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张牙舞爪似刺骨一样的怀恪郡主, 在看到四爷那一瞬间,是气焰全熄。
她知道贵为亲王的阿玛是自己在婆家的靠山与底气,忙道:“怀恪见过阿玛, 给阿玛请安了。”
说着,她更是仓惶辩解道:“阿玛,不是您想的那样,是我……是我今日过来给年额娘请安,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盅而已……”
年珠没接话, 年若兰没接话, 四爷也没接话。
怀恪郡主却是越解释越乱,以至于到了最后四爷都有些听不下去, 打断她的话道:“好了, 别说了, 我也是长了眼睛的, 自然也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那不悦的眼神扫在眼眶通红的怀恪郡主身上,并未像从前一样选择息事宁人, 直道:“从前你未出嫁时就对年氏不算敬重,没想到已嫁作人妇却还是一样不知悔改,更是妄图对一小孩动手,这么多年,你额娘教你的规矩都教到狗肚子去了?”
“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纵然你身为郡主,但嫁人之后却也该以夫家为重,以后若不是逢年过节, 就莫要回来了。”
“阿玛……”怀恪郡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小到大,四爷几乎连重话都没对她说过的啊!如今为了年珠姑侄两人, 竟不准自己回娘家?
她还欲辩解几句,谁知苏培盛已迎了上前:“郡主,您请吧。”
顿时,怀恪郡主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簌簌落了下来。
苏培盛只觉为难,低声道:“郡主,王爷是什么性子您应该也清楚,不如您先回去吧?等着过几日王爷气消了就好了。”
年珠就这样静静看着流着泪出去的怀恪郡主,知道四爷大概是不会消气的——四爷这人啊,若喜欢谁就会将谁捧在心尖的。
早在四爷带着三位阿哥前去圆明园之前,她就发现听雪轩多了几个面生的小太监,也能想到这几人是四爷拨过来的,一来是四爷远在圆明园,不放心年若兰,二来是若有人再来听雪轩闹事,四爷也能知道……要不然,为何今日四爷会来的这样巧?
年珠猜的没错,四爷上次听了年若兰的劝说后,罚了小鳞子一顿,更知道年若兰心地良善,以大局出发,年若兰越是不争,他就越想好好护着她。
等年珠回过神时,四爷已握着年若兰的手道:“兰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被烫着……”
年珠可不想再当大瓦数电灯泡,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她一出门就去找秦嬷嬷了。
“嬷嬷,您派人去蔷薇院那边打听打听,看看李侧福晋与怀恪郡主有什么动静。”
“王爷当众叫怀恪郡主没脸,也就是叫李侧福晋没脸,她们母女两人肯定不会这样算了的。”
秦嬷嬷连忙下去安排。
这几日她没能在外狐假虎威很是不习惯,但年珠却给她安排了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往蔷薇院安插人。
李侧福晋性子懒散,不过几日时间就已牵上了线。
不过小半个时辰,秦嬷嬷就偷偷过来找年珠了:“……七格格,都打探清楚了,怀恪郡主一回去就与李侧福晋哭成了一团,不知她们母女两个在里头说了些什么。”
“后来,小鳞子几次上门催促,怀恪郡主这才离开。”
“只是说来奇怪,不管是怀恪郡主走的时候,还是李侧福晋这会……好像瞧着都不是很伤心难过的样子。”
年珠讥诮一笑,解释道:“定然是她们母女两个想着三阿哥被立为世子已是板上钉钉一事,想着以后再来收拾我们呢。”
“呸,真是痴人说梦!”秦嬷嬷狠狠啐了一口,“除非王爷瞎了眼,才会将三阿哥立为世子……”
年珠心想,连秦嬷嬷都明白的道理,偏偏李侧福晋和怀恪郡主却是浑然不知,蠢成这样,也不知是她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她正想的出神,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忙变了脸色,一副伤心欲绝、备受欺负的模样。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外头传来年若兰的声音:“聂乳母,珠珠现在怎么样?”
聂乳母早得了年珠的吩咐,低声道:“回王爷和侧福晋的话,七格格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秦嬷嬷来劝了几次,七格格还是这样子。”
“今日之事,的确是七格格受委屈了,从前在家中时,别说有人对七格格摔东西,就连重话都没人对她说一句。”
年珠揉了揉眼睛,竭力想使自己看起来更委屈些。
很快,四爷与年若兰就进来了。
年珠下炕,低声道:“王爷,姑姑。”
方才四爷与年若兰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比如他知道年若兰受了委屈,比如怀恪郡主到底是出嫁女,不好责罚……年若兰自是舍不得怪四爷的,只觉为了四爷,她受多少委屈都无妨。
但这一刻,她看着像是乖巧活泼的侄女竟是这般模样,眼眶顿时就红了。
“珠珠,都是姑姑的不是,是姑姑没能护好你。”
“王爷方才说过,以后怀恪郡主逢年过节才能回王府,就算回来也不得再踏入听雪轩一步……”
年珠挤出些许笑容来,道:“王爷,姑姑,我没事儿的。”
可她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四爷又何尝不知怀恪郡主太过娇纵跋扈,当年等他有所察觉时,怀恪郡主的性子已定,他道:“珠珠,我听你姑姑说你不是很喜欢凤鹤鱼吗?当日被年家退回来的两条凤鹤鱼还养着,待会我就差人给你送过来。”
“多谢王爷。”年珠一张小脸仍绷得紧紧的,低声道,“只是鱼虽好,却也不能陪我说话解闷。”“
她微微叹了口气,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偌大一个王府,我也就与四阿哥、五阿哥玩的到一起,但四阿哥整日醉心于学业,五阿哥又被您关了起来。”
“唉,我总不能日日陪着两条鱼说话吧?”
四爷:“……”
他可不会将年珠当成一五岁的小娃娃,直道:“弘昼此次在圆明园中闯了大祸,我原打算将他关上几个月的,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将他放出来。”
“以后你也能有伴儿玩呢。”
“多谢王爷。”年珠面上的神色顿时是由阴转晴,道,“我替五阿哥谢谢您了。”
四爷顿时摇摇头,无奈道:“你啊你,真是人小鬼大。”
他们眼睁睁见着年珠欢天喜地、一溜烟小跑跑去找弘昼了。
年珠一路畅通无阻,总算见到了弘昼。
好些日子不见,弘昼似瘦了些,被关了这么久,性子却还是一如从前。
“包子脸格格,你可真厉害,我听人说过,这几日我额娘是日日哭夜夜哭,时常去找阿玛求情,但阿玛却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似的,谁求情都没打算放出来。”
“其实将我关着也挺好的,这样就不用念书了,但厨房每日送来的饭菜却是太难吃了点,你瞧,我是不是瘦了?”
年珠敷衍点点头,想着就凭着他方才那些话,四爷不关他关谁?
但她知道如今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今日她之所以大费力气将弘昼捞出来自然是有用得上弘昼的地方。
“嗯,你瞧着似是瘦了些,不如我请你去致美斋搓一顿如何?”
“去致美斋?”弘昼并未多想,一口就答应下来,“好啊好啊,那你可不能反悔,今日我得饱餐一顿。”
他们两人差人与长辈说了声后,很快就乘坐马车去了致美斋。
弘昼向来是个多话的,被关了这么久,早就憋的不行,如今拉着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我上次去圆明园瞧见皇玛法呢,我原以为阿玛那样怕皇玛法,皇玛法定是个很严肃的人,没想到却是和颜悦色,我与皇玛法告状后,皇玛法还叮嘱阿玛莫要罚我,可阿玛倒好,一回来就将我关了起来,真是过分,下次我看到皇玛法还要告状!”
“圆明园可好玩啦,比王府好玩多了,里头养了有梅花鹿、孔雀很多动物,一看到我们过去就飞快跑过来要我喂它们吃东西。”
“我要是再见到阿玛,定要问问他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去圆明园玩。”
“我这次去圆明园还见到了几位小叔叔,他们比我年纪还小呢!”
……
期间几次年珠想要与他说说便宜坊一事,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
一直到马车稳稳停在便宜坊门口,弘昼这才住嘴,如饿死鬼投胎似的跳下马车,直接闯进去要点菜。
年珠慢慢悠悠跟在他身后,这才发现致美斋生意好像比起上次来强上不少,大概是便宜坊关门后,不少食客都往致美斋来呢。
虽说便宜坊是以物美价廉闻名于京城,但不得不说它家饭菜味道的确是一等一的,惹得不少达官贵人也纷纷前往,如今这些达官贵人没地方去了,矮子里面选高的,只能来致美斋。
弘昼是半点没将年珠当外人,一口气连点五六道菜,最后似想起什么一样,低声道:“包子脸格格,今日我觉得你怪怪的,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还有,你什么时候竟这样大方起来?上次你不是还说致美斋是抢钱的地方吗?”
年珠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便一五一十将便宜坊关门一事道了出来。
“当日司掌柜的意思是若这便宜坊开不下去,就带着妻儿老小回去山东,但致美斋背后大有靠山,杜掌柜哪里会放过他们?”
“与其说到了最后落不得好,还不如早些将便宜坊关门算了,所以今日就算你想去便宜坊吃饭,也没地方去。”
“但我想着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凭什么致美斋能仗势欺人?难道只准致美斋的人闹事,不准我们来闹事?”
弘昼本就是上课时喜欢看话本子的主儿,比起诗书来,他更喜欢那些游侠话本,如今自是半点忍不了,扬声道:“给我将你们致美斋的好菜都端上来。”
他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致美斋的菜那叫一昂贵,所有的菜都端上来,一顿饭下来不说要花费一千两银子,也得大几百两银子。
年珠与弘昼一样,想着闹事嘛,就要闹得大点才是:“不仅好菜都端上来,所有的好酒也都送上来!”
周遭已有不少食客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两个小娃娃是什么来头,从前像是没见过的样子?简直是胡闹!”
“是啊,若不是这几天便宜坊关门了,我也不愿意花大价钱来致美斋吃饭,这不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吗?”
“这两个小娃娃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可就算再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蹋啊,他们也就两张嘴,哪里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
年珠也好,还是弘昼也好,都埋头苦吃,毕竟他们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吃霸王餐的机会,得加倍珍惜。
很快,年珠就看到了上次未能见到的杜掌柜。
杜掌柜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虽是满脸含笑,但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打量着年珠与弘昼,一看就是个很精明的人。
“两位小贵人当真要尝尝咱们致美斋所有的酒菜?我先将话说在前头,所有的酒菜加起来可不便宜啊!”
“怎么?掌柜的是怕我们给不起钱?”年珠手上正拿着个鸡腿,含笑道,“按理说掌柜的您在京城中也算是有点见识,怎么竟狗眼看人低起来?”
杜掌柜在九阿哥跟前装孙子装习惯了,如今看年珠这架势也知她身份非同寻常,忙赔笑道:“是,是,小贵人您说的是。”
“是我狗眼看人低,只要你们给得起银子就行,您稍等,我这就命人上菜!”
年珠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狂吃起来。
想必杜掌柜担心到手的肥鸭子跑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所有的酒菜都已上齐,甚至担心年珠他们出尔反尔,已将一排酒坛子都打开了。
如今本就正值饭点,致美斋生意红火,被年珠这一搅和,生意是更胜从前。
当然,不少人也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想看看这两位小贵人最后会付多少银子。
年珠本就觉得致美斋的饭菜味道不过中上,略用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
杜掌柜早就候在一旁,瞧见他们双双放下筷子,便上前道:“两位小贵人可吃好了?一起是两千三百八十五两银子,收您两千三百两银子好了。”
饶是弘昼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什么?竟要两千多两银子?”
“你们怎么不去抢?”
说着,他更是看向年珠道:“你说的没错,这致美斋真是狮子大开口!”
杜掌柜想着难得碰上两只肥羊,是心情大好,也懒得与他们一般计较:“这位小贵人,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我们致美斋打开门做生意,一菜一价,所有的价钱都写的明明白白,您若觉得价钱合适就进来吃饭。”
“您若觉得价钱贵了,又何必进来?大可以去便宜坊吃饭呢!”
他这话虽说的直白,却不无道理,惹得周遭食客纷纷称是。
“掌柜的,您这话说的极是。”年珠点点头,若有所思,可很快她却抬起头道,“可若是我们没钱怎么办?”
弘昼也跟着接话道:“是啊,这可是两千多两银子呢,先生教过我们,如今一两银子大概可以两百斤大米,寻常百姓之家一年到头顶多花上一百多两银子,你们一桌子酒菜就够寻常老百姓一家用上几十年?”
“我看你们这开的不是酒楼,是黑店!”
特别是他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也就攒了三千多两银子的私房钱,这一桌子酒菜就要两千多两银子时,心里更是忿忿不平。
杜掌柜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
“你们是真的没钱?”
年珠点点头,道:“是。”
杜掌柜脸色大变,没好气道:“既然没钱,那就报官!”
“哼,致美斋可不是你们能随便吃白食的地方,你们去打听打听,自致美斋开业,还没人在致美斋吃过白食呢!”
直到这时候,他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想着这两个小崽子一看就非富即贵,就算这两个小崽子没钱,家里却不至于连两三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随着杜掌柜派人出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不仅五城都察院的人来了,来的还是负责致美斋这一块的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负责京城治安,虽肩上担子重得很,却只是七品而已。
这位姓王的巡城御史看起来与杜掌柜很是熟悉的样子,在杜掌柜跟前笑眯眯的不说,还一副卑躬屈膝、极尽谄媚的样子。
年珠心中不耻的同时,也对四爷的处境有点担心。
今日在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打听过了,因巡城御史职位特殊,在京城五城等地各设满汉官员一人,一年一更换,如此短的任期,就是为了防止巡城御史与地方势力勾结。
但如今看来,这位王姓的巡城御史与杜掌柜就差称兄道弟,也难怪杜掌柜如此狂妄,可见京城各方势力已是九阿哥等人的人呢。
王姓巡城御史很快就直奔年珠而来,他一扫方才在杜掌柜跟前的低眉顺眼,态度那叫一倨傲。
“你们两个小娃娃姓甚名甚?家住在何处?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学人吃起白食来!”
“今日若叫你们家长辈将银子送来,本官就念在你们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放你们一马,不然,哼……”
年珠坐在原地,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笑眯眯道:“不然什么?”
王姓巡城御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寻常人被他这样吓唬一顿,早就是眼泪鼻涕齐飞。
他扫了年珠一眼,脸色愈发严肃:“若不然,就要将你们抓去衙门关起来,什么时候你们家里人送银子来,再放你们出去。”
“若被关进衙门,可不是闹着玩的,先拖回去狠狠打一顿板子再说……”
他是虚张声势,将话说的十分严重。
年珠佯装不懂,直道:“敢问大人,在京城之中,所有人闹事都会被抓起来?您都会秉公处理吗?”
“这是自然。”王姓巡城御史点头称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年珠若有所思点点头,再次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再问大人一句,为何当初便宜坊中当初屡次有人闹事,五城都察院的人为何久久未来?”
这下,不仅王姓巡城御史脸色变了,就连杜掌柜脸色也不对起来。
他们两人就算再傻,也知道眼前这两个小娃娃是来闹事的,是来替便宜坊撑腰的!
直至这时候,杜掌柜也未将眼前这两个小娃娃放在眼里,他早就差人打听过,司掌柜无权无势、背后根本没有靠山,被吓唬一通后,就连忙关门歇业。
这会他心里是愈发瞧不起司掌柜,只觉司掌柜是个孬种,不敢找人闹事,竟寻两个小娃娃来?
他冷哼一声道:“五城都察院之事,为何要告诉你个小娃娃?想必恰好是当日便宜坊司掌柜报官时,他们公务繁忙,所以这才去迟了。”
“你们两个莫要岔开话题,吃饭给钱天经地义,若再不给钱,莫要怪我不客气!”
年珠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杜掌柜气的不行,转头又看向王姓巡城御史,低声道:“劳烦王大人将他们带走吧,若出了什么事,自有我们致美斋担着。”
王姓巡城御史之所以方才没接话,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有九阿哥给自己当靠山,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当即就呵斥道:“来人,将这两人连同他们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一并抓起来,先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一直埋头苦吃的弘昼眼瞅着有官差上前,终于抬起头来:“你们竟敢抓我回去?你们是不是嫌自己的日子太好过了,所以才找点苦头吃?”
王姓巡城御史却是满脸不屑,京城之中谁还能大得过皇子?
“抓你怎么了?你们犯了事,我们五城都察院抓你回去天经地义!”
“大人这话说的在理。”年珠轻轻点头,道,“可当初前去便宜坊闹事的人,您都抓回去了吗?若都抓干净了,带我们回去也无可厚非。”
顿了顿,她那不屑的眼神才落在杜掌柜面上,又道:“可我分明记得,头几次有人前去便宜坊闹事之人不过被训斥几句后就放走了,后面有人在便宜坊又是打人又是砸东西的,他们仍在逍遥法外,为何偏偏要将我们抓起来打板子?”
“京城是天子脚下,竟如此没有王法吗?”
她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中就有人接话道:“是啊,要不是隔三岔五有人去便宜坊闹事,那司掌柜也不会关门呢!”
“唉,话也不能这样说,谁叫司掌柜背后没有靠山!”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年珠脸色不变,一直等众人的声音渐渐小了,她才开口道:“王大人,我劝您三思而后行,您不过一七品小官,在京城多的是您得罪不起的人。”
“若真将我们抓起来,只怕你这官也当到头呢。”
“要知道京城之中,可不是只有九贝子一人能左右您的擢升啊。”
王姓巡城御史与杜掌柜面上终于浮现了惧色。
如今京城之中人人都知道致美斋背后有靠山,却无几人知道这靠山是谁!
王姓巡城御史想了想,便冲杜掌柜勾了勾手指头,两人一起到了角落说话。
“杜掌柜啊,我看这两人来头不小,若他们真是大有来头,得罪了反倒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若叫九贝子知道,也会不高兴的。”
“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派人偷偷跟着他们,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若是寻常小门小户的,直接派人讨要饭钱就是,没必要为了这区区两三千两银子闹得沸沸扬扬……”
很快,年珠就大大方方走出了致美斋。
比起她来,弘昼却是一步三回头,低声道:“这个杜掌柜怎么回事,就这样放我们走了?啧,难怪大家都说九叔有钱,看样子大家真是没说错,两三千两银子,九叔说不要就不要呢。”
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向致美斋,摇摇头道:“唉,只怕以后再也没有吃白食的机会,真是可惜啊!”
“谁说没有?”年珠扫了他一眼,含笑道,“明日我们还来。”
杜掌柜一直派人跟着他们,见他们的马车驶入了雍亲王府,吓得连忙禀告了杜掌柜。
杜掌柜听到“雍亲王府”这四个字时,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连忙去了九阿哥府上。
这些日子,九阿哥心情很是不好。
原因无他,他们发现四爷最近很不对劲,先是圆明园宴请皇上,逗的皇上开怀而归,又没有像从前一样时不时往京城外跑……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只觉得四爷这是化被动为主动,叫他们怎能不着急上火?
这时候九阿哥听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气的直砸桌子,没好气道:“这个老四到底要做什么?我开铺子赚钱,到底碍了他什么事?”
“这两个小杂种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这些日子一直派人盯着四爷,他隐约也猜到这两人的身份。
杜掌柜躬身道:“那接下来,小的该怎么办?”
九阿哥之所以被称为“大清财神爷”,别的方面且不说,却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他沉吟片刻就道:“不过两三千两银子,我还是亏得起的,这件事就当我倒霉,让他们白吃一回算了。”
“若再有下次,将他们拦住,不准叫他们进去。”
杜掌柜连声称是。
翌日中午,年珠又与弘昼一块到了致美斋。
这次的年珠早有防备,身边带了十多个护卫,那十多个护卫排排一站,尚未动手,光是气势就足够吓人。
守在门口的杜掌柜话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这两人一个是年总督的女儿,一个是亲王之子,就算派人将他打死,;只怕在京城连朵水花都没有。
年珠与弘昼又大快朵颐一顿。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
等着年珠再过来时,却发现致美斋门口张贴着告示,大概意思就是为保证食客的用餐环境,本店概不接待小孩。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杜掌柜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翌日,杜掌柜到了饭点就偷偷楼上暗中观察,发现年珠等人再没过来,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若真这样下去,只怕没多久,整个致美斋就要被那两个小杂种吃垮呢。
杜掌柜刚美滋滋给自己煮了壶茶,还未美滋滋开喝,就有人匆匆忙忙闯了上来。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下面……来了很多乞丐。”
“他们说他们是过来吃饭的,还说致美斋张贴告示不准小孩进来吃饭,可没说不准他们进来吃饭。”
“他们来了十多个人,一人占了一张桌子,我派人去赶,他们却说他们又不是不给钱,一人点了道最便宜的菜!”
杜掌柜一个激灵,竟失手将茶壶打翻,更是呢喃道:“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这些达官贵人最讲究面子和排场,谁愿意和乞丐同坐一室?这下,就算有九贝子的名头,怕是也不好使!”
***
不出几日,年珠就收到致美斋生意大不如从前的消息。
如此一来,她的身份便也瞒不住了。
便宜坊再次重新开业,因着些日子司掌柜的安心休养,又捣鼓出几道新菜来,一时间,便宜坊的生意是更胜从前。
司掌柜还亲自带着家眷和礼物一起前来雍亲王府道谢,对着年珠是千恩万谢,说什么若是没有年珠,这司家数百年的基业与心血就保不住了。
说到伤心处,他是几次哽咽,更要带着家眷给年珠跪下。
“使不得,司掌柜,这可使不得!”年珠吓得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道,“放在寻常百姓家,您这个年纪都能当我祖父呢,哪里能给我下跪?这不是叫我折寿吗?”
“况且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们是生意伙伴,来日若我再想出什么方子来,也能放在便宜坊售卖,赚些零花钱。”
“如今京城之中不少人都知道当初便宜坊关门是受致美斋的挤兑,我若是您,会趁此机会多推出些新菜,将致美斋的客源都抢些过来。”
说着,她更是笑道:“正好我田庄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播种种花,您若是银钱不够,我这儿还有万余两银子。”
“您也别不好意思,咱们还是一归一二归二,算我入股就成。”
若真说起来,她也算是趁火打劫呢。
司掌柜却道:“小格格您不嫌弃就好,我这就回去拟定合同,稍后差人送过来给您看看……”
他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年珠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定是弘昼。
果不其然,下一刻弘昼就撩起毡毛帘闯了进来,一开口就道:“司掌柜,便宜坊刚推出的绿茶烤鸡味道可真是不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鸡呢!”
“小的见过五阿哥。”司掌柜可做不到像从前一样对弘昼等人,道,“这法子还是年格格教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弘昼打断道:“司掌柜,你的儿子女儿可真不少。”
“你还想收个干儿子吗?你看看我怎么样?”
……
年珠瞧司掌柜等人吓得脸色大变,大概也知道弘昼又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想着拜司掌柜为干爹后,以后再去便宜坊吃饭不花一分钱而已。
但她知道司掌柜定是不敢答应的。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司掌柜就吓得告辞,但弘昼却仍没有放过司掌柜的意思,拽着他的袖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如今已至深秋,宽敞的院内已被铺满厚厚一层落叶,年珠行走在其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似带着几分寂寥。
年珠听秦嬷嬷说起过的,没几日就是福宜的冥诞,因为这事儿,年若兰这几日心情很是不好。
她径直去了小厨房,对着管事婆子吩咐道:“这两日姑姑心情不好,也没什么胃口,就做些清粥小菜吧。”
“一道山药枸杞羹,一道虾肉饼,一道归芪蒸团鱼,两道小菜,再加一道溏心鹌鹑蛋。”
她一直都不爱吃蛋类,总觉得有股子腥味。
但溏心卤鹌鹑蛋却是个例外。
鹌鹑蛋沸水下锅片刻就捞出来浸入冰水中,再剥壳浸入老卤子中,泡上一个半时辰后,就能吃了。
老卤子是年珠小厨房的秘制配方,用弘昼的话来说,卤鞋底子都好吃。
到了晚饭时间,年珠陪着年若兰用起晚饭来。
年若兰却是心事重重,这眉头就一直没舒展开过。
年珠给她夹了一筷子溏心鹌鹑蛋,道:“姑姑,民以食为天,您不肯吃饭,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
“来,您尝尝看,寻常溏心蛋常见,但溏心鹌鹑蛋不常见,火候但凡没有掌握好,就会功亏一篑。”
“我敢保证您就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鹌鹑蛋。”
她都这样说了,年若兰自然得给她个面子的,尝了几个后直说好吃。
她们姑侄两人刚开动没多久,四爷就来了。
如今年若兰也没将四爷当外人,很是热心给四爷摆碗筷,毕竟对于自己未来的靠山,得好好抱大腿才是。
四爷刚从宫里头出来,在皇上跟前心惊胆战的,如今几口热食下肚,只觉浑身舒服,更是对着年珠吩咐道:“这溏心鹌鹑蛋又是你捣鼓出来的吃食?皇阿玛年纪大了,近日来胃口不如从前,稍后你将这方子誊抄一份给我,我送进宫去。”
年珠:“……”
她就知道四爷那个田庄不是那样好收的。
倒是年若兰嗅出不对劲的意思来,低声道:“王爷,皇上身子不好了吗?”
第24章 年珠这小算盘……打的可真妙啊
如今四爷也好, 还是年若兰也好,谁都没有将年珠当成外人。
四爷点头称是,又道:“说起来皇阿玛已过花甲, 将近古稀,龙体自比不上盛年之时。”
“如今天气渐冷,皇阿玛风湿愈发严重,时常疼的彻夜难眠。”
“皇阿玛八岁登基,一直勤于政务, 我见皇阿玛龙体难安, 只恨不能替他遭受此罪……”
年珠记得清楚,皇上的确没几年光景呢, 也正是如此, 所以朝中局势是愈发紧张。
“王爷。”年若兰微微叹了口气, 低声道, “您也莫要太过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想必皇上定会没事的。”
她这话并不敢说的十分明显,她担心随着皇上的病情愈发严重,四爷也会跟着日日担心。
四爷见屋内只有他们三人在,也并没有藏着掖着,直道:“兰儿你放心, 我还好。”
说着,他的眼神落在一口一个溏心鹌鹑蛋的年珠身上,又道:“况且当日珠珠也说过,王府之中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京城之中,只要皇阿玛想知道的事, 也没什么能瞒得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要以不变应万变,说的越多做的越多,就错的越多。”
年珠正夹起一筷梅子排骨喂到嘴里,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连连称是:“王爷说的极是。”
与四爷相处的时间久了,她发现有些人生来就是当帝王的。
有些话,她不过略点拨四爷几句,四爷就全想明白了。
她又夹了一筷子梅子排骨喂到了嘴里,轻声道:“我与王爷想的一样,一众皇阿哥的小动作,皇上皆看在眼里。”
“如今王爷什么都不必做,只需时不时在皇上跟前多露露脸,尽尽孝心就行了。”
“您越是稳如泰山,旁人……就越是着急。”
说着,她更是冲着年若兰甜甜一笑,道:“多谢姑姑今日吩咐小厨房给我做的梅子排骨,排骨多吃上几块不免觉得腻味,但有了梅子的酸甜中和,不管吃多少块都不腻,味道真是好极了。”
“王爷也可以将这道菜方子一并送进宫,皇上既近来龙体不适,想必也会觉得这道菜很是开胃。”
年若兰笑了笑没有接话。
人心都是肉做的,年珠想方设法叫她多吃几口饭,她自然也想着叫小厨房做道拿手菜叫年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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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皇上批阅完奏折就吩咐摆膳。
梁九功如今一听皇上说“摆膳”二字只觉得眼前发晕,这些日子,皇上的胃口是一日不如一日,每顿饭只用上几口而已,膳食是怎么摆上来的又是怎么撤下去的。
梁九功硬着头皮带人上前摆膳。
一道道佳肴摆于桌上,皇上举起筷子,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御膳房来来回回送上来的都是这些菜,朕看着都觉得没胃口。”
如今他老人家已年近七旬,身形瘦弱,却是威严不减。
梁九功连忙道:“皇上,御膳房这次送上来了两道新菜,一道是梅子排骨,一道是溏心鹌鹑蛋。”
“奴才听说这两道菜味道不错,您不如先尝尝看?”
梅子排骨与溏心鹌鹑蛋放在桌上最显眼处,赤酱浓油、色泽鲜亮,与御膳房那些一道道中看不中吃的菜不大一样。
皇上顿时就来了些兴许,率先夹了个溏心鹌鹑蛋尝了尝,忍不住轻轻点头。
他老人家继而又夹了块梅子排骨入口,梅子排骨,顾名思义,是用酸梅加直排大火烹饪而成,平日里油腻腻的排骨中和了梅子的酸,入口惊艳不说,更是汤汁丰盈,一口一个,叫人吃的停不下来。
这胃口一旦打开,再想要停住,可就不是容易的事儿。
皇上吃了几块梅子排骨后又想要吃些咸的,再吃了几个溏心鹌鹑蛋后,又想要吃些米饭。
米饭一下肚,又觉得似乎少了些青菜,再然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等着皇上最后喝完半碗老鸭汤后,只觉浑身舒泰:“朕都忘了有多久没吃过这样一顿饱饭。”
说着,他老人家的眼神落在梁九功身上,道:“说吧,这两道菜是谁的主意?”
“皇上……”梁九功吓得连忙跪地,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这两道菜是雍亲王的主意。”
他见皇上没接话,一时间也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请皇上放心,雍亲王只送了两道菜的方子进来,烹饪也好,还是试菜也好,都是检查过之后才端上来的。”
“前几日雍亲王见您没什么胃口,所以这才下去四处寻摸,想着这两道菜您应该会喜欢。”
“雍亲王还专程吩咐过,这件事莫要声张,也免旁人说他故意讨好您,这不过是他这个当儿子的该做的。”
皇上一愣,继而呢喃道:“原来是老四。”
他老人家顿了顿,笑道:“想来也只有老四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秋雨如烟如雾,无声洒落在明黄色的瓦砾上,从前金碧辉煌的殿堂在烟雨蒙蒙中隐隐带着几分寂寥。
这皇位,他老人家已坐了六十余年,从最初的不情不愿,到后面的呕心沥血,再到如今的别无所求……他老人家对一众皇子心心念念的皇位早已生厌,因为这个皇位,他与他的那些孩子之间不像父子,更像君臣。
从前他老人家不觉有什么,但如今看到那些孙子孙女承欢祖父膝下撒娇打滚,他老人家只觉羡慕得很。
甚至就连寻常百姓之家见长辈没胃口,给长辈送吃食一事,在紫禁城中却也是奢望而已——吃食是最易动手脚的地方,谁也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嘴上一次次说着什么“请皇阿玛保重”龙体之类的话。
没人知道,皇上因这两道菜很是感动。
与此同时,年珠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却觉得恼人得很。
一场秋雨一场寒,她已穿上厚厚的夹袄,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时常在院子里玩耍,一来是聂乳母怕她染上风寒,二来是她要陪着年若兰。
昨日正是福宜的冥诞,因年珠先前委婉提醒过的原因,四爷并未像从前一样不敢说起福宜,而是主动带着年若兰去福宜的小坟冢跟前去了一趟。
他们两人不仅给故去的福宜带去了厚衣裳,小玩具,零嘴等等,四爷更是道:“福宜,你在下面好好的,额娘也好,阿玛也好,都未曾有一日忘记过你。”
“等着额娘养好了身子,再接你回来好不好?”
年若兰一听这话顿时就泪如雨下,这眼泪直至回到王府都没断过。
但她狠狠哭过一场后,心里的不舍和不快顿时褪去了大半。
这不,她瞧见年珠可怜巴巴扒在窗边,笑道:“我与王爷说过了,你若闲的无聊,过几日我带你去圆明园住些日子。”
“我原是与王爷说送你回去的,可王爷却说如今不到时候,再过些日子。”
她将年珠搂进怀中,轻声道:“我知道你定是想你额娘呢,去了圆明园,你就能见到你额娘了……”
年珠的确是有些想额娘觉罗氏了,却还是摇摇头道:“姑姑不必,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王爷,这个关头,还是保持和年家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们姑侄两个正亲亲热热说着话,秦嬷嬷就进来道:“侧福晋,格格,奴婢发现了一件事……”
“嬷嬷。”年珠是迫不及待道,“您快说!这事儿可是与李侧福晋有关?”
秦嬷嬷点点头,低声道:“是,格格您不是吩咐奴婢安排人盯着蔷薇院的动静吗?奴婢发现这几日李侧福晋身边的苜蓿与王爷身边的小鳞子来往过密。”
“今儿早上,有人亲眼见到苜蓿塞给小鳞子一个荷包,瞧那样子,里头要么是装的一包金子或银子。”
年珠与年若兰对视一眼后,她这才开口道:“李侧福晋真是艺高人胆大啊,连王爷身边的人都敢收买!”
整个雍亲王府的的人都知道苏培盛打小跟在四爷身边,可谓是四爷的什么事苏培盛都知道,小鳞子又是苏培盛名义上的徒弟,实际上的干儿子……李侧福晋到底打的是什么心思,是人尽皆知。
“李侧福晋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年若兰很是不解。
她嫁进雍亲王府也有些年头,知道李侧福晋断然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的。
年珠沉吟一二,就道:“利字当头,自会促使李侧福晋勇往直前。”
她看向年若兰,又低声道:“姑姑,您别忘了,还有个骄纵跋扈、不可一世的怀恪郡主呢。”
“怀恪郡主与郡马爷关系并不好,若想保证她在婆家的位置稳稳当当,没什么比三阿哥坐上世子之位更好。”
“若我没有猜测的话,当日怀恪郡主之所以肯愤恨离开,李侧福晋着些日子一直没来找茬,她们母女定想着等三阿哥被立为世子,等雍亲王府是三阿哥做主后,连本带利同咱们算账。”
“毕竟比起三阿哥的世子之位来,其余之事,可都是小事。”
“她们,她们……怎么敢的?王爷虽一直对怀恪郡主很好,她如何敢收买自己阿玛身边的人?”年若兰面上浮现几分怒色,旁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四爷一直对怀恪郡主有多好的,“珠珠,你说……王爷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年珠点头道:“姑姑,这王府之中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王爷的眼睛?想必王爷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他想着兴许怀恪郡主什么时候能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迷途知返呢。”
殊不知,有权力和利益在前,想要一个人迷途知返并非易事。
和年珠想的一样,收买小鳞子一事乃怀恪郡主的主意,甚至怀恪郡主知晓李侧福晋手头紧张,还贴了自己的嫁妆出来。
但李侧福晋母女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苜蓿第一次找小鳞子后,小鳞子就将所有的事儿告诉了四爷。
四爷只吩咐他按兵不动,看看李侧福晋母女到底想做些什么。
等到京城簌簌落下第一场雪时,年珠便邀了弘昼与弘历一起围炉烤肉。
弘历虽比不上弘昼活泼,但小小年纪的他却是懂事得很,他们三人年纪相差也不大,也能说到玩到一起去。
花园湖中的凉亭早已被人用毡毛帘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进口来,便于人同行的同时也能赏一赏外头的雪景。
年珠他们三个正吃的开心时,小鳞子却走了进来。
“奴才给三位小主子请安呢。”
“王爷方才去了听雪轩,听说三位小主子在亭子里吃烤肉,叫奴才给三位小主子送些热茶热汤过来。”
“王爷还说虽说雪天烤肉吃好玩,但天气严寒,三位小主子须得适可而止,若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弘历站起来连声称是,弘昼依旧埋头苦吃,至于年珠……她则是不动声色打量起小鳞子来。
她与小鳞子并没有什么接触,但却敏锐发现从前小鳞子腰间的青玉玉佩换成了和田羊脂玉佩,只觉好笑——看样子四爷也深知做戏须做全的道理,营造出小鳞子最近手头宽裕的假象。
因弘历年纪最长,已与小鳞子说气话来:“……还请张公公回去转告阿玛一声,如今这亭檞中很是暖和,我们烤肉也吃的差不多,稍后就会回去的,请阿玛不必担心。”
年珠已打量起小鳞子脚上的鞋子,弘昼却凑了过来:“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年珠收回眼神,端起四爷差人送来的热汤喝了口,“我不过是随便看看而已。”
弘昼的眼神有游离于小鳞子离去的背影片刻,却摇摇头低声道:“不,不可能的,你这个人比峨眉山上的猴子还聪明,哪里会随便看看这样简单?”
因今日吃烤肉讲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凉亭内也没有伺候之人,三个孩子说气话来也是随意得很。
弘历若有所思道:“珠珠,难道你也觉得近日张公公有些不对劲?”
他不等年珠接话,又沉吟道:“不仅张公公高调得很,与从前有些不一样,就连三哥也与从前大不一样。”
“三阿哥有什么不一样地方?”年珠很是好奇。
“我怀疑三哥是吃错药了。”弘昼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道,“三哥从前每次看到我们时,眼睛不叫眼睛,鼻子不像鼻子的,也就阿玛在时脸色稍微好看些。”
“但这些日子,三哥对我们那叫一个好,不仅主动询问我们的功课,竟然还将他从前最喜欢的金镶宝石嘎乌盒送给了我,也送了四哥一套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围棋,以前他这样的宝贝可是连看都不准我们看一眼的,哪里还会送给我们?”
“他这不是吃醋药了是什么!”
年珠心里默默记上了一笔,原来争夺世子之位这事三阿哥弘时也有份啊!
弘历看待问题却比弘昼深刻许多,想了想分析道:“应该不是,我猜三哥着些日子如此懂事,是因为他的亲事!”
听弘历说起,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弘时今年已有十六七岁,换成别的皇孙,别说早已娶妻,怕是连孩子都一堆呢。
按照惯例,皇子皇孙娶妻之前大多会娶一位侧福晋,但弘时别说侧福晋,直至如今身边只有位钟姨娘,这位姨娘还是小丫鬟出身、当初他要死要活非要纳的。
一般像弘时这种情况,要么是四爷对他格外看重,想要为他选个出身极高的福晋,要么是……懒得管他,可不管是李侧福晋也好,还是弘时本人也好,显然是觉得他们是第一种情况。
年珠顿时就明白弘时等人的想法——若弘时能娶个家世好的妻子,这世子之位岂不更是十拿九稳?
她只觉弘历不愧是以后要当皇上的人,脑瓜子还是挺好使的。
她亲自为弘历到了碗热茶,笑道:“四阿哥,你可知道我最近与五阿哥一起做生意的事儿?”
“王爷送了我良乡一田庄,占地足足有百余亩,我如今已寻摸好匠人,打算明年开春在田庄种上各种花卉,到时候制成香露,你可想入股?”
她之所以拉弘历入股,一来是因为如今的弘历只是可可爱爱四阿哥,而非后世惹人嫌的大猪蹄子乾隆,想要带着弘历赚点钱,二来则是因为私心,来日若年家真遭遇什么灭顶之灾,有四爷两个儿子帮年家美言几句也是好的。
“我,我也行吗?”弘历面上浮现几分喜色来,小小年纪的孩子总是对新鲜事物感兴趣的,可很快,他面上的喜色又褪的一干二净,“可是额娘说了,如今我年纪尚小,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念书上……”
“四哥,话不是这样说的。”弘昼深伸出自己油腻腻的爪子,就这样拍在弘历肩上,道,“这天底下,又有谁会嫌弃钱多了?”
他从小就喜欢银子,如今更对着弘历循循善诱起来:“如今我们还小,吃喝拉撒都在王府里,有阿玛管我们。”
“可等着我们长大之后了?来日若是三哥当家,就三哥那德行,我们哪里有好日子过?”
“说不准阿玛一死,他就将我们都赶出去了,我们就要流落街头……”
其实还真怨不得弘时等人自作多情,觉得四爷会将他立为世子,就连弘昼等人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比起几位格格来,李侧福晋身份最为尊贵,而弘时又是比弘历、弘昼大上七八岁的长子……所有人都觉得弘时被立为世子是早晚之事。
弘历想着自家额娘出身不显,自己手上多些银子额娘用起钱来也能宽裕些,便道:“我倒是愿意的,但额娘定不愿我将更多的时间放在生意上。”
“珠珠表妹,你看要不这样可以吗?我将我的私房银子都拿出来给你,以后田庄上的事情都是你说了算,每年盈余少点给我就行了。”
年珠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三个孩子就在烤肉桌上立了字据画了押,虽说弘历同样拿出了三千多两银子,但因他甚少出门操心田庄之事,所以他每年盈余只占六个点,弘昼则有十个点。
毕竟良乡那田庄是四爷送给年珠的私有物,占了成本的大头,三人皆没有意见。
一顿烤肉吃完,弘历对年珠的态度微微就有些变了。
搁在后世,他们的关系就相当于小股东与董事长。
有了利益的牵扯,弘历对待年珠的态度又亲近了几分:“珠珠表妹,我听额娘说起过,说是三哥最近只怕对年额娘也会无比孝顺,年额娘向来喜欢清净,可以早做打算的。”
毕竟整个雍亲王府都知道,在四爷跟前,谁的话都没有年若兰好使。
年珠笑道:“那我替姑姑多谢四阿哥了。”
她只觉这顿饭还真没叫自己白费心思,便挥手与弘历、弘昼两兄弟再见。
她刚回去听雪轩,听说四爷与年若兰正在煮茶,很有眼力见的没有过去。
冬天最适合吃吃喝喝,可方才年珠烤肉吃的多了,只叫聂乳母给自己端着杯梅子蜜茶过来,边喝茶边给额娘觉罗氏写信。
觉罗氏当初生头一胎时没有经验,月子没坐好,每每到了冬天就会咳嗽。
她在信中先与觉罗氏说自己在雍亲王府一切都好,又叮嘱觉罗氏一定要每日喝枇杷膏,莫要嫌麻烦或太忙了不肯喝……她絮絮叨叨写了很多,这才吩咐聂乳母差人送出去。
虽说年家如今明面上与雍亲王府仍没什么来往,但她一小娃娃想额娘送封信出去想必是没人在意的。
年珠很快就洗澡睡下了。
翌日一早醒来时,四爷已经走了,她便高高兴兴陪着年若兰用起早饭来。
桌上满满当当皆摆着吃食,其中的鸡笋粥、枣儿卷子糖薄脆还是四爷昨儿在紫禁城尝了觉得好,专程讨了方子叫小厨房做给年若兰尝尝的。
年珠尝了口鸡笋粥,忍不住点头道:“没想到初冬也能吃到这样鲜嫩的笋子,姑姑,王爷对您可真好呀!”
如今世人含蓄,但私下里,她却恨不得将“王爷对姑姑可真好”这话时时刻刻挂在嘴上。
果不其然,年若兰面上满是笑容。
“是呢,王爷但凡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想着我。”
“珠珠,你既觉得这鸡笋粥好吃,就多吃些。”
她也端起碗也尝了口鸡笋粥,纵然这粥味道鲜美,但她却仍觉得没有什么胃口。
她想着四爷心意难得,正勉强自己多吃时,谁知却有几分恶心起来。
年珠忙道:“姑姑,您怎么了?”
“我没事儿。”年若兰摆摆手,唯恐年珠担心她,“想必是方才吃的太急的缘故……”
年珠却不敢掉以轻心,不由分说就吩咐秦嬷嬷道:“嬷嬷,您去将赵女医请过来给姑姑看看吧。”
说着,她又看向年若兰道:“姑姑,您莫要推辞,更不能想着因一点小病就请大夫过来会惹人闲话。”
“这赵女医本就是养在雍亲王府的女大夫,月月拿了例钱的。”
“就算您没事儿,权当作赵女医给您请了平安脉。”
年若兰见秦嬷嬷已经下去了,摇摇头无奈道:“你这孩子,如今秦嬷嬷恨不得将你的话当成圣旨一般。你也知道人言可畏,我只是不想因为一些小事叫人嚼舌根子罢了……”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仅是雍亲王府,就连京城里不少人提起她都说四爷疼她太过。
年珠深知一时半刻没办法扭转她的想法,便打起哈哈来:“可秦嬷嬷都已下去了,说不准人都已经派了出去,这样冷的天,总不能把人喊回来吧?”
年若兰哪里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只能无奈着摇摇头。
等着年珠姑侄两人一顿早饭用完,赵女医就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赵女医是太医之后,却因是女子不得入太医院,便一直在雍亲王府当女医,她性子冷清,不苟言笑,但在她那精湛的医术面前,这些根本就算不上缺点。
赵女医请安后,就上前给年若兰号脉起来。
不过须臾,她就道:“恭喜年侧福晋,您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
因年若兰身子不好的缘故,月信总是会推迟,再加上她这些日子一直担心四爷,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年珠却高兴得很,忙道:“赵女医,真的吗?我姑姑有了身孕?怪不得她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呢……”
“是。”赵女医点头道,“年侧福晋因月份尚浅,所以最初的反应就是毫无食欲,还请年侧福晋好好养着身子,妇人有孕头三个月最为关键,切莫忧思劳心,此为大忌。”
她言简意赅叮嘱着,话里话外皆是年若兰身子不好,要格外注意的意思。
年珠就一直守在一旁,一直等赵女医说完话,她才道:“赵女医,能不能先不要对外声张姑姑有身孕一事?”
“姑姑本就身子不好,我担心她会受到旁人影响。”
“好。”赵女医再次点头答应下来,道,“民间本就有女子有孕头三个月不得对外声张的风俗,还请年侧福晋和小格格放心,我不会多言的。”
等着她离开后,年若兰面上的惊愕才变成了欣喜。
她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姑姑。”年珠记得清楚,历史上的姑姑并未给四爷留下个一儿半女,她握着年若兰的手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您如今有了身孕,是好事儿,但正因您有了身孕,所以才要愈发小心才是。”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旁人的风言风语,您莫要放在心上,嘴巴长在旁人身上,您随她们怎么说,您越在意旁人说什么,就越是中了她们的计!”
年若兰含笑道:“珠珠你放心,我知道的。”
但年珠看着她这副样子,实在是放不下心啊。
不多时,四爷就知道了这好消息,匆匆就赶了回来。
一直等四爷在房里与年若兰说了好一会话,等年若兰睡下后,这才出来见年珠。
年珠喊了声“王爷”,则开口道歉:“今日我与赵女医说不要对外声张姑姑有孕一事,还请王爷莫要怪我自作主张……”
“无妨,你也是为了你姑姑好,她时常在我跟前说这些日子幸好有你陪着她,为她增添了许多乐趣,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四爷将年珠这些日子的所言所行看在眼里,心里更像是明镜似的,“今日你请我过来,想必不仅仅是道歉这么简单吧?”
年珠笑了笑,索性开门见山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我今日就是想与您商量商量姑姑有孕这事儿。”
“我听额娘说过,妇人有孕后最易忧心伤神,听雪轩也是福宜表弟生活过的地方。”
“姑姑若一直待在听雪轩,难免会想起福宜表弟……”
四爷沉默下来,他自然听懂年珠这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将年若兰送出别院养胎,但他舍不得,他想要日日回来都能看到年若兰,想要日日都能与年若兰说说话。
但不过片刻权衡后,他就点头道:“好,这几日风大雪大,等过些日子我就寻个由头将你们姑侄两人送去圆明园小住些日子。”
“若你姑姑的怀相不错,等着三个月之后再将她接回来,若她怀想不好,那就在圆明园住到生产之后也不迟。”
内宅之中,活人永远比死人可怕,更别说李侧福晋母子三人最近小动作不断,他可不敢冒这些险。
年珠道:“那我就替姑姑谢谢您了。”
如今年关愈近,四爷是愈发繁忙,叮嘱她好好照顾年若兰后就走了。
等着年若兰醒来后听说了这消息,只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不是不愿去圆明园,只是若我去了圆明园,每日连个陪王爷说话的人都没有……”
“姑姑。”年珠握着她的手,正色道,“一时的分离算不得什么,等您平安生下表弟或表妹后,欢喜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年若兰这才笑了起来。
冬日大雪簌簌落个不停,因年若兰有了身孕,不管是四爷也好,还是年珠也好,都不放心这个时候启程去圆明园。
可还未等到天放晴,弘时却几次登门听雪轩。
年珠能拦着李侧福晋,不叫李侧福晋前去叨扰年若兰养胎,但弘时却是要管年若兰叫一声“年额娘”的,她可没道理拦着弘时敬笑。
这不,这日傍晚,弘时照旧拎着两盒子糕点来了听雪轩。
“年额娘,这是我专程差人买来的糕点,我觉得味道不错,所以专程送过来给您尝尝。”
“您若是吃着觉得好,改日我再给您送过来。”
年珠不动声色打量着弘时。
弘时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与李侧福晋有几分相似,看着是人模人样的,但因驼着背,看起来是不大靠谱的样子。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弘时都来过,拎了些不值钱的东西,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空话。
年若兰如今嗜睡的厉害,却还得打起精神与弘时说话:“三阿哥有心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近日来我也没什么胃口,这些吃食不必再送过来了。”
“如今你年纪也不小,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业上才是。”
“年额娘说的是。”弘时嘴上虽这样应下,可话锋一转,又道,“皇玛法上次说过,我身为王府长子,该拿出该有的担当来,自然该替阿玛分忧一二。”
年若兰:“……”
年珠:“……”
自弘时从圆明园回来后,开口闭口就是“皇阿玛说”,不知道的人听了这话只以为皇上有多看重他呢。
殊不知啊,有些话,皇上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弘时说话和他念书一样,毫无章法,一会说这一会说那,就连年珠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三阿哥,这样大的雪,你过来找姑姑可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弘时面上浮现几分尴尬,忙矢口否认,“我过来不过是想陪年额娘说说话而已,整个王府上下谁都知道自福宜去世后,年额娘心情不好,我想着若我过来陪年额娘说说话,年额娘也能开怀不少。”
说话间,他的眼神已落在年若兰脸上,更是透出些许急切来:“年额娘,纵然福宜表弟不在了,但以后您就把我当您的亲儿子,我会代替福宜表弟好好孝顺您的。”
年珠只觉这人简直就是个笑话,直道:“三阿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李侧福晋不在人世似的。”
“我还从未见过有谁生母尚在,有谁上赶着旁人当娘的呢!”
她站起身,扶着年若兰就要往外走:“既然你没什么事儿,这礼物也送了,孝心也尽了,话也说了,我就先陪着姑姑回去了。”
“先前王爷说过,谁人都不得叨扰姑姑歇息的……”
“等等!”弘时到底年纪小,有些沉不住气,被年珠这一激就忙道,“我今日的确是有事想求求年额娘。”
年珠又陪年若兰重新坐了下来,年若兰直道:“三阿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定不推辞。””
换言之,若弘时提出些过分的要求,她则是爱莫能助。
在弘时等人的计划中,年若兰是个喜欢孩子的,他聊表孝心,想必不出几日年若兰就会被他打动,继而他再提出请求,年若兰定不会不答应。
但如今计划有变,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道:“年额娘,我,我……就是想要您帮着问问阿玛,关于我的亲事,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的那些堂兄弟,在我这般大的年纪都已当了阿玛,只有我,连个侧福晋都没有……”
年若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道:“这事倒不难……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可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第25章 世上少有这样的蠢人啊
弘时点点头, 脸上浮现些许笑容来:“年额娘果然聪明。”
“前几日我去三伯府上,见到了富察格格,相谈几句后, 发现我们很能谈得来。”
这些日子他不仅极尽讨好年若兰,连外头那些皇子皇孙也没放过,四处游走,很是张扬。
年若兰微微皱眉道:“富察格格?你说的可是富察马齐之女?”
京城里,姓富察的人并不少, 她之所以一开口就问弘时是不是看中了富察马齐之女, 当然氏因为富察马齐身份最高啊。
此人乃内大臣哈什屯之孙,户部尚书米思翰次子, 如今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很受皇上看重, 不仅如此, 他的兄弟皆是朝中重臣。
年珠看着畏畏缩缩的弘时, 心里只有一句话——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啊!
年若兰曾几次听四爷说起过富察马齐的,自也知道弘时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三阿哥, 儿女的亲事自古皆由父母双亲做主,你虽称我一声‘年额娘’,但我一不是你生母,二不是王爷嫡妻,这件事……我还真帮不上忙。”
她虽不喜李侧福晋, 但想着弘时乃四爷长子,纵然四爷嘴上嫌弃,但心里对这个长子还是有几分看重的:“你的亲事,你不妨问问看王爷的意思, 兴许王爷早有打算。”
“今日这话,你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算了。”
“若是传出去, 你一句与‘富察格格很是谈得来’,兴许会叫富察格格遭人笑话的。”
相谈甚欢这种事,若往大了说,落在寻常人耳朵里不免有“私定终身”的意思。
弘时压根没将这话听进去,面上满是失望之色,语气也不复方才:“年额娘,您若是不愿帮忙就算了,何必还说这样的话教训我?”
“至于阿玛那边,我要是敢问阿玛,也就不会来找您呢。”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甘心:“年额娘,您就帮我在阿玛跟前美言几句吧,不过您一两句话的事……”
年珠瞧见年若兰已经皱眉,知道若寻常托辞,根本就打发不了弘时,索性朝一旁的秦嬷嬷使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小丫鬟进来道:“侧福晋,小厨房那边可要再添几道菜?今日王爷临出门时说会早些回来的。”
这话刚落下,还未等年若兰答话呢,弘时就像是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就要走:“年额娘,阿玛快回来了吗?那,那我就先走了。”
“我与您说的事儿,您还是帮我在阿玛跟前美言几句吧,就当我求您了。”
他说完这话,像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似的,撒丫子就跑了。
年珠见状,是笑的前俯后仰。
年若兰一脸宠溺看着她,无可奈何道:“你啊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姑姑,若不是使出这法子,不知道三阿哥还要缠着您多久呢。”年珠想到方才弘时眼里的急切,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唉,天底下真是少有蠢成三阿哥这样的人,也难怪王爷一直迟迟不愿立下世子。”
因她如今她勉强算是四爷的幕僚,很多时候四爷与年若兰说话时根本没避着她,她从四爷的嘴里也知道了很多事。
这位富察马齐虽是朝中重臣,颇得皇上信任,但从前却是不折不扣的八爷党。
想当初皇上第一次废黜太子时,富察马齐明知皇上有复立二阿哥为太子之意,却还是固执的联合佟国维等人奏请皇上立八阿哥为太子,惹得皇上大怒,一度因此被罢官。
即便直至今日,富察马齐暗中仍与八阿哥一党有所来往,明知八阿哥不可能继承大统,暗中又支持起十四阿哥来。
如今弘历口口声声要求娶富察马齐之女为妻,这话若传出去,岂不是打四爷的脸吗?
年若兰也想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低声道:“三阿哥之所以闹着要求娶富察格格,背后定是有人在算计他。”
“他既有心想要谋划世子之位,却连富察格格到底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
年珠沉默着没有接话,换成谁有这样一个糟心儿子,都挺叫人难受的。
她们姑侄两人谁都没想着说将今日之事告诉四爷,因她们知道,就算她们不说,四爷也是知道的。
年珠猜的没错,弘时前脚刚出听雪轩,后脚这事儿就传到了四爷耳朵里去了。
此时四爷刚出紫禁城,这些日子比起九阿哥等人变着法子在皇上跟前献殷勤,他则是润物细无声,时不时给御膳房送几道方子,时不时回味年幼之事,时不时再关心关心几个幼弟的学问……他特敏锐发现皇上对他的态度有些许改变。
特别是如今年若兰又有了身孕,这对四爷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
以至于四爷坐上马车时,面上隐隐还带着几分笑意。
但当他听说听雪轩之事后,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连苏培盛跟着他身边多年,也甚少看到自家主子脸色难看成这样子。
“王爷,您莫要动怒,想必,想必……三阿哥是一时糊涂。”
“奴才照您的吩咐,买通了三阿哥身边的小卓子,小卓子说前几日诚亲王府上设宴,三阿哥也在受邀之列。”
“在宴席上,弘旺小阿哥多次与三阿哥示好,想必三阿哥定是受弘旺小阿哥的蛊惑,兴许过些日子,三阿哥就想通了……”
四爷脸色沉沉,没有接话,直道:“回府吧。”
大雪纷纷扬扬,如飘絮,似鹅毛,车轱辘碾在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声。
窗外是乌压压的一片,看的四爷是心里愈发憋闷。
就算四爷心里再难受,也不会对着苏培盛大倒苦水。
四爷一回到雍亲王府,先去看了看年若兰,等着他出了听雪轩后,便吩咐道:“备车,我要去十三阿哥府上一趟。”
四爷自幼与十三阿哥胤祥关系要好,如今并未将叫人通传,径直就登门前往。
等十三阿哥听闻消息迎出来时,四爷已熟门熟路前去了他的书房前院,正独自站在院中赏梅。
夜色幽沉,大雪簌簌,沙沙而落,寒风呼啸,卷到四爷的脸上、身上、大氅上,可他像是没有感觉似的,怔怔看着眼前的红梅树。
“四哥。”十三阿哥慢慢走了过去,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没什么,过来看看你。”四爷转身,目光先落在他的腿上,关切道,“这些日子我忙的抽不开身,没时间来看你,天气冷了,你的腿疼的可还厉害?”
十三阿哥摇头笑道:“四哥放心,没什么大碍。”
说着,他便岔开话题道:“四哥,外头冷,咱们进去说话吧。”
“正好今日我刚画了一幅《寒雪图》,四哥你进来帮我看看如何。”
他们兄弟两人很快走进了书房。
任凭外头是冰天雪地,书房里却是温暖如春,但四爷一走进去却微微皱眉,只因这屋内燃的并非无烟的银霜炭,而是寻常黑炭。
不仅如此,那多宝阁上的摆件似又少了几件,大概是被十三爷拿出去当了。
自当年十三爷明知皇上不悦,却还替二阿哥求情,遭到皇上狠狠一通训斥,甚至皇上几次大封,都没有他的份儿,以至于他才情出众,直至今日还是个光头阿哥。
四爷本就心头不悦,如今看到这一幕,心里是愈发难受。
十三爷却像没事认似的,请四爷帮着指点自己今日刚画的那幅《寒雪图》,见四爷意兴阑珊,索性叫人上了酒菜陪四爷说话。
“前些日子我就听四哥说起年羹尧的女儿聪明过人,小小年纪就能替你出谋划策,当日我还将信将疑,如今瞧来,这小姑娘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经前些日子闹上一场,九哥所开的致美斋生意已大不如从前,便宜坊更是趁机打出‘好吃不贵,满意而归’的旗号,我听说便宜坊的司掌柜已在暗中寻摸铺子,打算趁热打铁,明年开春多开几间分店的。”
“那致美斋可是九哥的钱袋子,一年少说能替他赚几万两银子,这下,只怕九哥很是头疼。”
他虽未领任何差事,日日赋闲在家,但一直暗中替四爷留心着朝中之事。
他不紧不慢说着近日听闻,却很快四爷情绪不高,反倒是一杯接一杯喝闷酒。
“四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梨花白虽好,却是喝多了伤身。”
四爷又一杯酒灌下肚,这才将弘时一事和盘托出,更是皱眉道:“有些话除了你,我实在不知还能与谁说,年氏虽温柔良善,但如今有了身孕,我唯恐与她说了此事惹她担心,也只能与你大倒苦水。”
说着,他又灌了一杯酒,闷闷道:“方才过来的路上,我是思来想去想不明白,老八所出的弘旺比弘时还小上几岁,小小年纪能文能武不说,更能替老八分忧,就连皇阿玛提起他来屡屡夸赞。”
“弘时比他虚长几岁,被他几句话一哄,骗的是团团转。”
“他们母子三人收买我身边之人也就罢了,若此事真做的悄无声息,我还高看他们一眼,可他们倒好,简直是……蠢不可言!”
甚至他不过刚叫小鳞子透出些风声来,说他有心替弘时娶妻,弘时母子三人就急的上蹦下跳,错漏百出。
“四哥,弘时还小,你好好教教他就是了。”十三阿哥替四爷夹了筷子焖煮羊肉,道,“弘时虽不算出众,但到底是你一手教大的孩子,本性不坏。”
虽说他也不明白为何聪明过人的四哥为何会生出弘时这样平庸的儿子来,但这时候,他也只能多多开解:“况且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东西,如今我觉得你要做的是引导弘时,毕竟以后弘时是要当世子的人,总不能放任他越错越远……”
四爷却是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谁说我会请封弘时为世子?”
这话听的十三阿哥一愣,低声道:“四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不仅他对雍亲王府的世子人选上心,八阿哥等人比他还上心。
所有人都想着年若兰所出的幼子去世,四爷年纪大了,于情于理都该立弘时为世子。
四爷一想起八阿哥、九阿哥那些人的嘴里,心里就升起一阵怒火来:“想必老八他们都是与你一样想的,可是十三弟啊,我可不止弘时这一个儿子。”
“想当初二阿哥出生不久就被立为太子,所有人觉得此乃大统之道,但我却觉得天下之君该论贤不能出身。”
“我雍亲王府的世子,也该是如此。”
“虽说弘历弘昼尚且年幼,长大后未必会不如弘时,更何况年氏也有了身孕……”
十三阿哥沉吟一二,便连声称是。
他们兄弟两人说了好久的话,也只有在十三阿哥跟前,四爷才能畅所欲言。
一直到深夜,四爷才离开。
翌日一早,四爷就差人送来了中许多补给,还有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十三阿哥自推拖着不肯收,旁人不清楚,但他却是清楚的很,如今正值关键时候,四爷处处都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
可苏培盛却苦着脸道:“十三阿哥,您可别为难奴才,王爷可吩咐过的,若这差事儿没当好,奴才也就不用再回去呢。”
“这大冷天的,您难道要眼睁睁见着奴才流落街头不成?”
十三阿哥没法子,只能将银票与东西收下来。
此时的年珠仍趴在窗边看外头的簌簌大雪,她虽是个懒散的,但一连多日憋在屋内不得出门,只觉得自己要长霉呢。
可偏偏年若兰盯她盯的紧,就连她想要去院子堆雪人也不行。
年若兰是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便是数月不出门也觉得没什么,如今瞧见年珠这闷闷不乐的样子只觉心疼。
“珠珠,你若想堆雪人,我差几个小太监堆雪人给你看好不好?”
“你想要几个雪人,就叫他们堆几个雪人。”
“你这样漂亮的一小姑娘,哭丧着一张脸可不好看。”
“姑姑,这雪人要自己堆才有意思,哪里有看别人堆雪人的道理?”年珠是哭笑不得,微微叹了口气道,“这雪都下了好多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年若兰看了年珠一眼,道:“罢了,你去外院书房一趟吧,给王爷送些茶汤过去。”
“昨晚王爷又去找十三爷喝酒去了,定然是没少喝的。”
年珠欣然领命,换了厚衣裳,穿上氅衣,高高兴兴就出门去了。
四爷本就是个强迫主义者,雍亲王府的一山一水,甚至一草一木都大有讲究,积雪之下的雍亲王府,似共幽思,雪覆冰凝,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只有这莹白积雪,有种雅致清幽之美。
年珠一步一个脚印,踩在积雪之上,边走路边赏景。
等她行至外院书房,很快就有小太监将她迎了进去。
年珠一进去却是傻眼了。
怎么弘时也在?
更要命的是,这书房里的气氛好像不大对劲。
一时间,年珠却是进退两难,偏偏因屋子里烧着地笼,小太监将她领进去后就关门退了出去。
年珠心中很是懊恼,早知道她就乖乖待在听雪轩好了,没事过来凑什么热闹呀!
四爷早已没将年珠当成外人,随手指了指炕,道:“珠珠,坐吧。”
说话间,他的眼神又落在局促不安的弘时身上,扬声道:“你不是说找我有要紧事要说吗?有什么话直说就是,男儿家说话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弘时一看到四爷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他就不明白,他身为四爷的嫡长子,不论他做什么,四爷都看不顺眼。
他在四爷跟前越是战战兢兢,四爷越是看他不顺眼,如此更是形成了闭环,惹得他在四爷已习惯性佝着腰驼着背,毫无男儿模样。
如今他没有接话,只拿眼神偷偷去瞄年珠。
四爷看到这一幕是愈发来气,呵斥道:“怎么,有什么话是旁人听不得的?既然如此,当初你一日日往听雪轩跑什么!”
若换成个但凡聪明点的人,定能察觉不对劲。
可惜,弘时根本不是个聪明人,只以为是年珠或年若兰背后告状,偷偷瞪了眼年珠后,这才开口道:“阿玛,儿子今日过来的确是有要事的。”
他低着头,压根看不到四爷脸上的怒色,声音小小道:“前几日弘暹堂兄喜得女儿,邀请我们一众堂兄弟前去诚亲王府喝酒,儿子这才知道弘暹堂兄加上这个刚出生的女儿,已有三个孩子。”
“说起来,弘暹堂兄也就比儿子大上两岁而已。”
“儿子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阿玛对儿子的亲事可有什么打算?”
年珠瞧见四爷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忍不住摇摇头——看样子弘时这是忍不住了啊!
四爷身为人父,就算嫌弃弘时,不过是恨铁不成钢,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替弘时寻摸亲事。
他知晓弘时母子三人的动作后,不过故意透了点风声出去,弘时母子三人就彻底坐不住了。
“我并无什么打算,怎么,你自己可是有什么打算?”
“阿玛!”弘时瞪大眼睛,他分明听小鳞子说阿玛有心替他求娶郭琇之孙女的,小鳞子收了他们那么多银子,他相信小鳞子定不敢骗他们的,“当真如此?儿子,儿子……怎么听说您有心为儿子求娶郭琇之孙女……”
他的声音是越说越小,虽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可若是再不说,那就晚了啊!
“阿玛,且不说那郭琇是汉臣,就算他当年得皇玛法看重,但他已去世五年。”
“若儿子真的娶个汉臣的孙女,以后在一众堂兄弟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郭琇?
年珠曾听四爷提起郭一次,对这人有点印象。
郭琇不仅是汉人,更是寒门出身,任职知县期间,就因改革赋役制、推行版串法,明断疑案,很受百姓拥戴。
而后他升官后,被人称为“铁面御史”,更是上书言明纳兰明珠之罪,纳兰明珠惨遭罢官,曾一度很得皇上看重,即便他已去世五年,但在汉臣之中仍颇有威望。
她甚至能想到弘旺等人是如何劝弘时的,无非是说四爷想要借着弘时的亲事拉拢一众汉臣,叫汉臣看看四爷是多么礼贤下士,将满汉当成了一家,但这门亲事一旦定下,唯有弘时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毕竟就连身份尊贵如年若兰,因她是汉军旗的身份,顶天也就只能给四爷当个侧福晋而已,一众皇子皇孙正妻的位置,还是要留给满人的。
年珠只觉弘时也是够蠢的,就算四爷真有拉拢汉臣的心思,弘时的亲事也得皇上点头才是,弘旺等人都能猜出四爷的“狼子野心”,皇上怎会猜不出?四爷又怎会做这样冒险的事?
由此可见啊,弘时这人不仅不聪明,还不善于观察,更不喜欢动脑筋!
四爷已平静接受了弘时比猪还蠢这一事实,反而平静下来。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弘时头垂的愈低,声音小的更像是蚊子嗡似的:“儿子也忘了是听谁说的,许是听三伯他们说的吧。”
“你说你是听诚亲王说的?”四爷见弘时直至这时候还在撒谎,是怒极反笑,“我暗中一向与诚亲王没什么来往,如今会将这等大事说给他听?”
“他看似不偏不倚,从不沾染朝中之事,实则却暗中支持皇阿玛再次复立二阿哥为太子,你觉得我会将这件事说给他听吗?”
弘时抬头,一脸震惊看向四爷,显然不信这话。
年珠却是知道的,三阿哥诚亲王一开始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甚至当初还揭露大阿哥以巫蛊之术谋害二阿哥,大阿哥遭了殃,他当然也没讨到好。
这些年,三阿哥又是编制《古今图书集成》,又是参与编修《律历渊源》,谁也不知他到底是不问世事,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四爷瞧弘时这一脸怂包样,知道这些事弘时定又是不知道的,那火气又腾升而起:“说话,到底是谁说给你听的?”
弘时慌忙跪地,不敢再接话。
他若此时大大方方认错,四爷看在他磊落的份上兴许还会网开一面,可他倒好,却吓得小声啜泣起来。
年珠:“……”
她都替四爷觉得糟心。
她偷偷看了四爷一眼,只见四爷脸色简直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四爷足足给了弘时一炷香的时间,见他不仅没有开口的意思,反倒还越哭越来劲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若将这些歪心思放在正道上,我也不会对你恨铁不成钢,富察马齐是谁?他的女儿也是你说想娶就能娶的吗?”
“你真是……蠢不可言!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蠢的儿子来!”
弘时……仍在低声抽噎,不敢接话。
四爷却是连看都不想看这糟心儿子一眼,道:“说吧,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你为何想要收买小鳞子,弘旺他们又是如何给你灌迷魂汤的。”
弘时哽咽道:“阿玛,不是儿子……儿子是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断然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是额娘和姐姐要儿子这样做的,她们说娶个好妻子能给儿子增添不少助力,要儿子多与富察格格接触,甚至连送给富察格格的礼物,也是姐姐准备的。”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收买小鳞子,您也知道,额娘和儿子都没什么家底,给小鳞子那两万余两银子也都是姐姐给的……”
四爷闭上了眼,不想再听。
他还记得几年前因弘时贪玩没能完成功课,事后他检查时弘时还扯谎,当时他气的狠狠踹了弘时一脚。
如今别说动手,他连训斥的话都说不出口——这个儿子已经废了,已不值得他再多费心思。
弘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这话又臭又长,宛如老太太的裹脚布,反正中心思想就一个——全往李侧福晋和怀恪郡主身上推。
他想的清楚,李侧福晋陪四爷多年,情分非比寻常,怀恪郡主又是出嫁女,向来得四爷喜欢,想来四爷不舍得严惩她们的,唯有他,是四爷长子,总不能叫四爷失望才是。
一直等他说完,四爷这才睁开眼,道:“都说完了?既然说完了,那就下去吧。”
竟然连句斥责的话都没有?
弘时心里更是一喜,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下去了。
四爷就这样怔怔坐在太师椅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年珠愈发觉得气氛尴尬,偷偷打量四爷时,发现他头上已有些许银丝。
她这才想起四爷已年过四旬,搁在后世,四爷也能算得上正值壮年,但放在大清,却是年纪不小。
有这样一位超长待机的皇上,不仅是四爷,许多皇阿玛年纪轻轻的头上都添了白发。
四爷猛地回神,转头看向年珠道:“你在看什么?是不是你也觉得弘时这话错漏百出?是不是你也觉得……他不配当男子?”
“不是。”年珠摇摇头,轻声道,“我在想,若姑姑看到您这样子,肯定会心疼的。”
她指了指案几上的茶汤,道:“这汤是一大早天未亮时姑姑就吩咐小厨房炖的,姑姑想着您昨夜喝了不少酒,定觉得有些难受。”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姑姑一向细心,今日这事,莫要告诉她。”
“是。”年珠看着四爷面上难掩郁色,直道,“从前额娘也好,还是祖父也好,时常教我,人生在世难得事事圆满,东边不亮西边亮,这处不好,老天爷兴许会在别处弥补的。”
“有些事既已发生,无法转圜,又何必浪费心神呢!”
她就差说——嘿,四爷,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珠珠,你放心,我没事的。”四爷却是牵强一笑,幽幽道,“有些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你将汤留下,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坐坐。”
年珠应是起身,等她行至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四爷的声音:“切记,此事不能告诉你姑姑。”
年珠道:“是,我记下了。”
可这等事啊,根本瞒不了多久的。
弘时一出四爷书房,就直奔李侧福晋院子,将今日书房发生之事都道了出来。
李侧福晋眼前一黑,差点就直挺挺栽倒下去,她想要差人找怀恪郡主回来,可四爷早已发话,若非逢年过节,怀恪郡主不得回府。
李侧福晋也顾不得这冰天雪地的,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扶着苜蓿的手就要出去:“我得去见见怀恪,与怀恪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只怕一开始王爷就知道我们想要收买小鳞子。”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王爷肯定生气了……”
她径直就要去找福晋乌拉那拉氏说一声,想要出门去看看怀恪郡主。
可惜,她连蔷薇院的大门都没能走出去。
李侧福晋行至门口时,门口已守了五六个小太监,为首的小太监一开口就是:“奴才见过李侧福晋,王爷吩咐了,说您从前有一吹冷风就头疼的毛病,如今天气冷,您哪里都不必去,日日在蔷薇院养病好了。”
说着,那小太监又道:“至于三阿哥,王爷也吩咐下来,说三阿哥年纪不小,如今正是用心念书的时候,没道理日日朝内院跑。”
“以后没有王爷的吩咐,三阿哥也不得再踏入蔷薇院一步。”
“三阿哥,您请吧。”
弘时自到蔷薇院后,就像做梦似的,他听不懂额娘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这一点不耽误他在一众小太监跟前耀武扬威,不,应该说是雍亲王府内,除去在四爷面前,他一向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
如今他一脚踹在那小太监的心窝子上,冲那小太监撒气:“你算是什么狗东西!阿玛如何会说这样的话!皇玛法时常说为人子女者孝字当头,阿玛怎会不允许我前来看额娘……”
那小太监闷哼一声躺在地上,但他没有说话,只冲身后的人挥挥手,就有几个小太监上前,将弘时“请”了出去。
他们都是近身伺候四爷之人,知道此事一出,这位眼高于顶的三阿哥怕与世子之位再无缘分。
四爷想来雷厉风行,不仅对李侧福晋与弘时是雷霆手段,更不忘差人去了一趟纳喇府上,直说以后请怀恪郡主不要再回雍亲王府——这话对嫁出去的女儿来说,特别是对怀恪郡主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她之所以能在婆家横着走,就是因为她有个亲王阿玛啊!
当天下午,四爷就进宫了一趟,亲自为弘时求得了一门亲事。
他为弘时求的乃尚书董鄂席尔达幼女,董鄂席尔达在京城颇有盛名。
这人之所以这样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政坛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也因他性子直爽,极为护短。
女儿肖父,他的女儿与他不仅模样相似,性子也是如出一辙,更是放出话来,她的夫君以后不得四处拈花惹草,不然的话,就要率着家中父兄一起上门讨个说法。
也是因此缘故,以至于她到了十七岁一直没有人上门提亲。
诸位皇子的动作,没什么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皇上瞧见四爷一脸憔悴,不仅应允了这门亲事,甚至还劝慰了四爷几句:“小儿不听话乃是常事,朕记得你年幼时也是性情不定,好好教教弘时,等弘时长大后就好了。”
等年珠听说这件事时,弘时已与董鄂格格定下亲事。
别说她了,就连年若兰都惊愕于四爷的迅速,更是忍不住道:“想必这次三阿哥是彻底伤了王爷的心,李侧福晋也好,或是三阿哥、怀恪郡主也罢,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知晓历史的年珠也同样惊愕于四爷的快刀斩乱麻,眼瞅着外头天色渐渐放晴,却是心情大好。
“姑姑,赵女医说了,您如今最忌讳忧心伤身。”
“您闲来没事就歇一歇,可莫要想这些烦心事,当务之急是好好顾着您自己的身子。”
说着,她更是呢喃道:“如今雪停了,只怕过不了几日咱们就能搬去圆明园,这样正好,也免得怀恪郡主他们天天上门要您求情。”
四爷与年珠想的一样,傍晚时就与年珠姑侄道:“……瞧这积雪一时半会也化不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开始落雪,正好我明日有空,就送你们去圆明园吧。”
年珠点头称好,但年若兰却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四爷轻抚着她的发丝道:“珠珠说的没错,如今没有什么比你平安诞下咱们孩子更重要的事。”
“如今将近年关,虽说琐事繁多,但是你放心,只要我有空就会去看你的。”
年珠也一并上前劝说,年若兰这才展露笑颜。
翌日一早,年珠就与年若兰起身了。
因她们此次去圆明园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自然要去正院与福晋乌拉那拉氏辞行的。
乌拉那拉氏仍是老样子,眉眼间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面对着乖觉的年珠姑侄,场面话总是要说上几句的。
“我听说圆明园比京城还要冷上几分,你们记得吩咐下面的人将地笼烧暖和些,若是染上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若你们在圆明园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差人送信回来。”
“是。”年若兰起身福礼,道,“妾身谢过福晋。”
又说了场面话,年珠便扶着年若兰起身告辞。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却发现乌拉那拉氏的眼神不动声色落在年若兰的肚子上,那眼神里带着打量,带着审视,还带着不喜!
年珠心里一个咯噔——难道,福晋这是知道姑姑有了身孕一事?
第26章 此局,难破啊
一直等年珠上了马车, 脑海中还翻来覆去想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如今知晓姑姑年若兰怀有身孕的人并不多,除去当事人的年若兰、四爷、秦嬷嬷和她,也唯有一个赵女医而已。
当日赵女医给年若兰诊出喜脉后, 她曾问过年若兰这赵女医可不可靠,年若兰只笑着道:“若说赵女医都不可靠,那只怕整个雍亲王府上下就没有可靠之人,这赵女医的父亲曾是宫中太医,却是性子刚正不阿, 受人排挤, 若非王爷出面,只怕她父亲的命都保不住。”
“后来也曾有人出高价请赵女医去府中, 却皆被赵女医拒绝。”
“说起来, 赵女医自四爷出宫后就一直跟着王爷, 少说跟在王爷身边也有十几年的时间, 若她有半点不对劲,王爷哪里容得下她?”
年珠排除了赵女医, 又怀疑起秦嬷嬷来。
可秦嬷嬷今早上还喜滋滋与她说李侧福晋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是自作孽不可活,一副与年若兰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样子,更何况,秦嬷嬷无儿无女的,以后铁定要跟在年若兰身边养老, 犯不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年珠本就靠在马车璧假寐,如今这马车晃晃悠悠的,她想的脑袋都疼了却还是毫无头绪。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她既想不明白,索性就没有再想。
四爷骑马走在前头, 年珠与年若兰窝在马车里。
年若兰以为年珠已经睡着了,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低声与秦嬷嬷闲话道:“珠珠这孩子可真是招人喜欢,在高门大宅中,儿子是越多越好,可我却只盼能生下个像珠珠一样活泼健康的女孩就好了……”
她一向是个温柔的性子,说话时还以手轻抚着年珠的发丝。
年珠本就脑袋昏昏沉沉,如此没多久,倒真的睡着了。
等年珠一觉醒来,已到了圆明园。
圆明园如今可是四爷的私宅,占地广阔,亭台楼宇、山石湖泊,那叫一个一应俱全。
年珠刚下马车,就感受到一阵寒气涌来,不得不说,这地方比起寸土寸的雍亲王府来,的确是冷清许多。
但她心里却是高兴的得很,以后她在圆明园里是自由自在的,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年珠陪着年若兰一同住进东南隅福园门内的洞天深处,其中包含东西二所极西部南北二岛,年若兰住在了东二所,年珠则选了东北部的如意馆。
若来日四爷过来探望年若兰,她也不会再次充当超大号电灯泡呢。
四爷见年珠对圆明园的一切都很好奇,想着这小娃娃在聪明,却也只有五岁而已,便吩咐道:“苏培盛,叫人抬个暖轿来,让珠珠坐上四处走走看看。”
年若兰却皱眉道:“王爷,这样怕是不妥,珠珠这孩子顽皮的很,定会到处乱跑,若是染上了风寒……”
年珠没有接话,只巴巴看着四爷。
她与四爷相处这么久,觉得四爷也就寡言严肃了些,相处之后觉得这人也是挺不错的。
四爷笑道:“无妨,小孩子哪里有不顽皮的?珠珠在王府被拘束了这么久,出去看看转转也不打紧。”
他这话音还未落下,年珠便连忙道:“多谢王爷。”
她连忙撒丫子就跑了,一副生怕被年若兰留下来的模样。
年若兰见状是哭笑不得,直道:“王爷您看看她……”
年珠很快就坐在暖轿上四处闲逛起来,因得了四爷的吩咐,她是指哪儿那暖轿就往哪儿走,时不时还有小鳞子为她解惑。
她前世也曾去过圆明园的,看到那些残垣断壁只叫她觉得叹息心痛,如今行走于圆明园,已能感受到它为何会被称为“万园之园”。
没了李侧福晋等人的叨扰,不必操心琐碎杂事,年珠是心情大好。
因圆明园实在太大,年珠只逛了小半圈园子就回去了。
翌日,她当然是选择了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一连几日,她都过的悠哉乐哉。
倒不是说她从前在听雪轩觉得拘束,而是在她心里,听雪轩是四爷的地界儿,总不能四爷都忙活了一早上,过来瞧年若兰时她还在睡觉吧?她倒不怕四爷说什么,只觉得这样好像不大好。
这日年珠照旧逛了园子回来,就听说怀恪郡主又来了。
说起来,自她们搬来圆明园后,怀恪郡主几乎是日日登门。
但她想也不想就道:“秦嬷嬷,你将人打发走吧,就说姑姑不想见她。”
秦嬷嬷下去之后很快又折了回来,一脸无奈道:“格格,奴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与怀恪郡主说了,可怀恪郡主说若不见到侧福晋一面,她就不会走,会日日过来。”
“怀恪郡主还说,若侧福晋身子不好需静养,她见您也是一样的。”
怀恪郡主比起弘时来聪明多了,从那日四爷训斥弘时时年珠也在场就猜到四爷没将年珠当外人,如今雍亲王府一个女孩都没有,兴许四爷已将年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年珠摇摇头,无奈道:“这人真是的,怎么像狗皮膏药似的。”
“算了,叫她进来吧。”
不多时,怀恪郡主就跟在秦嬷嬷身后走了进来。
比起上一次的穿金带银、好不威风,今日的怀恪郡主却是憔悴了许多,纵然面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却也难掩她眼下的乌青。
她更没有像上次一样咄咄逼人,一开口就道:“年珠表妹,年额娘了?年额娘可是身子不舒服?我今日给她带了些补品来……”
年珠只觉她与李侧福晋不愧是母女,路数都是一样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郡主,上次您也说过我姑姑自福宜表弟去世后身子就不大好,如今她正歇着,不便见您。”
“您若是有什么话,与我说也是一样的,若真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会帮着您转告我姑姑一声的。”
纵然怀恪郡主这几日日子着实是艰难,若换成从前,她实在做不到对着一小娃娃低声下气,但如今形势逼人,她压根别无选择。
“年珠表妹你也不是什么外人,我也不必与你藏着掖着,阿玛因我插手雍亲王府一事不快,我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父女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以阿玛的性子,想必过些日子也就不会再生我的气。”
“可如今我却是等不得,还请你转告年额娘一声,请她帮着我在阿玛跟前美言几句,事成之后,我定忘不了年额娘的恩情……”
年珠好奇道:“郡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是。”怀恪郡主面露尴尬,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听她长话短说,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当日四爷差人去了纳喇府后,此事在纳喇府引起了轩然大波,纵然好面子的怀恪郡主不肯多言,但这世上又有几人是傻子?
因怀恪郡主与郡马爷纳喇星德成亲多年无子,纳喇福晋亲自登门雍亲王府,得四爷应允后,为纳喇星德挑选了一姨娘,这姨娘性子柔顺,对谁人都和和气气的,偏偏怀恪郡主看那姨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怀恪郡主心中烦闷,便变着法子朝那姨娘撒气,冰天雪地的,寻了那姨娘对自己不敬的由头罚别人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若换成从前,纳喇星德看在四爷的面子上,看在怀恪郡主的身份上,高高举起后轻轻放下。
可那个姨娘有了身孕,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她肚子里尚未到两个月的孩子没了。
纳喇星德勃然大怒,闹着要休妻。
怀恪郡主的婆母虽顾全大局,担心过不了多久怀恪郡主与四爷关系和缓,却还是说要将她送到庄子上去,更说什么“有此等毒妇在,只怕会搅合的我们纳喇一族不得安宁”之类的话。
当年珠见怀恪郡主嘴里轻飘飘说出这些话来,竟愣的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她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只觉得普天之下怕是难以找到像李侧福晋母子三人这样更奇葩的人来。
“郡主,直到这时候您只想着叫我姑姑帮您求情吗?您觉得只要王爷出面,这件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那位姨娘肚子里怀的可是个孩子啊,如今那孩子没了,您是不是要先去她跟前赔个不是?”
“她休想!”怀恪郡主伸出手掌,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似乎将这桌子当成了那个姨娘,“她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与她道歉?她一小户之女,当日我就不该松口的……”
年珠提醒她道:“郡主,我虽对您并不了解,但隐约也能猜到这件事是王爷先答应,你才不得不松口的。”
“我知道您定不赞同人生来平等这话,但就算您不在意那位姨娘的死活,却也得替郡马爷想想才是,她肚子里怀的可是郡马爷的孩子。”
怀恪郡主仍是一脸怒色。
年珠看的出来,若不是她今日有求于人,可不耐烦听自己说这么多。
“郡主,您请回吧,您今日这话,我会帮着转告我姑姑一声的,至于我姑姑如何决议,我也左右不了。”
怀恪郡主也知道如今是希望渺茫,但如今她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临走之前接过身边丫鬟递上来的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小小意思,还望年额娘莫要嫌弃。”
“事成之后,我会另奉上白银万两的。”
等她走后,年珠将信封打开一看,果然见着里头装着五千两银子的银票。
她不由咂舌,比起扣扣嗖嗖、全部身家只有三千多两银子的弘昼来,怀恪郡主真真是出手阔绰,可见四爷对这个女儿的珍爱,只是可惜啊,怀恪郡主却白白糟蹋了四爷的一片苦心……
等年若兰听说这件事后也是摇头叹息,无奈道:“……怀恪郡主这般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王爷从前不知替她收拾过多少回烂摊子,我听王爷的意思,从此之后再不想管她,是福是祸皆随她去了。”
年珠一点不意外,毕竟先前她大概已猜到四爷被怀恪郡主伤透了心:“那姑姑,这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怎么办?”
“不过五千两银子而已,你留着就是,就当作你的私房钱好了。”年若兰伸手点了点年珠的小脑袋瓜子,道,“就连王爷都说如今雍亲王府里有两个小财迷,弘昼是一个,你也算一个。”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怀恪郡主只说拿了五千两银子请我帮忙,我的确是帮她在王爷跟前美言过几句的,只是王爷心意已决。”
“这五千两银子,我自然能收。”
“多谢姑姑了。”年珠欢喜道。
如今她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她原想着自己连同弘昼、弘历的私房银子,再加上这些日子杂货铺和便宜坊的盈余,她怎么着也是一富婆。
可真用起钱时,她这才发现银子半点不经花,修缮良乡的田庄花了两三千两银子,采买种子肥料花了七八百两银子,买擅长种花的匠人又是几百两银子……零零碎碎、七七八八加起来,如今她手头只剩下几千两银子。
偏偏前几日司掌柜托了苏额木前来传话,说他打算明年开春开上几间分店,问她想不想入股。
年珠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毕竟就凭如今这便宜坊的生意,司掌柜这是白白给她送钱啊!送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她答应司掌柜入股一万两银子……这不,她刚着急钱不够,怀恪郡主就急匆匆送了银子过来。
年若兰是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她知道年珠近来为银子发愁,还想着自己过年时给年珠一个大大的封红呢!
年珠一回屋,就吩咐聂乳母差人将银票给司掌柜送去。
心头之事了却,她是心情大好。
吃饱喝足后,她便又在书房里捣鼓起来。
她之所以又是花大价钱采买种子肥料,又是买人,是想要研制香露香膏。
如今虽也有香水,但要么国外进贡采购,要么是自制花露,前者味道过于浓烈刺鼻,后者多是些玫瑰花露、早桂花露等,味道清冽的能够直接服食,可想而知涂抹于身上,别说吹风,走两步味道就全散了。
偏偏京城妇人皆爱美,一个个也喜欢用香,她早已嗅到了商机和扬名立万的机会。
在雍亲王府的听雪轩内,年珠行动多有不便,但在如意馆内,可就是她的天下呢,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年珠将早准备好的鲜玫瑰、鲜茉莉放入白瓷瓶中,加入各种名酒,将封口扎好,密封几日。
此法是用的浸泡花材的办法,除此之外,她还试了试冷榨橘皮、香草混合等等的法子。
不过两三日时间,她那间书房就充斥着各种香味。
年若兰唯恐她日日跑出去疯玩染上风寒,巴不得她日日待在屋内。
这日,年珠刚打开白瓷瓶,就闻到一阵馥郁的香气。
成功了!
年珠高兴不已。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聂乳母的声音:“格格,您快出来瞧瞧,谁来了!”
年珠扭头一看,就瞧见额娘觉罗氏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
她站起来飞奔过去,一把就将觉罗氏抱住了:“额娘,您怎么来了?”
“今儿早上我与姑姑一起用早饭时,竟也没听姑姑说起呢!”
“傻珠珠,这是你姑姑想叫你高兴高兴呢!”觉罗氏一把将年珠搂在怀里,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叫额娘好好看看你,你长高了些,也瘦了些……”
这话还没说完,她的眼眶就红了。
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年珠是她的小女儿,自出生后就未离开过她的身边,这些日子是做梦都念着她的珠珠。
她纵然知道年若兰不会亏待她的珠珠,但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狗窝,雍亲王府再好,哪里有自己家里好?
“额娘。”年珠一把就搂住觉罗氏的颈脖,胖嘟嘟的小脸贴在她脸上,“我长大了呀,所以脸上的奶膘褪了些,但我身上还是肉乎乎的,不信您捏捏看我的胳膊。”
她道:“额娘您放心,我在雍亲王府一切都好,王爷和姑姑对我好,就连两位阿哥表哥对我也很好,我还拉了他们一起做生意呢……”
她是报喜不报忧,只捡了好消息说。
觉罗氏更是看破不说破,笑道:“好,好,额娘知道你是个招人喜欢的好孩子,谁都喜欢你。”
她牵起年珠的手道:“走,咱们去看看你姑姑去。”
年珠母女很快就行至东二所。
觉罗氏一进门,就大大方方行了个福礼:“妾身见过侧福晋,给侧福晋请安了。”
她虽与年若兰是姑嫂,却也是尊卑有别,想当初她刚嫁给年羹尧,年若兰就嫁给了四爷,从此一堵红墙将年若兰高高地围了起来,她们姑嫂之间别说感情不深,甚至单独说话都没有过,也就偶尔逢年过节说上几句场面话而已。
“二嫂,快起来。”年若兰忙扶着觉罗氏起来,道,“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您这样实在太折煞我了。”
她握着觉罗氏的手,轻声道:“二嫂,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珠珠一向是您的掌上明珠。”
“如今珠珠住在雍亲王府这么久,您定十分想她,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您才是……”
纵然她们姑嫂两人不算亲厚,但两人皆心地不坏,又有共同的话题年珠,很快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
当觉罗氏知晓年若兰已有了身孕,面上更是浮现些许喜色来:“这可真是好事啊,如今阿玛什么都不担心,唯独担心您,如今您有了身孕,阿玛他老人家知道后定会高兴的。”
她仔细打量起年若兰的脸色来,道:“我瞧着您脸色还不错,想必您腹中的孩子定是个乖巧懂事、知道心疼人的。”
“珠珠说的极是,您如今什么都不必想,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要保证你们母子均安。”
“别看珠珠这孩子有些时候顽皮的像猴儿,却是护短的很,有她在您身边,咱们也能放心不少。”
如今明面上年家与雍亲王府已划清了界限,但年家上下,谁都盼着年若兰能早日替四爷生下个孩子。
年遐龄一生并未纳妾,膝下只有两儿两女,长子年希尧与次子年羹尧根本不需要他老人家担心什么,即便长女年若玫远嫁,夫婿胡凤翚出身不显,但夫妻两人琴瑟和鸣,他老人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老人家唯一担心的唯有幼女年若兰,一入皇家深似海,可想而知这日子有多么艰难。
觉罗氏听年若兰说起四爷对年珠的喜欢,既欣喜又有几分担忧,委婉提起年珠的亲事来,她也好,年羹尧也好,并不想给年珠寻个出身尊贵的丈夫,只要人品端方,有所担当就好,哪怕家世低些也无所谓。
“二嫂您放心,我从小与二哥一起长大,自知道二哥的想法。”年若兰生了颗玲珑心,聪明过人,笑道,“我与你们是一样的想法,年家也不需靠着女儿联姻,没什么比珠珠她们过的好更重要。”
“你们放心,王爷对喜欢珠珠,却也不会乱点鸳鸯谱的。”
觉罗氏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身为过来人,不免给年若兰传授传授怀孕经验,之后更说起今年除夕之前年羹尧会回京一趟。
“二爷如今身居要职,按理说去年除夕他已回来过一次,两三年内若无要紧事不会回京,但不知为何,前几日二爷送回一封信来,说要回来。”
“若二爷知晓您有了身孕,定也会高兴的。”
正乖乖坐在觉罗氏身侧吃糕点的年珠听到这话是愣了愣。
如今交通不发达,好些官员离开京城后十年八载不回家也是常事,她记得清楚,今年年初阿玛年羹尧离京时直说大概两三年后再回来,为何会提前回京?难道京城又发生了什么事?年羹尧是因年希尧被罢官一事回京吗?
年珠满是不解,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听年若兰说话。
谁知一向清楚四爷心思的年若兰也跟着皱眉起来:“竟有这等事?我未曾听王爷说起过,不过二嫂您也别担心,想来二哥回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兴许是二哥想念你们,所以想要回家看看呢。”
说话间,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年珠见她这样子,也跟着着急起来:“姑姑,您想说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您直说就是了。”
“我这点小心思啊,真是瞒不过你这个小机灵鬼!”年若兰无奈摇摇头,转而看向了觉罗氏,轻声道,“二嫂,我听说二哥在四川纳了一房姬妾,那姬妾还去年还替二哥生下一儿子,取名年忠。”
“去年因那姬妾月份大了,二哥并未将人带回京城。”
“若今年过年二哥将人带回来了,您莫要因这等小事生气。”
“我听王爷说起过,那姬妾好像又有了身孕……”
年忠?
年珠搜肠刮肚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历史上最得年羹尧喜欢的并非纳兰氏所出的长子年熙,也不是觉罗氏所出的年兴,而是庶子年忠,据说年羹尧知道自己即将被清算之前,还委托心腹将年忠送走,可见他何等喜欢这个儿子。
更何况,今日年若兰已提前给觉罗氏打起预防针,她大概也能猜到年忠生母很是得宠。
果不其然,觉罗氏一听这话眼眶就红了,直道:“您放心,我有分寸的,我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我那三个孩子想想,更别说珠珠还这样小……”
她话还没说完,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更是泣不成声起来。
年珠手忙脚乱替觉罗氏擦起眼泪来,更道:“额娘,您别哭呀!您哭什么呀,您还有我和哥哥在呢!”
可她越说,觉罗氏哭的愈发厉害,更是大吐苦水起来:“我自嫁给二爷后,孝顺长辈,疼爱孩子,管理府中庶务,自诩问心无愧,可二爷倒好,这些年姨娘侍妾一个接一个纳,他何曾有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我这么多年替他生儿育女,在他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年若兰连忙相劝。
年珠却没有再开口,因为这些话她不知劝过觉罗氏多少遍。
在她看来,觉罗氏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出身尊贵,儿女双全,公爹长嫂和蔼……可以说偌大一个年家,内宅之中的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
但人生啊,总是会有些许不完美的地方。
而觉罗氏人生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的丈夫不爱她,年羹尧少年成名,才情卓越,样貌与能力一样出众,这样的男人,却不爱她,甚至喜欢四处拈花惹草,根本称不上一个好丈夫。
年珠曾好几次劝说觉罗氏,要觉罗氏当作年羹尧这个丈夫不存在。
可惜这话觉罗氏并不赞同,甚至还难得板着脸道:“珠珠,你怎么能这样说了?你阿玛对你多好啊,若叫你阿玛知道这话,定然会伤心的。”
久而久之,年珠也就习以为常,接受她娘是个恋爱脑的事实。
毕竟这样一个“以夫为天”的年代,觉罗氏这样的才是正常人,像她这样的,简直就是另类。
她从年若兰和觉罗氏接下来的话中知晓这位很得年羹尧喜欢的姬妾姓梅,梅姨娘是年羹尧下属所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身段出挑,最重要的是,梅姨娘长得有六七分像故去的纳兰氏。
想当年纵然年羹尧少年成名,满名京城,但他一个汉军旗的少年想要迎接纳兰氏,着实是高攀了。
自年羹尧与纳兰氏成亲后,恩爱非常,只可惜,纳兰氏身子不好,在替年羹尧生下两儿一女后就撒手人寰,死在了他们最为恩爱的时候。
年羹尧伤心不已,从此所纳的姬妾都有几分纳兰氏的影子。
纳兰氏温柔小意,颇得其阿玛纳兰性德真传,喜欢诗书作画,雪天会带着孩子一起去采集梅上雪水,雨天会邀着年羹尧一起听雨打芭蕉之音……是个很文艺范的人。
而觉罗氏不仅是英气一挂的长相,性子更是与纳兰氏风马牛不相及,她从小是被当作宗妇培养的,擅长交际、管家、做生意,就连读书,也基本未学过吟诗作画,而是像男儿一样学的四书五经和策论。
故而年羹尧与觉罗氏真真正正称得上貌合神离。
一直等着觉罗氏离开圆明园时,眼眶都还是红红的,就算如此,她也不忘提醒年珠道:“珠珠,如今你姑姑有了身孕,莫要顽皮,好好照顾你姑姑,更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了吗?”
“是。”年珠点点头,小模样要多乖觉就有多乖觉,“您也莫要多想,从前您不是还教我莫要因已发生的事劳心伤神吗?如今年关将近,您本就忙的很,莫要因那位未曾见过面的梅姨娘不高兴。”
觉罗氏挤出几分笑容来:“珠珠放心,额娘知道的。”
年珠瞧她这模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很多事情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接下来,年珠便与年若兰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除去四爷偶尔来访,再无任何人来。
每每四爷过来,年珠仗着自己年纪小脸皮厚,也能从小鳞子撬出些消息来。
比如,李侧福晋这下是真的病了,心病还须心药医,纵然赵女医日日前去给她把脉治开药,蔷薇院的汤药一日未曾停歇,但她的身子却仍未见好转。
比如,怀恪郡主一离开圆明园,这消息就传到了四爷耳朵里,四爷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是彻底失望,下令以后怀恪郡主不得再踏入圆明园一步,又惊又惧的怀恪郡主这下是真的病了,已被纳喇星德送去了别院养病。
比如,弘时与董鄂格格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明年春天。
……
又比如,自年珠离开雍亲王府后,弘昼既失了玩伴儿又没有好吃的,日日无聊到极点,不知多少次闹着要来圆明园寻年珠玩,最后被四爷狠狠揍了一顿才作罢。
年珠想到弘昼那苦兮兮的样子,只觉好笑。
小鳞子也很喜欢这位和和气气的小格格,笑道:“奴才可不能再与您说话呢,得去准备准备,只怕王爷马上就要动身出发了。”
“怎么王爷这样快就要回去?”年珠瞧了瞧外头阴沉沉的天,只怕又是一场大雪即将到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说起来,王爷这次隔了十来日才来看姑姑,如今不过吃顿饭的时间,王爷竟要回去?”
小鳞子与他师傅苏培盛一样是个嘴巴紧的,可不敢随便接话:“七格格哟,您可别为难奴才……”
年珠这才想起方才四爷进来时脸色发青,看着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果不其然,没多久苏培盛就出来道:“七格格,王爷请您进去呢。”
年珠一进去,就敏锐发现四爷脸色比起仿瓷更是难看几分。
四爷甚至没有寒暄几句,径直就开口道:“当日弘时妄求娶富察马齐之女一事,如今在老八等人的宣扬下,已被传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朝堂之上向来忌讳左右逢源、两面三刀,老八一向擅长攻心,如今对外宣扬我身处劣势,为拉拢人心,开始不择手段。”
“依你看来,如今该如何破局?”
这几日,他与幕僚商量来商量去,皆没商量出一个好对策来,毕竟他一堂堂亲王,总不能四处对外宣扬“我压根没有这个想法,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受弘旺等人蒙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这话一出,四爷同样也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
年珠虽未曾见过八阿哥,却也知道这人是赫赫有名的“八贤王”,他出身微寒,却得朝臣拥护,的确是有几分手段的。
“三人成虎,有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只会越传越离谱。”
“我猜若您极力辩解,八贝勒等人只会说您心虚,可若是您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些人又会说您被戳中了痛处,不敢声辩,好像不管说还是不说,有无动作,都会落人话柄。”
“特别是如今十四贝子屡屡打了胜仗,得朝中大臣拥护,许多人为讨好十四贝子等人,会故意夸大事实,恨不得将您踩上两脚方能显示出他们对十四贝子的诚心来。”
“你说的极是。”四爷颔首道,“如此一来,好像不管怎么看,这个局都破不了。”
若换成往日也就罢了,如今皇上龙体大不如从前,一刻都不能耽搁。
年珠蹙眉,苦思冥想起来。
四爷又道:“除去老八等人在朝中推波助澜,他们还拉拢了郭琇长子郭延翼。”
“郭琇从前与我有几分交情,他不仅被称为‘铁面御史’,更是个聪明人,深知皇上立储乃爱新觉罗一族的家事,未曾站队。”
“但这郭延翼性子与他父亲一样执拗,却不如他父亲聪明,如今话里话外对老十四称赞不已,更对我有诋毁之意。”
甚至郭延翼还私下放话说他的女儿就算嫁不出去,也不愿嫁入皇家的。
前脚弘旺等人四处宣扬四爷当初有心替弘时求娶郭琇孙女,后脚郭延翼就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明晃晃告诉众人他瞧不上四爷嘛!
明明当初四爷说起这事儿只是试一试弘时,不曾想却演变成这个样子,称为十四阿哥一党戳向四爷的利刃。
年珠眉头愈皱,沉声道:“我也听人说起过这个郭延翼的,他虽性子刻板,但喜好读书,有藏书万余卷,其中不乏古籍,但他却并没有将这些书藏着掖着,反倒是藏书楼慕云楼,供广大学子借阅。”
“不仅如此,此人还时常接济家境贫寒的文人学士,悉心照顾两位幼弟,还想着将郭琇郭大人的文稿奏疏编纂成书,供广大学子官员学习。”
“如今纵然郭琇郭大人已经故去五年,但郭延翼在汉臣心中仍有很高的地位……”
纵然她与四爷同乘一条船,却也对八阿哥的手段和谋略心生敬佩。
第27章 我那狂妄不羁的阿玛
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
四爷从未怀疑过年珠的才能,但听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时,却还是对她刮目相看。
“若说起郭延翼, 别说弘时,京城之中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如今他并未入仕,不如他两个弟弟有名,殊不知郭家真正的话事人却是他,知晓此事的人就更少了。”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年珠笑道:“我是在便宜坊听人闲话说起, 所以隐约记得此事。”
她虽不喜读书, 却是遗传了年羹尧的好记性,旁人随口说的话, 她听一遍就记住了:“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就去便宜坊, 有的时候是去吃饭, 有的时候只是过去坐坐喝杯茶, 听人说说话而已。”
“便宜坊生意红火,不管是达官显贵, 还是平头百姓,来往之人是络绎不绝,有些时候他们说的些闲言碎语,好好理一理串联起来,就会变成很有用的消息。”
“我想, 当初九贝子之所以开致美斋,也正有此意。”
她想了又想,仍未想出破局的办法,索性道:“王爷, 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反正这流言蜚语已满天飞, 我看您也别着急回京,不如暂且住下。”
“我好好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兴许真能叫我想出法子来。”
四爷如今也只能司马当成活马医,如今他身边有个幕僚替他出主意要他以重金收买郭延翼,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只觉得这些幕僚都急糊涂呢,若真是如此,只怕又会落了话柄到老八那群人手上。
年珠嘴上口口声声劝四爷莫要着急,但她却是心急如焚。
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因自己的出现很多事情会发生改变,她一回去如意馆,就将自己关进书房里。
屋内满是香露香膏的甜香,玫瑰的馥郁浓烈、百合的清香温婉、早桂的淡雅清新……所有香气交织于一起,丝丝钻入她的鼻子里。
她靠在太师椅上,将她知道之事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
如此足足花费半日的时间,倒还真叫她想出一个人来。
年珠很快就去找四爷呢。
当四爷听她说出“赵申乔”三个字后,面上的神色顿时就有些古怪起来。
“你是说……要我从赵申乔身上下手?”
四爷摇摇头,看向年珠道:“赵申乔虽与郭琇一样同为汉臣,可风评却是大相径庭,想必你在便宜坊内偶尔听人赞许赵申乔,就误以为此人是个良臣。”
“从前皇阿玛也对他颇为看重,他从一个小小的商丘县令,几次升官,擢升为浙江巡抚,最后更是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
“他虽也是御史,但生平最引人注目的事迹却是‘南山案’。”
“此事我也曾听人说起过,说是赵申乔弹劾编修戴名世‘恃才放荡’,所著的《南山集》、《孑遗录》对皇上不敬,更称戴名世‘倒置是非,语多狂悖’。”年珠看向四爷,指腹轻轻敲击着桌面,正色接话道,“皇上下令彻查此事,不久戴名世落罪入狱,被砍了脑袋。”
“此事更是牵连数百人,在朝官员竟有三十二人被查办。”
“众人明面上虽说赵申乔举报有功,但私底下,特别是一些汉臣,却是骂他是一条失了本心、只知讨得皇上欢心的走狗。”
“几年前,更有西巡抚苏克济弹劾赵申乔之子赵凤诏收受贿赂高达三十余万两,赵申乔在乾清宫门口足足跪了一夜,皇上却未曾见他一面,朝中许多汉臣更趁此机会上书皇上,奏请皇上严惩不贷,其中未必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就连她都知道,康熙晚年对一众大臣是格外仁善,几次想方设法替曹寅补上亏空,按理说当日赵申乔跪在乾清宫门口再三保证自己会补上亏空,皇上却还是下令斩杀他的儿子,其中未必没有旁人落井下石的缘故。
四爷看向年珠的眼神满是赞赏,赞赏之中还带着些许欣喜。
“你的意思叫我从赵申乔下手?以此笼络一些汉臣?”
年珠点了点头。
从顺治时期的“张晋彦案”开始,再到康熙时期的庄延鑨编修《明史》有斥责清朝言语,引发冤死者高达七十余人,如今文字狱已不仅仅只是单纯字面意思这样简单,更是打击异己势力的手段。
她更是知道,如今文字狱不过是开始而已,等到了雍正、乾隆时期,更是会到达顶峰。
她记得清楚,雍正时期不过一考官因出题“维民所止”,就死于牢狱之中,不过是因“维止”二字意在削去“雍正”二字的头。
当时她在历史课上听说此事时,是满头问号,想着历代清朝帝王嘴上虽喊着“满汉一家清”,但许多做法,却根本没将汉人当成一家人的意思。
四爷心中已是了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法子甚好,若真的说服皇阿玛彻查‘南山案’,想必不费口舌,就能使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您说的极是。”年珠再次点头,轻声道,“如今很多位高权重之人并未将身份地微或寻常百姓放在眼里,仿佛那些人不过草芥,但我却始终觉得《荀子哀公》其中这话说的没错。”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水则覆舟’。身居高位者有自己独到的见识,平头百姓自也有独特的阅历与见解,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是蠢的?唯有以诚待人,才能笼络民心。”
四爷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说的极是。”
等着用过晚饭,他不顾天气严寒、天色擦黑,骑马就回京了。
接下来,所有之事是进展顺利。
四爷先是派人暗中调查戴名世这人,不查不知道,一查却是吓一跳,这才知道原来戴名世与赵申乔早有恩怨。
戴名世少年成名,当年同与赵申乔之子赵熊诏参加科举,原本会试第一的戴名世在殿试之后变成了榜眼,而原本才能远不如戴名世的赵熊诏在殿试时宛如文曲星下凡,引经据典、对答如流,惹得戴名世怀疑考题早已泄露。
戴名世自咽不下这口气,四处鸣冤,可最后这件事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戴名世因此是大受打击,不仅对当朝官员不满,连带着对大清与当今圣上也不满起来,所著《南山集》中多次引用了吴三桂手下官员之言,更在其编写的《滇黔纪闻》中称吴三桂当年所建立的伪政权为“南明政权”,这不是纯纯觉得自己活腻了吗?
四爷于早朝之上言明此事,他并未替戴名世开脱,而是请皇上彻查当年科举一事。
皇上听闻此事也是勃然大怒,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等着腊八节后,就已经真相大白。
年珠听说这消息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这事儿若有分毫偏差,只怕就达不到这样好的效果。
年若兰也十分高兴,直道:“旁人只怕做梦都想不到王爷背后的幕僚会是一五岁的小娃娃,这事儿一出,雍亲王府上下也能过个好年。”
“说起来,咱们珠珠可是最大的功臣呢!”
“这是自然!”年珠骄傲一笑,亲昵挽起年若兰的手道,“这样您也能安心养胎了。”
如今年若兰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虽说她前三个月怀相不佳,时常嗜睡犯恶心,但她与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都好。
女子有孕三个月后,到了有孕中期,各种不适会渐渐消失,现在她面色红润,一切都好,就连太医也说定能平安生下孩子。
当然,其中年珠是功不可没,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暖阳高照,她都会拉着年若兰早晚各散步小半个时辰,哪怕天气不好,在宽敞屋子里走走也是好的。
用年珠的话说:“……您别看我年纪小,但我见得多啊。”
“有些话我在便宜坊内听人说过的,说是女子有孕后就要多走动,这样才好生产。”
“还有不是吃的越多越好,也不是肚子越大越好,得讲究荤素搭配均衡,只要您身体康健,反而是肚子更小些好生。”
年若兰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是啼笑皆非,只觉她一小娃娃比自己都懂行。
过了腊八就是年,四爷每每过来时会带些腊货、福橘等各地进贡之物,年珠从这些物件上也能嗅到过年的气息。
年珠很喜欢吃各种香肠,其实清朝已有香肠,“香肠”这名字还是皇上取的。
比起后世来,如今的香肠种类可谓百花齐放,像什么雎宁王集香肠、丁氏香肠、宁洱磨黑香肠,甚至还有驴肉香肠。
若说最喜欢的,还是要数驴肉香肠,香肠灌好后还会用果木熏上数月,吃起来口感特别,味道也很不错。
四爷见年珠喜欢吃,便一股脑送了许多过来。
接下来每顿饭,年珠都能在桌上看到这道驴肉香肠,真吃得多了,却有些腻味。
“姑姑,您可吃过麻辣香肠?还有广式香肠?这些香肠味道虽不错,可却太过单一。”
“若多做些口味出来,不管是放在杂货铺或便宜坊售卖,定会受人欢迎的。”
她尤其想念麻辣香肠。
花椒与辣椒磨成粉,与七分瘦三分肥的肉条一起灌进猪小肠,晒干后最好再用果木熏上十天半个月,哪怕是清水煮着吃也是难得的美味。
油脂混着辛辣麻香在唇齿间散开,辛辣椒麻与肉香完美融合,每一口都唇齿留香,叫人恋恋不忘。
以至于到了夜里做梦,年珠都梦见自己在啃香肠。
等着她醒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年珠刚伸了个懒腰,正欲起身呢,就见聂乳母走了进来,笑道:“格格,您快起来,二爷回来了。”
“阿玛回来了?”年珠面上一喜。
虽说年羹尧不算个好丈夫,但对她来说却是个好父亲,不说别的,每每年羹尧从四川送东西回去年家,捎给她的东西都是最多的。
年珠连忙穿了衣裳下床,径直朝外冲出去。
她一出门,就瞧见年羹尧站在廊下等着自己。
年羹尧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出众,身姿如松,看起来不怒自威,但看向年珠的眼神里隐隐却带着几分笑意。
年珠欢喜扑了过去,扬声道:“阿玛!”
“珠珠。”年羹尧一把就将年珠抱了起来,学着去岁除夕的样子将她高高举起,笑道,“一年未见,你长高了,也长重了,可想念阿玛?”
年珠重重点头,道:“我当然想念您,前些日子我听额娘说您会回京过年,时常与姑姑念叨着您,不知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年羹尧面上满是笑容。
他连夜赶路,昨夜才回京,他回到年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年遐龄请安,父子三人闭门说起京城近况后,已是深更半夜。
他并未多做休息,直接驾马朝圆明园驶来。
他膝下子女众多,却唯有这个五岁女儿一点不怕自己,会拽着他的袖子说想他,会叮嘱他出去应酬少喝点酒……更会差人送他爱吃的糕点去四川,纵然那糕点送去四川时早已生霉,却也是女儿的一片心意。
年珠如今再次看到年羹尧时是感情复杂,若无意外,她的阿玛没几年只怕活不到几年了。
年羹尧像从前一样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一年不见,你不仅长大了,在阿玛跟前也不似往日活泼,我记得去年你看到我时一个劲儿拽着我的袖子问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我不过打趣你几句说并未给你带礼物,你竟生起气来!”
年珠讪笑着没有接话,牵着年羹尧的手朝屋内走去:“阿玛,您的手怎么凉凉的?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方才您可见过姑姑了?姑姑已经显怀,不知道姑姑这一胎到底怀的是小表弟还是表妹……”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小丫鬟掀开帘子说年侧福晋来了。
年若兰很快就扶着秦嬷嬷的手匆匆走了进来,欢喜道:“二哥,你怎么来之前也没差人说一声?”
年珠一愣,敢情年羹尧是一来圆明园就径直过来看她了?
年羹尧已由身后的仆从脱去大氅,在炭盆子前烘手起来,笑道:“我也是昨夜听父亲说起,这才知道你有了身孕,想着妇人有孕一向多眠,担心扰了你休息,所以就先过来看看珠珠。”
他在年若兰跟前随意得很,打量年若兰片刻后道:“一年未见,你脸色好看了许多,想来这一年过的不错。”
他们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闲闲说着话。
年羹尧说话间隙时不时扫视年珠几眼,见她傻怔怔看向自己,便从怀中掏出一册子递给她:“是不是想着阿玛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喏,这些都是给你带的。”
年珠打开册子一看,好家伙,这册子足有十来页,上至古玩珠宝,下至零嘴小玩意儿,甚至连她心心念念的麻辣香肠都有。
她这阿玛,未免也太猖狂了点吧!
不仅是她,就连向来见惯大场面的年若兰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谁知这时候,年羹尧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册子递给年若兰,道:“若兰,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他给年若兰带的礼物虽及不上年珠,却也有五六页纸。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年若兰面上的惊愕已变为担忧,低声道,“如今十四贝子一群人正盯着王爷,此次你回京,他们更是不会放过你,若叫他们知道你如此大手笔,难免会大做文章。”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一年俸禄不过两百两银子左右,外加禄米八十斛,可你此次光给我带的礼物就不止这个数。”
“怪不得我听王爷说起你近来在四川行事很有些荒唐,年家到底有多少家底,旁人不清楚,我却是清楚的,这些银子你都是从哪里来的?”
年羹尧却摆手道:“此事你就莫要多问,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当务之急是顾好自己与你肚子的孩子。”
他扫了眼正拿着册子喜不自禁的年珠,见状便岔开话题道:“若兰,如今四川政务繁忙,我原打算几年后再回京的,这次突然回京,是有要事。”
年若兰太清楚年羹尧的脾气,再加上她也着实担心年羹尧,忙道:“二哥,你是因何事要突然回京?”
年羹尧狂放不羁的面上浮现些许愁郁,微微叹了口气后道:“自你嫁给王爷后,不管我们年家是愿意也好,还是不愿意也罢,都与王爷绑在一条绳上。”
“这几年来,王爷对我也颇为看重,即便我去了四川,我们也偶有书信来往,四爷若遇上什么棘手之事,也会差人快马加鞭送信于我。”
“我自诩与王爷之间不仅是主仆,也是好友。”
他手上紧紧握着茶盅,面上满是百思不得其解之色:“但三两个月之前开始,王爷再未差人与我送过信,你可知其中是何缘故?”
他一开始是担心年若兰失宠,但从年希尧的来信中知晓年若兰一切都好,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又高高提了起来——难道四爷身边是有了新的幕僚?还是极厉害的幕僚?
自上了四爷这条船,他就没想过待四爷登基后甘心当外戚,他一心只想称为宠臣能臣。
“王爷身边如今虽有几个可用之人,但隆科多自视甚高,戴铎心思狭隘,根本不堪大用。”
“这些日子京中发生之事,我也有所听闻,可王爷不仅没有深处劣势,反而隐隐占据上风,这不是有高人指点是什么?”
“若兰,王爷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你我可认识?”
年珠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撑不住了。
幸好她一早就与四爷和年若兰说过,她给四爷出谋划策一事莫要告诉旁人。
不是她故意藏拙,一来是因如今情况过于特殊,寻常人定不敢冲四爷下手,可敢不敢冲一小女娃下手,那就不好说,二来是她只是个女子,若这名声真的传了出去,万一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上求亲怎么办?
她知道年羹尧疼惜她这个女儿,却也知道年羹尧仅是女儿就有几个,在权势与地位跟前,她这个女儿也算不了什么。
年若兰也并未接话,她是打从心底里将年珠当成女儿一样疼爱,说出去的话自不会食言。
“二哥,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这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王爷愿意与我说说朝堂上的事,我也就听一听。”
“若王爷不说,我也不会多问。”
她的确如此性子,也正因如此,所以四爷对她偏爱有加。
殊不知,年羹尧不仅与年若兰一起长大,在兄弟姐妹中,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最好,他是一眼就看出年若兰在撒谎。
但他如今不仅仅是年家二爷,也是身居高位的四川总督,并没有戳穿年若兰的谎话,含笑与年若兰闲话起来。
因尚有要事在身,他也不便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摸着年珠毛茸茸的小脑袋道:“好好跟在你姑姑身边,莫要顽皮,知道了吗?”
“阿玛。”年珠点点头,正色道,“我知道啦。”
今日的她穿着身琵琶对襟绣狮子猫红袄,襟边、领边和袖边均滚了圈雪白的狐狸毛,头上扎了两个包子头,脖子上挂了个镶着鸽子蛋般大小红宝石的金项圈,虽说她如今脸上已褪去了奶膘,但还是胖嘟嘟的,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她是一养在内院的娇娇格格。
年羹尧这才穿上大氅,阔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就沉声吩咐身侧人道:“去,查一查这些日子雍亲王到底与谁来往过密。”
屋内的年珠却与年若兰是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年珠这才轻笑道:“姑姑,阿玛只怕做梦都想不到王爷背后是我在出主意呢。”
“是啊。”年若兰替年珠整理着她那歪了的包子头,笑道,“珠珠放心,姑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女子过于聪慧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日后寻个疼你爱你的夫君才是最要紧的事。”
年珠:“???”
她很想告诉年若兰,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儿,幸福都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不是说所有男人都靠不住,但这世上靠不住的男人是大多数。
不过她想着历史上的雍正对年贵妃是一往情深,这些话她也觉得没必要说。
年羹尧一回京,在京城里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最关心年羹尧动向的自然是十四阿哥一党的人,不过年羹尧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年羹尧离开圆明园后,就进宫面圣了。
此时的年羹尧颇得皇上看重,他一汉军旗臣子能稳坐一品大吏的位置靠的是他过人的才干,这些年做了许多兴利除弊之事,皇上更盼他“始终固守,做一好官”。
年羹尧欣然应允,一时间,他成了京城之中的热灶。
当然,他在知晓四爷故意与年家划清界限后,也不远不近与四爷保持着距离,既没有刻意疏远,却又叫众人看见他对四爷的不满。
年珠就这样陪着年若兰住在圆明园内,直至除夕前一日年家才有人派人来接。
可年珠却不愿回去,对着孙管事道:“孙管事,您与祖父他们说一声,就说我不回去,若是我回去了,姑姑一个人住在圆明园多无聊呀!”
“王爷在除夕当天要带着福晋姑姑前去宫中赴宴,接下来几日定又忙的抽不开身,根本没时间来看姑姑。”
纵然年若兰说她向来喜欢清静,要年珠回去也无妨,但不管她怎么劝,年珠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纵然阿玛额娘他们想念我,但他们身边还有祖父、大伯他们在,您身边只有我,若是我走了,您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就想陪在您身边,陪着您说说话。”
上辈子她是个孤儿,比谁都知道孤独的滋味,正因如此,所以这辈子她格外真心这些家人。
“咱们珠珠真是个好孩子。”年若兰红着眼眶将年珠搂进怀里。
孙管事只得回去。
到了除夕当日,年珠一大早就起来了,又是带着聂乳母、秦嬷嬷等人张贴春联、门神、窗花等物,又是指挥着厨娘包饺子,更是道:“我听额娘说起过,今晚上得吃饺子,饺子里还要包上一颗金豆子,谁若是吃上了金豆子,来年就会有一年的好运。”
“你们待会儿也包一颗金豆子进去,将那个饺子做上记号,盛到姑姑碗里去。”
几个厨娘连声答应下来。
天色擦黑,年珠就与年若兰吃起年夜饭来。
比起从前在年家时热热闹闹的年夜饭,虽说今日桌上摆了整整一桌子美味佳肴,却还是显得有几分寂寥。
秦嬷嬷等人却显得高兴极了:“……说起来,这还是侧福晋过的最热闹的一个除夕呢。”
“往年除夕时,王爷都会带着福晋进宫赴宴,纵然王爷疼侧福晋,可自除夕夜到了元宵节,王爷都要歇在正院,旁人都在热热闹闹过年,唯有听雪轩里是冷冷清清的。”
“今年好了,有七格格您陪着,侧福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年珠愈发觉得留在圆明园陪年若兰一起过除夕是个正确的选择,她想,历史上的年贵妃之所以早逝,大概不仅是因为接连痛失三子的缘故,这样冷冷清清的日子,谁能喜欢?
恰好有小丫鬟端着刚出锅、冒着热气的三鲜饺子走了过来。
这饺子是用鲜嫩的河虾、炒好的鸡蛋、嫩油油的酒菜、六瘦四肥的猪肉等等制成的馅,里头还加了蚝汁和鸡汁,一端进来,整间屋子里都飘荡着香气。
年珠一早就知道那个包了金豆子的饺子有个小小的缺口,她便自告奋勇盛起饺子来。
年若兰刚吃了几个饺子,就“哎呦”一声,发现自己的饺子里藏了颗金豆子。
“姑姑。”年珠满脸含笑,看向年若兰道,“恭喜您啦,接下来的一年里,您会有数不尽的好运,定能平平安安生下个康健的表弟或表妹来……”
年若兰看了看饺子里的金豆子,又看了看年珠,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含笑将这个饺子吃完,吩咐秦嬷嬷将这颗金豆子洗干净后好生收起来:“珠珠,谢谢你。”
吃完饭后,本该是守岁的,但年珠直说她们两个一个是身怀六甲的妇人,一个是只有五岁的小娃娃,不必遵守这些繁文缛节,她亲自点了除旧迎新的鞭炮后,就各自去睡下了。
翌日一早,年珠刚起床,就收到了好多好多红包,而且个个都是大红包。
其中以年若兰给的红包最大,足足有两千两银子,其次便是四爷和年羹尧各给了一千两银子……年珠粗略一数,光是今年的压岁钱,她就收了足足五千两银子,是她从前每年压岁钱的好几倍。
年珠也知道,年羹尧等人定是想着她不能回家有些可怜,所以给她个大封红。
但是年若兰一出生却是两千两银子,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小财迷六岁年珠拿着封红去找了年若兰,说什么都不肯收下这样大数目的压岁钱。
“姑姑,我听额娘说过,当初您出嫁时,阿玛不过一岌岌无名的小官,所以您与姑母出嫁时每人不过四千两银子的陪嫁。”
“银子多了好傍身,您在雍亲王府里处处都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您一出手就给了我两千两银子的银票,您该怎么办?”
“我虽喜欢银子,但您的银子却是不能收的。”
年若兰是越看这孩子越觉得喜欢,笑道:“长者赐不可辞,特别是过年给的封红,你如何能拒绝?你放心,我时常得王爷贴补,手上宽裕的很。”
年珠推搡不下,只能收下。
她忍不住想,若弘昼与弘历知晓她一年收的压岁钱比他们加起来八年的压岁钱都多,只怕气的晚上睡都睡不着。
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临近元宵节,弘历与弘昼两人来了圆明园给年若兰拜年。
如今年若兰小腹已微微隆起,但好在冬日穿的多,她又坐着,根本看不出来她有了身孕。
弘历请安时更道:“……年额娘您不仅脸色好看了些,好像也长胖了些,看样子这圆明园的确是风水宝地呢。”
年若兰一向是个喜欢孩子的,叫人拿了封红给他们两个,又道:“你们两个向来与珠珠关系好,从王府到圆明园路途虽不算远,却也不近,瞧这天儿又要开始下雪呢,你们在这儿住一晚再走吧。”
“你们几个还在说话吧,我就先回去了。”
弘昼瞧着年若兰的背影,也称赞道:“嗯,年额娘的确是脸色好看了很多,还有包子脸格格你,虽说瘦了些,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很快活……”
年珠唯恐他们两个猜到什么,忙岔开话题:“四阿哥,五阿哥,快打开封红看看姑姑给了你们多少压岁钱。”
弘昼率先将封红大开,面上更是又惊又喜:“呀,年额娘今年可真大方,今年竟给了我一百两银子的压岁钱。”
他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呢,一个劲催促弘历道:“四哥,快,看看年额娘给了你多少压岁钱。”
弘历自然也是得了一百两压岁钱。
他们两个都高兴的很,毕竟四爷今年的压岁钱也就一人一条做工精美的小金鱼而已,这种东西只能收藏可不能当银子使,剩下长辈所给的压岁钱满打满算加起来也就三四百两银子而已,若一人再加上这一百两银子,就能凑到一千两银子去做生意呢。
“包子脸格格。”弘昼小心翼翼将封红塞到怀中,才看向年珠道,“年额娘给了你多少压岁钱?阿玛了?他给了你压岁钱吗?给了多少?”
年珠莫名觉得有些心虚,道:“和你们差不多吧。”
也就多了那么一两千两银子而已。
弘昼却没有追问,他想着年珠是个女孩,比他们多得百十两银子的压岁钱也无妨。
他向来是个多话的,吩咐小厨房送了吃食上来后,就同年珠开始拉家常起来了。
“包子脸格格,我听说李额娘是真的病了,说是赵女医日日都去蔷薇院给她诊脉,不仅如此,李额娘还四处托人求情,想要额娘她们帮着怀恪郡主求求情。”
“怀恪郡主已被婆家送去了庄子上养病,过年时都没被接回来,她却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学人家使苦肉计,大冬天的投湖自尽,谁知阿玛也好,还是姐夫也好,别说接她回来,甚至都没派人去看过她。”
“她这下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病的厉害。”
即便怀恪郡主是他唯一的亲姐姐,但对这个总是斜眼看他、瞧不起他的姐姐,他一点都不喜欢。
年珠只觉得不过三两个月未见,弘昼似乎有点不一样呢:“五阿哥,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弘昼却是骄傲一笑,低声道:“当然是给我额娘请安时装睡偷听来的,我就说吧,当初怀恪郡主刁难过你,你一准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你若还知道什么,与我说一声,我再去帮你打探打探。”
年珠:“……”
得,是她想多了,这弘昼也就长高了些,性子还是与从前一样样呢。
第28章 高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少年不知愁滋味, 像年珠他们这样大年纪的孩子,就更没什么烦心事。
弘昼与弘历一起,不仅叽叽喳喳将雍亲王府内发生之事说与年珠听了, 更说起了京城里的事。
年珠这才知道皇上念及年羹尧劳苦功高,准他二月底再去四川,这些日子,年羹尧在京城赴宴,好不威风。
就连弘历说起当初四川有贼人掠夺宁番卫, 杀死朝廷命官, 年羹尧擒贼之事时,那叫一个赞不绝口:“若朝中所有大臣都像年总督一样, 那皇玛法必再无烦心之事, 说起来, 年大人不过一文臣, 却有勇有谋,实在是厉害。”
“若我长大之后也能像他一样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就好了, 也难怪九叔他们几次下帖子宴请年总督呢,这样的有才之人,谁不喜欢?”
年珠:“……”
她很想与弘历说一声,且不论以后你那皇上当的如何,却也是实打实的九五至尊, 她那不成器的阿玛很快就要掉脑袋了呢,有什么可羡慕的?
不过她很快抓住了这话中的关键之处:“四阿哥,你说什么?你说九贝子近来与我阿玛来往过密?”
“是啊。”弘历点点头,面上也有几分愁色。
他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吃喝玩的弘昼, 因钮祜禄格格对朝中局势有几分上心的缘故,他也耳濡目染知道了很多事。
在众人的猜测中, 年羹尧一向将年珠视为掌上明珠,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望年珠,继而找四爷提出要求想将年珠接回去,可四爷倒好,大过年的都不放人。
年羹尧由此对四爷愈发不满,一怒之下转而与十四阿哥一党来往过密。
这下,就连“二十四孝儿子”的弘历都觉得他阿玛做的有些过分了。
年珠却难得沉默着没有接话,她原想着元宵节之后回去小住些日子,但如今看来,得提前些才是。
她很快就去找了年若兰,说了想要回去小住些日子的打算。
“姑姑您放心,等阿玛离开京城后,我再回来陪您。”
“阿玛一年回来一趟,他向来疼我,我想与他多相处些日子。”
“更何况,我听说如今梅姨娘母子也快到京城了,额娘是个什么性子您也知道,若论操持庶务、料理生意,她是一把好手,可若遇上那等娇滴滴的姨娘,她可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我若不回去看看,实在不放心。”
“好啊,你想回去住多久就住多久,莫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儿的。”年若兰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是满脸慈爱。
翌日,年珠与弘昼、弘历等人吃过午饭,就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皇家规矩大,她先回去了雍亲王府,她原是想先见四爷一面,谢过四爷给她压岁钱,可恰好四爷今日压根不在府中,便又去福晋乌拉那拉氏等人跟前请安,顺便收了收压岁钱。
乌拉那拉氏比四爷还大上两岁,这些日子又是操府中庶务,又是随四爷一起进宫,又是四处参加宴席,面上难掩疲惫之色。
她居高临下,含笑看着年珠道:“……不必言谢,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王爷一向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在我心里,你自然也与弘昼、弘历他们一样的。”
“对了,这些日子你姑姑身子可还好?她身子本就不大好,自福宜去世后,她更郁郁寡欢,也就你来王府后,她勉强开怀一二。”
“多谢福晋姑姑关心。”年珠面上露出迟疑之色,旋即却摇头道,“姑姑一切都好。”
其实就算是乌拉那拉氏今日不问,她也要想方设法提起这个话题的。
那日乌拉那拉氏看向年若兰肚子的眼神,她是越想越不对劲,总想要将事情弄个清楚。
这次年若兰带去圆明园的仆从一个个皆是可靠的,剩下伺候的人又是四爷拨过去的,以四爷那般小心谨慎的性子,所选中的人想必都忠心耿耿。
所以她就故意放出烟雾弹,前些日子直说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年若兰担心她,时常差人拿了对牌去请太医回来。
乌拉那拉氏只是一亲王福晋而已,可没有胆子敢收买太医的。
乌拉那拉氏见状,只觉自己猜的没错,那年氏这一胎十有八九氏保不住的。
她只将年珠当成寻常六七岁稚童,面上顿时就有些许喜色浮上。
“年氏一切都好就好,如此王爷也能放心不少。”
年珠心里却是“咯噔”一声,猜测乌拉那拉氏十有八九已知晓年若兰有孕,只是,她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等着年珠走出正院时,仍在思量这个问题。
在圆明园的时候,她曾与年若兰说起过秦嬷嬷,这才知道年若兰小时候有一次发热不止,一直黏着秦嬷嬷,秦嬷嬷是没日没夜将年若兰抱在怀里,足足三日,年若兰高热这才退下。
但秦嬷嬷却因此大病一场,整整瘦了十斤。
年珠知道一个人的语言和动作能骗人,但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好几次她都看出来秦嬷嬷看向年若兰的眼神是饱含爱意的。
那么,现在可疑的人选就只有赵女医。
年珠一回去听雪轩,就差人将赵女医请来。
赵女医很快就来了,她本是肤色白皙,五官标志,却因穿了件墨青色捻银丝对襟夹袄,将她硬生生衬的老了七八岁的样子。
她略福了福身子,就算与年珠请过了安。
“赵女医,辛苦你了。”年珠伸出手搭在炕桌上,含笑道,“今儿从圆明园回来的路上,我就有些不舒服,方才给福晋姑姑等人请安后更觉头重脚轻,劳烦您帮着看看,我是不是病了。”
赵女医号脉片刻后,就道:“小格格脉象无虞,想必是今日舟车劳顿所以才有些不舒服,您可以歇息一两日看看,若是还觉得不舒服,再请我过来也不迟。”
“哦,原来是这样啊。”年珠只觉这人的确是医术高明,就差直接点明她是在装病,“那我先歇一两日看看,不过我明日就要回去了,若真的不舒服,可以再请您去年家帮我诊脉吗?”
说着,她更是阿谀道:“从前我就时常听姑姑说您医术高明,虽说年家也有女医,但想必医术却是及不上您的。”
“可以。”赵女医的回答是言简意赅。
年珠:“……”
因她生了一副好皮囊,顶着这副好皮囊可以说在长辈跟前是无往不利,但今日却是马失前蹄。
她决心主动出击,笑道:“赵女医,我还听姑姑说起过的,当初温僖贵妃所出的十一公主生来带有不治之症,太医院明知如此,却担心触怒皇上,一个个不敢言明,便将你的父亲赵太医推了出来,要他为十一公主诊治。”
“十一公主尚不到两岁就已夭折,皇上勃然大怒,温僖贵妃伤心欲绝,赵太医是百口莫辩,原以为自己不说死到临头,却也得入狱,可那时候王爷却站了出来。”
“那一年,王爷只有九岁或十岁的样子,说十一公主行走时每每疼痛难忍的样子,有点像他在古籍上所看的‘附骨疽’之症。”
“附骨疽,乃毒气深沉结聚于骨之病症,寻常人少有知道的,更何况那时候十一公主已夭折下葬,换成从前皇上定不会听信赵太医的一面之词,但那时王爷捧着古籍前来,所以皇上这才下令彻查,还了赵太医清白。”
“虽说那件事后赵太医就辞官回乡,但从此以后,赵太医这才得以安稳如日……”
纵然赵太医已故去多年,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于情于理赵女医也不该谋害年若兰肚子里的孩子。
虽说如今谁都不知道乌拉那拉氏有什么打算,可若她没有坏心思,为何会对年若兰肚子里的孩子这样上心?
赵女医面上总算有了些波澜,似是感慨,又似是怅然:“小格格说的没错,当年王爷的举手之劳救了我们赵家几十口人,那一年我虽只有三两岁,却也记得那一阵家中人人惶惶不安。”
“若没有王爷,只怕我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未知之事。”
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比如,很少有人将年珠当成一回事,不自觉就在她跟前流露出真情来。
年珠只觉愈发不懂,不明白赵女医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甚至因年珠提起当年之事,赵女医难得对年珠多叮嘱了几句,叮嘱她这两日要早点歇息,莫要吃太多油腻之物。
年珠看着她那消瘦的背影,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吩咐道:“乳母,您差人与乳兄说一声,要他帮着查查赵家之事,看看赵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聂乳母应了声,当即就下去安排了。
到了傍晚时分,四爷这才回来。
他听说年珠已回王府,便差了小鳞子将人请过来。
年珠走进外院书房,只见四爷闲闲坐在炕上,炕桌上正煮着一壶清茶。
不知是四爷喝多了酒,还是近来心情不错的缘故,亦或者是四爷如今已未将年珠当成外人看待的缘故,他浑身上下都写着轻松,指了指对侧的炕道:“珠珠,坐吧,今日之事我已听苏培盛说过了,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一些小事上有什么主意,只管去做就是,不必问我。”
“今日,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想必也不仅仅是为了与我说想要回去年家小住些日子一事吧?”
“当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王爷的眼睛。”年珠落座,离的近了,她还能闻到四爷身上淡淡的酒味儿,她深知机会难得,便道,“今日我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问问王爷。”
“说吧。”四爷道。
年珠便将这次年羹尧回京给他们带礼物一事道了出来,最后更是老气横秋叹了口气,生无可恋道:“光是阿玛给我和姑姑带的礼物,就够阿玛死好几回了。”
“如今皇上对阿玛是圣眷正浓,阿玛犯了什么错,皇上是睁只眼闭只眼,可若哪一日皇上知晓阿玛犯下的事,要同阿玛算账,这些来路不明的银子就会成催命符。”
“我今日之所以与您说这么多,就是想问问您,光是您知道的,我阿玛的罪名有多少条?”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说起来如今她虽与四爷是用一战线,但不久的将来,她却会站在四爷的对立面,正好打探年羹尧罪名的时候也能试一试四爷的态度。
四爷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只觉她果然是天生的政客,走一步就能看百步:“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我就是想知道而已。”年珠低下头,不轻不重撒了个谎,“我想知道的事情若是不弄清楚,夜里根本睡不着觉……”
四爷斟酌一二,便对着他对面的小幕僚开口道:“据我所知,你阿玛犯下的罪名就已有数十条,比如专擅之罪、贪黩之罪、忌刻之罪、残忍之罪等等。”
“不过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比起希福纳等人来,你阿玛这些罪名也不算大。”
“皇阿玛若真的要一一清算,只怕朝中官员要少一大半。”
他说起这等事来只觉痛心疾首,不明白为何当年英明神武的皇阿玛年老后会变成这般模样,这些贪官污吏就像蛀虫一样,正在一点点啃食大清的江山:“对了,你可知道希福纳这人?”
“知道。”年珠想了想,点头道,“这人曾是户部尚书,在康熙四十九年的‘内仓亏空草豆案’中,以他为首的几十名官员共贪污受贿银两高达二十多万,可最后只有他一人被皇上革职,皇上放话,其余官员只要限时补上亏空,就从轻发落。”
她很想说,可惜您和您皇阿玛康熙帝根本不一样啊,您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啊!
年珠想的没错,四爷的确是看不惯此等事。
朝中贪官污吏本就不少,自“内仓亏空草豆案”后,朝中官员见希福纳仅仅只被打板子革职,一个个胆子是越来越大,且不说江南曹家的亏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他还知道有人朝九阿哥行贿三十万白银谋得湖广总督一职。
但偏偏皇上年迈,不喜欢他们这些当儿子的质疑他的决议。
年珠小心翼翼打量起微微失神的四爷,想着他定是在想以后自己登基后该怎么收拾这些贪官污吏:“多谢王爷。”
她很快就告辞了。
翌日一早,年珠就回到了年家。
比起一步一景、处处透着清幽雅致的雍亲王府,年家虽景致不如雍亲王府,却因人多,热闹的很。
年珠刚下马车,就去正院给年遐龄请安了。
因知晓她要回来,年希尧、觉罗氏等人都已等在正院,一看到她便七嘴八舌说起话来。
“珠珠,你这些日子在雍亲王府住的可还习惯?王爷对你好不好?你瞧着像是瘦了些。”
“珠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正月十五之前都还是过年,你为何不多睡会儿再回来?”
“珠珠,我听说雍亲王府这些日子事情不断,怀恪郡主都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你和你姑姑没有受到牵连吧?”
“珠珠,说是雍亲王府的弘昼小阿哥小小年纪顽劣得很,他没有欺负你吧?”
……
众人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惹得年珠根本没机会插话。
纵然如此,但她心里却是暖暖的,她知道,这是家里人担心她呢。
“祖父,大伯,伯母,额娘……你们放心,我一切都好,这次回来,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有宫中御赐的糕点,还有姑姑送我的布料……”
寒暄一阵后,她便四处打量起来,最后更拽着年寿的袖子道:“五哥,阿玛了?怎么没看到他?”
年寿手中捏着一把小木剑,这把小木剑是年羹尧从四川给他带的唯一一件礼物,他一向是若珍宝,如今已决定将这把小木剑送给年珠,好叫弘昼小阿哥不敢再欺负妹妹。
“阿玛?我已好几日不曾见到阿玛了呢。”
“阿玛这些日子好像忙的很,自他回来之后,我就没见过他几面。”
说着,他偷偷看了眼正与大嫂闲话的额娘觉罗氏,声音压的更低了些:“我听说阿玛回来后也就去看过额娘三两回,因为这件事,祖父还将阿玛狠狠骂了一顿,说阿玛去看邹姨娘她们的次数都比看额娘的次数多,可阿玛……好像根本没将祖父的话放在心上。”
“但额娘因为这件事却很伤心,珠珠你瞧,额娘比你上次所见是不是瘦了些?”
年珠正色点点头:“是,额娘不仅瘦了些,好像面色也憔悴了许多。”
觉罗氏昨夜又是到了半夜才睡着,她等啊等,一直在等着在外应酬的年羹尧回来。
可等到最后,却等来年羹尧去了邹姨娘院里的消息,又气又难过,如今眼睑下还带着淡淡的乌青。
但她却是个心地良善之人,并没有将这事儿迁怒到纳兰氏所出的长子年熙身上,还含笑与年熙妻子马佳氏说话:“年熙从小身子就不好,这大过年的竟病了几日也不见好,正好我那里还有些上等的参片,待会就差人给你送去些。”
“你们平日里多修养,要不然有个风吹草动就要生病的……”
在年珠印象里,觉罗氏并未像这世上旁的继母一样苛责丈夫前妻留下来的孩子,对年熙等人不说视若己出,却也掏心掏肺,这样的好人,天底下又能有多少?偏偏年羹尧不知道珍惜!
她一想到这里,就有些气鼓鼓。
“珠珠,怎么,你五哥又欺负你了?”年希尧瞧见两个小娃娃躲在角落里叽叽咕咕,忍不住走过来道,“若是你五哥欺负了你,大伯替你撑腰。”
这话说的年寿直摆手:“大伯,我才没有欺负珠珠呢。”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小木剑,正色道:“我听额娘说等着过了元宵节后珠珠还要再去雍亲王府,所以我打算把我这把小木剑送给她防身呢,以免有人欺负她!”
年珠可不好意思收他这把小木剑,道:“五哥,阿玛这次回京就给你带了把小木剑,这东西你还是收着吧,我不要。”
她可不好意思要,年羹尧给儿子带木剑当礼物也就算了,还是批量批发的那种,年寿记性不好,但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前几年年羹尧每年回京给八岁儿子的礼物都是一把小木剑,到了今年过年时,年寿大概会收到年羹尧送给他的一把小木弓。
“珠珠,你真好。”年寿虽担心年珠受欺负,可心底还是有那么点点舍不得将自己的宝贝小木剑送出去的,他虽惧怕阿玛,但在他心里,阿玛却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人了,“我以后再也不捉弄你了。”
他很快就再次拿着这把小木剑去他的兄弟姐妹跟前显摆去了。
年希尧则与年珠说起铺子里的事,虽说他没领月钱,但那件小小杂货铺的账本对他来说却是小意思,每日一刻钟的时间就会对完。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看年珠这小模样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珠珠可是想念你阿玛了?他近来事情忙得很,等他闲下来就会来看你的。”
说着,他更是道:“至于你阿玛与额娘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就不必掺和了。”
虽说身为兄长,他也很看不惯年羹尧接连往家中带姨娘,他与年遐龄也训斥过了年羹尧,但年羹尧从小就是个有脾气的,谁都劝不了他这个弟弟。
年珠正欲伸手拿糕点的手却是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后道:“我只是不想见到额娘伤心罢了。”
“大伯,既然阿玛忙着,也不必因我一个人耽误他的要事。”
“到了傍晚时,我就去书房等他,我要与他好好谈一谈,要他好好对额娘……”
不管是雍亲王府也好,还是年家也好,内外院有别,若不经允许,年珠是不能去外院的,更别说去年羹尧书房这等重要地方。
年希尧想着从前年珠一娇娇小女孩如今实在是可怜,便点头答应下来。
等着众人热热闹闹吃过午饭,就散去了。
年珠撒娇要觉罗氏陪着她睡了会午觉,劝慰觉罗氏几句后,就去了外院书房。
如今年遐龄虽在世,但年羹尧却已成为年家实际上的话事人,年珠原以为自己兴许能在年羹尧书房门口“偶遇”两个幕僚,或者进去看到些重要文书,谁知守在门口的小厮却道:“七格格见谅,总督大人吩咐过的,若无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踏入他的书房一步。”
“您若是想等总督大人,请随小的来吧。”
年珠:“……”
她见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便也只能讪笑着去隔间等着。
想象很丰美,现实却很残酷。
年珠去了隔间,这才发现这间屋子有点“面见年羹尧等候区”的意思,从前她时常听人亦或者从历史上,知道她阿玛位高权重,但在这一刻却有了深刻的认识。
这地方,简直堪比便宜坊的等位区。
而便宜坊,如今已是京城最火爆的酒楼,没有之一。
年珠漫不经心吃着小厮送上来的瓜果茶点,想着年羹尧如此执拗,只怕三言两语根本说服不了他。
年珠正想着出神,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只见小厮带进来一个五十岁年纪的老人进来,此人身形消瘦,身上穿了件柿蒂纹竹青色夹袄,可夹袄单薄,花样过实,袖口还磨破了,一看就是走投无路,想来投靠年羹尧碰碰运气的落魄读书人。
就连带他进来的小厮都对他有些不耐烦:“我说汪举人,这正月十五都没过呢,您一日日往年家跑,这又是何必?”
“您难道就没有亲朋好友那儿可以去一去吗?我都与您说过多少遍了,总督大人忙的很,根本没时间见您!”
“您若将这心思放在科举上,想必早就中进士了呢!”
闲来无事的年珠忍不住朝这位“汪举人”看去,若寻常人听闻这话就算不气的拂袖离开,面上却也有几分挂不住,可这人却仍是笑呵呵赔笑脸的模样。
倒是那小厮并非方才带年珠进来的小厮,瞧见年珠坐在里头是一愣,忙道:“七格格恕罪,小的这就将人带走……”
这几个小厮都是年羹尧从四川带来的,跟在他身边多年,如今说话很有些傲慢。
年珠却道:“不必了,阿玛外院书房位置不大,想必这位老先生也没位置去,就让他坐下一并等阿玛吧!”
那小厮犹豫片刻,却见着那位“汪举人”熟稔坐了下来,心中暗骂他几句,这才退下。
这位“汪举人”是个自来熟的,一心只往上爬,也不在意年珠年纪小,作揖上前道:“见过七格格,小的名叫汪景祺,乃前户部侍郎汪霖之子,前来拜见年总督年大人的……”
年珠看着眼前精瘦的小老头,不由瞪大了眼睛。
汪景祺!
这人竟是汪景祺!
虽说她并不知道历史上年羹尧身边的幕僚到底有谁,但对这个叫汪景祺的却是如雷贯耳,只因这人太会拍马屁。
虽说拍马屁也是一门学问,既想把马屁拍到人心坎上又不惹人生厌,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但汪景祺却将年羹尧哄的团团转,甚至为了吹捧年羹尧,还写了整整一本《西征随笔》,还夸年羹尧为“宇宙第一伟人”,甚至还鼓动年羹尧造反。
年珠觉得依她对年羹尧那为数不多的了解,年羹尧应该是并没有将汪景祺的话当成一回事,不过图一乐子而已,但在几年后,汪景祺所作的《西征随笔》是年羹尧的催命符之一。
甚至汪景祺自己也落得一凄惨至极的下场,老妻流放黑龙江为奴,兄弟侄儿革职流放宁古塔,甚至五服之内的族亲全部被革职。
至于他自己,则被斩首示众,脑袋挂在菜市场一挂就是十来年,还是等着乾隆上台后,他尸首这才得以下葬,由此可见他马屁拍的有多夸张,更能看出未来的四爷对这些人有多么深恶痛绝。
汪景祺少年成名,恃才傲物,却一直潦倒不顺,自他阿玛汪霖去世后,汪家更是一落千丈,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久而久之,他从从前颇有盛名之少年成了一满口阿谀谄媚的老头,听闻年羹尧回京,想着以年羹尧之才能以后定会前途无量,便想要投靠年羹尧。
只可惜,他阿玛汪霖虽从前与年羹尧有几分来往,靠着这几分来往,他能顺利进入年家,却从未见到过年羹尧。
汪景祺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深知自己机会来了。
既想要投靠年羹尧,自然要将年羹尧的喜好与情况都打听清楚,他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是年羹尧的七女儿,很得年羹尧的喜欢。
“七格格长得可真好看,就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似的,实在是招人喜欢。”
“只是,唉……”
年珠自知道这人是有几分本事的,毕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算是一本事,如今她表现的像一真正的六岁小女孩,故作好奇道:“汪先生,只是什么?”
“只是七格格这面相瞧着却并非大富大贵之相,您这额头宽阔却不算饱满,早年运势佳,可等长大以后,却会处境不如幼时。”汪景祺多次未能考中进士后,便将心思放在了面相等等方面,这话说的也不算信口开河,“七格格若是信得过我,我回去研究一二,想想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您觉得如何?”
年珠哪里会不知道这个汪景祺的小心思?看样子这个汪景祺是想迂回路线,抱上年羹尧大腿啊!
况且,她觉得汪景祺这话好像也没说错,历史上随着年若兰去世,她不是运势不佳是什么?
“好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汪先生帮我试一试。”
“若你下次再过来,只管差人请我来阿玛书房就好。”
汪景祺是满脸笑容称好:“那七格格,咱们就说好了。”
年珠是含笑点头,就算不说这话,她也要想方设法叫这人离年羹尧远远的。
她虽为猎手,但如今却表现的却像人畜无害的猎物似的,一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与人说说话”的架势,问起汪景祺的家庭境况来。
很快她就知道汪景祺无儿无女,老妻身子不好,不仅家中祖宅变卖了一半,家中能变卖的都已变卖,便露出可怜的眼神来。
年珠毫不犹豫吩咐道:“乳母,你差人去我院子里帮我替汪先生取一百两银子来。”
说着,她这才看向汪景祺,吹捧起他来:“我虽一弱女子,可家中祖父阿玛也是为我请了先生的,他们的才学阅历比起汪先生来是不值一提。”
“小小心意,汪先生可莫要推辞!”
汪景祺一愣,竟感动的不知如何接话。
如今他落魄无比,仗着故去父亲的关系四处自荐,却是屡屡碰壁,这些人看到他就像过街老鼠似的,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多谢,多谢……七格格。”
“若来日我发达之后,定不会忘记七格格的大恩大德。”
一百两银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如今他有了这一百两银子,也就不用将自己身上这唯一一件好点的衣裳拿去当了。
恰好有小厮进来给年珠送糕点,听闻这话下意识皱皱眉,甚至都没将年珠请到一旁去,直接就道:“七格格,您年纪小,莫要被这人骗了,等他发达?那您还不如等天上掉金子呢!”
“虽说一百两银子对您来说算不得什么,可给这样的人,却未免太糟蹋了些,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汪景祺面上总算有些挂不住,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会了?”年珠看了汪景祺一眼,眼神是既澄澈又真挚,“我看汪先生言行举止很厉害的样子,来日定能有所作为的。”
汪景祺只觉知己难寻啊!
倒是那小厮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想这汪景祺一张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就是七格格年纪小,汪景祺几句好听的话一说将七格格哄的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竟拿出一百两银子来!
但这小厮到底记得自己的身份,送上糕点后就退了下去。
年珠又絮絮叨叨与汪景祺说起闲话来,甚至连汪景祺年幼时曾养过一只瘸腿叫雪球的狗儿都知道,她也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汪景祺胡诌的,却是听的人真极了。
很快,年羹尧就回来了。
年珠听到这消息后,齐齐与汪景祺站了起来。
汪景祺面上满是激动之色。
谁知进来通传的小厮却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汪举人,您激动什么?总督大人贵人事忙,没时间见您。”
这话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年珠,顿时是满脸笑容:“七格格请吧,总督大人知道您过来了,吩咐小的请您过去。”
“总督大人刚喝了酒回来,吩咐厨房做了碗清汤面和吃食,您想吃什么?小的一并差人吩咐厨房。”
这几个小厮跟在年羹尧身边多年,如今是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连四川那些官员都没放在眼里,原想着自家主子孩子不少,也没怎么将年珠放在眼里的。
但如今他见自家主子对这位七格格格外青睐,态度顿时是大变。
年珠就这样走出了屋子。
行至门口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仍愣在原地的汪景祺,这小头儿看起来有些落寞,瞧见她看向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年珠记得,历史上汪景祺是几年后受人举荐这才入了年羹尧的眼。
按照道理,此时她应该与汪景祺承诺定会在年羹尧跟前替他美言几句,转而到了年羹尧跟前再说上汪景祺坏话,彻底断绝他们两人来往的可能。
但她觉得这样做却忒缺德了些,毕竟这人如今不过一擅长阿谀拍马的小老头啊!
第29章 我那不愿再当恋爱脑的额娘
年珠很快就走进了年羹尧书房。
这书房与她想象中并不一样, 书架上并没有如她想象一样布满书籍,桌上也没有散落很多密折,不大的书房里收拾的井井有条, 案几上的香炉还燃着袅袅茶香。
年珠的眼神落在了墙上的画上,这是几幅梅花、荷花图,她曾记得听长兄年熙说起过,自己的生母很喜欢花,想来这几幅画十有八九出自故去的纳兰氏之手。
她心里忍不住替额娘觉罗氏打抱不平起来。
“珠珠, 怎么了?你瞧着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年羹尧这几年可谓是意气风发, 他自然是心情大好,逗起小女儿来, “若是谁欺负了你, 你与阿玛说一声, 阿玛与他算账!”
年珠长叹一声:“没有谁欺负我, 若真要说起来,您欺负了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年羹尧眉目中带笑, 到了他这般年纪还能与小女儿说笑也是乐事一件,“自我回京后,也就在圆明园见过你一面,当时你收了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可是笑的合不拢嘴。”
年珠的眼神落在那几幅画上, 幽幽道:“额娘不高兴,我就不高兴。”
“您对额娘不好,就是欺负了我。”
年羹尧面上的笑容褪去了几分,直道:“这话是你额娘教你说的?”
“自然不是。”年珠停顿一下, 眼神这才重新落在年羹尧的脸上,“您与额娘成亲也有十余年的时间, 您觉得额娘会教唆我在您跟前说这样的话吗?”
年羹尧没有接话,因为他对觉罗氏实在是了解不多。
最开始与觉罗氏成亲的那几年,他整日怀念纳兰氏,故而虽整日与觉罗氏朝夕相处,却没有将心思放在觉罗氏身上。
等着他外放四川后,夫妻两人更是聚少离多,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
但迎着年珠那灼灼目光,他却道:“想来应该不是你额娘教你的,不管是你祖父也好,还是大伯伯母也好,皆说她是个性子磊落之人。”
“那阿玛了?阿玛觉得额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年珠问道。
年羹尧再次没办法接话。
年珠紧皱眉头,道:“因为您根本对额娘不了解吧?在我更小的时候,我曾问过额娘关于你们之间的事。”
“额娘说您丧偶时已在京城显露头角,有人牵线想要为你们说亲,约了两家人一起前去香山赏枫叶。”
“在此之前,额娘早就听说过您的名声,当日一见,更是一见倾心。”
“恰好那时候牵线之人也去辅国公府传话,说年家愿意结这门亲事。”
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年羹尧,看着她的阿玛,似想从他面上找到答案:“那时候您既对大哥生母一往情深,为何要应下这门亲事?是不是您想着额娘出身尊贵,颇有贤名,觉得将额娘娶回家一点都不亏?”
“那时候您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为大姐姐选婿要选个品行端方、知冷知热之人,额娘也是外祖父的女儿啊!”
“额娘对您的心意,您应该很清楚才是,您怎么能那样对她?”
她从未怀疑年羹尧是个好父亲,起码年羹尧对她来说是个好父亲,但她知道年羹尧不是个好丈夫,起码对觉罗氏来说不是个好丈夫。
年羹尧并未年珠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或面露不快,反倒是眼中带着欣赏之色。
“我听你小小年纪竟学人做起生意来,竟分文不花的要你大伯给你当帐房先生,生意还做的有模有样。”
“一年未见,你的确是长大了不少,也懂事了不少,竟教训起我来。”
顿了顿,他摸了摸年珠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年珠:“……”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熟悉怎么回事?从古至今,大人遇上不能解答的问题,就会说上这样一句——你长大就懂了。
她见年羹尧这般模样,是愈发替觉罗氏不值当,要是年羹尧对觉罗氏有点感情,都不会如此淡然。
她也不是好糊弄的,正欲再追问几句时,就有小厮端着吃食走了进来。
一大海碗清汤面,一碟小炒肉,一碟清炒小白菜,一碟素炒银芽,还有一碟酱菜。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几道菜,年珠却闻到扑鼻的香味,瞧见这几道菜色泽鲜亮,叫人食欲大开。
她自诩自己也算是个美食爱好者,如今却不大看得明白这几道菜,好奇道:“阿玛,这几道菜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何不过是寻常素菜而已,会这样香?”
年羹尧率先给年珠碗里盛了一小碗清汤面,解释道:“这碗清汤面看起来是平平无奇,实则里面的高汤是用乌鸡骨、猪骨、新鲜黄鱼和菌子等等一起熬制三四个时辰熬出来的,面条也是请了甘肃最出名的白案厨子做的。”
他又指了指小炒肉,道:“且不说将一头猪喂大,吃食上大有讲究,这猪肉更选的是五六月大的肥猪,事先有人手持木棍击打它的脊背是多下,在其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时,割下它脊背上最嫩的一块猪肉,继而下锅爆炒。”
“还有这菜心,取自打霜后的白菜一颗菜心,数百斤白菜也就能炒出这样一碟白菜来……”
年珠正欲去夹小炒肉的手顿时就伸了回来,低声道:“可是这样对一头猪未免太残忍了些。”
“珠珠,你还小,这世上的残忍之事多了去了,战场之上,一天就能死成百上千之人,你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年羹尧为年珠夹了一筷子小炒肉,轻笑道,“不过一头猪而已,有什么残忍的?”
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气萦绕着整间屋子,年珠却是毫无胃口。
她原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觉罗氏如何如何辛苦,对年羹尧如何如何一往情深,但想着这道小炒肉的做法,她觉得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年羹尧是天生的政客,冷血、无情、知晓权衡利弊,对于自己唾手就能得到的东西是不会珍惜的。
年珠很快就站起身,告辞离开。
年羹尧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年珠为何不高兴,可对觉罗氏,他可以给她正妻的体面,却给不了她温情。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汪景祺就再次上门,这次登门,他并未求见年羹尧,而是求见年珠。
不得不说,汪景祺的确是个会来事儿的,不仅拿出各种画的乱七八糟的符纸,说已帮年珠挡煞,还带了一些腊货和土鸡蛋。
“今日过来带了些特产,还望七格格莫要嫌弃,我们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们家的好东西。”
“我还打算寻一所寺庙,为七格格您点一盏长明灯,保佑七格格福寿安康,福泽延绵。”
“那就多谢汪先生了。”年珠原本就对汪景祺印象不算好,见他身上穿了件簇新的缂丝鼠灰色滚狐狸毛边儿夹袄,想着这样一件袄子少说也要二十两银子,却带了寻常之物过来,真真是毫无诚意,“汪先生客气了,我与先生一见如故,如今已是忘年交,以后先生若想要来找我玩,只管来就是,不必再带东西。”
“我听额娘说过,在寺庙里点一盏长明灯可不便宜,先生本就手头不宽裕,如此实在是破费了。”
说着,她又转过头吩咐聂乳母再给汪景祺拿一百两银子,道:“以后等我去了雍亲王府,先生能来找我玩吗?”
“当然可以。”汪景祺是求之不得。
今日他穿了身气派的新衣裳,只觉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的腰杆子也直了起来。
比起年羹尧,身为亲王的四爷自然身份更尊贵。
汪景祺向来是能言善道,如今恨不得将年珠夸成菩萨身边的仙女似的,惹得年珠哈哈大笑,直道若是他手头紧了只管去她的杂货铺找苏额木支钱。
汪景祺是满意而归。
等人走后,就连聂乳母都没好气道:“格格,您莫要被这样的人给诓了,这样的人,奴婢见得多了,哄您开心就是想要您手上的银子。”
“不过说上几句好听的,他就得了两百两银子,他这钱来的未免太简单了些。”
年珠轻笑道:“我就是想要他来钱简单,给他些小钱,叫他迷失自己,这对我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坏事。”
聂乳母可听不懂这些话,嘀嘀咕咕转身就下去了。
年珠却知道汪景祺的仕途之路走的并不顺,几年后才去西安投奔陕西布政使胡期垣,由胡期垣举荐给年羹尧,成为年羹尧的幕僚之一,其中艰辛是可想而知。
所以如今她就要汪景祺的日子好过起来,如此一来,又有谁愿意四处伏低做小,仰人鼻息的谋求生活?
如年珠想的一样,汪景祺这人嘴上虽说的好听,说什么“不求名不求利”,但翌日就去找苏额木打秋风,甚至连便宜坊也没漏下,带着一家老小前去吃饭,要了好酒好菜不给钱不说,一副狗眼看人低,对司掌柜不大客气的样子。
当年珠从聂乳母嘴里听说这件事后,忍不住摇摇头,想着历史上汪景祺落得那样一凄惨的下场,真是一点都不冤。
她们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鬟匆匆前来报信:“格格,梅姨娘带着十公子回来了。”
前几日年珠知晓梅姨娘母子要归京,一直派人守在门口呢。
一听这话,年珠也顾不上什么汪景祺,便匆匆去找觉罗氏。
果不其然,她刚进屋,就听到石嬷嬷正在劝觉罗氏莫要同梅姨娘这等人一般见识。
“福晋,您是什么身份,那梅姨娘又是什么身份?您就是二爷下属送给二爷的一瘦马而已,您把她当成一玩意儿就是了,何苦为了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
“如今她借口自己有了身孕不愿前来给您请安,您还乐得清闲自在,何苦生气?”
年珠虽知道这梅姨娘不是省油的灯,却万万没想到梅姨娘竟有这样大的胆子,姨娘回府,竟不给主母请安?
但她也知道如今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直劝道:“额娘,您为何又不高兴了?”
“珠珠来了。”觉罗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忙道,“额娘没事儿,没有高兴了。”
年珠一方面很享受年纪小带来的福利,可一方面又因大人将自己当成稚童而苦恼,认真道:“额娘,您就是不高兴,您脸上就差写上‘我不高兴’这几个字。”
别人不知道,但她却是知道的,当年她尚在襁褓中,觉罗氏与正得宠的邹姨娘斗法,远远不是邹姨娘的对手,后来还是外祖父苏燕看不下去,前来替觉罗氏撑腰,年羹尧这才未将邹姨娘带去四川。
却也因这件事,年羹尧对觉罗氏愈发疏远。
觉罗氏苦笑一声:“咱们珠珠长大了,懂事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年珠却决心好好与觉罗氏谈一谈,命石嬷嬷守在门口,这才开口道:“额娘,您常说等我长大后要替我寻个好夫婿,可我却从未打算将自己的幸福拴在别人身上。”
“若有相知相解之人,我不排斥成亲,可这天底下又有几个痴心之人?上至天子,下到有几分家底的寻常百姓,谁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所以,我宁愿一辈子不成亲,我有疼爱我的阿玛额娘和家人,手上还有银子和田产,为何要因为夫君疼爱别的女人伤心难受?”
她伸手胖乎乎的掌心,握住觉罗氏那枯瘦的手,又道:“想必您也知道,阿玛心里是没有您的,您担心天气降温,阿玛会不会着凉时,阿玛正在左拥右抱,您担心阿玛喝多了酒会不会难受时,阿玛正在陪梅姨娘花前月下,您替阿玛侍奉祖父,料理家中庶务时,阿玛兴许正在怀念故去的纳兰氏……”
“阿玛会牵挂祖父,担心大伯,关心姑姑,想念孩子,却唯独对您不上心。”
“先前有邹姨娘,如今有梅姨娘,从前和以后都有数不尽的姨娘。”
“您不过三十出头,正是最好的年华,难道真要以后将心思都放在这些糟心事上吗?”
“我也知道有些事情说的简单做起来很难,但您实在难受时,就想想阿玛从前是如何对您的,难道身为女子,就活该逆来顺受吗?您有自己的生活,您还有我和四哥、五哥呢!”
“等着天气暖和起来,我们就陪着您一起去寺庙上香,城郊散步,回辅国公府看看外祖父和舅舅……有这样多美好之事,您为何要揪着那些糟心事不放?”
这是她第一次像个小大人似的与觉罗氏说这样多的话。
嫁给年羹尧十多年,觉罗氏心里又何尝不觉得委屈?可她想着这京中妇人大多与她一样,甚至还及不上她,毕竟她丈夫身居高位,也就生生将苦楚咽了下去。
但如今听女儿说了这样多的话,觉罗氏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先是呜咽落泪,再是低声痛哭,哭的是伤心极了。
年珠就这样静静陪着觉罗氏,轻轻替她顺着背。
等觉罗氏哭好了,年珠才吩咐石嬷嬷打水给她净面。
这下,觉罗氏只觉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年珠,轻声道:“珠珠你放心,额娘也不是那等软弱无知的妇人,有些事既决心放下,就不会再纠结。”
“梅姨娘也好,邹姨娘也好,她们要怎么做就随她们去吧。”
“你阿玛……我权当作他死了,你说得对,我还有你们兄妹三个呢。”
年珠笑着称是。
很快,她们母女二人就去正院探望年遐龄去了。
年遐龄虽年纪大了,却是耳聪目明,知晓梅姨娘不规矩,可这天底下却也没有当爹的管着儿子房中事的道理,见状只能多安慰觉罗氏几句。
一开始,他只觉得觉罗氏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在强颜欢笑,但很快他就发现觉罗氏是真的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觉罗氏甚至考虑起给年若兰未出世孩子准备起礼物来:“……虽说姑奶奶还有几个月才会生产,但礼物却得一早备着,姑奶奶有孕一事除去王爷,也就咱们家里人知道。”
“为避免惹人注意,我打算给珠珠做长命锁由头多打几个长命锁,到时候选个最好的给姑奶奶孩子送去,到时候不管是男是女,这长命锁都用得上,您觉得如何?”
年遐龄看了看一脸正色的觉罗氏,又看了看像没事人一样坐在炕上吃点心的年珠,下意识点点头:“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就是。”
他老人家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偏偏觉罗氏在这儿,有些话不好问。
年珠光选了攒盒中糕点上的葡萄干吃,葡萄干吃完后便对着年遐龄道:“祖父,明日就是元宵节了,能不能叫我和五哥出去看花灯?”
她知道,若换成往日祖父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梅姨娘这事儿刚出,他祖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果不其然,年遐龄点头道:“好啊,叫你额娘带你们两个去吧,不过明日街上人多,得多带点人,小心些才是……”
他老人家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婆子进来道:“老爷,梅姨娘带着十公子过来了,说是给您请安呢。”
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年遐龄虽未见过年忠,却也听年羹尧说起过几次的,知道一岁多的年忠活泼可爱,模样酷似小时候的年珠,可谓是年羹尧如今最喜欢的儿子。
但他老人家却替年珠母女打抱不平,想也不想就道:“不见,既然梅姨娘身子不舒服,那就好生在院子里歇着吧。”
“老二也是糊涂,妇人有孕怎还叫她舟车劳顿?差人与梅姨娘说一声,这些日子就好好在院子里歇着吧。”
年珠忍不住拍起马屁来:“人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真是一点没说错,这天寒地冻的,梅姨娘哪里能四处走动?”
“你啊你,真是个小人精。”年遐龄指着年珠的脑门,很是无奈。
院子里的梅姨娘带着年忠,还带着礼物,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却等来年遐龄不见他们母子的消息。
梅姨娘一愣,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
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出众,很得年羹尧喜欢,在四川,那些仆从俨然将她当成了正牌福晋,惹得她连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都忘了。
她听年羹尧说过,年遐龄是个和善的老人,觉罗氏是个胸无城府的妇人,她原以为自己称病不去给觉罗氏请安,觉罗氏会摆着当家主母的架势闹上一场,没想到……她却算错了。
年珠透过窗户,看着梅姨娘带着年忠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
这世道,女子日子本就艰难,她从未想过为难任何女子,却架不住有人满心算计,想要为难她们母女。
年遐龄从前也是两广巡抚,虽政治才能不如年羹尧,可姜却是老的辣,他不仅下令要梅姨娘禁足,更还从自己院里拨了两个婆子过去守着,以防梅姨娘生出什么幺蛾子。
梅姨娘气的不行,将屋内的茶盅都砸了。
她估摸着年羹尧要回来了,便换上身素净的衣裳,抱着年忠坐在炕上哭了起来。
年羹尧虽对故去的纳兰氏情根深种,但如今最得他喜欢的就是梅姨娘。
年羹尧刚回府,就听说梅姨娘母子已经回府,忙赶了过去。
他刚进屋,就看到梅姨娘母子哭的厉害,梅姨娘梨花带雨不说,小小年纪的年忠看见姨娘哭,自己也跟着嚎啕大哭,一旁的丫鬟婆子是束手无策。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年羹尧皱皱眉,扬声道,“可是有谁欺负了你?”
屋内的丫鬟婆子很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
可不管年羹尧怎么问,梅姨娘都不肯多言,只轻声道:“二爷,您差人将妾身送四川去吧,妾身从小在江南长大,后来跟着您一直长居四川,实在不适应北方地气候。”
“还有忠儿,想必他也与妾身一样。”
“年家上下所有人都对妾身很好,只是……只是妾身没有福气留在京城,妾身虽舍不得二爷,却还是想要回去。”
年羹尧是个很聪明的人,自知道梅姨娘定遇上了什么事,毕竟梅姨娘从前时常说想要陪他去京城,去他长大的地方看看,哪里有舟车劳顿刚来京城第一日就要回去的道理?
年羹尧难得耐着性子哄了哄梅姨娘,一出门就吩咐随从查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年羹尧在书房见了几位客人后,整件事就查了个一清二楚。
前来禀报的小厮道:“说是梅姨娘刚回府身子有些不适,就没有给福晋请安,歇息了一两个时辰,梅姨娘身子好转后,就打算带着十公子给老爷看看。”
“老爷却吩咐禁了梅姨娘的足,恰好那时候福晋与七格格也在正院……”
这人从前没少得梅姨娘的恩惠,如今这几句话也是避重就轻,引人遐想。
年羹尧面上顿时就浮现几分怒色来,站起身道:“我就知道,这个觉罗氏……果然一贯如此。”
若这件事细说起来,则是说来话长,当年觉罗氏刚进门时,正是邹姨娘最得宠的时候,觉罗氏几次拿出主母的身份仗势欺人,下令将邹姨娘禁足。
他只觉比起当年来,觉罗氏是愈发有手段,竟知道借刀杀人起来。
年羹尧这次回京,察觉到年珠待自己根本不如往日亲近,狂妄自大的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的问题,便将所有的问题归咎到觉罗氏身上。
年羹尧气势汹汹朝二房正院走去。
此时的觉罗氏正带着年珠在做灯笼,桌上摆满了竹枝,红色、白色的洒金宣纸等等东西。
年珠属兔,正打算给自己做只兔儿灯笼,拿着竹枝比划道:“五哥真是可怜,今日还要念书,想必也没时间做灯笼,索性我帮他也做一只小牛灯笼好了。”
“我已经差人与司掌柜说好了,明日帮我们留一间上好的雅间,只是可惜四哥大年初三就去了书院,要不然也能和咱们一起去看花灯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着年羹尧脸色沉沉走了进来。
年珠一声“阿玛”还没喊出口,年羹尧就道:“珠珠,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你额娘说。”
自年羹尧回京后,前来看望觉罗氏的次数是屈指可数,如今年珠略一想,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挡在了觉罗氏跟前,道:“阿玛,我不走,今日您可是因梅姨娘一事过来的?是祖父下令禁了梅姨娘的足,与额娘有什么关系?可是梅姨娘在您跟前说三道四……”
“梅姨娘不是这样的人。”年羹尧心头火气愈盛,觉得觉罗氏这是故意将年珠留在这儿给自己解围,觉得觉罗氏不复当初的磊落,“梅姨娘什么都没说,是我命人彻查过之后才来的。”
他皱皱眉,又道:“珠珠,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先下去……”
觉罗氏从前就倾慕年羹尧才学,留心着年羹尧的一举一动,自猜到年羹尧在想些什么。
说来也是奇怪,很多事情决心放下后,她再看年羹尧只觉得这人也不过一滥情的凡夫俗子而已:“二爷不必叫珠珠下去,有什么话您直说就是。您是不是觉得是我挑唆着父亲叫父亲下令禁了梅姨娘的足?我自问无愧于心,您若不信,大可以差人问问父亲。”
虽说觉罗氏是个爽利的性子,但在年羹尧跟前却一向是有所收敛,很少像这样不留情面,如今她像是没看到年羹尧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道:“先前大嫂就劝过我,说二爷您与大伯说过,说梅姨娘性子绵软,不争不抢,颇有故去纳兰姐姐之风。”
“如今瞧来,也不知是二爷您识人不清,还是梅姨娘自视甚高,压根没将我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的缘故,我看她的的确确是江南瘦马的做派。”
“这梅姨娘也是二爷身边的宠妾,我劝您还是多管管她,毕竟您位高权重,不会将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但我却怕我们年家成了下一个佟佳一族。”
年珠很是惊愕,恨不得上前给觉罗氏一个大大的拥抱。
毕竟隆科多一事,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隆科多乃皇上表弟,早些年,佟佳一族还有个响亮的名头叫“佟半朝”。
即便如今,佟佳一族身份地位也远超年家。
隆科多宠妾灭妻,不仅喜欢小妾李四儿,更是爱屋及乌,极疼爱李四儿所出的儿子玉柱,连原配所出嫡子岳兴阿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这李四儿还是隆科多岳父曾经的小妾,被隆科多看重强取豪夺讨了来,更将隆科多原配折腾的生不如死,甚至三年前隆科多父亲佟国维去世,皇上派人前去吊唁,出面招待的并非隆科多原配,而是李四儿。
李四儿十分骄纵跋扈、目中无人,众人见到她虽客客气气,但背地里却不大瞧得起隆科多与李四儿。
其中,就有年羹尧。
如今年羹尧见觉罗氏将自己比作隆科多,将梅姨娘比作李四儿,只觉晦气,扬声道:“觉罗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爷当真是糊涂了吗?”觉罗氏是轻轻一笑,给年珠糊起灯笼来,“我字字句句说的明白,二爷听不懂吗?可见是真的被梅姨娘迷惑的不知东南西北。”
说着,她扫了眼身侧惊的呆若木鸡的石嬷嬷道:“嬷嬷,送客吧,我这儿还忙着呢。”
送客?
年珠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若真说起来,年羹尧来这院子还没客人来的多。
年羹尧一向自视甚高,如今见觉罗氏这样说,气的一甩袖子就走了。
觉罗氏扫了眼笑得乐不可支的年珠,道:“珠珠,你放心好了,你阿玛生气归生气,却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我们辅国公府却也不是吃素的,他顶多冷着我一些日子。”
她透过窗户,看着年羹尧离开时那挺拔的背影,苦笑一声:“可就算你阿玛不生我的气,也不会来看我的,他生气与否,对我半点影响都没有。”
“额娘说的极是。”年珠重重点头道。
不管什么时候想要做出改变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觉罗氏方才一番话虽说的解气,心底却还是有些怅然。
年珠也瞧出来了,但她什么都没说,有些事情是要靠自己慢慢走出来的。
年珠便拉着觉罗氏,央求觉罗氏给自己中多做几个灯笼,这人一旦忙起来,就没心思想那些杂七杂八之事。
反观年羹尧,他回去书房后是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不明白觉罗氏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跋扈不讲道理起来。
恰好年遐龄又差人请年羹尧去了书房一趟,说起梅姨娘禁足一事。
“这件事是我的意思,与觉罗氏,与谁都没有关系。”
“论才学,论为官之道,我已没什么可教你,今日只赠你一句话,妻为妻,妾为妾,方能家宅安宁,家和才能万事兴。”
年羹尧走出正院时,只觉喉咙像有只苍蝇似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索性又派人仔细查了查今日之事,不查不知道,一查这才知道梅姨娘明明身体好好的却借故不去给觉罗氏请安,更是对着身边的丫鬟婆子放话道:“就算那觉罗氏是辅国公之女又如何?嫁给了二爷,她与我就是一样的,甚至还及不上我呢。”
“别说京城之中人人皆知二爷不喜欢觉罗氏,四川也有不少人知晓此事,我若愿意,则敬她是主母,我若不愿意,她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年羹尧知晓此事后自是勃然大怒,直接下令将今日替梅姨娘美言的那小厮打死,不过因梅姨娘正怀着身孕,并未发落梅姨娘。
但知晓年羹尧性子的人都知道,此事之后,梅姨娘怕是彻底失宠了。
翌日一早,年珠早早起身,正吃着元宵时,就听说了这件事。
一夜没怎么睡好的觉罗氏却是感慨颇多,幽幽道:“……从前我就听人说过,说你阿玛极疼爱这个梅姨娘,走到哪儿将她带到哪儿,但如今看来,你阿玛也没有多喜欢她,她怀着身孕叫她大老远从四川来到京城不说,如今不过因她使了使小手段,就彻底冷落了她。”
“所以啊,咱们珠珠说得对,若女子将自己的幸福绑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是过于飘渺。”
年珠忍不住拍手叫好,庆祝她的额娘终于觉醒。
“额娘,您想明白了就好,众人都说女子不如男,可我却说女子不比男儿差。”
很快,年寿也放学过来了。
三人高高兴兴研究起刚做好的灯笼来,年寿一如当初直说年珠的灯笼比自己好看,非缠着觉罗氏再给他重新做个灯笼。
三人正闹成一团时,年羹尧就再次来了。
原本热闹的屋子顿时比外头的天儿还要冷上几分,觉罗氏没有接话,年寿虽觉得自己阿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但对年羹尧却是惧多过爱,如今也不敢开口。
唯有年珠像没事人似的,道:“阿玛,您怎么来了?今日是元宵节,您可吃过元宵了?若是没有,我叫人送一碗过来,今日的元宵有芝麻馅的,还有花生馅和红豆馅的,您想吃什么?”
“不必忙活,我今日吃过元宵了。”年羹尧将年珠抱在怀里,心里忍不住感叹起来,女儿果然是父亲的小棉袄,一点没因昨日之事与他一般计较,笑着问年珠道,“珠珠,我听说你们今日要出去赏花灯,可要我陪着你们一起去?”
对他来说,自己肯陪着觉罗氏去赏花灯已很有诚意,觉罗氏定会顺着这个台阶就下了。
年珠若知道年羹尧的想法,定会忍不住冲年羹尧翻个白眼的,也就是她知道历史上的年羹尧有多么作死,懒得同年羹尧一般计较罢了。
年珠偷偷看了眼觉罗氏,低声道:“阿玛,这件事我说了不算,您得问问额娘才是。”
她心里是有几分忐忑的,毕竟觉罗氏从前对年羹尧一往情深,生怕觉罗氏一个心软就答应下来。
第30章 不是你给台阶我就非得下
觉罗氏的目光从花灯上挪开, 终于给了年羹尧一个眼神。
“二爷贵人事忙,日日有赴不完的宴,今日难得无约, 就好好在家歇息歇息吧。”
“况且我今早上也听人说了,说是昨夜梅姨娘身子不舒服,梅姨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比起梅姨娘和梅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来,赏花灯可是小事。”
年羹尧一愣, 竟不知如何接话。
觉罗氏却牵起年珠的手就往外走, 淡淡道:“寿儿,珠珠, 咱们走, 去问问你们伯母今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赏花灯。”
年珠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乖觉点点头, 就走了出去。
年寿愣了愣,忙道:“阿玛, 那,那我也先走了。”
年羹尧与觉罗氏成亲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觉罗氏如此模样,竟敢当着孩子给他没脸?
年羹尧也决心冷一冷觉罗氏,正好他明日要宴客, 索性便下去操持这件事来。
年珠很快就见到了伯母郭络罗氏,郭络罗氏已知道梅姨娘之事,字字句句劝觉罗氏想开些:“……你瞧你,二叔回来之后倒比从前还要憔悴, 莫要将这些狐媚子放在心上,二叔身边向来不缺女人, 没了这个还有那个,像流水似的。”
“想当初邹姨娘得宠时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这才几年啊,就有了新人,你且等着瞧吧,顶多再过一两年,二叔身边又会添新人的,连梅姨娘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她以为觉罗氏昨夜未眠是因为生气,殊不知,觉罗氏却是将她嫁给年羹尧后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是越想越心凉,这才有了今日有了台阶却不肯下一事。
觉罗氏只觉她心里有年羹尧,这年羹尧才是她的丈夫,若心里决定放下,年羹尧就是一活死人而已。
“伯母,额娘才没有因为阿玛伤心难过呢。”年珠面上带笑,很是高兴。
这话,郭络罗氏却是不信的。
整个年家上下,谁不知道觉罗氏对年羹尧一片痴心?
郭络罗氏本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却想着好好陪陪觉罗氏散心,便答应晚些时候一同去赏花灯。
天刚擦黑,年珠这几个小的就催促着长辈出门。
京城是大清国都,本就热闹非凡,今夜是元宵节,华灯初上之时更是热闹非凡,街边朱楼,灯火灿烂,花灯琳琅。
年珠是看着这个花灯也想要,看着那个花灯也想要,不仅聂乳母等人手中提满了花灯,她还为年若兰挑了个“嫦娥奔月”的花灯,笑着与觉罗氏等人道:“额娘,你们看看,姑姑长得像不像这嫦娥,嫦娥手中抱了只玉兔,姑姑也时常将雪球抱在怀里呢。”
“若姑姑瞧见我给她选的灯笼,一定会高兴的。”
她甚至还给年遐龄等人也挑选了花灯。
觉罗氏瞧着这街上人挨人,担心有拍花子的,便提议说去便宜坊坐坐。
毕竟他们从前只去过致美斋,可没去过便宜坊。
当日便宜坊在关门歇业期间,司掌柜也没闲着,将便宜坊修缮了一番,设在三楼的雅间虽比不得致美斋,却也像模像样。
谁知年珠一行人刚行至三楼,就碰到了熟人。
以郭络罗氏为首的一干人忙请安道:“妾身见过八贝勒,八福晋。”
年珠看着眼前这个约莫三十多岁,模样出众,气宇轩昂的男子,很是惊愕,原来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八贤王啊?她曾设想过很多次,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看到八阿哥,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等情况之下。
今日的八阿哥穿着一身常服,看着不过是世家子的模样,微微抬头道:“不必多礼,今日我们也是闲来无事,所以出来转转。”
“既是与民同乐,那就不讲究尊卑。”
他身边站了个气质出众的女子,还有个十来岁左右的孩子,想来这女子就是八福晋,这孩子就是四爷时常提起的弘旺。
因八福晋与郭络罗氏乃同族姐妹,自小认识,所以说了几句话后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雅间。
郭络罗氏提起这个远房堂妹来,却是感慨颇多:“……说起来人各有命,她从小到大都是个跋扈厉害的性子,当时长辈们没少打趣她,说她以后成亲定会遭夫婿不喜。”
“不曾想她嫁给八贝勒后却与八贝勒琴瑟和鸣,十几年来虽未曾替八贝勒生下一儿半女,可府中之事,八贝勒却处处以她为尊。”
“后来她几次劝说,八贝勒这才愿意纳妾,有了弘旺小阿哥,可弘旺小阿哥一出生就被抱到了她身边,与她亲生子无异。”
正感叹着,她这才想起什么来,忙道:“弟妹,你莫要多想,像八贝勒这样的好男人别说京城里找不出几个来,如今就是打着灯笼都难寻……”
八福晋虽为安亲王岳东之外孙女,但她的额娘却是庶女,论身份家世,却是及不上觉罗氏的。
觉罗氏只淡淡笑笑,不以为意道:“大嫂,没关系的,女子嫁人如再次投胎,八福晋命好,我也为她高兴呢。”
她扫了眼正与年寿等人扒在窗户边上看花灯的年珠,低声道:“我只盼着我的珠珠到时候也能像八福晋一样好命。”
看似正赏花灯,实则恨不得竖起耳朵听长辈闲话的年珠却觉得很是无语,不过这一点不耽误她对八阿哥夫妇的佩服。
身为当朝贝勒爷,不去致美斋,反而来便宜坊,可见这人善于听取旁人意见,学习旁人过人之处。
身为贝勒爷之妻,不嫌弃便宜坊不合身份,却带着儿子陪着丈夫一起过来,可见这位八福晋根本不像旁人议论的那样刁蛮跋扈。
年珠记得清楚,历史上四爷下了圣旨替八阿哥休妻,谁知八福晋不惧不怕,自尽身亡,追随丈夫而去,可见夫妻感情深厚,对这样一个女子,她是又敬又重。
一直等着行人皆散,年珠等人这才回去。
他们离开时,隐隐可听见隔壁雅间还传来说话嬉笑的声音。
年珠忍不住心中暗道,夫妻能当到这般地步,真是神仙难求啊!
年珠回去时,时候已不早,她却还是吩咐人将花灯给年羹尧送去,更是道:“一定要与阿玛说一声,这是我为他千挑万选的。”
她太清楚年羹尧的性子,要想在年羹尧跟前说得上话,就必须要年羹尧对她另眼相待。
果不其然,年羹尧收到花灯后心情好了不少,更是将花灯挂在书房最显眼处。
年珠酣甜一睡,翌日早早就打着哈欠起来了。
“格格,您怎么不多睡会儿?”聂乳母心疼道,“如今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福晋吩咐您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必早起。”
年珠飞快下床,梳洗起来:“那可不行,今日是阿玛设宴的日子,我也得去凑凑热闹。”
她觉得以年羹尧的性子,今日定会有很多达官显贵和与他交好之人过来,她得在人群中好好扒拉扒拉,看有没有能帮得上自己忙的。
年纪小的好处这时候便显露出来,因昨日送给了年羹尧一盏花灯,年珠不过在年羹尧跟前撒娇耍赖一番,年羹尧就松口今日她能内外院自由活动。
年珠笑的脸上能淌出蜜来,甜甜道:“多谢阿玛,还是您对我好。”
她仗着身量矮小到处乱窜,不仅见到了昨晚上刚见过的八阿哥,还见到九阿哥、十阿哥等人,不过她也知道这些皇子可不是她能说得上话的,便将目光放在那些不大显眼的人身上。
既是身份不显,又能受邀参加年羹尧的宴会,可见十有八九是年羹尧的心腹。
年珠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一个。
此人名叫岳钟琪,是年羹尧的的得意手下,年羹尧招待八阿哥等人时都带上了他,可见有多受年羹尧看重。
可惜,这人一直跟随在年羹尧左右,好不容易年珠见他落单,忙追上去道:“……您就是岳叔叔了吧?我听人说过您是岳飞的后代,骁勇善战,还曾攻打过准噶尔部呢。”
三十多岁的岳钟琪如今满心只有建功立业、在上峰跟前好好表现,如今皱眉道:“你就是七格格了吧?多谢七格格抬爱,不过我急着如厕,还请七格格让让。”
甚至从茅房出来的他见着年珠还在不远处等着,舍近求远,选了条远路绕道而行。
他虽不知道年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也觉得这位小格格有点怪怪的,生怕被这位小格格缠上。
年珠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样子拉隆人这件事比我想象中要难多了,若我是个男子,想必很多事就能简单些。”
她率先想到了五哥年寿,可这个主意刚冒头就被她按了下去。
年寿这人虽看似顽皮,实则胆子很小,特别是看到年羹尧时,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被揍了。
若真找了年寿,那她的大计才是瞒不住了呢。
年珠没法子,只能再次走迂回路线,回到了内院。
男人们在外院喝酒谈论政事,内院里,女人们也没闲着,说起京中最近流行什么花样子,什么样的首饰时兴……当然,这群女眷中自是以八福晋等一众皇家儿媳为首。
比起昨日的一身常服来,今日的八福晋是盛装打扮,虽年纪不小,却是明艳端庄中带着几分妩媚,将旁的一众女眷衬的黯淡无光。
年珠凑过去时,正听到八福晋与觉罗氏低语。
“昨日你身边带着的两个孩子可是你的一双儿女?那小女孩长得可真像年总督,一看以后就是个有福气的。”
“近来雍亲王府与年家之事我也有所听闻,我虽膝下无子无女,却一直将贝勒爷妾室所出的弘旺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若将弘旺养在旁人身边,我都舍不得,更何况小格格还这样小……只怕你更是舍不得。”
“我与你大嫂是堂姐妹,真论起来,咱们之间也不是什么外人,你若舍不得将小格格送去雍亲王府,兴许我能帮着在四嫂跟前美言几句的……”
年珠只觉得这位八福晋还是怪厉害的,虽字字句句未提十四阿哥一党想要拉拢年羹尧,但话里话外却皆是拉拢之意。
毕竟内宅一向是与前朝是息息相关的。
年珠含笑走上前道:“珠珠见过八福晋,给八福晋请安了。”
“起来吧。”八福晋亲手将年珠扶了起来,从腕上褪下玉镯子,“昨日我瞧见你就觉得很是喜欢,可惜昨晚上我陪着贝勒爷出门看花灯,身上并未戴什么值钱之物。”
说话间,她已不由分说将玉镯子套在了年珠手上,轻笑道:“今日我便将这见面礼物补上,你可莫要推脱。”
年珠从小也是见惯各种好东西的,一眼就瞧出这玉镯子不是凡品,忙道:“八福晋,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是啊。”觉罗氏也是皇亲国戚,自知道八福晋这是何意,当即就要将年珠手上的镯子取下来,“珠珠年纪太小,您送她这样贵重的礼物,实在是折煞她了……”
可不管年珠与觉罗氏怎么说,八福晋都不愿将礼物收回去,嘴里更说什么“长者赐不可辞”之类的话。
觉罗氏想着今日家中设宴,若一直这般推来推去的也不好看,便想着先将东西收下来,明日再差人将玉镯送回去。
八福晋一副很喜欢年珠的样子,问她是否已开始念书,平日里做什么打发时间之类的小问题。
年珠是毫不露怯,一一作答。
惹得八福晋与觉罗氏笑道:“……你有这样一懂事可爱的女儿,真是好福气,我瞧见珠珠都恨不得将她抱回去当自己女儿呢。”
年珠也好,觉罗氏也好,谁都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以为这只是客气话。
毕竟年珠对八福晋并不排斥,反倒还挺欣赏这个直爽的女子。
等着一场宴会下来,年珠只觉自己累的要散架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陪在觉罗氏身边,笑着替觉罗氏捏肩,更道:“额娘,您累不累?要不要我差人给您端杯玫瑰蜜水来?”
“不必了。”觉罗氏握住年珠的手,道,“今儿你也忙活个不停,歇歇吧。”
年珠乖觉挨着觉罗氏坐了下来,道:“额娘,其实我有件事想求求您。”
觉罗氏一副“我就知道会是如此”的表情:“说吧,什么事,你今日陪了我整整一天,若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定答应你。”
“我就知道额娘最好了。”年珠抱紧觉罗氏的胳膊,靠了上去,撒娇道,“能不能请岳钟琪的妻子来咱们家做客啊?”
岳钟琪?
觉罗氏一内宅妇人,连岳钟琪是谁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年珠笑着解释道:“这人是阿玛的下属,很得阿玛看重,今日我去外院看热闹时,发现阿玛走到哪儿都带着他。”
“先前我是听五哥说起过这人的,说他曾攻打过准噶尔部,还是岳飞的后人,我实在好奇,可惜,人家压根瞧不上我这一小娃娃,所以我就想着见见他妻子,万一他的妻子像八福晋一样喜欢我呢,兴许以后就会经常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珠珠,你什么时候与寿儿一样对行军打仗这些事感兴趣了?难不成你以后也想当个将军?”觉罗氏轻抚着年珠的发丝,道,“不过你这孩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等着你阿玛离京后又要去雍亲王府,不过你阿玛属下一妻眷,你想见就叫你见见吧。”
年珠很是开心,心想觉罗氏总算没再说什么“女子就要嫁个好夫婿”之类的话。
觉罗氏身为一当家主母,这些小事还是能拿主意的,很快就吩咐人拿了帖子去宴请岳钟琪的妻子。
她刚吩咐下去,外头就有小丫鬟进来了。
“福晋,梅姨娘求见。”
“梅姨娘怎么来了?”正沉浸在喜悦中的年珠却是一个激灵,若她有尾巴,身后的尾巴早就警觉竖了起来,“她不是被祖父下令禁足吗?”
小丫鬟却是一问三不知。
觉罗氏却是笑了笑,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之色:“想来是梅姨娘知道你阿玛这次生气了,所以才来我跟前认错的。”
“你祖父之所以下令禁足,无非也是给她点颜色瞧瞧,如今她差人与你祖父说想来与我赔不是,你祖父又怎会不答应?”
她拍了拍年珠的手,示意自己无事,又吩咐小丫鬟道:“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叫她进来吧,免得这事儿传到二爷耳朵里去,又觉得我善妒不容人。”
很快,梅姨娘就跟在小丫鬟身后走了进来。
当日她刚回来时是穿金带银,言行举止皆是当家主母的做派,今日她浑身素净不说,面上更是半点粉黛未施,一进门就跪倒在觉罗氏跟前。
“妾身见过福晋,见过七格格,都是妾身的不是……还望福晋莫要与妾身一般见识。”
“妾身当日是被猪油蒙了心,所以才会那样做的……”
她边哭边说,看起来是可怜极了。
年珠见梅姨娘那我见犹怜的姿态,只觉她与年羹尧书房画像上的纳兰氏果然有六七分相似,再加上这人正值年华最好时,别说年羹尧,就连她都见了都觉得不忍心。
觉罗氏本就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见状刚准备吩咐梅姨娘起来时,谁知梅姨娘却接过身后乳母怀中的十公子年忠,悄悄在年忠身上掐了一把。
顿时,年仅一岁有余的年忠哇哇大哭起来,梅姨娘的眼泪掉的愈发厉害。
“忠儿,你别哭啊,你好好与你额娘说一声,要她莫于咱们一般计较。”
“若你额娘想要为难咱们,咱们母子三人真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从前我就听说你额娘心地良善,想来定不会与我一般计较的。”
……
年珠坐在上首,正好将梅姨娘的小动作一览无遗,觉得很是无语。
这哪里是认错呀?分明就是来逼觉罗氏的,恨不得将觉罗氏架在火上烤。
觉罗氏从前也是与邹姨娘等人斗过法的,她虽不会用这等招数,却不代表她看不明白。
“梅姨娘,你起来吧,我何曾说过要针对你们母子?禁足一事是父亲的意思,我可从来没说过。”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莫要哭哭啼啼,若在我这儿有个三长两短的,二爷定有要说我不容人。”
她如今半点没将梅姨娘放在眼里的意思,转而吩咐石嬷嬷道:“去,将梅姨娘扶回去吧,再开了库房送些补品过去。”
年珠是打从心底里为觉罗氏的转变感到高兴,笑看着一脸惊愕的梅姨娘:“姨娘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开口,额娘是最贤良不过的人,定不会委屈你们母子几人的。”
梅姨娘原打算挨一顿责罚,以此换取自己解了禁足,谁知如今她的如意算盘却是落了空,只能哭哭啼啼离开。
一直等她走远,众人仍能听到年忠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觉罗氏今日忙活了一天,本就头昏脑胀,方才被梅姨娘等人一哭,脑子似要炸开一般。
偏偏那年忠的哭声一直延绵不绝,吵的她直皱眉。
石嬷在一旁低声道:“说起来这十公子模样长得有几分像七格格小时候,与二爷有六七分相似,可惜啊,十公子却没能投个好胎。”
“说是这两日二爷再没去看望梅姨娘,梅姨娘气不过,却拿十公子撒气。”
“这孩子从前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难怪哭个不停。”
就连年珠也不得不承认,很少见到像年忠这样好看的孩子。
觉罗氏听闻这话,面上顿时浮现几分犹豫之色来。
“额娘。”年珠见觉罗氏脸色不大好看,再次爬上炕替觉罗氏捏起肩来,“您若是觉得年忠可怜,不如就将这孩子抱在您身边养着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觉罗氏哑然失笑。
年珠笑道:“因为我是额娘的女儿啊!”
她知道觉罗氏是个心善之人,这么多年就算治下严苛,时常将“把人打一顿发卖出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却从未实施过,就连纳兰氏所出的次子处事高调、行事张狂、未将觉罗氏放在眼里,觉罗氏也未曾与年富一般计较过。
“咱们珠珠果然长大了。”觉罗氏拍着年珠的手,若有所思道,“就梅姨娘这般性子的人,不管落得什么下场,我都不觉得她可怜。”
顿了顿,她又道:“可年忠只是个尚不到两岁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孩子是无辜的。”
“更何况,我一看到他就想起小时候的你。”
“打小你就听话,那时候我忙的很,你非缠着我,我就将你放在摇篮里,你睡醒之后也不哭不闹,一个拨浪鼓都能玩上许久,我看向你时,你还冲我甜甜一笑……”
纵然年珠记性好,却也不记得这等事,只道:“额娘,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过几日我就又要去圆明园陪姑姑,虽说你日日忙的很,却总有闲暇的时候,若身边有个孩子陪您也是好的。”
先前她还担心觉罗氏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毕竟觉罗氏嫁对年羹尧情根深种十多年,但如今听闻这话,猜测觉罗氏是真没再将年羹尧当成一回事。
年珠当即就陪着觉罗氏去了外院书房。
年羹尧同样也忙了一日,刚在书房休息一二,就听小厮说福晋带着糕点过来了。
年羹尧嘴角不由扬起了几分。
他纵横官场二十来年,一直游刃有余,因身边红颜不少,自诩深知女子心思,想着觉罗氏先前那一番话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如今还不是巴巴过来找自己?
觉罗氏与年羹尧成亲多年,来年羹尧外院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原因无他,她一看到年羹尧墙上那几幅画儿就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刚成亲时,她曾也委婉提起此事,谁知年羹尧却道:“就算我将那几幅画取下来,也无法改变纳兰氏是我发妻之事,既然你如此在意,当初为何要嫁给我?”
从那之后,觉罗氏再未提起这话,眼不见为净,几乎未去过年羹尧外院书房。
今日觉罗氏牵着年珠的手走了进来,当年宛如眼中刺的几幅画却再也掀不起任何何波澜,她甚至还能站在旁观者的角落欣赏一二,只觉纳兰氏的确是才情出众。
父母二人之间已有隔阂,年珠便充当起中间人的角色来:“阿玛,今日您累不累?我们给您带了些糕点过来,都是刚出锅的,您快来尝尝看。”
因年珠喜欢吃糕点,觉罗氏院里小厨房养着几个擅做糕点的厨娘。
食盒中装着一碟碟精巧的糕点,有栗粉糕、桂糖糕、蜜浮酥奈花……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尚是温热的,空气中顿时就弥漫着糕点的甜香。
年珠叽叽喳喳说着话,说起她觉得岳钟琪很厉害,过几日想要宴请岳钟琪的家眷前来家里做客。
吃着糕点的年羹尧颔首答应下来,今日岳钟琪的女眷并不在邀请之列,说起来只因她们身份不够。
年珠看了看觉罗氏,又看了眼年羹尧,道:“阿玛,额娘有话要和您说呢。”
年羹尧一点不意外,看向觉罗氏道:“你有什么话要说,直说就是。”
他想,即便今日觉罗氏与他耍哦上几句软话,他也要像觉罗氏当日一样拿乔一番的。
觉罗氏看着年羹尧的眼睛,平静开口道:“二爷,今日我过来是想说将年忠养在我身边。”
“我知晓二爷您疼爱年忠,既然是父母之爱为之深远,就更要替孩子深思远虑才是,且不论梅姨娘出身遭人诟病,就说她那见识,只怕也会养废了年忠。”
“还请二爷放心,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将上一辈的恩怨迁怒到孩子身上,若您觉得放心,就将年忠留在京城吧。”
年羹尧面上浮现些许惊愕之色,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
就算觉罗氏今日不说,他也不会放心将年忠再养在梅姨娘身边的,他原先想的是叫大嫂郭络罗氏帮着抚养年忠的。
“你,你……今日过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些而已?”
“你既是忠儿的嫡母,我将忠儿养在你身边自没什么不放心的。”
觉罗氏见已达成目的,牵着年珠的手就要走:“二爷忙的很,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年珠就这样跟在觉罗氏身边乖乖走了出去,行至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年羹尧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珠珠。”觉罗氏低头看向年珠,“你笑什么?”
年珠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声音轻快,“我在笑阿玛呢,他定以为今日您是过来服软的,谁知您就这样走了。”
“我想,只怕以阿玛的性子,今晚上定要气的睡不着了。”
“他睡不睡得着与我何干?”觉罗氏想着年羹尧的反应,只觉神清气爽,没好气道,“从前每回都是他气的我半夜睡不着,如今也要叫他尝尝这彻夜难眠的滋味,如今我也想明白了,这梅姨娘失宠后,还有什么桂姨娘,芍姨娘……我有娘家,有孩子,有陪嫁,没道理他与我说上几句软话,我就要给他个台阶下,我不依附于他,日子一样过得很好,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世上之事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我权当自己以后就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况且他身居高位,我走出去,众人皆对我笑脸相迎,我这处境可比寡妇强上不少。”
年珠冲觉罗氏竖起大拇指来:“额娘,您想明白了就好。”
随着觉罗氏一声令下,石嬷嬷就带着人抱回了年忠。
据说梅姨娘知晓石嬷嬷等人的意图后,是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可石嬷嬷又不是那等见色眼开的狗男人,梅姨娘这一招对石嬷嬷根本没用,甚至石嬷嬷还故意刺上了梅姨娘几句。
等着小小年纪的年忠被抱至二房正院时,一副呆呆傻傻、被吓坏了的模样。
年珠下头虽有妹妹弟弟,但这些妹妹弟弟一向与她不亲近。
如今年珠看着年忠,不由想到了姑姑年若兰身边养的那只叫雪球的京巴狗儿,若真说起来,这年忠就像人中雪球似的,好看的很。
“喏,忠儿,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给你好吃的好不好?”
“小厨房有刚出锅的栗粉糕,可好吃了,你想吃吗?”
她顿时明白自己小时候为何会如此招人喜欢了,顶着如此好看的一张脸,谁见了能不喜欢?
年忠这几日被梅姨娘吓坏了,如今难得没人打骂他,还有人冲他笑脸相迎,奶声奶气开口道:“姐姐。”
年珠就这样将年忠抱在怀里,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喂年忠吃糕点。
觉罗氏瞧见这样子只觉好笑。
并非她同情心泛滥,也并非全然是因为年忠酷似年珠模样的缘故才愿意养着这孩子的,而是一岁多的孩子哪里记得事儿?没几日梅姨娘就要随年羹尧一起回四川,以后他们母子再没有见面的机会,她是一点不怕孩子养不熟。
若孩子随母,本性不善,她自也不会在年忠身上浪费太多的情感。
很快年寿也过来了,一群人是其乐融融。
天色已黯,黝黑的夜空被落雪填满,簌簌落下,寒风卷着落雪扑扑打在窗棂上,但屋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洋洋。
年羹尧就这样站在院子里,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论是朝堂上还是女人堆里,年羹尧很少有犹豫不决的时候,但如今,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自然知道觉罗氏是不高兴了,但他是男子,是丈夫,是觉罗氏的天,凭什么给了台阶觉罗氏不肯下?
他有点想像从前一样冷上觉罗氏几日,兴许过几日觉罗氏就回认识到自己的不对之处,但他隐隐觉得,觉罗氏不会像从前一样了,再过些日子,他就要回去四川了……
年羹尧摇摇头,最后还是自尊心占了上风。
他刚转身打算离开,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阿玛,您怎么在这儿?”
年羹尧回头一看,这不是年珠还能是谁?
年珠他们方才说起元宵节的盛景,这才想起十弟弟年忠没有花灯,直说她元宵节当日买了很多花灯,要回去亲自为年忠挑选一个。
年珠身上裹着狐皮披风,整个人罩在披风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她快步走了过去,低声道:“阿玛,您可是来找额娘的?”
“我……”年羹尧面上一僵,道,“自然不是。”
年珠是知道年羹尧性子的,这人狂妄自大,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如今在自己女儿跟前竟也是这般死鸭子嘴硬起,“阿玛,既然您不是来找额娘的,那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是来看十弟弟的?”
她瞧见年羹尧一副正欲点头的模样,却抢在年羹尧前头开口道:“您可别说真是来看十弟弟的,您若对十弟弟上心,为何前几日没去看他?”
“在我更小的时候,额娘就教我不能撒谎。”
年羹尧:“……”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接话。
年珠仰头,认真道:“阿玛,您这次是真的伤了额娘的心,您知道自己错了吗?”
“所有人都说,女子嫁人后该以夫为天,可您这片天不是风吹雨打,就是雷霆暴雨,额娘如今心灰意冷,已躲进自己的小房子里去了,您后悔可是来不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