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哭什么?想起哥哥了?
马车行驶得并不快。
姜扶笙坐在其中,脑袋随着马车走动轻晃,纤细的手指攥着桌角。
她望着侧前方,漆黑澄澈的眸子倒映着前头的琉璃灯。看仔细瞧她目光却没有落在实处,而是虚空着,思绪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恍惚间她想,若是这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又一想这样也不好,谁去救哥哥呢?
她想了整整一天一夜。
爹娘和哥哥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任谁也越不过他们去。
哥哥生了这样危及性命的病,她不可能置之不理。
独自去南疆,她能悄悄从陆怀川跟前溜走。就算陆怀川找到她,她也能说服陆怀川让她去南疆。
可她逃不过赵元承的阻拦。赵元承手眼通天,若真想拦她,她只怕连上京城的城门都出不去。
赵元承说只要她陪他一夜,就可以把哥哥从南疆接回来。
她问过大夫了。哥哥的病症至少需要休养大半年,才能复原,这是最好的结果。若是休养不好,以后会落下病根。
而将哥哥从南疆接回来这件事,她和陆怀川都做不到。
犹豫再三之后,她给陆怀川留了和离书,乘着马车出了陆府。
白日里静下来,她还想到了一桩事。
乱葬岗上,石青去拖豆嬷嬷尸体的时候,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只花了片刻的功夫,便将豆嬷嬷的尸体拖到了她和赵元承面前。
她倒没有怀疑是陆怀川让人杀了豆嬷嬷。这么着能看出尸体是被扔在乱葬岗上的,根本就没有掩埋。
后面赵元承让石青埋了豆嬷嬷的尸体。
当时她还特意嘱咐了宁安,买口棺材埋了豆嬷嬷。她想着豆嬷嬷毕竟跟了她娘亲大半辈子,不管生前如何。人死为大,好歹将她好生掩埋了。
她叹了口气。
从家里出事之后,她也看出一些端倪了。
陆怀川只在意她一个人。之前的奔走也都是因为姜家是她的娘家,那些人是她的亲人,若是出了事她会伤心。陆怀川才会尽心帮忙。
像豆嬷嬷这样不要紧的下人,陆怀川全然不会在意。
她好像重新认识了陆怀川。那样温和的人,也有无情的一面,只不过之前从来没有对她展示出来罢了。
“少夫人,大门开了,咱们进去吗?”
珊瑚一向胆大嘴厉,这会儿却也怯了。少夫人写下了离书时,这次的事情严重了。
唉,小侯爷之前明明是那么好的人,现在怎么就……
“进去吧。”
姜扶笙抿抿唇,将心底的忐忑压了下去。
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成亲前夜燕喜嬷嬷都教过她了,闭上眼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马车驶入宅子大门内,停了下来。
她听见了大门合上的声音,好像隔绝了一切,再无路可退。心底强压下去的忐忑又冒了上来。
“姜姑娘,请随属下来。”
莫山站在马车前开口相邀。
姜扶笙就着珊瑚的手下了马车,吩咐她:“你在这等我。”
她只带了珊瑚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安排翡翠在家里等陆怀川回来。翡翠性子沉稳些,说话做事也稳妥,正好能安慰安慰陆怀川。写下和离书,她又对不起陆怀川了。
陆怀川待她那样好。她却好像当初背弃赵元承一样背弃了他。
这是她第二次做白眼狼了。赵元承恨她,其实她不冤枉。
莫山将她引到偏厅前,抬手道:“姜姑娘请。”
偏厅门关着,窗口透出辉煌的灯光,里头时不时传出说笑之声。
姜扶笙迟疑地看莫山。
这处看起来不像私宅的偏厅,倒像是什么不正经的风月之地。
“主子就在里面。”莫山解释了一句。
姜扶笙不再犹豫,提起裙摆沿着石阶而上。
既来之则安之。来之前她便想好了。
四斜球纹楠木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了门。
门内说笑之声一顿,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偏厅里悬着数盏水晶琉璃宫灯晃了姜扶笙的眼,但见勾了金丝的纱幔轻飘,几对男女各自分坐。
这些人和死去的燕文显差不多,都是些纨绔子弟。赵元承回来之后贯和他们厮混。
赵元承自是坐于主位的,身侧的女子姜扶笙也认得,是之前见过两次的晚凝玉。
赵元承应当挺宠爱晚凝玉的,每每这样的场合都会带着她。
“过来。”
赵元承放下手中的酒盅,朝姜扶笙招手。
姜扶笙窘迫极了,这里这样多的人,消息传出去,外面的人要怎么说她?
她垂着浓密的长睫迈进偏厅,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向赵元承。
她样貌昳丽乖恬。尤其这般低着头时,比平日看着更乖巧几分。身上的湖染色双绣轻罗裙淡雅素净,与这处的奢靡喧哗格格不入。
即便如此,她也自成一派风景,并未被在座任何人压下去。
姜扶笙步伐沉重。短短的路,她好像走了好久好久。周围探究的目光让她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她站在赵元承面前依旧没有抬眼。好怕面对这样的羞辱,可她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姜姑娘,你坐那边。”晚凝玉指了指赵元承另一侧热情相邀:“咱俩一人一边。”
赵元承笑望了她一眼,拍了拍自己身侧。
姜扶笙走过去强忍着泪水坐了下来。
未曾想过她此生会和晚凝玉这样一个女子平起平坐。
不过也没什么,晚凝玉不见得是自己愿意进教司坊的。好比她也不是心甘情愿坐在这里的。
这么一想,她心里头便好受了一些。
有婢女上前,添了碗筷和酒盅在她面前。
“恭喜小侯爷又得佳人。”
下面有机灵的子弟,举起酒盅来恭贺赵元承。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举杯。
燕文显的下场在前,今日在场没有人一个人敢对姜扶笙说半句不敬。
赵元承捏起酒盅,笑着与众人共饮。
“斟酒。”
他放下酒盅,伸手将姜扶笙揽入怀中笑看着她。
吃了酒的人面色酡红,笑起来没有了平日人阎王样,反有了几分少年时的意气。
姜扶笙取过描着喜鹊登枝的白瓷酒壶替他斟了酒。
赵元承握住她的手,往她跟前的酒盅里斟酒。
“我不会吃酒……”
姜扶笙想移开,但手被他牢牢握着,到底斟了满满一盅。
“干了。”
赵元承端起酒盅,跟她跟前的酒盅碰了碰。
姜扶笙自知有求于人,端起酒盅放到唇边,辛辣之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将酒盅移远了些。
赵元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捏着空酒盅偏头看着她。
姜扶笙长这么大只吃过甜滋滋的果酒,这种烈酒她是尝都没有尝过的,她实在不想往口中送。
可赵元承当众要她喝,她若不喝便是不给他脸面……
罢了,吃下去人事不省也好,随赵元承如何。她熬过这一夜便是了。
她想着便引颈欲吃酒。
“小侯爷,奴看姜姑娘怪可怜的。她和奴一样是女子,不如给她吃奴吃的羊羔酒?”
晚凝玉忽然开了口。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弯着,看向姜扶笙。
姜扶笙意外。她一直以为晚凝玉是个不好相处的,不想晚凝玉竟会帮她说话。
“也好。”赵元承允了。
晚凝玉笑了,拿起酒壶起身走到姜扶笙跟前,接过她手中的酒盅将里头酒水泼在地上,重新斟了羊羔酒递给姜扶笙。
“姜姑娘请。”
“多谢。”
姜扶笙伸手接过,这一声感谢发自肺腑。不想晚凝玉是这样好相处的人。
她目光落在手中的羊羔酒上。这酒她从前吃过,是用新鲜的羊肉酿制而成的,口感绵甜悠长像果酒似的,但吃多了也会醉。不过比方才那种烈酒好多了。
“不客气。”晚凝玉言行颇为妩媚,笑着往回走:“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姜扶笙没有觉得她这话冒犯。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晚凝玉坐下朝她举杯:“来。”
姜扶笙垂眸看手中,琥珀色的酒液盛在白瓷中,闻起来有蜂蜜的甜香,颇为诱人。
她抬手一饮而尽。
“吃菜。”
赵元承布了菜给她,醉眼迷蒙地望着她。
姜扶笙也看着他。除了容颜极盛,赵元承这模样和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垂眸坐着。
“歌舞呢?”
赵元承忽然问了一句。
很快,偏厅便响起丝竹之声。舞女们衣衫飘飞,步伐轻盈,在厅中央翩翩起舞。
赵元承似乎被吸引了心神,倚着姜扶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舞女。
姜扶笙起初有些反感。等她仔细瞧那些舞女和歌而舞,裙摆翻飞美轮美奂,又暗暗点头,这样的舞蹈确实悦目。
赵元承端起酒盅,里头空空如也。
姜扶笙见状提了酒壶给他斟酒。
酒斟满了他却不喝,还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姜扶笙乌眸转了转,不解他是何意。她吃了酒,面上泛起一层粉,看起来粉粉柔柔的,像一只漂亮的水蜜桃。
“喂我。”
赵元承凑近了些。
姜扶笙长睫轻垂,挽起袖子端起酒盅喂到他唇边。
“不是这样喂。”
赵元承接过酒盅抿了一口,低头朝她亲过去。
姜扶笙下意识闪躲。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赵元承怎么可以!
赵元承大手牢牢掌在她后脑处,执意要将口中酒渡给她。
姜扶笙哪里愿意?
她到底是尚书府嫡女,即便来时下了天大的决心,也受不得这样的屈辱。
出于本能,她一巴掌扇在了赵元承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盖过丝竹和笑谈之声,偏厅里猛地一静。
众人目光都落在姜扶笙和赵元承二人身上。他们除了好奇,更多的是觉得不可思议。
姜扶笙哪来的胆量敢掌掴小侯爷?
“姜、扶、笙。”
赵元承重重搁下手里的酒盅,一字一顿地唤她大名。
手心又疼又麻,姜扶笙此刻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做了什么,眸底满是惶恐。
她怎么打了赵元承?他是不是不会帮她接回哥哥了?
赵元承盯着她,目光似豺狼一般,抬手扯开衣领。
“小侯爷,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一个纨绔子弟起身朝赵元承行礼:“告辞。”
“我和你顺路,带带我……”
“我也告辞了……”
众人都识趣,纷纷起身告辞。
石青在门口挨个儿警告:“谁敢将话传出去,坏了姜姑娘的名声,我家主子必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晚凝玉走在最后,她朝姜扶笙笑了笑,合上了偏厅的门。
偌大的偏厅只剩下姜扶笙和赵元承两个人。
姜扶笙瑟缩了一下,这个地方虽大,却好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赵元承从始至终没有理会任何人,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对不起……”
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姜扶笙咬着唇瓣,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给他道歉。
方才那一瞬,她太羞愤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来时确实想好了,愿意用自己一晚换哥哥回来。
可是,她始终做不出赵元承方才想做的事,无法接受被当众那样侮辱。
她真的承受不住。
“过来。”
赵元承转身面对着她,语气沉沉,似命令又似不悦。
姜扶笙缓缓挪到他跟前,垂着眸子不敢直视他。
赵元承没有动静。
姜扶笙又往前挪了挪,心乱如麻。这个时候,是牵着他的手,还是凑过去亲他一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
赵元承忽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姜扶笙毫无防备,脑袋结结实实撞在他胸膛上,疼得皱起脸来。
赵元承睨着她,端过酒盅递到她面前:“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要姜扶笙做方才不肯做的事。
姜扶笙颤抖着手接过酒盅抿了一口,直起身子朝他凑过去。还未靠上去,她面颊便一片酡红。贴近赵元承时,她半阖上眸子,纤长卷翘的眼睫抖抖簌簌,像落入蛛网垂死挣扎的蝴蝶。
她轻轻贴在他唇瓣上,便顿住了。触到他滚烫柔软的唇,她脑中空了一下,竟忘了将酒渡过去。
“笨。”
赵元承吐出一个字,张口含住她柔嫩的唇瓣,舌尖抵开她牙关。
姜扶笙不由自主张口,羊羔酒被他掠夺一空。他还不满足,倾身覆下,唇瓣重重碾在她唇上,舌尖探入勾缠着她。
姜扶笙起初还有抵抗之力,随着口中空气愈发稀薄,浑身力气也缓缓被抽去。任由他吮咬着舌尖一遍又一遍要将她吞下去一般。她禁不住浑身发软,提不起半分劲儿。
直至她浑浑噩噩几乎窒息,赵元承才肯放她松口气,眼尾殷红注视着她。
身下的人儿喘息着,墨发披散,乌眸迷离,唇瓣微微红肿,肌肤莹莹泛着光泽。似九天之上下凡的神女,惑人至极。
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吻在她额头上。
这个吻轻轻的,又很郑重,似有无限呵护珍重之意。
姜扶笙半阖的眼睛睁开,眸色隐约清明。
赵元承没有给她清醒的机会,他啄她眉眼,亲在她鼻尖上,兜兜转转又吻住她的唇。这一次他没有久留,亲吻逐渐向下。
滚烫的唇落在细嫩的脖颈上,一下接一下反反复复厮磨。衣带松散,覆上来的温热掌心让姜扶笙一下清醒过来,睁着眼瞧见偏厅的情形,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少年时,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和赵元承的洞房花烛夜是何等样的。
起初什么也不懂,直以为是互相亲一亲,抱在一起睡觉,以后就会有小宝宝了。
后来懂了,也曾想过会是何等样的红烛高照,恩爱旖旎。
无论是怎样的,那时候的她都觉得会是幸福的。从未想过她会在这样一个不堪的地方交出自己。
这里甚至不是一个卧房,没有一张床。
赵元承一定是故意的。
他在报复她当初的背弃,羞辱她,看她痛不欲生伤心难过,他心里就痛快了。
察觉她哭了,赵元承抬起头,手却没有收回。
“哭什么?想起表哥了?他也是这样弄的?”
姜扶笙闻听此言只觉羞辱至极,哭得更厉害了,用力推开他的手。
她不想在这样的情形下交出自己。赵元承还说这样混账的话!
赵元承坐起身冷冷地望着她:“后悔了?”
回应他的只有她细细的啜泣声。
等不到她说话,赵元承心烦地抓起小几上的碟子重重砸在地上。
陆怀川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惦念!都到这地步了,她兄长都快活不成了,她还想替陆怀川守贞!
“啪!”
碟子摔碎的声音姜扶笙止住了哭泣,理智归拢。她坐起身凑过去,指尖勾上赵元承的腰带。
小脸泪痕未干,纤长的眼睫沾着泪水可怜兮兮地耷着,唇瓣委屈地抿紧。两只嫩白的手落在腰带上,要打开那玉带钩。
“哭哭啼啼,如此不情愿,回去找你的夫君去。”
赵元承转开目光,推开她手。
“我方才没有准备好……”
姜扶笙仰起脸和他解释。
“你以为陆怀川是什么好人?”
赵元承倾身贴近她,忽然开口。
姜扶笙眨了眨湿漉漉的眼,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说到陆怀川了。
“豆嬷嬷是他杀的,你哥哥生病也是他算计的,他应当在背地里还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待我一桩一桩揪出来给你瞧。”
赵元承坐直身子,语气硬邦邦的。
姜扶笙摇头,正要说话。
“别替他辩解。”赵元承冷冷地道:“我知道得比你多。”
“他性子向来温暾,小时候便文雅,连一只小虫子都舍不得伤害,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姜扶笙定了定神道:“若我爹还在尚书之位,*对他也是有助益的,他为什么要阻止我给我爹翻案?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这里面的缘由她弄不清楚。但她没有相信陆怀川说哥哥生病是赵元承做的。也不相信赵元承说那些事是陆怀川做的。
“陆怀川确实没有理由这样做。但他若不是陆怀川呢?”
赵元承偏头望着她。
姜扶笙乌眸转了转,不解地看他。
不是陆怀川?不是陆怀川是谁?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她还能认错吗?赵元承在说什么?
“陆怀川被人冒充了,真正的陆怀川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性子,也没有这么心狠手辣。”
赵元承查了陆怀川许久,生出了这样的猜测。
姜扶笙蹙眉:“怎么可能?”
赵元承这话她一点也不信。
成亲后,陆怀川除了去衙门,余下的时间都陪着她。陆怀川有没有被人冒充,她还能不清楚吗?
赵元承冷笑,正要出言讥讽,外头传来石青的声音:“主子,陆怀川带人打上门了!”
姜扶笙心中一慌,下意识便要起身去查看。
赵元承却拉住她不紧不慢地问:“之前我不在上京,有人对你不利,陆怀川是不是替你挡过一箭?”
“嗯。”姜扶笙点点头。
箭擦着陆怀川的腰飞过去,只蹭掉了皮肉,伤得不算重,但流了很多血。
“他那处伤留了疤痕吧?你回去一看便知。”
赵元承又问。
姜扶笙没有接他的话,抬起清亮的眸子看他:“那我哥哥……”
赵元承还能帮她接回哥哥吗?
“接回来也只能在我这儿。”赵元承起身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你什么时候还了债,我什么时候放他走。”
姜扶笙闻言欢喜起来,一口应下:“好。”
不管如何,哥哥能活命了。好比三妹四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但好歹安稳活下来了。
跟性命比起来,其他所有的事都不值一提。
赵元承拉开偏厅的门,当先走了出去。
姜扶笙紧随着他。
门口,陆怀川领着一众人正和赵元承的手下们剑拔弩张。
“扶笙!”
一瞧见姜扶笙,陆怀川顾不得旁的,丢下一众手下径直朝她走来。
姜扶笙迎了上去,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开口唤他“夫君”。她留了和离书,跑到赵元承这里来,当真羞于见他,也羞于启齿。
“你没事吧?”陆怀川牵过她上下打量,目光在她脖颈处的痕迹上顿了一下。
姜扶笙察觉他看到了什么,本能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
陆怀川只一瞬便恢复了寻常面色,牵起她往外走:“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家。”
赵元承负手立在廊下,目光落在姜扶笙的背影上,目光愈发的阴晦。
她没有回头。
“主子,您这样明目张胆,陆怀川要是不择手段……”
石青试探着和他说话。
“滚。”
赵元承丢给他一个字,抬步便走。
“得,主子肯定没得逞。”
石青撇唇,用肩膀撞了撞莫山。
“再胡说八道编排主子,我禀报主子去。”莫山冷冷警告。
“你是不是人?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这么不近人情?”石青后退一步,嫌弃地撇了撇嘴。
*
姜扶笙跟着陆怀川回到清荷院已经是深夜了。
万籁俱寂,秋日里虫鸣声也小了不少。
陆怀川等着婢女们将灯火点燃,吩咐道:“翡翠,你们先下去。”
“是。”
翡翠和珊瑚都担心地看了姜扶笙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扶笙,你来。”
陆怀川站在桌边,招呼姜扶笙过去。
姜扶笙忐忑地上前,看着陆怀川烛火下苍白俊朗的侧脸,心中忐忑不安。
她不由自主想起赵元承的话,“陆怀川被人冒充了”。可眼前这个人活生生的,就是她从小认识成亲三年多的夫君。她仔细打量了陆怀川一遍,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这是什么?”
陆怀川点了点桌上的一页纸张。
姜扶笙心虚地看了一眼。
那是她晚上出门时给陆怀川留下的和离书,左下角还签了她的名字。
只等陆怀川签下名字,拿到官府去过明路,他们就不是夫妻了。
“只是这么一点点小事,你不和我商量,就直接要跟我和离吗?”
陆怀川转身面对着她,眉目之间有了几许凄苦之色,可怜的样子像是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
“没有。”姜扶笙避开他的目光,两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小声道:“不是小事。他说可以帮我把哥哥接回来……”
哥哥的性命对她而言是天大的事。她完全无法拒绝赵元承。
“即便如此,你也不必要写下和离书。”
陆怀川注视着她。
“对不起,你待我那样好,我不想……不想让你承受那样的奇耻大辱……”
姜扶笙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如果今天赵元承没有放过她,这是她唯一维护陆怀川尊严的办法了。
她没有报答他对她的好,至少不该让他受到羞辱。
“他得逞了?”
陆怀川目光落在她脖颈处,肌肤白净剔透更显得交错的青红痕迹刺目。
“没有。”姜扶笙摇头,见他看自己脖颈处,又有些难堪。
她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脖子上是什么情景。赵元承上次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只是被她小心遮掩过去了。但要她对陆怀川解释发生的过程,她又说不出口。
“不碍事,扶笙。”陆怀川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即便你们有什么,也没关系。我说过,只要你别离开我,其他我都可以不在意。”
他说话用了力气,像是在告诉姜扶笙,又像是在告诉他自己。仔细想想,是卑微地在祈求。
“不。”
姜扶笙摇头,心中涩然,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如果真有那一日,她必定要和他和离的。
“笙儿,别离开我……”
陆怀川下巴枕在她头顶上呢喃。
姜扶笙记得,前些日子她信誓旦旦说不可能离开他的。现在却说不出口了。
“夫君。”她抬起头看陆怀川,认真道:“不如你将这和离书签了吧。”
“笙儿,你在说什么?”陆怀川浑身一颤,眸底闪过癫狂之色,浑身都开始瑟瑟发抖,几乎克制不住。
“夫君,你怎么了?”姜扶笙连忙扶着他。
“你方才说什么?你是认真的?”陆怀川扶着桌子,缓了片刻面色才恢复了寻常。
姜扶笙低下头,缓缓道:“我……我并不想同你和离。可是现在三妹四妹在他手里。哥哥的性命也捏在他手中,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还是提早准备得好。”
她觉得羞耻,头埋得更低了。赵元承如今形势难以捉摸,她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笙儿。”陆怀川捧起她的脸:“你是不是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哄你的?只要你不离开我,其他的不重要,我说真的。”
“可是我在意,我不忍心那样对待你。”姜扶笙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陆怀川重新将她揽入怀中,眼底满是阴鸷与恨意。
姜扶笙在他怀中依偎了片刻,抬起头来:“累了,你身子也不能熬夜,我们早些休息吧?”
“好。”陆怀川自然依着她。
姜扶笙上了床,酝酿了片刻才道:“夫君,豆嬷嬷脖子上的痕迹不对。”
“什么不对?”陆怀川侧眸看她,手攥住了衾被:“元承和你说的?”
“我看到了。”姜扶笙道:“豆嬷嬷不是上吊死的,是被人用麻绳勒死的。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谁能有那么快的手脚……”
她说着叹了口气。
“我说了你莫要怀疑我挑唆。”陆怀川轻拍着她道:“豆嬷嬷是你从元承那里带回来的,除了我们自己,就只有他知道。顷刻间没有丝毫动静的杀人,元承也有这个实力。”
姜扶笙没有说话,她阖上眸子假寐,脑子不停地转着。
这两个人互相推诿。仔细想想,豆嬷嬷是赵元承给她的。
赵元承如果不想给,完全可以当场拒绝,或者直接将豆嬷嬷解决了。没必要把人给她,再冒着风险来杀一次。
陆怀川方才也说只有他和赵元承两人有可能。那赵元承没有,就只剩下他了。
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赵元承想嫁祸陆怀川,故意让她将人带回来再杀了。好叫她以为是陆怀川杀的,到时候内讧。
她一时当真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动的手。
想起赵元承说陆怀川是冒充的话,她又起了思量。
“唔……”
她一蹬腿,装作猛地惊醒的模样睁开眼。
“扶笙,怎么了?”
陆怀川才睡着,惊得一下睁开转头查看她。
姜扶笙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我适才做噩梦了,梦见……梦见那次,有刺客要杀我,就是你救我那一次……”
她在试探陆怀川知不知道那回事。
“别怕。”陆怀川轻拍着她抚慰:“再来一次,我便再替你挡住一次。”
姜扶笙见他神态自若,挣脱他的怀抱坐起身来拉他衣裳:“给我看看你那个疤痕还在吗?”
她没有看过陆怀川的身子。
“看它做什么?”陆怀川挪了一下,但是没有掀开衣寝衣的意思。
他悄悄打量姜扶笙的神色。
姜扶笙心提了起来,软语道:“我想看,看了我能安心一些。”
他不肯?不会没有吧?
“好。”
陆怀川撩起寝衣,将腰间的伤疤露给她看。
他看着姜扶笙发丝凌乱的头顶,在心中猜测。她这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赵元承怀疑他身份了,让她回来查看?
若是后者,他们是不是已经……
姜扶笙凑近了瞧。果然,陆怀川腰间有一处陈旧的疤痕。是箭尖擦过之后,削去了一块皮肉留下的伤痕。
她松了口气。
陆怀川还是陆怀川,赵元承胡诹的吧。每日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被人冒充?
“笙儿是不是睡不着?”陆怀川贴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意图很明显。
姜扶笙面上一红,想起脖颈处的痕迹,捂住心口拒绝道:“今日累了……”
“我去熄灯。”陆怀川起身。
倘若她还拒绝,只怕和赵元承……
好在姜扶笙再没有说什么拒绝之言。
*
上清观离皇城不远,坐落在上清园中。是寸土寸金的上京城里难得的幽静之处。
这道观和园子都是前几年为了皇帝最宠信的天师奉玄真人所建。
“师兄在这处好不快活。”
赵元承拨开松树枝,探头看向奉玄。
奉玄是个年近三十的道士。穿着一身道袍,太极髻用木簪绾着。面盘清瘦留着一缕山羊胡,看着可靠,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他正拿着蒲扇坐在树下的木桩子上炼丹,闻声睁眼:“如何能同师弟比?”
赵元承也不在意他说的什么,俯身就去掀他的炉盖:“师兄练得什么丹?”
奉玄一把拍开他的手:“别乱动。”
陆怀川啧了一声,坐到他身旁树根下,也靠着松树干转头看他:“可曾有人去皇帝面前告我的状?”
“告了。”奉玄半阖眸子道:“说你成日和上京几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在一起,沉湎酒色,不思进取。甚至比那些人还荒唐些,为了强抢表嫂,还和你表哥动起手了。”
赵元承笑了一声,靠在树干上伸了个懒腰:“那几个纨绔子弟,谁是叛徒?”
他宅子里的事情,定然是那几人当中的人传出来的。他若想查也能查到,不过问师兄来得更方便些。
“高家。”奉玄半闭眼睛回了他。
“师父给的焕心丹呢?”赵元承忽然问他。
奉玄闻手中一顿低声回他:“那东西珍贵。”
“我有用处。”赵元承看着远处的云。
“给姜砚初用?”奉玄扭头看他。
赵元承没有说话。
奉玄又问:“你父亲知道?”
赵元承没有看他:“那不是师父给我的吗?”
“给你是留着以后救命用的,不是让你随便送人的。”奉玄劝告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事关重大,眼下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谁能有你的身子要紧?再说,当初你上山伤心成那样,要不是师父救你你都殒命了,你怎么还和那女子牵扯?”
“出出气罢了,牵扯什么?”赵元承捡了根细细的枯树枝在手上掰着玩。
奉玄哼了一声:“那人家哥哥有心疾,关你什么事?”
“姜砚初对我有用。”赵元承看着远处:“当初的事情,姜家不可能不知情,想撬开姜守庚的嘴,就得将他儿子握在手中。”
“盼你真是为了这个缘故。”奉玄从怀中掏出个拇指大的青花缠枝纹小瓶丢给他:“再提醒你一遍,用完就没有了。”
赵元承接住,将小瓶收进怀中。
“主子。”石青远远寻了来,瞧见奉玄笑着行礼:“见过天师。”
奉玄微微颔首。
赵元承在他身侧探出脑袋:“何事?”
“陆怀川的人在咱们府上还有宅子、庄子周围转悠,是不是想抓您的把柄?”石青禀报道。
“随他。”赵元承靠回去,不甚在意。
奉玄看了石青一眼:“陆怀川抓你家小侯爷把柄做什么?”
石青听他问起,顿时来了劲头:“天师,您有所不知,主子把姜姑娘……”
赵元承侧眸瞥了他一眼。
石青嘴里拐了个弯儿,捂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知情。”
赵元承起身,拍了拍奉玄的肩:“先回去了。”
*
时光转眼即逝,已然临近中秋。
姜扶笙算着日子,哥哥该已经到上京了。可赵元承那里一直没有动静。
捱到八月十三这日,她实在焦心,思量着等晌午时分陆怀川回来,便和他商量一起去一趟良都侯府。好看看哥哥到底有没有抵达上京。
她正盘算着呢,珊瑚小跑着进来了:“少夫人,小侯爷跟前的莫山来了。”
姜扶笙心一跳,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赵元承这个时候派人来,想必是哥哥回来了?
“姜姑娘。”莫山等在二门外,见到姜扶笙拱手行了礼:“我家主子请您过去。”
“可是我哥哥回来了?”姜扶笙目光切切望着他。
莫山道:“属下奉命前来,别的无可奉告。另外,主子吩咐请姜姑娘一人过去,若陆大人跟着,主子会不高兴。话已传到,属下告辞。”
他说着又行一礼转身离去。
“少夫人,这人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珊瑚忍不住埋怨:“要是石青肯定就说了,还能打听几句。”
“所以小侯爷没派石青来。”翡翠道:“就是怕漏了口风?少夫人,应当是咱们家少爷回来了吧?”
“去看看就知道了。”姜扶笙想起之前的经历,在心里叹了口气:“备马车。”
她攥着手心。哥哥在那里,即便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闯。
到了良都侯府,下人径直将她领进了外书房。
赵元承坐在书案前,手里翻着一本册子。
姜扶笙远远瞧着心里觉得奇怪,赵元承手里拿着的,怎么好像是大臣上给皇帝的奏折?她想到这里又摇摇头,怎么可能?那奏折都是呈到宫里去的,谁会给赵元承呈奏折?
但她越走近越觉得不对劲。
赵元承手里拿的,赫然是当朝大臣用的奏折。而且赵元承不光手里有一本,书案上还堆了一叠。
“来了。”赵元承将手里的奏折往她面前一放,靠在官帽椅上懒洋洋地望着她:“看看。”
“不,不了。”姜扶笙连连摆手。
私看奏折,还一下子这么多,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她可不敢。
“让你看你就看。”赵元承抬着下巴示意:“不然你先看看落款。”
第18章 利息
姜扶笙虚着目光看向那奏折左下角落款处,瞧清那三个字,她眼皮不由跳了跳。
白纸上清晰的写着陆怀川的大名,工整方正秀逸圆润正是陆怀川的笔迹。名字下方还有陆怀川的私印。
“这是表哥弹劾我和我父亲的奏折,浪荡恣意我认了,结党营私倒也还好。只是这囤积粮食、私藏盔甲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还有这一摞,都是表哥的同党上奏的。”赵元承指了指那一叠奏折,长指在书案上漫不经心地轻叩,眸底似有笑意:“嫂嫂,表哥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呢。”
姜扶笙迅速扫了那奏折上的内容。奏折所书和赵元承适才所言大差不差。
她蹙眉,神色一时变了又变。这一下又得罪了赵元承,赵元承会不会就不帮她救哥哥了?不知道哥哥到底有没有到上京?
“表哥明明知道我在救嫂嫂的兄长回来,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样的事。还真是半分也不为嫂嫂考虑呢。”赵元承手臂搁在书案上,身子前倾偏头看着她,笑意中含着几许嘲弄。
姜扶笙掐着手心说不出话来。
陆怀川公务上的事,她从来没有过问过,所以陆怀川所为她半分也不知情。
但赵元承接她哥哥回上京的事,那日她从北郊回来之后,就和陆怀川说过了。
眼看着哥哥就要回来了,陆怀川连这几日都等不得吗?她有些失望,在心底叹了口气。陆怀川是真不在意她的家人。
“嫂嫂怎么说?”
赵元承催着她说话。
姜扶笙抬起清澈的眸子看他,目光坦诚:“我说了或许你不信,他上奏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赵元承定然认为这是她和陆怀川一起谋划的报复。但其实她从未想过报复赵元承。当初的事情都是她的错,赵元承记恨她她无可置喙。
赵元承哂笑一声:“看来,嫂嫂在表哥心里地位并不是很高。”
姜扶笙并不在意他所言,见他似乎没有不高兴,按捺不住问了出来:“我哥哥回来了吗?”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哥哥。若能见了哥哥,便可问一问爹娘的近况,也好放放心。
“你看这奏折上的字。”赵元承没有回答她,冷白修长的食指点在陆怀川所书的那封奏折上:“是表哥的字迹吗?”
姜扶笙自然没心思研究什么字迹,但又不能开罪他,只得假意看了一眼回道:“是。”
“单这样看着是很像。”赵元承拿过一页卷宗,放在奏折上方:“这是表哥乡试时的卷宗。放在一起比对着,可以看出差别。”
姜扶笙不由看过去。
赵元承指着奏折上的字道:“这字迹分明是模仿卷宗上字迹所书。表哥读书多年,笔锋之下自有读书之人形神兼备的风骨。而这模仿的字迹只有形,却没了风骨。这绝不是一人所书。”
姜扶笙听他说得有道理,不禁定神去比对。她左瞧右瞧,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在她看来,奏折和卷宗上的字迹并没有分别。
“我看着……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她打量着赵元承的脸色还是说了实话。
见赵元承眉目间似有不悦之色,她又补充道:“不过也有可能我读书写字不好,看不出来。”
她小时候贪玩,书读得确实不是很好。
“倒是有自知之明。”赵元承将卷宗收起,又问她:“你看他腰间的伤疤了?”
话问出来他面色忽然沉了下去,漆黑的眸底不明的情绪翻滚,似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姜扶笙不知他为何一下变了脸,鼻尖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实话:“我看了,有伤疤。是陈旧的箭伤,我不会看错。”
她也算是替陆怀川验明正身了。赵元承一直怀疑陆怀川被人顶替了,上次说性情这次又说字迹。可她天天和陆怀川一起生活,并没有发现陆怀川有什么可疑之处。
“什么时候看的?”
赵元承盯着她起身,高大的身影隔着书案将她笼罩在其中,像猛兽的影子罩住了小白兔。
姜扶笙近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点墨般的杏眸中闪过惊惧:“上……上次,从北郊回府之后就看了。”
她以为赵元承会不信,说她撒谎向着陆怀川说话。不想赵元承却问了这么一句。他问这个做什么?
“然后呢?”
赵元承绕过书案朝她走去。他逼视着她,周身冷厉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什么然后?”
姜扶笙迷惘地看他,实在听不懂他到底在问什么。她下意识往后退让,无暇顾及身后,不小心碰到了后面紫檀木包金角的圈椅,膝盖一弯竟坐了下去。
赵元承两手搭在扶手上,俯身贴近将她圈在自己和圈椅中间,乌浓的眸子眈眈注视着她。
姜扶笙抱紧自己仰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底满是惶恐和无辜。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激怒了他。
“然后,你们欢好了?”
赵元承捏住她下巴,哑着嗓子低声质问她。
他手中不自觉用了力气。不消姜扶笙回答他也知道答案,以她这副娇憨惑人的模样,陆怀川如何能忍得住?
“你下三滥,不要脸!”
姜扶笙白嫩的脸颊迅速浮起红晕,气恼盖过了害怕,抬手猛地推了他一下。
赵元承虽毫无防备,但也只是被她推得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姜扶笙抬脚踹他。可惜不仅没踹中,还被他捉住了脚踝,她努力挣扎,像飞鸟被缚住了一只脚拼了命地扑腾。
扑腾不开她又抬起另一只脚去踹赵元承,结果也被他捉住,纤细的身子半躺在圈椅中动弹不得。
赵元承一手捉着她一只脚,垂眸俯视她:“再踢?”
姜扶笙喘息着看他。他正巧站在她跟前,两手攥着她的脚。这情景让她想起压箱底避火图上的一页,就是这个姿势……
她一时羞耻极了,脸“腾”的一下瞬间红透了,耳垂更是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放手!”
她双足发力乱蹬起来。她的力气自然不能和赵元承比,但腿总比手臂力气大得多,好几下都踢在赵元承胸膛上。
“姜扶笙,老实点!”
赵元承唤她大名警告她。
姜扶笙不仅不听,反而像一尾活鱼离了水似的尾巴乱扇。大有他不放手誓不罢休的势态。
赵元承将她双足一并,只用一只大手控着,俯身轻轻松松一把将她横抱在了怀中。
“不想见你兄长了?”
姜扶笙正自挣扎得厉害,听他威胁忽然停住动作,抬起清透的眸满是希冀地看他。
“我哥哥已经在上京了对不对?”
她满心关切,没有留意到自己双手已经习惯性地攀在了他肩上。
赵元承偏头看向她的手:“嫂嫂可是有夫之妇,这般是在引诱我?”
姜扶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下一刻她便如同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
“你……放我下去。”
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赵元承怀里,这样的姿态实在亲密。她一时窘迫极了,面上才消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乌眸雾蒙蒙地不敢直视他。
这一刻,她褪去了端庄的外壳,变回了从前那个生动娇憨的姜扶笙。
赵元承俯身放开了她。
“我可以去看看我哥哥吗?”
姜扶笙打量他神色,小心地问。
“你欠我的呢?”赵元承偏头望着她。
姜扶笙面上漫起一层粉,不自然的转开目光:“以后……”
她是成了亲的人,怎么可能和赵元承……她只想敷衍着早些见到哥哥。
“嫂嫂觉得我蠢?”赵元承抱臂望着她:“还是觉得我是什么大善人?”
姜扶笙在他灼灼目光下无所遁形,低下头局促道:“我……我没有准备好。何况,这,这地方也不方便……”
“嫂嫂可以先交点利息。”赵元承往后退了几步,靠坐在书案上注视着她:“过来。”
姜扶笙站到他跟前手足无措。
赵元承捏住她下巴,食指探入她口中搅动,柔润湿滑的唇舌轻裹住他手指,染红了他的眉眼。
“嫂嫂懂?”
他哑了嗓子,长眉微挑,呼吸微促收回手。
姜扶笙先是一阵迷茫,片刻后明白过来,粉润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曾在避火图上见过……但她不喜欢,陆怀川从未勉强过她。
赵元承凝目望着她,并不催促。似乎料定她一定会屈服。
姜扶笙掐破了自己的手心,手终究伸向了他的玉带钩。
这样的屈辱和哥哥比起来,微不足道。
腰带落在一边,襕衫敞开。露出牙白软稠中单和同色裈裤。雄赳赳气昂昂的杵贴着小腹,顶端硕大的圆润拱起,惊得姜扶笙花容失色,后退一步。
赵元承眼尾殷红,言语恶劣:“看来,表哥确实先天不足。”
“你闭嘴!”姜扶笙羞恼至极。
“嫂嫂似乎也没有那么在意自家兄长。”赵元承拿起腰带。
“我做。”姜扶笙见状着急了,往前一步。
赵元承顿住动作等着她。
“你,你别看着我。”姜扶笙祈求他。
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片刻后,一点点温暖湿润的感觉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回头,她半蹲在身前,小松鼠尝果子似的一小口一小口,模样乖巧极了!
热血上涌,愤怒也随之而生,他一把推开她。
一想到她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学来了这些东西,他便想杀人!
姜扶笙跌坐在地上茫然无措,不知他为何忽然发怒。
“还不走?”赵元承很快束好了腰带。
姜扶笙见他没有再纠缠,悄悄出了口气,起身整理衣裙跟他出了书房。
赵元承跨出门槛忽然停住步伐。
姜扶笙一个不察险些撞在他后背上,见赵元承看向院门处,她不由也看了过去。
那里,一个穿着藕荷色旋裙的姑娘正和石青说着什么。
姜扶笙又仔细看了一眼,那姑娘好似有些面熟。
“小侯爷。”
那姑娘瞧见赵元承出来,不管石青的阻拦朝他跑过来。
离得近了,姜扶笙忽然认出来这是曹参政家的孙女。那日郊外野宴曾见过面。陈婉茹说曹家想让这个孙女和赵元承议亲来着。
她记得这小姑娘钟情赵元承,宴上见赵元承带着晚凝玉赴宴,哭得很是伤心。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鲜灵,一双眼清凌凌的全在赵元承身上。来时急切,站到赵元承面前又局促起来。
“小侯爷,我……我是曹云清。”
她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地面,脸红得很。
“谁让你来的?”
赵元承心情甚差,扫了她一眼全然不假颜色。
“我……是我祖母和娘带我……”
曹云清说着话,忽然看到赵元承身后的姜扶笙,眼底闪过愕然。
“出去,下次别来了。”
赵元承不理会她,丢下一句话阔步下了台阶。
姜扶笙紧忙跟了上去。
曹云清红了眼圈,看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曹姑娘,您快走吧。我都和您说了,我们家主子一点都不好。他外头养着好些个外室呢,在教司坊也有红颜知己,您可别来找他了……”
石青上前请她出去。
曹云清擦擦眼泪跟上石青的步伐,改日她再来便是了。娘说得对,上京的儿郎有几个没有妾室的?何况小侯爷那样出类拔萃的人。
*
拴马处。
赵元承解了马儿,轻松将姜扶笙抱上了马。
姜扶笙见他要上来,慌忙阻止他:“不行,我们不能共乘……”
那日赵元承带她去郊外是深夜,外头没什么人,他带着她倒也罢了。眼下这青天白日的,她要是光明正大的和赵元承共乘一骑出去,只怕要叫外面的吐沫星子给淹死。
“慌什么?”
赵元承冷着脸无动于衷,跨上马儿将她掉了个个儿,让他面对着她。
姜扶笙不知他要做什么。面对面贴得这样近让她极为不自然地拧着身子。
赵元承解了身上的襕衫,没头没脑地将她罩在其中。
他上马将她搂在怀中,握起缰绳清叱一声,马儿便奔跑起来。
耳畔传来市井之上吆喝之声。
姜扶笙知道是到坊市上了。她蜷着身子半分也不敢动弹,生怕身上的襕衫掉了露出她的脸来。
起初她极是紧张,身子绷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见确实无事,她才松弛了些。这才察觉周身铺天盖地都是赵元承身上清冽的气息。
她偎依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鼻间都是独属于他的气息,忽然有想掉眼泪的冲动。这一幕像极了从前。那时她总缠着赵元承带她出去玩,可她比不得赵元承的体力,几乎每回回府途中她都会在他怀中睡着。
他总和她说“你睡便是了,有我在”。
她便像现在这样窝在他怀中,天塌下来也不管。
马儿停下来,姜扶笙也回过神,撩起襕衫往外看:“到了?”
才瞥见边上一片粼粼水光,还有几棵垂柳,赵元承一把拉过襕衫又当头罩了下来。
姜扶笙一时想不起上京哪里有这样一个地方,难道出城了?
“老实点。”
赵元承很不耐烦地将她抱下马,牵着他往前走。
姜扶笙听见人语之声不敢露脸,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拢着身上的襕衫防止滑下去。她什么也看不到,宛如一个盲人,赵元承是她的引路人。
赵元承垂眸瞧了一眼,绵软白嫩的手牢牢抓着他手,似乎生怕他跑了一般。他唇角勾起讥讽的笑,一转手与她十指相扣。
姜扶笙僵了一下,将手往回抽。
“更亲密的事都做了,不能牵手?”赵元承声音不大,言语里讽刺十足:“嫂嫂就别装什么贞节烈女了。”
姜扶笙想想哥哥只能暂时作罢。
“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姜扶笙只能看到脚下的青石地板。她脑中嗡嗡作响,心一下提起来。赵元承说“要一间上房”?难道这是一家客栈?赵元承想做什么?
“两位客官楼上请——”
耳边响起小二的招呼声。姜扶笙转念一想,赵元承若是想对她做什么,不必大费周折地带她出来,方才在书房不就……
她宽了心,任由赵元承牵着一阶一阶地上了楼梯,又沿着长廊走了一段。
而后是开门的声音。
“二位请。”
赵元承将姜扶笙牵进上房,低声道:“等一下。”
他松开她的手,关上门落了闩,转身扯了姜扶笙身上罩着的襕衫。
“好了。”
姜扶笙这才得以重见光明。她转着眸子四下打量,这处果然是客栈的上房,桌椅茶几都是雕花酸枝木的,架子床梳妆台做工讲究,门边的长颈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菊花。
“过来。”
赵元承坐在床沿上,拍了拍身侧。
姜扶笙浑身一僵脸一下白了。赵元承费心劳力将她带出来这么远,难道真是为了和她……
“别让我说第二遍。”
赵元承跷起腿来,气定神闲。
姜扶笙站在原地不动,悲愤地望着他:“你不是说收了利息,就带我见哥哥吗?”
他现在怎么这么无耻!
“我现在改主意了。”赵元承靠在床头阑干上:“打算本金一起收。”
姜扶笙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猫戏弄的老鼠,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能不能等一等。”
她垂下眼,乌眸雾气弥漫。至少让她和陆怀川写下和离书。她不想对不起陆怀川。
“等什么?再不来我走了。”
赵元承皱眉,乌眸似有不耐。
姜扶笙慢慢走到他跟前,在离他一两尺的地方再挪不动步伐了。
赵元承拉着她在身旁坐下,手朝她腰间伸来。
“不……”姜扶笙惊恐地抱住他手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能对不起陆怀川!
赵元承笑了一身,倾身贴着她手臂蹭过她的腰,在架子上摁了一下。
床板在姜扶笙惊愕的目光中如同一扇门一般左右打开了。
“这是……密道?”
她探头看见下面黑黢黢的,有阶梯向黑暗处延伸。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赵元承提起灯笼,嘲弄地看她。
姜扶笙窘促极了,红着脸转开目光:“下去吧。”
赵元承先下入密道。
姜扶笙小心地跟上去,脚才落到实地上,头顶便传来声响,光线一暗——床板合上了。她往上看了看,这样就算有人进了上房也找不见他们,这密道里极是安全。
“这是你的地方?”她朝前问了一句。
“不然呢?”赵元承反问。
姜扶笙没有说话。
此番归来,赵元承不仅性情大变,行事风格也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原是光明磊落意气风发的,如今却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在身上。她想起陆怀川和朝臣的奏折,竟然都在他手上。他还能帮她将流放的哥哥从南疆接回来。又有许多秘密据点……
赵元承虽不在朝为官,却只手遮天。
但他好像还在筹谋着什么。
姜扶笙很识趣地没有问。不是她该过问的她不问,问了也是自取其辱。
“和我无话可说?”沉默了一阵,赵元承开口。
姜扶笙想了想问他:“我哥哥是不是你用人换回来的?所以要藏起来不能被人瞧见?”
“不然呢?”赵元承没好气地反问她:“私自接回流放罪臣是杀头的罪,不用人替换你想我死?”
姜扶笙抿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嫌她不说话,又不好好和她说话。
他现在可真是的。
“陆怀川的人在南疆盯着,我想了法子才能瞒天过海,你别给我露馅了。”赵元承又嘱咐她。
“知道了。”姜扶笙应了一声。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生感动。
他虽待她恶劣,又提那样过分的要求,但到底还是帮了她大忙。
“你莫要以为我是在帮你。”赵元承仿佛能猜透她的心思,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兄长对我有用处。还有,不拿捏着他你如何能乖乖听我的话?”
姜扶笙被他这般无情的言语激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忍住了。
跟着他往下一段路之后,密道开始变得平坦起来,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才听他道:“到了。”
他抬手叩门。
姜扶笙好奇地打量四周。头顶悬着剔透的琉璃灯,将过道前后照得一片雪亮。两边都是房间,除了门上没有镂刻花纹的之外,和外面的房门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过道深处隐有人语,姜扶笙看了两眼暗暗心惊。这地方藏着的远不止她哥哥一人,赵元承一定所图甚大。
眼前的门无声地打开。
门内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穿着一身宽松的暮云灰弹墨锦缎直裰,头顶白玉簪。发白的脸看起来很虚弱,仍然掩容貌俊秀。
“哥哥!”
姜扶笙一头扑进姜砚初怀中,忍不住呜呜呜地哭起来。
她从小到大都是无忧无虑的。家里的长辈和平辈没有一不疼她。就算是她爹那几房妾室,对她也都很好。哪里担过这么大的事?
从家中被抄爹娘和哥哥流放之后,她肩头便压上了重重的担子。吃饭睡觉从来没有安稳过,一门心思想方设法要替爹翻案上。
再加上这些日子赵元承回来之后的一直纠缠。事情摞着事情,她早便有些承受不住了。此刻见着哥哥一下有了主心骨。心里头所有的害怕和委屈化作泪水宣泄了出来。
“不哭,笙儿受苦了……”
姜砚初也禁不住眼圈发红,连连拍着她后背安慰。
他这个妹妹,原是家中最娇养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不易。
“你们说。”
赵元承退出去带上了门。
姜扶笙擦着眼泪抽抽噎噎,看着姜砚初心疼极了:“哥哥才辛苦,瘦了好多。可曾瞧过大夫?身上感觉如何?”
想起哥哥的心痹之症,她心揪了起来。
“吃了元承给的丸药,已经好多了。”姜砚初牵着她坐下,倒了一盏茶端到她手中:“哥哥没事,别难过了。”
姜扶笙接过茶盏,不放心地问:“他给你的什么药丸?”
“我也不知,应当是良药。”姜砚初道:“我原先时长喘不上气,不过才吃五日,已经大有缓解。”
姜扶笙听着放了心,嘬了一口茶。这才打量了一眼屋子里。
这屋子不大,里面东西倒是齐全。不仅有桌椅,还有琴和画,靠墙左侧墙书架上满满当当的。
另一边拉着绣边锦缎帘子,后头应当就是床了。
“爹娘怎么样?”吃了两口茶,姜扶笙定下心神询问了一句。
“娘还好。”姜砚初叹了口气道:“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毕竟是被冤枉的。不过现在也比才去的时候好。”
姜扶笙点点头,眼中又蓄起了泪花:“我好好查,争取早些给爹雪冤。对了哥哥,咱们家看库房的豆嬷嬷,你知道她和谁要好吗?”
说起雪冤,她顿时想起正事来。
“豆嬷嬷?”姜砚初思量着看看她,欲言又止:“倒是……”
倒是听闻过,但让他和妹妹说此事,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姜砚初睁大乌眸看他。
姜砚初说不出口。
姜扶笙看出来了,催他:“哥哥你快说啊?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我就说了。”姜砚初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日我在园子里温书,听见下人嚼舌根,说豆嬷嬷有个妹妹去世得早,她对在坊市上卖糖葫芦妹夫多有照拂……如果真是那样的关系,或许能打听出点什么来?”
至于豆嬷嬷对妹夫怎么个“照拂”,那就不言而喻了。
“我想起来了。”姜扶笙眼睛一亮:“豆嬷嬷给我带过几次糖葫芦,还有麦芽糖。回头我去问问。”
姜砚初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册子递给她:“我和爹总结的思路,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对照一下。”
“好。”姜扶笙欢喜地接过:“有这个,一定能很快给爹翻案。”
姜砚初歉然地看她:“哥哥没用,还要辛苦你。”
“别这么说。”姜扶笙挨过去拉着他手:“哥哥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很好了。”
再说下去,又要难过了。
她左右看看,转开了话头:“就是这地底下不见天日,空气也不流通,只怕不利于你养病?”
“没有,你来看。”姜砚初牵起她,进了那绣边锦缎帘后。
后面果然有一张床,但和姜扶笙想象中不同。床后面别有洞天,竟有一道楼梯通往上面。
“上面有个院子,平日无事可以上去晒太阳透气。”姜砚初和她解释。
姜扶笙暗暗心惊,这里面建造成这样,得花多少心思?赵元承当真所图甚大。
“笙儿。”姜砚初看她,眸色复杂:“你和元承……”
“我和他没什么。”姜扶笙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提起赵元承,她紧张又心虚。哥哥要是知道她用自己换他回来,会愧疚,会难过。她不要那样。
姜砚初见她神色不对,不忍逼问,便改问道:“妹夫如何了?”
“他还是老样子。”姜扶笙弯起眸子笑道:“哥哥你放心吧,他对我多好你是知道的。也是他一直在帮我,要不然我们比现在还难。”
“我知道他待你好,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姜砚初点头又问:“三妹四妹那里怎么样了?”
姜扶笙怕他担心,便只说打点了教司坊,三妹四妹在那里做杂活儿。
姜砚初没有怀疑,点点头相信了。
姜扶笙又想起问他:“哥哥,你是怎么染病的?”
赵元承说是陆怀川害得哥哥。陆怀川又说是赵元承做得。她想听听哥哥怎么说。
“大概是闻多了瘴气邪气入体。”姜砚初没有多言。
兄妹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草草吃了午饭,坐在一起直聊到傍晚时分。
直到赵元承催促,姜扶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和哥哥告了别。
赵元承带她原路返回,两人还像来时一样共乘一骑,将要到良都侯府门口时马儿却被莫山拦了下来。
莫山一向四平八稳,不急不躁。姜扶笙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焦急之意。
“主子,陆大人遍寻不着姜姑娘,去陛下面前将您给告了。侯爷已经进宫去了,宫里传话让您和姜姑娘回来即刻进宫去!”
第19章 看来你舍不得我死
姜扶笙闻言惊惶。
陆怀川怎么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哥哥在上京的事肯定不能说出了。她……她要如何解释?
“驾!”
赵元承催了一声马儿,进了良都侯府的大门。
姜扶笙下了马便往外走:“我自己乘马车过去。”
都闹到这种地步了,她若是与赵元承同乘一辆马车进宫,只怕到时候更说不清。
“急什么?”赵元承伸手将她拉了回去,吩咐莫山:“摆饭叙兰院。”
姜扶笙愕然,这都火烧眉毛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吃饭?
莫山也是意外,但知道他自来说一不二,默默低头去了。
赵元承牵着姜扶笙往叙兰院方向走。
“我不饿。”
姜扶笙掰着他手指不肯跟着他往前走。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胃口吃饭?
等会儿可是要面圣的。他们这事也不光彩。她满心都是愁绪。
“不对一下话,你打算怎么回圣上?”
赵元承侧眸看她。
金乌西坠头顶是漫天彩霞下,更显舒朗磊落姿仪超拔,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君。
姜扶笙瞧得一时恍神,被他拉进了叙兰院。
晚饭自然是府上早备好的。
莫山当先,后头一众婢女穿着同样的茜色襦裙,手中捧着各样菜式鱼贯而入。
婢女们身姿曼妙,容貌上佳,菜肴也是样样精致,色香味俱全。
足见赵元承平日奢靡。
若是之前姜扶笙会忍不住想赵元承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在外面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这会儿她全然顾不上留意这些,满心都是等会儿进宫面圣时要如何交代。
之前,宫里头有宴会爹娘也曾带她去过几回,隔得远远的她只瞧见了皇帝的轮廓。等会儿可要近前面圣,她只是想着都手心冒汗。那可是天子,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取人性命。赵元承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赵元承递来碗筷放到她跟前,又给她布了几样菜:“用饭。”
姜扶笙不敢开罪了他,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没滋没味的也不知吃的是什么,只觉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便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赵元承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漆黑的眸底闪着不明的意味:“又没做亏心事,嫂嫂就这样在意表哥,连饭都吃不下?”
“是等会儿要面圣,你不担心吗?”
姜扶笙蹙眉不满地看他。她倒还真没有担心陆怀川会误会她。
“担心什么?”赵元承拿起筷子放回她手中,语气不善:“让你用你就用。”
姜扶笙见他满不在意,更是心急如焚。又不敢高声和他说话,只小声问:“那你想好了到时候我们怎么说?”
“我会一力承担,你跟着我说便可。”赵元承抬了抬筷子示意她再吃一些。
姜扶笙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只能又吃了两口。
“你兄长回来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吐口。”赵元承看了她一眼,警告道:“陆怀川那里,更不能提半个字。”
姜扶笙迟疑:“他不会告发你的。你救的是我哥哥。”
陆怀川若是告发,那她哥哥也会没命。就算陆怀川不在意她家人,为了她陆怀川也不会这样做的。
赵元承放下手中的筷子,垂眸擦拭着手指不紧不慢地开口:“想我死你就和他说。”
“我不说。”姜扶笙瞧他又要发怒,不敢再坚持。
陆怀川性子温和,心地也好,根本不是赵元承说的那样。也罢,少一个人知道哥哥就少一分危险,不说就不说吧。
“看来嫂嫂舍不得我死。”赵元承难得朝她露齿一笑:“但别忘了你欠我的。”
姜扶笙脸一红不理会他,起身道:“走吧。”
*
紫宸殿。
大太监成海正在廊檐下的朱红柱子边,瞧见赵元承连忙躬身行礼:“小侯爷。”
姜扶笙默默跟在赵元承身后,走上近前。
六角宫灯照亮了赵元承清隽的面庞,成海心跳了一下,这小侯爷的长相怎么……
“劳烦公公通传。”
赵元承颇为客气,语气里甚至有几分讨好。
他这样太过像纨绔子弟遇怕事的模样。
姜扶笙不禁看了他一眼。但见成海一进去他便站直了身子,哪还有方才伏低做小的样子?
她心头浮起一个念头——赵元承是在装,装纨绔子弟?他为什么要这样?
成海转圜回来躬身道:“陛下请二位进去。”
姜扶笙回过神来摇摇头,将脑海中念头甩开。赵元承所作所为她都瞧见了,怎么可能是装的?是她多想了。
而且不管是不是,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抛开杂念,提起裙摆跨过高高的门槛,跟着赵元承进了紫宸殿。
殿内雕梁画栋自是不必说。青玉为砖,水晶宫灯高悬,汉白玉柱石雕刻精细,华美恢宏。人站在这样的地方,都会生出一种自己很渺小的感觉。
陆怀川父子正在殿上,良都侯赵广振也在一侧。
元启帝坐于正中央金漆龙椅上,俯视众人。
陆怀川瞧见姜扶笙进来便要上前:“扶笙……”
陆父陆辞年拉住了他暗暗皱眉。儿子为着一个妇道人家如此失态,甚至还闹到了御前,是为他所不喜的。
赵广振手心捏着一把汗看着赵元承。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赵元承一扫在宫外不成体统的模样端正行礼。
赵广振见他规规矩矩并无半丝不该有的情绪泄露,这才稍稍安心。
姜扶笙也跪下恭恭敬敬行礼:“臣妇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陆怀川低着头脸色极难看。这般听来倒好像他们是夫妇一般!
“免礼。”元启帝声音低沉。
两人谢恩之后起身。
“扶笙。”陆怀川上前牵过姜扶笙的手,面色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眉宇间满是焦急:“你去了何处?”
姜扶笙低头没有说话,让陆怀川这样着急,她心里羞愧得很。但赵元承没有告诉她该怎么说,她不敢乱说。
“元承,你平日胡闹也就罢了,拿你嫂嫂开什么玩笑?你表哥寻不见人都急坏了。”赵广振训斥赵元承:“还不快说,你带你嫂嫂去何处了?”
“几位爱卿都别着急,元承是吧?”元启帝左右扫了扫,最后目光落在赵元承身上:“你来说,带着你嫂嫂去了何处啊?”
他抬着下巴颇为威严。
赵广振身子顿时绷紧了。见元启帝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和神色,这才慢慢松弛下来。
姜扶笙悄悄看了上首一眼。她小时候就很好奇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那时候每次进宫都隔得远,元启帝又戴着冕冠。冕旒一道道垂坠下来,很难窥得天颜。
今日离得近,元启帝又只穿着常服看得很清楚。皇帝样貌倒是不差,只是身材太过瘦削,脸看起来便是狭长的。唇色有些灰败,气色不佳的样子。
“臣带嫂嫂去了西池。”赵元承垂眸没有看他,声音不大。他额前青筋跳动强忍着心底情绪,使自己看起来畏惧且恭敬。
姜扶笙这才知道,今日她瞧见波光粼粼的湖面是西郊外的西池。
西池占地极广,朝廷的水师便在西池操练。只在最东边留出来一片水域供游人赏玩。
那处风景极佳,一年四季景致各不相同,前去游览的人络绎不绝。
时日久了,便成了坊市。客栈、各色铺子、勾栏瓦肆之类的,样样都有。有些地方比城内的更奢华,价钱也更高。
“陛下。”陆怀川拱手道:“赵元承恣意疏狂,不守礼数。将臣妻子挟走一整日,有碍臣妻子名声,臣恳请陛下责罚赵元承。”
赵元承低头不语,一副惹了事儿不敢当的样子。
姜扶笙分明瞧见他不屑地瞥了陆怀川一眼。
元启帝问道:“元承有何话说啊?”
赵元承转头求助地看向赵广振。
“现在知道怕了?”赵广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上前道:“陛下,其中有误会。说起来不怕陛下笑话,犬子之前和陆少夫人定过亲,大概是心里有些不甘,才会做下如此荒唐之事。臣回去一定好好责罚他。”
赵元承低头老老实实站在他身侧,被他推了一把:“还不给你嫂嫂赔罪?”
“嫂嫂,对不住。”赵元承朝姜扶笙欠了欠身子。
姜扶笙往后退了退没有说话。
元启帝左右看了看,面上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来:“朕明白,少年人嘛难免。不过,一整日的时间也不短,怀川的妻子怎么没自己回来呢?”
良都侯府和陆家是姻亲,两家一直不大对付,但也没有翻脸。若因为这桩事闹翻倒也好,他是为君者,自是不想见臣子之间要好。
姜扶笙正思量着要如何说。身旁陆怀川先开口了:“陛下,赵元承手下众多,臣的妻子只是一个小小女子,逃脱不得。”
“是不是这回事?”赵广振拍了赵元承一下。
赵元承低声承认道:“是我拦着嫂嫂叫她陪我看戏的。”
姜扶笙从未见过他如此做小伏低的样子,竟有几分可怜。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当即否认了。赵元承变成花样地作她,她才可怜呢。
元启帝目光定在姜扶笙身上,缓缓开口:“这二人都这么护着你,朕看你对元承也不反感。这样,朕今日开个恩,这两个儿郎你心悦哪一个便选哪一个,朕给你做主。”
话音落下,陆怀川的手猛地握紧,捏得姜扶笙想抽回手。
察觉自己捏痛了姜扶笙,陆怀川侧眸歉然地看她,眼底又似有着祈求。
姜扶笙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将事闹到御前,她心里很不欢喜。
另一边,赵元承看似低着头,实则也瞥向姜扶笙。乌浓的眸底情绪激烈地翻滚。
“这……陛下,这不妥吧?”陆辞年开口,脸色难看到就差唉声叹气了。
他可以让陆怀川休了姜扶笙,或是和离。而绝不是元启帝所安排的这种荒唐的选择。
姜扶笙则是愕然的。
这哪里像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
难怪市井传言说元启帝这几年沉迷长生之术,听信奉玄天师之言,愈发的暴戾恣睢,行事毫无章法。
眼下看来果真是如此。
“朕想看她选。”元启帝指了指姜扶笙,沉下脸来全然不容置喙。
没有人敢再开口,几人目光都落在姜扶笙身上。
“陛下说笑了。”姜扶笙垂着鸦青长睫,往陆怀川身边靠了靠:“臣妇已经嫁与夫君三年多,自当白头偕老。小侯爷也会娶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芙蓉并蒂的。”
她心里暗暗叫苦,元启帝给她出这样的难题,明摆着说要得罪这个活阎罗的。
她瞥见赵元承看过来眼神不露辞色却暗藏锋锐。他恨她,见不得她和陆怀川好好的。若非在这样的场合下,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她。
但她不能再由着他这样下去了。
今日的事闹到宫里来已经够丢人了,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正好当着元启帝的面说清楚,对赵元承也是一种威慑,希望他清楚她已是他的嫂嫂,以后不要再纠缠不清。
本以为事情会就此揭过。
不料元启帝面色更阴沉:“既然如此恩爱,为何还不守妇道跟着外男出去一日?此举等同失节,陆家理当将她带回去沉塘。”
他厌恶且不耐烦,眨眼间便判了姜扶笙的生死。
姜扶笙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启帝最初看着还正常,从让她在赵元承和陆怀川二人当中选一个便有些癫狂了。不过眨眼的工夫又要让陆家将她沉塘……当真伴君如伴虎。
沉塘是前朝的旧俗了。本朝民风开化,对女子要求并不像前朝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和赵元承出去一日,确实举止不当,但罪不至沉塘。
元启帝是丹药吃多了才会如此疯疯癫癫?
“陛下。”陆怀川拉着她跪了下来:“臣了解臣的妻子,她一向本分,不是水性杨花之人,臣绝对相信她。这一切都是赵元承的错,臣的妻子不是自愿跟他出去的。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说着一个头深深磕下去,额头抵在地上。
姜扶笙也跟着埋下脑袋去。
陆辞年看了一眼儿子站着没动。姜家出事,他仍然留着姜氏在陆府已是有情有义。姜氏却做下如此丢人之事,若真能沉塘也好,省了他不少麻烦。
赵广振眼见赵元承手指蜷起,生怕他忍不住。也“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犬子行事无状,此事全系犬子一人之错。臣一定会好好惩戒他,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无辜。”
赵元承见他如此,蜷起的手指又放下。
元启帝冷哼道:“是不是无辜朕自有定夺。”
“陛下研习道法修身,奉玄天师有言,陛下服食丹药的同时也该辅以无为而治的心境,方能事半功倍。”赵广振低头道:“此事亦是一样。他们这点小小事情不足为道,顺其自然便可。陛下不可因此微不足道之事坏了心境。”
赵广振话音落下,殿内无人再开口,都等着元启帝定夺。
姜扶笙悄悄看了一眼元启帝的神色,见他面上阴沉已消与方才又不相同。她一个小小女子也知道,为君者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才不至于让人抓住自己的喜好。元启帝却完全反其道而行之。
“嗯。”元启帝颔首:“朕倒是忽略了此事,如此你们自行定夺吧。朕要去吐纳了。”
他说着摆摆手起身往外走。
姜扶笙松了口气。良都侯方才的话应当都是说在了元启帝的心坎上,难怪能成为元启帝的近臣。
“扶笙,起来。”
陆怀川将姜扶笙扶起来,又细致地给她拍了拍膝盖处的尘土。
姜扶笙抿唇不语。
她给陆怀川留了话,说自己去良都侯府,或许能见到哥哥。陆怀川还是将事情闹到了陛下跟前,他真就全然不顾及她哥哥的性命吗?
陆辞年看不下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赵元承侧目看向姜扶笙,乌浓的眸中带着嘲弄地笑:“嫂嫂贯会过河拆桥。”
姜扶笙低头浓密的长睫轻颤,不敢直视他。
“持曜,你和我回府。”良都侯将赵元承拉了出去。
姜扶笙不作声往外走。
陆怀川拉她手,她躲开了。
“扶笙……”
陆怀川跟着她往前走。
两人并肩而行,直走到宫门处都没有说话。
上了马车坐下,陆怀川坐在她对面又唤:“扶笙,你别生气好不好?”
姜扶笙垂着眸子不言语,过了片刻才看向他:“今日之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跟着他出去那么久,让你着急。可是事情关系到我哥哥的性命,你这样闹到御前,是一点也不在意我哥哥的命吗?”
陆怀川待她好,她心中有数,并且知恩图报。是以即便他身子骨不好不能人道,她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更没有想过离开他。
之前的事情她都深埋在心底,不打算再去想它。既然成婚了,两人恩爱和睦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无论如何,陆怀川不能这样对她的家人。在她心里,爹娘和兄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陆怀川的举动已经威胁到她哥哥的性命了,也触到了她的底线。
成婚后她从未和陆怀川使过性子,这是头一回。
“扶笙,是我太着急了。”陆怀川和她解释:“元承回来之后,已经不止一次这样纠缠你,我不能安心。寻了大半日,不见你的踪影,我一时慌神……”
他看着她。
她生起气来反而生动,很有从前的生机勃勃的娇俏模样,不像后来总是郁郁沉沉。
“我和你说过不会离开你的。”姜扶笙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仍然气恼难消。
“我……”陆怀川转过目光,一开口忽然哽咽说不下去,抬手擦了擦眼角。
姜扶笙见他这般,便有些过意不去,掐着手心看着他。
“扶笙……”陆怀川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着道:“我害怕……怕他掳走你再也不回来了……他,他比我出色那样多,我真的担心……对不起,下不为例。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平日温润如玉的人,哀哀地祈求着,少有的狼狈。
“你别哭啊,我不怪你了。”
姜扶笙从未见过他掉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见他这样,她心软了。
“你真的不怪我了?”陆怀川握紧她的手,
“不怪你,你以后别这样了。”姜扶笙取出帕子给他擦眼泪:“爹娘和哥哥本就极不容易,我们更要小心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她眸光清澈,言语郑重。
“我以后绝不会再如此。”陆怀川见她不再生气,摩挲着她的手问:“元承当真接回哥哥了?”
“没有。”姜扶笙想起赵元承的嘱咐,垂下眸子摇摇头:“他说很不容易。”
“南疆传回消息说,哥哥身子每况愈下,已经有些日子不能出门了。”陆怀川面露沉痛,目光却落在姜扶笙脸上。
姜扶笙闻言心念一转,知道是赵元承的人怕露馅儿,所以装作病得不能下床。
她心思灵敏,当即便红了眼圈掉下泪来。依着她的性子听到这样的消息若是不哭陆怀川会起疑心。
这般欺骗陆怀川她于心不忍,但事关哥哥的安危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陆怀川未曾瞧出她的异常,便收了心思宽慰她,又悄悄望她脖颈处,见没有任何痕迹,心里稍稍一宽。
*
春晖院。
陆辞年一进院子,马上有婢女溜进屋子去禀报。
陆大夫人闻讯即刻迎了出来:“老爷,您回来了……”
陆辞年瞧见她冷哼了一声,越过她进了屋子。
陆大夫人不由忐忑,跟上去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陆辞年撩起衣摆在主位上坐下,朝她怒道:“你是怎么管这个家的?”
“出了什么事了?”陆大夫人上前。
陆辞年扭过头不理她。
陆大夫人不安道:“老爷说出事由来,我也好改正。”
“我看这个掌家之权你是握不久了。”陆辞年指着外面:“让你儿媳妇跑出去跟赵元承厮混一日,你儿子闹到御前,我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说起来他便来气,本是个文人从不高声言,这会儿嗓门倒大起来。
“什么?”陆大夫人失色:“竟有这样的事?这陆氏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她心中生出一股火来。姜家出了事情,姜扶笙不但不知道做小伏低,还一直和赵元承牵扯不清,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头待了!
“你儿子也不是个顾全大局的,这般丢丑的事也好意思去求陛下定夺。”陆辞年起身:“你想个法子,姜氏这样牵动你儿子的心思,不能继续留在府中。”
“老爷放心。”陆大夫人连忙应下。
陆辞年心中有气,甩着袖子走了。
陆大夫人面上却有了笑意,如此正中她的下怀。姜家出事之后,她一直在盘算此事。但陆怀川不肯,陆辞年为人也周正,她因为这两个缘故不敢放手去做。
如今好了,她正可好生安排此事。
“大夫人。”花嬷嬷见状上前道:“老爷也有此意,您打算怎么安排?要不要奴婢派人去将少爷请过来?”
想想自己的女儿,她恨不得用尽浑身解数将姜扶笙赶走。
“不用。”陆大夫人摇摇头:“二郎他固执己见,若肯放手他早便放手了,不必等到如今。”
“那夫人打算怎么安排?”花嬷嬷问。
陆大夫人看着远处:“看看姜扶笙回来没有,叫她一人过来。你亲自去,务必不要让二郎跟着来。”
“大夫人要劝说她主动离开?”花嬷嬷道:“只怕她不肯……”
姜家落难,姜扶笙离开陆府便无处可去,不可能答应离开的。
“总要先礼后兵。”陆大夫人挥挥手:“去吧。”
花嬷嬷应声去了。
第20章 恨也是心里有
秋夜,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雨水顺着长廊的檐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风中已经悄然带了点寒意。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去准备。”陆怀川与姜扶笙并肩而行。
“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吧。”姜扶笙摇头。
从前她是有些贪吃的,有合胃口的东西甚至会连着吃好几顿。也不知是年纪渐长还是心事太多,倒是不怎么贪口腹之欲了。
“不然,我让他们去酒楼买几道你爱吃的……”陆怀川提议。
“那是谁?”姜扶笙瞧见前头走廊拐角处有一女子,一瘸一拐地走着路。走几步便停一下,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陆怀川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婢女吧,不必理会。”
“你等一下。”姜扶笙出声叫住了那婢女,和陆怀川道:“去看看。”
婢女也是人*,又在这府上,既然撞见了得问一问。
陆怀川不想让她过问此事,但一时又寻不到好的理由,只得跟了上去。
“少爷,少夫人……”惜兰见二人走近,连忙行礼。
“惜兰?”姜扶笙乌眸睁大,惊讶地看她:“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惜兰脸色苍白憔悴,人瘦了一圈。与她印象里的健壮相差甚远,是生什么病了?
惜兰抬眼看他二人。
陆怀川抬起下巴乜着她,神色温和,眼底却有着晦色。
惜兰不敢再看,低下头小声道:“奴婢是生病了,小腹疼痛,打算去医馆开个方子。”
她手不停地颤抖着,面上的惧怕遮掩不住。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姜扶笙柔和地宽慰她,又问:“你的婢女呢?”
上京多有正妻对妾室出手之事,惜兰大抵也以为她和别人一样,所以见了她才如此害怕。
惜兰险些落下泪来,摇摇头。她没想到少夫人是这样好的人,而少爷却……
“你没有婢女?”姜扶笙诧异,转头看陆怀川。
照理说,惜兰的事应该由她做主。但陆府是她婆母掌家,惜兰又是花嬷嬷的女儿,自然轮不到她过问,她便一直没有管这些事。
惜兰怎么也是陆怀川的妾室,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娘说安排的,我不知情。”陆怀川盯了惜兰一眼,看向姜扶笙时目光恢复温柔。
“是……是奴婢自己不想要人伺候。”惜兰连忙道:“奴婢本就是婢女出身,什么都能自己做,不用婢女的。”
“这样不行。夫君,让宁安先派个人去请大夫吧。”姜扶笙安排了一句,又朝惜兰道:“你先回院子休息。等会儿我指派两个婢女去伺候你。”
“多谢少夫人……”惜兰一时感动难以自抑,啜泣着落下泪来。
“去吧。”姜扶笙看着她一瘸一拐地去了着实可怜,转头朝陆怀川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她到底是你的人了,以后还是要对她好一些。”
正妻容不下妾室的事,她听过许多。但女子本不易,又何必互相为难?只要不是妾室故意挑衅,日子得过且过也就罢了。
“吾妻真是贤良大度。”陆怀川揽住她往前走,廊下灯笼光影错落,照在他清俊的脸时而和煦,时而阴暗:“对了,我手下的人打探到岳父的最后进门的那个妾室和豆嬷嬷是同乡,两个人之间好像有往来。”
姜扶笙闻言怔了怔道:“她们还真是同乡。你有胡姨娘的下落?”
爹出事之后,这些妾室自然也受牵连,只是胡姨娘一直没有下落,她也无心追究。
“有些线索,还需要一些时间。”陆怀川道:“你别着急,岳父的事情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的。”
“好,那你找到了第一时间和我说。”姜扶笙道:“你把线索给我,回头我让福伯他们也一起找。”
她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陆怀川应了一声,低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亲,心中有莫大的满足。说这许多不过就是想见她露出这般神情看他。也牵制着她,让她离不开他。
二人相携进了二门。
翡翠撑起伞递过去,陆怀川将伞撑在头顶,偏向姜扶笙那边。
花嬷嬷早早等在清荷门口,瞧见二人走近笑着迎了上去:“少爷,少夫人。”
“花嬷嬷。”陆怀川问道:“有事?”
姜扶笙瞧了一眼花嬷嬷,特意等在这里,估摸着没什么好事。或许跟今日她和赵元承出去的事有关。
“也不算什么事。”花嬷嬷笑道:“是这样,今儿个天不好,大夫人腰间不适,想着让少夫人去替她做个艾灸。”
用这个借口,陆怀川总不好跟着去。
陆怀川有些不情愿:“这么晚了,我们还没用晚饭。”
他不想姜扶笙离开他的视线。
“娘的身子要紧,我回来再吃。”姜扶笙朝花嬷嬷道:“走吧。”
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她之前也没给婆母做过什么艾灸。应当是今日的事婆母有什么话要交代吧。
就算避过了今晚,明日婆母也还是要闹的,不如这便去看看婆母要说什么。
花嬷嬷应了一声,撑着伞在前面引路。
陆大夫人等在屋子里早有准备。一袭石青色团纹锦缎圆领上裳配着松花色百褶裙。高髻上簪着赤金缠祖母绿宝石簪显得端庄高贵,颇具气度。
“婆母。”姜扶笙上前行礼。
她余光瞧着,婆母坐得端端正正,哪有半点腰疼的意思?
“你回来了。”陆大夫人抬手:“坐那吧,上茶。”
她瞥了姜扶笙一眼。
姜扶笙一袭轻便旋裙。郁金色滑丝花锦旋裙滚着豆绿色团花纹边,乌堆堆的发髻里只简单地簪了赤金点翠海棠花簪。肤光莹润,乌眸似含着水光,穿戴随意却也娇艳欲滴。
陆大夫人收回目光一肚子气。姜扶笙就是用这副皮囊迷惑了她儿子。
姜扶笙在客位上坐下来看向她:“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早些说完,她也好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趁着陆怀川去衙门,她要仔细看一下哥哥给她的册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替爹申冤的线索。还得去集市上找豆嬷嬷的妹夫打听消息。
陆大夫人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我听你公爹说,你今日和元承出去了?”
她心中不悦。姜扶笙做下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半点不觉得羞愧,反而反客为主,问她有什么事?
“是。”姜扶笙承认了,直视她等待她的下文。
陆大夫人叹了口气:“我们陆家虽不是皇亲贵胄,也不是顶顶富贵的人家。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书香传家,有礼有节。之前你和元承之间有纠葛,我也不是不知情,只当作不知罢了。可今日的事你公爹知晓了,方才回来和我大发雷霆,怪我没有管教好你。”
她说到这里摇摇头,满面惋惜。
“今日之事我确实有不妥之处,因为小侯爷说有我家人的消息,我关心则乱便跟着去了。”姜扶笙解释:“以后我会留意的,还请婆母见谅。”
她来时便猜到了婆母要说此事,她有错处自然该认。
“哪还有什么以后啊?你公爹吩咐了,要让二郎休了你。”陆大夫人叹息一声,手里的帕子掖了掖眼角,露出不舍之态来:“你进门几年,我一直拿你当女儿看,我心里是万般舍不得让你走的,奈何这个家终究还是你公爹说了算。但我不能让你带着委屈走,休妻是不可能的,再怎么样也是和离,让你堂堂正正地走。”
姜扶笙垂下长睫一直没有说话。
从她家中出事之后,婆母便不待见他了。之前还有所顾忌,今日公爹也说了这样的话,婆母这便挑明了和她说,想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她走的。
“姜家出了那样的事,我们也不能欺负你这可怜的孩子。你的嫁妆一文不动,还由你带走。”陆大夫人接着道:“二郎这几年的俸禄也都在你们自己手上,你们看着分一分。就算分开了往后见了面也是朋友,你还得唤我一声‘伯母’。”
她说着抬起帕子,假意擦眼泪实则偷瞧姜扶笙的神色。
姜扶笙瞧她惺惺作态,弯眸笑言:“只要夫君同意,就按您所言。”
陆怀川的俸禄平日用于二人花销,本也没剩下几个。家里出事后,她变卖嫁妆,手里的银子也使得差不多了。若是和离,她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带走?
她这婆母话说得漂亮,实则是让她空着两只手离开。不过,她对陆家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感情。
除了陆怀川。
陆怀川对她有恩。她答应陆怀川不会离开他的。而且,爹的事情正渐渐有了眉目,她还等着陆怀川帮她查清真相,不想就此中断。
陆大夫人脸色变了变,悲切道:“只要你同意,二郎那边你公爹会去劝他的。他从小就听他父亲的话,不会不点头的。”
“好。”姜扶笙答应了,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那婆母和夫君说好,让夫君写下和离书给我签字便可。婆母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告退了。”
陆大夫人望着她出门去了,面上的悲切一扫而空,脸色有些难看。
“老夫人,看起来少夫人果真不想离开。”花嬷嬷上前,也看着姜扶笙离去的方向。
“她表面看着性子软好拿捏。实则是一个硬骨头,刚强得很。”陆大夫人扶着额头:“真是叫人头疼。”
“老夫人不如劝劝二少爷试试?”花嬷嬷道:“奴婢说个不该说的,少夫人和小侯爷那样亲近,又有过往。就算现在没什么事,以后也难免旧情复燃。”
“你当这些道理他不懂?他心里明白着呢。”陆大夫人只觉得头更疼了:“我明里暗里不知道劝过他多少次了,他就是不肯听。”
“那就要用些手段了。”花嬷嬷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夫人不妨寻个由头办场宴会,给小侯爷和少夫人……”
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陆大夫人听完连连摇头:“不可。这般就算是让二郎同意和离了,也要累及门楣。以后市井街坊说起我陆家来,要议论成什么样子?”
“夫人不用闹得天下皆知。”花嬷嬷道:“夫人的目的就是让二少爷放下少夫人。到了那一日,夫人只带二少爷去看一眼,难道二少爷还能忍着不休妻?退一步说,真发生了那样的事,少夫人也就没脸面继续留下来了。”
“你说得有道理。”陆大夫人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想做这样的事,后宅这些阴私实在狠毒……”
“这不是夫人狠毒,是少夫人她自己不懂分寸。”花嬷嬷能说会道,一句话让陆大夫人心里舒坦多了。
*
良都侯府。
月洞门边树影娑娑,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轻响。
良都侯赵广振捧着茶盏坐在书房内,抬头看外头廊下的灯笼照亮疏疏的雨丝。
赵元承坐在他对面,两手搁在膝盖处垂眸不知思量着什么。
一个随从在一旁添茶。
赵广振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捋了一下胡须:“姜姑娘已经嫁为人妻几年了,今日在宫里陛下让她选,人家也选了自己的夫君,你应该能看清……”
他待赵元承一向有耐心,即便心中着急,语气也无半分浮躁。
“与我何干?”赵元承打断他的话,转开目光看向别处面无表情:“我心里又没有她。”
他攥起手指,眸底隐着恨意,还是对她太好了。
“既然如此,那你把她兄长从南疆弄回来藏在西池做什么?”赵广振不肯信,目光灼灼望着他:“还有她那两个妹妹,你养谁做外室不好,要她们?”
赵元承做了什么他自然清清楚楚。在他看来,赵元承就是嘴硬。
“人质罢了。”赵元承靠到椅背上,姿态随意:“我不握着她亲人,如何能让她乖乖听话?何况当初的事姜守庚定然知情,留着姜砚初有用处。”
“也是有些用处。”赵广振问:“她可曾委身于你?”
赵元承望了他一眼:“父亲问这个,不合适吧?”
赵广振咳嗽了一声,转开目光:“我是担心你意气用事。现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世上好姑娘多的是,不必盯着一个已成亲的。曹家那个孙女那日我见了,样貌性情都不差……”
“父亲放心,我自有分寸。”赵元承起身:“没有别的事,我先去了。”
“去吧。”赵广振摆摆手,目送他离去,叹了口气问一旁的随从:“苍敷,你信他的话吗?”
苍敷与他年纪相仿,亦是身经百战之人,听他问笑道:“少主若真是心里没有,又怎会继续纠缠?”
“若他心里有的是恨呢?”赵广振看他。
苍敷依旧含笑:“恨也是心里有。”
赵广振赞同:“还是你看得通透啊。这该如何是好?”
“少主是有分寸的人,主子不必太过担忧。”苍敷替他斟了茶:“其实,少主有情有义是好事。”
“他自来心善。”赵广振道:“我只担心他因此坏了大事。”
“不会的,自古仁者归心。”苍敷语气笃定:“少主愿意做,主子便让他去做吧,也是一种锻炼。”
赵广振点头:“也好。”
*
翌日,天还阴着,昨夜的雨在地上留下了小小的坑洼。
姜扶笙一早便出了门,打算去坊市寻找豆嬷嬷的妹夫打听消息。
她走之后不过半个时辰,陆府便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春晖院。
“曹大夫人,快请用茶。说起来我们有很多年没有往来了,你女儿都这样大了,小时候我还抱过呢。”
陆大夫人坐在主位上,笑吟吟地招待曹云清母女。
曹云清坐在自家娘亲身边,记着来时的路上娘亲的叮嘱,不敢胡乱言语,只安安静静坐着。
曹母季氏笑道:“可不是吗?一晃眼孩子们都大了。”
她是曹府长媳,曹云清是她的长女。她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从公爹提了和良都侯府的亲事后,她一直怎么撮合女儿和赵元承。
曹云清原本介意赵元承风流,又是外室又是教司坊红颜的,经过她的劝说之后欣然接受了。
“这孩子可曾及笄了?”陆大夫人含笑看着曹云清问。
她和曹家素无往来,不知季氏登门到底是何缘故。不过,曹参政位高权重,若能多亲近对她夫君和儿子将来的仕途多有好处。
是以虽然季氏比她年纪轻,但她对季氏却颇为客气。
“去年就及笄了。今年十六,都开始说人家了。”季氏笑言。
“娘……”曹云清脸红了,拉着她的手不让他说。
“害羞了。”陆大夫人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知说的是谁家的孩子?”
她顺着季氏的话问。
“这户人家,和你家还是亲戚呢。”季氏笑道:“是良都侯府的小侯爷。”
曹云清脸更红了,头埋得低低的,小儿女情态尽显。
“是元承?”陆大夫人神色变了变。
“怎么?可是有何不妥?”季氏询问。
“没有。”陆大夫人面色恢复寻常,笑着道:“元承挺好,你们两家也是门当户对。”
“公爹也是这样说的。”季氏踌躇着道:“只是昨日云清去良都侯府遇见一桩事,我心里不除疑,想着来问问夫人。”
“请讲。”陆大夫人颇为客气地抬手。
季氏笑道:“我要是说错了,大夫人可别怪罪。昨日我清儿在小侯爷收房门口,看见你儿媳妇和小侯爷衣衫不整地从里面出来……”
“没有衣衫不整……”曹云清闻言不由出言分辨。
想起姜扶笙,她有些自惭形秽。姜扶笙站在廊下时可真好看,像一颗漂亮的珍珠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
她有点羡慕姜扶笙。
“小孩子懂什么。”季氏拦了她一下,笑看陆大夫人:“我听孩子一说,就想起来以前小侯爷好像和您儿媳妇定过亲,这……”
陆大夫人面上笑意勉强:“夫人大概是误会了。她家中不是出了事,去请元承帮忙的。”
无论心里多厌烦姜扶笙,当着外人该维护的她还要维护。姜扶笙在她家一日,用的就是她家的脸面。
“我说话直,大夫人别介意。这么看来,这个儿媳妇陆府还要继续留着?”季氏笑问。
陆大夫人听她这样说,干脆道:“我也不怕你笑话,就说句实话。家里已经在商量和离之事了,我和我家老爷都有这层心思。只是我那儿子不争气,念着少时情意一时半会儿舍不得……唉!”
季氏道:“令郎疼爱妻子我都曾听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不舍才是寻常。大夫人若是为难,我可以劝劝令郎。”
“你怎么劝?”陆大夫人不由奇怪。
“过几日我清儿十六岁生辰,到时候还请大夫人赏光带您儿媳妇一起赴宴。”季氏答非所问,站起身来笑看着陆大夫人:“我自会叫大夫人满意。”
陆大夫人闻言不由和花嬷嬷对视了一眼,季氏这是和她们想到一处去了?
“若是闹得尽人皆知就不好了。”
她没有应下来,是需要季氏保证她陆府的名声。
“我做事自来稳妥,大夫人只管安心来赴宴便是。”季氏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请帖随后送到。”
“那我就叨扰了。”陆大夫人也站起身来。
没什么可迟疑的,季氏为了女儿愿意脏这个手更好,省得她费心。
曹云清起初还能听懂她们说话,到后来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哑谜。
出陆府上了马车她忍不住问:“娘,您和陆大夫人说赴宴是什么事?你们要在我生辰宴上做什么吗?”
她思来想去,只得出这么一点结论。
“你别管那些事。”季氏一脸盘算,语气强势:“娘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乖乖听话嫁进侯府去,别让我白操心。”
曹云清点头不再开口。
季氏一贯如此。殊不知她越厉害,曹云清便越不会盘算,且被她养得毫无心机。
*
姜扶笙在集市守了半日,外头下起雨来,她只能打道回府。
“想必是天气不好,那卖糖葫芦的才没出来,少夫人别着急,等天晴了他自然就出来了。”珊瑚扶着她进了二门,朝清荷院的方向走去。
姜扶笙点点头:“大抵是如此,还真是不巧了。”
翡翠跟在后头道:“不然明日奴婢去看吧。”
“到明日再说。”姜扶笙盘算着回屋子去看看哥哥给她的册子。
进了清荷院便见她的几个婢女都等在院门前。
“出什么事了?”她不由得问。
“少夫人,大夫人来了。”琥珀上前禀报。
姜扶笙蹙眉,婆母这几日寻她也太过频繁了些。这会儿等在院子里,不知又盘算着什么?难道又想提叫她同陆怀川和离的事?
她进了屋子,果然瞧见陆大夫人坐在软榻上。几个婢女站在门边纷纷行礼。
花嬷嬷则在赵氏身边奉茶,瞧见她也屈膝行礼:“少夫人您回来了。”
姜扶笙朝陆大夫人福了福:“婆母。”
“一大清早去了何处?到这会儿才回来。”陆大夫人皱眉,一时没忍住不满。
她等了好一会儿,有些失了耐心。
姜扶笙看着她眨眨眼:“我去坊市逛了逛,婆母是要不许我随便出入吗?”
“怎么会?”陆大夫人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平和,正色道:“只是你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我担心着呢,还好昨日的事情没有宣扬出去。我想着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要总是往外跑了,免得惹人非议。”
“婆母放心,无事我不会出去的。”姜扶笙垂眸小声回她。
陆大夫人看着她眼底藏着怒意,“无事”?那不就是说“有事”她还是要出去吗?声音小小说话软软的,做事却从来不肯让步!
罢了,左右很快她就不是陆家的人了。
她按下恼怒,露出慈和的笑意:“曹参政家嫡长孙女后日做生辰,下了请帖,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赴宴。”
她说着示意花嬷嬷,花嬷嬷立刻将请帖拿出来递给姜扶笙。
姜扶笙没有接,摇摇头道:“婆母自去吧,我就不去了。”
嫁进陆府之后她很少赴宴,眼下她要查爹的事情更没这个心思。而且又多了一个难缠的赵元承,她更要避着这些场合。
“我听说曹参政的长孙女在和元承议亲。”陆大夫人沉下面色道:“你不会是因为介意这个才不去的吧?”
“婆母。”姜扶笙蹙眉:“您一向有分寸,怎会这样说话?”
这话是怀疑她心里还记挂着赵元承,嫉恨曹云清才不肯赴宴。
“近日的事情闹得我夜不能寐。”陆大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也该安安我们做老人的心。”
姜扶笙听她如此说,只得应了:“好,到那日我和婆母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