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翌日下午, 叶川遥在藏书楼里读了会儿书,回到院中时,见云画手里拎着包东西, 正魂不守舍地杵在门口。

    他走过去笑着问:“云画你是有事找我吗?”

    云画吓了一跳,紧紧抓着手里的包袱,磕磕绊绊道:“哦, 是,世子, 奴婢……那个……”

    瞧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叶川遥不明所以,不禁生出几分担心。

    “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云画抬起头睨他一眼, 脸上一红。似下了好大决心, 才将手里的包袱塞到他手中。

    “这个给世子, 世子大概会用的上……”

    说完也不等对方应声, 便捂着脸撒丫子跑开,好似身后有恶犬追赶一般, 跑得那叫一个快。

    只剩下叶川遥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

    “……”

    这姑娘是怎么了?

    平日里瞧着老成稳重的,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他笑着摇摇头, 掂了掂手里的包袱。

    这么沉, 这云画究竟给他塞了些什么东西?

    叶川遥一头雾水地将包袱拎回房里, 摊在桌子上打开,霎时从里面滚出来一堆瓶瓶罐罐。

    大小不一, 形状各异。

    瓶身上未刻标记,一时看不出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他随便拿了一瓶打开, 只见里面装着白色的软膏,看上去极是滋润。

    还飘着点淡淡的清香,怪好闻的。

    又开了几瓶, 都是差不多的东西,瞧着质地上乘,可又不太像是药材……

    他想了想,难道是……

    姑娘家用的养颜霜?

    可是云画送他这个做什么?

    难道是要他保养好自己的脸,别给他们家主子丢人?

    想了半天也没猜不出所以然,叶川遥干脆不再想,只将东西重新包起来,随手扔在床边的柜子上,打算找机会再问问云画。

    用过晚膳,沈翾得了些空闲,便陪叶川遥在院中散步。

    想着昨夜南桑说起的事,沈翾有些心不在焉。

    他孑然一身多年,自然不怕小少爷查他,只是……

    阿遥为何要查他?

    难道觉得他是那种朝三暮四,纵欲无羁之人?

    沈翾蹙了蹙眉,在心底无奈地轻叹一声。

    小没良心的。

    把他当什么人了?

    见他似有心事,叶川遥浑然不知是因自己而起,还一副关心的语气问:

    “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什么事?”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顿了顿,道:“阿遥。”

    “你若有什么事,尽可同我商量,莫要自己胡思乱想。”

    “嗯,”叶川遥未多思量,笑着应道,“放心,我不会再自作主张的,有事一定告知将军,绝不隐瞒!”

    沈翾:“……”

    无妨,睁眼说瞎话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他无奈地看向叶川瑶,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

    罢了,就让他查吧。

    不亲自查一遍,小少爷大概不会安心。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唯有莲池中传来阵阵蛙叫。

    两人在院子里逛了许久,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似要下雨,沈翾这才将人送回屋里。

    “将军明日可是休沐?”叶川遥坐在床边问。

    沈翾负手而立,嗯了声道:“不过明日还需去军中一趟,万寿节不日将至,军中还有许多事需要操持。”

    “这几日,我大概无法日日陪你。”

    “嗯,”叶川遥仰着脸看他,笑着应道,“你忙你的,不必日日陪我。”

    “若是无聊,我便带上几个人出去逛逛!”

    沈翾柔和一笑:“嗯,自己当心。”

    “知道啦!”他应完轻轻咳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语气乖巧道:“对了将军,你能借我点银子吗?”

    沈翾坐下,嗯了声,意味不明地问:“世子缺银子?”

    叶川遥点点头,面不改色道:“上次出来得急,忘了带。”

    昨日付给忘川阁那五千两可是他全部的身家,如今已经分文不剩了。

    若真哪日出门需要用银子,他总不好跟几个暗卫借吧,那可真是丢人丢大了!

    反正他欠沈翾已经欠习惯了,丝毫不用觉得有任何负担。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而后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他。

    “这是五百两,你先收着,若不够再去找管家要。”

    叶川遥呲着牙接过,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我哪能花的了这么多!”

    沈翾无声哼了下。

    嗯,不能花,一出手不过就是五千两。

    他叹口气,倒并未拆穿。

    叶川遥将银票收好,转头笑容灿烂地朝沈翾道:“谢谢将军!”

    一张笑脸灿烂如朝阳,好看得让人恍惚。

    沈翾心底生出一片柔软,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默了默,道:“那我回去了,你早些歇息。”

    叶川遥闻言抿了抿唇,轻轻嗯了声:“好……”

    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思忖着要怎样才能将人留下。

    如今他都住到家里了,这人居然还这么君子!

    难不成还真要等成了亲,拜过堂,才肯行那周公之礼?

    从前便是他爱而不得,如今好不容易思慕成真,却又要想法子同对方亲近……

    他这是什么命啊?

    叶川遥越想越觉得自己情路坎坷,不禁轻叹一声。

    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双眼忽然黯淡了几分,沈翾觉得自己好似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

    不禁心中一颤,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叶川遥摇摇头,站起身将身上的外袍脱掉,懒洋洋道:“饭饱思淫.欲,古人诚不欺我!”

    “定是我太闲了。”

    才生出这些浪荡心思来。

    夏天的衣料薄,叶川遥身上只着一件里衣,隐隐透出白皙光滑的皮肤。

    沈翾一眼瞥过去,眸色倏地一深。

    偏偏叶川遥还浑然不觉,自顾自说道:“将军回去休息吧,明日我要回家一趟,天黑前回来。”

    “将军若是回来得早,不必等我用晚饭,我在家陪父亲用过再回来。”

    沈翾压了压胸口的燥意,嗯了声,转身正要离开,忽然瞥见柜子上散落的瓶子。

    脚步一顿,状似随意地问:“那是什么?”

    “哦,不清楚,”叶川遥如实道。

    “云画今日给我的,她也没说是做什么用,只说我日后可能用得到。”

    他说着走过去,打开一瓶递到沈翾面前:“你闻闻,能闻得出来是什么吗?”

    沈翾轻轻嗅了嗅,又朝瓶子里睨了眼,眼底一沉。

    “……”

    这个云画……

    他沉默一瞬,随后故作淡定道:“她既拿来,便放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叶川遥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随手将东西放回去:“行,那留着等秋日天干的时候用!”

    他将东西塞进柜子里,走到沈翾面前,冲他笑着道:“那将军早些歇息。”

    “别太想我哦!”

    他凑的很近,仰着的脸上带着浅笑,眼中水波流转。

    沈翾目光微顿。

    随即向前探了探身,在叶川遥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温柔中带着珍视。

    微凉的触觉落在额头,叶川遥闭了闭眼,浑身一麻。

    而后抬起头,目光缱绻地看着面前的人。

    气氛都到这了,难道还不做点什么吗?

    沈翾喉结滚了滚,趁心绪还未失控,低声道了句:“走了。”

    而后大步离开。

    “……”

    就这么走了?

    叶川遥看着那道挺拔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坐怀不乱,佩服……

    *

    七日期限至,叶川遥如约去了忘川阁,将探查密函取回。

    一回到房中,便迫不及待地将密函看完。

    虽说结果同他预料的一般无二,可还是觉得开心不已。

    不曾有过通房,未有过心仪之人。

    对几位小姐的示爱也回绝得礼貌得体,不曾让对方有半分难堪。

    的确是朗朗君子,令人佩服。

    也让他痴迷。

    正默默高兴着,沈翾过来寻他。

    二人两日不见,叶川遥只觉思念快要漫出心口。

    沈翾瞥见桌案上的密函,笑着看向他:“结果可还满意?”

    叶川遥愣了愣,一时间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结果?”

    沈翾指了指桌上的信,直截了当道:“不是找人查了我?”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叶川遥震惊不已。

    这忘川阁居然如此不守信诺!

    说好的绝不外传呢?!

    此事沈翾打算之后再同他详细解释,这会儿只问:“五千两,世子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叶川遥在他身旁坐下,如实道:“我自己攒的,还有……”

    “先前季岩给的……”

    沈翾险些被气笑:“世子,拿别人的银子来查我,是不是有些欠妥?”

    叶川遥一想,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柔声解释道:“我就是一时好奇,没想那么多……”

    “那我总不能拿着你的银子去查你吧?”

    沈翾看着他,轻笑:“为何想查我?不信我?”

    “因为,”叶川遥摸了摸鼻子,有些难以启齿道,“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熟练得可不像是以前没尝过的……”

    沈翾一怔,漫不经心地问:“就因为这个冤枉我?”

    “我就不能无师自通?”

    叶川遥哼了声:“大将军哪是无师自通,分明就是炉火纯青,瞧着可像是练过许多次的……”

    沈翾:“……”

    也算是夸奖吧。

    他勾了勾嘴角,凑到叶川遥面前看着他,轻声道:“其实,是因为世子太诱人,所以在下才能无师自通。”

    “你……”

    叶川遥瞪大眼,一时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沈翾嘴里说出来的。

    “大将军,这种荤话要是传出去,你这大将军的威严可就没了!”

    沈翾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也是人,对着自己的心上人,说句心里话都不行?”

    叶川遥顿时没了脾气。

    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根本不是大将军的对手。

    不禁替自己捏了把汗。

    也不知将来床笫之上,沈翾会如何对他?

    第62章

    对于沈翾的“坦诚”, 叶川遥选择欣然接受。

    他喜欢看他为了自己破例失控,眼底染上情欲的模样。

    唯他一人得以窥见。

    事情既已说开,叶川遥反倒更轻松了几分。

    不过对于沈翾是如何得知的此事, 他还是疑惑不已。

    于是直接问:“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在忘川阁安插了眼线?”

    沈翾嗯了声,并不打算瞒他。

    “这忘川阁主,你也认得。”

    “我也认得?”叶川遥瞪大眼, 不敢置信。

    他将同自己相识的人挨个想了一遍,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确定地问:“是南桑公子?”

    沈翾笑着点头:“世子果然聪明过人。”

    “……”

    叶川遥这会儿可顾不上理会他的夸奖, 只觉震惊不已, 眼里布满讶异。

    他本以为沈翾只是在忘川阁里安插了眼线,却不曾想, 这大名鼎鼎的忘川阁, 竟全都是他的?

    如此庞大的情报机构, 若被皇帝知晓, 怕是断了升仙的路也要将他除掉吧!

    叶川遥缓缓平复着自己复杂的情绪,过了片刻, 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

    没头没脑地道了句:“将军,说句实话, 我真替你感到不值。”

    “嗯?”沈翾微微蹙眉, 不不解地问, “这是何意?”

    叶川遥叹口气,慢悠悠道:“就您这权势和能力, 若真有谋反之心,别说一个皇宫, 就是几个京城也能轻而易举地踏平。”

    “皇帝居然还疑心你?”

    “他合该偷着乐才是!”

    说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沈翾听了这话忍俊不禁,慢条斯理道:“怀璧其罪, 何需计较,问心无愧便是。”

    知他心中自有丘壑,叶川遥笑着嗯了声,不再提那些丧气话。

    如今既已知晓忘川阁乃沈翾的产业,想到自己交出去的那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叶川遥顿时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他朝沈翾伸出手,嘴里哼道:“好一个奸商,把我的银子还我!”

    沈翾轻笑一下,果真将银票掏出来,递到他手里。

    “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叶川遥拿起银票点了点。

    一万两?

    他抬起头诧异地问:“怎么多了五千两?”

    沈翾笑笑,微微倾身靠过去,仰着脸看向面前的人,轻哄道:“多出来的,就当是给世子的赔礼。”

    “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叶川遥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看着那双布满柔情的眼睛,心下一热。

    心底被浓浓的情愫占满,轻轻道:“这是你的秘密,本就无需向我透露。”

    “你愿意和盘托出,我自然高兴,又岂会怪你?”

    沈翾闻言微微一笑,心中满是熨帖。

    他牵过面前的手,在柔软的掌心轻轻捏了捏,柔声道:“阿遥,日后不论发生何事,我不会瞒你。”

    叶川遥的心里暖暖的,笑着点点头:“嗯,我信你。”

    话音刚落,他忽然微微眯了眯眼,眼角的笑意淡了去。

    不对,等等……

    他看向沈翾,瞪着他道:“所以我查到的那些,只是你想让我知道的?”

    “根本不是全部的实情?”

    沈翾微微一愣,未曾料到他会想到这儿去。

    顿了顿,轻声道:“此事我并未插手。”

    “哼,还用得着你亲自插手吗?”叶川遥拧了拧身子,气鼓鼓道,“若真有什么,南桑他会如实同我说?”

    “还不是任由你们编排!”

    沈翾无奈,轻笑着问道:“那敢问世子,如何才肯信我?”

    叶川遥仔细想了想,而后将密函拿在手上,指着道:“我要你对天起誓,这上面所写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沈翾毫不犹豫地应下,抬手指着天道:“我沈翾对天发誓,此信上所言句句属实。沈翾心中所思所想,唯叶川遥一人。身心如是,此生不变。”

    叶川遥本来只是故意逗他,想让他哄哄自己。

    但听他说得如此郑重,心底也不禁有几分动容。

    胸口流窜着滚烫热意,让他只想将人紧紧拥住。

    他看着面前的人,忽地想起此前寻找孟括一事。

    于是问:“如此说来,当初我托忘川阁寻人,他们不肯,想来也是你的授意?”

    沈翾嗯了声,不紧不慢道:“当初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孟括一事,我自不能任由你独自涉险。”

    想起那时的无助,叶川遥鼻尖一酸。

    若非沈翾庇护,他大概只会落得跟前世一样的下场……

    他看向沈翾,轻声问:“可那时你对我并无情谊,为何要如此帮我?”

    沈翾握着他的手,慢条斯理道:“那时我对你的确并无非分之想。”

    叶川遥闻言眼底黯淡一瞬,闷闷地哦了声。

    沈翾笑笑:“从前去国公府时,常听你父亲提起你。”

    叶川遥闻言颇感意外,他竟不知父亲曾在沈翾面前提过自己。

    不禁好奇:“父亲都同你说我什么了?”

    沈翾慢声道:“他常夸你聪慧通透,心思纯净。可又觉得自己把你养得太过娇纵,担心日后若有坎坷,你会无力承受。”

    “我本不在意,只当他是关心则乱。”

    “直到那日抄家之时,我初见你,才终于懂了他的苦心。”

    叶川遥静静地听着他说,他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心中浮起丝丝悸动。

    沈翾笑了笑,继续道:“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眼睛如此澄澈之人。”

    “见惯了世间污浊,便觉得这份纯真难能可贵,合该好好护住才是。”

    叶川遥心中一动,轻声问道:“所以你收留我,并非因我把你闹得烦了,其实只是顺水推舟?”

    沈翾看着他轻笑,故意道:“想照顾你是真的,被你闹得烦了也是真的。”

    “哼,”叶川遥哂笑一声,“看着我花样百出很有意思吗?”

    沈翾嗯了声:“的确挺有意思的。”

    叶川遥轻嗤一声。

    他静默片刻,随即目光缱绻地看着沈翾,心底漫出无尽爱意,只觉胸口都被灼烧得滚烫。

    不禁柔声道:“将军,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沈翾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我之间,何需说这些?”

    “一码是一码,”叶川遥道,“如今我虽得了将军喜爱,但一直以来实在亏欠将军太多,我这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

    沈翾略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怎地又突然如此客气?

    叶川遥将身子往前凑了凑,仰着下巴贴近他,轻声喃喃道:“只是如今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能报答的,不如就还是……以身相许好了!”

    果然。

    小少爷突然正经起来,便一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好。”

    沈翾不为所动地将他的头推开,还用指尖弹了下。

    以身相许岂不是趁人之危,他并不想要这样的回报。

    叶川遥摸了摸额头,噘着嘴道:“不要算了,居然还嫌我……”

    他不过随口一叨叨,也没想着沈翾会应他。

    却听他道:“并非嫌你。”

    “那你为何……”叶川遥到底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沈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扯了扯嘴角:“想知道?”

    叶川遥缓缓点头:“嗯。”

    当然想了。

    沈翾目光顿了顿,慢慢倾身向前,轻轻含住他的唇瓣,轻吻几下,随即温柔地辗转厮磨。

    叶川遥的头皮一阵酥麻,周身被情动的愉悦包围着,不自觉地闭上眼。

    骨节分明的指尖紧紧抓着身前人的衣袖,轻轻应着。

    须臾后,沈翾抬起头,染上情.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嗓音轻柔道:

    “心悦你,所以想同你在一起,与我是否于你有恩,并无干系。”

    叶川遥闻言莞尔一笑,漂亮的桃花眼弯起,轻轻嗯了声:“我也一样。”

    “心悦你,想同你在一起,与旁的并无干系。”

    沈翾欣然一笑,将人轻轻拥入怀里。

    第63章

    入夜时分, 忘川阁内,南桑与沈翾相对而坐,一人一杯, 小酌慢饮。

    南桑将目光移至对面,徐徐开口:“世子看过密函了?怎么说?”

    沈翾思绪一顿,没来由地想起叶川遥对着自己柔声轻语的模样, 嘴角不自觉漫出一丝浅笑。

    他抬手将酒杯填满,送至嘴边, 漫不经心道:“大抵是安心了些。”

    见他一脸愉悦, 南桑笑笑,站起身从桌案上取来一封信函, 递给他。

    “从前虽听闻世子倾城之貌, 俊逸绝伦, 却未曾想追求者竟会有如此之多。”

    “世子能得遇将军, 实属不易,将军可要将人抓紧了才是。”

    沈翾接过信, 却并未当即打开,目光淡淡,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南桑看向他, 眼中多出一丝兴味:“怎么, 不敢看?”

    沈翾静默不语,只任眉头微微一蹙 。

    南桑笑笑, 终是发了善心,没再留他独忍煎熬。

    开口解惑道:“放心, 虽说追求者颇多,也议过亲,但世子并无心仪之人。”

    “将军之前所说的爱而不得, 想来应是弄错了。”

    沈翾看向他,眼底有光微动,脸上却带着一丝困惑。

    南桑的手段他自然清楚,断不会弄错。

    可心上人一事,明明是阿遥亲口所言,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消息确切吗?”他神情微敛,沉声问。

    南桑笑着反问:“将军是在质疑我忘川阁的能力?”

    沈翾垂眸沉思,荒唐猜测在心中一闪而过,却未敢深想,只幽声道:“若他从未与人提起,自然无迹可寻。”

    南桑在他对面坐下,替他斟了杯酒,正色几分道:“平日同世子有来往的公子小姐都已仔细查过,并无特别之人。”

    “世子与他们大多只是泛泛之交,亲近些的也就一个五皇子。”

    “将军见过他们两个在一处的样子,自然该知道,二人并无思慕之情。”

    他看向沈翾,思忖着道:“世子当日说,他同那人云泥之别,是他一厢情愿,那人并不知情。”

    “我怎么觉得,他说的这个人……倒有些像将军你呢?”

    沈翾呼吸一滞,目光深沉地看向他。

    随即皱着眉摇摇头。

    说不清是不信,还是不敢信。

    他与阿遥从前并未见过,又何来的思慕已久……

    南桑沉思一瞬,继续道:“还有一事,将军不妨听听。”

    他缓缓道:“三年前,世子曾大病一场,养了足足一个月才得以痊愈。”

    “而发病那日,正是陛下召将军进宫,要下赐婚圣旨的那一日。”

    沈翾陡然愣住,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虽不敢信,却又隐隐觉得,事实便是如此。

    是因为他吗?

    阿遥藏在心里许久的人……竟是他吗?

    “阿遥对将军思慕已久,此言不假!”

    “只要能留在将军身边,阿遥不在乎旁人怎么说!”

    “阿遥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翾哥哥,我喜欢你。”

    “只喜欢你。 ”

    “……”

    曾经的缱绻之言一字一句地出现在脑海里。

    沈翾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疼得无以复加。

    那些深情之言,那些看似随意的情话,竟都是阿遥的真心话吗?

    见沈翾眉头紧蹙,一脸的痛意,南桑轻轻一愣。

    他从未见过将军这副样子。

    铁骨铮铮,如神祇一般的男人,此刻眼角却泛着红,脸上布满悔恨和疼惜。

    南桑站起身,拍了拍沈翾的肩,清声道:“将军,去同世子说清楚,真相如何,让他亲口告诉你。”

    沈翾闭了闭眼,许久后才起身离开。

    ……

    天色阴沉,连绵细雨纷落而下。

    院中美人蕉随风轻颤,水汽氤氲下红得分外妖娆。

    卧房内,叶川遥脱了外袍正要睡下,却听房门外隐隐传来说话声。

    “世子可睡下了?”

    有侍卫回道:“灯亮着,想来应是还未睡下。”

    叶川遥闻言朝门外道:“我还没睡,将军进来吧!”

    沈翾顿了顿,推门而入。

    叶川遥立在屏风前,眉眼轻笑着问:“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想我了?”

    沈翾看他一眼,目光深沉,轻轻应了声:“嗯,想你了。”

    “今日说话怎的这般好听?”叶川遥走到他身前,拿袖子替他拭去脸上的水滴。

    “怎么淋了雨,没打伞吗?”

    沈翾看向面前的人,漆黑的眼底藏着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轻轻握住落在自己脸侧的手,静默一瞬道:“阿遥,我问你一事,你要如实答我。”

    叶川遥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他一脸凝重,遂郑重地应下:“好,你问,我绝不欺瞒。”

    沈翾目光微动,沉声问:“那日在沐北王府,我亲耳听见你同郡主说,你曾有一心上人。”

    “那个人,究竟是谁?”

    叶川遥身上一怔。

    这段时日,他一直等着沈翾前来问他,却一直没有动静。

    本以为他已将此事放下,没想到今日却又突然来问。

    既如此,他也不想再瞒他。

    他看着面前之人,一脸真挚道:“是你。”

    “我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是你。”

    沈翾心底一颤,不断升腾的炙热灼烧着他的胸口,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他愣在原地,静静地听着面前之人道:

    “你以为我为何去你府上,你当我叶川遥是什么人,难道真的随便找个人就去自荐枕席吗?”

    “入府时我说过的话,一字一句,俱出自真心。”

    “阿遥倾慕大将军许久,心之所属,唯大将军一人。”

    “这句话,从来都是真心。”

    叶川遥说着说着鼻尖一酸,嗓音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哽咽。

    “我喜欢将军,自十六岁起,无一日不思慕于你。”

    沈翾心下一阵剧痛,多年未曾流泪的眼底泛起一阵湿意。

    他双手颤抖着将人抱进怀里,缓缓收紧手臂,好似要将怀中之人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薄唇覆在柔滑的脖颈上,带着无比的珍视。

    他将头埋在叶川遥颈间,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该疑你,也不该让你一人难过。”

    “我沈翾何德何能,值得你为我至此……”

    叶川遥第一次见这样的沈翾,心里不禁动容。

    他抬手将人回抱住,柔声轻语道:“翾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并不觉得苦。”

    “心里装着一个人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相反,只要一想到你,我就觉得很开心,很满足。”

    “我所倾慕之人,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英雄。我以你为荣,也从不后悔。”

    沈翾抬起头,方才的无措失控渐渐淡去,只余深邃目光落在身前。

    他缓缓颔首,在叶川遥唇边落下轻柔一吻。

    此情难觅,老天待他不薄。

    虽知前尘,但困惑未解。

    沈翾坐于榻前,握住叶川遥的掌心,慢声问:“你我从前并未相识,为何会心悦于我?”

    叶川遥捏着他的指尖,思绪飘远,缓缓道:“自少时我便常听父亲提起你,说你在战场上是如何的骁勇善战,无往不利。”

    “又是如何的一表人才,年少有为。”

    “那时候我便想,大将军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后来一次你来府里,我在廊下偷偷看你,才知道原来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竟然生得这样好看!”

    沈翾笑笑,故意道:“原来世子是看上了我这身皮囊。”

    叶川遥莞尔一笑:“你这么说倒也不错。”

    “难道将军不是因为我好看才喜欢我的吗?”

    沈翾点点头,温声道:“情由色起,因色而近,进而知全貌。”

    “阿遥这样好看的人,我又如何能不喜欢?”

    “可我并非只是因为这些才倾心于你。”叶川遥看着他道。

    “十七岁那年春猎,你将我从熊掌之下救下,那时才是真正入了心。”

    “你却根本都不记得我……”

    沈翾心下一惊,他竟不知,他与阿遥从前还有这样的过往。

    他仔细回忆着,终于记起些零星片段。

    那年他的确一箭救下一个少年,只是当时并未仔细去瞧那人的模样……

    没想到竟然会是阿遥。

    沈翾恍然一笑。

    兜兜转转,他们竟从许久之前就已有了牵绊。

    幸好,如今两心相印,终不曾错过。

    这段时日,沈翾的一颗心起起伏伏,如今终于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

    心底的浓烈爱意也终于压制不住,决堤而出。

    他近乎失控地将人压在身下,灼热的吻纷落而至,似要将叶川遥整个人揉进骨血里。

    一想到阿遥满心都是自己,便情动到不可自抑。

    叶川遥没想到风雨来得如此突然。

    他的唇舌被亲得发麻,里衣太薄,每一次触碰都仿佛在身上点火,惹得脊骨一阵颤栗酥麻。

    恍惚间,他听见沈翾的双唇贴在他耳边,用充满蛊惑的嗓音唤他:“阿遥,抱着我。”

    叶川遥抬手拥住他的脊背,两个人贴得更紧,热意流窜,身上的每一处变化都触感分明,让人无法自控。

    叶川遥被亲得目光迷离,呼吸起伏间见沈翾伸手拽开床边的柜子,从一堆瓶子里随手取了个来,细嫩润滑的乳膏沾满指尖。

    叶川遥的脑袋轰得一声,脸上陡然红了一片。

    这些,竟是做这个用的?

    云画这个小丫头……

    他,他就算能用到,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这得用多少回……

    眼见着沈翾朝着他身下探去,意乱情迷间,叶川遥红着脸问:“不是说从前没有过吗?”

    “那你为何知道……此物的用处?”

    沈翾扯起嘴角笑了下,幽深的眼底染上一层浓浓的情欲。

    嗓音低哑道:“怕有一日忍不住,便提前做了些功课。”

    “……”

    “什么……功课?”

    “你说呢?”低沉的嗓音带着极致的蛊惑。

    叶川遥突然有一种羊肉虎口,要被拆穿入腹的感觉。

    从前都是他处心积虑欲求不满。

    如今真到了这一刻,反倒有些怕了。

    “我,我有点怕疼……”他颤抖着嗓音道,“你……你轻一点……”

    “好,”沈翾轻喘着应了声。

    叶川遥微眯着眼,在极致的缱绻中渐渐沉沦,只剩一声声轻喃。

    “将军……”

    “叫我什么?”沈翾吻在他耳边,低声诱哄。

    “翾哥哥……”

    沈翾眸色一深,后背紧绷成一条线,攻城略地间呼吸渐粗,耳畔轻呻让他第一次生出失控之感。

    第64章

    一夜雨歇, 又复晴空万里,百花绽放。

    叶川遥睁开眼时身旁已空无一人,床榻之上只余一丝余温。

    他动了动身子, 虽甚是疲乏,却并不十分难受。

    昨夜场景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光是想想就能让他血脉偾张。

    叶川遥不禁红了脸, 一颗心蹦蹦直跳。

    悸动之余却又懊恼非常。

    昨夜他与沈翾虽肌肤相贴,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却并未做到最后。

    他被沈翾亲得意乱情迷, 感受着炙热的吻游走在周身每一处。

    明明身上软得不像话,明明也迫切地渴求。

    可偏偏……

    他是真的怕疼……

    纵然用上软膏也还是疼得紧。

    他一哭, 沈翾便不敢再继续, 只得退出来, 不知所措地柔声轻哄。

    “疼得厉害吗?”

    叶川遥紧紧抓着他的肩, 哽咽着:“无妨的……”

    他虽如此说,沈翾却心疼地不再动, 只温柔地吻他。

    后来见他难受,沈翾一边亲他, 一边用手替他纾解了两回, 最后见他累极了才哄着他睡下……

    叶川遥想着想着不禁呼吸渐深。

    他明明盼了很久的……

    沈翾紧实的腹肌, 紧绷的腰身,他都还没摸够……

    回想起昨夜情景, 想起沈翾情动时想要将他蹂进骨血的模样,叶川遥的周身又不由地燃起一阵燥热。

    他将头缩进被子里, 对自己暗骂一声不争气。

    怎的就如此娇弱,连那一点疼都忍不了。

    白白扫了兴。

    沈翾当时忍得辛苦,也不知最后是如何……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

    沈翾走到榻前, 见床上的人蒙着头,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头顶。

    他在床边坐下,将被子轻轻往上抻了抻。

    “醒了?”

    沈翾看着面前略显低落的俊美面容,柔声问:“可是还疼着?”

    叶川遥轻轻晃了晃脑袋:“不疼了。”

    见他如此,沈翾有些懊恼地轻叹一声:“是我不好,不该如此心急。”

    “不怪你,”叶川遥轻轻出声道,“我也想的,只是太怕疼……”

    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红着脸道:“不过没关系,想来多习惯几次,也就好了……”

    “下一次,你,你不必停下……”

    一边说着,一边又往被子里缩。

    整个人快要红透了。

    极尽轻柔的嗓音自耳边拂过,沈翾整颗心都要化了。

    他捏了捏叶川遥温热的掌心,低头在他的唇边亲了下,笑着道:“不急,来日方长。”

    叶川遥弯了弯唇,极轻地嗯了声。

    下一次他绝不会再喊疼!

    见外面日头已高,叶川遥起了身。

    昨夜沈翾替他换了里衣,床榻也重新铺过。

    见床头摆着崭新的碧色外袍,他拿起换上,冲沈翾道:“你今日不去上朝吗?”

    沈翾嗯了声,拾起床上的墨青色腰带,抬手自他腰间绕过。

    一边慢条斯理地帮他绑着,一边答道:“各地藩王明日便会陆续入京,为确保各处万无一失,还需仔细查看。”

    “我这几日会忙一些,你自己好生照顾自己。”

    没想到沈翾会亲自帮他更衣,叶川遥微微一愣,随即眉眼弯了弯。

    乖顺道:“放心吧,我会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不会让你担心的。”

    沈翾将他的腰带捋平摆正,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眼底深了深。

    戏谑的语气道:“世子这副倾城之姿,或许只有把你藏起来,我才能真的放心。”

    叶川遥哼了声,贴近他笑着问:“大将军是想金屋藏娇?”

    沈翾笑着嗯了声:“你若愿意,也未尝不可。”

    叶川遥勾起嘴角,仰着脸看着他,轻声道:“哪需要藏,如今我整个人都已是你的了,还能跑到哪里去?”

    “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每日每时地同你待在一处都嫌不够,哪还会跑……”

    他慢声轻语地说完,一张脸几乎要整个埋到沈翾胸前。

    柔软的嗓音里夹着一丝娇嗔,直惹得人心潮翻涌。

    沈翾闻言心下一颤,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骨感白皙的脖颈上。

    昨夜的旖旎画面再次浮现。

    他呼吸一沉,随即将人压在屏风前,结结实实地亲了个够。

    两人如今毫无芥蒂,爱意正浓,自然恨不得一直黏在一处。

    叶川遥被亲得双唇泛红,眼尾氤氲出朦朦雾气。

    目光迷离地望着他:“快去吧,别误了公务。”

    嘴上在催他走,眼里却满是不舍。

    沈翾看着面前的人,无声叹了口气。

    从前论及帝王因美色枉顾朝政,他只觉荒唐无稽。

    君子有度,怎可贪恋一时欢愉。

    如今才知,美人当前,想要坐怀不乱,当真需要极大的毅力。

    他眼含柔情地看着面前的人,忍着不舍道:“那我走了,你好生歇着,等忙完我便过来看你。”

    叶川遥莞尔应了声好,目送他离开。

    沈翾方才离开,云画端着饭食进来。

    “世子请用早膳,早上将军特地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世子爱吃的!”

    想起柜子里躺着的那些瓶瓶罐罐,这会儿一见云画,叶川遥只觉自己脸上如火烧一般。

    平时他在沈翾面前没脸没皮也就罢了,当着云画一个丫头的面,实在是羞稔难当。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去看她,一个人坐下默默吃饭。

    云画却偏偏不肯放过他,凑上前支支吾吾地问:“世子可有哪里不适,需不需要奴婢请大夫过来?”

    “不必!”叶川遥匆忙摆手,“我什么事都没有,别劳烦了!”

    他可不想弄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

    云画应了声好,倒是没再勉强,躬身退了下去。

    叶川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一个人把饭吃完,便去藏书楼看书去了。

    *

    万寿节至,举国同庆。

    为彰显仁善,求得上天庇佑,皇帝大赦天下,死罪者免死,牢狱者折减三年。

    各地藩王受邀进京,一时间京城各处人语笙歌,热闹不绝。

    礼部将各位藩王刺史安置在几处空宅子里。宅子外派重兵把守,以护众人周全。

    万寿节当日,皇帝携诸位藩王登观礼台,赏中军之势,观大盛国威。

    三万将士于宫门外齐聚,呼声震天,有如雷动,势如破竹。

    沈翾一身铠甲立于万人之前,手执长枪,目光如炬,嗓音高亢响彻云间,有如天神降临。

    叶川遥带着人早早便到了宫门外,挤到了人群最前头,踮着脚遥遥望向远处的模糊身影。

    虽看不真切,却能远远感受到磅礴的肃杀之气。

    那是统领万军、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将军。

    是大盛的底气和倚仗。

    也是他的心之所向。

    沈翾携所有将士跪于前,皇帝脸上带着浅笑,道:“有诸位将士在,我大盛安矣。”

    有藩王附和道:“中军骁勇,实乃我大盛之福。”

    “大将军国之栋梁,治军有方,必可保我大盛百年昌盛。”

    皇帝笑笑,脸上一片温和,点头道:“有大将军在,朕心甚安。”

    有藩王站在皇帝身后互相看一眼,心中各藏心事。

    夜晚,宫中设宴,遍邀各地藩王及朝中和各郡重臣及官眷进宫同乐。

    许多年也赶不上这样一回盛事。

    藩王和大臣们都带了家中最出众的子女前来,以求在各部官员面前露露脸,方便日后谋个好差事或者好姻缘。

    叶川遥本来没想跟着去,但皇后却偏偏点名要沈翾把人带着。

    “皇后娘娘为何要我同去?”

    沈翾摇摇头,不以为意道:“大概是听说了些什么。”

    “你只管去瞧瞧热闹,旁的有我。”

    叶川遥便放下心来,他最喜欢热闹,而且有段时日不见季岩,也不知他近况如何,正好借着宫宴见上一面。

    只是上次跟着沈翾一道赴宴实在太过惹眼,这次他便同父亲坐到一起,只希望能少些是非。

    大堂之上欢声阵阵,各位藩王多年不曾回京,昔日旧交自是要上前寒暄几句,一时间热闹非常。

    季兰青第一次随自己父王进宫,甚是稀奇,东张西望一双眼睛都快不够用。

    见叶川遥也在,便起身上前寻他。

    “世子,别来无恙啊!”

    叶川遥起身颔首:“郡主,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季兰青笑着点头:“我自然都好。你呢,可同你那心上人表明心意了?”

    叶川遥莞尔一笑,嗯了声道:“我同他……已彼此许了终身。”

    “啊?”季兰青眼睛一亮,“那你们是不久就要成亲了吗?”

    “你可上门提亲了?”

    叶川遥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他的相好之人是大将军吧……

    至于提亲,他倒是想,只怕大将军不肯答应……

    他想了想,随口道:“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季兰青笑笑:“那等你们成亲可要告诉我,我倒要看看,能让世子思慕多年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叶川遥轻声笑笑,点头道:“好,到时一定去请郡主!”

    季兰青晃了晃发尾,正要转身回席,恍然间瞥见一道熟悉身影,倏地眼睛一亮。

    陆清玖也正巧朝这边看过来,看见季兰青后目光一顿,想了想,起身朝着两人而去。

    他走到两人面前,朝二人行了常礼:“郡主,世子。”

    叶川遥一愣,这家伙怎地突然对他如此客气?

    陆清玖看向季兰青,向来桀骜不驯的脸上多了一丝羞稔,轻声道:“郡主近来可好?”

    季兰青嫣然一笑:“我挺好的,你呢,听说你在军中任职,可会辛苦?”

    “不辛苦,”陆清玖道,“大丈夫守家卫国,谈何辛苦?”

    季兰青笑笑:“陆公子胸中有丘壑,令人佩服。”

    “……”

    叶川遥看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

    他可不想再做那多余之人,便转身去寻季岩去了。

    第65章

    季岩一见他立即两眼发亮。

    隔着老远便冲着他喊道:“阿遥, 这边!”

    叶川遥朝他走过去,笑着开口:“殿下近来可好?”

    “我挺好的啊,”季岩说着碰了碰他的肩, 一脸兴味地笑道,“哎,我听说, 你又住进了将军府?”

    “你跟大将军这回是真好上了?”

    叶川遥咧嘴一笑。

    先是郡主,再是季岩, 怎的一见面竟都来问他与沈翾的事。

    不过他也没打算藏着, 坦然地嗯了声,欣然道:“我已经同他都说开了。如今我与他两情相悦, 他让我留在府上, 等身子调理好了再回军营。”

    季岩啧了声, 感叹道:“没想到大将军居然是个贴心的, 真看不出来啊!”

    叶川遥冲他笑笑,一脸得意道:“你没看出来的多着呢, 将军的好可是只有我知道!”

    “啧啧啧,瞧把你高兴的, 真是没眼看!”季岩嫌弃地撇撇嘴。

    他说完一顿, 往叶川遥身前靠了靠, 压低嗓音耳语道:“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些,我总觉得季寒这几日似在谋划些什么。”

    叶川遥眸色一凛:“他要做什么?”

    季岩摇摇头:“昨日他去父皇寝殿, 将宫人都遣了出去,在里面待了许久才出来。”

    “后来又去了郑贵妃宫中。”

    “听说郑贵妃同他大吵了一架, 把御赐的白玉瓶都砸碎了!”

    叶川遥闻言不禁心生担忧。

    如今京中藩王重臣齐聚,这个当口,季寒他又想搞什么名堂?

    他微微蹙眉, 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还是提醒将军小心提防才是。

    正思忖着,身旁走来一人,手臂圈住他的肩,极其自然地往自己身前一带,便将他与季岩的距离拉开了几分。

    季岩:“……”

    哼,小心眼!

    叶川遥侧眸望过去,看清来人后勾唇一笑:“终于得空了?”

    沈翾浅笑着嗯了声,缓缓将手放下,看着他问:“累不累?”

    叶川遥笑着摇摇头,贴近他耳边道:“不累,只是想你了。”

    “本来想去找你的,见你身旁人不断,便没去打扰。”

    季岩:“……”

    当他不在吗?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叹声道:“真受不了你们两个,日日见面,这会儿分开这么一时片刻都不行?”

    沈翾笑笑,对叶川遥道:“你先自己吃点东西,我晚些过来陪你。”

    “好。”叶川遥笑着应道。

    皇帝临驾,众人起身跪拜。

    齐声道:“愿陛下福如东海,寿与天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皇帝立于玉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堂下众人,面带微笑道:“今日是朕的寿辰,诸位远道而来,朕心甚喜。大家不必拘礼,只管尽兴。”

    “谢陛下!”

    皇帝坐下,宫人端来美酒佳肴,笑着道:“这宫中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诸位王爷多年未曾回京,可觉得这京中有何变化啊?”

    西南王站起身道:“回陛下,此次回京,臣见京中百姓和乐,民生有序,比从前更显富足安宁。”

    “陛下治国有方,实乃百姓之福,大盛之福。”

    东临王亦起身附和:“如今我大盛国泰民安,全是倚仗陛下福泽庇佑。望陛下龙体康健,福寿绵长,以保我大盛万年基业!”

    叶川遥远远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只觉讽刺。

    治国有方?

    大兴寺庙,求仙问道,视百姓疾苦为无物,这样的皇帝也配流芳百世?

    皇帝被几句话哄得满面红光,笑着道:“说起朕的龙体,寒儿近日给朕寻个位仙师,道法之分高明。朕用了仙师的丹药,觉着身上比从前轻快不少,好似又年轻了几岁。”

    “寒儿有心了。”

    季寒站起身躬身道:“为父皇分忧是孩儿的本分,孩儿只盼父皇寿与天齐,福泽万年。”

    “哈哈哈好,好!”皇帝开怀大笑,举起杯道,“今日高兴,朕要与众爱卿多饮几杯!”

    堂下众人举杯共饮,恭贺声不断。

    三皇子一党对季寒的恭维甚是不屑。

    小小年纪倒是惯会奉承,政绩没几件,只会用这些话将皇帝哄得高兴,得皇帝宠爱。

    不过六皇子一党却并不如此认为。

    三皇子虽为人端方,勤于政事,但皇帝对六皇子的偏爱却是有目共睹。

    郑家虽已没落,但郑贵妃并未失宠,皇帝既对这对母子宠爱有加,这太子之位,季寒的胜算自然更大些。

    两党各怀鬼胎,明里暗里都在较劲。

    湘南王站起身道:“陛下,此次湘南水灾,多亏三殿下亲赴赈灾,安抚民心,才使湘南百姓安然度过此劫。”

    “臣代湘南百姓谢过陛下,谢过三殿下!”

    皇帝微微一笑,嗯了声道:“泽儿此事办得的确不错,该赏!”

    说着看向季泽:“泽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季泽站出来,面色温和,目光淡淡道:“谢父皇,儿臣并无所求。”

    “身为皇子,洞察百姓疾苦,替父皇分忧,乃儿臣份内之事。儿臣不敢居功。”

    “只希望往后再无天灾,百姓能够安然度日。”

    湘南王朝季泽躬了躬身:“三殿下宅心仁厚,胸怀天下,实乃我朝之福。”

    “此次若不是殿下临危不乱,运筹帷幄,我湘南百姓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堂下有人低声附和:“是啊,这才是皇子该有的样子!”

    “三殿下虽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却能体恤民心,实属难得啊!”

    季寒目光一沉,却并不恼怒。

    就算这朝中人人都觉得季泽比他好又如何,只要他登上大位,这些人照样只能对他俯首称臣。

    可如今父皇龙体康健,这太子之位,他怕是还要等上好些年。

    他不想再等……

    再等下去,不管是这太子之位,还是阿遥,都要成为旁人的掌中之物了。

    皇帝听闻堂下的议论声,慈和的眸色微微一凛,随即神色自然地笑着道:“几位王爷离京已久,快尝尝这京中的膳食可还合胃口?”

    听皇帝如此说,众人便不再拘礼,纷纷拿起筷子。

    淮南王尝了口,点头道:“嗯,这桂花软酪还跟从前一样。”

    “多谢陛下,让臣等能再尝到这少时味道!”

    几位藩王齐声道:“谢陛下!”

    叶川遥百无聊赖地吃着果子,时不时朝沈翾的方向瞥一眼。

    沈翾独自端坐着,眸色淡淡地听着那些人你来我往,明枪暗箭,无甚新鲜。

    他抬眸朝叶川遥所在的方向看过去,见小少爷也正盯着他,便忽地一笑,心里亮了几分。

    这宫中处处乌烟瘴气,唯有眼前风景令人赏心悦目。

    见沈翾朝自己看过来,叶川遥莞尔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用嘴型冲他道:“晚上见……”

    沈翾笑笑,无声嗯了下。

    季寒的视线从方才起便时不时地落在叶川遥身上,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全被他看在眼里。

    他攥了攥拳,心口躁郁不已。

    西南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开口缓缓道:“今日兵礼实属震撼,有如此精兵强将,定可保我大盛百年安宁。”

    一人从旁附和:“是啊,这些年多亏有大将军镇守,我大盛边陲才安稳无虞。”

    “只是苦了将军,至今还未能娶亲……”

    皇帝点点头,将话接过去,看着沈翾问:“大将军今年已有二十五了吧?”

    皇后从旁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意味深长地看向沈翾。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翾闻言起身回了声是,眉目淡淡地垂着,眼底晦暗不明。

    皇帝看着他,面露微笑,一副君臣和乐的模样。

    兀自道:“二十五,确实也该成家了。”

    “找个体贴的夫人,知冷知热的有人照顾着,这将军府也能热闹些。”

    未待沈翾应声,他转头又看向沐北王,笑着问:“王叔,不知郡主今年芳龄几许,可曾婚配啊?”

    沐北王心里一颤,远远望了沈翾一眼,站起来躬身道:“回陛下,小女今年十六,未……未曾婚配。”

    叶川遥屏住呼吸看向沈翾,心里忐忑不安。

    皇帝这是打算要撮合沈翾和郡主?

    从前想要把公主嫁给他,如今又打起了郡主的主意。

    就非要给他塞个人吗?

    皇帝眼里闪了闪,看着堂下几人道:“郡主风姿绰约,温柔可人,与大将军倒极是般配。”

    “今日朕便做一回媒,给你们二人赐婚,也算是成就一桩喜事。”

    他说着看向皇后,面上带笑问:“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看一眼皇帝,又看向沈翾,心底思绪万千。

    她顿了顿,末了轻轻应了声:“如此甚好。”

    作为皇后,当着诸位藩王和重臣的面,她根本无法忤逆皇帝。

    当年她毁了沈翾同长乐公主的婚事,皇帝虽未明说,但却一直怀恨在心。

    所以这一次,皇帝不会再给她反驳的机会。

    皇后目光幽深地看向沈翾,心里生出隐隐担忧。

    以沈翾的性子,怕是……

    皇帝笑了声,兀自道:“既然皇后也觉得好,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让礼部选个黄道吉日,亲自操办你们的婚事!”

    堂下响起一阵恭贺声:“恭喜郡主,恭喜大将军……”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是般配啊!”

    “……”

    季兰青垂眸不语,眼底有光闪烁,远远看向陆清玖,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清玖也朝她看去,面色微怔。

    叶川遥则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皇帝赐婚了?

    沈翾就要同旁人……成亲了?

    那他呢?

    到底还是只能做个男宠吗?

    凭什么,他的身份虽不比公主郡主,但也是尊贵非常,难道就因着他是男子,就不配与大将军共结连理吗?

    他不服,也绝不会就这样认输!

    皇帝要沈翾同旁人成亲,那他今天就把这宫中搅个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叶青云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见他面色苍白,遂在他手上拍了拍,低声道:“阿遥,别冲动!”

    叶川遥陡然冷静了几分。

    这一世父亲好不容易平安无事,他不能为了自己,再连累父亲和整个卫国公府。

    可他该怎么办,他真的,接受不了……

    两世了,若他终究还是不能同沈翾在一起,那他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着想着眼底便湿了一片,神色茫然地望向沈翾。

    沈翾深深地看他一眼,绕过桌案,屈膝跪下,颔首朝皇帝一字一顿清晰道:“陛下,赐婚一事,臣恕难从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他沉声问:“大将军这是要抗旨吗?”

    整个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齐齐看向沈翾,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虽说大将军劳苦功高,大权在握,但公然抗旨,皇帝若借此治他的罪,言官们就算稍有微词,也不好多说什么。

    此举实在是不该啊。

    叶川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颗心仿佛快要跳出来,心里满是担忧。

    沈翾他…难道是要抗旨吗?

    沈翾拱手跪在堂下,上身挺直,嗓音沉稳道:“臣并非有意抗旨,只是臣与世子早已私定终身。”

    “臣曾对天起誓,沈翾一生,心中唯世子一人,非世子不娶。”

    隐隐的议论声和惊讶声在殿内传开,众人无不震惊。

    “这大将军竟然真的要娶一个男妻?”

    “世子虽美,但若娶为正妻,岂不失了子嗣?”

    “放着公主郡主不娶,偏要娶个男子回去,唉,当真是美色误人啊!”

    “……”

    皇帝闻言眸色微潋,不以为然地笑着道:“朕也听说了一些大将军与世子的风月之事。”

    “大将军既与世子有情,便将世子纳了留在府里便是,但娶妻一事,不可儿戏。”

    “这偌大的将军府,总要有个当家主母才是!”

    沈翾抬了抬头,嗓音清澈道:“臣的府中,将来只会有世子一位夫人。”

    “臣不需要子嗣,也无需旁人照顾,臣只想与世子两相携手,共度此生。”

    众人闻言皆面露震惊。

    季寒也恍然愣住,眼里迸发出凛冽寒光,带着几分不甘。

    他没想到沈翾竟会公然抗旨,也没想到他真的打算将阿遥娶为正妻……

    叶川遥静静地看着跪在前面的人,泪眼摩挲,心底却被柔情蜜意填满。

    他就知道,他不会看错……

    他喜欢的人,值得他倾心相待。

    “荒唐!”皇帝敛了笑,怒道:“有哪个朝臣会娶个男子作为正妻?”

    “大将军难道就如此不顾及自己的名声?”

    沈翾面色不变,不为所动,坚定道:“若无先例,那臣便开了这个先例!”

    他转头看向满脸泪湿的叶川遥,一字一顿道:“臣此一生,唯君不负!”

    第66章

    沈翾一席话让众人震惊不已。

    一生只与一个男子厮守, 不纳妾,不留子嗣?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人能做到如此专情?

    别说他想要娶的是个男子,寻常人就算娶个家世样貌品行样样都好的女子, 也免不了要再纳上几房小妾。

    而他沈翾竟想与一个男子以夫妻之名相守一生!

    千百年来既有的认知被颠覆,他们一时只觉匪夷所思。

    若是换了旁人说这番话,他们是断不会信的。

    可偏偏这话是出自从不妄言的大将军之口, 一诺千金,容不得他们不信。

    一时间, 有的扼腕叹息, 有的暗自高兴,也有的心生羡慕。

    能得一人如此相待, 此生足矣。

    皇后远远望着沈翾, 眉目间满是担忧。

    皇帝明显已设好了局只等着他跳, 如今他公然抗旨, 皇帝怕不会善罢甘休。

    若皇帝真的追究到底,就算无性命之忧, 只怕是也要脱掉一层皮。

    这些年他们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便被皇帝抓了把柄, 万劫不复。

    可没想到如今还是……

    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只盼着沈翾能有应对之法。

    殿内气氛一时骤冷, 窃窃私语不绝。

    大将军态度如此坚决,想来定是绝不肯应, 可皇帝已然动了怒,谁也无法预料此事会如何终了。

    季寒冷笑一声, 阴阳怪气道:“大将军就算再劳苦功高,也该遵从皇命才是。”

    “难不成仗着军功在身,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六皇子这是哪里的话?”

    兵部尚书韩策一脸不愤地站起身道:“我大盛民风开化, 嫁娶自由,大将军与郡主既无情意,岂有强凑一对的道理?”

    有人附和道:“说的正是,将军与世子两情相悦,想来陛下也不忍棒打鸳鸯!”

    “大将军荒唐,陛下却替将军思虑周全。若将军执意抗旨,岂非不识好歹,辜负了陛下的一番美意?”

    “陛下尚未下旨,何来抗旨一说?陛下宅心仁厚,想必不会强人所难!”

    两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休。

    皇帝沉默不语,并未表态,也毫无阻拦之意。

    叶川遥鼻尖发酸地远远瞧着。

    这些人只想逼沈翾点头,根本不会在意他愿不愿意。

    如今不断有人站出来替沈翾辩解,各地藩王刺史不了解他的为人,只会认为他结党营私,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必有谋反之心。

    而这场婚事也绝不简单,怕是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

    沈翾端身跪着,濯濯冷目轻垂,嗓音清透道:“陛下,臣方才所言句句真心,此桩婚事臣实难从命。”

    “臣言行有失,有负陛下美意,请陛下责罚!”

    叶川遥抿唇远远看着他,心中悸动如春潮翻涌,直搅得他胸口直疼。

    这些年沈翾步步为营,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如今却要为了他深陷泥沼……

    皇后看一眼堂下之人,弯唇轻笑一下,冲皇帝道:“陛下成人之美,本是好事一桩,只是……也该问问郡主的意思。”

    “陛下您说对吗?”

    皇帝目光幽深地看她一眼,冷冷地嗯了声。

    皇后对他眼里的寒意不以为意,淡淡地转头看向季兰青,嗓音温和道:“郡主,嫁给大将军,你可愿意?”

    沐北王皱着眉看向自己的女儿,自知她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只是不知这次会如何抉择。

    季兰青从方才起便低眉不语,脸上并无欣喜,却也并未慌乱。

    她攥了攥衣裙,轻吸一口气,站起身端庄地朝皇帝皇后行过礼,不卑不亢道:“谢陛下隆恩。”

    “但臣女不敢欺瞒陛下。臣女早已与人定下婚约,实在不能嫁与大将军,请陛下恕罪!”

    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皇帝微微一怔,眼中生出隐隐郁火。

    他黑着脸看向沐北王,嗓音不悦地问:“沐北王,方才你说郡主不曾婚配。”

    “竟是在欺君吗?”

    沐北王连忙起身,弯着腰道:“臣不敢!臣……”

    季兰青抬起头:“陛下明鉴,是臣女自己与人定下婚约,父王他并不知情!”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女子不比男子,男子私定终身,大家听着只当一乐,哪个男子没有几桩风流韵事。

    可女子不同,女子的名节至关重要。

    尤其是还未出嫁的女子,私定终身难免要遭人非议。

    季兰青如此说,无疑是将自己的名节毁了,往后哪个正经人家还敢娶她?

    不过这二人既都已与旁人私定终身,那这桩婚事的确有些不妥。

    季寒眼中闪过灼灼戾气。

    赐婚一事他思虑已久,昨日几番苦劝皇帝才答应下来。

    为此他还与自己的母妃大吵一架。

    郑贵妃本来对沈翾和叶川遥的事乐见其成。

    比起任由沈翾娶个权势显赫的妻子回去添为助力,她宁愿沈翾同叶川遥厮混在一起。

    可季寒偏偏费尽心机地想将两人拆散。

    郑贵妃昨日指着他骂:“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为了一个男人耽误大业,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季寒嗤笑了声,不以为意。

    若得成大业,却失了阿遥,那又有何乐趣?

    他难得耐心劝道:“母妃,沈翾乃父皇的心头大患,若儿臣能替父皇除了他,这太子之位,自然便是儿臣的。”

    郑贵妃愣了愣,思虑一瞬道:“上次卫国公一事未能扳倒沈翾,你父皇已对我们母子有所不满。”

    “若此次你真有把握将他除掉,你父皇必然欣喜。”

    “可这与沈翾的婚事又有何干系?”

    季寒笑道:“沐北王的封地与陵川相接,两人又是旧交。待沈翾与季兰青成婚,沐北王有了大将军的兵权助力,遂生出谋反之心……”

    郑贵妃恍然大悟:“你是想给他们二人扣上谋反的罪名?”

    “可若他们行事小心,不给我们可乘之机又该如何?”

    “无妨,总会有法子。”季寒道,“父皇早晚都会对沈翾下手,只是缺一个契机。”

    “那儿臣便给他这个契机。”

    “至于真相如何,又有何人在意?”

    他原以为此计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沈翾竟会抗旨不从。

    皇帝忌惮沈翾,此事沈翾心知肚明,因此这些年步步谨慎,从无逾矩不敬。

    如今却为了叶川遥不惜抗旨,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他此生只与阿遥一人厮守……

    季寒停下思绪,目光幽沉看向季兰青道:“郡主说已与人互许终身,不知是哪位公子?”

    季兰青朝自己不远处轻轻一瞥,顿了顿,温声道:“无名之辈,不值一提。”

    季寒哼笑一声,却不罢休,继续追问道:“婚姻大事关乎女子一生,郡主不妨说出来,也好让诸位参谋一二。免得郡主遇人不淑,白白受苦。”

    季兰青眸色微动,手指紧紧攥着裙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季寒的逼问。

    方才所言不过是形势所迫,无奈之举。

    她与大将军之间并无男女之情,自然不想嫁给他。

    且方才听了沈翾的一席肺腑之言,她才终于得知叶川遥所说的心上人便是他。

    她断不会做出毁人姻缘之事,于是情急之下,才有此一言。

    可现下季寒句句紧逼,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便是欺君之罪……

    正一筹莫展之际,陆清玖站出来,长身玉立高声道:“陛下,与郡主定下婚约之人,是微臣。”

    陆锦和丈夫看向自己儿子,面露惊讶。

    这小子,何时竟同郡主……

    也不早些同他们通个气!

    季兰青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说话之人。

    他是在……替自己解围吗?

    皇帝眼中闪过微光,幽声问:“方刺史,此事你可知晓?”

    方晋站起身,脑子快速转了转,道:“回陛下,此事犬子的确同老夫提过,只是近日事多,还未来得及去王府提亲。”

    皇帝冷眼看着几人,沉默不语,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韩策闻言笑道:“如此说来,郡主与陆公子才是一对,将军与世子一对,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堂下也传出隐隐附和声。

    “是啊,既已任命彼此,若将人生生拆散,总归是有些不近人情……”

    “这么瞧着,这两对倒甚为般配呢!”

    皇后看了眼皇帝,笑着道:“陛下,既如此,依臣妾之见,不如就成全他们几人吧。”

    “有陛下为他们做见证,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皇帝眼中闪过阴阴戾气,并未作声。

    沈翾一直未曾起身,事已至此,总要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他躬身道:“臣有负皇恩,自领鞭刑五十,请陛下成全!”

    端的一个言辞恳切,姿态恭敬。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这下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若他强行赐婚,想来只会落得个刻薄无情的名声。

    沈翾既自愿领罚,那他便成全了他,也算是一解心头之恨。

    也让藩王们都看看忤逆不尊的下场。

    皇帝想了想,沉声道:“郡主既已有了婚约,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大将军罔顾伦常,德行有失,罚鞭刑五十,以示惩戒。”

    “望将军克己三思,莫要再离经叛道,一意孤行。”

    沈翾抬起头,面色自然地叩谢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第67章

    众目睽睽下, 沈翾起身出了大殿,一身玄衣随风扬起,脚步沉稳有力, 没有丝毫迟疑和畏惧。

    叶川遥红着眼远远望向那道挺拔的背影,不禁喉咙发紧,心口如撕裂般的疼。

    沈翾的后背已经伤痕遍布, 今日过后,又不知要添多少道新疤。

    从前他是为家国百姓而伤。

    而如今, 却是为了他, 要被自己誓死效忠的朝廷所伤……

    这个木头,还真是傻得可怜。

    韩策同几位武官亦是眼底猩红, 怒火中烧, 一副随时准备揭竿而起的模样。

    季泽蹙眉朝对面几人摇摇头, 示意他们莫要冲动。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今日必须让皇帝将这口气出了。

    韩策等人自然也明白,虽不甘心, 也不得不暂且忍下。

    心中郁闷难当,只能往嘴里猛灌烈酒, 将满心躁郁暂且压下。

    沈翾甩了甩衣摆, 抬手将外袍褪了去, 于大殿外径直跪下。

    目光淡淡地落在前方的虚无之处,笔直的身姿不曾晃动半分。

    不多时, 挥鞭声响起。

    强劲清脆,一声一声, 清晰可辨。

    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鲜红的血痕透过白色的里衣渗出来,触目惊心。

    沈翾一声不吭, 面无表情,好似并无察觉,只有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才能窥见几分他的隐忍。

    皇帝淡淡地睨一眼殿外之人,嘴角弯了弯,冲殿中众人道:“今日美酒佳肴丰足,众爱卿只管尽兴。”

    “奏乐!”

    殿内丝竹又起,轻歌曼舞间欢笑阵阵。

    “臣敬陛下,祝陛下万事顺意,福泽万年!”

    “敬陛下……”

    皇帝接受着众人的恭维,殿内欢笑声四起,与殿外清脆的鞭打声对比鲜明。

    当真是讽刺。

    叶川遥看着这些人丑陋贪婪的嘴脸,只觉厌恶至极,愤恨难消。

    这般声色犬马的日子,皆是大将军受尽苦楚,多少次以命相搏才换来的。

    可他们非但不心存感激,竟然还对他凌辱至此。

    这样毫无天理的世道,真反了又如何!

    他红着眼,强忍着跑出去的冲动,双手都在不住地轻颤。

    见他如此,叶青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阿遥,别冲动。”

    “这五十鞭,大将军他必须要受,躲不掉的。”

    “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嘴上如此说着,却也不由地嗓音发颤。

    这些年来,大将军为朝廷受了多少苦,如今却要遭受此等罪责。

    上天不公啊!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有人在得意地笑,有人却难掩悲痛。

    耳边嘈杂隔绝,叶川遥静静听着鞭子落下时皮开肉绽的闷响声。

    他默默地数着,仿佛每一鞭都抽在他的心上。

    每一下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响声骤停。

    叶川遥抿唇盯着殿外,不多时,终于有侍卫进来回禀:“启禀陛下,五十鞭已足数施刑。”

    皇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沉声道:“让人把大将军送回去,准他三日内不必早朝。”

    “是!”

    明烛一直立在殿外,忍着泪眼睁睁看着沈翾受完刑。

    鞭子一收,他赶忙将人扶起来,搀扶着带走。

    沈翾面色苍白,脸上渗出涔涔冷汗。

    低声冲明烛道:“让人将世子送回国公府。”

    明烛点头急道:“好,我知道。我们先回府,将军伤势严重拖不得!”

    他将人一路带出宫,搀上马车,朝侍卫吩咐道:“马上去请张太医,让他带上最好的药材去府里等着。”

    “另外等宫宴结束后,护送世子和国公爷回府。”

    侍卫应声道:“是,属下领命。”

    随即兵分两路,各自离去。

    明烛安排妥当,便快马加鞭往府里赶,急得满头大汗。

    如此炎炎夏日,这满身的伤口定疼痛万分,需得赶紧让太医处理才行。

    大殿内,叶川遥起身去寻沈翾,却被季寒抬手拦了去路。

    叶川遥抬眼看他:“六殿下这是何意?”

    季寒抬了抬手中的酒壶,笑容温和道:“世子,本王敬你一杯,算是恭喜世子与大将军……两情相悦。”

    叶川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之人。

    恭喜?

    他会如此好心?

    他朝季寒点了点头,语气冷淡又疏离。

    “殿下,草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季寒却不肯放他走,在周围探究的目光中轻轻一笑,压低嗓音道:“世子这是急着去看大将军?”

    “怎么,这就心疼了?”

    叶川遥心中焦急万分,不想与他废话,抿唇道:“殿下究竟想要怎么样?”

    见他一脸不耐,季寒心里一痛,更坚定了心中的打算。

    既然无论如何也得不到阿遥的喜欢,那他便得到他的人,把他困在自己身旁。

    他要让阿遥只是他一个人的,只待在他身边……

    季寒顿了顿,轻笑道:“世子只要喝了这杯酒,我便让宫人送世子出宫,如何?”

    在宫内行走需有宫人陪同,不可擅自走动。

    叶川遥垂眸看了眼季寒手里的酒壶,心生戒备。

    但转念一想,就算季寒再疯,还不至于在宫里当着百官的面对他动手。

    他心里着急,顾不上思虑太多,遂拿起酒杯,冷声道:“请殿下言而有信。”

    季寒笑笑,往他杯中斟满酒,又同他碰了碰杯,柔声道:“阿遥,本王待你一片赤诚,你早晚会明白,本王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叶川遥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对他的话视若罔闻。

    “殿下这回可以放草民离开了吗?”

    季寒满足地勾了勾唇,朝身旁的宫人道:“好生送世子出去,不可有任何闪失。”

    叶川遥跟着宫人出了大殿,急忙朝宫门口而去。

    宫人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脚下一踉跄,摔倒在地。

    叶川遥停下脚步,虽心里焦急万分,还是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在下有急事,实在是劳烦公公了。”

    宫人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泥,躬身道:“世子哪里的话,是奴婢手脚不利索,还请世子多多包涵才是。”

    叶川遥笑笑:“公公客气了,走吧。”

    二人继续前行,眼见着快到宫门口,叶川遥忽觉头上一晕,险些摔倒。

    为何突然如此头晕?

    身上也使不上力气……

    他看向身旁的宫人,见他咧嘴冲自己笑道:“世子不胜酒力,奴婢扶您。”

    叶川遥晃了晃脑袋,跟着宫人继续往宫门处走。

    头越来越晕,双脚渐渐无力,他被那宫人架着往前,只觉周身越来越软。

    觉出不对,他轻喘着问:“你要…带我去哪?”

    宫人边走边道:“奴婢自然是送您出宫啊!”

    “国公府的马车就候在宫门口,奴婢这就送您过去。”

    叶川遥半信半疑,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宫门口定有沈翾的人在等他,只要出了宫,他便可以安然无恙。

    终于出了宫门,将军府的侍卫一见叶川遥出来,便上前准备将人接走。

    却被另外几人拦下。

    那几人从宫人手中将人接过,拱拱手道:“就不劳烦几位爷了,国公府的马车已在那边候着,我等这便送世子回府。几位爷请回吧。”

    几名侍卫朝身后看了看,见国公府的马车的确停在不远处。

    几人互相看了眼,却还是不放心道:“我等奉命护送世子回府,既如此,便同你们一道吧。”

    扶着叶川遥的那人想了想,道:“如此也好,那就劳烦几位爷了。”

    叶川遥迷迷糊糊地上了马车。

    他只觉这几个人脸生,奈何药力越来越盛,他的头已经不负清明,浑浑噩噩无法思考。

    马车行得很快,几名侍卫在后面紧紧跟着,生怕世子有什么差池,他们无法回去复命。

    本以为一切顺利,未曾想途中经过巷子口,突然冲出一辆马车,将几人拦在狭窄的巷子里。

    叶川遥所在的马车则拐了个弯,转眼便不见影踪。

    几名侍卫见状意识到不对,忙将挡路的马车赶走,策马追了上去,却一无所获。

    “快去禀报将军,世子被人劫走了!”

    明烛还未带着人到达府中,见护送世子的侍卫追上来,心中一震。

    “不是让你们送世子回去?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侍卫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利,世子被人劫走了!”

    “什么?”明烛急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但他们赶的是国公府的马车,朝城东的方向去了!”

    城东……

    沈翾从马车里出来,翻身上马,冲几人道:“明烛跟我走。”

    “你们几个带上人,立刻去六皇子府。”

    几人忙应道:“是!”

    叶川遥神思恍惚地被带进一间屋子。

    他费力地睁了睁眼,在屋里子环视一圈,却看不出任何头绪。

    这个地方,他未曾来过。

    他的身上越来越热,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门被反锁着,也绝对逃不出去。

    不知为何,前世的记忆陡然袭来。

    如此相似的场景,如此相同的绝境,他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他用力掐了掐手臂,强撑着坐起身来。

    正在这时,门被打开,季寒慢步进来。

    他看着床榻之上眉头紧蹙的人,走上前笑道:“阿遥,又见面了。”

    第68章

    叶川遥弓着身, 纤长手指撑于床榻之上,鬓边垂下几缕柔丝。

    他抬头看向来人,竭力压下胸口轻喘。

    泛着红晕的脸颊因为隐忍而略显狼狈, 却更添几分凄美。

    他微眯着眼看着正朝自己走近的人。

    看着那双同前世一般无二,带着疯狂和痴迷的眼睛。

    “你在酒里…下了药?”叶川遥艰难道。

    季寒走到榻前,在他面前屈膝蹲下, 微仰起头看着他,眼底熠熠生辉。

    “叶哥哥, 你可知, 你现在这副样子有多美?”

    “本王好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只有我能。”

    他抬手捻起一缕乌黑发丝, 送至鼻尖闻了闻, 轻吸一口气:“叶哥哥, 你身上的味道, 本王好喜欢……”

    叶川遥侧头躲开他的触碰,心底一阵反感。

    前世他劝说无果, 这一次他本不想再浪费唇舌。

    但他如今浑身无力,无法自保。

    此处又四面封闭, 连投湖都没的投。

    只能先想法子拖上片刻, 等着沈翾带人来救他。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看着面前的人道:“你想做什么?”

    季寒起身坐到桌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嘴角带着一抹浅笑, 似乎并不急着做什么。

    倒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看着对方挣扎隐忍,不可自控, 他的心里便涌出一丝奇妙的快感。

    他单手托腮撑在身侧的桌案上,似有几分孩子气。

    可口中所吐之言却让人不寒而栗。

    “阿遥,本王说过, 你是本王的人,逃不掉的。”

    叶川遥压下心中恶寒,同前世一般颔首道:“六殿下,我身无长物,若留在这里,恐污了殿下圣名。”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了草民。”

    “放了你?”

    季寒站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狭长的双眼无辜地眨了眨。

    笑着道:“你可知,本王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你弄来,就这么把你放了?”

    “叶哥哥,你当本王是傻的吗?”

    两世的情景交替着重叠闪现。

    叶川遥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今夕何年。

    他抬头望向面前之人,皱着眉道:“国公府虽不是天潢贵胄,却也是先皇亲封,更有从龙之功。”

    “殿下今日堂而皇之地将我掳来,就不怕朝臣弹劾,陛下怪罪吗?”

    “怪罪?”

    季寒嘴角挂着笑,眼里却透出一抹杀意,俯身逼近面前的人。

    “你觉得,本王会怕?”

    叶川遥向后一仰,躲开快要触及面颊的手,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季寒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

    只是笑着步步紧逼,直到榻上之人靠在床帏之上,退无可退。

    他看着面前忍到青筋暴起的人,笑了笑:“别躲了阿遥,今日你跑不掉的。”

    季寒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伸手解开华贵外袍,随手扔在脚边。

    “你要做什么?”叶川遥全身一僵,呼吸一滞。

    季寒将人困于胸前,看着那双布满惊惧的美目,嘴角哼出一声笑。

    “阿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全身如火烧一般?”

    “不用怕,一会儿便会好了。”

    “乖一点,本王自会好好疼你。”

    “殿下请自重!”

    叶川遥拼尽全力将面前的人推开几寸,偏头躲开灼热的呼吸。

    嗓音颤抖着道:“殿下今日若当真辱了我,我定会告到御前……”

    “哪怕磕得头破血流,也定要请皇上做主!”

    “哈哈哈哈哈哈……”

    季寒疯狂地大笑几声,眼底的阴翳越发浓烈。

    “只要能得到你,就算被父皇责罚又怎么样?”

    “本王才不在乎!”

    他的眼中漫出火热粘稠的光,嗓音愈发低沉,带着些近乎癫狂的痴迷。

    “叶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每个夜里我都在想你。”

    “想把你压在身下,想要你只做我的人。”

    他看着面前面若桃花般美好的人,突然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如自言自语般轻喃。

    “那年的桂花酥,我一直记着。”

    “可你却再也不肯对我笑了。”

    叶川遥皱了皱眉,遥远的记忆缓缓苏醒,一时微怔。

    当年那个倔强隐忍的小小少年,又究竟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季寒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人颓然笑道:“本王知道,叶哥哥的心里不会有本王。”

    “既如此,那本王便将你困在身边。”

    “让你日日夜夜,都只能看着本王一人。”

    叶川遥紧咬牙关,用尽气力压制着身上的躁动,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季寒,你疯了!”

    “我是疯了!”

    季寒眼底猩红,半哭半笑道:“只要能得到你,本王什么都愿意做。”

    “可你为什么就不肯看本王一眼?”

    “沈翾他究竟有什么好?”

    他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语气里满是不甘。

    “这天下早晚是本王的,本王可以给你无上的尊贵,锦衣玉食,呼风唤雨,他能给你什么?”

    “让你陪着他颠沛流离,刀尖舔血吗?”

    叶川遥这会儿脑子里一片浆糊,身上也热出了一层汗。

    可听季寒如此说,却仿佛陡然清醒了几分。

    他怒视着面前神情癫狂的人,咬牙切齿地骂道:“将军他比你好百倍,千倍……”

    “你这种阴沟里的臭虫,只配躲在黑暗下,永远见不得光。”

    “还想要我喜欢你?”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你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那年的桂花酥,我只当喂了狗。”

    “若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靠近你半分……”

    绝情又冷漠的一番话让季寒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他抬手扼住叶川遥的喉咙,眼里迸发出层层怒火。

    叶川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季寒,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恨你。”

    季寒松了松手上力道,苦笑一声:“那又如何?”

    “你早就已经恨着我了,不是吗?”

    “恨便恨吧,至少你还会一直记着我。”

    灼热的气息向身前袭来。

    叶川遥绝望地想,老天爷应该对他很失望吧?

    明明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却还是被他给搞砸了……

    他攥紧拳头,正想拼尽全力撞向高墙之际,房门忽地被一脚踢开。

    沈翾一脸冷肃踏门而入,直冲到床榻前,将季寒一把拽起扔到地上,一脚踹出了两丈远。

    季寒闷哼一声,捂着肚子狼狈地蜷缩着,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头顶之人。

    “沈翾,你是要造反吗?”

    沈翾并未理会他,径直走到榻前,蹲下身看着满头薄汗的人问:“哪里难受?可还撑得住?”

    紧绷的神经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终于放松下来。

    叶川遥用力呼出一口气,身子一软倒在沈翾怀里,神色恍惚地道:“酒里,他在酒里…下了药。”

    见他难受得紧,沈翾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着门外而去。

    季寒站起身将人拦住:“沈翾,今日你若敢将人带走,明日本王便让父皇治你个谋反之罪。”

    “你当真要为了他什么都不顾了吗?”

    沈翾眸色阴翳地看向他,沉声道:“六皇子,你想与我斗法,我沈翾随时奉陪。”

    “但你若敢动他一根头发,我要你的命。”

    说完大步踏出房门,朝着大门外快步而去。

    季寒的心里被不甘填满,他怒不可遏地冲门外一众侍卫喊道:“沈翾擅闯皇子府,罪同谋反,立刻将他拿下!”

    明烛带着人拦在门前,哼笑一声:“就凭你们?”

    他拔出手中利剑,转头冲沈翾道:“将军,你带阿遥先走,这里交给我。”

    沈翾嗯了声,抱着人径自离开。

    他将人带上马车,车夫立即驾车疾行。

    药力越来越猛,叶川遥这会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他眯着眼,许久才看清面前的人。

    费力地出声道:“你的伤……”

    “无妨。”沈翾不以为意地说了句。

    他看着叶川遥愈发红晕的脸色,心疼地眉头紧蹙。

    “再撑一下,马上就到,太医已经在府里等着了……”

    “热……”

    叶川遥只觉口干舌燥,胡乱地扯了扯外袍,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

    嘴里喃喃道:“好热,好渴……”

    见他难受得紧,沈翾冲外面喊道:“再快点!”

    “是,驾!”车夫挥了挥手中长鞭,策马疾行。

    马车颠簸,晃得叶川遥愈发难受,身上每一处都好似着了火一般。

    他迫切地想要寻一抹凉意,来缓解身上的灼烧感。

    发着烫的纤长手指不由地抓紧面前的人。

    “将军,我好难受…”

    “你亲亲我,好不好?”

    “我……”沈翾低喘一声,说不清是因为身上的躁动还是因为后背撕扯般的伤。

    他握紧叶川遥的手,轻声道:“阿遥,再坚持一下,等回了府,太医定有法子。”

    叶川遥这会儿已经听不清他的话。

    药力上涌,面前又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此时沈翾低沉的嗓音落在他的耳朵里便如情蛊一般,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抬手圈上沈翾的脖子,下巴径直向前探去。

    双唇紧贴,身上的燥意瞬间被极致的快感代替。

    沈翾后背一麻,情动的颤栗与伤口的灼烧混杂在一起。

    叶川遥浑身上下烫得厉害,肤白如玉的手臂勾在沈翾的脖子上,舌尖灵活地游走着。

    沈翾的呼吸不由地又急促了几分。

    他将人紧紧按在怀里,转守为攻。

    车辙声将欲念的轻呻掩盖,滚烫的温度传至两人身上的每一处。

    叶川遥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清醒时便皱着眉担心沈翾后背的伤势,一双殷红的桃花眼泛着清泪,问他是否疼得厉害。

    昏沉时却只想靠在沈翾身上,攀着他的脖子想让他亲他,摸他,好一缓那股燥热。

    一路折腾个不停。

    许久后,马车疾驰着停在云水阁外。

    沈翾将外袍披在叶川瑶身上,将人抱下马车,直奔着卧房而去。

    “世子这是怎么了?”

    云画跟在后面问,一眼瞥见沈翾后背的伤,吓得哭出声来。

    “将军你的伤……”

    沈翾一脚踹开房门,厉声道:“守住院子,任何人不得入内。”

    “把他们都带出去!”

    “是!”

    云画忙带着大家退到院子外,将大门关紧。

    沈翾将人轻轻放到床上。

    药力还未散去,叶川遥拧着身子蜷缩着,眉头因为情动紧紧皱着。

    雪白的皮肤泛着红晕,如春日里的桃花,艳丽夺目。

    沈翾扯下外袍,毫不犹豫地倾身上前。

    漫漫长夜,只余一室旖旎春光。

    第69章

    金鸡报晓, 晨曦熹微,长夜终散。

    窗前透过一缕金色晨光。

    借着光,叶川遥隐隐窥见床幔之上那几道闲云野鹤的图样。

    哦对了, 还有沈翾淌着热汗的胸肌,以及那流畅紧绷的腰身。

    药力散尽,体力和意识都已濒临极限。

    叶川遥闭上眼, 再顾不得其他,自顾沉沉睡去。

    只是睡去的那一瞬还不禁在想, 如此孜孜不倦地折腾了一夜……

    他背上的伤, 可还受得住?

    伤得那么重,需得赶紧找太医医治才是……

    再醒来时已入黄昏, 天边只余一抹残霞。

    叶川遥疲惫地睁开眼, 纤长的羽睫缓缓眨了几下。

    适应了好一会儿, 才神识归位。

    恍惚间他想起昨夜与季寒对峙的场景, 忽地浑身一紧,一脸防备地看向屋内。

    直到看见熟悉的床幔, 才渐渐放松下来。

    喉咙又干又疼,仿佛在冒烟。

    叶川遥动了动, 想翻身下地倒杯水喝。

    才方一挪了挪腿, 只觉某处传来撕裂般的疼。

    他倒吸一口冷气, 疼得头皮都跟着一抽,眼眶瞬间被热泪打湿。

    他这是……被用刑啦?

    荒谬的想法很快散去, 零星散落的记忆缓缓在大脑里浮现。

    画面太刺激,他甚至有些不敢回想。

    耳廓不由地红了一片。

    叶川遥认命地躺回去, 目光复杂地瞪着天花板。

    只等着哪个好心人能早些进来,解救一下他这条快要渴死的咸鱼。

    没一会儿,果然天降救星。

    沈翾推门而入, 走到榻前。

    见他醒了,抬手在他额前探了探,舒了口气道:“还好,并未发热。”

    叶川遥看着面前的人,嘴巴轻轻一张一翕,低声道:“我想喝水……”

    一张嘴,自己先吓了一跳。

    他的嗓子怎的哑成了这样?

    难不成……跑到院子里彻夜高歌了?

    沈翾倒了水递到他嘴边。

    叶川遥抬了抬头,想坐起身来,身下又陡然一疼。

    他嘶地一声咧了咧嘴,眉头皱成一团。

    沈翾忙将人扶住,手臂托着他的头,端起水喂到他嘴边。

    叶川遥就着杯子喝了几口,总算觉得嗓子好受了些。

    沈翾将人抱在怀里。

    见他脸色苍白,眉头微蹙,低头看着他问:“可是那处疼得厉害?”

    “……”

    叶川遥点点头,眼底不由地湿了一片,哽咽道:“好疼……”

    “感觉好像被撕成了两半……”

    “动不了了……”

    沈翾抿唇不语,脸上尽是怜惜之色。

    顿了顿,还是觉得同他解释一下为好。

    毕竟,他可不想让阿遥以为,他是个不懂怜惜的孟浪之辈。

    他沉了口气,看着他问:“昨夜的事,你可记得?”

    叶川遥躺在沈翾腿上,睫毛轻垂着,低声喃喃道:“马车上的事,还依稀记得一些。”

    “后面的……就记不大清了。”

    说着脸上不禁一热。

    当时马车跑得飞快,他只求车夫不曾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就他们在车上做的那些荒唐之举,若是传出去,他这张脸怕是不用见人了。

    他说完仰头看了沈翾一眼,抿着唇慢吞吞地明知故问道:“昨夜你带我回府后……都做了什么?”

    血脉喷张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沈翾的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他身子一僵,只觉身下猛地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呼吸陡然一沉。

    叶川遥觉出他的变化,也跟着全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果然威武。

    被他折腾了整整一夜,这会儿居然还能……

    两人沉默一瞬,谁都不再动。

    须臾之后,欲.念渐渐退去,沈翾将软枕垫在叶川遥颈下,扶着他轻轻躺下。

    如今两人什么都做了,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

    沈翾坐在床边,将昨夜之事慢慢道来。

    “昨日你中了药。”

    “我本想带你回府让太医医治,但药效发作得太快,你根本熬不住。”

    “情急之下,我便想替你解了那药。但药力太过猛烈,久久未散。”

    “你贴的紧,我实在杠不住……”

    “好了!”叶川遥耳尖红着喊道。

    他可不想听沈翾一本正经地回忆他求欢的来龙去脉!

    沈翾不再继续往下说,皱着眉沉声道:“是我不好,没想到会……将你伤得如此重。”

    见他一脸懊恼,眉头紧蹙,叶川遥轻声道:“我没有怪你。”

    “昨夜你能及时将我救下,已然是万幸了。”

    “你若再晚来片刻,我怕是只能撞墙自尽,魂归天际了。”

    沈翾想想也不禁后怕:“不该将你自己留在宫里的,是我疏忽了。”

    叶川遥捏了捏他的手心,道:“是我急着去找你,未加防范才中了季寒的奸计,与你无关。”

    “我说疼,其实只是想让你哄哄我……”

    柔然的嗓音如同猫儿的爪子一般挠在沈翾的心上。

    他的心底软成一片,抬手轻轻捋了捋叶川遥轻柔的发丝,柔声道:“一会儿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伤处也需得上了药,好好养上几日才行。”

    一听要让太医检查自己的伤处,叶川遥立马瞪着眼拒绝。

    方才还柔弱如娇花,这会儿却来了精神,嗓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分。

    “不必了,我自己养两天便好,这点小伤还是不必劳烦太医了!”

    这事他在沈翾面前说也就罢了,两人肌肤相亲,自然不必避讳。

    但让太医看他的伤处,他就是脸皮再厚,也抗不住这个啊!

    沈翾轻叹道:“让太医先诊脉看看,若伤得重,自是需要好好医治。”

    叶川遥捂着脸道:“真的不必了,你让太医随便开点药便是。”

    沈翾想了想,终于应下:“也好。”

    说完又道:这几日我亲自照顾世子,可好?”

    叶川遥嗯了声:“那我要你日日夜夜都陪着我,不许离开半步……”

    沈翾柔声笑道:“好……”

    正说着,屋门外传来云画清脆的嗓音。

    “将军,张太医到了。”

    沈翾冲门外道:“将人请进来。”

    “是,”云画道,“太医里面请。”

    张太医拎着药箱踏门而入,一眼瞧见床上一坐一卧的两人。

    瞧着竟有几分相得益彰。

    沈翾站起身走到床边,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来,负手而立道:“劳烦张太医替世子仔细瞧瞧。”

    张太医点头上前:“那老夫失礼了。”

    叶川遥伸出手,轻声道:“有劳太医了。”

    张太医替他把过脉,慢条斯理道:“世子所中之药乃催.情散。”

    “药量虽猛,但好在药力已经散去,现下倒是并无大碍。”

    “只是经此一遭,世子的身子怕是要比从前更虚弱几分,需得好好休养才是。”

    “好。”沈翾郑重地应了声,顿了顿,道,“还有一事。”

    太医洗耳恭听:“将军请讲。”

    沈翾看了眼床榻上的人,清了清嗓子道:“世子他……昨夜受了些伤。”

    “太医可有什么良药?”

    太医看向面色微红的叶川遥,当即明白过来。

    随即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递给沈翾。

    嘱咐道:“可将此药涂于患处,每日早晚各涂一次。”

    “伤处不可碰水,痊愈前不可再行房!”

    叶川遥:“……”

    以张太医上一次散播消息的速度,怕是不用天亮,他与大将军纵欲过度伤了身的事,便能传遍大街小巷。

    脸是没地儿搁了,干脆拿去铺地算了。

    沈翾将药接下,面色自然地嗯了声:“我记下了,有劳太医。”

    太医心照不宣地笑笑,又多说了一句:“那便……辛苦将军了。”

    叶川遥:“……”

    总觉得这老头是在一语双关。

    太医刚欲抬脚离开,叶川遥将人喊住。

    “太医留步。”

    “世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张太医问。

    “将军的伤势如何?”

    张太医道:“世子不必太过担心。”

    “用刑之人控了力道,并未伤到骨头。”

    “老夫已替将军清理过伤口,养上十天半个月便可无碍。”

    叶川遥这才放心了些,冲太医轻轻一笑:“多谢太医。”

    张太医才出了门,沈翾便又坐到床边,将手里的药瓶打开。

    语气自然道:“我帮你上药。”

    “……”

    叶川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必麻烦将军了,我自己来……”

    “躺着别动,仔细扯到伤口。”

    沈翾的语气不容置疑。

    叶川遥没辙,只好放弃挣扎,艰难地翻了个身,任人宰割般地在床上趴好。

    第70章

    残霞淡隐, 苍茫天地间夜色弥漫。

    云水阁的里间卧房内,沈翾与叶川遥一立一卧。

    榻上之人闭着眼趴在交叠的手臂上。

    长发倾泻,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不就是擦个药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

    往好了想,沈翾替他擦,总比太医亲自来瞧要好的多吧?

    况且, 比这个更过分的事他们也早已做尽,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既说要携手一生, 便该坦诚以待!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可当亵裤从腿上缓缓褪下的那一刻,叶川遥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虽说沈翾的全身上下也已被他看了个遍, 摸了个遍。

    可那毕竟是在情动之时。

    现在清醒着, 如此赤.裸裸地被人盯着, 可当真需要极厚的脸皮……

    他将脸整个埋进手心里, 像那冬日里将头扎进雪里的兔子。

    好像只要这样就不用丢人了似的。

    见他如此,沈翾轻笑一声, 漫不经心道:“羞什么?”

    “又不是没看过。”

    “……”

    叶川遥捂着脸,耳尖红成了一片, 气急败坏地催促道:“哎呀, 你, 你快一点……”

    “翾哥哥,再快一点……”

    娇柔的喘息声在脑海中陡然闪现。

    沈翾视线微抬, 只见那纤长的白皙间青紫错落。

    大大小小的印迹落在白玉般的皮肤上,无一不昭显出两人昨夜有多荒唐。

    他呼吸一滞, 漆黑的眸子一言难尽地眨了眨。

    “……”

    往后绝不可如此孟浪。

    虽如此告诫自己,但在瞧见那白得晃眼的柔软之处时,沈翾还是不禁周身一热。

    小少爷紧贴着他索求的模样再次浮现。

    他闭了闭眼, 用力舒了口气。

    冷静片刻,这才取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

    一股凉意袭来,叶川遥不由得颤了下。

    身后传来轻柔的嗓音:“我轻一点,再忍一下。”

    叶川遥嗯了声,忍着痛不再动。

    涂好了药,沈翾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那些暧昧旖旎的印迹。

    随即出了房门,吩咐云画将厨房备好的吃食送过来。

    不多时,云画将饭菜端进来放在桌子上。

    放下后一刻不停便转身离开。

    一双眼睛都没敢往屏风那边瞄一丝一毫。

    醒了这许久,叶川遥这会儿倒是不再疼得厉害。

    精神也恢复了些。

    他翻了个身,看着面前的人道:“给我看看你的伤。”

    沈翾将饭菜端到床前的柜子上,不以为意地清声道:“不严重,已经无碍了。”

    叶川遥皱了皱眉,薄唇轻抿。

    五十鞭打在身上已是皮开肉绽,又带着伤将他抱回府,还折腾了一夜。

    伤口不知裂了几回,怎么可能无碍?

    他撑着床慢慢坐起身,看着面前的人不容反驳地道:“快点给我看看。”

    “你不让我看,我夜里会睡不好的。”

    沈翾坐在床边,将粥端在手里,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先吃点东西,补补身子。”

    见沈翾亲自喂他,叶川遥实在敌不过这般柔情,于是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含糊道:“那吃完你要给我看。”

    沈翾无奈地嗯了声:“好……”

    语气里满是宠溺。

    但愿小少爷过一会儿能忘了此事。

    耗费了一夜的体力,又睡了一天,叶川遥早就饥肠辘辘。

    沈翾喂他,他也没客气,美滋滋地任由大将军伺候着。

    “那道青笋好吃,明日能让他们再做一次吗?”

    “好,”沈翾记下,“你既喜欢,这几日便让他们每日都准备。”

    叶川遥笑着应了声好。

    被大将军伺候的感觉还真不赖。

    柔声轻语,事事顺应,简直比神仙还要快活!

    他这伤受得也算值了!

    见他高兴,沈翾一边喂他一边又道:“还有什么想吃的,明日让厨房一并给你做。”

    说起吃的,叶川遥立马来了精神。

    别的不提,这吃的玩的他可太在行了。

    叶川遥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那明日让他们做道鲈鱼脍吧!”

    “这个季节的鲈鱼最肥最鲜,做鱼脍最好不过了!”

    “你身上有伤,这几日不宜进食鱼腥。”

    “哦,好吧。”叶川遥的脸色立马黯淡了几分。

    沈翾将手里的碗放下,嗓音轻柔地商量道:“等身上的伤好了,我亲自给你做,如何?”

    叶川遥闻言吃了一惊,瞪着眼道:“你还会下厨?”

    沈翾淡笑一下:“嗯,会一点。”

    “真的?”叶川遥惊喜道,“那等伤好了,我可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能尝到大将军的手艺,我可太荣幸了!”

    沈翾笑笑,朝他靠近些轻声道:“那往后,我便只给世子一个人做,可好?”

    叶川遥心里一热,遂莞尔一笑:“嗯,那说话算话,你可不许给别人做。”

    他顿了顿,将脸凑到沈翾面前,嗓音极轻道:“大将军的手艺,还有大将军的人……”

    “都只有我一个人能尝到。”

    沈翾眸色一深,低声笑了下。

    随即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嗓音深沉道:“嗯,都是你的。”

    吃饱喝足,又被哄得极为高兴。

    叶川遥脸上的血色逐渐恢复,脸颊红扑扑的,甚是好看。

    虽然高兴,却也没忘了正事。

    他拽着沈翾的手,正色几分道:“快点把衣服脱了,我要看看你的伤。”

    沈翾轻叹一声,心知搪塞不过去,遂无奈地将外袍解开,将里衣的领子轻轻往下拉了拉。

    还未等他转身,叶川遥先瞥见他胸前那星星点点的红印。

    甚至还有两道不深不浅的牙印……

    “……”

    叶川遥眨眨眼,愣在原地。

    他昨晚居然…这么粗暴的吗?

    “咳!”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道:“那个,你转过去。”

    沈翾看他一眼,缓缓转过身,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他。

    叶川遥目光一顿,眼底倏地一红。

    宽阔的脊背被白布缠绕包裹着,鲜红的血早已渗透,触目惊心。

    他抬了抬手,在空中停顿一瞬,最后缓缓放下。

    嗓音里带着哭腔道:“怎么渗了这么多血,快让太医来看看啊……”

    沈翾将衣服拢上,转回身将人抱进怀里,柔声道:“早上刚换过药,伤口没那么快长好,渗血在所难免。”

    “不过早就不疼了,也就是瞧着吓人。”

    叶川遥吸了吸鼻子,不禁一阵懊悔难过,心疼得不行。

    自责道:“是我不好,你伤得这么重,还要你照顾我。”

    “你快回去躺着别动了!”

    这一早上沈翾都脸色如常,甚至还同他说说笑笑,他便以为他伤得并不重。

    原来他只是怕自己会担心,会心疼,所以才一直忍着……

    这么久,那些伤得有多疼……

    他环住沈翾的腰,趴在他怀里柔声道:“将军,我没有那么脆弱。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说。”

    “受了伤要告诉我,疼也要告诉我。”

    “我也可以照顾你的,在我面前,你不必逞强,也不必事事都顾及我。”

    “你这样事事隐忍,我只会更心疼……”

    沈翾心底流过阵阵暖意,一颗心被柔情填满。

    刀尖舔血多年,他早已习惯了事事藏于心底。

    不露悲喜,不求关怀。

    如今却有一个人同他说,心疼他……

    他将人拥住,侧脸在柔软的发丝上轻轻蹭了蹭,轻叹道:“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瞒你。”

    叶川遥在他怀里嗯了声,抬起头问:“疼得厉害吗?”

    沈翾苦笑着点点头:“有一点。”

    “那怎么办,这么才能不那么疼?”叶川遥皱着眉问。

    “太医给你开的什么方子,不能换成起效快一些的药吗?”

    沈翾无奈轻笑:“就算是仙丹,也不能吃下去就好吧?”

    “无妨的,过两日也就不疼了。”

    “世子若真的心疼,那就……亲我一下吧。”

    叶川遥没有丝毫犹豫,抬起下巴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下。

    “这几日换我来照顾你,你好好养伤,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你照顾我?”沈翾笑着道,“能下床吗?”

    “……”

    叶川遥脸上一红,支支吾吾道:“我已经好多了,明日便能活蹦乱跳了!”

    沈翾见他这副害羞的模样只觉可爱得紧,心里的喜爱更甚。

    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下,笑着道:“世子早日把身子养好,便算是照顾沈某了。”

    “……”

    看着他眼中的浓浓情意,叶川遥眨眨眼,好像意外地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这根木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调情了?

    他轻轻咳了声,低着头嗓音极轻道:“那我早些把伤养好,不会让你忍太久的……”

    沈翾:“……?”

    小少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并非……”

    他话音一顿,随即叹声道,“罢了,早日养好便是了。”

    若这样想能让小少爷安心养伤,那便由着他去吧……

    之后的几日,叶川遥的用饭,穿衣,沈翾全都亲自伺候。

    一日三餐皆在房里用。

    白日沈翾陪着他散步下棋,夜里两人相拥而眠。

    简直将人宠成了祖宗。

    不过叶川遥也并未闲着。

    太医来给沈翾换药,他便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将太医的叮嘱一一记下,生怕有什么遗漏。

    后面几日,太医再来询问伤情时,干脆直接问起了他。

    沈翾在一旁甚至插不上话。

    两人没日没夜地在房里腻歪了几日。

    期间除了明烛有急事来过一回,旁的人全被云画挡了回去。

    将军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跟世子在一起,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神情轻松,周身都像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这些云画都看在眼里,自然也为他们高兴。

    她只盼着将军能日日都活得这样畅快!

    只可惜,安宁的日子总是容易被打破。

    一日清晨,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自边关辗转而来。

    沈翾看过信,眉头拧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