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拜师了
张大娘子家去第二天,南溪县下了一场暴雨,南山上的山洪冲刷而下,清溪河河水暴涨,有一处地势较矮处决口,河水冲进稻田。
好在雨很快停了,梅家的管事又抢修的及时,河水只冲坏了半亩田。
林氏担心不已,雨停后叫小厮回村里问问情况,再回来报。
小厮骑马去,下午就回来了,说村里无事,老爷都好,林氏这才放下心来。
“又是炎热又是洪水的,今年日子太难熬了。”林氏忍不住道。
“娘,日子不就是这样嘛,好一日歹一日的,哪能事事都如咱们所愿。”来到这个世上渔娘就知道,靠天吃饭就是这么残酷。
“唉,前几年日子太好过了,连年丰收,我都忘了老天爷脾性不定了。”
林妈妈端来一壶茶并两样小点心,笑着道:“夫人和小姐别愁了,左右咱们梅家也不靠清溪村那几块地过日子,碰上歉收的年份也没什么要紧,咱们家总不会饿肚子。”
林氏幽幽地道:“咱们家不会饿肚子,村里人其他人家就不知道了。”
“主子,咱们家对清溪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非亲非故的,又不是族亲,您看哪家买地的老爷会给村里建学堂?就说王家吧,王家在白水村买了那么多地,可见他们给村里建学堂了?”
“奴婢说句扎心的话吧,这天底下比清溪村过得差的人家多了去了。叙州府这边多山多水,就算碰上灾荒了,也能去山里找食。这要是在西北那些地方,灾荒年间别说水了,连草根都没得吃。”
林妈妈笑道:“夫人,您出生得晚,等你知事了,林家已经举家搬去京城了,所以您不知。叫奴婢说,早前夫人祖父还在边疆从军之时,边疆的百姓过得那才叫惨。”
林家呀,祖上三代都是从军的人,到林氏父亲这一代时,前朝末年时,林氏的爹才找关系进京当了个从五品武官。
林妈妈是林家的家生子,后来陪林氏出嫁才来的梅家,前朝灭亡了,这才又从京城到淮安,又来了叙州府南溪县。
林妈妈小时候跟着林家主子是在西北边疆见过的,那地方人命不值钱,那些百姓过得还不如军营里养的畜生。
“罢了,不说这些,派去益州府的管事可有信送回来?”
林妈妈知道夫人问的是去益州府请老神医的事,她道:“还没收到消息,可能路上有耽搁,估计再有三五日就能送信回来了。”
还没等三五日,第二天管事就回来了,还请回来了张老神医,并一个小徒弟。
“梅小姐,我来看你了。”
“晓月!”
李晓月还是顶着她的道姑头,看到渔娘,她笑着跑过来,激动道:“好久不见了,梅小姐长高了。”
渔娘笑道:“好久不见,你也长高了。”
李晓月咧嘴笑,双手捏了捏自己的腰身:“去了益州府后,每日吃得好,我不仅长高了,身上还长肉了。”
渔娘拉着李晓月站到一旁说话,管事上前禀道:“小的见过夫人,见过小姐,这就是益州府来的张老神医。”
林氏忙请张老神医坐,又吩咐人上茶,林氏语气尊敬道:“辛苦张老神医跑一趟了,能请到您给我师嫂瞧病,是我师嫂的福气。”
张老神医十分自在地坐下,摸着胡须道:“无妨,你们和晓月这丫头有旧,我算她半个师父,林夫人不用如此客气。”
渔娘惊讶地看向晓月,她去瑞鹤堂干活,还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厉害的师傅?厉害啊!
李晓月笑眯着眼,她其实不算很厉害啦!
认真说起来,就算益州府是个繁华之地,但是医家这个行当里有名的药铺和大夫互相都是认识的,平日里互相交流病案,许多人还是老相识。
瑞鹤堂是益州府里数一数二的大药铺,他们跟张老神医自然是认识的,甚至还有旧。
上月,张老神医刚回益州府,被益州大户人家,杨家人请去瞧病。因得病的是女眷,张老神医不好细看患病处,后头把脉后,又要在病人身上行针,张老神医问瑞鹤堂有没有认识的女医,瑞鹤堂就把李晓月荐去了。
张老神医指点李晓月给病人行针时,他发现李晓月这丫头年纪不大,医术却很好,除了开方上有些欠缺,把脉、认穴位、医理等哪里都好,于是动了想收李晓月为徒的心思。
张老神医去瑞鹤堂问李晓月的情况,得知她的师父已逝,她师父还是曾经的前朝医女,后从京城到南溪县,落到白云观当道士。
李道长于李晓月来说,亦师亦母,张老神医想收李晓月为徒,必须去南溪县一趟,刚好碰上梅家人来请,李晓月又认识,张老神医才肯来南溪县一趟。
“我这次来,除了给你家瞧病,还想请你们引荐一番,我想去白云观祭拜晓月的师傅,拜见晓月的其他师叔。”
“张老神医客气了,应该的。”
这才刚到,不着急瞧病,林氏叫管家把张老神医请去客房休息。
随后,林氏使唤人去孙家:“林妈妈亲自去一趟,告诉师兄和师嫂,就说张老神医来了,请他们下午来家里。”
“奴婢记下了。”
渔娘拉着李晓月坐:“收徒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明白你们的医家的事,你拜了李道长为师,还能再拜其他人为师?”
李晓月点头:“可以的,我师父以前说过,学医之人不可有门户之见,需取长补短集各家之长,这样才能学好医,当个好大夫。”
一般情况下,学医之人愿意拜师,师父却有可能出于门户之见,不愿收已经拜过师的徒弟,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看门功夫教给其他人。
张老神医看得开,他今年八十多岁了,一生收徒十几个。
到他这个年岁,垂垂老矣,身体和心力都跟不上,原本已经绝了收徒的心思,可他碰到李晓月这孩子,一点就通,不用他如何费心教导就能带出一个好大夫,他就想最后再收一个徒弟。
“瑞鹤堂的老掌柜是张老神医的师侄,今年已六十岁了,我若是拜张老神医为师,我以后得喊老掌柜师兄,老掌柜的孙子,瑞鹤堂现在的掌柜,得喊我一声师祖奶。”
渔娘闻言大笑,林氏忍不住也笑了两声:“胡闹,你若真拜老神医为师了,不可用辈分去压人家。”
“我就说说嘛。”
“行了,张老神医去歇息了,你也去歇着吧,一会儿我叫人去白云观送消息,过两日天气若好,你们再去白云观。”
张老神医这么大岁数了,爬山几个时辰可不是闹着玩的,林氏还要安排人准备好滑竿,到时候抬老神医上山。
“不用啦,他老人家现在还会亲自去山上采药,走山路对他来说不难。”
“不管他难不难的,我们都要准备着,这是我们的心意。”
下午,孙浔于氏夫妻俩来梅家,张老神医垂目给予氏把脉,他把完脉后,又叫李晓月来。
李晓月把完脉后,又是写病案又是开方子,渔娘凑过去瞧,这方子比以往李道长开的方子多了两味药。
李晓月解释道:“之前于夫人脉象有些阴虚火旺,不宜用杜仲和菟丝子,如今脉象变了,添上这两味强筋骨、补肾壮阳的药,对于夫人的身子有好处。”
张老神医含笑点头:“方子开得不错,针方可有想法?”
李晓月写了个针灸方出来,张老神医改了几个穴位,又教导李晓月为何要如此改动,李晓月听了半晌,终于明白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开完方子,张老神医道:“晓月的针灸掌握得不错,于夫人若是没意见,就叫晓月给你针灸吧。”
于氏笑着点点头:“麻烦李大夫了。”
李晓月受宠若惊:“不麻烦,不麻烦的。”
张老神医:“于夫人的体弱之症乃是后天得的,这些年仔细调养着也算不错,老夫给你用针方拔出体内阴气,又用中药生发你体内阳气,若想好得快些,你每日最好多出门走动走动。也不用走多久,每日走到你觉得累了,就可以歇下了。”
“多谢张老神医指点。”
家中来了远客,梅长湖从清溪村回来见客,过两日等张老神医要去白云观,梅长湖也亲自陪着去。
渔娘也陪着去了。
上次进山还是春天时,今日才能,山里草木葱茏,一派繁盛景象。
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几日前山中暴雨冲刷的痕迹。
进山后,李晓月特别快活,跑起来就跟山里的野兔子似的,她拉着渔娘跑,渔娘哪里跑得动,最后被李晓月拉着往上走。
张老神医身子骨果真是好,上山的路不轻松,他不紧不慢的,愣是自己爬上去了,梅家准备的抬人的滑杆没用上。
梅家提前派人送了信,一行人到白云观时,李道长的师姐,李晓月的师叔亲自到山门口迎接。
“师叔,我回来啦。”
李晓月跑到孙道长跟前,孙道长笑着摸摸她脑袋:“我们晓月长高了。”
李晓月乖乖地蹭蹭师叔的手掌:“我长高了,医术还变好了,张老神医想收我为徒呢。”
李晓月语气难掩得意,孙道长看向张老神医,笑着对他道:“辛苦张老神医跑一趟,快到里面请。”
张老神医面色红润,他道:“先不忙,带我去给晓月的师父上炷香再说。”
听到他这般说,孙道长脸上的笑意真挚了许多。
“那咱们先去后山?”
“嗯,先去后山祭拜。”
张老神医是有诚意之人,孙道长又是个宠爱师侄的,开头开得好,等祭拜完李道长,后头商量李晓月拜师之事就格外顺利。
晓月要学人家的看家本事,叫声师父不打紧。白云观里各色拜师的东西都齐备,孙道长提出,不如就在白云观拜师。
双方没有意见,梅长湖一家和孙浔当见证人,见证晓月拜师张老神医。
这时候,渔娘才知道,张老神医名为张寿。
八十多岁的年纪还能爬山,真对得起他的名字,确实长寿。
拜师之后,在白云观用了顿素斋,他们就要下山去了。李晓月要给予氏每日针灸,也留不得。
孙道长拉着她的手送到山门前:“好好学本事,好好过日子。”
“我知道啦,师叔,回头我还来。”
张老神医来南溪县就是为了收徒,收徒的事情既已办好,他惦记着家里的药材,下山后在梅家歇了一晚,随后就回益州府了。
于氏需要针灸一个月,李晓月暂时留了下来,等到一个月后再去益州府。
张老神医走后没几日,天儿又热起来,两家人商量后,搬去清溪村避暑。
去了清溪村后,这可方便李晓月了,早上给予氏针灸完,她不嫌累还能跑一趟白云观,隔日早上再赶回来。
渔娘偶尔也会去山里捡菌子,若是不去,就在家陪娘和师娘说说话,或是去先生那边听课,或是整理自己的游记,每日可做的事情多得很。
七月底,渔娘的《青云志》下册刊印出售,叙州府学外语的三思书铺又热闹起来。
庶民状元张青云原配病死被扔出去,他再娶官家女为妻,好不得意。不过两年后,张青云夫妻俩得病,久治不愈,暗中流传着张青云原配前来索命。
后头,张青云贪污之事被告发,张青云庭上受杖昏死过去,半夜时,半梦半醒间,他恍惚看到了他之前的妻子。
他的妻还是那般温柔,他满身病痛无法下地时,还会温柔地给他喂药。
喂药?张青云感受到活人的温度,彻底清醒过来。他的妻子脸色狰狞地按住他,把药往他肚子里灌,还不许他吐出来。
“这是你的温柔贤良的尚书家小姐给我准备的药,今日就给你喝了吧。”
张青云挣扎不过,等到天亮时,七窍流血死在牢中。
张青云死后第二日,那位丧夫的尚书小姐回了娘家,几日后死在房中,也是七窍流血而死。
张青云的原配远走他乡,就如同抛开了前尘俗事,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话本的结局叫府学内的读书人们惊怒,却叫后宅里的小娘子们高兴不已。
好极了,负心汉就该不得好死!
月底正是考完试放假的时候,从先生到学子们,又都不关心考试结果了,为着《青云志》吵闹不休,甚至有人跑去三思书铺守门,叫三思书铺告诉他们江湖浪人姓甚名谁,他们要去找江湖浪人,替天下读书人讨个公道。
贺文嘉喜滋滋地看热闹不着急回去,等到七月二十八,王苍收拾行装要回去时,贺文嘉才与他同路。
贺文嘉看到王家的三架大马车:“东西都搬走了?”
“搬走了,以后大概不会来了。”
“院子你打算卖了?”
“留着吧,以后族中或许有其他亲戚要来府学读书,到时候可以借给他们住。”
“唉,咱们从小一块儿读书,算起来也有十年了,这下你走了,以后每月来回南溪县和府学,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也就一年,明年这时候,我们该在益州府相见。”
益州府乃省城,乡试就在益州府贡院内。
“好,明年益州府见!”
第52章 贵客临门
王苍回南溪县渔娘知道,几日后王苍静悄悄离开南溪渔娘并不知,直到八月中旬,芸娘知道她在清溪村,专门坐车过来找她玩时,渔娘才知道王苍已走了十日了。
“我哥这次去,明年秋天乡试后才会回来,今年过年家中只有我和我娘,一想就冷清。”
“不会吧,你小叔一家子儿女呢,你们过年不一起?”
“小叔也有一家人,我娘又是寡居,我哥不在家,我小叔要避着些,不好来我家。”
“你小婶和堂姐呢?一家子骨肉都在,道也不用如此避嫌。”
“快别提了,我堂姐开始留意亲事了,最近都不怎么出门。我小婶跟我娘因为堂姐的亲事也有些不高兴。”
渔娘吃惊:“不会吧,我记得你堂姐只比你大一岁多,满打满算今年也才十四岁,怎么现在就要说亲了?”
“还不是我小婶婶,她想把我堂姐说给他娘家侄子,我小叔不答应,两人吵起来了。我娘去劝了一道,叫我小婶别着急,就算要说亲,等明年秋天也使得,我小婶就不高兴了,说我娘插手管她家事,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王苍的小叔叫王灿,王灿当初跟大哥王炎一家迁居南溪县时还未说亲。在南溪县安定后,王炎给弟弟说了与白水村接壤的南山村一姓李的地主之女。
实话实说,王家比李家好出不知道多少倍去,王灿当初低娶南山村地主之女为妻,肯定有现实的考量。
如今十多年过去,王家在白水村扎根了,王家又出了王苍这个能读书的后辈,李氏娘家那边难免有和王家加强关系的想法。
“唉,堂姐可是我小婶的亲闺女,以我们王家的家底,就算不高嫁,选一户县里有些家财的人家也使得,我小婶偏要把我堂姐说给她娘家侄子。”
“你家吵了这一回,你堂姐还嫁不嫁给李家?”
“我小叔不同意,小婶做不了主,现在就这么拖着。我堂姐近来也不出门,也不去她娘舅家走动,就在家写字绣花。”
芸娘知道,李家的表哥堂姐一个都没看上。
“你也别为你堂姐着急,且拖着吧,等明年你哥中举,你们堂姐妹的婚事都好说了。”
“能考中举人自然好,我就是担心我哥。听说东山书院里多的是纨绔子弟,我真怕我哥去了那儿被人欺负。”说起她哥,芸娘也愁。
芸娘又是叹气又是拉渔娘的胳膊:“好姐姐,我问我娘东山书院的事我娘不耐烦告诉我,你肯定知道,你跟我说说吧。”
“你今儿来清溪村找我,说想我是假,来问我这事儿是真吧。”
芸娘靠过来额头蹭蹭渔娘肩膀:“梅姐姐告诉我嘛。”
渔娘无奈:“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东山书院确实不如叙州府学简单,但你也别担心,你哥聪明,这些事他自会处理好。再说了,贺家大哥也在东山书院读书,你哥跟贺家大哥相熟,多少有个照应。”
“梅姐姐说得也是哦。”
渔娘拉着她起身:“既然都来了,也别跟我在屋里坐着了,我带你搂鱼去,若是运气好抓到鱼了,中午做一顿酸菜鱼吃。”
“我喜欢吃藿香鱼。”
“要是抓到两条,一条酸菜鱼,一条藿香鱼。”
芸娘追问:“若是只抓到一条呢?”
“那就是酸菜鱼。”
“不能吃藿香鱼?”
渔娘冷漠拒绝:“不行,我抓的,必须先做我爱吃的。”
芸娘笑着扑过去:“好哇,梅姐姐竟不怜爱于我,看我怎么报仇。”
渔娘利索跳开往屋外跑,芸娘笑哈哈地追出去,两人一前一后跑出老远了,没一个人记得拿上鱼篓子。
还是阿青阿朱体贴,一个拿鱼篓子,一个拿鱼耙子,赶忙撵了过去。
芸娘的奶妈子觉得小姐这般往外跑很不成体统,忙追上去阻拦,却被小林氏拦住了。
“这位妈妈,我家小姐自会照看好你家小娘子,大热天儿的,您就别劳累了,我叫丫头带你去后院歇歇脚吧。”
“这怎么行,小姐若是在外磕碰着,我一个做下人的哪里担得起这个责任。”
“您家小娘子来我家,你们家夫人定是同意过的,真磕碰着算我家的小姐的责任,推不到你身上。”
“就是,妈妈别着急。”
“都知道你们王家规矩严,可你家小娘子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回,这位妈妈你就别扫兴了。”
“今最后厨房送来半桶泥鳅,一会儿料理出半锅香辣泥鳅出来,正正好下酒,妈妈也去吃一回。”
小林氏嘴皮子利索,院子里的小丫头也是会说话的,半推半拉把人请到后院去。
过了会儿,小丫头小橘回来禀报:“那奶妈妈不肯吃酒,李管事做的点心倒是愿意吃,就一会儿工夫,一气儿吃了半盘子。”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愿意吃就叫她吃,只别叫她打扰了小姐们的雅兴。”
“哎,您说的正是呢。”
说话的功夫,渔娘和芸娘已经到了河边桥上,阿青和阿朱两人也跟了上来,顿时,下耙子的下耙子,撒网的撒网,甩着竹竿搅动河水撵鱼的撵鱼。
“正是水稻抽穗拔茎的时候,河水放田里去了,河水不深才好抓鱼。”
“可不是么,要换成上月涨山水的时候,河水淹到了桥面上,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半天不见人从水里冒出来,岸边的人都吓死了,哪里还记得抓鱼。”
正说着闲话,阿青突觉得鱼耙子直往下沉,她忙叫起来:“大鱼撞过来了,快过来帮我捞耙子。”
“我来我来。”
芸娘兴冲冲地跑过去,跟阿青一块儿握着竹耙子顺着岸边往上拉,芸娘惊喜:“我感觉到鱼在耙子里头撞了。”
“快快快!快拉起来,别叫鱼跑了。”
阿朱提着鱼篓也跑过去,等鱼耙子拉出水面,阿朱眼疾手快,一下抓住大鱼的鳃提起来,鱼再也挣扎不开。
鱼猛甩尾,水溅得到处都是,刚凑过来的小丫头连忙笑着躲开。
“这条鱼真肥!”
“得有四五斤吧!”
“快下耙子,咱们再捞一捞,若是有多的,主子们吃酸菜鱼,咱们也吃。”
“正巧了,昨日管事去城里买肉回来,天气热放不住肉,昨晚厨娘们炸了一锅猪油,用猪油烧鱼吃,那叫一个香。”
小丫头们叽叽喳喳说着鱼的吃法,芸娘凑过去跟人絮叨上了,她觉得鲜鱼还是藿香做法好吃。
渔娘没过去凑热闹,她发现河边的草窝子里有个泥洞,她猜里头肯定有东西,不是泥鳅就是螃蟹。
她折了根柳条在洞口骚扰,戳戳,搞来搞去,真从洞里吊出来一只大螃蟹,渔娘正高兴,螃蟹突然松开大钳,哐当一下掉河里。
哎呀,可惜了。
“渔娘快来,我们又捞了一条鱼,你瞧,有两三斤呢。”
渔娘抬头一看,嚯,芸娘的裙摆脏兮兮的湿透了,袖子撸起来,脸颊上粘着草叶子,看着跟野丫头一模一样。
“又抓到了?今日运气这么好?”渔娘凑过去瞧。
阿青拉耙子拉累了,把耙子交给阿朱,她笑道:“咱们不算运气最好的。或许是上月涨水的缘故,叫外头长江和南溪里的大鱼跑过来了,听村里人说,上月有人跳到河里洗澡,抓到一条十多斤的大鱼。”
“抓抓抓,赶紧抓,等下月秋收完,大伙儿都来河里捞鱼,就轮不到咱们了。”
捞鱼捞得热火朝天,前头运气好,后面就差了些,最后捞了五六条鱼回去,大的那条五斤左右,小的不到一斤。
够吃了,也就罢了。
小丫头走在前头跑得快,等渔娘和芸娘回去,渔娘屋里准备了两桶热水,芸娘和渔娘洗漱一番后,换了身干净衣裳。
芸娘高兴地长舒一口气:“痛快,梅姐姐,过几日我还来。”
“我家要在村里住到秋收后,你想来随时可以。”
“秋收后?那是不是要在村里住到十月去?”
“差不多吧,我先生看了黄历,又听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今年秋老虎猛得很,差不多要热到十月去。”
芸娘满心欢喜:“好极了,那我还能再来清溪村好几回。”
知道主子们今日想吃鱼,管事吩咐人赶早骑马去县里买了一桶鱼回来,中午做了一鱼几吃,从主子到下人都吃了个痛快。
孙平爱吃鱼,下课后跑去饭厅,伺候的小厮已经在摆饭了。
温子乔和孙允落后一步,他们到时孙平已经在桌边等着他们了。
温子乔笑道:“落座吃饭吧,早些吃完一会儿还可歇息一会儿。”
天气炎热,午时后不睡一会儿,下午读书精神头就不太好。
孙平笑着坐下,不着急盛饭,先吃鱼。
孙允也坐下,看着桌上的菜。孙允家日子过得不差,不过跟浔大伯和梅家比不了,今日他们三个人吃饭,桌子摆了五菜一汤,十分丰盛。
梅家明面上只有些地和书铺,没想到家底这么厚实。
温子乔道:“今儿做了青瓜鸡蛋汤,这汤味道清爽又好喝,孙兄赶紧尝尝。”
“多谢温兄。”
这几月来,孙允跟温子乔处得不错,又经常一桌吃饭,两人比普通友人关系亲近些,有些话也能说一说的。
“明年四月院试,温兄打算什么时候回保宁府准备?”
“今年过年肯定不回去了,等到来年三月下旬再回去备考,正合适。”温子乔笑问:“孙兄打算什么时候走?”
“三月中旬吧。”
孙允其实想过年时就家去,在家读书到四月院试,可他又怕自己学识不够考不上,所以才把回去的时间延后。
温子乔沉声道:“明年秋日的乡试我没把握,春天的院试我必须一举得中。”
否则,他不仅对不起自己这两年多读书的辛苦,也对不起梅家人的看重,和先生对他的教导。
孙允何尝不是如此,他千里迢迢跟浔大伯来南溪县读书,若是读不出个名堂来,他也无颜见家里人。
“吃吧,吃了赶紧去歇息。”
温子乔和孙允两人吃饭速度快了起来,孙平不着急,一粥一饭他都吃得津津有味。
浔大伯教他,不要着急长大,该读书时就好好读书,吃饭就好好吃饭,不管几岁的年纪,日子过就过去了,再无法重来,要珍惜。
整个八月都在热浪中过去,芸娘中间又来了两回,渔娘和芸娘去山上捡菌子,还陪李晓月去了一趟白云观。
八月底,师娘的针灸扎完了,身子大好,李晓月出发去益州府找她师父张老神医,林氏吩咐管事亲自送她去。
今年天气炎热,以至于田里的水稻比往年早了些日子就熟了。九月里稻田一片金黄,村里人都松了口气,灾害都度过去了,总算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算不得丰收,但也不差了,日子还能好好过下去。
开镰那日,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动了起来,割稻子的,抬木桶的,挑稻谷的,村里一派热闹景象。
这几日正巧是贺文嘉放假的日子,他从府学赶回来,家去跟爹娘吃了顿饭,昨晚上就骑马来了清溪村。
今早用了早食,贺文嘉被梅长湖提去田里干活儿,渔娘也跟去瞧热闹。
摆开架势刚干了一会儿活,村里来远客了。
梅家的管家认识领头的人,连忙跑去田里禀报老爷:“知府大人来了。”
“田知府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梅长湖想问,是不是罗县令也来了。
“罗县令没来,田知府和他身边那个管事我认得。除了田知府和管事外,还有一个身穿短袍的老爷,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公子,还有十个骑马的护卫。”
“来了这么多人?”没长湖有些惊讶。
“正是,小的见田知府对那位穿短打的老爷十分客气,只怕那人身份不凡。”
也是,若是平常身份也不会随身带着这么多护卫。
田知府去年来,也只带着管事而已。
梅长湖蹲河边洗洗手,又把脚上的泥洗了,也不穿鞋,就这般打着赤脚去接待知府大人。
梅长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天儿热,渔娘看一会儿就回去。”
“哎。”
贺文嘉想问我呢?话还没出口,梅长湖轻哼:“二郎年轻力壮,今日就多出些力气,至少打四五筐谷子出来才好。”
贺文嘉乖巧地点头答应。
梅长湖走后,贺文嘉可怜巴巴地看渔娘,渔娘安慰他:“五筐谷子也不多,你努努力,很快就有了。”
“我手疼,胳膊痒。”都是被稻禾叶割的,贺文嘉忍不住抓了抓胳膊。
这时候打谷子是字面意义上的打谷子,先割下来的稻禾,再握着稻谷跟儿,使劲儿往木桶里摔打,把稻穗上的谷子摔打进木桶里,是个重体力活儿。
渔娘端来水给他冲刷胳膊,小声道:“你先干着,一会儿我叫人偷偷往你的木桶里装谷子。”
贺文嘉又不干:“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这点事不值得撒谎。”
渔娘笑了,她就知道他不会答应。
“贺文嘉,你中午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今天家里来了贵客,肯定有好食吃。”
贺文嘉光脚踩在水田里,挽着裤腿和袖子,双手握着一把稻禾,挥舞着新鲜割下来的稻禾,枝头的稻穗猛地砸向木桶内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稻谷落进桶里。
渔娘抬起头,一大片广阔的稻田,四处回荡着的都是沉闷摔打稻禾的声响,眼前更是一阵又一阵噼里啪啦收获的声音,听得真叫人高兴。
“渴了。”
渔娘亲自端水喂他,又给他擦汗。
贺文嘉冲渔娘笑,扭头又去稻田里干起活来。
第53章 梅家女婿
梅长湖赤脚挽袖子去见田知府,田知府看到梅长湖这身打扮却不觉得自己被怠慢,高兴道:“梅老爷亲自下田收稻子?”
梅长湖拱手行礼,边走边笑道:“叫大人见笑了。”
“粮食乃百姓之根本,有何可笑之。”
田知府客气地拱手见礼,转身给梅长湖介绍:“我身边这位范大人乃户部郎中,皇上御赐的钦差。范大人这几日巡视到叙州府,正好我想来瞧瞧你家今年种的稻子,就把范大人也请来瞧瞧。”
没想到这位身穿短打的大人竟然是钦差,梅长湖忙上前见礼:“见过范大人。”
不等梅长湖拜下,范大人忙扶起他:“梅老爷客气,本官这次来,是听田大人说你家种了云南府山里的一种矮稻,稻穗结得多又不怕强风,特来瞧瞧。”
“是,确有此事,我家种这矮稻也才两三年,您来的巧了,今日我家正在收矮稻。”
范大人:“ 今年收成如何?”
“今年天气不太好,收成不如前两年好,但好在影响不大,我数过稻穗,稻穗数目大体跟去年一样,矮稻比本地常种的稻谷要多两三串。”
“听你说来,这矮稻很适合清溪村的气候?”
“适应还是适应,听我家去云南府寨子里买稻子的管事说,咱们这边种的矮稻,还是不如那边的好。”
田知府:“去年梅老爷给我家送了些稻子,我叫人舂了些煮饭,吃起来香甜又有嚼劲,这稻子好吃又多产,若是能在叙州府推广开来,也是功德一件。”
“若能如田知府所言,自然是好,不过这稻子才在叙州府种植,最好多看几年再说。”
范大人没听过云南府那边报有矮稻,若是这稻种真的好,找空闲他定要去一趟云南府看看这稻子。
田知府:“粮食之事乃大事,确实着急不得。范大人,我们先去田里看看吧。”
“也好。”
田知府来过清溪村,知道梅家的田地位置,他带路走在前面,范大人落后半步,范大人跟梅长湖问起稻种的具体来历,梅长湖细细道来。
田知府、范大人都关心田里的矮稻,两人都把跟在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忘了,两个年轻人也不生气,翻身下马跟着去田间。
其中一位健壮身高,瞧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叫陆集,他一路上打量着清溪村的山水,叹道:“小安,有山有水有良田,此地真是个好地方啊。”
陆安哼笑:“大哥,天下之大,这种小村落多的是,尤其是西南这等多山之地,这一路行来看了这么多地方,难道你还没看够?”
陆集笑着摇摇头:“哪里看够。若是老家也能有这种山水,咱们大晋朝的百姓,定然都安居乐业吧。”
陆集生在北方,从小长在京城,见多了北方粗犷荒凉的景象,这次听家中长辈吩咐跟着范大人出来长见识,真是爱极了清溪村这样清丽秀美的小村子。
陆安摇摇头,这话说得也不全对。西南三省全是这种气候,当地百姓大多也是穷的。
缴税,养活一家老小,家中婚丧嫁娶,全指着种地所得的那点粮食。种地优势看老天爷吃饭,不敢说旱涝保收的话,难着呢。
陆集小声道:“多山有多山的好处,田地被山水分割成小块,无法集中,当地豪族占也占不了多少。”
他们跟着范大人从京城一路南下,到江南巡视后,这才坐船来剑南道。逆流西行,江南河流湖泊两岸肥沃的平原上,豪族一占就一大片地,普通百姓被挤得只能去当佃农。
陆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叫那些人等着吧,皇上早晚有一日会把那些地从豪族手中抠出来。
那些人若是不怕死,就拿脖子来试试朝廷的刀利不利吧。
说话间到了田边,田知府认出正在打稻子的贺文嘉,他赞道:“文嘉不错,家来还会帮着收稻子,府学内你的同窗们只怕都比不上你。”
田知府常去府学,府学内的学子们都见惯了田知府,大家都对田知府都有几分熟稔亲近,贺文嘉丢开稻禾,沾了稀泥的手在身上蹭了蹭,笑道:“我打稻子是我自己的事,您可别回头就叫府学内众学子都去地里干活儿,大家平日除了读书还要奔走在各县的县学间,已经很劳累了。”
“好哇,看来你对去县学交流很不满啊。”
田知府语气轻松,言笑晏晏,贺文嘉知道田知府没真生气,他道:“说不上不满吧,去府内各地县学走走也挺好,就是我们觉得,这样三五日交流起不到什么作用,还得有好先生教导。”
贺文嘉从小得孙先生教导,以前不知,到了府学内,跟黄有功朱润玉他们来往得多了,他才知道孙先生教他的东西有多厉害。
黄有功出身寻常且不提,朱润玉家中颇有资财,他家有银子为他请名师教导,朱润玉自己读书也用功,可他在学识上依然不及有些惫懒的他。
贺文嘉说的话田知府当然知道,只是,这名师不是那般好请的。
真正会读书会教书的先生,除了孙浔这样的几极个别人之外,大都集中在京城、江浙这样的地方,哪里会到偏远的西南来。
就算那些大儒肯来,也很难留得下。
“府学的事先不说,今日本官是来看矮稻来了,你可知道这稻子?”
贺文嘉笑:“我就是个干活的长工,这稻子怎么种怎么养的,您还得问我梅叔。”
田知府抬眉看了他一眼,又看到规规矩矩站在梅长湖身边被丫头簇拥着的小姑娘,顿时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说话的功夫,范木秀已经脱了布鞋下田了,他亲手从田里拔出一棵稻禾,从根须开始察看,看根须的细密、长度,又看根茎的颜色、粗细,再看禾叶的宽窄、稻穗数目等。
仔仔细细又看又摸后,范木秀叫人拿他随身带着的小锄头来,又在田里不同的位置挖了几棵,把稻禾放到河水中洗净,摆好放在地上,有护卫拿了根绳子过来,仔细量起来。
渔娘站在一旁看着范木秀他们干活,渔娘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做事竟然这般细致。
梅长湖也瞧见了,田知府笑着跟他说:“范大人是干实事之人,否则,上面也不会派范大人为钦差巡视天下。”
从丈量天下田亩之事就可看出,皇上十分重农。大晋朝建立后,皇上提拔了许多有才能之人,范大人只是其中之一。
范大人忙活的时候,贺文嘉依然干他的活儿,木桶里的稻子装满了,赶紧盛出来腾空,他又继续干活。
陆安脱了鞋子跳进田里:“这位小兄弟肯定累了,我帮你干一会儿吧。”
在岸上看了一会儿,陆安跃跃欲试,贺文嘉正想歇一会儿,于是愉快地把活儿交给他。
见弟弟下田了,陆集也脱了鞋,挽起裤腿下去帮忙。
刚才贺文嘉一个人埋头干活儿,现在陆集和陆安兄弟俩轮流干活,两人不嫌累,倒是越干越起劲。
贺文嘉上到岸边,看着两人笑,一身牛劲儿就该用到正处,好极好极。
渔娘给贺文嘉使眼色,贺文嘉自觉去河里把手脚洗干净。
等贺文嘉回来,阿青送来一个竹筒,贺文嘉以为竹筒里装的水,也不看,端起来就喝,喝了一口他尝出来,甜滋滋的,这是银耳汤。
贺文嘉左右看了看,不好叫旁边的田知府闻着味儿,他往渔娘身边挪了挪,小声问:“你叫人炖的?”
渔娘嗯了声,也小声说:“别吭声,自己偷偷喝吧。”
贺文嘉咧嘴笑,捧着竹筒,毫不客气地几口喝完了,豪迈地一抹嘴巴。
干了半个时辰,手臂有些累的陆安站在田里歇息,他哥去抱稻禾的时候,陆安跟他哥说:“那小子喝的肯定不是水。”
竹筒里若是水,那小子刚才仰头喝的时候,水肯定倒出来了。
“饿了?”陆安胳膊肌肉鼓起。
“饿了,我还累,胳膊累,腰也累,蚊子还咬我。”
“那你在边上站着吧,给我递一递稻禾,我来干。”
陆安冲他哥笑:“还是哥厉害。”
陆家是武勋之家,两兄弟从小习武,陆安远不如他哥厉害。
陆家两兄弟干着活儿,直到快午时了,梅家管家过来,说家中已准备好饭食。
梅长湖请远客们家去吃饭,陆安双手撑着后腰上岸,学着三三两两的村民们去河边清洗胳膊和腿上的稀泥。
有个胆子大的老汉笑着说:“现在的读书人不错,会读书,还会干活,以后高中当官了,肯定是个好官。”
陆安一边洗脚一边笑道:“老丈,您怎么看出我是读书人?”
“看你细皮嫩肉的,跟贺家小少爷像,不是读书人还是什么人?”
“贺家小少爷?”
“就是刚才跟梅小姐家去那个,看着跟公子你差不多高的那个。”
“刚才的地是梅家的地吧。”
河边洗脚的众人闻言都笑了。
那老丈见梅老爷带着贵客已经走了,他才笑道:“梅贺两家不用分得如此清楚,贺家小少爷来梅家干活是应该。”
“没错,我家女婿跟我家闺女定亲的时候,夏收时也要来我家干几日活。”
“老刘头家的女婿懂事,不像我家小女婿,拈轻怕重干不了活儿。”
“你家小女婿不错啦,逢年过节也会带你女儿家来瞧瞧你们老两口。”
听村民们议论,陆安恍然大悟,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
第54章 引为知己
田知府一行人来得早,上午梅家的管事见来了客,早早吩咐后厨准备起来。
去年过年时家中做的腊肉香肠、酿的米酒,还有河里捞的鱼虾,做了简单丰盛的一顿待客。
“梅老爷,这都秋天了,您家还有腊肉?”
“哈哈哈,家中孩子爱吃,去岁过年时就多做了些。加上今年春天去了趟老家祭祖没来得及吃,就剩下了些,还能吃几回。”
梅家不缺钱,待客肯定不能装穷。田知府是个办实事的官,准备的宴席也不好太过张扬,梅家准备的餐食就十分合适。
梅长湖让座,田知府也不推辞,他坐下笑道:“听说梅老爷许多年前从江南迁居至此,也不知是老家在哪儿?”
“梅家主支在淮安府。”
“淮安府啊?我记得淮安桃源有一片万亩良田?”
提到桃源的万亩良田,范木秀、陆集和陆安三人头抬起头来。
梅长湖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慌,笑着道:“是有一片良田,我幼时,听说家中人讲,那片良田是崔家的,后头崔家没了,也不知道分给了谁。”
陆安嘴角微翘,勾出个讥讽的笑:“左右,不会落到百姓手里。”
梅长湖呼吸都缓了。
田知府,范木秀两人也不说话。
正在这时,孙浔领着温子乔、孙允两人进来,孙浔拱手行礼:“鄙人见过知府大人,见过范大人。”
“孙先生来了。”田知府抬手请起,又请孙浔来他身边坐。
孙浔笑着走过去就道:“听府中人说两位大人一早就到了,那时正巧我在给几个学生讲书,竟没有来拜见两位大人。”
“孙先生客气了,快请坐下。”
田知府、范木秀、梅长湖、孙浔互相让着坐下。贺文嘉、陆安、陆集、温子乔、孙允坐在四人对面。
有着一块儿干活的情谊,贺文嘉跟陆安、陆集兄弟俩搭得上话,贺文嘉给陆安、陆集倒酒:“不好耽误你们下午的事,就喝一点点,尝尝味儿。”
陆集端起酒杯抿了口,笑道:“你家的米酒颜色清亮,口感绵柔,倒是不错。”
陆安也喝了口,眉头微扬:“大哥说的是。”
对面,田知府等人已经敬了一轮了,随后田知府放下酒杯吃饭,几人说起稻种之事。
贺文嘉、陆安他们几个年轻人不插话,一边用饭一边默默听着。
孙允不经意地关注着浔大伯,见浔大伯跟知府大人有说有笑,知府大人待浔大伯也亲切,心中有些别样的感受。
孙家在安东县也是数得着得大族,别说知府,就是知县来孙家村,对他爹也不会如此客气,为何会如此?
温子乔慢慢用饭,细心听先生跟两位大人说话。先生曾说过田知府是实干之人,实干之人也不是他以为的,不懂人情来往的古板之人,田知府说话行事竟比梅老爷还妥贴周到些,没有官威,也没有以势压人。
田知府等人谈正事,陆安、陆集毫不见外地埋头猛吃,等吃饱了,端着汤慢慢喝,颇有几分松弛。
贺文嘉吃完擦擦嘴,问陆安:“下午你们怎么安排的?”
“我们兄弟只是跟范大人来长见识,行程安排要看范大人方便。”
范大人闻言笑道:“不着急走,两位公子上午也累了,可先歇息歇息,等傍晚咱们去南溪县歇一晚,明儿一早出发去长宁县。”
田知府点头:“这样安排不错。”
梅长湖忙道:“二郎,你带两位客人去客房歇息。”
“哎。”
陆集和陆安两人回来时身上都是泥点子和稻禾叶,饭前两人在梅家客房洗漱换了身衣裳,这会儿吃饱了,再去客房歇歇正好。
温子乔和孙浔起身告辞,他们也要去小睡片刻,下午才有精神读书。
饭桌散了,隔壁花厅里摆了花茶,梅长湖请客人过去喝茶。几人略喝了几盏茶,歇了半个时辰,外面日头没那么晒人了,范大人带着人又去了水田里。
田知府陪同前来,自不会在屋里歇着,也跟去田间看看。
梅长湖吩咐管家跟去,他没去,师兄弟俩人去后院,渔娘刚午睡起来:“师父,爹,客人走了?”
“不着急,傍晚才走。”
“那咱们家还要管一顿饭?”
梅长湖瞪闺女:“我梅家难道还管不了一顿饭?”
渔娘捂嘴笑,孙浔也难掩笑意,他道:“这位范大人乃户部郎中,话不多,跟田知府却是一路人,说起种田之事头头是道。”
“农家人?”渔娘问。
孙浔摇摇头:“说不准,咱们大晋朝有名的农家人只有南阳许氏那一支,姓范的农家人却没听说过。”
梅长湖:“这位范大人瞧着也就三十多岁,今日桌上你也看到了,他不是个擅长吹捧攀附的,这个年纪能在户部任郎中,最大的倚仗肯定是他的一身本事。”
靠自己的本事就能出头,这说明世家和寒门虽然明争暗斗,却没伤了朝廷的根本,说明上面主事之人对朝堂的控制力还是在的。
“师父,爹,别看范大人穿得像码头上扛货的力夫,我瞧着范大人出身学识也不差,一看就知他家中悉心教养过的。”
渔娘的意思是,范大人这个性子能到这个位置,除了皇帝信任之外,他的家世应该有助力吧。
“范大人如何咱们也管不着,这次来咱们家看稻谷,知道是云南府弄来的稻种,以后应该是去云南府,跟咱们没多大关系了。”
除了范大人之外,还有那两位姓陆的兄弟。
陆家兄弟跟田知府、范大人非亲非故,却能跟着钦差范大人到处跑,范大人对两位年轻人言语之间还十分尊重,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他们梅家只是偏远的叙州府之下,南溪县里的一户普通人家,有些事就算猜到了几分,也要装作不知,尽量不给自己惹麻烦。
温子乔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也看出端倪来了,他只当作没瞧见,该做什么做什么。
孙允心里有些猜测,有些想交好陆家兄弟,却被拘在屋里读书,哪里都去不得,只得作罢。
贺文嘉算家里的半个主人,睡醒后去客房找陆家兄弟,问他们可要去田边?
“不去,我身上疼,得要歇一歇。”
午休一会儿起来,陆安只觉得身上哪儿都酸疼,若不是教养不允许,他真想在床上继续躺着。
贺文嘉随意地找了把椅子坐下:“那你们下午想吃什么,我叫人准备。”
陆安闻言笑了起来:“你姓贺,按理说在梅家也是客,你能做主?”
“这算甚,我跟……梅家的儿女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在梅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在我家也是一样。”
陆安大笑:“什么梅家的儿女,梅老爷的儿子年纪还小,你说的是梅家的小姐吧。”
“陆兄这话说得不妥,如何能随意提姑娘家的姓名,太不尊重了。”贺文嘉黑脸。
“小安,道歉。”陆集皱眉。
陆安也觉得不妥当,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嘴上没把门,冒犯了。”
贺文嘉也不是抓着不放之人,见陆安诚心道歉,他道:“吃包蛋吗?”
“什么包蛋?”
“包蛋也叫皮蛋,变蛋,听你们口音是北方人,你们那边叫松花蛋?”
“是叫松花蛋。”
“那就是了,清溪村张家养鸭子,做的松花蛋十分好吃,我家亲朋好友都喜欢吃,你们要不要买些带回家?”
“买些路上吃可以,带回家就不必了,我们还要被背上去很多地方,有些不便。”
“路上吃也行,我带你们去买?”
陆集和陆安无所谓,既然贺文嘉推荐,那就去买些吧。
贺文嘉亲自带路去张家,张家儿子儿媳在城里讨生活,张家夫妻俩在田里干活儿,家中没人。
贺文嘉扭头跟陆安说:“不着急,傍晚张老丈就家来,你们走时再来拿也行。”
陆安好奇:“你怎么这般积极推销别家的生意?”
“秋收忙,张家人没空去城里卖蛋,刚巧不是来了你们嘛,你们就帮着消耗一些吧,也给张家省事儿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跟张家非亲非故,怎么这般帮他们?”
“虽不是亲朋好友,也算认识吧。这事对我来说也不麻烦,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倒是奇了,你一个读书人,还是出身不错的读书人,竟跟底层的庶民混在一起。”
“庶民也是民,先生教我家国天下,这天下,这大晋朝,就是由男男女女组成一大家子,无数个小家,组成了天下,组成了大晋朝。别看一家一村不起眼,他们才是大晋朝的根基。”
陆安来了兴致:“你说庶民是根基?”
“难道不是?历朝历代,这天下是庶民推翻的,也是庶民推动建起来的。庶民若是过得不好,哪个朝廷能长久?”
陆集、陆安兄弟俩被贺文家的话震得头皮发麻。
“你支持寒门?”
“不,我支持的是家国天下。”
“那你是支持皇上?”
贺文嘉奇怪地看陆安一眼:“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千千万万的庶民才是这天下,皇上不是天下。”
渔娘说过,皇帝最多算是天下的代理人,这个代理人若是不好,也是会被推翻的。
“大胆!”
陆集怒喝道:“小子竟敢胡言乱语。”
陆安拦住陆集:“大哥别生气,我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陆安对贺文嘉笑:“你挺好,我爹若是见了你,定会引你为知己。”
“你爹是谁?”
“他呀,暂时我不能告诉你,等你考上进士了,我带你去拜见我爹。”
贺文嘉撇嘴:“那我跟你爹估计没什么缘分。”
“怎么?当官不好?”
“我不太想当官,我只想在南溪县过逍遥日子。我考科举也只是想以后不被人欺负。”
陆安:“……”
第55章 定亲
傍晚,田知府一行人在梅家用了晚食就要走,张家送来一筐皮蛋,说是两位公子要的。
田知府尝了一个觉得不错,也买了一筐带走,张家老两口欢喜不已。
梅长湖、孙浔等人出门送别,陆安翻身上马离开时,告诉贺文嘉:“我在京城等你。”
贺文嘉胡乱地点点头,没有应声。
下午他那句‘天下之言’脱口而出时,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陆集和陆安两兄弟没有抓住他的短脚不放,侥幸逃过,这会儿依然觉得心有余悸。
贺文嘉跑去找渔娘:“完了完了,那两个小子不知道什么出身,会不会告我黑状?”
“告什么黑状?跟谁告?”
“他爹吧,陆安说他爹好像很厉害。”
“再厉害又如何,你说的本来也没错。”
古往今来,要点脸的皇帝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都会说民重君亲,明面上挑不出错来,只要死不承认,不怕他们告状。
贺文嘉轻轻给自己一巴掌,就像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唉,交浅言深了。”
渔娘翻了个白眼:“何止交浅言深啊!你若是只是个乡野之人就算了,别人只会当你胡言乱语。可你若是踏足官场,就算是至交好友,这种涉及政治立场的话都不可明说。”
“你又知道了。”
“哼,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史记那些愣头青的各种死法。”
贺文嘉往后一退:“你吓我。”
“吓什么吓,先生常教我,要对这世道有敬畏,我看你这个读书科举之人比我还张狂些。”
“我看你这脑子,真别当官了,考个举人家来守家业吧。”
渔娘对贺文嘉一顿数落,贺文嘉也不恼,他悄悄往前蹭两步,笑眯眯的:“咱们英雄所见略同,等我明年中举,就家来陪你……”
贺文嘉’陪’了半天都’陪’红脸了,都没把下句话说出来。
渔娘羞恼,推他:“陪什么陪,快去读你的书,你若是中不了还要再来三年。”
贺文嘉顶着涨红脸又往前蹭了半步,微微低头,眼睛觑着她的手:“先生说我踩在举人的门槛上,只要稍加努力就可得中。”
“那你还不去读书。”渔娘推他,不许他再近了。
贺文嘉咧嘴笑,恋恋不舍地转身走了。
渔娘轻哼,贺文嘉真是越来越会赖皮了。
贺文嘉只有两日假,在家歇了一晚上,隔日早上用了早食回南溪县,跟他爹娘一块儿用了顿午食就出发去府学。
等儿子走后,阮氏跟贺宁远商量:“我瞧着二郎跟渔娘处得挺好,两人都有意,咱们是不是该选个日子上门提亲?”
贺宁远还是那句话:“不着急,等二郎明年秋天中了举,再说提亲的事也不迟。”
“我看呐,今年可以先把亲事定了,明年秋天等二郎考完举人试就成亲,刚刚合适。”
阮氏继续道:“咱们两家知根知底,梅家若是有意结亲,肯定不是只看重二郎的功名,早些定下对两家也好。”
二郎和渔娘毕竟年岁大了,若是没有婚约,还这样来往终究不妥当。就说这两日二郎去梅家一趟,叫村里人看出些什么来了,这样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
贺宁远仔细考虑半晌:“也行,今年定亲,明年秋天成婚。”
贺宁远考虑的是明年二郎若是考中举人,后年春天定要跟他哥哥去京城参加会试,这一拖又是大半年过去了。
如此这般,不如今年定亲,明年成亲。二郎若是中了,渔娘又爱出门远游,小夫妻俩一块儿出去正好。
阮氏满脸欢喜:“老爷可想好了找谁提亲?”
“咱们两家的事,找孙先生提亲最合适。可惜孙先生跟梅兄他们在村里,我倒是不好去。”
“无妨,这都入秋了,天气也凉快了,最多等秋收完他们就家来了。”
“夫人说的是。”
贺宁远夫妻俩觉得是时候上门提亲了,林氏也觉得该定下了。
晚上,夫妻俩坐在一块儿泡脚,林氏提出这事儿:“乡下地方淳朴,可咱们家毕竟是闺女,若是传出闲话,还是咱们家吃亏。”
梅长湖冷哼:“这话不该跟我说,该跟何宁远那老匹夫说去。他们家儿子娶亲,难道还我上门去找他?”
“你看你,往日都是贺兄贺兄地叫,这会儿说人家老匹夫,像话吗?”
梅长湖扯来帕子,三五几下擦干了水,伸手就把帕子丢地下:“我家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没有贺家选其他家便是。”
林氏知道他又说气话了,就不搭理他:“我猜啊,贺家若是找人上门提亲,找师兄师嫂是最合适的,偏巧师兄和师嫂又在咱们这儿,他们不好上门。”
梅长湖背着身关门,闷闷道:“师兄今日说了,打谷子声响大得很,影响那几个读书,准备明日回城。”
“那正正好。”
贺梅两家都想到了孙浔夫妻俩,孙浔回到县城后,隔天上午贺宁远夫妻二人上门请托。孙浔和于氏早有此感,见到他们只是觉得来得刚好。
“两个孩子都是您二位看着长大的,渔娘又是您二位唯一的关门弟子,这事不托给您二位,我们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于氏笑着道:“你们既然上门来请,我们自然答应。”
孙浔也笑着点点头:“这几日师弟忙,若是不着急,可再等些时日,等地里的粮食收成了,师弟一家回来再上门如何?”
“先生说的正是,二郎才去府学几天,这么大的事,也要等他下次放假家来,一块儿去梅家。”
于氏言笑晏晏:“可真好,渔娘和二郎福气深厚,这种事,就该顺顺利利的水到渠成。”
阮氏忙附和:“您说的正是。”
贺宁远夫妻上午上门来,下午孙家下人跑去清溪村报信,林氏心头大喜。
林氏叫林妈妈给了赏钱把人送出去,回头就跟梅长湖道:“我就说吧,贺家夫妻俩都是厚道人,师兄师嫂子一回城他们就上门了。”
梅长湖不吭声,心里不痛快。
“你别拉着一张脸,这几日赶紧些,把事情忙完咱们就家去,早点把事情办了。”
梅长湖心里更不痛快了,本来是家来换身衣裳的,衣裳也不换,抬脚就走了。
“哎,你这样……”
林氏没撵上,一跺脚:“早就说好了的,这会儿给我甩脸子算怎么回事?”
林妈妈忙道:“夫人别恼,老爷也不是生气,定是舍不得咱们家小姐。”
林氏何尝不知,她叹了一声:“贺家跟咱们家只隔着一堵墙呢,渔娘若是嫁去别家,他说不准晚上还要趁我睡着偷偷抹眼泪。”
屋里丫头婆子都忍不住笑,林氏也笑了起来:“罢了,别管他,林妈妈,把我的那本册子找来,我要瞧瞧。”
“哎。”
许多年前,自打女儿立住了,林氏就开始给女儿准备嫁妆,这些年林氏每年还会对嫁妆单子删减增添,嫁妆单子上添了许多东西,如今已经集成一本厚册子了。
渔娘的江南游记整理出来了,她闲来无事,带着丫头护卫去白云观烧香,跪求三清老爷保佑,大吉大利,万事顺遂。
今日天气好,拜完三清老爷后,渔娘站在白云观外面的台子上向山下瞧去,目之所及全是苍翠葱茏的山林。
“小的时候跟爹娘来山上,从这儿望下去,都能瞧见清溪河。”
小林氏笑容和蔼:“小姐大了,这南山上的树木自然也长高了,把山下的清溪河挡住也正常。”
渔娘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她拿手遮在目上挡住光,努力看向更远处,日光融融,一晃神之间,竟分不清远近,也分不清过去和现在,时光如梭啊。
她要走向将来了。
下山时,渔娘的脚步比上山更加轻快,说话时嘴角都含着笑。
“阿青啊,回去把我画的舆图找出来,等贺文嘉忙完了,咱们找个地儿去游玩。”
“奴婢记下了。”
贺宁远夫妻找孙浔说好了要去梅家提亲,梅长湖就算知道了消息也假装不知道,磨磨蹭蹭等到十月中旬,粮食都颗粒归仓,又交了税粮,这才不紧不慢地归家。
贺家夫妻二人等的心急,贺家门房处下人看到梅家人回来了,赶紧去禀报自家主子。
阮氏心喜:“刚好今日府学放假,二郎傍晚回来,明日咱们就请孙先生上门。”
梅长湖故意抻着贺家,贺家夫妻着急也不好有怨言,毕竟是人家嫁女。
贺宁远道:“叫管家亲自去码头接人,今日不许二郎去梅家讨人嫌,明日一块儿上门。”
怕影响儿子读书,提亲的事没有提前告诉贺文嘉,贺文嘉从船上下来被管家请上马车,听管家说明日要去梅家提亲,他忍不住大笑,又猛拍大腿。
太好了,他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管家,是不是只要定了亲,我就可以跟以前一样,想什么时候去梅家就什么时候去?”
贺管家笑了笑,心道,以梅老爷的脾气,也不一定。
见小少爷等着他回话,管家含蓄道:“岳父看女婿,估计难看顺眼。”
“那不怕,只要肯叫我进门就行。”
贺文嘉高高兴兴回家,到家门口从马上跳下来,看到隔壁梅家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得意一笑。
关吧关吧,明儿我就能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第56章 难搞的岳父和小舅子……
贺梅两家的小儿女终于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了。
孙浔和于氏夫妻上门提亲时,贺文嘉迫不及待换了身朱红的衣袍,戴上玉冠,就赶紧跟着先生师娘,和他爹娘上门。
渔娘来正院请安,刚拜见完爹娘,就看到贺文嘉一身红装从院门外进来,顿时忍不住笑。
渔娘真想笑话他两句吧,想到许多长辈在,今天是个大日子,又算了。
贺文嘉不一样,看到渔娘俏生生地站在里间,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就朝她过去,却被他娘阮氏一把拉回去。
阮氏一边拉着儿子一边低声呵斥:“你今儿给我乖巧些,叫你梅叔不高兴了,今儿这婚事谈不成你可别怪我和你爹。”
贺文嘉乖乖地收住脚步,舍不得不看她,就悄悄对她摆摆手。
渔娘装作没瞧见,见师父师娘进来,亲自给师父师娘端茶,随后又给贺叔和阮婶上茶。
贺文嘉趁长辈在说话没空关注他时,他悄悄走到渔娘跟前:“今儿你不给我端茶?”
渔娘瞥了他一眼,叫他老实些。
“今儿来你家提亲,我娘可开心了,听丫头说,她早上起来,身上的衣裳都换了两身,生怕不合适。”
“我也开心,我昨天傍晚回来,听管家说我爹娘请了先生今儿要给我提亲,我在床上翻来滚去半夜都睡不着,偏早上起来精神头又好得不得了。”
贺文嘉压低声音跟渔娘说话,渔娘轻推了他一下,叫他站远一些。
梅长湖转身看到贺二郎紧挨着闺女,他猛地咳嗽一声,渔娘抬起头来。
“渔娘这两日整理游记的书稿累了,你别在这儿站着了,回你的院子歇一歇。”
“是。”
渔娘退下,行动间飘扬的绣花缠枝裙摆拂过他的袍角,贺文嘉下意识想伸手,却被梅长湖叫住。
“二郎既无事,给我倒杯茶来。”
贺文嘉慢了一下,贺宁远瞪他:“你梅叔叫你倒茶,愣着干什么。”
渔娘走不见了,贺文嘉重又机灵起来:“梅叔想喝什么?我这就给您泡茶去。”
“哼,秋天能喝什么茶?”
“乌龙、红茶、黑茶都可,不过您爱喝老鹰茶,要不我给您泡一壶老鹰茶去?”贺文嘉嘴皮子利索极了。
林氏笑道:“你娘爱喝香片,今儿泡的香片给你爹娘倒一杯。”
“行呢。”
渔娘刚才端的茶阮氏喝了大半,贺文嘉又给添上,当然,要先给看他不顺眼的未来老丈人先续上。
林氏表明了态度,阮氏心里的弦儿一下松了,又跟往常一样,亲热道:“二郎,你林婶疼你,还不给你林婶也倒杯茶来。”
“哎。”
林氏杯中还是满的,这会儿也不扫兴,喝了两口,才叫贺文嘉续茶。
于氏笑道:“你们两家当了十多年的邻居了,本来就亲近,这提亲呀,不用我们夫妻在你们两家也能谈妥当。”
阮氏和于氏的椅子挨着,阮氏握着于氏的手道:“您和孙先生对渔娘来说如同半父,二郎也是你们从小看大的,他们两个的婚事,不请你们来那怎么能行。”
孙浔笑着问师弟:“婚事说妥当了,订婚的日子你可有讲究?”
两家暗中通过气了,反悔肯定不能反悔,梅长湖道:“我选了几个日子,你们瞧瞧。”
梅长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红纸来,上面写着三个好日子:“我去白云观找道长算过,这几个日子都很好。”
贺宁远一边接过红纸一边暗道,梅兄既然去白云观算过日子,那他肯定给两个孩子合过姻缘了。
阮氏凑过去瞧,上面有三个日子,十二月初六,来年的二月初八,六月二十二。
贺宁远和阮氏对视一眼,贺宁远就笑道:“梅兄,我看十二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刚巧又是渔娘的生日,双喜临门,再好不过了。”
梅长湖不用猜就知道贺家要选这个日子,他却道:“我看来年的六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
贺文嘉眼巴巴地望向孙先生。
“六月二十二这个日子看着挺好,可文嘉八月要去益州府赶考,不好叫他分心。师弟,师弟妹,不如另选个日子?”孙浔这个被贺宁远请来提亲的人,这会儿要当些事的。
贺文嘉又眼巴巴地望向未来丈母娘。
林氏低头轻笑,抬起头来才道:“老爷,不如就选腊月初六吧,早些把亲事定下,二郎也好专心科考。”
夫人都发话了,梅长湖不好再给脸色瞧,他只好松口道:“那就听夫人的,腊月初六定亲。”
贺文嘉心头大喜,见长辈没瞧见自己,转身就想出去找渔娘,没曾想一出门就被梅长湖叫住。
“二郎明年秋天就要考举人了,也别闲着,家去多看看书吧。”
贺文嘉迟疑,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梅长湖瞪着他,贺文嘉一下肩膀都沉下来了,唉,他和渔娘还未成婚,梅叔不让他见渔娘。
林氏见状笑道:“别听你梅叔的,渔娘这几日刚把她的游记修改出来,还没拿给她先生瞧,你今日若是得空,就去书楼帮渔娘看看吧。”
“哎,林婶婶,我这就去。”
不等梅叔说话,贺文嘉高兴地跑了,绝不等梅叔拦住他。
梅长湖心里冷哼一声,林氏拍拍他的手,扭头跟阮氏说起话来。
“你家大郎可要家来过年?”
“还没说呢,这才十月,估计要等到下月写信才会说来不来家过年。”
阮氏笑道:“大郎夫妻就算家来过年也要等到小年夜去了,可惜,赶不上渔娘和文嘉订婚。”
“无妨,渔娘和文嘉成婚大约要等到二郎举人试之后,大郎夫妻应该在吧。”
听林氏这般说成亲的打算,贺宁远夫妻心里也有数了。
贺宁远:“在的,后年大郎要进京赶考,不能在家过年。明年秋天他应会回来一趟,再上京去。”
明年文嘉若是能中举,刚好兄弟俩可以一块儿进京。
孙浔:“大郎明年秋天去京城也好,到时可以跟徐州府府学的举子们一块儿出发。师弟和我家在京城都有一处宅子,到时大郎可去家里住,也能清静些备考。”
“孙先生为大郎考虑的周到。”阮氏客气道。
几人在说着明后年的打算,几句话的功夫,贺文嘉已经冲到西跨院了。
“渔娘在哪间屋?”
“回二少爷的话,我家小姐在书楼。”
贺文嘉一甩袍子,跑进书楼,一步两层楼梯上去:“渔娘,我来了。”
渔娘正趴在三楼窗边眺望南边两条街外的码头和南溪河,见贺文嘉找上来,她笑道:“我爹肯让你来了?”
贺文嘉一屁股坐下,又往渔娘跟前蹭:“哎,梅叔如今见我跟没好脸色了,只林婶心疼我,叫我来瞧瞧你。”
渔娘拿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汗:“订婚的日子可定下了?”
“定下了,腊月初六,你生日那天。”
渔娘体贴关心自己,贺文嘉赶忙把自己的脸凑过去,立在一旁的小林氏轻咳一声,提醒小姐注意分寸。
贺文嘉不满地斜了小林氏一眼,小林氏垂着眼皮道:“小姐,时辰不早了,要不您和二少爷去楼下走一走?再过一个时辰,就该用午食了。”
“既如此,你去后厨房瞧瞧今日有哪些菜,再去把二郎叫来,就说我叫他过来吃点心。”
渔娘把小林氏打发走,小林氏低头退下。
贺文嘉此时就跟条躁动的狼狗一样扭来扭去冲渔娘笑,渔娘笑着把帕子丢给他:“自己擦。”
贺文嘉也不恼,捡着帕子随意给自己擦了两下,又把帕子塞自己兜里。
渔娘无语:“脏帕子收着做什么?”
“脏了也无事,回去我自己洗了就干净了。”
贺文嘉得寸进尺:“渔娘,咱们都定亲了,要不你抽空给我做条帕子吧,也不用绣花什么的,你就在帕子角上留个你的小字,春山两个字不难吧。”
“哪有在帕子上绣字的?”
渔娘好气又好笑:“我虽不擅针线,潦草绣两棵兰草我还是行的。”
“能绣一条小鱼吗?就跟我送你的墨玉镯子上的那尾游鱼一样。”
“有点难,我试试吧。”
贺文嘉顿时笑得龇牙咧嘴,渔娘对他真好。
渔娘也笑,两人相对而坐傻笑。
阿青、阿朱等丫头不敢看,都悄悄低下了头。
“小郎君来了。”
楼下响起了小丫头传话的声音,贺文嘉道:“小林妈妈才出去,二郎这么快就来了?”
传话的小橘先一步上来:“没人去请,小郎君自己个儿来的。”
从去年开始,梅羡林小朋友被她姐姐压着走路、跑步,一年多了,梅羡林人瘦了,也长高了许多,虽然小脸还是肉嘟嘟的,眉眼却清俊了人许多,他冷眼瞧人时,有三分他姐姐的锐利。
贺文嘉本想去抱他,被他这样瞧着,贺文嘉心里一咯噔,感觉这个小舅子深得他未来岳父的真传。
渔娘拉弟弟过去坐:“怎么自己来了?听爹娘说这几日你在家常看《春秋》?”
“嗯,里头的故事有意思,随意看看。”
梅羡林聪明,比起比他大两三岁的孙平,他如今仍旧学有余力,孙浔建议他不用着急赶进度,有空闲就看看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渔娘有心帮贺文嘉说话,就说:“贺文嘉主经是《春秋》,你若是读到不懂的地方,你可多问问他。”
贺文嘉也连忙道:“问我,我都读过。”
梅羡林看他一眼,扭头靠着姐姐的胳膊:“不懂我问姐姐。”
贺文嘉尴尬笑了笑:“问渔娘也行,渔娘学史学得好。”
梅羡林瞅他一眼,我的姐姐学识渊博我知道,还用你说?
贺文嘉心头直道:完了完了,小舅子跟他未来老丈人是一个臭脾气,看来以后只能指望他未来丈母娘了。
梅羡林这个小孩儿在这儿,防着呢,贺文嘉也不好往渔娘跟前凑,没事可做,只得去看渔娘整理出来的江南游记。
他盘腿靠坐在矮榻引枕上看书,看了一会儿,竟入迷了,连渔娘带着小舅子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
“二爷,主院摆饭了,小姐请您过去。”
贺文嘉把没看完的游记放在贺升手里:“你带着,下午我继续看。”
“哎。”
贺文嘉下楼去主院,今日男女不分桌,贺文嘉凑到渔娘跟前:“我觉得你写的江南游记比之前那本更好。”
“哦,好在哪里?”
“江南篇比你上一本巴蜀篇更开阔,更自在,更浑然一体。”
于氏听了一耳朵,就笑道:“奇了,明明写的是锦绣江南,竟比巴蜀之地还开阔自在?”
“可能是感受不同吧。”
贺文嘉用自己的想法解释:“巴蜀之地是渔娘生长的地方,天生对这个地方带着感情,所以写出来的游记有浓浓的烟火气,读来有身临其境之感。江南则不同,在渔娘心里江南再好也不是故乡,又是全家一起出游,心境自然更开阔自在。”
于氏笑问:“渔娘,文嘉说得可对?”
“大概对吧。”
渔娘笑看贺文嘉一眼,有时候她也惊奇,在一些小地方,他竟然对她如此了解。
林氏看着这对小儿女心头也高兴,没有什么比门当户对又心意相通更好的姻缘了。
梅长湖心头那股子气也散了大半,罢了,这小子已算不错了。
林氏请大家都入座,用饭。
饭桌上气氛十分好,贺文嘉也会来事儿,桌上没酒,他就给几位长辈盛汤,以汤代酒敬诸位长辈一杯。
梅长湖、孙浔等人也不嫌他胡闹,十分给面子喝了汤。
这顿饭过后,梅贺两家商议亲事的消息传了出去,南街上的街坊们在街上碰到梅长湖、贺宁远,都笑着说早该给两个孩子定下了。
话说到贺宁远跟前,贺宁远就笑着说二郎不经事,本想等二郎长大些,至少中个功名再定亲。
贺宁远的话叫其他人知道了,大伙儿都说贺家对梅家那位小娘子看重,梅家人也厚道,不等贺二郎中举就答应了亲事。
外头的这些话叫林氏知道了,林氏去闺女跟前说:“我就说吧,早该把亲事定下来了。你爹拖拖拉拉的还不答应。这要是再拖个两年,外头人不定怎么说呢。”
“娘,还是您有远见。”
渔娘顺着她娘的话夸了一句,林氏就笑了:“现在你和文嘉说定了亲事,文嘉心里看重你,一定舍不得你受委屈,我看呐,明年的举人试,他用尽吃奶的力气也要考上。”
渔娘听得好笑:“他都多大的人了,什么吃奶的力气?”
林氏笑了一场:“不说了不说了,左右是那个意思吧。”
再说贺文嘉,贺文嘉在家留了两日回府学去,黄有功看他回家一趟回来如此这般春风得意,忍不住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贺文嘉故作惊讶:“咦,你怎么知道我要定亲了?”
黄有功:“……”
朱润玉忍俊不禁,十分给面子接话:“文嘉要定亲了?定的哪家闺秀?”
“哼,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贺文嘉不肯说,朱润玉也不追问,只道:“现在才要定亲,成亲的日子定在明年乡试后吧?到时候贺兄可要请我们这些同窗去喝一杯。”
贺文嘉大笑:“别人请不请还不知道,你和黄兄肯定要请的,你们一定要来啊。”
黄有功轻哼,有啥呀,不就是成亲吗?谁还没个媳妇儿?
三人正在说笑,许耕来了:“贺文嘉,你说请我去你邻居家书楼看看,什么时候请我去?”
许耕八月时就想去,贺文嘉推脱了,说他邻居去乡下避暑不在家,这都十月底了,该回来了吧。
“许先生不着急嘛,等腊月咱们放假再去南溪县也行啊。”
许耕不高兴道:“腊月放假难道只到你家去,我就不用家去过年?”
贺文嘉无奈双手一摊:“那您想什么时候去?”
“就下月吧,下月初八,我带一个朋友一同前往。”
黄有功和朱润玉闻言都想去,贺文嘉也不拒绝:“大概是行的,等我写信回去问问,若是可以,咱们就定下来。”
许耕满意地点点头:“必须行。”
贺文嘉:“……”许先生也太霸道了些吧。
贺文嘉给渔娘写信,如今梅长湖不拦截两人的信了,渔娘收到信的时候见没被拆过,笑了笑。
拆开信瞧,渔娘看完信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写完回信,等信纸晾干后,阿青过来装信,一边道:“主子,孙先生看完您的游记后今日把底稿交给咱们家老爷了,老爷吩咐管家送去书坊,估计下月就能刊印出来。”
“嗯,知道了。”
十月底,入冬之前还有几日深秋的好天气,渔娘闲来无事,带着丫头婆子护卫去南山游玩去。
晚秋的好天气一晃而过,一脚迈入初冬,冬至前两日,贺家收到来信,阮氏大喜过望。
“天大的好事,晨娘怀孕已有三月了,今年大郎夫妻家来过年,晨娘留在家中待产,就不跟大郎去东山书院了。”
贺宁远也是大喜,先是叫管家发赏钱,又立刻吩咐人:“去把东跨院仔仔细细打扫一遍,等大郎夫妻回来。”
阮氏也想起一堆事要忙,大儿媳怀孕,穿的用的都要仔细些,这都十一月了,下月人就回来了,要赶紧准备起来。
贺家从主子到下人都满脸欢喜,隔壁梅家自然很快知道了。
林氏私下里跟闺女说:“晨娘成婚两年多才有孕,你阮婶婶一句催的话都没说过,你若是不想早生孩子,也可等几年。”
生孩子啊,渔娘还没想到这里来,等成了婚,她还要跟贺文嘉出门远游呢。
林氏想都不想道:“想出去就出去,左右贺家不会有意见。”
渔娘笑了,这就是嫁了户知根知底人家的好处。
第57章 小心眼儿的贺二郎
去岁冬至大雪盈门,今年冬至天气虽冷却不像去年,冬至这日,竟还有微微暖阳,叫渔娘这个不爱动弹的都愿意出院门走走。
用了早食,渔娘手中捧着暖炉,浑身拢在家常穿的兔毛披风里,去孙家看望师娘。
“师娘,我来了。”
“快进来,刚煮好了雪梨水,快来喝一盅。”
“哎。”
经过针灸调理身体好,于氏的身子骨健壮了许多,冬日里也不那么怕冷了,今儿特地在梅树下设了案几,煮茶赏景儿。
渔娘坐过去,煮雪梨水的茶炉子把四周烘得暖融融的,即使有寒风吹过来,也不太冷。
渔娘把怀揣里的暖炉随意放在桌子上,端起冒热气的雪梨水抿了一口,有点烫,再放一放。
“这株梅树还没开呢?”
“嗯,你也知道,这株红梅每年都开得晚。你瞧,枝头已经有花苞了,估计再有个三五日就能开了。”
“那还挺好。”渔娘转而说道:“我娘吩咐管院子的小厮过几日把我家跨院里的梅枝修剪修剪,等梅枝修剪下来,我叫人插瓶给您送几枝来。”
“那感情好。”
于氏摸摸渔娘的手,见她的手还暖和就放心了,笑着道:“这两日放假休息,昨儿你先生带着孙允、子乔两人去访友,席上说起你的《山河畅游·巴蜀》和《山河畅游·江南》,人家把你的书赞了又赞,还夸江湖浪人大儒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叫你先生听见可高兴了,昨晚上回来跟我说了半宿。”
渔娘开心地笑道:“我知道,从这月书开始刊发,书坊那边加印两回了,还是供不应求,书一送到书铺就卖光了。”
为此,她爹已经给她分了两回银子了,她的小金库又丰厚了许多。
“你今年勤快,写了一本《青云志》,又写了本江南游记,还都很受欢迎,明年有何打算?”
“明年呀,明年是乡试之年,忙着呢,乡试考完之前估计没法远游。”
况且,明年她要备婚,事情也繁多,明年她打算在家看书写文章,暂且就不出门了。
于氏明白她的意思,她端着放温的雪梨水喝了半杯,道:“晨娘有孕,他们夫妻今年可会提早回来?”
“不知道呢,阮婶婶说才给贺大哥夫妻俩送了信去,回信还早。”
“其实也不着急这三五日的,早晚都要回来,最迟也就是过年前后。”往年于氏也不操心这个,只是今年情况特殊,于氏才问一问。
“嗯,可不是嘛。”
渔娘搓搓手,放在炉子边烤火:“师娘,师父今日还是不在家?”
“不在,今儿罗县令有请,你师傅去罗家跟人闲谈去了。”
入冬了,也无甚杂事要忙,罗县令得了空闲,常邀请王教谕、孙浔等人一块儿谈论诗文。平日里孙浔是不去的,这几日正好休息,左右无事,就去瞧瞧。
渔娘懒声懒气道:“这两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罗县令来咱们南溪县已经两年了。”
罗县令来南溪县两年了,梅家的故交,上一任南溪县县令沈从鸣离开南溪县也已经两年了。
沈从鸣原是渔娘的祖父,梅平寿的朋友。
沈从鸣出身寒门,算是有良心之人,在当地官声不错,无奈他是三榜进士出身,上头又没人扶持,上升十分艰难。
自从沈从鸣当官后,换了三个地方当县令,除了品级上略有提升,从下县的从七品县令到上县的从六品之外,再无其他。
还是那句话,寒门和寒门是不一样的,被皇帝看在眼里的寒门子弟才是寒门。没被看在眼里的那群寒门子弟,还是官僚集团里的底层牛马。
“今年中秋节的时候,我爹收到过沈伯伯从山西阳城送来的信,沈伯伯说,他家大孙子明年秋天也要考举人,若是考不过,想把他孙子送去叙州府考府学。”
明年才考举人试,沈从鸣这么早就写信来说去叙州府府学读书的事,只怕明年沈家那位大孙子大概率考不过。
于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沈从鸣虽是三榜进士,他是沈家头一个官身,自然光宗耀祖。可若是他家后继无人,儿孙中都没有能耐人,等沈从鸣百年之后,他们家只能退回老家过日子。”
沈从鸣乃是梅家故交,沈从鸣在南溪县为官多年,对孙家也颇多照顾,于氏对沈家人自然也熟识,忍不住为沈家生出一句感叹。
“你沈伯伯只比你祖父小几岁,纵使他身子骨好,再过几年他也该致仕了。沈家两个儿子读书不成,希望他这个孙子能读出来吧。”
寒门子弟,三代之中无能人,人脉续不上,后代自然也沾不到祖辈的光了。
沈从鸣家,还有孙浔的好友张砚家,都是这样的底层寒门。张家比沈家有钱,稍好些。
“对了,早前听说文嘉要带他先生同窗来你家书楼,怎么还不来?”
“快来了,贺文嘉写信回来说这个月底就要来。”
贺文嘉不止说了月底许耕和他的同窗们要来,还说许耕的朋友范江桥这几日住到他的院子里,他说范江桥在算学上极其厉害,从朝廷兴修水利算人力、土石、钱粮,到建房造车算木料等,没有他不明白的。
贺文嘉十分佩服范江桥,跟他来往得多了,贺文嘉才知道范江桥是来过清溪村的那位户部郎中范木秀的族叔。
范江桥和许耕认识,是因为范家乃墨家,许家乃农家,近一两百年以来,两家人常有来往,也会互相交换培养子弟。
比如,那位范木秀范郎中出身范家,却十分喜爱农家,他的一生本事都是从许家学来的。
渔娘知道这些后,忍不住感叹,顶层世家世代联姻巩固自己的地位,许家、范家这些半藏半隐的小家族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大世家靠着手中的人手、土地、人脉等资源,朝廷动荡时他们联手可谋国。成了自然好,败了那就诛九族的大灾。
墨家农家这些小家族埋头做事,朝廷好时他们不见得多好,天下百姓水深火热之时他们也能勉强过得去。
说不上谁好谁不好,不过是个人和家族的选择罢了。
叫渔娘选,出于朴素的价值观,她还是觉得一个家族要长远,还是得有别人夺不走的本事,那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许家和范家就很好嘛,渔娘跟贺文嘉这段时日信件来往频繁,两人就是在谈论这件事,两人都认为,可以跟范木秀打好关系,说不定哪日就用上这等能人了。
渔娘十分欢迎许耕和范木秀来家中看她的书楼,甚至她都做好准备了,她收藏的这许多绝版的工农方面的书籍,他们若是喜欢,原本都可送他们,只是要先叫她抄写一本留下。
冬至过完没两日,白水村申家有亲戚进城卖菜,顺带来梅家送句话,申家大儿媳生了,是个小子,母子平安。
渔娘为张大娘子高兴,亲手选了许多吃的用的叫人送去白水村。
渔娘也有分寸,怕张大娘子不好跟自己来往,她送的都是些非常实用的东西,比如五斤肉、十斤骨头、两只母鸡、半匹细棉布、两斤棉花等,算起来也不算贵。
叫人把贺礼赶紧送去,下午,渔娘又去邓家。
淼娘在家带孩子,她笑道:“我也叫人给张姐姐送去贺礼了,我家是卖药材的,我除了送了几斤小米外,我去药铺给她买了些可以炖汤的党参等药材,她现在给孩子喂奶吃不得,可以放着以后炖汤慢慢吃。”
渔娘抱着肉乎乎的三郎逗他玩儿,笑道:“张姐姐头一胎就生了儿子,这下她娘家就放心了。”
渔娘自己不在乎生儿还是生女,但也没有天真倒觉得自己能改变别人的想法,这世道就是重男轻女,这就是现实。
淼娘微微一笑,可不是么,头一胎若是生了女儿,在那些多妯娌的家里,不知道要受多少气。
“我知你和贺文嘉腊月初六定亲,可要办?”
渔娘摇摇头:“不大办,一家子聚一聚就是了,不请外客。”
她爹娘跟贺叔阮婶他们商量过了,她及笄时大办过一回,等明年秋天她成亲时还要大办一回,定亲就不办了。
“也好,冬天冷得很,你定亲时若请客,我不好带三郎出门,只能叫丁香去你家坐席了。”
“你来不来都没关系,我知你心里有我。”
淼娘忍不住大笑:“快别说了,这话你留着以后跟贺二郎说去吧。”
“怎么着,成了婚,生了儿子,也会说打趣的话了?”渔娘笑着横她一眼。
“怪你,都是跟你学的。”
两人笑闹一回,在渔娘怀中的三郎困得打哈欠,把孩子送到淼娘怀里,渔娘起身:“你哄三郎睡会午觉吧,我家去。”
“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嗯。”
回去的路上渔娘在考虑孩子的事,这一两年贺文嘉要读书,她想出门远游,显然不适合要孩子,该想个好法子避孕。
这等事渔娘想不明白,就去找她娘。
“我的老天爷呀,你一个姑娘家,羞不羞?这等事怎么好出口?”林氏被女儿闹了红脸,气得捏她脸颊肉。
渔娘笑着躲开:“娘,您早晚都要教我,不如现在就跟我说了吧,免得我多想。”
林氏拗不过女儿,被缠了半晌,烦得不行了,才叫女儿过来,她凑到女儿耳边小声嘀嘀咕咕了几句。
渔娘眉头一皱:“避孕汤里有水银?这个东西不是剧毒吗?”
“少量服用暂时毒不死人,若是长期服用,身体虚弱,慢慢地也就是了。”林氏告诉女儿其中关节,就是叫她以后别沾这个。
那些大家族中为何隔个几年就会采买年轻丫头进府充作通房小妾?还不是长期服用避孕药汤坏了身子,活不长。
林氏叹道:“大家族中的男人哪肯为女子着想,男人不管,后宅就是夫人当家。家中夫人若是宽和,小妾怀孕了还能生下来。碰上心狠的,一副一副汤药灌进去,不用三五年人就没了。”
林氏不乐意女儿嫁进那等大户人家,就是不想女儿搀和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造孽了,坏了自己福气,不值当。
林氏给女儿一巴掌:“不说这个,正好你来了,你选两个色,再叫绣娘给你做两身新衣裳。”
订婚那日的衣裳早就做好了,这会儿再做,就是做过年时的衣裳了。
林氏叫门外的林妈妈去库房拿布料来,再把绣娘叫来。
渔娘陪她娘喝了两盏茶,绣娘和布料就来了。
渔娘一看抬进来的几匹布,颜色和纹样都是她没见过的,她摸了摸:“娘,这是淮安新送来的吧。”
“正是,淮安那边知道你要定亲了,专门给你送来的。你堂婶还写信来,说明年新的丝绸织出来了,就给你选些合适的送来,算作给你的新婚贺礼。”
“堂叔堂婶还挺大气的。”
渔娘以为上次因为她不肯嫁去高门大户为家族谋利益,堂婶他们一家肯定会对他们家冷淡下来。没想到,大大小小的节礼还是照样送来,一点都不亏待。
“哼,到底是堂亲,一点龃龉小事不值得坏了交情。”
林氏给女儿选了两匹颜色合适的布料交给绣娘,随后道:“林妈妈,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匹茄紫的,还有一匹碧山色的绸缎,放在年礼里,过几日给东北角的温家母子送去。”
“奴婢记下了。”
“娘,师父家今年多了孙允和孙平,可要给他们送?”
“送吧,淮安那边给你弟弟的布料也不少,选两匹出来,也放年礼里送去。”
说到孙家那两个孩子,林氏忍不住道:“我看那个大的养不家,早晚要走。倒是小的那个还懂事些,记恩。”
“娘您别管,师父师娘他们自有打算。”
师父师娘从来不说孙家两个的孩子不好,渔娘常去孙家,也看出不妥来了,不过师父和师娘不说,她也不会主动提起。
孙家自诩是安东县大族,只说对小辈的教养,孙家不如梅家许多。
林氏又想到了未来的女婿:“林妈妈别忙,再去拿几匹布来我瞧瞧,给文嘉选两匹,做两身过年的新衣裳。”
说起衣裳,渔娘想起上回孙允刚来时贺文嘉为衣裳找她闹,渔娘笑道:“您想给他做几身衣裳我不管,但是无论如何要比给孙家的多才行。”
“这有什么说头?”
“你未来的女婿小心眼儿爱计较,您不知?”
林氏笑着打她:“胡说,文嘉最是大方豪爽了,他打小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分给你?你还说他小心眼儿爱计较,他真是没处说理去。”
渔娘双手一摊,不相信她就算了。
第58章 世家积攒的好东西
贺文嘉放假家来那日清晨,南山上下了小雪,山腰上云雾缭绕看不清,山脚下的人只觉得今早比昨日更冷。
待到下午,一阵风吹散了云雾,才叫人望到一点南山顶上苍翠间点缀着积雪的胜景,渔娘站在书楼上瞧了许久。
“今年的第一场雪呀。”渔娘语气欢快。
阿青笑道:“您快别瞧南山雪了,二少爷家来了。”
“哦,带了几个人?”渔娘转身过去瞧。
“看着有七八个人。”
阿青一直守在书楼南边的窗口,远远看到一群做书生打扮的人下船,就赶紧叫主子过来瞧。
贺文嘉的同窗渔娘都不认识,但是那两个年纪五十来岁的人她猜到应该是许耕和范江桥。
下船后几人凑在一块儿说笑,随即迈开步子,看来是打算走回来了。好在从码头到南街也不远,走过来也能瞧瞧街上的热闹。
“阿青,快去贺家传消息,就说贺文嘉带客人来了。”
“奴婢这就去。”
阿青走后,阿朱端来一杯羊奶煮的奶茶,一边放下一边道:“既然人回来了,您就别在窗边吹寒风了。”
渔娘没理,又看了一会儿,等人都走了,她才叫阿朱关上窗户。
渔娘回头看到奶茶,有点惊喜:“买到奶羊了?”
“买到了,也是运气好,听管事说今早在街上碰到一个乡下人拉着奶羊去北街上卖,就赶紧买了牵回来。”
羊奶滋补,家中原来养着一只奶羊,平常做点心、偶尔煮粥用着都很好。秋天时养着的奶羊没奶了,家中有两个月没吃到加了奶的粥点了。
渔娘端起奶茶喝了口,十分满足:“用红茶煮的吧。”
“是,前儿东街上李掌柜送了十来斤红茶来,说是谢谢咱们老爷上回帮忙。李掌柜说这茶是走茶马道从云南府送来的,秋茶制的红茶滋味醇厚,用来煮茶汤最好。”
渔娘一口气喝了半碗:“羊奶给孙家送了吗?”
“奴婢不知,应该是送了吧。”
“回头你去问问厨房,若是没送,就叫他们从明天起每日送一半去孙家,也能给师父师娘添个滋味。”
“奴婢记下了。”
过了会儿,阿青回来了:“禀主子,二少爷带着客人已经回来了,将才贺升过来传话,说一会儿客人就要来书楼。”
渔娘起身:“那我去主院陪娘说说话,阿朱陪我去,阿青你留下伺候。”
“是。”
书楼是渔娘常待的地方,特别是二楼摆放着渔娘用惯了的物件,客人来之前,阿青领着小丫头把书楼里小姐独用的物件都收起来,又摆上了新的。
过了会儿,从厨房端来刚烘烤好的酥饼、茶点等也送来了,阿青亲自摆好,又叫小丫头在主院煮着山泉水,等客人到了就可立即冲茶送来。
“许先生,范先生这边请。”
贺文嘉带着两位先生并几个同窗见前院过主人家后,就把人引到西跨院,阿青等伺候的人赶紧迎过来。
“阿青,她可在?”
阿青笑盈盈行礼:“主子有事儿出去了,您有什么样的只管吩咐奴婢。”
贺文嘉点点头:“知道了,先生们要去书楼瞧瞧,你带路。”
“是,诸位贵客这边请。”
许耕和范江桥走在前面,贺文嘉走在左边,黄有功故意撞了下贺文嘉肩膀,怪声怪气:“什么叫她呀?她是谁呀?”
贺文嘉瞪他:“非礼勿言,黄兄不知道?”
黄有功还想闹腾,朱润玉轻咳一声,笑着劝:“在主人家呢,黄兄适可而止。”
“贺兄,这书楼建得挺宽。”
这次跟来的还有胡玮、石匀、汪直等人,几人走到书楼跟前,仰头瞧。
石匀仔细数了数门前的青石板:“这书楼至少两间宽。”
原来听说书楼只三层,都以为只是家中建着哄闺阁小娘子玩的小楼,没曾想这么宽敞。
进门口,看到书楼里一排排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更是让人震惊。
一楼就摆着这么多书,二楼三楼里是不是更多?
许耕和范江桥都是爱书之人,家中也藏着许多书,他们两人进门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书,而是书架。
“这书架是柏木打的吧?”
贺文嘉点点头:“外头的架子是柏木打的,中间的板子是樟木的。”
许耕拍拍书架:“挺好,结实、防虫。”
黄有功等人跟许耕和范江桥又不一样,几人最先注意到书,一楼摆放的都是渔娘看过或是不太感兴趣的书,多是些经史子集及其各种注疏,一看就叫黄有功这等读书人欢喜。
“好家伙,贺兄,之前你和王苍看的《南土书辞》就是在这儿借的吧。”
黄有功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南土书辞》,上面还有贺文嘉的笔记,他一下就认出来了。
“是呀,我记得你抄过一本?”
黄有功羡慕:“只抄过《南土书辞》这一本而已,这里一半的书别说见过,我听都没听过。”
何止黄有功羡慕,石匀、朱润玉、汪直、胡玮等人都十分羡慕。别看他们一个是学正的孙子,一个是家中开着许多铺子、一个父亲是县令,一个有当爹的通判,他们家中藏书,能有百册就了不起了,不足一楼的零头。
听说梅家是从江南来的世家分支,没落的世家分支竟能攒到这么多书册,简直让人心惊。
许耕扭头问:“你说的农书、工书呢?”
“在楼上。”
一行人又上楼。
一上楼就看到对面窗边摆着的矮榻,左边摆着圈椅、茶几,右边摆着长七尺,宽三尺的桌案,桌案上还摆着文房四宝。
墨条、宣纸、砚台等先不提,只说桌案前摆着的毛笔,什么软毫、硬毫、兼毫,按毛分又有山马毫、猪鬃、狼毫、兔毫、石獾毫、鹿毫、鼠须,各色粗的细的,长的短的,二三十支笔挂满了两排笔架,看着蔚为壮观。
黄有功跑过去瞧:“做什么要准备这么多笔?”
准备这么多笔,当然是为了渔娘画舆图方面。舆图敏感不好胡说,贺文嘉打着哈哈:“你不觉得挂满了好看吗?”
黄有功瞥了他,只是为了好看?他才不信呢,那些笔一看就是常用的,书楼的主人做什么才能用到这些笔?
许耕和范江桥两人见多识广,看到这些笔大概能猜到一些,却不多言,因为此时两人就跟老鼠掉进米缸里一般,欣喜地在书架间走来走去。
使许耕和范江桥高兴的不只是这里有大量的书籍,还因为他们发现了好几册孤本,都是他们家没收集到的。
“贺文嘉,这几册书可能借我瞧瞧?”
贺文嘉哪敢作渔娘的主:“许先生,不急嘛,等我去问问这家主人。”
阿青上前一步道:“主子说了,两位先生若是有看中的书,尽可借去看。”
许耕大笑:“还是主人家大气。”
贺文嘉轻哼,渔娘大气,他也不差好吗。
范江桥微微笑道:“请主人家放心,我等都是爱护书籍之人,定不会损污了孤本。”
黄有功他们不懂农学,也不懂墨家那些理论,当他们凑到范江桥跟前,看到书籍里写的东西,字都认识,却不明白什么意思时,更不想懂了。
贺文嘉:“这个是计算河道水流冲力大小的,修河道用得着。”
“我不明白,修河道不就是在两岸垒石头和泥浆吗?这还用算?”黄有功挠挠头。
“呵,那你知道当地旱季、雨季水流大小?河道要建多宽合适?堤坝建多厚多宽才挡得住水流?这些石材、泥方要多少?要多少人力花多少时日才能建好?”
这……不都是看朝廷拨了多少银子嘛?
贺文嘉的话把黄有功几人问住了,黄有功、朱润玉、石匀不知,胡玮、汪直两人的爹都是官员,在家时大概听过一耳朵,但他们也不明白其中细节。
毕竟,贺文嘉问的这些问题,别说一般官员了,就是户部、工部里的大人们,知道所有门道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范江桥笑问许耕:“你是府学里的算学先生,你没教过他们?”
许耕叹气摇头:“惭愧惭愧,我虽是府学里的算学先生,本事却不如你许多,这本测算书我家也有,还未研究清楚。”
“无妨,左右我要在叙州府留一段时日,不懂的你来找我。”
“范兄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别嫌我打扰。”
要学啊?黄有功、朱润玉不禁心有戚戚,许先生这么厉害的算学先生学了这么多年都没学会,他们能学得会吗?
明年若是中举,后年春天去京城考进士,他们哪来的空闲学这个?
再说,算学只是小道,四书五经才是他们真该学的东西,虽然贺文嘉讲的东西很实用,可确实不值得他们在这上面花费许多功夫。
黄有功拍拍贺文嘉肩膀:“我不如你许多,既然这些你都懂,那你有空多钻研,以后我若是用得上这个,我再来找你学。”
贺文嘉拍开他的手:“说的都是些废话,你想学,为什么不现在抽空学?须知书到用时方恨少。”
汪直苦笑摇头:“经义、策论已经叫我等耗费全部心力,实在是力不能及。”
朱润玉、胡玮、石匀都点了点头,现实确实如此。贺文嘉打小就学算学,他的底子厚,他们这些人跟贺文嘉本就比不了。
范江桥的目光在几个年轻学子间游走,这番对比之下,更显出了贺文嘉的厉害,也叫江桥更想结识教出贺文嘉这等学子的先生。
贺文嘉无奈:“行吧,咱们都是叙州府出来的同窗,你们以后若是当官了,不懂就给我写信。”
汪直、胡玮、朱润玉、石匀、黄有功四人大笑,都冲贺文嘉行礼:“那就借贺兄吉言了。”
二楼的藏书叫许耕范江桥心喜,三楼藏的孤本中多有传了几百年的珍品,不限工农,其中收藏着许多算经、医书、兵书等,从翻阅痕迹看,书楼的主人定然常拿出来瞧。
范江桥心里不禁感叹,上过世家谱的家族就是不一般,不过几年的工夫,就能搜罗来许多价值千金的孤本。
胡玮等人也很震惊,朝廷打压世家,但世家的底子超出他们想象的厚。
梅家都是如此,哪些大家族,比如是假的领头羊陈家,家中又攒了多少好东西?
石匀看向贺文嘉,贺文嘉明白他的意思:“别看我,我家可没有这些东西。”
梅家能找到这些东西,那是因为梅家在书坊书铺这方面的人脉还在,他家如果也想弄个书楼,最多只能买到市面上有的书籍。
在书楼里参观了许久,时辰不早了,一行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书楼,走前,范江桥坚持要去拜别梅家的主人。
梅长湖本来在主院,听说客人要走了要来给他道谢,梅长湖轻呵一声:“哟,这么客气?”
渔娘:“不是对您客气,是对咱们家书楼客气,他们肯定是看中书楼里的孤本了。”
梅长湖立刻变了脸色:“你别瞎大方,他们来看书就罢了,你可不能瞎送给别人,这些书都是你老子我费了大劲儿贴了脸面给你淘换来的。”
“我哪儿敢呀,我只告诉阿青,最多可以借给他们瞧瞧。”
“就算借,也只能在咱们家瞧,不许带出咱们家。”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梅长湖不放心手缝特宽的闺女,准备去前院亲自跟许耕范江桥好生说说。
林氏知道女儿的性子,她问:“那两个先生很厉害?”
“那位许先生一般,那位姓范的先生非常厉害。”
不是很厉害,而是非常厉害,林氏听进了心里,她道:“之前听你说,那位范先生是九江府人?”
“贺文嘉写信来是这般说的。”
“既是九江府人,那肯定喜欢吃鱼,林妈妈,你去贺家送句话,问家中可准备了鱼?若是没有,明日派人去清溪村,清溪村的村民这几日正要撒网捞鱼,正好去买几条野生的。”
“买来鱼,最好去周家饭庄请周家兄弟来家做鱼,他们家做鱼的手艺好。”
林妈妈点点头,立即去贺家传话。
林氏笑道:“你爹今年派人去江南采买板鸭,腊鱼我叫他别买。叫我说,就在咱们这边买野生鱼料理好了做成腊鱼,虽然不如南方的鱼大,滋味却能好上两三分。”
渔娘觉得腊鱼的味道一般,比起腊鱼她更喜欢吃鲜鱼。
母女俩说着闲话,过了会儿梅长湖进来了,一张口就说:“那两位先生果真看中了咱们家的藏书,提出要借阅抄写,我应了。”
梅长湖进来坐下:“那位范先生还跟我打听师兄,说明日要去孙家拜见师兄。”
林氏没放在心上:“师兄在南溪县也算有些名声,来南溪县,去拜见师兄有何好说的。”
“倒不是去拜见师兄有什么,我听范先生夸文嘉那意思,话里话外十分羡慕先生能教出文嘉这等聪明孩子。”
好似,有收徒的意思。
梅长湖仔细想了想,咂巴着范先生和许先生说的话,他觉得自己没猜错。
渔娘惊讶:“没听贺文嘉说呀?”
“可能是范先生讲究,要见过贺兄夫妻和你师父,才好提拜师的事吧。”
在外人看来,贺文嘉从小跟着孙浔读书,孙浔把贺文嘉教得好,两人感情又不错,孙浔却没把贺文嘉收入门墙,中间定是有什么缘故。
隔日上午,许耕、范江桥登门,孙浔请两位到屋里喝茶,对于这个疑问,孙浔笑道:“哪里有什么缘故,我一个乡野之人,收来徒弟于他于我又有何益处?我只管教书育人罢了。”
孙浔不慕名利,纵使王苍、贺文嘉中状元又如何?他孙浔依然是那个孙浔。
许耕赞道:“孙先生真是品性高洁呀!”
“许先生客气了,只要朝野安稳,不争高官厚禄,只做江湖蓬蒿客,这才是人生至高享受。”
江湖?许耕心一动:“孙先生莫不就是江湖浪人?”
江湖浪人和南溪县有牵扯,且贺文嘉说过,孙先生一家今年春天才去过一回江南,孙先生的学识跟江湖浪人对得上。
额孙浔笑着摆摆手:“我却不是江湖浪人。许先生若是看过《青云志》,就知江湖浪人行笔细腻,嬉笑怒骂皆有趣,这等文章必然出自年轻人之手。”
范江桥也看过江湖浪人写的两本游记和《青云志》,他道:“孙先生说得没错,我也有此感。”
许耕回头细想,还真是如此。
范江桥和孙浔年龄相差不大,又是从前朝走到今朝的文人,又都退居江湖之远,在家教书育人,两人十分说得来。
知道范江桥有意收贺文嘉为徒,孙浔一点都不介意,甚至愿意帮着说和,范江桥自然感激不尽。
下午,范江桥和许耕去城外游玩,孙浔亲自去贺家找贺宁远。
“范先生本人的学识没得挑,范家深厚的人脉和倚仗更是难得,二郎若是拜范先生为师,搭上工部尚书的路子,二郎以后若是入朝,也能有个帮衬。”
范江桥的堂弟范江阔是他一手扶起来的,范江阔这个工部尚书是专心做事的孤臣,寒门世家之间的争斗他全不参与,皇上要用范江阔,却嫌范江阔不识趣,所以范江阔虽是工部尚书,却未入阁。
贺宁远低头沉思,若是做孤臣,这个时局之下,倒是比直接倒向寒门来得好。
“可文茂那边……”
“无妨,兄弟之间各有各的选择也不稀奇,陈家是世家领头羊,家中还有子弟倒向寒门呢。”
说不清是两面讨好还是真的政见不同,也无人去深究。
贺宁远心下有了决断,有些不好意思:“二郎是您从小教大的,叫他拜别人为师,终究是我……”
“贺兄这话就客气了,渔娘是我唯一关门弟子,等二郎和渔娘成亲,他跟着渔娘也要叫我一声师父,两边不耽误。”
孙浔话说到这个份上,贺宁远下定了决心:“那就听先生的。”
贺宁远替儿子答应下来,这时,贺文嘉今儿一早领着同窗去白云观烧香,年轻人腿脚快,中午就下山来,到清溪村梅家吃了一顿农家饭。
下午家来,胡玮说起王家,说王苍之前借给他一本书没还,他一直叫小厮带在身边,左右白水村也不远,他想去还了。
朱润玉、石匀、黄有功、汪直他们也没去过王苍家,于是都骑马陪胡玮去白水村王家。
胡玮不仅送还了王苍的书籍,几人一起拜见了王苍的母亲,离开时,刚巧碰到王苍的妹妹从叔叔家回来,两边都低头避开。
只有胡玮,转身时微微抬头,跟芸娘对上了眼,不过一个呼吸间,胡玮又垂下了眼,似是不小心抬头才看见。
待人走后,芸娘去屋里给她娘请安:“我刚去看堂姐,坐下一盏茶都没喝完您就叫我家来,可是有什么事?”
赵氏叫管事妈妈把家中账本交给她:“我头疼得很,这月的账本你拿去看,明日把月钱发了。”
“哦。”
渔娘捧着账本走了,赵氏轻叹一声,真有些头疼,叫丫头来给她揉揉。
贺文嘉带着同窗回家,把人安顿到客房,贺文嘉回自己屋里洗漱,还没脱衣服就被他爹身边的小厮叫过去。
“什么,叫我拜师范先生?”贺文嘉惊得往后一跳。
贺宁远凶他:“那么大声做什么,怎么,你不愿意?叫你拜师范先生还委屈你了?”
不是委屈,他也知道范先生厉害,可孙先生那儿……
“孙先生没你说想那么小气,这事是孙先生亲自来说和的,拜范先生为师对你有好处。”
贺宁远知道他不乐意当官,也不说以后中进士为官后有个靠山之类的话了,只说对他有好处。
贺宁远的话传到贺文嘉耳朵里,他理解的就是范先生学识渊博,能教他许多他不明白的东西。
“范先生在算学、工学上比孙先生厉害。”
贺宁远轻哼:“那你答不答应?”
贺文嘉倒是想答应来着,可是,总感觉他占便宜了,范先生收他有什么好处?
贺宁远被傻儿子气得够呛,直问他:“就问你答不答应?”
“那,答应?”
贺宁远被气得抬脚就走,这臭小子,真以为人家范先生求着他拜师了?不识好!
贺文嘉趁人不注意跑去梅家,梅长湖不在,林氏叫门房让他进门。
贺文嘉谢过林氏,跑去找渔娘说拜师的事。
渔娘二话没说,找了两本古籍出来交给他:“这两本我已经手抄了一本来,手抄本我留下,古籍就当拜师礼。”
好了,贺文嘉不用问了,他知道渔娘十分赞成。
既然都没意见,隔日范江桥就在贺家办了拜师礼,正式把贺文嘉收为徒弟。
拜师后贺文嘉才知道,他前头还有两个师兄,一个在地方任职,一个在工部当差。
贺文嘉顿时心虚,到时候他怎么跟两位师兄比?
贺文嘉心虚得说不出话来,许耕把早就准备好的贺礼塞给贺文嘉:“好侄儿,以后要叫我一声师叔。”
“许先生,这从何说起?”
许耕哈哈大笑:“我和范江桥同辈论交,你不叫我师叔叫什么?”
范江桥笑着点点头,十分赞同许耕的说话。
这声师叔该叫的,若不是许耕三番两次给他写信吹嘘贺文嘉这小子如何如何好,他又听了侄子范木秀说贺文嘉这小子是个聪慧纯善之人,他也不会从九江府来叙州府见他,更不会亲自考察过他的学识和品性后生出收他为徒的想法。
观礼的黄有功等人有些羡慕,贺文嘉这小子好狗命,竟然拜了范先生为师。
范家,如今也是条不大不小的大腿啊,而且范家还出能人,以后都用得上。
羡慕归羡慕,轮不到他们,没用!
两日假期过完了,一行人要回府学读书。贺文嘉不走,因为初六他和渔娘要定亲,他要留到初七早上才去府学。
“别等初七,初六下午回去吧,晚上歇息一晚,初七早上就能去府学读书。”许耕劝道:“你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学业为重。”
孙浔、贺宁远、梅长湖都点头说是。
范江桥笑道:“初六晚上我和文嘉一起去府学。”
范江桥刚收了徒弟,肯定要带在身边好好教一教他,范江桥决定明年乡试之前,他都留在叙州府。
贺宁远自然高兴,还邀请范江桥过年时来家里,范江桥拒绝了,他已经答应许耕,要跟许耕去南阳府许家一趟。
许耕带着黄有功他们先走,走之前还不忘去梅家借了两本孤本。梅长湖本来不想远借,看在贺文嘉师父的面子上,还是借给许耕了。
许耕高高兴兴捧着孤本离开。
渔娘:“贺文嘉,等你回去你要帮我盯着点。”
“知道了,肯定会让古籍完璧归赵。”
渔娘嗯了声。
范江桥年纪不小了,不好在门口冻着,贺宁远请范江桥去屋里说话,孙先生和师娘家去了,阮氏和林氏两人相携去花厅。
门口,只剩下贺文嘉和渔娘了。
贺文嘉往前蹭了两步:“渔娘,还有几日我们就定亲了。”
渔娘看着他,他想说什么?
贺文嘉有些脸红:“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送你。”
“算了,你的银子留着你读书使吧,不用给我买东西。”渔娘心想,他手里的银子还没她卖书分到的银子零头多。
“那,我带你去选首饰,我祖母留给你的。”
祖母说留给他未来媳妇儿的,那就是给渔娘的。
渔娘想到那只墨玉镯子,也想去看看:“那走吧。”
贺文嘉激动地伸手拉鱼娘的手,半路被一只小爪子截住。
梅羡林:“我也要去。”
贺文嘉:“……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我一直在这儿。”
梅羡林嫌弃地撇开贺文嘉的手,他要拉着姐姐。
贺文嘉:“……”他就说吧,他就说吧,小舅子跟未来老丈人一样烦人。
渔娘抿嘴笑:“还去不去?”
“去!”
这个去字说得有气无力,明显没有将才激动了。
第59章 贺大郎重伤归家
贺文嘉的祖母留给他们兄弟的首饰都是好东西,金饰、各色宝石且不提,只玉石翡翠就让人挑花了眼,红蓝绿紫黄等颜色都很正,质地、纹路就没有差的,这要拿出去卖,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卖什么卖?我娘说了,这些东西只能传家,败家子才卖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渔娘轻咳一声,她也没说真卖,只是感叹一句罢了。
梅羡林不高兴贺文嘉说他姐,就道:“我们家也有这些东西,姐,咱们不看了。”
渔娘舍不得不看,以后这些东西都是她的,谁还嫌好东西多呀。
贺文嘉本来怕渔娘走了,见渔娘不动脚,他就知道渔娘的意思,得意地瞥小舅子一眼:“你姐是只貔貅,见到好东西恨不得都搂自己怀里,你有本事弄的多多来,要不然你姐肯定不走。”
“姐姐。”梅羡林委屈了。
渔娘顺手掐贺文嘉一把:“你差不多得了,欺负小孩儿做什么。”
贺文嘉疼得龇牙咧嘴的,还不敢还手。
渔娘举着一只色泽明艳的红翡镯子透过光瞧:“贺文嘉,你家以前是不是做过玉石生意?”
贺文嘉这儿就有这么多翡翠玉石,他哥那儿还有一半,他娘手里应该也握着不少,这等好货,就算是世家大族的夫人们也不定有这么多。
“玉石生意倒是没做过,我听我爹提过,当年我祖父跟一个做玉石生意的人来往密切,那边借我家的门路往外出货。”
这些值钱的玩意儿要想卖上价,不能真在大街上摆出来卖,贺家是世家,认识的人非富即贵,借贺家这等大家族的路子出货,东西才有身价。
“你爹还跟人有来往?”
贺文嘉摇摇头:“我祖父过世后那条路就断了,后头又改朝换代,就没听说过那家人。”
渔娘感叹:“那也不错了,咱们不贪心,有这些宝贝就够后代不肖子孙再舒坦过几辈子了。”
贺文嘉嘿嘿一笑,他也跟渔娘同样的想法。
跟渔娘猜测的一样,阮氏手里同样握着不少好东西,她手里极品玉石首饰比两个儿子手里的还多,也比两个儿子手里的好。
晚上,阮氏亲自拿钥匙开箱,把藏在最底层的首饰箱子拿出来,里头藏的镯子个个透明如水,就着烛光打量,明亮的光影游走间,只看得到一点浅浅纯正的色泽随着光游走。
这箱子里的宝贝都是老坑种,质地细腻通透,似冰似水,这种东西若是在民间透出风声了,那些人千方百计都要弄到手,敬献给宫里的贵人为自己求一场富贵。
贺宁远换了身就寝的衣裳进来,笑道:“怎么着,要给你小儿媳了,舍不得?”
阮氏把手上的镯子取下来,笑哼一句:“给渔娘多少好多东西我都舍得。”
“那就别看了,赶紧睡着吧,这一天你也够辛苦。”
阮氏把首饰箱子收起来,上床休息,躺下一时半会儿睡不着,阮氏扭头道:“老爷,二郎真不当官了?”
贺宁远闭着眼,缓缓道:“二郎没经过事儿,不知道其中利害,再等等看吧。”
“二郎性子倔,再过几年,若是他还是不乐意?”
“真不乐意也罢了,我这个当老子的还能逼着他去当官不成?”
二郎若是真不当官,上头有他大哥顶着,他自己跟范家那边处得亲近些,他师父一家也能庇佑他许多。
“范家人当官的不少,虽大多官位不高,范家都是埋头做事的人,这种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上面怎么斗,总不能把台子拆了,还是需要底下做事的人托着。
自贺宁远知道范先生的来历后,就算范先生没看重二郎收二郎为徒,贺宁远自己上也要跟范先生打好关系,成了不了亲朋,也要当个好友。
好在他儿子争气,拜在范先生门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阮氏:“孙先生真心为二郎着想,不想二郎错过范先生这个老师,亲自上门来说和,咱们要记这个情。”
贺宁远心里有数:“孙先生的恩德咱们记在心里,范先生那边也别轻待。二郎手里的月钱你再给他添些,等他回府学后范先生跟他住一块儿,范先生的吃喝用度咱们都得照顾好。”
阮氏已经想好了:“二郎要读书,照顾范先生的事二郎没空,叫贺全带两个小厮跟过去。”
阮家没有闺女,阮氏和贺宁远怕把两个儿子养陈纨绔子弟,在吃穿用度上,打小就一点不娇养两个儿子。
吃穿用度上不娇养,伺候的人也没多放。在家中时,两个儿子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小厮算作家里的人,每个儿子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和一个管事。
贺文嘉以前年纪小,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贺升跟着,贺全虽是家中分给他的管事,却不常跟着他。现在有需要,把贺全派过去正合适。
“贺全跟去也好,等过完年,叫二郎去庄子里选四个护卫,不论他明年外出去益州府乡试,还是以后跟渔娘去远游,都用得着。”
“也好。”
定亲还有几日,范江桥住在贺家,却不常在贺家用饭,因他每日不是去孙家找孙浔谈天论地,就是去梅家看书。
比起去孙家,范江桥去梅家的时候还多些。
范江桥收贺文嘉为徒,对渔娘来说,范江桥就不是外人,渔娘也不避着他。
范江桥喜爱贺文嘉这个小弟子,对渔娘这个未来的徒媳也十分看重,他表示看重的法子,就是问渔娘功课。
渔娘么,读书写书她都能挺擅长,叫她背书就差了些,特别是她的《青云志》写完后,她又懒散下来,四书五经也不常看了。
几次之后,范江桥发现渔娘的经义学的一般,但是对写文章却十分有自己的想法,就跟她论起文章来。
也不是谁非要压过谁,就正常论,两人说得有来有回,有时候孙浔、贺文嘉也加入进来,两对师徒倒是说得热闹。
由此,范江桥对渔娘这个小徒媳就更加欢喜了。要不是渔娘已经拜师孙浔,范江桥恨不得把渔娘也收为弟子。
范江桥有次得意忘形把这话说出来,孙浔冷哼一声,叫他别忘了,若不是他让他,连文嘉都该是他孙浔的弟子。
范江桥自觉自己说错话了,赶忙道歉,孙浔拿乔,不搭理他。
好么,两人加起来都有一百岁的人,竟还闹了两日脾气。
“在看什么书?”
“范先生好,我在看兵书。”
见范先生来了,渔娘放下手中的《武备书》,亲自给他倒茶,笑道:“这两日您不是在我先生处嘛,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范江桥笑叹:“我看孙兄小气得很,不过一句话罢了,叫他惦记两三日,我也不惯着他了,索性今日不过去,叫他来找我。”
“我先生可没空,听我弟弟说,这两日我师父在教温子乔和孙允两人细读《盐铁论》。”
范江桥摇摇头:“《盐铁论》这等雄书,那个叫温子乔的尚能教一教,你师父族中那个叫孙允的,教了也白教。”
渔娘也不否认,笑着道:“您喝茶。”
茶汤不烫了,范江桥端起茶喝了口放下:“我看过你写的《青云志》,你不喜儒家?”
“谈不上不喜吧,我对先贤经典十分尊重,要说不喜,我只是不喜他们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就拉大旗作虎皮,胡来。”
范江桥来了谈性:“我看你的书楼里收藏着许多工书、农书、算书,甚至连兵书也不少,世人都说士农工商,士排在第一位,你如何看?”
“我说嘛,排序应该是农工兵商士。”
“何出此言?”范江桥惊讶。
“范先生,咱们假设,如果咱们有块地,这块地上有河流、土地、人,这块地四周都有敌人,咱们如果要活下去,保住这块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必须得有农,农人种出粮食才能叫一群人活下去。还必须有兵,有兵才能保住这块土地。
工,可以发明改进,让农人的农具更好用,种出更多的粮食。让士兵的武器更锋利,更好地守护这片土地。
商,则让这块地上的物资流通起来,让这块地上的人过得跟舒服自在。
而士,可以把这块地上的人组织起来,让效率更高,大家更团结。
“如此说来,士也很重要,为什么你把士放在最后?”
渔娘没有否认士很重要,但是只有在公权力上,士才很重要,才是正向的。
公权力对应的私权力,范江桥想到了朝廷官员,想到了鱼肉百姓,想到了许多拿公权力当作私权力的人和事。
公权力和私权力这个说法秒呀,范江桥好似突然被点醒了!
范江桥看渔娘的目光突然变了,这丫头,莫不是要反皇权?
渔娘当然不敢,也不会承认。她只是想说,她不喜欢那些士,是因为他们虚伪,拿着公权力当自己的权力使。
当上官儿了,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黎民百姓尽可被他们揉搓,吃干抹净。
“范先生,你觉不觉得很奇怪,明明打天下时候说的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等到天下打下来后,就是天下黎民百姓为了皇帝,百姓都成了皇权之下的奴隶。”
皇帝,才是那个最大的,把公权力窃为私权力的人。
范江桥没想到渔娘想得这么深,他叹道:“墨家尚贤,贤能者对天下人的好处不可胜数。你也别钻牛角尖,这世上不会有清澈见底那一日,但也不会一直浑浊污秽,紧要关头时总会有贤能之人出现,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渔娘忍不住笑:“范先生,我记得你们墨家还推崇明鬼,非命,认为鬼神是假,命运之说不可信,您说紧要关头总会有贤能之人出现,这般说法跟你们墨家学说可不相符。”
范江桥辩不过:“那你说,此事作何解?”
“简单呀,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封建制度的权力结构当前无人能撼动,能让权力集团不至于太过黑暗,最好的法子就是保证一直有活水注入。
渔娘觉得,皇帝一直打压世家,清查天下田亩,扶持寒门,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范江桥也想到了,他大叹:“妙呀!太妙了!渔娘,你若是男子,必然是名垂青史的人物!正史野史都少不了你的笔墨。”
想明白后,范江桥又嘱咐道:“这话不可说给别人听,叫人听到一句都是杀身之祸。”
“范先生,我知道的。”
范江桥嫉妒了,孙浔这厮的学识也就那样吧,凭什么收渔娘这等灵慧之人为弟子?
范江桥对渔娘笑容和蔼,下午去孙家,脸色就变了。
孙浔没搭理他,叫他自己个儿气去。
等到半下午,孙浔讲完课,跟范江桥一块儿喝茶时候孙浔才知道缘故,孙浔苦笑天下对女子的不公叫他的渔娘没有出头的机会,又得意渔娘是自己的弟子。
“范兄,你也别嫉妒了,二郎资质不差,你好好教。”
“文嘉知道渔娘的想法?”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渔娘的想法他就算没有全部知道,也知道大概吧。”
范江桥坐不住了,回贺家去问贺文嘉,贺文嘉道:“您别被渔娘吓住了,她只是说说而已,愤世嫉俗骂两句就算了。”
“你觉得她说得是对是错?”
“不算错,但在世情上也不算对。”
世道如此,他们只是小人物,又能如何?
“师父,我这般说可能是因为我家有倚仗,日子还过得去,不像普通庶民挣扎求生,刀子没有砍到我和我亲朋好友身上,所以才能这般不痛不痒。”
范江桥笑了,这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
罢了,范江桥也不追问了。
“明日你和渔娘就要定亲,可准备好了?”
贺文嘉有些不好意思,害羞道:“我娘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们家、渔娘家,孙先生还有您一块儿坐下吃顿饭,就算把亲事定下了,等到明年秋后成亲才会大办。”
“等明年你成亲,我送你们夫妻一份厚礼。”
“那就先谢谢师父了。”
如贺文嘉所说,两家的定亲宴确实没什么好折腾的,三家人并范江桥,一块儿在贺家吃了顿定亲宴,渔娘收到了未来婆婆送的一整套极品首饰做生日贺礼和定亲礼,就算把亲事定下了。
中午吃了定亲宴,下午贺文嘉就跟范江桥出发去府学,贺文嘉走的恋恋不舍,趁机偷偷牵了下渔娘手,怕被未来老丈人和小舅子瞧见,又赶紧松开。
渔娘低头笑,后又小声说:“你回去府学好好读书,等你过年回来,我送你一条我亲手缝的手帕。”
“咱们说定了,你可不能骗我。”求了好久渔娘一直推脱,渔娘这时主动提起,贺文嘉赶紧答应。
“不骗你。”
“那我走了,你在家等我。”
“嗯。”
贺文嘉依依不舍走了,等船离开南溪县后,贺文嘉心中生出一股劲儿来,明年他一定要中举,叫渔娘风风光光嫁给他。
定亲后,渔娘感觉自己的日子没多大变化,日常还是读书写字,几日写一篇策论交给先生批阅,再有空闲就考虑考虑下一本书想些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她每日上午要做的事,下午她要么陪娘看账本,去孙家跟师娘一块儿下棋学琴,或是去贺家跟阮婶婶说说话。
日子晃晃悠悠到腊月中旬,去江南采买板鸭的管事回来了,也带回来了江南的消息。
她的两册游记在江南卖得特别好,话本《青云志》也卖得好,但是跟游记全是赞美的好话比起来,《青云志》口碑两极分化比较严重。
渔娘也能理解,江南富裕,闺阁中识字的女子多,江南的读书人就更多了,女子不如男子出门方便,那些男子在茶楼酒肆高谈阔论批论《青云志》,叫没看过《青云志》的普通人听来,就觉得《青云志》不好,全是污蔑读书人。
管事笑道:“小姐的书卖得好,那些说书人也喜欢说小姐的书,《青云志》通过那些说书先生的口传出去,等时日久了,听过《青云志》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读书人掩不住,自然不敢再满口胡言了。”
渔娘不在乎什么骂不骂的,只要她的书卖得好就行了。今年靠着《青云志》赚了不少钱呢。
梅长湖:“淮安那边如何了?”
“禀老爷,桃源那块地主支那边没伸手,家中还是照常做生意。三房家的两位小姐嫁出去了,听说在夫家都过得不错。还有长南和长北两位公子也已在淮安娶妻,今年跟着主支家的大爷做生意,听说做得不错。”
“苏家如何了?”
“主支跟苏家合伙做的布坊生意不错,我听主支那边的管事说,明年家里也要建一个布坊,跟苏家那边的关系估计会淡一些。”
梅长湖松了口气,还好堂哥是个心里有数的。
“大冬天地叫你跑一趟,路上辛苦了,家来就好好歇一歇。”
梅长湖叫管事退下,屋里只有他们一家四口,梅长湖才道:“还好堂哥没有对桃源那块地伸手,要不我真怕到手了以后扔都扔不掉。”
秋天时,跟田知府来村里看矮稻的钦差大人带着两位小爷,他们提起桃源那块地时的语气叫梅长湖心惊,生怕主支那边舍不得沾上一点,连写两封信,陈清其中利害。
林氏:“好了,老爷这下也不用操心了,咱们准备好好过个年。”
梅长湖点点头,笑着问小儿子:“你先生可说了你们什么时候休息?”
“我和孙平读到小年时休息,孙允和温子乔他们要读到腊月二十八。”
“读书辛苦啊!”梅长湖想到一件事,把管家叫进来。
“明年三月温公子要回保宁府考试,考完试就要跟谢家的小娘子成亲,事情繁多,乔老夫人年纪大了,处理起来只怕有些吃力。等到日子了,你派个管事并两个小厮跟温家母子一块儿去保宁府帮把手,等事情办完了再回来。”
渔娘:“给派一辆马车去,温子乔考试、成亲那日都能用。”
“是。”
梅家人体贴,下午梅厚的媳妇儿就去东北角温家找乔老夫人说话,谈笑间把主子们的安排说出来,乔老夫人感激不尽。
“我们母子俩这几年吃主家的用主家的,主家还管我家子乔读书、娶亲,这等厚恩我们家什么时候才能回报一二哦。”
“乔老夫人客气了,您家公子有大气运,您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乔老夫人笑着点点头:“主家福气深厚,咱们母子沾上一点半点的,定然也不差。”
这两年在梅家日子过得好,乔老夫人没有烦心事,身上长了点肉,穿着打扮都干净整洁,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大户人家老太太的风采。
过了两日,张大娘子的儿子满月,她男人申大郎来梅家送红鸡蛋,并两斤切片晒干的野山药,还有两斤嫩竹笋干。
渔娘叫管家收下了,回送了半匹细棉布,申大郎不肯收,管家劝了许久才叫他收下。
“我们家小姐跟你家娘子打小认识,本来就是手帕交,论理,你家孩子满月这么大的事,我家小姐该去你家瞧瞧你家娘子,只是我家小姐才定了亲事,不好出门,还请你们夫妻原谅则个。”
申大郎惶恐,忙说不敢。
梅厚见话说到位了,也就不留了,叫门房送申大郎出去。
申大郎去邓家送红鸡蛋,淼娘在屋里哄孩子没空闲,叫她的管事妈妈去回礼,客客气气把申大郎送走。
申大郎捧着回礼回家,他爹娘看到这些实用的好东西,都觉得这大儿媳真是不一般,凭她一个农女竟跟城里的小姐们论上交情了。
申大郎他爹道:“大郎她娘,大郎媳妇儿说想要做什么甘草陈皮,今年她怀孕生孩子没来得及,明年她要做你别多嘴。”
“我知道。”老太太哪敢反对啊。
“老大,这些东西是人家给你媳妇儿儿子的,也不用分给底下弟弟妹妹,拿去屋里交给你媳妇儿,叫你媳妇儿处置。”
“哎,爹,我知道了。”
家就这么大,张大娘子的门没有关,屋外公婆和她男人说话她听得一言半句,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渔娘和淼娘这是怕她过得不好,特地给她做面子啊。
张大娘子捏着儿子的小肥手笑着道:“好孩子,快快长大,等到明年春天,天气暖和了,娘带你进城去看两位姨妈。”
才满月的小家伙听不懂话,肚子饿了,只会抓着他娘的手指饿的直哼哼。
张大娘子笑着抱起儿子,真是个小肥猪。
农家的孩子都是黑瘦黑瘦的,想养肥可不容易呢。
快过年了,劳累一年的乡下农人家家户户都准备倒腾吃食准备过年了,城里手中有几个银子使的人家更是热闹,买肉、买鸡,量身做新衣,天气越来越冷,街上倒是比平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腊月二十,一艘东来的船停靠在南溪县码头,贺文茂身边的管事贺昆带着一个小厮从船上下来。
“你快家去禀报老爷,再带三驾马车来。”
“是。”
船靠岸了,船上的人也不下来,贺昆一个人守在码头上等人来。
贺家的小厮急匆匆跑回家禀报消息,不过两刻钟,贺宁远亲自赶着马车来,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
等马车停下,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来十来个护卫,有几个护卫身上还穿着梅家护卫的衣裳。
阮氏也来了,她动作慢些,从马车上下来时贺宁远已经跑到前头去了。
贺掌柜从来是笑着一张脸,此时见贺掌柜黑脸,眼底隐藏不住的忧心,码头上脑子灵活有眼力劲的人都知道不对劲,猜测可能出什么事了。有看热闹的人上前围观,被他们赶走。
“去去去,都去干活儿去,有什么好看的。”
南溪县码头上最大的一家是邵家人,邵家掌柜见不好,立刻吩咐手下的管事和小厮前去帮忙。
贺宁远拱手谢过,也来不及寒暄,他慌张上船:“大郎!”
“爹,文茂在里间。”
孟氏如今怀孕已四个月了,肚子大起来,但是她脸颊却瘦得凹进去,一路回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贺宁远只看了儿媳一眼:“好孩子,你受苦了。”
丈夫受伤,孟氏一路上只靠自己撑着,这会儿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哭了起来。
阮氏跟上来,看到儿媳这般,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上前抱着儿媳:“不怕啊,不怕,家来了,有爹娘在,谁也欺负不了你们。”
贺宁远走到里间船舱,他的大儿子,他打小聪慧懂事的大儿子,无力地躺在床上,断了两条腿,右胳膊也断了,左边脸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还红肿着。
“爹。”
贺文茂昏昏沉沉醒过来,想起身,却不能动弹。
贺宁远再也忍不住,扭头红了眼眶。
贺文茂却笑了:“爹,我能活着回来已算不错,您就别哭了。”
“胡说,我哪里哭了。”
贺宁远勉强忍得住,阮氏冲进来看到儿子这般样子,想抱儿子又不敢伸手,顿时委顿在地上,痛哭起来:“老天爷,我家积善成德,为何落到这般田地啊!”
贺宁远、贺文茂父子悲从中来,一时忍不住,都落下了泪来。
孟氏咬着牙齿不吭声,手中的帕子扯拉了丝,定要为大郎报仇!
第60章 无情无义的蠢东西
贺宁远和阮氏夫妻俩坐马车去码头接人,梅家这边也没闲着。
梅长湖吩咐管家去邓家药铺把邓老大夫请来,林氏亲自去库房把家中常备的好药材清点好,备着一会儿可能要用。
渔娘也不避嫌,带着丫头去贺家,先去东跨院看屋里布置的如何了,又问:“听说贺大哥身边的小厮贺冬为了保护贺大哥也受伤了,可给他准备好休养的地方了?”
东跨院的管事妈妈扭头擦了眼泪才道:“小姐放心,贺冬是我们家的家生子,他老子娘都在,刚才就打发人叫他们家收拾好屋子,等人抬回来,一会儿再请大夫去瞧病。”
渔娘点点头:“出了这么大的事,贺叔和阮婶一时间慌了神也说不定,你们都是家里管事,平时主子倚仗你们,这个紧要关头你们要替主子撑起来,把家里家外都照顾妥当了。”
“奴婢们都记下了。”
将才跑回来报信的小厮把话都回清楚了,贺文茂下午下学归家途中被一伙蒙面的人打了,那伙贼人说要打断他的手脚毁了他的容,叫他不敢再去考科举给他们主子添堵。
书院只允许学生带一个书童进书院,因此贺文茂平日来往家中和书院时身边只带着贺冬一个贴身小厮,当时贺冬拼死保护贺文茂,大吵大嚷之下惹来了行人,有人去家中报信,贺家护卫赶来才叫他们主仆二人逃过一劫。
可惜,蒙面贼人没抓到,报官了也无用。
渔娘站在大门口等人,沉默着。
对方豁出去也要跟贺大哥结下这么大的仇,就算一点证据也没有,贺大哥应该能猜到是谁要害他吧。
贺大哥和寒门学子一块儿,剩下两派是官宦子弟和世家子弟,是谁看贺大哥不顺眼?要断了他的科举路?
“主子别多想,只要人没事,以后有的是法子可想。”
“嗯。”
渔娘扭头问阿青:“我记得李道长还在的时候,有回我跟我娘去白云观烧香,我顽皮从台阶上跳下来磕破了腿,晓月说摔坏了不要紧,也不用怕留疤,她说她师父手中有个宫中来的方子特别好,擦几回伤疤就没了。你可记得?”
阿青摇了摇头:“奴婢不记得了,或许是当时奴婢没在跟前,奴婢去问问阿朱和小林妈妈她们?”
渔娘嗯了声:“你赶紧去问,问到了就告诉我。”
阿青转身,几步跨进了梅家的大门,进门后就小跑起来。
渔娘抬头望向东街的方向。
贺大哥的手没受伤,腿脚上的伤已经接好了骨头,仔细养一养总有好的那日。可贺大哥脸上的伤却难了,若是留下丑陋的疤痕,科举的路子就断了。
不过半刻钟,阿青大步跑回来,顾不得擦额角的汗,喘着粗气道:“阿朱记得,阿朱说晓月姑娘确实说过宫中有治疤痕秘方的事。”
李道长人没了,那方子一定落在晓月手里。
“阿青,你把这事儿告诉我爹去。”
“哎。”
阿青又跑去找老爷去。
过了会儿,梅家的两队人马从后门一拥而出,一队骑快马去益州府请人,一队骑马去南山脚下。
从南溪县去益州府就算快马来回也要两天一夜,白云观近,若是白云观里还留着方子,今日就可把药方带回来给邓老大夫瞧瞧。
梅长湖和林氏也来大门口,梅长湖道:“还是渔娘聪慧,想得周到。”
被爹爹夸也不能叫渔娘高兴,她苦笑一声,不想说话。
这时,孙浔和于氏来了,梅长湖一家人忙迎过去。
孙浔脸色难看:“人还没回来?”
“贺叔和阮婶去了有半个时辰了,应该快回来了。”这时候还没回来,估计是贺大哥伤得比较重,移动不方便,才耽搁了时辰。
几人对视一眼,都默默叹气。
“老爷,邓老大夫来了。”
不仅邓老大夫来了,还带来了他的大儿子邓辛夷打下手。
“邓老哥,这次要麻烦你了。”梅长湖走下台阶亲自去迎邓家父子。
邓老大夫忙说不用如此客气,还说都是老街坊了,能帮得上他一定帮。
“有句话我说了你们别往心里去。”
“邓老大夫尽管说。”
“我也不瞒你们,我不擅看断腿的伤,轻易也不敢给人接骨,这上面我帮不上什么忙。”
邓老大夫话说得很清楚,梅长湖也道:“听说骨头出发前就接好了,一路上也没动过,应该无事,只是这一路回来人有些发烧,您帮着看看。”
“他受了重伤,又是冬日坐船回来,天冷,外感风邪引起发热也正常,只要人没烧糊涂就好。”
受重伤不在当地休养好了再回来,这么着急出发是为什么?
邓辛夷站在他爹身后,看了渔娘一眼,渔娘微微摇了摇头,叫邓辛夷不要好奇。
“马车来了。”
等在贺家门口的三家人都朝马车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三辆马车缓缓赶过来,头一辆马车就是他们梅家的马车。
马车慢慢走到贺家侧门前,贺家的小厮早就把门槛卸了,赶马车的车夫从车头下来,牵着马车慢慢往里走。
过了会儿,马车停在二门前,贺宁远红着眼从马车上下来,他胡乱地拱手道:“孙先生,梅兄、邓老大夫。”
“都这个时候了,贺兄就别客气,赶紧把大郎抬到屋里歇着吧。”
贺家下人轻手轻脚地把贺文茂从马车上抬下来,渔娘站在她爹身后,看到高高大大的贺大哥瘦得不行,腿上绑着木板,左边脸上的伤口红肿丑陋。
“老天爷啊……”
林氏和于氏忍不住眼泪,又怕叫大郎看见难过,慌忙扭开脸不叫他看见。
“小心些,别碰着了。”
“慢着点。”
贺宁远亲自把人送去东跨院,孙浔、梅长湖担心贺文茂的伤势,自然要过去瞧瞧,邓老大夫父子俩赶忙跟过去。
梅家的马车被车夫牵走,第二辆马车赶进来,阮氏亲手扶着儿媳下马车,渔娘忙过去搭把手。
孟氏的手搭在渔娘手上,原来养的细嫩骨肉匀亭的纤手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手心也冰冷。渔娘抬头,看到她的脸瘦得下巴都尖了。
渔娘心疼不已,连忙握住孟氏的手,扶着她下马车。
林氏和于氏见孟氏这样,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回到家中孟氏反倒不哭了,她惨白着一张脸笑:“师娘、林婶,早前发现怀孕的时候我高兴坏了,一直想等着家来告诉你们,叫你们也为我高兴高兴。”
于氏泪眼婆娑,又哭又笑:“高兴,看到你和大郎回来,我们都高兴。”
林氏过来拍着孟氏肩膀道:“你还怀着身着,别担心太过,大郎那儿自有你爹娘和大夫操心。”
渔娘忙附和:“原来李道长手中有治伤疤的好方儿,你们家来前,我爹派了两队人马,一队人马去白云观问方子,一队人马去益州府请晓月回来,总有办法治好贺大哥。”
“当真?”
孟氏突然紧紧抓住渔娘的手,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渔娘不怕疼,耐心安抚她:“李道长原来在宫里做过医女,常年在后宫行走,后宫那些娘娘们比咱们更在乎容貌,医女手中肯定有许多好方子。”
“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
孟氏眼中含泪,太激动了,说着说着就晕了过去,渔娘赶紧一步过去抱着她,围在孟氏身边的阮氏、林氏、于氏也赶忙扶着。
“快,把人扶到屋里去。”
贺文茂安顿在东跨院正房内,孟氏就送去旁边耳房。邓老大夫再给贺文茂看病,孟氏这边就把邓辛夷请过来。
邓辛夷给孟氏把脉,后道:“身体太虚了,这段日子又太过忧虑没有休息好。若不是之前养胎养得好,肚子里的孩子在回来的路上只怕就没了。”
阮氏心里一紧:“这该如何是好?”
邓辛夷提笔开方子:“先吃两贴安胎药养一养吧,多卧床休息,在吃上面多费心,也别叫她心里忧愁,一两月就能养回来。”
开好方子后,邓辛夷提醒:“卧床休息重要,等少夫人稍微养回来一些,也要多走动走动,身子若是太弱了,怕到时候不好生。”
孟氏已经有五月的肚子了,再养一两月就七月了,后面再不活动活动,生孩子确实难。
阮氏知道其中利害:“我们会多注意,等养两日再请你过来给我儿媳瞧瞧脉象。”
阮氏对邓辛夷的医术信得过,邓老大夫诊治完贺文茂后,阮氏也没请邓老大夫再来瞧瞧。
贺宁远把邓老大夫请去后院给贺冬瞧病,贺冬身上的骨头都是好的,被打的乌青印子还没消,内脏好似有伤,邓老大夫看过后叫他卧床养一两个月再看。
给贺家的三个病人看完病邓老大夫要走,听说祛疤的方子又留下来,只吩咐儿子邓辛夷背着药箱赶紧回去药铺干活。
渔娘去给邓老大夫送茶:“您喝茶。”
邓老大夫也不客气,接过茶喝了口:“你有事要问老夫?”
渔娘微微一笑:“还是您老火眼金睛,我想问贺大哥腿上的伤,不严重吧。”
“他们之前找的跌打大夫手艺不错,一路回来也没碰着腿,骨头没有移位,若是养得好,以后走路应该问题不大,就是这腿毕竟受了重伤,以后碰上天寒或是下雨,只怕不好过。”
“脸上的伤呢?”
邓老大夫摇摇头:“伤痕太大了,一路回来也挺长时间了,脸上的红肿还未消,只怕要留下大疤了。”
“您有没有法子祛疤?”
哼,若是有法子他早就开药方了,何必在此等李道长的方子?
渔娘换个问法儿:“您觉得,贺大哥脸上那块疤,有没有可能治到远看时不怎么瞧得出来?”
大疤痕不好治,即使几千年后的现代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她就想知道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能治到什么程度。
邓老大夫知道渔娘为何这么问,他是看着贺家大郎长大的,他也不想看着这样一个聪慧的好孩子就此绝了前程。
邓老大夫叹息:“老夫以前没见过能把伤疤完全祛除的。或许是我见过的厉害大夫少吧,这天下,应该有大夫有这等本事。”
也就是说,邓老大夫认为,以他的经验来看,不存在能把这么大的伤疤治好的医术。渔娘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梅家的护卫动作很快,去白云观那队人马天黑前赶回南溪县,送来一封信和一张方子。
邓老大夫看完这张方子就道:“红花、丹参、桃仁、艾叶这些药都是活血化瘀用的,治伤疤有些作用,但是有限。”
孙道长写的信里面也说了,这个方子是李道长以前留下的,一些年轻香客来道观求药,都说这个方子好。不过只对小疤痕有效,大疤痕效用有限。
邓老大夫有些失望,只道:“过两日李道长那个徒弟要回来吧?”
“已经派人去请了。”
“那过两日等那丫头回来,你再吩咐小厮来叫我。”
“是,到时候还要麻烦您走一趟。”
不须渔娘开口,贺家的管家亲自送邓老大夫出门,奉上丰厚的诊金。
渔娘去东跨院,她爹娘和师父师娘都在这儿,不敢在孩子跟前哭,几个人坐在花厅里,一个个都麻木着脸。
见她进来,于氏招呼,渔娘就过去贴着师娘坐。
“邓老大夫送走了?”
“送走了,邓老大夫看了护卫从白云观拿回来的祛疤方子,说效用不太好。”
孙浔也在愁这事:“那就只能再等两日,看看晓月和她师父有没有其他法子。”
渔娘问道:“贺大哥和大嫂怎么样了?”
“文茂身上的苦楚还能受得住,他怕只怕治不好脸上的伤,绝了前程,心里过不去。”
而孟氏那边,吃了药睡过去了依然不安稳,阮氏在床边守着,孟氏梦里面都说要报仇,还说肯定是郑家那畜生害了文茂。
“郑家?大嫂说的可是郑家二房那个叫郑良的?”
“就是他。”
听贺冬说,今年东山书院里官宦子弟和世家子弟斗的厉害,一个是父辈手中握着权力的实权派,一个是本地大族,两边争来争去,寒门子弟被波及。
贺文茂读书读得好,常被先生夸奖,他又是寒门领头人,官宦子弟中不学无术的郑良就看中了贺文茂,几次想拉他入伙,贺文茂没答应。
寒门子弟跟两边关系都还过得去,两边不相帮,郑良不喜欢贺文茂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见面时候说几句含沙射影的话,给贺文茂找点不痛快罢了。
坏就坏在这月书院的年考上,贺文茂考了第一名,排名第二的是个官宦子弟,第三的世家子弟主动祝贺贺文茂,又说要请客,两人谈笑风生。
郑良见了就觉得贺文茂看不上他,故意冷落他打他的脸打官宦子弟的脸,郑良在马术课上就借故挑衅贺文茂,两边冲突越来越摆在明面上,先生训斥也无用。
“什么意思,把贺大哥弄死,排名第二的宦官子弟就能考第一了?”渔娘只觉荒谬。
孙浔讥讽:“蠢货这样想不足为奇。”
打贺文茂那群蒙面人说的那些话好像指向考第二名那个官宦子弟,贺文茂夫妻都觉得不可能是那人,人家不会那么蠢,他们认为那群蒙面人背后的指使者肯定是郑良。
贺宁远进来,他坐下道:“大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夫妻俩商量过了,本来准备回来过完年后,明年就不去东山书院了,谁知道那些人这点工夫都等不得。”
怪不得,怪不得大嫂如此愤怒。
阮氏也来了,渔娘赶紧让开位置,叫阮婶坐,还给她倒茶:“大嫂如何了?”
“睡梦中哭了一场,这会儿睡沉了。”
阮氏眼睛红肿,这一下午泪都流干了,她默默道:“晨娘说要花银子请杀手,以牙还牙,不能叫那人活着。”
贺宁远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郑良算什么东西,杀了也就杀了。
梅家孙家都不劝,只是叹气。
渔娘低头想,若是这事发生在她家,她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弄死那人。
可如今还有其他路可走,郑家是后妃家族,郑家覆灭也有许多办法,还可再等上一等。
就算贺大哥断了科举路,贺文嘉还走不走这条路?若是他要走这条路,事情就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去办。
贺叔正在气头上,渔娘也不劝,只说:“贺叔,最迟后日晓月就要回来了,或许张老神医也能请来,咱们先等两日再安排,您看如何?”
孙浔也劝:“两日而已,等得起!”
“师兄说的是。”
梅长湖说完后,阮氏贺于氏也帮劝:“先给孩子治伤,报仇的事来日方长。”
贺宁远更在乎儿子,暂时就不提报仇的话。只要儿子能治好,别说等两日,等两年他也等得。
第二天,李晓月还没来,贺文嘉回来了。
贺文嘉回到家先跑去东跨院看大哥大嫂,看完后他跑回自己的西跨院,门窗关得严实,谁都不让进。
贺升怕主子想不开,着急,在门外又是叫喊又是拍门,把贺宁远和阮氏都引来了。
“闭嘴,给我滚!”
随着怒声呵斥,屋里丁零哐啷响了一阵,估计屋里的摆件都被砸了个干净。
赶忙跑来的贺宁远在门口站了会儿,摇了摇头,拉着夫人出去。
随即,贺宁远使人去趟梅家,把渔娘请来。
渔娘知道贺文嘉回来了,也没立即去找他,她先吩咐厨房那边做两碗羊汤手擀面。
熬一日的羊骨汤,汤头熬发白,骨汤里再撒一把切得细的小香葱,还要切许多卤羊肉放汤面上,看起来极为丰盛。
渔娘亲手提着羊汤面去贺家,到门口,她先敲门,里头没有声儿。
她也不生气,继续敲门。
渔娘耐心敲了三次,门从里头打开了。
她推开门,里头给她开门的人跑了。
渔娘转身关上门,提着羊汤面小心绕着地上的碎瓷片走,走到唯一干净光溜的桌前。
放下食盒,把两碗羊汤面端出来,又摆好筷子,她道:“过来陪我吃面。”
没有回答她。
渔娘极有耐心,也不管他,自己拿着筷子慢慢吃起来。手擀面很有嚼头,羊汤十分鲜美,卤羊肉也香。
过了会儿,贺文嘉从床帐子里爬出来,一抹眼泪,过来坐下吃面。
他过来了,渔娘也不跟他说话,陪着他吃了会儿,还剩下一小半,吃不下了。
贺文嘉吃完自己碗里的,又把她剩下的面端过去吃了,半口汤都没留下。
放下碗筷,贺文嘉浑身冒汗。
“换衣裳?”
“不换,一会儿叫人抬水洗澡。”
见他肯说话,渔娘又问他:“想好了?”
“想好了。”
以前是他太天真,以为他家不惹别人,别人就不会来害他和他的家人。
他忘了,那些人自己以为掌握权力的人,不会把比他们地位低的人当人看,他们视庶民为奴隶,贺家这等稍微有点家财的人家,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收拾起来费点事罢了。
这下,刀子落到他身上了,他再也做不到不痛不痒。
“我要做官,做大官,我要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是蝼蚁。”
“好,我等着你做大官,我也好做官夫人。”
“你支持我?我若是做官,就不能陪你去玩了。”
渔娘瞪他:“玩重要还是命重要?”
贺文嘉闷闷地嗯了声:“命重要,有尊严地活着比命还重要。”
读的那许多书,驯养了他的人格,他无法让自己跟那些像牛马似得活着的人一样,不要尊严。
“贺文嘉,那就去争,去夺,古话不是说了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贺文嘉愣了一下,他要王侯将相吗?他只想为他哥报仇。
渔娘瞥了他一眼,起身:“好了吧?好了就去跟你爹娘说说话,再去安慰安慰你哥嫂,明天回府学读书去。”
“不回府学了,范先生今年过年不去南阳府,明日范先生会来家里,我跟范先生说好了,明年乡试之前,范先生在家里教我读书。”
他如今在府学里学到的东西有限,家里有范先生在,孙先生在,有两位先生指点他,他进步的会更快。
“好,我相信你的决定。”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双眼睛,渔娘此时看贺文嘉,觉得他突然不一样了,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你还要哭一哭吗?”
贺文嘉气哼哼地转身:“我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渔娘点点头,把碗筷捡好,提着食盒走了,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关上门。
大门关上,贺文嘉脸颊湿了,他一把抹干眼泪,他没想哭的。
候在院子里的贺升见梅小姐出来了,忙上前帮着提食盒,食盒轻了,贺升心里也松了口气。主子早上得到消息就往回赶,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这都半下午了。
“贺升啊。”
“小的在。”
“你叫厨房烧热水抬进去,你家主子要洗澡。记得,热水抬进去放好就出来,你在门口守着,不要叫人去打扰他。”
贺升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用明白,你听我的意思办就是了。”
“小的知道了。”
贺升赶紧去办事,贺宁远和阮氏听到传来的话时,都知道那小子肯定在屋里偷偷哭,怕被人看见。
渔娘明白他,所以不叫下人进去伺候。
“这个儿媳选对了。”
谁说不是呢。
贺文嘉填饱肚子,又洗了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去看他大哥时,脸上已有三分笑意,他告诉他大哥,举试没问题,过完年他就去考进士,他还要考翰林院,以后进内阁。
贺文茂不说其他,只夸他有勇气,还说他肯定能做到。
贺被哥哥夸了,贺文嘉努力忍住才没红了眼眶。
“大哥,渔娘说你的脸还有得治。”
“有得治当然更好,治不好也没事,我这样厉害的人,做什么不成?”
贺文嘉狠狠点头:“大哥做什么都能成。”
兄弟俩都忍着心痛,假装相信自己说的话,终于,挨到张老神医和李晓月赶来南溪县。
张老神医:“腿治得好,但要养得好些,至少要三四年的工夫。药浴加针灸,保你七老八十都还能拄拐棍去院子里溜达。”
张老神医说的法子,是治好腿后,叫贺文茂老了也不会受腿伤影响疼痛难忍。这就比邓老大夫高明许多许多了。
李晓月仔细看贺文茂的脸:“这个伤口拉的长不怕,中间的伤口有些深才烦人,用我师父留下的方子制成膏药祛疤,估计没法儿全祛完,还要想点其他的法子。”
“能叫人看不出来吗?”
“那肯定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闻言,贺家人心都凉了。
渔娘追问:“这么大伤口,一点看不出来不可能,只要看着不明显就行了。可以吧?”
李晓月笑道:“贺大公子长得太白了,所以伤痕才看着这般明显。贺大公子以后若是跟我师父一样黑,好了之后的伤疤平整没有凸起,肯定就没那么明显了。”
屋里人看向张老神医的脸,张老神医黑脸,这个不孝徒儿。
果真,脸太黑了,黑脸都看不出来。
贺文茂脸上有伤不敢笑,他嘴角微微翘起:“那就听李小神医的话治吧。”
李晓月高兴道:“这就对了嘛,不过是一个伤口,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嘛。我师父说世上的道路千万条,这条不行那条行,还没试你们就开始操心了,尽是些没用功。”
孙浔笑道:“晓月不愧是道门子弟,就是想得开。”
“是吧,我师父也这样说。”李晓月被夸得特别开心。
邓老大夫忙问:“祛疤要用什么方子?”
“还没到去疤的时候,先把伤口养好了再说去疤的事吧。”
但是养伤口的时候也不能耽误工夫,李晓月要做一个膏方给贺文茂用,可以帮助收敛伤口,活血化瘀。
李晓月的话让压在贺家人心里的石头轻了些,孟氏知道丈夫还有得治,当时脸上就有了笑。
阮氏看到儿媳这般,心里也松了口气。
张老神医在南溪县待不久,他带着徒弟给贺文茂治了几日,针方交给徒弟,没过几日就走了。
腊月二十六,留在金华府收拾行李的贺家下人全回来了,和贺家下人一起回来的还有王苍身边的管事王奇。
他带回来的消息说,贺文茂夫妻走后第三天郑良也走了,王苍几番打听之下才知道郑良被押送去京城,应是事情败露叫郑家大房那位户部左侍郎知道了,怕他惹下大祸就把人送走了。
贺文嘉冷笑:“以为躲回老窝就以为我拿他没办法了,要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
王奇忙劝:“您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我家主子叫您千万别胡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我怕那贼子活不到十年。”
贺文嘉知道王苍的意思,他道:“我家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他的好意我知道了。”
话说到这儿,王奇也不劝了,他送上礼单,这是他们公子给两位的定亲礼。
贺文嘉收下了。
王奇犹豫了一下,才道:“礼单上有十几本书,是给梅小姐的。”
贺文嘉翻开礼单瞧了瞧,嗯了声,表示知道了,随即吩咐管家送王奇出去。
礼单和王苍送的贺礼,贺文嘉一样没留,全送去渔娘那儿。
阿青阿朱一块儿拾掇贺礼:“主子,王少爷送的贺礼太贵重了些。”
渔娘眉眼不动:“都记下,明年他中举,添两成回送回去。”
渔娘面前的桌案上摆着近十年来益州府乡试中举的集册,这时候对她来说什么礼单都不重要。
贺家遭了大灾,梅家孙家也受影响,今年三家过年都不怎么热闹,住在梅家的温子乔和住在孙家的孙允孙平肯定都察觉到了。
孙允自觉他拿温子乔当友人,午休时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孙允提醒他:“我虽不知其中详情,我猜贺文茂肯定得罪了贵人,我劝你以后不要跟贺家兄弟来往。”
温子乔一愣:“孙兄这话从何说起?”
“温兄,有些话不必说透,这话出我口入你耳。不怕告诉你,这次我回淮安,就不会再回来了。梅家跟贺家有婚约,浔大伯家跟梅家又走得太近,若是贵人追究,早晚会被连累。”
“好在浔大伯跟我孙家族中已经没什么牵扯了,我和孙平一走,浔大伯这边就算出事也牵扯不到淮安孙家。”
温子乔顿时黑脸:“孙兄,你这话说得也太斯文扫地了吧。孙先生教你读书,供你吃穿,你就这样回报孙先生的?”
孙允见温子乔站在高处指责他,他也冷笑:“不识好人心,罢罢罢,就当我白认识你一场。”
孙允如此人品,温子乔也不想跟他来往,冷笑一声,背过身不看他。
当天这话就传到孙浔夫妻和渔娘耳朵里,孙浔难免有些心伤,于氏毫不犹豫叫管家把人赶走。
渔娘更是气愤,丢开手里的书就去找她爹,叫她爹给淮安主支写信,以后梅家无须对孙家客气。
孙允被狼狈地赶出孙家,孙允以为是温子乔传的话,气得大骂温子乔妄为君子。
骂完后,孙允还想把孙平带走,孙平回绝了,他要在浔大伯身边继续读书。
孙平也被孙允骂了一顿,骂他是孙家的叛徒,以后孙家若是受他半分牵连,他定要挖了孙平家的祖坟,移出孙家村。
孙平顿时担心起来,生怕孙平回去安东动他家的祖坟。
“怕什么,他若敢,我陪你去孙家村,掘了他的祖坟给你报仇。”
孙平偷偷看梅羡林:“往上数几代,我家跟孙允家是同一个祖宗。”
梅羡林不紧不慢道:“那就挖他曾祖,太祖的坟。他们那一支养出孙允这样无情无义的蠢东西,说明他们那一支从根子上就坏了,不如赶早给掘了。”
梅羡林见孙平不答应,问他:“你害怕孙平?不敢?”
“我,我害怕孙家族里……”
梅羡林打断他:“你什么都怕那是因为你弱小,等你有本事了,就该他们怕你了。”
“你不怕?”
“我不怕,我姐姐说,我以后会很厉害!”
他必须很厉害!
比贺文嘉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