣这几年来在院子里没一日停歇拼命练剑的身影,巫溪兰忽然觉得喉头堵堵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沉默了半晌,忽然又将法袋打开了来,将里面一打玄中带金的符篆取出来,上面写着些“逢试比吉”的字样,巫溪兰故作开心地将这些祈福符篆展示给玉蝉衣看:“小师妹你看,这祈福符篆,你那小气的师兄不给你买,但我去找李旭卖了点灵草,还是去集上给你买到了。”
“论剑大会共一个月,我给你准备了三十多道符篆,你每过一天就用一道。这些符篆,一定会保佑你赢到最后的。”巫溪兰说完,两手合十,压着一手符篆,闭上眼睛,煞有介事,念念有词,“保佑保佑,保佑我小师妹逢试必吉,不受伤、不受罪,轻轻松松,赢到最后。”
看了一眼巫溪兰手里样式繁多的符篆,玉蝉衣欲言又止。
她很想说,这些符篆都是假的。
一些本事不到家的修士最喜欢装符修骗人,正经的符修根本不会去做祈福符篆。这种祈福符篆半点用都没有。
一千年前她也曾想办法弄到手过一些。
她对着符篆诚恳祈求自己第二日就长出仙骨,长出灵脉,认认真真贴在床头,但从来都没用。
可看着巫溪兰这认真诚恳的模样,玉蝉衣说不出任何扫兴的话。
她将法袋收下,离开药庐,在院子里的藤兰树下立了一立,仰头道:“明日,我就要前往蓬莱了。”
树上的人没应声。
玉蝉衣轻声道:“还望论剑大会后,师兄还记得你答应我的剑。”
这时树上传来簌簌一阵声响,微生溟倒悬身体脑袋探出来,哭笑不得说道:“小师妹来找我竟然不是同我告别,而是要剑来了?”
玉蝉衣道:“若是我同你告别,你就答应会把剑给我,那我会同你告别。”
微生溟的脑袋又缩回去:“随你开心好了。”
玉蝉衣轻声道:“师兄,就此别过,再会。”-
次日,玉蝉衣穿着那件鹅黄色的天女罗裳,背上法袋,在巫溪兰眼眶湿湿的注视中,看了一眼巫溪兰身后空空如也无一人影的藤兰树,以及她隔壁那间变空的房间,离开不尽宗,前往蓬莱。
她手中拿着指引方向的罗盘,踏上云端,踏剑而行,不尽宗很快成为小小一点。往前行进了一会儿,连承剑门和青峰也都一并变小了。
再看到承剑门与青峰,哪怕心底情绪翻涌,玉蝉衣脸上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了。
在不尽宗这三年来,她每日都能看见隐在山峦中的承剑门。再多的情绪,也在日夜相对间,被抹掉了存在的痕迹,只隐匿在她心里最难以被人窥见的角落翻腾。
身旁不时有飞舟掠过,经过单独御剑而行的玉蝉衣时,总会有飞舟上的人好奇地看她两眼。
此番前往蓬莱论剑大会,大宗门自会为自己的弟子准备飞舟,而散修也多会凑在一起结个队,租个飞舟前往,像玉蝉衣这样形单影只、御剑而行的,实不多见。
时至今日,玉蝉衣依旧对那些悄悄打量她的目光十分敏锐。
她冷眼扫过去,确定那些人更多的只是好奇,并无恶意,便不再理会。
只是没多久玉蝉衣便感受到,那些打量她的目光纷纷消失了,却多了一道目光如炬。
玉蝉衣顺势抬眼看过去,只见她身旁飞过一艘格外华丽的飞舟。
别的门派飞舟多是木制,这架飞舟却通体由琉璃制成,在光线的折射下,折射出粼粼色彩,飞舟檐上雕金镶玉,舟身印着与星币一样的章纹,晃眼极了。
一女子正立在舟头,身后簇拥着许多女弟子,着一身簪星曳月,流纹暗闪的暗色罗裳,衣袂飘飘,宛若袖揽银河,贵不可言。
她信手闲闲抚摸着盘在她肩头的白色狐狸,一派悠然间所展现出来的高贵气质,似乎能叫周围所有人物统统都黯然失色。
就是她,正目光如炬地看着玉蝉衣。也是她,吸引走了本在好奇打量她的目光。
玉蝉衣蹙了蹙眉,恰巧耳边落入几道别的飞舟上的议论声。
“这是星罗宫的飞舟吧?”
“前面那位可是星罗宫宫主?不愧是聚窟州第一美人,如此仙姿玉容,丰姿冶丽,睹之难忘!”
“应当是她,听说她与她那灵宠总是形影不离。看她肩上那只小狐狸!”
星罗宫宫主。
玉蝉衣的目光自对方脸上掠过,扫了她怀里的灵狐一眼,再抬头,却发现对方仍在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
这目光似乎并无太多恶意,但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总是有些不舒服,哪怕对方是一位容色娇娆的美人。
这时,星罗宫宫主朝她一笑,挥了挥手,过了片刻,从飞舟上踏下一人。
少女一身银粉色罗裳,虽不及星罗宫宫主身上的繁复华丽,却也似点点星辰披在身上,俏丽极了。
她踩着云朵几步落到玉蝉衣身边,踩在玉蝉衣的剑上,与玉蝉衣分立两端,行礼后笑着对玉蝉衣说道:“这位道友,可否请您过去与我们宫主一叙?”
玉蝉衣却不笑:“叙什么?”
显然未曾料到玉蝉衣这样冷淡的回答,那少女笑了一笑,说道:“聊聊您身上这身天女罗裳。”
玉蝉衣这才恍然间想起,她身上这天女罗裳,就是出自星罗宫的手笔。
戒备放下来几分,玉蝉衣跟着少女上了星罗宫的飞舟,来到了星罗宫宫主的面前。
星罗宫宫主已经回到了飞舟内的房间里,在外面时攀在她肩头的白色狐狸此刻窝在她的怀里,正抱着个红果子,欢快啃着。
一团毛茸茸被养得通体雪白,尾巴蓬松,两只大眼睛葡萄一样圆润,湿漉漉、乌溜溜,脖子上戴着个大大的宝蓝色蝴蝶结,头顶也有许多花样百出的小坠饰,是一只自己长得顶顶好看,也被打扮得顶顶好看的小狐狸。
玉蝉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星罗宫宫主笑着说道:“小道友,你眼光倒是极好,你身上这身天女罗裳,袖口可是我亲自织的,这一身罗裳上共有十个法阵,单袖口一处就藏了四个,穿上它,刀枪不入,法术不侵,没人能暗害得了你。”
玉蝉衣诚实道:“这不是我的眼光,是我师姐给我挑的。”
星罗宫宫主惊讶问:“你有师姐?那意思是,你有宗门,不是散修咯?那怎么会一个人御剑往蓬莱去?你是哪个宗哪个派的?”
玉蝉衣自报家门:“不尽宗,玉蝉衣。这一届论剑大会,宗门里只有我一人参加,用不到飞舟。”
话音一落,星罗宫宫主尚未搭话,她怀里那只正啃着果子的灵狐忽的浑身炸起毛来,它像是闻到什么气味,猛地从星罗宫宫主的怀里跳出来,奔扑到玉蝉衣身前,两爪离地,人一般站立起来,朝着玉蝉衣嗅嗅嗅嗅。接着,身上的毛炸得更加厉害,几乎蓬成一簇雪球。
它朝玉蝉衣呲起嘴,两颗尖牙露出来,喉咙里也发出低沉的闷响。
“回来!”星罗宫宫主唤道。
将小灵狐召回去,星罗宫宫主有些抱歉地同玉蝉衣说道:“丢丢它见了生人总是如此,真是抱歉。”
她摸着灵狐脑袋,将灵狐拼命仰着的脸往自己的怀里扣,又对玉蝉衣说道:“哎,我应当替你骂它两句的,但我这会儿骂不出口,我一看到它的脸就骂不了它一点。你且等等,待我将它的脸埋进去我就训它。”
玉蝉衣道:“无妨的。”
她看着频频试图从星罗宫宫主怀里探出头的灵狐,自己先退后了一步,说道:“宫主既无旁事,那我就不在此叨扰了。免得惹得您的灵宠更加不快。”
星罗宫宫主:“不,万万不可。”
“既然我这灵狐冲撞了你,该给我个补偿的机会才是。”
玉蝉衣微微蹙起眉来。
补偿?她只是上来坐了一坐,就要给她补偿?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莫非是包藏祸心?
“更何况我叫你上来,是对你有个不情之请。”星罗宫宫主问玉蝉衣,“小道友,你剑术如何?”
玉蝉衣心中隐隐防备,淡声应道:“尚可。”
“那便恰好合适!”星罗宫宫主说,“此番我去蓬莱,是因我星罗宫中有十位弟子想要参加论剑大会,可我们星罗宫多是阵修,选择做剑修的实在太少,她们平日里找不到除了彼此之外的切磋的对手,我唯恐她们缺乏对阵经验,到了论剑大会上给我丢脸。”
“我见你孤身一人,又是剑修,可否请你陪她们切磋切磋,叫她们领悟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也好帮她们在论剑大会上拿个好一点的名次。”星罗宫宫主说完自己的请求,给出了自己的报酬,“我这艘飞舟半个月后能够到达蓬莱,这段日子若你肯陪她们切磋练习,我会准备出一间上好的房间给你,并且会在十五天后,送你一件由我亲手织就的罗裳。也当是我对于我的灵宠对你失礼冒犯的一点歉意。”
最后那一条条件令玉蝉衣心动了一下。
“我可否将获得罗裳的机会留下?不在十五天之后使用。”玉蝉衣问,“而是让给旁人?”
星罗宫宫主问:“小道友打算将这机会留给谁?”
“我师姐。”玉蝉衣说,“她是医修,也是药修,可有适合她的法阵,能织进罗裳里的?”
星罗宫宫主想了一想:“虽说市面上极其少见专门做给药修医修的法阵罗裳,但若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也不必做星罗宫宫主了。”
她笑问:“看来,我那不情之请,小道友是愿意答应了?”
玉蝉衣最后考虑了一番,点头:“我可以答应。”
她看了一眼星罗宫宫主怀中的小狐狸,说道:“只是,要请宫主想办法让它离我远一些了。”
星罗宫宫主揉了揉怀里那颗小脑袋,同玉蝉衣解释:“它只是怕生,待你多待上一些时日,同你熟悉起来,它就不会再像今日这样失礼了。”
又揪了揪它耳朵,说:“你真该待今日这位小道友客气一些,没礼貌的家伙。”
灵狐仰起脸来轻轻“嗷呜”一声,伸出爪子有恃无恐地把玩星罗宫宫主脖颈环佩上的宝石,星罗宫宫主便随手将这珠石拆下,塞进它的爪中:“拿去玩吧。”
之后,她对一开始派去招呼玉蝉衣的少女说道:“涟翘,带玉姑娘去楼上我旁边的那间房。”
涟翘应了一声,将玉蝉衣带过去。
一踏出宫主会客的房间,玉蝉衣就察觉到有十个脑袋在走廊另一边探头探脑,似乎是想看一眼她。
她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随手找了个剑术尚可的修士,宫主是不是有些看不起我们?”
“宫主不是剑修,根本看不出我们的实力。”
“是时候给宫主一点真正的实力看看了。”
“可是,你们说,要不要让着玉姑娘一点?她和她那个有眼光的师姐关系听上去很好哎,而且我也想见识一下宫主给药修做的罗裳,如果一下子就把她打败了,她师姐的罗裳岂不是就没了?”
“她都没师父陪着,要一个人去论剑大会,看上去好可怜,多留她一会儿吧。”
“让她一下咯,丢丢对她和对我一样坏,我看她挺亲切的。”
叽叽咕咕,十道不同声线混在一起,给出的理由也各自不同,但她们最后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
她们决定,在接下来的切磋中,礼让一下玉蝉衣。
玉蝉衣垂了垂眼,心底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