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没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

    夜幕降临, 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洒在年珠面上,愈发衬得她肤色如玉, 动人极了。

    美人向来是有格外优待的。

    也难怪玉柱都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却还想着强占了年珠。

    年珠毫不惧怕看着他的眼睛,轻轻一笑,道:“玉柱,你觉得我既然敢过来, 难道还会怕你吗?我这人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你但凡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我就能要了你的命。”

    “当日年富说你若肯交出隆科多的私产, 我就饶你一命, 我是生意人, 我说出来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如今是你食言在先,那我也不必遵守诺言。”

    “我再最后问你一遍, 这个盟约还奏不奏效。”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玉柱面上的渴望就褪的一干二净,反之则是惧怕。

    对于年珠的本事,他是最清楚不过,几次在年珠手上吃瘪, 如今为了一个女人更是闹得家破人亡的地步,这个女人……简直是妖魔转世,她怎么能不怕?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低声道:“你, 你想怎么做!”

    冬夜里寒风呼啸,方才那动人的歌曲如今落到他耳中就像夺命音符一般, 他突然想到年家从前虽不说与佟佳一族平分秋色,但也不比佟佳一族逊色多少,他阿玛身边养了十几个死士,年羹尧身边未必没养着死士,若真的拼杀起来,谁输谁赢还真的不一样呢。

    他再看着胜券在握的年珠,心里的惧意是愈发浓了。

    年珠道:“我只是想拿到你承诺的东西。”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的时间,玉柱就拜下阵来。

    他道:“我给你,我都给你……我手上只随身携带了三万两银票,剩下的宝贝都藏在我阿玛保定那个田庄里,那个田庄小厨房柴房里的柴堆下有个暗门,暗门下面还有七个门,从左边数的第二个门进去,里头藏着我阿玛的宝贝。”

    “年七格格,我说的话自然是作数的,你相信我,我只是打算离开京城,安顿下来之后再将东西给你呢。”

    年珠会信吗?

    她又不是傻子,自是不信的。

    但她从始至终要的都是玉柱的钱和命,当即只是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她刚上马车,就吩咐苏额木去那地方找找看。

    聂乳母瞧见儿子苏额木离开后,才不解道:“格格,这大冷天的又是大半夜的,您又刚痊愈不久,何必亲自过来一趟?”

    “乳母,从前玉柱害我那么多次,我总得亲眼见他宛如丧家之犬才觉解气。”年珠坐在温暖如春的马车里,嘴角蔓延出笑意来,“况且,机会难得,岳兴阿已在暗处埋伏,随时随地跟着玉柱,只要等着我拿到东西后,玉柱就要下去与他额娘相聚呢。”

    原本李四儿是该与隆科多一起问斩的,但李四儿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娇滴滴的一点苦都吃不了,今日一早已于牢狱中自尽。

    李四儿是死于剧毒,至于这剧毒是怎么送进去的,想必也是岳兴阿差人送进去的。

    这剧毒不光毒性霸道,还能生生折磨人七八个时辰,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年珠前脚刚回到年家,后脚苏额木就差人送来了消息,说是隆科多的那些宝藏都找到了。

    年珠当即就吩咐道:“好,劳乳兄差人给岳兴阿说一声,可以动手了。”

    翌日一早。

    年珠刚睡醒起身,就听说了消息,玉柱以及其身边一众死士被杀,死相极其惨烈。

    当然,岳兴阿所做之事远不止于此,隆科多保定那田庄也被人洗劫一空,身为隆科多嫡长子的岳兴阿一早就去报了官,直说巨额金银财宝被人洗劫一空。

    因数量庞大,官府来了好几波人,可查来查去,却没有下文。

    但这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街头小巷,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

    “哟,你知道吗?说是前步军统领隆科多私藏的宝贝被人抢了?这叫什么,这就叫一朝失势,人不如狗!”

    “也不知道他那些宝贝都被谁抢去呢!有那么多钱,以后几十辈子都不愁!”

    “难道你没听说?那些金银财宝都被年家二公子年富抢占了!他们两人从前就关系要好,而且自家阿玛都被贬了官,惺惺相惜,想必有很多话要说!”

    “而且你没看见那年富最近出手很是阔绰?从前他阿玛是总督,家里有用不完的钱,但如今年家一家老小那么多人,家里能有多少钱经得起他挥霍?”

    ……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年富耳朵里,年富是嗤之以鼻,没好气道:“这些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难不成我阿玛被罢了官,不当总督了,我就该去死?”

    “我好歹也是三十来岁的人呢,难道手上就没点积蓄,一辈子就靠家里?”

    他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毕竟人长了嘴巴就是说话的,这么些年,京城的流言蜚语就没断过,不出几日,这流言蜚语自然就消散的一干二净。

    但是年富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流言蜚语却是愈演愈烈,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有好人故意凑到年富跟前,明里暗里皆是打听那笔金银财宝的下落。

    不管年富怎么辩解,那些人都不信,甚至打趣道:“得了吧,年富,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年家大不如从前,你吃肉,给咱们兄弟几个喝口肉汤都不行?”

    年富气的是咬牙切齿,他很快也琢磨出来,这件事定是年珠在捣鬼。

    但如今对上年珠,他老实的像只鹌鹑似的,如今已连凑到年珠跟前去的勇气都没有。

    毕竟当日玉柱身上被割了足足九十九刀,死相惨烈,万一年珠也如法炮制,这样对他怎么办?

    这一日是腊八节。

    年珠正走在前去给年遐龄请安的路上,远远就看到年富。

    年富似也看到了她,下一刻连躲避开来,一副压根不愿与她打罩面的架势。

    年珠瞧见只觉好笑:“……年富如今这样怕我,早干什么去了?如今知道躲着我了?可惜,迟了。”

    她如今只将年富当成空气,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年富,径直去了年遐龄院子。

    年遐龄也是历经无数的老人,年羹尧落得如此境地,他老人家并未受到多少影响,每日依旧该吃吃该喝喝的,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只要人活着,只要一家人平安无事就好。

    此时的年遐龄正在练字,窗外大雪簌簌,屋内炉子上烧着一壶茶,屋内满是茶香,气氛很是静谧。

    年珠含笑走了进去,道:“祖父。”

    “珠珠,你来了。”年遐龄抬起头来,嘴角含笑,“来,看看祖父这字写的怎么样。”

    年珠脸上的笑意更甚,道:“祖父,您这可真是为难我了,我哪里看得懂这些?等阿玛回来了,兴许还能陪着您说上几句呢。”

    提起尚在归途的年羹尧,年遐龄却是长长叹了口气:“今日已是腊八,过了腊八就是年,也不知道你阿玛走到了何处。”

    “从前他每每回京总是前呼后拥,随着他一声令下,许多事情众人替他办得好好的,如今凡事要他亲历亲为,其中落差,想来他是受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三日之前,他收到消息,皇上已任命岳钟琪为川陕总督。

    他们在京城都已收到这消息,半路上的年羹尧定也收到了这消息,从前自己的副手顶替了自己的位置,谁心里能好受?

    “祖父,话不是这样说的,凡事总是要习惯的,皇上如今已是网开一面,我们该知足才是。”年珠劝道,“更何况,皇上已说从前之事已既往不咎,以阿玛的本事,擢升也是迟早之事。”

    年遐龄点点头,喟叹一声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祖孙两人正在屋内说话,很快,就有人匆匆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扬声道:“老爷,老爷,二爷回来了!”

    年遐龄忙站起身来,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说起你阿玛,他就回来了。”

    年珠忙搀着年遐龄朝外走去,他们刚走没几步,就瞧见了年羹尧匆匆走了过来。

    不过半年的时间未见,从前意气风发的年羹尧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黑了、瘦了、头发白了不少,任谁远远瞧见,都认不出这人是从前的川陕总督年羹尧。

    年遐龄瞧见,顿时红了眼眶。

    年羹尧疾步上前,跪地道:“儿子见过阿玛,儿子不孝,请阿玛恕罪,以后儿子就留在京中侍奉阿玛左右。”

    年遐龄动了动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伸出手,身子都微微有些发抖。

    年珠见状,忙上前搀扶年羹尧起来,柔声道:“阿玛,您快起来吧,您一路辛苦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她搀扶着年羹尧就朝正院方向走去,更是扭头与年遐龄道:“祖父,没什么比一家人高高兴兴在一起更重要,如今阿玛能平安无事回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祖父,走,咱们快进去。”

    “我待会儿就吩咐厨房做些好菜,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顿饭吧!”

    第92章 做人不能不知恩

    很快, 年羹尧回府的消息就已传遍年家每一个角落。

    除去已领了差事的年希尧,年家所有人都已到了正院,一个个嘴上都说着“只要无事就好”之类的话。

    毕竟说句实在的, 年羹尧落到这般境地,比起已身首异处的隆科多来,真真是祖上烧了高香。

    年羹尧也道:“……你们放心,我对皇上并无任何异议,如今我能平安回京, 已是皇上格外开恩 。”

    “也就是我如今身份卑贱, 不然明日我肯定是要进宫谢恩的。”

    “这次谢恩,也只能由皇贵妃娘娘帮着转述呢。”

    这话说完, 他下意识看向觉罗氏。

    可觉罗氏自进门之后, 一直落在年珠等人身后, 别说面上一副淡然漠不关心的神色, 连给年羹尧一个眼神的意思都没有。

    归家的喜悦顿时就淡了不少,年羹尧动了动嘴, 可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

    算起来,他距离上次见觉罗氏已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岁月似乎并没有在觉罗氏脸上留下痕迹,因尚在先帝丧期的缘故,觉罗氏虽并未怎么打扮, 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是容光焕发,就像是一朵开的正好的牡丹花一样。

    若说觉罗氏像牡丹,那从前的纳兰氏则像水仙,娇弱文气, 从前他只觉水仙好,如今深知牡丹妙, 却已是迟了。

    接下来吃饭时,年羹尧的眼神更是数次落在觉罗氏面上,但觉罗氏却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像没看见似的。

    就连坐在觉罗氏身边的年珠都忍不住低声道:“额娘,阿玛又在看您呢。”

    “他想看我便看,难不成我还能拦着他叫他不看吗?” 觉罗氏朝年珠碗里夹了一筷子芙蓉鱼片,她总觉得女儿自病了一场后,好像更瘦了些,虽说愈发动人,但她还是想念小时候胖嘟嘟的女儿,“你整日念叨着你阿玛,如今他回来了,你也能安心了,多吃点,瞧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

    自己瘦了吗?

    正吃着芙蓉鱼片的年珠是半点没察觉,她想,随着自己年纪大了,应该是抽条了吧。

    托她的福,如今年家上下生活水平还是一如从前,吃香的喝辣的,半点影响都没有。

    但无人在朝中当高官,年家就好像漂在水面的浮萍,什么时候吹没了都不知道。

    年羹尧胃口并不好。

    觉罗氏很快也借口还有府中庶务在身,起身带着年珠离开了。

    若年羹尧与觉罗氏有分歧,年珠是毫不犹豫会站在觉罗氏这边,她刚陪着觉罗氏回到院子,就吩咐道:“石嬷嬷,你差人叫小厨房煮碗黄鱼面吧。”

    “那小黄鱼选一指长的,先用花生油两面煎得焦黄,然后放入开水,砂锅煮上一炷香的时间,最后加入手擀面。”

    “要记得那手擀面须用滚水烫上一遍,要不然面味会将小黄鱼的鲜香掩过。”

    “最后加上少许葱花,芫荽和一小勺猪油,须记得佐料不能放太多,只撒少许盐就行了。”

    石嬷嬷应了声,转身就下去了。

    年珠笑道:“额娘,您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阿玛,但您今日可是没吃多少的。”

    “珠珠,你这话的意思可是我在乎他吗?”觉罗氏自知晓年羹尧回来的消息后,就一直不大好看,如今更没好气道,“我可一点不担心他,而是在乎年家的以后,你姑姑虽贵为六宫之首,但后宫不得干政,以她的性子是万万不会插手前朝之事的,当然,我们也不希望她为了年家将自己也搭进去。”

    “以后你那些哥哥们仕途只怕就难了,年家以后就难了。”

    年珠只是含笑看着她。

    虽说年家落败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不必说还有辅国公府在,她那两个哥哥前程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

    知女莫若母,觉罗氏瞧见年珠脸上的笑,自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道:“珠珠,你笑什么?我可一点不在意你阿玛,这多年来,你阿玛心里眼里何曾有过我?”

    “哦,倒也是有过的,那是他见着我对他爱答不理,所以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他回去四川后,是一封接一封的给我写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我多好呢,但这样又如何?他远在四川,身边的女人又何曾断过……”

    她说起这些事来,心里还是有很大怒气,说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年珠听的是认真极了,就算她察觉到年羹尧已站在门口,仍是什么都没说。

    一直等着觉罗氏将心中的愤恨不快都说完,余光一扫,这才看到年羹尧已站在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觉罗氏是一点都不慌,冷哼一声就扭过头去。

    年羹尧:“……”

    年珠倒忍不住在心里替她额娘叫起好来。

    年羹尧走了进来,明明是最为亲近的夫妻,但两人却是互不搭理。

    石嬷嬷很快将黄鱼面送了进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六道小菜,放下之后,慌忙就走了。

    年珠只觉得自己坐在这儿,就像是另类电灯泡似的,也跟着站起身道:“阿玛,额娘,那什么……我有点困了,先回去歇歇好了。”

    她一离开后,本就寂寥安静的屋子顿时显得是愈发冷清,满屋子都飘荡着黄鱼的香气。

    觉罗氏依旧像没看到年羹尧似的,安安静静吃起黄鱼面来。

    等着她一碗黄鱼面吃完,这才听到年羹尧道:“方才没吃饱?”

    “嗯。”

    年羹尧又道:“方才正院的那些饭菜不合你胃口?”

    “嗯。”

    年羹尧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这一路回京,即便他已失势,但宫中尚有年若兰在,众人对他不如从前尊敬,却也没谁为难过他。

    年羹尧微微叹了口气,道:“既然那些厨子所做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将人打发了就是。”

    “你掌管着家中庶务,这点小事自然是自己能够做主的。”

    “二爷这话说的好生有意思,那些厨子做的饭菜合阿玛的胃口就行了,难不成,我还要府中大大小小院子的厨娘厨子做的饭菜都合我的胃口?”觉罗氏没好气道,“若是如此,定会有人说我不贤不淑的。”

    这话说的年羹尧无力反驳。

    毕竟早在多年前,他曾就指着觉罗氏的鼻子说她不贤不淑。

    年羹尧一滞,又道:“你我夫妻二人,你又何必如此记仇?当年有些话,我是气头上说的,你怎么就记了这么多年?”

    觉罗氏冷声道:“当年二爷说的是不是气话,我还是听的出来的。”

    “当年二爷说的定是真心话,说我不如故去的纳兰氏贤惠,这么多年,你身边所纳的姬妾皆有纳兰氏的影子……你活在从前的美梦中,我没有打扰也不敢打扰。”

    “如今二爷的梦醒了,想着要和我好好过日子,也得看看我愿不愿意。”

    说着,她将从前的面碗一推,起身就要出去:“若你愿意在这儿,就一直待在这儿吧,我以后就住在别的院子。”

    ***

    年珠很快发现,自年羹尧回京之后,家中许多人将重心都放在了年羹尧身上。

    这日一大早,她与觉罗氏说了声,得觉罗氏应允后,就出了年家大门。

    聂乳母还以为她要去便宜坊或杂货铺看看,径直吩咐马车朝誠郡王府驶去。

    聂乳母道:“格格,您要独自去郡王府吗?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当日事发之后,不仅皇上赏了誠郡王,年家也备下厚礼,年希尧亲自往誠郡王府走了一趟。

    所有人皆再未提起当夜之事,毕竟对一个姑娘来说,被人扛在肩上已被许多人示为失了贞洁,若誠郡王是寻常人,只怕从此根本没有机会再说话——这等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年珠却觉得自己要亲自登门一趟方能以表谢意,更何况……她手上还有誠郡王的帕子。

    誠郡王府与誠郡王这个人一样,看起来低调雅致。

    年珠进去偏厅后坐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誠郡王这才走了进来。

    年珠起身道:“见过郡王。”

    “年七格格不必多礼。”誠郡王嘴角微微含笑,道,“不知道年七格格今日登门可是有事?”

    年珠不过一个眼神,聂乳母就已掏出洗净的帕子递了上去。

    年珠道:“这是当日郡王借给我的帕子,我已命人喜净,特意归还。”

    “当夜之事,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对我来说有救命之恩。虽说大恩不言谢,不管什么言语都无法表达我内心的感激,但若是不再提及此事,更是不对。”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笑道:“虽说我知道郡王您身为王爷,什么都不缺,但这是我小小心意,还请郡王莫要推辞。”

    誠郡王打开信封一看,见着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愿意每年将便宜坊一成盈利让给他。

    他将纸张重新装进信封,原封不动将东西又推了回去。

    “年七格格,你不必客气,我随手之举已得到了许多回报,这份大礼,我实在是不能收。”

    如今便宜坊俨然已成为京城第一大酒楼,不仅在京城以及京城周边开了许多家分店,甚至在甘露、荆州等地都开了分店,大大小小分店加起来,已有数百家之多。

    第93章 恶人自有天收拾

    年珠几次相劝, 但皆被誠郡王拒绝了。

    以至于到了最后,誠郡王直道:“年七格格回去吧,这东西我是不会收的, 我乃皇上弟弟,理应也算得上你的长辈。”

    “我一长辈若收了你的礼,只怕以后在京城都抬不起头来的。”

    “年七格格看着也并非不知恩的人,还请你放心,若以后我有什么难处, 定不会同你客气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年珠便也不好再继续多言,只能离开。

    誠郡王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低声道:“这个年七格格果然是有几分意思, 虽说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并不多, 但事后还愿意拿出如此有诚意谢礼的人却没几人。”

    “去年一整年, 便宜坊总共盈约莫数十万两,她与便宜坊的司掌柜是五五分账, 一年也就五万两银子的盈余,她愿意拿出五分之一来,且终身有效,可见其诚意。”

    即便他活到六十岁,也有四五十万两银子, 不管摆在谁面前,都是一笔巨款。

    他正思量着什么,就有小太监进来传话道:“郡王,漕帮的陈帮主来了。”

    誠郡王颔首, 道:“叫他进来吧。”

    ***

    年珠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手中捏着那信封, 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聂乳母道:“格格,您叹气做什么?那誠郡王没将这样的厚礼收下,也是好事。”

    “便宜坊能有今日,您与司掌柜费了多少心思,如今将其中一成盈利就这样让出去,别说您,奴婢看着就觉得心疼。”

    “那誠郡王是皇子王孙,想来也是不缺钱的。”

    “乳母,话不是这样说的。”年珠摇摇头,苦笑道,“我觉得我这条命还是挺值钱的,怎么着也比几十万两银子更值钱,若今日誠郡王收下这份礼物,从此之后我与他不说两清,起码不会再觉得亏欠他什么。”

    “但他不肯收,我就得时时刻刻将这笔帐记在心里,寝食难安不说,就怕来日再有什么夺嫡风波,他若站在福惠的对面,你说我是帮谁好呢?”

    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救命恩人,好像帮谁都不对。

    这下,就连聂乳母都替年珠为难起来。

    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家也开始一日日热闹起来。

    年珠很快发现,年富好像有点不对劲起来。

    一开始,是每每吃饭时年富总是不在场。

    再后来,总有人登门前来找年富,向来趾高气昂的年富对着那些人是笑脸相迎。

    年珠差人一打听,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京中所有人都觉得隆科多那笔私产都落在了年富手上,不少人存着打秋风的心思,但见着年富一毛不拔,便又生出了别的心思。

    很快就有人设下赌局叫年富往里头钻,一开始年富赢了个盆满钵满,但他却不知收手,越赌越大,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就已输了五六万两银子。

    利滚利,年富所欠的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如今已有十余万两银子之多。

    若换成从前,年富自不会将这些钱放在眼里的,但他向来是个手松的,这么多年也没攒下多少银子,将全部身家都拿出来后,仍欠四万六千两银子。

    账不过年,如今那些债主都要上门来,年富是能混就混能绕就绕,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殊不知,这等事是挨不过去的。

    苏额木前来送账本时说起了这件事,也是连连摇头:“……一来二公子向来是个要强的,二来二公子也知道二爷手头没什么钱,所以整日求爷爷告奶奶,想着能不能想想办法。”

    “可惜如今二公子名声在外,所有人一听二公子前来,恨不得将门关得紧紧地。”

    “偏偏二公子得罪的那些人皆是有头有脸的,那些人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人放出话来,若年前二公子还不上钱,就要了二公子的命。”

    正在煮茶的年珠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虽说放出风声的人是我,但设下圈套,自愿上钩的人却是年富,牛不喝水难按头,说来说去,还是得怪年富自己。”

    她呀,只盼着那些人能对年富晚点下手,叫他们一家过个开心年。

    可凡事难如人愿。

    到了除夕这日,年珠穿戴整齐,刚要进宫时,就听说了消息,说是年富浑身是血,刚被送了回来。

    聂乳母说起这件事来,面上都带着几分不忍心,低声道:“二公子未免也太惨了点,被人伤的浑身是血不说,说是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就连手指头和脚趾头都被人砍了。”

    “二公子被丢下马车时,还有人丢出一封信来,说从此之后二公子所欠的那些钱就一笔勾销呢。”

    毕竟那些人想着年富到底有个当皇贵妃的亲姑姑,到底不敢将事情闹得太过,要了年富的性命,便想法子叫年富下半辈子生不如死。

    年珠是一点不意外这些人惠做出这些事情来,毕竟皇上登基尚不足一年的时间,这些世家勋贵历经先帝的仁善,总觉得皇上也会与先帝一样给他们留些颜面。

    殊不知,这些事传到皇上手上,正好给了皇上拿这些世家开刀的借口。

    年珠不紧不慢道:“年家已是今非昔比,若换成从前,姑姑贵为六宫之首,额娘与伯母皆会受邀进宫参加除夕家宴。”

    “但如今一来是尚在皇上孝期,二来是年家早已不复从前,整个年家也就我被邀请进宫,进宫的时间可是一点都不能耽搁。”

    顿了片刻,她道:“罢了,虽说时间紧张,我还是去看看二哥吧。”

    如今她已穿戴整齐,便去了年富院子一趟。

    从前年富的院子可是年家最热闹的院子之一,这院子萧条了许久,如今是难得热闹起来。

    并非因宾客众多,而是年家上下老老小小都在这儿。

    朱太医正沉着脸给年富号脉,年富的妻子马佳氏守在床前呜呜咽咽哭个不停,至于年羹尧、年遐龄等人皆悉数到场,一个个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年羹尧一看到年珠过来,就低声道:“珠珠,今日你不是要进宫吗?过来做什么?”

    “若是你迟到了,落在许多人眼里只怕又是对皇上不敬不满。”

    年家早已不是当初的年家,皇上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雍亲王,万事得愈发小心才是。

    年珠轻声道:“我听说二哥出事了,所以来看看二哥……”

    她的话还没说完,朱太医就摇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朱太医面上。

    年羹尧更是迫不及待道:“朱太医,怎么样?富儿有事吗?”

    “唉,以后年二公子只怕就是个活死人了。”医者父母心,朱太医也是有儿有女的人,瞧见好端端一孩子变成这样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你们也别怪我说话难听,那些人刀刀刺向要害,既不至于叫人丢了性命,却又能叫人生不如死。别说我,就算是华佗再世,只怕都无力回天。”

    “以后他只能终身躺在床上,足不能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口不能言,就连每顿饭都要人喂……”

    他这话一出,以年羹尧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马佳氏更是嚎啕大哭起来,她本是高门嫡女,原以为嫁进年家是享福的,没想到年纪轻轻就遇上这等事。

    觉罗氏等人纷纷凑上前安慰她,可她却是越哭越来劲,扫眼间,她看到了站在年羹尧身侧的年珠,顿时就不管不顾叫了起来。

    “是你,定然是你害的二公子!他先前就与我说过,说你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你向来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定会觉得玉柱害你是他在捣鬼!”

    “先是玉柱不明不白死了,再是隆科多那些私产不见了踪影,定然是你栽赃陷害到二公子头上,想要所有人都对付他……”

    年珠不由朝马佳氏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没想到年富蠢不可言,所娶的妻子倒还挺聪明的!

    可惜,马佳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郭络罗氏冷声打断道:“你这孩子,莫不是糊涂了?明明是富儿欠下巨额赌债,与珠珠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珠珠强按着富儿去赌钱的?我看富儿落得这般境地,与你也是不无关系!”

    马佳氏虽不得年富喜欢,却到底是年富明媒正娶的妻子,因其贪慕虚荣,没少借着年家和年富的名头四处敛财。

    觉罗氏是继母,年羹尧是公爹,按理说谁都不好插手此事,特别是在年富落得这般凄惨下场的情况下,但年羹尧忍不住道:“马佳氏,且不说方才珠珠过来时带了许多补品,也不说正是靠着珠珠的面子,才能替富儿请来朱太医,就说在四川那几年,他们兄妹两人是如何相处的,我是看在眼里。”

    “富儿身为兄长,却毫无兄长的样子,倒是珠珠,每每对上他,总是多加避让。”

    “若珠珠想要害他,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会给他留下一条命呢!”

    低眉顺眼的年珠什么话都没说,别说年羹尧呢,任谁看到她这般模样,都不会怀疑她是凶手的。

    第94章 能力强就是豪横

    “你们偏心!”

    “你们就是偏心!”

    整间屋子, 萦绕着马佳氏嘶声力竭的哭喊声,她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丈夫,看着维护年珠的所有人, 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阿玛,当年您是不是说过,因大哥对继承家业不感兴趣,所以便将二公子带在身边好生培养,一直以来, 您都是将他当成接班人培养的。”

    “可年珠一去四川, 什么都变了,您可曾对他有个解释?”

    “回京之后, 年家遇上这么多事, 您遇上什么事都问年珠, 可曾有问过旁人?若您瞧不上他, 选别人当接班人,我们都无话可说, 毕竟年家兴旺,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过,年家好,我们才能好,这个道理我们都懂!”

    “可凭什么是年珠?凭什么是个女子?难道您真的要将偌大的家业交给一个女子?整个年家上下, 谁能同意?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去与人赌钱,输了个大窟窿……”

    她字字句句皆是控诉,仿佛要将积攒在自己心头的不满宣泄而空。

    更重要的是, 在场有些人已受到她的影响,发出窃窃私语声。

    年珠早就知道, 不仅是马佳氏,许多人都对此事颇有微词。

    她环顾在场所有人一圈,最后眼神落在了为首的马佳氏面上。

    “看样子二嫂对于我掌家一事颇为不满吗?我是万万没想到,你身为女子,却处处瞧不上女子。”

    “阿玛的性子我是清楚的,不论儿子女儿亦或者是儿媳女婿,只要有本事,人人能掌家。”

    “若谁觉得比我厉害,我愿意将掌家之权交出来。”

    她这话一出,以马佳氏为首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毕竟众人不服气归不服气,但年珠的本事大家却是有目共睹。

    年珠笑道:“既然大家无话可说,那我就默认到了我们这一辈仍是我掌家。”

    她转过身,看向年羹尧等人:“阿玛,额娘,我还要进宫,就不陪你们说话了。”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她压根没将马佳氏等人的想法和看法放在眼里。

    年珠上了马车,很快就行至紫禁城。

    她方才一番耽搁,等她行至设宴大殿时,年若兰都已到场。

    因尚在先帝孝期的缘故,今日除夕家宴是一切从简,赴宴的人并不多,比起熙熙攘攘一群人来,今日是格外寂寥。

    年珠紧挨着年若兰坐下,就发现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是皇太后仍未到场。

    第二则是一直未曾露面的熹嫔今日也到场了。

    年若兰与年珠姑侄相处这么久,对年珠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一看年珠的眼神,就低声道:“皇额娘身子不大好,说是数月之前就已病了,朱太医等人前前后后不知道去看过多少次,皆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十四贝子一日未回来,皇额娘这病就一日好不了。”

    “偏偏皇上的性子……唉,你也是知道的,皇额娘每每看到皇上来来回回皆说要皇上将十四贝子接回来,皇额娘越是如此,皇上就越发不会答应的,母子二人如今是僵持不已。”

    年珠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亦低声道:“那姑姑,太后娘娘可有请您当说客?”

    “这是自然的。”年若兰点点头,轻声道,“我身为六宫之首,每日都去给皇额娘请安,她老人家也曾多次提起过此事,但我哪里能答应?”

    她陪伴皇上身边多年,比谁都知道皇上的心病是什么,哪里会开口?

    她的眼神不动声色落在不远处的熹嫔身上,道:“倒是熹嫔,这些日子往慈宁宫跑得很勤……”

    这个……熹嫔虽有几分聪明,却都是小聪明,如今她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成活马医!

    殊不知,关于立储一事,皇太后哪里能左右皇上的想法?顶多是熹嫔借着皇太后之势再次在宫中站稳脚跟,毕竟皇上对皇太后的感情很别扭,既恨皇太后偏心,却又渴望皇太后多爱他一些。

    年珠轻声道:“姑姑,您做的极是,不管什么时候您都要将皇上放在第一位……”

    她们姑侄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的熹嫔也正与富察氏说话。

    熹嫔是很抗老的长相,从雍亲王府到紫禁城,她  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直低声道:“……今日太后娘娘并未露面,想来又在与皇上怄气。”

    “稍后宴会散后,你去看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对你的印象越好,继而对弘历的印象也最好,来日,弘历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就越大。”

    “是。”富察氏正色应是。

    众人不知说了多久的话,这才听见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若换成从前先帝在世时,这时候宴席都已进行到了一半。

    皇上一露面,就像赶场似的,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开席。

    当然,皇太后擅做戏,皇上也不差,当即就吩咐御膳房做了两道好克化的菜送去慈宁宫,最后更道:“……百善孝为先,皇额娘年纪大了,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你们若闲来无事便去陪皇额娘说说话,兴许皇额娘心情一好,这病也就能好起来。”

    众人齐齐应是。

    人群中也有弘昼。  m  ,  b

    弘昼仍是老样子,一脸不大痛快的样子,忍不住嘀嘀咕咕道:“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千千万万人凑到皇玛嬷跟前,却也及不上一个十四叔。”

    他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能叫不少人听见。

    但无一人敢接话作声,皆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年珠也听到了这话,差点就忍不住一个笑出声来。

    她忍不住想起年若兰的话,直说皇上和天底下一样的父亲一样,日夜都记挂着儿女的终身大事,从前皇上每每看到弘昼都说弘昼念书不用心,如今一看到弘昼,三句话不离摇头早点娶妻生子。

    用年若兰的话说:“……朝堂上的事情皇上多费些心思就能解决,可偏偏这等事,皇上催的越紧,弘昼就愈发抵触。”

    “如今他们父子两人一见面就满是火药味,谁看谁都不顺眼。”

    年珠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饱受催婚之苦的人。

    岳沛儿。

    如今岳钟琪因才能出众,接手了年羹尧从前川陕总督的位置,随着他身居高位,岳沛儿的亲事自是不用愁,上门提亲的人恨不得将岳家的门槛都踩破了。

    岳钟琪也心系孙女亲事,不仅多次派人送信督办此事,甚至还专程派了信得过的管事来京城一趟。

    可惜,那管事刚说明来意,就被岳沛儿拿着剑将人轰走了。

    这两人性子皆放荡不羁,若熟识起来,未免不能酿成一段佳话。

    年珠纵然心里这样想着,却也没有将这两人硬凑到一起的想法,毕竟姻缘这等事,是讲究缘分的,她可以制造机会,却绝不能生拉硬凑,如此草草了事,只怕会造成悲剧……

    她想来不喜欢参加宫中的大型宴会,如今瞧见这些饭菜皆是素菜,菜色一般,更是没什么胃口。

    她正心不在焉想着这些杂事,就见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小太监一进来就对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苏培盛听闻他的话后,神色一变,忙覆在皇上耳畔说了几句。

    年珠猜测定又是太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皇上扬声道:“皇额娘挂念故去的皇阿玛,除夕之夜闹着要去寻皇阿玛……”

    年珠:“……”

    高!

    真是高啊!

    皇上登基不久,但道行却是日益深了,想来是皇太后定想以寻死之事威胁皇上,但皇上却丝毫没有惯着,当众提起此事,更是扯到了先帝头上。

    这下,皇上也没有再吃饭的心情,匆匆就赶去了慈宁宫。

    年若兰等人自是要跟着。

    年珠也是其中一个。

    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慈宁宫,显然皇太后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大的阵仗,微微一愣后,便靠在床上微微阖眼,不管皇上怎么说话,她都不接话。

    皇上本就是个好脾气的,如今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皇上不大高兴,似是积压许久的火山,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熹嫔见状,忙上前道:“皇上,太后娘娘思念先帝太过,如今正是伤心欲绝,您也少说几句,不如叫臣妾劝劝吧?”

    皇上微微颔首,后退一步。

    “太后娘娘,大过年的,您这又是何必了?”熹嫔握着皇太后的手,声音很是轻柔,“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皇上和远在皇陵的十四贝子想想才是。”

    说到十四贝勒时,她偷偷轻捏了皇太后的手,似是提醒,又像是警告:“臣妾前几日才见过十四福晋,说是十四贝子吃得好穿的好,一切都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

    每提起十四贝子,她都会偷偷捏捏皇太后的手。

    皇太后终于不是方才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身子微微发抖,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年珠只觉不对,就这样几句话,熹嫔就能劝动皇太后?还是说她们两人之间已达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95章 退亲

    和年珠想的一样, 皇太后听了熹嫔这话,哭了片刻后便缓缓睁开眼,低声道:“皇上, 哀家无事,今夜除夕之夜,哀家万万没想到因为哀家的身子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哀家这病也非一日两日,歇上几日,喝几天药就没事呢, 你们回去吧。”

    虽说她老人家言语中还是带呛, 但好歹也是给了皇上台阶下了。

    皇上顺坡下驴道:“既然皇额娘无事,儿臣也就能放心了。”

    又寒暄几句, 皇上“尽过孝心”后, 这才带着众人离去。

    时候已经不早, 年珠也不便在宫中多待, 便只能与年若兰长话短说:“……太后娘娘今日生生将这口气咽下,在熹嫔娘娘的挑唆之下定会将矛头对准您, 您要记得万事不要急凡事不要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皇上在呢。”

    “您要记得,您和福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珠珠,你放心, 我心里有数的。”年若兰点点头,轻声道,“皇额娘那边,我会请穆太妃帮着劝劝。”

    “哦, 穆太妃想必你应该不知道是谁,这人就是当日救你一命誠郡王的额娘。”

    “先帝当年在世时, 穆太妃就很是得宠,她的确是说话很有水平,这些日子来,后宫中的那些太妃也就她能劝上皇额娘几句。”

    年珠听闻这话下意识就想撇撇嘴。

    就以皇上那性子,说苛责那些太妃们不至于,但对那些太妃们有多好,更是谈不上,像宜太妃不过因先帝丧仪时一时匆忙走在了皇太后前头,就落得了皇上好一阵发落。

    当然,皇上发落人的手段一向高明,断然不会当众训斥宜太妃,而是诘责了宜太妃身边的太监首领张起用,不仅如此,他还下令逮捕了以张起用为首的翊坤宫太监十多人,人证物证俱在,张起用等人买卖生利不菲,定是受宜太妃指使。

    买卖生利,就是低买高卖,毕竟九贝子当年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财神爷,儿子吃肉,当额娘喝点汤也很正常,甚至后宫中许多妃嫔皆靠此谋利,只看皇上愿不愿意查,怎么查。

    就连郭络罗太妃的女儿因从小养在宜太妃身边的缘故,身边的太监都受到了牵连。

    不仅如此,皇上下令尊封太妃时,都将宜太妃姐妹排除在外。

    也就是先帝临终前留有谕旨,在他驾崩后,皇子们可将年长的太妃迎回家中居住,宜太妃这才被大儿子恒亲王接回府中,要不然,她留在后宫中日子还不知道怎么难熬呢。

    由此可见,皇上对于这些太妃们并不友善,宜太妃之事在前,那些无子的妃嫔们恨不得看到皇太后恨不得绕道走,更别说陪皇太后说话呢。

    年珠只觉得这誠郡王母子的确皆是妙人。

    年珠再次叮嘱年若兰几句后,这才坐上了回去年家的马车。

    因年富一事,整个年家上下也都是气氛一片低迷,年珠还是先陪着觉罗氏吃了碗饺子,又去书房劝慰了年羹尧几句,这才回去歇下。

    翌日一早,则是新年。

    虽说年家不复当初,却也是有位皇贵妃在的,哪怕不如从前那样门庭若市,却也是有几分热闹的。

    至于年珠,那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又要给铺子们的伙计发赏钱,又是同司掌柜商量今年便宜坊的扩张大计,还要给李卫等人拜年……用她的话说,她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三个人用。

    当然,偶尔有空,年珠也会帮着觉罗氏招待招待客人。

    这日,年珠刚陪着觉罗氏送走辅国公府的客人,还未回去呢,孙管事就喜气洋洋过来道:“二福晋,七格格,孔家来人了。”

    孔家?

    山东孔家?

    自己假未婚夫家?

    从始至终,年珠对孔家都没什么好印象,拿子侄辈的姻缘当踏脚石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更不提年孔两家的亲事虽是假亲事,但知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从前孔家的年礼早在腊八一过就送来了,但这次他们从去年等到今年,迟迟没等到孔家的年礼。

    觉罗氏等人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却是急在心里。

    如今听到这消息,觉罗氏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道:“好!好!走,咱们这就过去!我还以为孔家不愿意结下这门亲事了呢!到底是我想岔了,孔家那可是不折不扣的书香世家,最讲究道义,哪里是那些寒门小户能比的?”

    “是,您说的极是。”孙管事也是喜上眉梢,笑容满面,“不仅孔老爷与孔夫人亲自过来了,还带了满满当当几车礼物呢。”

    “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在乎礼物的贵重多少,但孔家带来的礼物越多,则表示孔家对咱们七格格越是看重。”

    觉罗氏含笑颔首,想着定是孔家知道她的珠珠经了不少事,所以专程上门劝慰她的珠珠几句的。

    年珠却没有她额娘这样乐观。

    毕竟历史上年孔两家的确也是订过亲的,但据她所知,孔家在年羹尧一倒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不及待退了这门亲事。

    这样的人,哪里称得上好人家?

    年珠见觉罗氏满心欢喜,却也不好开口多言。

    等着她们母女两人行至年羹尧书房时,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陌生的中年男子声音:“……我们许久就想要前来拜访年大人,却一直不得空,这次正好要来京城,便想着来拜访年大人一二,突然登门打扰,还请年大人莫要责怪。”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孔子第六十八代嫡长孙孔毓圻倒是个很聪明的人。

    年羹尧则微微笑道:“孔先生不必客气,你也不必再称呼我为什么年大人,如今的我不过一小小城门将守,当不得你这声大人。”

    他们两人正寒暄时,就见着年珠母女走了进来。

    年珠的眼神率先落在了孔毓圻的面上,这人看着其貌不扬,也就是普通读书人的样子,倒是他身侧的孔夫人模样出众,不过孔夫人双眼狭长上挑,看着很是精明的样子。

    孔夫人一看到年珠母女,就连忙起身道:“想必您就是二福晋了吧?”

    待她瞧见觉罗氏颔首后,又忙道:“那这位定是七格格了吧!从前我就听说七格格模样出众,秀外慧中,今日一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好看极了。”

    “珠珠这孩子可当不得孔夫人这样夸奖,这孩子啊,模样虽出众,但从小到大却被我和她阿玛惯坏了。”  觉罗氏嘴角含笑,对这位孔夫人可比对自己娘家人都要客气,“不过珠珠这孩子虽有几分骄纵,但却是个讲道理的,从前在四川时就替他阿玛管着总督府之事,论才能、论模样,不是我自夸,只怕偌大个京城找不出几个比珠珠更强的。”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年珠知道,以觉罗氏的聪明才智,未免不会猜不到孔毓圻夫妇今日登门的意图,但觉罗氏却是高兴过了头,压根没有细想。

    觉罗氏今日这番话更是贬中带褒,生怕她以后嫁到孔家去,孔家人对她不好。

    只是可惜……没有以后呢,从一开始就没有以后。

    孔夫人顺着觉罗氏的话往下说,将年珠恨不得夸成了天上下凡的仙女似的。

    正当觉罗氏终于察觉到不对时,下一刻果然听到孔夫人开口道:“……珠珠这孩子我一见面就喜欢的很,恨不得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只是可惜我们家那不成器的侄儿如今有了心上人,其实男人嘛,三妻四妾也很正常,若他喜欢,等着珠珠进门之后将那女子纳为姨娘就是了,可偏偏那人是他亡母的外甥女,这样的关系轻轻不得重重不得。”

    说着,她更是面露难色道:“更重要的是,他那亡母的外甥女如今也有了身孕,他们家放出话来,誓不为妾,若真要将她纳进门当妾,就在我那不成器侄儿大婚之日一头撞死在孔家门口,索性一尸两命、一了百了。”

    “珠珠这样好的孩子,别说你们舍不得叫她当妾,我这个外人也是舍不得的!”

    觉罗氏听到这里,已是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向来见惯了大场面的年羹尧,也是脸色铁青,当年他与孔毓圻说好,两个孩子的亲事直至十八岁作废,在十八岁之前,孔家不得单独退亲。

    虽说这个条件颇为苛刻,但当初年羹尧也是给了远超此条件的好处给孔家的,如今孔家竟要出尔反尔?

    年珠见阿玛额娘气成这样子,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还能含笑道:“所以呢?孔老爷与孔夫人不远千里从山东到京城,是要做什么?只是为了与我们年家表达歉意吗?”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她心里就有了计策。

    她知道孔家在盘算什么,但她偏偏不要叫孔家如意,若如今年家退了亲事,她没有总督阿玛护着,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

    她要逼孔家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京城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绝非不会娶个被退婚的女子进门的,更别说年家还是这般光景。

    她要的就是自己声名狼藉,从此没人打自己主意。

    第96章 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孔毓圻夫妻两人都是聪明人, 一听这话皆下意识皱眉。

    这个年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年珠是最像年羹尧的孩子,聪明过人吗?

    孔毓圻下意识又看向年羹尧,只见年羹尧正自顾自喝茶, 压根不接话。

    他顿时是心里一惊,忍不住暗想,难道年家失势,年家见着这门亲事已是难寻的好亲事,所以想要赖账不成?

    许久未曾开口的孔毓圻终于忍不住道:“今日我们夫妻两人登门到底是何意, 相信年大人应该很清楚, 当日年孔两家的亲事本就是说好的,按照道理该过上几年再提及此事。”

    “只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闹出这样的丑事, 实在是耽搁不得。”

    “所以我们今日备下薄礼, 还望年大人莫要生气。”

    觉罗氏茫然看向年珠, 继而又看向孔毓圻, 瞬间就想明白了,气的是浑身发抖。

    年珠握住她的手, 低声道:“额娘,这件事稍后我再与您解释。”

    说着,她便又看向孔毓圻,扬声道:“孔老爷不必追问我阿玛此事,我阿玛自回京之后, 身子便大不如从前,当年这门假亲事是我的主意,如今您只管与我商量就是。”

    “今日你们二位既登门,想必也是为退亲而来, 那我便也将话明明白白摆在这里,要我们年家主动退亲, 那是不可能的。”

    “你们孔家若是要退亲,只管退了便是。”

    她想的清楚,她上面虽还有三两个未成亲订亲的姐姐,但只要年若兰得宠一日,那三两个姐姐的亲事就不算难,定不会受到她的影响。

    “你……”孔夫人本就是个泼皮,她与孔毓圻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要不然她也不会大费周章来京城了,如今她说话也是极其不好听,“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脸皮怎么这样厚?难不成真要死乞白赖赖在我们孔家吗?”

    “我们孔家乃书香世家,就算你死乞白赖嫁到我们孔家去,你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

    “我们准许你们年家退亲在即,也是顾念你是个姑娘家,给你留几分颜面……”

    年珠含笑,听她将话说完后,这才不急不缓开口:“到底是你们孔家顾着我一姑娘家的颜面,还是怕落得一个趋炎附势的名声,唯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她讥诮一笑,又道:“孔家乃书香世家,我一向是有所听闻,可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那我就不敢保证呢,毕竟但凡寻常书香世家可做不出卖侄儿求荣之事来。”

    孔夫人在山东甚少碰到这般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可偏偏年珠字字句句属实,她根本反驳不了。

    如今的年珠也不是未经事的小姑娘,像孔毓圻这样的人见过不少,当即就吩咐孙管事道:“孙伯,送客吧。”

    孙管事下意识看了眼年羹尧,瞧见年羹尧微微颔首后,这才笑着上前:“孔老爷,孔夫人,请吧。”

    孔毓圻自诩读书人,是最要面子的,当即就袖子一甩,黑着一张脸走了。

    就在他们夫妻两人即将跨出门时,又听到身后传来年珠的声音:“孙伯,将他们带来的东西也一并丢出去,我们年家虽大不如从前,却是什么好东西都不缺的。”

    一直等着孔毓圻夫妻两人走远,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年珠这才扭头看向觉罗氏。

    “额娘,您没事儿吧?”

    方才才知道真相的觉罗氏虽气愤不已,但在孔毓圻夫妻两人跟前却还是保持着镇定,就算是孔毓圻夫妻两人走了,也只是眼泪簌簌滚落,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

    年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觉罗氏这般模样,就算当日觉罗氏下定决心将年羹尧踹出心里后,也没这样大的反应。

    她吓得不行,又道:“额娘,您……您没事儿吧?”

    “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

    “只是我知道您的性子,若说与您听,您定不答应不说,更是会担心不已。”

    觉罗氏是真的恼了,冷冷将手抽了出来。

    “你莫要喊我额娘,我没有你这样主意大的女儿,从前你口口声声说你与我是一派的,可这样大的事情,你却与你阿玛狼狈为奸,将我瞒得死死的,一瞒还是好几年。”

    “你何曾有将我当成额娘?你可知订亲之后再退亲对姑娘家的名声有多大影响吗?你可知若孔夫人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你这辈子嫁人都难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你……你怎么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啊!”

    她说话时还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可见是被气的够呛。

    年珠也跟着红了眼眶:“额娘,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但如今您不是不知道五阿哥的心思,只要我一旦主动退亲,就会被许多人盯上,甚至被人利用,与其被人推到龙潭虎穴,还不如一辈子陪在您和阿玛身边。”

    “我知道,这世上唯有你们真心疼我,我想要一直陪着你们……”

    觉罗氏更是泪如雨下。

    她也是个聪明人,略一思量,就明白年珠当年和今日为何要这样做。

    一直未曾说话的年羹尧也开口道:“是啊,别的孩子你不放心,珠珠这孩子你也不放心吗?她从小到大,可曾行差踏错过一步?她这样做,我也甚是赞同。”

    觉罗氏看向年珠,虽说她方才口口声声要年珠别喊她额娘,但如今眼神里满是心疼。

    年珠紧紧抱着觉罗氏的胳膊,像小时候一样撒娇道:“额娘,我不怕,真的,只要您和阿玛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的。”

    觉罗氏噙着眼泪点点头。

    ***

    另一边。

    孔毓圻夫妇两个脸色铁青离开年家后并未着急回去山东,而是四处走亲访友,拉拢关系的同时,也给足了年家考虑的时间。

    他们原以为年珠当日说的是气话,等过上几日,自然也就想明白了。

    毕竟年珠纵然有个皇贵妃姑姑,但如今想要嫁入高门已是不易,若名声扫地,以后嫁人都难了。

    年珠不懂事,年羹尧夫妇纵着她,难道年家上下就没一个脑子清楚的?

    可他们等啊等,足足等了十来日,不仅没等到年家来人,还听说那个不要脸的年珠还去便宜坊、田庄等地做生意,显然是丝毫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是打定主意赖上他们家呢。

    偏偏孔毓圻侄儿孔传镛生了一副好皮囊,他们已暗中另结了亲事,这亲事不退不行啊。

    孔夫人便很快出主意以孔传镛三年之内有血光之灾,必须娶个属鸡的女子回家为由头,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由头归由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聪明人一听便知。

    一时间,京城中许多人对此事议论纷纷。

    但更多的人提起年家那位模样极佳的七格格,直摇头叹息觉得可惜:“那样好的一个孩子,若是投胎在清流之家,那求娶的人只怕要将门槛都踏破了,可怜了那样好的一个姑娘……”

    年珠很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温室里的花朵。

    年家上下一个个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捧到了她跟前,生怕她不开心。

    至于她那五哥年寿,虽成了亲,却仍像小孩子似的,从前没少与她吵嘴,但这事儿一出,对她是前所未有的好,更道:“七妹妹,你别伤心,也别难过,是孔家有眼无珠,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我早就听说过了,那孔传镛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到时候我定出马给你找个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

    年珠是哭笑不得,连声称好。

    年家上下见她无事,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渐渐放了下来,毕竟山东距离京城路途实在过于遥远,若真将年珠嫁到山东去,他们还不舍得呢。

    年珠则对众人道:“……这件事还是瞒着姑姑吧,姑姑如今贵为六宫之首,烦心事本就多,我可不愿她因这些事烦心。”

    但她也知道,这件事落在熹嫔等人嘴里,可不是好事儿。

    她想着快些进宫一趟,将这件事说与年若兰听。

    但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就在她进宫的前一日,年若兰等人一大早去了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自皇太后这次病了后,性子一反常态,不像从前一样对年若兰等人避而不见,反倒专程与年若兰叮嘱,要年若兰闲来无事来慈宁宫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年若兰今日前去慈宁宫,恰好熹嫔也在。

    熹嫔如今虽不像从前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依旧不得宠,如今她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待在慈宁宫。

    她一看到年若兰,就站起身请安道:“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

    “起来被。”年若兰对她一直是淡淡的,直接越过她看向皇太后道,“皇额娘今日脸色瞧着倒是好看了几分,您与熹嫔在说什么呢,臣妾已许久没见过您笑了。”

    皇太后指了指一旁的锦凳,示意她坐下:“正说着你了,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第97章 定心丸

    年若兰心里是一个“咯噔”。

    近来皇太后对她如何, 她心里很是清楚,别说肯与她好好说话,就连给她个好脸色都是奢望。

    但她面上笑意不见, 轻声到:“也不知道皇额娘与熹嫔正说起臣妾什么?能够叫皇额娘开怀一二,是臣妾的福气,若能叫您高兴些,只要臣妾能做到,定会尽己所能。”

    换言之, 若是皇太后有什么不合适的要求, 她可答应不了。

    坐在一旁低头给皇太松子的熹嫔虽没接话,但心里则想着不过几年的时间, 年若兰心性比从前厉害了许多。

    德妃是后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呢, 又哪里听不出年若兰的言外之意?

    “旁的事儿你兴许帮不上忙, 这事儿你还帮得上忙。”

    “哀家虽与皇上关系不睦, 但疼爱孙儿总不是假的,弘昼与弘历同岁, 弘历都是当阿玛的人了,可弘昼却还整日游手好闲,这叫哀家怎么能不担心?”

    “哀家听熹嫔说起,这才知道弘昼对年家七格格情根深种,为了她不愿娶妻。”

    “既然年家七格格已经被孔家退了亲, 不如就由哀家做主赐给弘昼当侧福晋好了。”

    她老人家看到年若兰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惊愕,只觉得很是解气,笑道:“其实若换成从前,你那侄女嫁给弘昼当正妻也不是不可以, 可你那兄长实在是不成器。”

    “弘昼又是皇子,断然没有娶个被汉人退过亲的汉军旗女子为妻的道理……”

    年珠被退亲了?

    年若兰心里一惊, 其实早在年羹尧失势后,她就想过会发生这事儿,所以如今并不算意外。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着若皇太后真有胆量径直赐婚,也就不会找自己过来了:“皇额娘说的极是,不过臣妾乃是出嫁女,臣妾虽与珠珠情同母女,但她父母皆在,断然没有臣妾替珠珠亲事做主的道理。”

    “若额娘真有此打算,还是问问臣妾二哥二嫂更好。”

    皇太后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她老人家既差人请了年羹尧夫妇前来问话,难道还能越过皇上?

    她一面与皇上打擂台,一面又要张罗皇上儿子的亲事,皇上焉能答应?

    “皇贵妃娘娘。”熹嫔一瞧见皇太后脸色不对,就忙上前道,“您这话说的臣妾并不赞同,如今年大人身子不好,这是京城上下皆知道的事,若有什么事,您也可以帮着张罗张罗的,问问年家的意思……”

    她倒是想的清楚,到时候年家若不答应此事,那是瞧不起皇子,若年家答应此事,那她就有法子说服皇上。

    只要能将年珠这个祸害与弘昼划到一起去,福惠被立为太子的概率就小了许多。

    可惜,她算盘倒是打得很好,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若兰一个眼神扫了过去。

    “本宫从前一直觉得熹嫔你是个知道分寸的,没想到进宫后却还比不上从前。”

    “尊别有别,本宫正与皇额娘说话呢,哪里是你能随便插话的?”

    熹嫔脸色一滞,心里纵有千般万般不满,也只能应是。

    年若兰却是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转过头又继续与皇太后说话。

    饶是皇太后是进宫多年、历经无数的老人儿,但年若兰却再不是当初刚进雍亲王府的软弱女子,不管皇太后如何胁迫,她就是死活不接话,直说自己当不了家做不了主。

    软刀子最为厉害。

    这一刻,熹嫔只觉得年若兰比自己想象中厉害了许多。

    一刻钟后,年若兰就离开了慈宁宫。

    虽已至初春,但寒风呼啸,那风吹到人脸上就像刀子似的,可向来娇弱的她像半点没有察觉似的。

    “秦嬷嬷,快,快差人请珠珠进宫。”

    “怪不得,怪不得……她前几日就开始每日递帖子要进宫,我却因一些杂事耽误了,根本没时间见她。”

    “想来她就是要与我说她被退亲一事。”

    秦嬷嬷也是担心不已,很快就差人去请年珠了。

    到了晌午时分,年珠就到了翊坤宫。

    对上眼眶微红的年若兰,见着福惠手上拿着皇上所赠的小木剑,口口声声说要去宰了孔家那小子,年珠哭笑不得的同时更是很感动。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将福惠打发出去后,这才将这件事原原本本道出来。

    “姑姑,我知道假订亲瞒着你们一事不对,可这件事若一开始与你们说了,你们定不答应。”

    “我之所以不同意主动退了孔家这门亲事,就是担心有人打我亲事的主意。”

    “也就是太后娘娘担心五阿哥娶个被退亲的汉军旗女子会交皇上不喜,不然,以她老人家的性子定会擅自做主给我们赐婚的。”

    “珠珠,你……”年若兰像从前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眼眶红了,心里难受极了,“难道你以后真的终身不嫁吗?一辈子那样长,若能有个知冷知热,与你真心相伴的男子,也是一桩幸事。”

    说话时,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纵然我嫁给皇上后,一路走来有许多辛苦与委屈,但回想起来,却是高兴快乐更多。”

    “开心雀跃时有人一起分享,伤心难过时有人陪在身边,会叫我觉得,我不是孤单一人。”

    “父母会老去,孩子会长大,唯有身边的人才会永远陪伴。”

    刚进宫时,她也曾历经迷茫,好在如今已找到了平衡。

    年珠刚要接话,就扫眼瞧见皇上已到了门口。

    她正欲请安,却见皇上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皇上显然听到了年若兰方才那番话,嘴角隐隐含笑,但他向来傲娇,并未多言,直道:“珠珠,你放心,你的亲事朕也会放在心上的,若看到合适的男子,定第一个想到你。”

    “有皇上这话,我就放心了。”年珠也跟着笑起来,“那我就先谢过皇上了。”

    她之所以这般高兴,完全是因为皇上没有打算把她与弘昼凑到一起的意思。

    如今时候尚早,年珠陪着皇上、年若兰吃了饭,待皇上又回去了乾清宫,她又陪着年若兰去御花园散了散步。

    年若兰一路上握着年珠的手紧紧没有松开,轻声道:“……旁人你信不过,我你总该是信得过的,皇上既今日答应过为你选一位好夫婿,就定不会食言。”

    “虽说皇上公务繁忙,但有我时常催促,皇上定不会忘记这事儿的。”

    “你今年满打满算才十四岁,不要紧,还小呢。”

    说着,她警惕朝四周看了看,瞧见无人,压低声音道:“至于为何我前几日一直没见你,是因琐事繁琐,再加上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在昨日,朱太医为我诊出了喜脉。”

    “姑姑,真的吗?”年珠面上是难挡喜色,“您……真的有了?”

    待她瞧见年若兰点点头,这才有种真实感。

    她并非仅仅为了年若兰有喜而高兴,而是因为年若兰的命运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记得清楚,历史上的年若兰因先帝驾崩时哭灵折损了身子,腹中的孩子也没保住,本就不好的身子更是急转直下,又因年家之事彻底亏空了身子,没多久就去世了。

    在年若兰去世后,皇上便将福惠带到了身边养着,可无娘的孩子可怜,福惠体弱,六岁那年也去世了。

    如今一切都在悄悄发生变化,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年若兰的手轻轻搭在小腹,声音小小道:“我有孕一事,也就皇上、你与秦嬷嬷知道,皇上的意思是这孩子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若叫慈宁宫那位知道,定又要生事的。”

    “不过你也不必替我担心,皇上的意思是过些日子就将慈宁宫那位送去皇家寺庙的,有她在,这宫里头实在是太平不了……”

    这世上本就没几个傻子,紫禁城中更是没有傻子。

    对于熹嫔近来的举动,他们怎会不知?

    年珠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们两人刚走没几步,却是瞧见了一个中年妇人的身影。

    那妇人远远瞧见年若兰,含笑走了过来:“皇贵妃娘娘……”

    “穆太妃。”年若兰道。

    年珠也跟着请安道:“穆太妃。”

    她从前就见过穆太妃几次,只是不远不近见的,并没有说上几句话。

    穆太妃虽已三十多了,浑身素净,并无饰物,但她却是肤色白皙,五官柔美,看着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她嘴角含笑:“华贵妃与年七格格不必客气,我也是时常进宫的人,以后咱们会时常打照面,若次次都这样行礼,实在显得生分……”

    几人寒暄几句后,穆太妃这才说明了今日进宫的来意。

    “说是太后娘娘身子有点不舒服,所有慈宁宫的女官差人请我进宫陪太后娘娘说说话。”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似的,更别说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皇贵妃娘娘可莫要放在心上。”

    “若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自己心情,实在是划不来。”

    年珠忍不住多看了这位穆太妃一眼,只觉得这位穆太妃活得还挺通透的。

    第98章 到底是谁?

    几人寒暄几句后, 穆太妃则径直去了慈宁宫探望皇太后了。

    用年若兰的话来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皇太后本就身子不大好, 如今心心念念记挂着远在皇陵的十四贝子,这身子哪里好得起来?

    一众皇子的下场中,十四贝子的下场着实不算好,守皇陵甚至还比不上被软禁在贝子府,留在贝子府里, 好歹身边还有三两个太监婆子伺候。

    但在皇陵, 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不说,连吃喝都得自己想办法, 皆靠着十四福晋偷偷打点差人送了肉菜过去。

    这叫皇太后如何不担心?

    年珠算了算日子, 历史上的皇太后早已轰逝多时, 只怕如今的皇太后也已时日无多。

    一传十, 十传百,如今京城上下人人提起年珠来都说她是个可怜的姑娘。

    可年珠倒好, 却像没事人似的。

    等到了二月底,她甚至打算在年家办个小宴会,也就宴请了弘昼兄弟几人,岳沛儿和李星柔等人而已。

    年家上下自是举双手赞成,觉罗氏甚至与她道:“……只要你高兴, 便是你日日在家办什么宴会都行。”

    到了设宴这一日。

    李星柔早早就来了,她的父亲李卫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已擢升为浙江巡抚,虽说官职不算一等一的高, 但皇上对他的看重,那是人尽皆知。

    李星柔早在去年皇上驾崩前就已订亲, 订的是寻常书香世家,只等着她年满十七后嫁过去。

    如今她正跟着母亲学习家中庶务,自觉学得不错,所以想一早过来帮帮忙,谁知一来却发现无忙可帮,直笑道:“……你果然和父亲说的一样厉害,这宴会竟办得如此滴水不漏,一点差错都找不出来。”

    “这是自然,珠珠姑姑可是极厉害的人。”岳沛儿含笑道。

    她可是一直住在年家的,前几日没少替年珠出主意。

    今日所设的宴会乃桃花宴,处处可见桃花不说,还以桃花入菜,像什么桃花酒酿、豆沙桃花包、桃花羹、桃花鱼片蛋羹,好看的很,瞧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最叫李星柔惊叹的则是桃花酒酿,她不过刚尝了一两口后,就忍不住道:“这味道有点像咱们从前喝的醪糟,却比醪糟更为清甜,还带了些桃花的香气。”

    “好喝,真的好喝!”

    年珠笑道:“等到夏天,若冰镇了再喝,味道会更好。不过这酒酿,可是不能多喝,喝多了容易长胖的。”

    她这话一出,李星柔果然不敢再喝,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家家可是最爱美的。

    她打算今年夏天在便宜坊推出这道酒酿,到时候不仅会有桃花味的,还有桂花等各种口味的,定会广受好评的。

    三个小姑娘正叽叽喳喳说着话,就听说福惠等人来了。

    当然,一并前来的还有弘历、富察氏、高氏等人。

    福惠虽年纪不大,也并未听人在他跟前说起过弘历母子的坏话,但这小崽子聪明过人,心里门清,并未真心与弘历等人交心过。

    这不,他刚跟着弘历下了马车,就不管弘历了,急匆匆朝年珠院子跑了进来。

    “珠珠姐姐!珠珠姐姐!你今日可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小孩子过了一年就大了一岁,他在皇上等人跟前倒是稳重了不少,可在年珠年若兰跟前仍像小孩子似的,一股脑钻进她怀里,笑嘻嘻道:“珠珠姐姐,我可想你啦,前几日我听说你送了帖子进宫后,生怕皇阿玛不准我来。”

    “你是不知道呢,这几日我念书可认真啦!”

    他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了一箩筐话后,弘历这才带着富察氏等人姗姗来迟。

    一群人打过招呼,寒暄过几句后,年珠这才迟疑道:“……四阿哥,五阿哥怎么没来?从前他不是最喜欢凑热闹的人吗?”

    况且以她对弘昼的了解,不像是这样扭扭捏捏的人。

    弘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富察氏却随便寻了个由头与年珠一起到了院子里,这才开口道:“五阿哥之所以今日未过来,是因为他知晓了太后娘娘的心思。”

    “说起来连我都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连我都未曾听说太后娘娘想将你赐给五阿哥为侧福晋的消息,为何他会知道?”

    听富察氏娓娓道来,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弘昼知晓这消息后是暴跳如雷,他向来是混世魔王般不管不顾的性子,并未与任何人说上一声,径直冲到慈宁宫去找皇太后问是不是有这回事。

    他见皇太后没有否认,心里更是清楚明了,直接开门见山道:“皇玛嬷,我求您了,您莫要乱点鸳鸯谱,别说如今我已经不喜欢年珠呢,就算我还喜欢她,也不会想要娶她回来当侧福晋的。”

    “我的亲事我早与皇阿玛说过,皇阿玛也答应过我,我若不点头,不会胡乱为我指下一门亲事的。”

    “您就好好养着身子吧,莫要胡乱操心了。”

    他短短几句话可是将皇太后气的够呛,皇太后气的当即就差人请了皇上过来,可皇上只轻描淡写训斥了弘昼几句,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提起这件事,富察氏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前几日咱们说得好好的,说是今日一块过来年家,但这事一出,今日一早五阿哥竟消失的无影无踪,想来也是怕来了年家又会有人说闲话。”

    “毕竟如今京城里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孔家趋炎附势退亲的,有人说孔家是因五阿哥所以才退亲的,说什么的都有。”

    “你别看五阿哥平日里胡闹,实则他心里清楚的很。”

    弘昼的确是个好人!

    年珠下意识朝窗户方向扫了眼,瞧见正与李星柔说话的岳沛儿,不知道正说起什么,笑的是花枝乱颤,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看样子,她这个媒人是当不成了。

    她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惋惜,但面上却是分毫未曾显露出来,笑道:“真是可惜,五阿哥今日没有口福了。”

    “待会儿我就吩咐小厨房将每样菜先捡出来些,待会儿劳烦四嫂嫂帮我将它送给五阿哥。”

    “还请你帮着转告五阿哥一声,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叫他不必担心。”

    富察氏轻声应是。

    没了弘昼,这场宴会弘历就成了唯一的男人,至于福惠,只能算得上是男娃娃罢了。

    弘历坐了片刻,很快就找借口离开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里足足有六个女人,还有一个小混世魔王福惠,自然是热闹非凡。

    高侧福晋比年珠想象中更加活泼热情,她与富察氏一动一静,是并不一样的美。

    但年珠听得出来,她们话里话外皆是打听之意,似在打听到底是谁篡夺着弘昼前去慈宁宫闹上那样一场的。

    毕竟熹嫔是有本事的,若熹嫔再加把劲,闹得与皇上有隔阂的皇太后不管不顾赐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年珠也很好奇,到底是谁将此事告诉的弘昼?

    一直等着富察氏等人离开后,她仍没想明白这事儿。

    年珠索性主动出击,打算去找弘昼问个清楚。

    只是,这事儿远比她想象中还要难上几分,她先是差人问过年若兰,得知弘昼已“离家出走”好几日,又派人问过裕妃,大概得知弘昼住回了从前的太子府。

    她再登门从前的太子府,得知弘昼又去了便宜坊。

    本打算今日去便宜坊的年珠:“……”

    真是折腾呀!

    她又重新登上马车,匆匆赶往便宜坊。

    她刚进便宜坊,就看到了坐在了窗边发怔的弘昼。

    弘昼如今也有十八九岁,虽说不着调归不着调,但模样却是没得说,毕竟皇上身边的女人虽不多,但一个个皆是模样出众。

    弘昼身形颀长,五官出众,坐在此处,引不少女子纷纷偷看上几眼。

    就连厅堂中间有个弹曲儿的伶人也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此伶人并非妓子,和从前盛极一时的致美斋不一样,只卖艺不卖身,纵然样貌出众,但是愿不愿意露脸都得看她心情,至于叫男人摸摸手或者一亲芳泽,那更是不可能的事儿。

    因这伶人频频看向弘昼,已惹得席间几个男子不满。

    这世上男人也好,女子也罢,谁能不爱美人儿?

    年珠正朝弘昼方向走去时,有三两个混子模样的男子也同时朝着弘昼方向走去,一巴掌拍在弘昼桌上。

    “你小子算什么东西?你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这儿坐着,一坐就是两个时辰,既不吃饭,又不结账走人,是没钱结账,还是在这儿故意扮忧郁吸引小楼姑娘注意呢!”

    小楼姑娘?

    弘昼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不知道小楼姑娘到底是谁。

    这三人瞧见他一脸茫然,是愈发来气,没好气道:“装!你还在这儿装!从前我们从没见过你这号人,今儿你不是冲着小楼姑娘来的是冲着谁来的?”

    “我警告你,若是识相的就赶紧滚。”

    “否则,别怪我们兄弟几个对你不客气!”

    他声音不大不小,毕竟他们几个都知道,便宜坊的司掌柜可是有后台的,吓唬吓唬这小白脸就行了,可不能闹大!

    第99章 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

    弘昼一时间竟愣住了。

    说起来, 从前他也算得上是便宜坊的常客,不少人隐约也猜到他的身份是非富即贵,这几个混子难不成是没长眼睛不成?

    三个混子见他没说话, 却以为他是怕了,顿时是愈发得意。

    “既然你的心事被咱们兄弟几个说中了,那还不快滚……”

    啧,这几个人真是不要命了!

    年珠心里正感叹着,却听到身侧传来岳沛儿的厉喝声:“喂, 你们几个这是做什么?这是以多欺少吗?这便宜坊又不是你们家, 别人又不是说不给饭钱,你们凭什么要将人敢走?”

    “京城是天子脚下, 还有没有王法呢!”

    年珠扭头一看, 已见着岳沛儿掏出腰间的匕首来, 显然一副美女救美男的架势。

    她这才想起来, 岳沛儿好像还没见过弘昼呢,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忧郁的美男子正是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弘昼吧。

    岳沛儿还真不知道。

    她虽跟着年珠前来京城的时间不算短, 但就弘昼与年珠如今这关系,两人并未见过几次面。

    当年弘昼虽跋山涉水去过四川,她曾远远见过弘昼一面,但此事已过去了几年,她又是个脸盲, 根本记不得了。

    她手握匕首,将匕首架在为首混子的脖子上,一脚踢翻一旁的长板凳,扬声道:“就算想撒野, 也得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还不快滚!”

    那三个混子本就是虚张声势, 欺负弘昼面生而已,瞧见岳沛儿身后站了个年珠,知道惹不起,灰溜溜走了。

    “公子,你没事儿吧?”岳沛儿本就从小有个女将军梦,来到京城后,她的侠肝义胆许久没有用武之地,如今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你莫要怕那些人,他们啊,就是吓唬你的,你若害怕,直管找来司掌柜。”

    “司掌柜厉害得很,这等事没碰见一百也有八十,定知道该怎么将这些人打发走的。”

    弘昼终于回过神来,直道:“那……谢谢你了。”

    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等事,竟有人觉得他是什么善茬,想保护他?

    他狐疑看向岳沛儿身后的年珠,低声道:“这人……是你的朋友吗?刚来京城的吧?”

    岳沛儿:“???”

    她看了看弘昼,又看向年珠,迟疑道:“珠珠姑姑,你们认识吗?”

    “是。”年珠颔首,轻声道,“沛儿,这位就是五阿哥。”

    岳沛儿是一脸震惊,手中握着的匕首一松,竟掉在了地上。

    她低声道:“珠珠姑姑,不是说五阿哥跋扈嚣张,不可一世,连太后娘娘都没怎么放在眼里吗?怎么……怎么和我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

    她原以为弘昼长得像李逵似的,没想到却长得这样好看。

    弘昼已得年珠介绍,知道眼前这人是新任川陕总督的孙女,原见她如此雷厉风行,只觉她很是厉害,如今听闻这话,当即是小脸一垮。

    “你这小姑娘,生了侠义心肠,怎么这样不会说话?”

    “我怎么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呢?你倒是说给我听听啊!”

    岳沛儿:“……”

    得,这下眼前这人和她想象中的跋扈五阿哥倒是一模一样呢。

    她讪讪一笑,道:“我原以为五阿哥您名声那样,长得定像李逵似的,或者像哪吒似的,没想到往那儿一坐,倒像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似的,一点看不出您从前做过那样多嚣张跋扈的的坏事。”

    弘昼一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若换成寻常人,定说什么“反正就是不大一样,我说不上来”之类的话,但是好家伙,这小姑娘怎么什么都敢说?

    年珠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叫什么?

    这就叫做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

    岳沛儿年幼丧母,跟在祖母宋氏身边长大,被保护的极好,又因自小习武,常年与年珠一块玩耍,更是养成了她直来直往的性子。

    弘昼幽幽看了年珠一眼,一副“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与这样的傻妞当朋友”的神色。

    偏偏岳沛儿更是浑然不知,直道:“五阿哥,珠珠姑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说的很对。”年珠已笑的腰都直不起来。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年珠便将弘昼请上了二楼的雅间。

    若说从前年珠与弘昼之间似隔了什么东西,但方才那事儿一闹,叫年珠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们打小一块长大,对方什么糗事没见过?

    年珠喝了一杯茉莉香片后,直接开门见山道:“……太后娘娘想将我赐给你当侧福晋一事,到底是谁与你说的?”

    弘昼道:“我自己打听出来的。”

    他看着年珠的眼睛,脸上的表情要多诚挚就多诚挚:“如今我也是堂堂皇子,想要在慈宁宫打听点消息难道还是什么难事?”

    “更别说皇玛嬷向来看皇阿玛不顺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当然得提防提防,怕皇玛嬷使出什么幺蛾子,烧到我这条无辜的小鱼。”

    “你在撒谎。”年珠毫不犹豫道,“你这话偏偏别人也就罢了,可骗不过我去,你可不是那等会对这些事感兴趣的人。”

    她又小啜了口茶,幽幽道:“说吧,到底是谁给你透的信儿。”

    弘昼的眼神顿时要多幽怨就有多幽怨,他本就觉得自己像张白纸似的,不少人一眼就能把他看透。

    至于在年珠跟前,他就像透明的似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阔别这样多年没见,年珠本是有点拿不住弘昼性情有无太大变化,存心诈一诈他。

    不曾想,他却是这样经不起诈,那小眼神早已将自己出卖了。

    “你既然不愿说,那我让我猜猜看。”

    “我猜,应该是誠郡王是不是?”

    弘昼瞪大了眼睛,惊恐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跑来问我做什么?是想过来看我笑话,还是想要过来逗我玩?”

    年珠却认真道:“太后娘娘是何许人啊,纵然太后娘娘病重,但想要在慈宁宫安插人却并非易事。”

    “五阿哥你肯定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近来与太后娘娘走得近的无非熹嫔娘娘、十四福晋,还有穆太妃,前者两人巴不得我能与你绑在一起,哪里会将这消息告诉你?”

    顿了顿,她又道:“我只是不明白,誠郡王为何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你。”

    身在皇家,最忌讳的就是站队。

    穆太妃与皇太后交好,誠郡王是皇上幼弟,就冲着这层关系,以后定能高枕无忧。

    弘昼低声道:“当时我也问过誠郡王同样的话题,你猜他说什么?他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呵,他这是把我当成傻子?”

    等年珠离开便宜坊时,满脑子也在想这个问题。

    紫禁城中哪里有什么善男信女,若誠郡王母子真的如此心善,早就被皇上发落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

    开了春,便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可皇太后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虚弱,到了三月底,就已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但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时,皇太后念叨的都是远在皇陵的十四贝子。

    皇上每每前去慈宁宫探望皇太后时,皇太后翻来覆去总是一句话——要接十四贝子回京。

    以至于到了最后,皇上却是抛出话来:“圣旨已下,断然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十四弟此生只能与皇陵相伴,皇额娘还是死了将十四弟接回京城这条心吧。”

    皇太后是心如死灰,病情急转直下。

    好在熹嫔一直陪伴皇太后身侧。

    皇太后偶尔有清醒时,瞧见弘历与富察氏都在,倒是难得夸赞起弘历来。

    “哀家记得你皇玛法在世时,也时常夸赞你聪明沉稳,以后定成大器。”

    “虽说皇上如今正值盛年,但立储一事乃国之根本,宜早不宜迟。”

    “哀家看啊,皇上那三个儿子中,弘历被立为储君最合适不过。”

    弘历一听这话,当即就跪了下来:“立储一事,想必皇阿玛心中已有分寸,还请皇玛嬷慎言。”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却是挡不住的窃喜。

    身为皇子,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谁不想坐上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

    皇太后这话虽是犯病时、不大清醒时候说的,但这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最后,不仅有人说皇太后看好弘历当太子,甚至还有人说什么先帝在世时就很喜欢弘历这个孙儿。

    更有甚者,还有人说先帝之所以将皇位传给皇上,就是因为喜欢弘历。

    当这消息传到年珠耳朵里时,她是大写的无语,隐约觉得这话有几分熟悉。

    哦,她想起来了,历史上的乾隆就是这样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仅是熹嫔在忙活此事,就连弘历也掺和进了这件事。

    年珠吩咐聂乳母道:“……嬷嬷,您差人送信进宫,要姑姑莫要着急,以不变应万变,皇上心里什么都清楚的很。”

    第100章 明牌了

    皇上对于熹嫔等人的手段的确是清楚的很。

    但在皇上心中, 弘历却是个好孩子。

    熹嫔私下曾不止一次与弘历说:“从前你皇阿玛他们为了太子之位争得是头破血流,但你皇阿玛却对那位置并没有表现出格外在意,不管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想法却不能流露于表面。”

    “这一点上,你要多跟着你皇阿玛学学,他那样聪明的人,定知道我如此孝顺太后娘娘是为了什么。”

    “所以弘历,你得愈发小心, 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那些脏事、坏事由我来做, 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不怕, 只要你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坐上皇位就好了。”

    弘历想要说什么, 但话到了嘴边, 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熹嫔一贯是个聪明人, 如今经常侍奉于皇太后身边,一来二去的与十四福晋等人也熟识起来。

    身为女人, 她自然知道十四福晋想要什么,暗中也与十四福晋允诺,若有朝一日弘历真的顺利继承皇位,定会第一时间赦免十四贝子的。

    有了这话,十四福晋自然成了熹嫔在紫禁城外的一把利刃。

    殊不知, 这些事皆在年珠的掌握之中。

    这一日,年珠再次进宫。

    翊坤宫内的年若兰早已等候多时,一看到年珠就道:“……你这孩子从前是三邀四请都不愿进宫一趟,如今知晓我有了身孕, 每逢初一十五都进宫,难道就不怕旁人起疑心吗?”

    年珠却是笑了笑, 道:“姑姑是对我不放心,还是对皇上不放心?我既敢进宫,就足以说明皇上已将此事办得妥妥的。”

    上次她进宫时恰好偶遇了皇上,皇上直说年若兰最近琐事繁多,所以已下令吩咐她每逢初一十五都得进宫一趟。

    至于为何会琐事繁多,当然是与熹嫔有关。

    如今年若兰与熹嫔明争暗斗的,紫禁城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皇上向来偏疼年若兰,如此为年若兰撑腰也是人之常情。

    年珠轻笑道:“更何况,今日沛儿也随着我一起进宫了。”

    当日岳沛儿直女救纨绔后,弘昼纨绔归纨绔,但还是差人送了谢礼上门。

    弘昼如今身份不同寻常,一出手自然是阔绰的很,吓得岳沛儿直说礼物太贵重了,所以今日她进宫也给弘昼带上一份小礼物。

    年若兰好奇的很。

    年珠将事情一五一十道出来后,这才含笑道:“……五阿哥与沛儿一样,偌大的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性子的人来,两个人皆是性情直爽,若能喜结连理那也是美事一桩。”

    “他们两个虽差了好几岁,但感情这等事却是不好说的,一来二去的,兴许真能促成一段佳缘。”

    “你这孩子……向来聪明。”年若兰也曾见过岳沛儿,知晓岳沛儿的确是也是个好孩子,直笑道,“若五阿哥愿意成亲,皇上的烦心事定能少上一桩。”

    别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自皇上继承大统后,那些糟心事是一件接一件,据说皇上如今已开始信奉老道来,这不是病急乱投医是什么?

    年珠浅笑道:“虽说宁拆一座庙不悔一门亲,但人与人之间都是讲究缘分的,若他们之间没有缘分,谁也勉强不了。”

    她甚至没有打听催促的意思,以后该怎么相处发展都是弘昼他们自己的事。

    年珠说了会开心事,则陪着年若兰去看了看慈宁宫内的皇太后。

    因皇太后身子不好的缘故,熹嫔与十四福晋皆在,胳膊拧不过大腿,两人都避到了外头的茶房。

    那地方,原本是茶房,但因皇太后身子一直不见好,便被改为了煮药的地方。

    毕竟就皇太后这身子骨,日日汤药不断,这样一个煮药的小药堂还是很有必要的。

    熹嫔与十四福晋前脚刚走进去,还未喝口茶歇一歇,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们两个回头一看,只见这人不是年珠还能是谁?

    年珠方才已与这两人请过安,如今只笑眯眯道:“十四福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您说说。”

    “七格格想说什么?”熹嫔不免有几分警惕。

    早在当年除夕之夜,年珠就已与熹嫔撕破了脸。

    她和姑姑年若兰不一样,年若兰与熹嫔中间还横着个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对上熹嫔,身为皇贵妃的年若兰不好做的太过,不然就是不容人。

    但年珠……可不会管这么多。

    她冲着熹嫔灿烂一笑,说出来的话那叫一个不客气:“我与十四福晋想说什么,好像与熹嫔娘娘您没什么关系吧?”

    “您已经把手伸进了慈宁宫,总不能还不知足,还想把手伸到我头上吧?”

    “咱们两个从前同住在雍亲王府好几年,各自是什么性子,大家是心知肚明,也没什么可装的,您说是不是?”

    哼。

    她哪里不清楚熹嫔在想些什么?无非想着她长大了,被退了亲,脸皮薄了些,定不如小时候脸皮厚,可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从未曾改变过。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是年若兰拨给她在宫里头使唤的,早就看熹嫔横看竖看不顺眼呢,笑道:“熹嫔娘娘,您请吧。”

    熹嫔比起从前来,更是道行深了许多,嘴角笑意不变,走了出去。

    年珠转头看向十四福晋。

    十四福晋面上有转瞬即逝的惊愕,京城的格格姑娘也好,还是千金小姐也罢,不管是再厌恶一个人,那都不会表现在脸上,更何况,她从前也与年珠说过几次话,更听八嫂说过,这小姑娘是极极聪明的人精……

    年珠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您定在想为何我会与熹嫔娘娘这样说话,是不是?”

    “七格格说的没错。”十四福晋因廉亲王福晋的关系,对年珠印象并不坏,直道,“姑娘家家的名声最为重要,若是方才你那几句话传了出去,只怕以后……”

    难以说亲。

    她话说到一半,这才想起年珠已是被退过亲的人,看年珠这模样,想来也是不大在意这等事。

    年珠笑了笑,笑容和煦,不急不缓开口道:“十四福晋见谅,今日我只是想提醒您几句,如今纵然皇上不喜十四贝子,但只要十四贝子不闹出什么惊涛骇浪来,定能一辈子平安顺遂。”

    “虽说十四贝子在皇陵厘的日子苦了点,但却是性命无忧,可若您闹出什么事情来,皇上的性子……想必您也见识过的,到时候别说十四贝子的日子不好过,只怕贝子府的几个孩子,也会受到牵连的。”

    “女子虽只能拘于内宅,但我始终觉得,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得走一步思百步,许多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可没有后悔的时候。”

    十四福晋心里一惊,低声道:“七格格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必您心里清楚,又何必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年珠的眼神看向窗外,绿树红花,衬得慈宁宫也多了几分春意,“凡事得三思而后行,就算您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您那几个孩子想想才是。”

    这话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十四福晋却是瘫坐在炕上。

    她当然听得懂年珠说些什么。

    十四贝子因争夺储君之位,有皇太后护着,仍落得一个终身看守皇陵的下场,若她重蹈覆辙,失败之后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先前她本是不大怕的,毕竟年若兰向来不争不抢的,可今日年珠既敢对熹嫔这般态度,可见这人是没将熹嫔放在眼里的。

    十四福晋不敢耽搁,很快就告辞了。

    她一出宫,就去见了廉亲王福晋。

    廉亲王福晋这些日子一直照顾着染了“疯病”的廉亲王,听说这话直骂她糊涂。

    “别说皇上正值壮年,以后兴许还能再添几个儿子,就说如今三个儿子中,皇上可曾有格外偏爱过四阿哥?”

    “这样的浑水你还有没有趟够吗?将自己丈夫搭进去了不够,还想将自己儿子女儿也搭进去?”

    “年七格格既敢当众给熹嫔娘娘甩脸子,那就说明她没想过熹嫔娘娘最后能赢!”

    十四福晋顿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很快就回去将自己关在了府中。

    宫内宫外这条线,顿时就断了。

    当熹嫔派出去的杨嬷嬷回来后,还未等杨嬷嬷开口说话,她就猜到了什么。

    “十四福晋没有见你?”

    “是。”杨嬷嬷点点头,低声道,“想来应该是年七格格那日与十四福晋说了什么的缘故,如今咱们是什么心思,翊坤宫那边都清楚。”

    “先前六阿哥活生生就是一翻版五阿哥,一提起念书就脑袋疼,但如今可是对念书上心了不少,想来翊坤宫那边也存着争一争太子之位的心思。”

    “今日十四福晋压根没见奴婢,想来是存了与咱们划清界限的意思。娘娘,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熹嫔就算再厉害,到底也只是一后宫女子,很多事情交由十四福晋会好办多了,在紫禁城中难免会束手束脚,行事不变。

    这就好像于年珠已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