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露叶在离开本丸之前,太宰交给了她一只被时政淘汰但勉强能用的通讯器。
她觉得太宰要搞个大的,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大。
在进入时空隧道后,露按照太宰的计划,凭借自己的记忆在数条交错的隧道中穿梭,向着混乱的时空前进。
有一个时空的混乱程度是他们目睹过的混乱时空之最。
落地后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和之前所见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哪怕就在入口处躺着一滩刀剑碎片,也无法再给他们带来过多的情绪。
太多了,那些本丸内的刀剑碎片太多了,以至于他们的感情都只剩下刺痛的麻木。
唯有一直沉默的鬼丸国纲在离开之前说了一句。
“那是我们的本丸。”
鬼丸国纲的眼眸里倒映着日本号的残骸,名为复仇的憎恶火焰燃烧得越来越烈。
他的脑海中,时政叛徒打开本丸的后门将时间溯行军放进来的场景从来没有模糊,每一振同伴的折断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连同审神者死前的嘱托。
【不要让叛徒得逞!】
“会的。”
鬼丸低声向着记忆中的人回应。
他们沿着时间溯行军的行动轨迹,沿途支援了不少本丸,还闯入了一个正在直播的审神者本丸,摄像头诚实向观众展示了遮天蔽日的时间溯行军,同时也得知了真相。
本丸环绕时政总部的最后一道防线摇摇欲坠,一波接一波时间溯行军对上他们,自觉或许会折断的鬼丸国纲僵硬地录了视频。
“还能坚持得住吗?”
露叶看着坐在地上喘气的鬼丸,对方能维持正常的非异化形体完全是靠已经逝去的审神者留下的灵力球,现在灵力球中的灵力已经使用完了。
“如果不介意可以使用我的灵力。”
就是要换个审神者。
鬼丸国纲否定说:“我折断后,希望您能将我葬到原来的本丸。”
他的同伴都在哪里。
双叶难过地点头。
大概是知道现在已经是群起而攻之的角色,就算现在不暴露,以后也会暴露,与时间溯行军勾结的高层沉下脸,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通过层层权限来到位于最深处的结界控制装置室。
以防万一的手动拉闸被拉下,笼罩在时空之上的结界退散,时政总部,连同本丸坐标都一并暴露在时间溯行军眼中。
在他看不到的背后,刀刃上淌着热气的鲜血自刀尖滴落,在足够映出人影的干净地板上溅起一朵朵血花。
——
“时间溯行军都已经离开了。”
紧绷了一天一夜的乱藤四郎从厨房里端出来烛台切光忠离开时准备的吃食,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本体插/入刀鞘。
审神者对自己重新设置过的本丸结界很有信心,那副强大的姿态让留在本丸里数量不多的刀剑安下心来,不过覆盖在结界上的时间溯行军还是会带来无可替代的紧绷感,即使知道结界不会破,他们也不可避免的提起精神防备。
本丸天空重新染上蓝色,无视边角里一些死脑筋不肯离开的敌人,配上本丸里被审神者灵力催生出来的花花草草,倒也是一副美景。
披着葱色羽织的打刀坐在木廊上,望着远处发呆,乱藤四郎的到来让大和守安定微散的注意力重新聚集。
“弟弟们都去睡觉了。”
乱藤四郎坐在大和守安定旁边,餐盘摆在他们两个中间。
作为曾经被审神者强行扭转态度的刀剑,他们俩对着没什么人气的庭院同时叹口气。
乱藤四郎托腮:“审神者大人现在在哪里呢?”
一期尼会不会已经和审神者汇合了?
大和守安定叹气:“叶藏大人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清光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本丸啊。
落在不知名小花上的蝴蝶被再次响起的整齐叹息惊飞。
——
“您之后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么?”
鬼丸国纲反握本体向右下斜劈,刀刃撞上敌刀的甲胄,不过半秒,甲胄便被切开,随着敌刀身体化作飞烟消失。
太刀眉目间充满倦怠之色,没有足够灵力维持身体机能运转,强撑着精神投入战斗长达一天一夜,他已经到了强穹之末。
露叶擦掉溅到脸上的血珠,本就体力消耗过大而发白的脸因为察觉到鬼丸国纲现在的状态而更加苍白。
她的嘴唇抖了好几下,眼神不忍。
“不必担心,露叶大人。”鬼丸国纲重重喘气,他挺直腰,用已经有了几道裂纹的本体支撑住身体。
一惯冷淡的脸上勾起了一个柔和的微笑,他的目光凝视着此时眼眶通红的主公生前的好友,温柔地提醒道:“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可能是帮助重建时政?”露叶胡乱擦掉被吹到眼睛里的硝烟留下的黑色痕迹,想了想又说,“如果能回去的话,我想回我自己的世界。”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要把我的刀们带走,虽然,虽然”精灵的尖耳朵往外展开,又被充盈在心中的情绪拉回,紧紧贴到皮肉,露叶鼓起来腮帮,眼睛被憋得通红,“虽然只剩下一些碎片,我也想带他们离开。”
曾经总是向长谷部他们吹嘘自己的故乡,哪怕她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各个种族矛盾激烈的世界,也不喜欢那些沽名钓誉的炼金术师,目中无人的教会成员,但她喜欢看着刀剑们露出好奇惊艳的眼神并追问那个世界的一切。
那个不讨喜的原生世界此刻却勾起无比的思念。
至少在那个世界里,以她的力量足够保护他们,而不是在这个世界被世界规则压制,被时之政府的高层叛徒倾轧。
“是那个能把石头变成金子的世界么。”
“他们也会很期待吧。”
鬼丸国纲感叹,濒临破碎的本体与迎面而来的溯行军再次相撞。
他踏上的是一场没有归途的路程,攥在手中的,是一张单程的船票。
——
太宰在写小说,就在战场的下方,安静地写着属于这个世界的,他亲眼见证过的故事。
右边的是举着望远镜在乌泱泱的刀剑大军里寻找自己的刀的风筝,超级幸运体质让撞上了的时间溯行军有去无回,左边是鹤丸国永,托风筝幸运的福,他也没有多费什么力气。
他们的严密保护为太宰在这片混乱的战场里提供了一个视野良好且安全的写作地点。
“那些从刀剑里诞生的付丧神,真真切切地拥有不同于钢铁之躯的温柔且忠诚的灵魂。”
太宰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战场最混乱的地方正层出不穷上演刀剑保护审神者的剧目。
书中的第一页有明显的粘连痕迹,书页干干净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太宰指腹划过光滑的表面,心中微起波澜。
这是那个世界的虚影,但也与其相连。
他合上*这本勉强称得上他的处女作的四不像的小说,在书壳合拢的瞬间,太宰察觉到连接意识的迷宫图书馆内传来一阵波动。
图书馆的书架上多了一本书,不过书架上的书比起手中拿着的这本书只是一个虚影,太宰只要稍微一动念,现实中的书就能和书架上的幻书重叠,但是他并没有。
因为他随着一种直觉再次翻开书,原本写着故事开头的第二页却变成了不同于他笔迹的花体文字。
《征战与守护之书》-缺页
群攻/强攻
/录入刀剑:零
/备注:以守护为初心时,力量增幅100%
太宰一顿,他偏头叫住鹤丸国永。
“按一下。”太宰将书摊开,指着后面的空白页说到。
不明所以但依然照做的鹤丸国永:“?”
/(强攻)录入刀剑: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打了个激灵。
茫然地摸摸心口,鹤丸国永眼神迷茫地问:“叶藏大人又解除契约了么?”
“刚才突然有一种和您契约时一样的感觉。”
太宰恍然。
录入刀剑的意思大概就是让刀剑付丧神和他的契约关系转移到书中,太宰瞬间就察觉到这份新契约的用途。
能够通过书在其他世界召唤出鹤丸国永。
强攻指的是付丧神的单体作战能力,群攻又是什么?
太宰思忖片刻,有了一点头绪。
——
太宰对灵力的掌握比风筝熟练,他猜是因为灵力是由他的异能力变化而来,而异能力是异能者灵魂的具象化,就像婴儿出生就会嚎哭一样,他使用灵力也得心应手,无需刻意控制。
所以当直冲天际的巨大光柱涤荡溯行军,照亮天空的时候,所有正在战斗的、治疗他人的人,无一不被光柱吸引,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延迟。
“什么情况?”被惊到的审神者嘴巴张大,“时政的秘密武器?”
近乎白色的浅淡蓝光随着光柱呈螺旋状分解四散而且变得越发耀眼。
从高空往下看,以光柱为中心,散开的柔软光束形成漩涡的形状,带着遒劲力道横扫战场。
溯行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减少。
“这种程度的灵力,绝对不是你说的只是对灵力使用比较熟练!”风筝崩溃地看着眼前游刃用一发灵力激光炮成为视线中心的太宰。
“时间溯行军都冲我们过来了!!!”风筝跳脚。
太宰对风筝暗含控诉的话感到很无辜,他只是想试一试书的力量,最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看来效果不错。”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处在这股力量的本源世界,所以才有这么大威力。
建筑物倒塌后的废墟中漂浮起灰尘,即将下落时被重重踏在地面的敌刀再次震荡起来。
分散在战场各处的时间溯行军笨重地躲避四射的光束,缓缓地将太宰包围,染血刀刃在光柱照射下显得有些钝。
逐渐缩小的包围圈让风筝绷直了神经,他咬咬牙,从地上残破的建筑块里抽出一根折断的硬材料长棍,尖利的断面足够刺穿**。
“外面的人肯定注意到这边了,我们和他们里应外合,将这些溯行军一起消灭!”
光柱消失后四周又暗下来,只能看到时间溯行军眼中摇曳的红光越来越多,越靠越近。
太宰治攥了下手指,即使释放出超量的灵力他也没有脱力的症状。
最开始的混战在那道巨大的光柱升起后就宣告结束,溯行军中的残余力量已经全部聚拢在他的周围。
失去原本形态的溯行军残破布料遮掩下是没有血肉的骨架,他们一步步缩短与太宰站立之处的距离,肃杀之气和扬尘一同袭来。
太宰的视线凝在漂浮在空中的敌短之上,眼底倏然闪过一抹暗光。
“让我来吧。”太宰对蓄势待发的风筝说道,“用不着里应外合。”
力量还残余在身体里。
太宰深深吸入一口气,不知道是什么打碎后溢出的刺鼻气体冲进鼻腔,远处燃烧的火焰在不知名橡胶制品上跳跃,浓郁黑烟升入天空,和没有时间溯行军遮蔽的天空上的云朵融为一体。
时之政府总部只剩下一半耸立在昏暗中,暴露在空气里的钢筋铁骨上飘扬着一块残破的烂布。
扭曲的时空将不同时间点的阳光与月色搅拌在一起投射到这片灰色的苍穹,清凉光辉映照出地面嶙峋凸起的废墟。
异能力的光芒从太宰掌心闪耀。
公元2276年10月12日是时之政府历史上值得铭记的一天。
时之政府总部坐标暴露,时间溯行军兵临城下,与前来支援的审神者展开战斗。
流传在后世审神者口中的所谓正反方大战只有廖廖几笔,唯有那道眨眼间消灭战场上超过一半敌军的光柱,以及后来飘扬在战场所处时空中的幻想一般的蓝色缎带得到记录者的青眯,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总部所在的时空都被你封锁了。你当时晕了过去,没有看到那个场面。”露叶咂嘴,过去这么几天那个场景依然在她脑海中久留不去。
“时空就像你一个人的领域,而你是领域中拥有绝对掌控权的王者一样。”精灵对太宰竖大姆指,“厉害!”
何止是厉害,她当时都以为太宰其实是时间溯行军的顶头boss,准备一锅端了时政的主要战力。
太宰揉了下太阳穴,精灵自他醒过来就絮絮叨叨的,有点聒噪。
“你那个时候怎么就突然晕倒了?灵力耗尽了吧。”
那倒没有。
只是幻书还有点不完善,加之一下抽取力量过大,让迷宫图书馆内部的振动冲击了他的意识。
看来还是要让妲丽安把图书馆的管理权交给他后才能随心调动幻书的力量。
胡诌出几个理由打发走露叶,太宰想看看论坛的情况,却在摆放通讯的床边摸了个空。
啊,想起来了,通讯器还留在执法队的桌子上,按照总部被毁坏的程度,通讯早就葬身火海了。
不过——
“狐之助。”
障子门应声而开,尾巴毛烧焦的肥狐狸泪眼汪汪冲进来。
“叶藏大人!您终于醒了!”
眼看胖狐狸就要跳上床,太宰一个眼神甩过去瞬间让狐之助抬起的前爪悻悻放下。
“把论坛打开。”太宰说。
时政权力大洗牌,执法队趁着局势混乱的高热期迅速掌握大权,一向只是服从命令的执法队面对战后废墟展现出不同于打打杀杀外表的细腻一面,组织救援和战后修复行动也可圈可点。
高层出了叛徒还刻意将正常本丸暗堕的事情彻底曝光,连带着那些被隐瞒下来的早就毁灭的本丸也被拟出名单公布,引起震动。
相关报告底下骂声一片,但太宰翻看从总部被毁后到现在的数条报告,能够看出情况正在逐渐好转,有关数个本丸管辖区内因时间溯行军而混乱的时空也在专业人员努力下渐渐恢复。
太宰缓了缓气息,问狐之助他睡了多久,后者回答四天。
还有几天三个月的时间节点就要到了。
他这样想着,天守阁的障子门被敲响,耳熟的声音传来。
“叶藏大人,我是加州,能进来么?”
——
太宰离开之前并没有和本丸的刀剑们告别。
知道审神者将要卸任的只有鹤丸国永和重返本丸的加州清光。
洁白的纸张哗哗翻动,每翻过一页出现在太宰脑中的幻书信息就更新一次。
/(强攻)录入刀剑:鹤丸国永、大和守安定、乱藤四郎
本丸一共一百三十振刀剑,而接受录入的刀剑有一百零九振。
“加州。”太宰将翻开的空白页面递给在桌子边整理文件的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咬着嘴唇,他因为审神者将要离去而失落好几天了,现在也还没从这股情绪里走出来。
鹤丸国永忽然撞了他一下,挤着眼睛看着加州清光,小声说:“那本书可以和叶藏大人建立新的契约。”
加州清光浑身一阵,几天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只是,总觉得鹤丸殿的眼睛颜色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红了。感受到类似于契约的约束一瞬间出现,加州清光高兴之余也忍不住去想刚才和鹤丸国永对视时的细微发现。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好,阳光充足的错觉。这样想的加州清光不再多加关注,比起这个,他更加迫切地想要得到审神者的一个回应。
“叶藏大人以后还会回到本丸么?”
打刀装作平静的样子问,殊不知他那双热烈的红眼中早就将他的紧张和期待泄露得干干净净。
加州清光的指甲上有新擦的红色染料,娇而不艳,美丽得浑然天成,哪怕是外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是被人用心打理过的。
太宰的视线在指甲的颜色上停留不到一秒,没有被加州清光发现。
“大概会吧。”
太宰想到一些临时发现,一种不妙的预感让他没有完全否认加州清光的话。
加州清光没有注意到审神者语气中的不确定,听到回答后他的心情更加轻快,虽然通过那本奇怪的书再次与审神者契约,但果然还是再见到审神者更加让人高兴。
这座暗堕本丸一改过去颓丧荒凉的模样,娇艳的花朵在各个部屋外盛开,厨房上空有冒出来的青烟,食物的香味顺着风飘到在农田里内番的刀剑鼻子里,森林里的瀑布下有刀剑在修行,下游的河边浅谈上粟田口的短刀共同推开一块巨石,将水下的螃蟹捉进背篓里。
与审神者的契约就是在这平常的一天消失的。
——
迷宫图书馆充当了穿梭不同时空的载体,按照妲丽安的说法,图书馆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世界,它悬浮在时空夹缝中,每条从图书馆外川流过的时空都连接着不同的世界。
打开图书馆大门的钥匙不过是打开了通向图书馆的一条传送道,并没有真正直达图书馆。
由于太宰现在还不是图书馆的主人,进入图书馆需要媒介,所以在他打开门进入时空隧道的时候,出现了难得一遇的意外。
有一个世界像个不安分的蛋一样从他身边蹭了过去,一阵风闪过,原地已经没有了太宰的身影。
月黑风高,电车压着轨道全速驶向架在道路上方的路桥。
汽笛声甚至比风来得更快。
黑暗中电车的车灯照射过来,照亮了站在轨道旁边的白发女人。
穿越时空的拉扯让太宰意识到这只是一次意外,大概过几分钟就会回到图书馆,于是他耐心等待。
那个白发女人突然瞥了他一眼,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然而距离她不过百米的电车让她没法分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电车轰鸣而来的是悠长的尖叫,男女声混在一起,响彻天际。
在电车穿过某个界限时,太宰似乎看到了无数晶莹的像泡泡一样的发光体飞向空中。
一枚金色的球体混在泡泡里高高抛起,然后划过一条闪光的弧线,落入太宰张开的手心里。
“欸?”
身为男性,太宰直觉这颗金色球体不对劲,来不及多想,时空拉力将他拉回了图书馆。
“没事吧?通道有时候确实会出现这种意外。”
妲丽安把头搁在摞得很高的书面上,睡眼惺忪。
“你手里是什么?”
“突然出现在手里的。”
妲丽安想了想:“那就先带着吧,说不定以后还会进入那个世界,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媒介了吧。”
太宰神色微妙且嫌弃地将金球塞进口袋里。
接下来就是正题了。
漆黑的四周一点一点被点亮,迷宫图书馆的这面目这才完全显露在太宰眼前。
那和他想象中宏伟的并不一样,和寻常摆满整齐书架的图书馆也沾不上一点关系,因为没有扶手的白色楼梯是一段一段横七竖八悬浮在空中的,极目望去也见不到任何书架存在的影子。
只有一本书,就是他亲自写下了故事的书籍,飘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
太宰看着那些相互交错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楼梯,似乎明白迷宫图书馆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要是没有正确的方法,误入此地的人恐怕只能在一道楼梯上行走并且永远走不到头了。
与迷宫图书馆充满神秘气息的布置不同,管理者换任仪式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甚至有些配不上迷宫图书馆的格调。
妲丽安只是将一把从胸口里掏出来的钥匙交给了太宰。
“有这把钥匙,你前往其他世界就不需要我同意了,楼梯也会给你列出正确的通道。”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个肯接我位置的人了,好好干哦,如果有天你不想再管理图书馆,要么将钥匙销毁,要么就找到下一任管理者,不要让保存在迷宫图书馆中的力量泄露到外界,那会其他世界造成困扰。”
太宰问:“幻书里的‘缺页’是由什么原因引起的?”
过去对于迷宫图书馆的疑惑在正式继承图书馆后就自然而然解开了,唯有这一点,太宰觉得自己需要得到答案。
“这本书是关于付丧神的吧。太宰,你离开的太快了哦?不过我也理解,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
涉及幻书,妲丽安变得严厉起来。
“虽然故事很完整,但内容看上去很匆忙,文字之间也无法让我读出枯燥之外的感情,这样是不行的。”
“幻书在一定程度上承载着人们的感情,因为那些感情所以幻书才会成为真实,阅读幻书的过程就是在接纳掌握书中的情感。”
“残页的意思是图书馆在提醒你谨慎使用这本幻书的力量,因为当记录在书中的文字被召唤到现实,没有感情的怪物你是无法掌握的,连掌握都没法,就更别说驱使去战斗了。”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这本幻书无法使用,那就重新制作新的幻书吧。”
说完,妲丽安的身体变得透明,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永眠了。
太宰心中并没有多大波动,说到底他接手迷宫图书馆的目的只是外了拯救世界而已,与妲丽安也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等到妲丽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太宰踏上楼梯,钥匙散发出热度,高低不同的白色楼梯之间出现连接两侧的台阶,直通图书馆最顶端的星空穹顶。
那里有一扇连接不同时空的门。
太宰准备直接前往下一个世界。
将金色的钥匙卡进锁孔,与其中的锁扣相互咬合,稍稍用力,眼前这扇门拉开了一个小口。
只要进入门内,再次睁开眼就能到达一个全新的世界。
太宰跨进门,穿越世界的体感和第一次没什么两样,像在过大型工厂的净化房一样,四面八方都是风。
再次睁开眼,太宰眼前是色泽阴暗的庭院,几根红色圆柱让这份阴暗增加了一点恐怖气息。
空寂的庭院里不断回响的是他脚下踩着的大片长得不鱼不草的奇特生物。
肚腹白色,后背和鳍都是红色,头上还顶着一个爆炸头,如果忽略从肚子下面长出来的茎秆和叶子,就是名副其实的鱼了。
太宰露出难以言喻的嫌弃表情。
走廊上有低沉的脚步声传来,太宰抬头,和一名额头上长了一个尖角的黑发男子对视。
对方穿着黑色浴衣,豆豆眉下的双眼凌厉,他是这个世界的地狱辅佐官鬼灯,行事风格冷静淡定,虽然偶尔使用暴力,但究其根本也是因为让人操心的顶头上司。
在经历一整天的辛苦劳累后,鬼灯准备摘几株金鱼草做一顿美餐犒劳自己,当他走进庭院,看到一个陌生人站在他心爱的金鱼草中,两只脚各自踩着两只口吐白沫的金鱼草时,他觉得脑子里的某根筋断了。
鬼灯掏出了自己的狼牙棒。
“?”鬼灯手里的狼牙棒因为即将面临的加班而蠢蠢欲动,“你是异世界的人。”
世界之外的来客,一个没有生命体征依然行走于世的亡者,鬼灯本就冷酷的面容此时更加冷酷,甚至已经具现化出了黑气。
思及现在将太宰带到阎魔大人面前自己一定又会被甩一堆不在自己范围内的任务,鬼灯干脆将太宰带到自己的办公地点。
“姓名?”
“太宰治。”
“来自哪里?”
“另一个世界。”
“来这里的目的?”
“收集一些值得记忆的故事。”
鬼灯吐出烟嘴,一丝白气从烟杆里冒出来,他看着太宰:“迷宫图书馆的继承人?看一下钥匙。”
看来这个世界能开后门?
验证完太宰身份的真实性后,鬼灯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唰唰唰写了什么,然后将自己的公章往右下角狠狠戳了一个红印,力道不乏有泄气的嫌疑。
“去信局,那里会有人带你任职。”
太宰:“?”
太宰:“任职?”
鬼灯抓了抓头发,对太宰说:“地狱规定,亡者不得随意离开。你要想去现世,只能通过那个途径。”
去信局成为信使,替亡者送信。
“我过去欠迷宫图书馆管理者一个人情,既然你来了就说明她已经死了,人情还给你。”
说完这句话,鬼灯迫不及待的找人将太宰送去了地狱的信局。
下班了还加班是压榨,突如其来的压榨他才不要。
就这样,太宰一路路灯来到信局,办事员看到鬼灯的红戳后懒散的态度收了收,但也没收多少,等级下太宰的身高体重后从里间拿来一套制服和一只奇怪的像灯一样的手杖,顺便从桌洞里抽出一本送信指南塞太宰手里。
“信件大厅在对面,过去会有人带你。”
办事员有气无力的将自己的眼珠扣下来,趴在桌子上碎碎念:“这年头也会有新人入职啊,还以为信局已经倒闭了唉,毕竟经常被现世的活人认为是骗子也没办法,从死者哪里寄来的信到底是谁会信啊而且很多人的执念都不够他们走过那座桥来送信”
太宰:“执念?送信的人需要拥有执念才能写信么?”
办事员语气幽幽的:“当然了,如果什么灵魂都能写信的话,信局也不会这么冷淡。”藏在头发下的眼睛瞅了太宰一眼,“而且五十年了,信使加上你也才三个人。”
他又叹气地絮叨:“写信又难度,送信也有难度,近十年我居然在这个破地方只见到了五个生面孔,我当初脑子被门夹了么要来这里打工。”
办事员的声音被太宰抛在脑后,地狱的风自带混响,听起来像是女鬼在耳边鬼叫,路过办事员说的那座桥的时候,太宰发现上面有一个人影,河面浓重的雾气冲上桥面,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楚,但那一摞堆在那个人影脚边的信件还是在一阵阴风吹散雾气后被太宰看到。
执念足够强大的人才能通过这座桥抵达信局,向生者送信。
太宰心下一动,脚尖转向桥的方向。
似是察觉到太宰的注视,那个人影动了动,转过头来。
长长的黑发下是一张耐看的帅气面庞,狭长的狐狸眼中压抑着某种浓郁的感情。
第36章
上桥的地方竖着一块石碑,碑上长满潮湿的青苔,青苔底下还能看到刻出来的“执着者过桥”的字样。
太宰在心里暗自哂笑,心道要过这座桥的不是执着者,而是拥有强大执念的人。
他往桥上走,脚底下有些打滑,低头能看到成片的黑色附着物,这是青苔死后被水泡过的痕迹。
如办事员说的那样,这座桥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人上来过了,正是因为如此,太宰才对那道站在桥上的、脚边堆满信件的身影更加好奇。
那是一个形容疲倦的人,凌乱的黑色长发很久没有好好打理,随意披散在背后,淋浴在河面上浮的水汽中而变得潮湿。
对方并不是一眼惊艳的长相,高挺笔直的鼻梁骨将整个面部挑高,也正因为这根不同于寻常东南亚人平短的鼻子,才让现在狼狈得像是从某个桥洞底下钻出来的他看上去没有太重的流浪汉气息。
他有一双线条柔和的双眼,垂下眼睫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古典画上那种屏息凝神的美男子,这个人也确实如同形容的那样,有着一副越看越有韵味的耐看长相。
这座桥上在名为夏油杰的男人踏上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从身边经过,从站上这座桥上开始直到现在,除了写信的那些时间,他一直凝视着桥下无声的黑色水流。
夏油杰以为他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当他确实下地狱之后,地狱辅佐官却告诉他世界上每一个人死后的第一站都是地狱,不管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还是获得诺贝尔**的伟人。
不管活着的人彼此间有着多么大的差距,在进入地狱后都只能平等的接受审判。
他无法进入轮回,辅佐官说他执念太深重,强大到净化污秽的水都无法洗掉他身上的枷锁。
我的枷锁是什么?
夏油杰望着滚滚黑水自己问自己。
鬼灯说他执念深重的时候他是茫然的。
他明明是释怀着死去的,带着少年时代意气风发的恣意回忆进入地狱,鬼灯却用及其严厉的眼神批评了他的不知所谓。
最后那位辅佐官只是无奈地挥挥衣袖,让人将他带到这座桥边,告诉他如果想要和在世的人通信就去桥对面的信局。
于是他写了很多封信,收信人的名字变了又变。
菜菜子和美美子,他的养女。
真奈美米格尔拉鲁和利久,他并肩作战的家人们。
悟,他的挚友。
硝子,他的同期好友。
夜蛾,他的师长。
七海,他的学弟。
还有很多很多人,但那些信却始终没有送出去,第一封信被压在最底下,一直到信堆积到有小腿骨那么高。
“哟,桥下面似乎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夏油杰到桥上几个月,第一次听到除了他自言自语以外的声音。
灰败的绛紫色眼珠转了转,夏油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俊秀青年,显著的两个特征是左眼上的绷带和脖子上的红围巾。
“我叫太宰治。”
自我介绍完的青年停在距离他三米外的地方,侧过身体和他以同方向站着,对方双手撑在桥石上,几乎半个身体都伸出去悬空在黑水上方,因为其过于瘦削的身体,夏油杰怀疑太宰下一秒就会因为手脚无力而一头栽进水里。
“河里什么都没有。”大概是死了几个月的缘故,加上地狱走两步就会遇到一个死人,也无法像活着的时候通过对方身体中四散的咒力鉴别身份,夏油杰对普通人的心情平和了很多。
见太宰又侧着耳朵去听,夏油杰又说道:“这条河里没有水声。”
太宰轻笑出声:“果然地狱里会遇到有意思的东西,这条河的河水这么湍急,像是要把岸边的泥土冲掉然后拓宽河道一样,结果却是一条无声之水么。”
在阴暗环境中接近黑色的深紫色眼睛中划过不悦,夏油杰有些感触不适,心里那点微弱的耐心随着这句话蒸发,他皱着眉想要将太宰驱赶下桥,然而转眼却看到对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对着河流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
“我姑且算是一名小说家?”太宰的视线犹如预知般在夏油杰看过去时与其对视。
青年的视线有着极具穿透性的锐利,那仿佛要将他的心脏都破开摊开在众目睽睽下的刺探让夏油杰下意识避开。
然而太宰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地方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
“总之不管如何称呼我,我的目的也只是记录下觉得有趣的值得纪念的人和事,不过世界上的多数人都很无趣,所以一旦遇到那样的人,我会毫不犹豫主动出击。”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有趣的人。”夏油杰回避太宰话里的指向性,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仿佛在这一刻回到高专时期的星浆体任务中被那个没有咒力的男人强力肘击一样,让他连胃部都隐约传来绞痛。
不,眼前这个黑色微卷发的男人比伏黑甚尔带来更重的压迫,光是那道视线就让他升起逃跑的想法。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目的。”夏油杰镇定地以冷冷的眼神回视。
太宰用一种无辜的语气说:“只是想记录有趣的故事而已。”
夏油杰:“这里没有让你觉得有趣的故事。”
太宰笑而不语。
夏油杰知道自己被麻烦的人缠上了,他咬了下舌尖,虽然死人没有痛觉,但作为活人的记忆让牙齿钳入舌头里时向大脑传递了疼痛的幻觉,这让夏油杰清醒不少。
“我只有一个拿不出手的可怜虫的故事。”沉默很久后,夏油杰双手交握,右手大拇指来回碾压左手大拇指的角骨和骨节,回忆翻江倒海,叫嚣着吐露。
长发青年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让本来就白里泛青的脸色融合了一种阴幽的怨念。
太宰靠近夏油杰,脸上挂上对待好友那样的少年的温和笑容,他体贴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夏油杰对此不屑一顾,嘴巴里吐出一句短促的哼声:“倒也不用这么虚情假意的骗别人自揭伤疤。”
太宰无所谓的表情:“这取决于你自己的意愿。”视线错过夏油杰不虞的脸,在沾满血迹的袈裟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到脚边堆满的信件上。
纸张没有被水润的水汽浸透,所以太宰能清楚看到信封上的姓名。
“satoru?悟?”
迎上夏油杰陡然阴森的视线,太宰不为其中的杀意所动,像是有恃无恐一般笑眯眯着眼睛,“那是好友?”
萦绕在身边的杀气微妙滞涩一瞬。
太宰从夏油杰的反应中提取出某种讯息,一锤定音道:“是挚友。”
“真好啊,看着这些信,我都要忍不住羡慕了。”
夏油杰以冷漠的眼神回视,他一声不吭,但太宰却好像在对方脸上看到“为什么”三个字样。
“看到这封信,我觉得我们两个一定有什么相似之处,虽然有点恶心,但你和我一样,都是会为了某个目标拼尽全力的人。”
河面的雾气加大了,几乎看不见黑色的水面。
“这些信里会有什么内容呢?我想肯定不是单纯向生者述说自己的思念,或者为自己的罪孽忏悔,因为你看起来就不是那种会因为没有向亲友告别而种下执念的人。”
青年诧异地看了太宰一眼。
“所以信里一定写了有关某个人的的事情,说不定是过去造成的损失,也可能信里的某种线索会让收信的那个人未来得到或者失去什么,我应该猜得大差不差。”太宰微笑着看向夏油杰。
后者表情怔愣,这是太宰在那些被自己穿戳秘密的人脸上常见到的一种预兆性的表情。
接下来他们会试图隐瞒。
就像现在的夏油杰这样装模作样的平静:“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将这些信送出去呢?”
压在最底下的信封边缘都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最上方的新字迹新鲜,是最近才写的。
信件堆得并不整齐,有些信封一角支棱出来,太宰看到上方的几封写着一样的名字。
悟。
“你想告诉他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你要将什么重要的事情传达到在意的人哪里,却又畏缩着不敢送出去。
“因为悟很强。”不知道那句话强硬地敲开夏油杰的嘴,紧抿的嘴唇张了张,吐出一串空荡的气后,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吐出来。
“就算没有这些信悟也能轻易将打败敌人,所以不需要。”
“我并没有害怕,只是事到如今,哪怕我已经死去,也依然相信着还生活在现实社会上的名为‘五条悟’的存在的强大。”
太宰的表情在听完这句话后瞬间变得冷淡了,温和的气息褪去伪装,虚无的气息重新笼罩他的全身。
“不仅如此吧。”
两双在此刻色调相似的眼睛对视,太宰的视线显然更具有威力,他微微抬起眼皮,在水平上他比夏油杰低上几厘米,然而后者却在这一刻有了被俯视的错觉。
太宰说:“你还相信着自己‘相信五条悟’的想法,与其说是相信五条悟,你更加相信自己,就算这份信任是错的,你也只能扭曲自己的认知让自己信任。”
他指着地上的信问:“既然你信任五条悟,写下这些信的动力是什么?”
夏油杰恍惚低头,太宰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你潜意识里也并不相信五条悟能战胜你嘴里那个敌人,你的这份心情被无意识地写在纸上。”
“是这样么?”夏油杰恍惚地呢喃,“我原来并不信任悟吗”
太宰:“”
这家伙怎么这么容易钻牛角尖。
“总之作为过来人,我劝你最好想办法把信送到五条悟手里,不然后果或许是你想象不到的残酷。”
夏油杰用那种“什么啊你居然会用这种口气说话”的目光直视太宰,在后者脸上的表情都要僵住的时候,他才终于收回视线,垂下眼睑。
脚边的信,里面其实没有写太多东西,大部分都只有短短几句话,甚至还将划去字句的信纸塞了进去,那都是一些不知所云的废话。
夏油杰忽然冷静下来,他抬起头对太宰说话,眼睛却看着太宰手里的信使制服。
“请帮我送信吧。”尾音不知为何夹杂了一点轻松的笑意,长发青年想拢一下宽大衣袖的想法因为缺了一条手臂而落空,他也只是稍微愣了下,然后不受影响地勾起唇角。
“我相信悟会很高兴收到一封死人寄给他的信的。”夏油杰嘴角扬起细微的笑意。
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可以肆无忌惮一些,就算提起五条悟也不会有很大的心理负担。
随后,夏油杰用神秘莫测的目光凝视太宰,似乎*想从这个来路不明的青年身上看出些什么。
太宰任由他打量,还饶有兴趣地问:“看出什么来了?”
夏油杰:“看出来你很弱。”
“你说话真不讨喜。”太宰说着,弯腰从那些信中抽出一封架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这封信上写的收信人是硝子。
太宰捏捏信的薄厚,加上两面信封,撑死三张纸。确定了,是友人。
夏油杰疑惑地看着太宰将写给硝子的信拿走。
“我以为你会先送悟的。”
太宰又拿走最上面的新信:“一起送。”
“你看上去不是很乐意对我说你的故事。”太宰顿了顿,夏油杰的“拿不出手的可怜虫的故事”听起来就是一个好故事。
“那么总要让我做点什么,毕竟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客人,说不定另外两个同事还会来抢工作。”太宰说,“那是我不想看到的局面。”
离开之前,太宰再次看了一眼伫立在桥上的夏油杰,对方同他说话时僵硬的脸上的表情消失了,阵阵阴风裹挟着雾气缠绕在他身侧,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怨灵,而非一个人类。
——
夏初,天气渐渐转热,五条悟从便利店里买了一袋冰激凌用袋子提着,远超霓虹男性人均高度的身高引来店内其余人的注视,大概视线里也杂家着“戴眼罩也能看清路”的惊讶。
总之五条悟对于这种视线习以为常了,他从电玻璃门里走出去,视线从手机界面上收回,脚步倏然停住。
站在他三米开外的地方,披着黑色斗篷的青年坐在马路栏杆上,看见他出来就转过头,这个动作让对方缠在左眼上的绷带露出来。
这是来找他的。
五条悟确定地想。
两个人谁也没有率先做出什么动作,直到便利店的电玻璃门声音又一次响起,着急离开的女性和自己同伴的说话声传进他们两个人的耳朵里。
“咦?是在拍特摄剧吗?快走快走!”
五条悟昂了昂下巴,向太宰走去,短短三米的距离明明几步就能走到,中途的时间却好像被无限拉长,每走一步,就有数不清的信息涌入脑海,他将不需要的信息摒弃,只留下关于眼前人的。
而作为被收集信息的太宰立马就从浑身的不适症状里察觉到某种异物,他自然而然同五条悟对上,视线寻找着眼罩下方眼睛的位置。
五条悟有一双奇特的眼睛,太宰断定。
“这位小哥。”五条悟翘起唇角,在太宰面前站定,语气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意,“找我需要什么帮助?”
没有心跳。
五条悟脸上带笑,眼神却彻底冷下来。
确认了好几遍也没有从太宰身上发现生者的气息,甚至连咒力都像是刚出厂家的地板一样干净。
咒灵?诅咒师?反正不管哪一个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太宰让五条悟联想到一个讨厌的人,但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虽然都无法察觉到丝毫咒力痕迹,但那个男人起码也是个活的。
在五条悟有限的耐心告罄前,他听到陌生青年的声音响起。
“有人托我向五条先生送一份信。”
太宰说着,将信封从衣袋里掏出来。
眼前这个信封与市面上售卖的信封相当不同,毕竟黑色的纯色信封很少见,上面用白色笔写着他的名字。
五条悟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开着无下限术式将信封拿到手里,封面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让他懒散的神经瞬间绷紧。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这都让他想到几个月前死在自己手中的挚友。
很好。
现在不管对方是诅咒师还是咒灵,总之,先为亵渎死去的挚友,以及戏弄最强而付出代价吧。
“喂!”五条悟压抑着怒气喊了一声,眼前的人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涂油绿色涂层的栏杆在他眼前。
连六眼都无法再从这片空间里捕捉到那个人的信息。
这个突然的情况让五条悟脑子一空,升起来的火气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多次转身探查四周无果后,五条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里的信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撕开了漆印。
【有人在看着你】
信纸的红色横线上只有这么一句话。
没有被咒术击中的感觉,信纸上也没有诅咒气息,连写下文字的白色墨水他都用六眼观察了,得出商店里买的平平无奇白色签字笔的结论。
五条悟思考了两秒。
“恶作剧?”
但那个眨眼就消失的青年却是真实存在的,想不出头绪,五条悟果断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哎呀还要去帮硝子带一箱啤酒回去,冰激凌都要化了,就下次带吧~”
等五条悟一路风驰电擎开着瞬移赶在冰激凌融化得不成型之前回到高专门口,同时间正处在医务室的家入硝子掐点打电话让他把拦在结界外的外卖带回去。
“幸好我早有准备,让外卖送来了啤酒。”女性沙哑的嗓音隔着电话传来,“毕竟相比于拜托你,外卖显然更靠谱一点。”
还不等五条悟瘪嘴,家入又说:“你到医务室来,我这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五条悟脑子里闪过什么,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一手挎着购物袋,一手抱起鸟居下整整六十八瓶装的两箱啤酒走进高专结界。
“硝子你最近喝酒喝得太多了,听说酒喝多了会得一个叫‘啤酒肚’的病。”
“那只是针对普通人。”
女性的声音透出遮不住的疲倦:“既然这么为我的健康着想,就去帮我把那些旧设备全部换成新的。”
“这和硝子的健康没有什么关系。”
“运行良好的器材能让我拥有一个好心情。”
“诶——这样,那硝子你把想要的器材发我ins里,我托人去看看保不保质。”
“你今天转性了?这么好说话。”
“大概是今天遇到了有意思的事情。”
“你这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有意思,而是‘今天遇到了值得我去杀一杀的人’这种语气诶?”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突然断了。
“硝子?”
此时五条悟已经来到医务室,他看着眼前的门,门缝敞开,就着歪头听电话的姿势,用脚踢开门走进去。
正对门是一面落地窗,窗外的阳光照着办公桌上摆放着书籍和资料的置物架上,穿着白大褂的栗色长发女性正翘腿坐在椅子上。
“在看什么?”
五条悟将啤酒放在门边,抬起头后,一枚黑色的反射阳光的信封映入眼帘。
“这是谁给你的?”五条悟的声调下沉,语气里的压抑和防备让家入多看了他几眼。
白发男人的表情和语气实在不好看,大概是这封信有什么问题。
家入将信纸放到一边,对五条悟说:“十分钟前一个青年给我的,他说是夏油杰在地狱里写给我的信。”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她那个奇怪的笑点,家入支起的脊背弯出弧度,手指握拳抵在嘴巴边,企图把喉咙里的笑意压回去。
然而五条悟却半点也不觉得好笑,抿着嘴大步走来,气势汹汹地抄起桌子上的信纸,上面果然和他收的信一样,只有一句话。
【硝子,喝酒伤身】
又翻开倒放在桌子上的黑色信封,是一模一样的字迹。
“半小时前,我也收到了这样的信。”五条悟将折成两段的信封掏出来,皱皱巴巴的信纸落到家入面前。
“有人在看着你?恶作剧?”家入看向五条悟,后者正因为没有强大武力防身的好友也收到这种诡异的信件而脸色发青。
“五条?”
“抱歉。”
“你在指什么?”
“要是那个人在送我信的时候抓住他就好了。”五条悟平静地回答。
幸好。
虽然信件来历不明,但没有发现诅咒。
第37章
“虽然你很强,但也别把我想得太弱哦。”
家入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女士香烟,胡乱找打火机的时候眼前递过来一只手,干燥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枚打火机。
“通风系统在门边。”
打火机火焰的红色过渡到香烟上,细细的烟气向屋顶飘去,被打开的通风口吸出房间。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那个恶作剧的人找出来。黑底白字,这种搭配最常见的是墓碑吧,要是那个人拿着这样的信去戏弄高层,那些家伙一定会责怪你监管不力。”
既然能悄无声息溜进被天元结界笼罩的高专,那么一定是有人刻意放任,而这个人不管是不是五条悟,都只能是五条悟。
“虽然你是个人渣的事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但无缘无故让无辜人被黑锅也不是我能看下去的场面。”
家入吐出一个烟圈,将香烟在干净的烟灰缸里按熄,她还有几具从祓除现场找到的咒术师尸体要解剖,没空和五条悟再谈天说地。
将摆在桌子上的两封信塞进五条悟手里,又耸拉着眼皮从购物袋里摸出一根化得没那么严重的薄荷味雪糕,朝五条悟挥挥手,赶人。
“加油,接下来不要来烦我。”
五条悟一边皱脸一边听话的走出去,医务室的门砰的一声在他背后关上。
深山老林里,即使是初夏的傍晚也依然有些凉意,五条悟嚼着冰棍走在高专内部的鸟居参道上,青色石砖砖缝中茁壮生长着细小的青苔,再往前走就是薨星宫的入口。
自从十年前的那件事发生后,他就鲜少主动前去薨星宫,天内理子的死亡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真要说对天内的感受,大概就是一个有些合拍但并没有认识几天就死在祓除咒灵途中的后辈吧。
有些遗憾,但并不会被困住。
飒——
山风吹着鸟居两边的树叶簌簌做响,大步向前走的双腿突然停下。
被困住。
五条悟摘下眼罩,苍蓝色双眼中流转着流光,目光直直探向前方,红色鸟居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他和另一边分成两个平面。
这个地方他记得,毕竟是人生第一次被捅了一刀的地方,还差点死掉,认谁都会印象深刻。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被那两封堪称恶作剧的信触动了心中那个名为“夏油杰”的存在的记忆,他走到这里,又不知不觉回忆起过去。
被困住。
五条悟在舌尖碾着这几个字,大脑仿佛终于被揭开一层困住他许久的迷雾。
被时光冲刷得边缘有些模糊的记忆在这刹那清晰起来。
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的刀尖刺破贯穿他的身体,他记得他对当时的挚友说:
“将天内她们带去天元大人那里。”
天内理子和他很合拍。
天内理子也会和夏油杰很合拍,虽然表现得不明显。
和伏黑甚尔交手昏迷过去的夏油杰是在薨星宫内找到的,天内流出的血液染红了薨星宫很大一片地。
五条悟将五根手指插/进头发,他脑袋发热地想,这么明显的真相就摆在眼前,为什么当初没有发现。
不,并不是没有发现,他只是懒得去思考这个真相下藏着怎么样的伤口。
星浆体事件,走出来的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的灵魂都留在了那个时间里。
他对空气说对不起,好像那个温和笑着的少年还在站在对面。
十年前因为觉醒反转术式并实力提高一大截的喜悦被时间削掉光滑的外表,化作一把尖刀跨越时空捅进他此时的心脏里。
五条悟呼出一口气,因为已经过了保存的时间,袋子里买来解热的冰棍已经完全融化,甜腻的液体从袋子里渗出来滴进泥里。
在鸟居旁边的操场上找了个垃圾桶扔掉,高大的身影在西山日落的斜辉里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临近傍晚,天空的一半已经被深蓝占据,一枚微小的下弦月挂在天际,太阳最后一丝余辉也即将消失在山巅。
身后传来脚步声,五条悟头也不回道:“这么晚还出来散步?”
“毕竟也算得上是老人家了。”来人自我调侃了一句,让五条悟心头的郁闷散去了一点。
一身黑衣的夜蛾正道和五条悟站在同一条台阶上,墨镜下的眼睛里也不知道藏了什么情绪,语气倒是平静。
“我听硝子说了,你要是气不过,这几天可以去找那个神秘人。”
“这算是放假?”五条悟挑眉,“上面拉群老橘子会哭哦,说不定还会闹到夜蛾你的办公室里指着你的鼻子问你不安好心之类指控的话哦。”
夜蛾斜了五条悟一眼:“咒术师人少,但还没有少到一半的任务都包揽到‘最强’头上,特级咒灵也没有那么多,悟,少惯着他们。”
五条悟表情嫌弃:“我可没有惯着那些老橘子,夜蛾,说法好恶心。”
夜蛾看上去想动用自己久违的指导の铁拳,看出这种意图的五条悟迅速抱头,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让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虽然也有些受用就是了。
在外界叱咤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的咒术界最强首屈一指的刺头五条悟,在他面前实际上是这样的亲近态度,夜蛾正道觉得自己被弱智高层从清早就气到晚上而长起来的结节都消了下去。
不过夜蛾并没有顺着五条悟的打岔把话题转移出去,有些话总要说,不然他怕再次失去一个心爱的学生。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悟,不要将不属于你的责任抬到肩膀上,拒绝那些直接向你下下的委托,需要祓除咒灵让他们过一遍总监部的审查。”
五条家和普通人的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有联系,但这并不是那些人能越过咒术界,越过总监部直接向最强下委托的理由。
夜蛾看过伊地知的官方任务之外的多余任务的报告,大部分都是一二级的咒灵,根本不需要出动五条悟。
五条悟不是很在意:“无所谓啦,反正我也不需要很多睡眠,而且我是最强嘛~”
夜蛾:“”
夜蛾动手了,捏紧的拳头狠狠砸在五条悟的脑袋上,后者嗷一下抱住头,从眼角渗出因为疼痛而流出的眼泪。
“明天给我交一万字检讨。”夜蛾气得心肝痛。
无视五条悟的控诉,他痛心疾首道:“你是最强又如何?人心的贪婪是填不满的,不要仗着自己是最强就无所谓向那些饥饿野兽投去的食物。”
“你以前总是和夏油因为‘咒术师理所当然保护普通人’而吵起来,有时候还会火气上头在上课时间大打出手,但是悟。”
夜蛾摘下墨镜,他的眼神沉重而有力量:“你现在难道不是在践行夏油的意志吗。”
无所谓等级,压榨本该休息的空余时间去各地祓除咒灵,既然对要到处操心普通人这件事感到累,那就干脆旷掉任务去放松。
保护普通人是咒术师的义务,并不是此生唯一的目标。
只要不使用咒术残害普通人,咒术师除了与生俱来的术式便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们可以自行选择自己的人生应该怎么去活,而不是被虚假的道德责任捆绑。
五条悟沉默着,用手指将台阶缝隙里的杂草拔出来,他用轻松的语气转移现在不是那么让人愉快的话题:“夜蛾~这话被高层听到,他们肯定会给你按一个教唆罪吧。”
夜蛾冷着脸说:“如果你能被我说动的话,我这个教唆罪还是很有含金量的。”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五条悟那个不经逗的笑点,他捂着肚子坐在台阶上哈哈大笑,一边气息不稳地说:“教出了咒术界最强的现在的高专校长,实际上是嘴皮子很利索的教唆犯?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我要去找硝子,告诉她我们的老师是隐藏的教唆犯。”
五条悟站起身,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夜蛾的话听进去,只是帅气的脸上扬起一个嘻嘻的笑,大踏步向已经暗下去的林中道路走去。
失去谈话声的操场只有夜风摇晃树叶的声音。
夜蛾在台阶上站了好一会儿,才从衣服的内袋里拿出黑色的信封。
信封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连笔画尾端一些习惯性上翘的弧度都眼熟得像是他昨日还伏在办公桌前批改三个学生尽显个人风采的作业。
【夜蛾老师】
光是看到这四个字,夜蛾就差点没忍住眼泪,那种感觉就像已经丢失很久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客厅的桌子上,就在一堆早就翻过的置物架杂物里安稳地放着,连一点灰尘都没粘上。
“也不知道五条君有没有考虑夜蛾先生的意见。”
太宰从后面的黑暗中走出来,他看着夜蛾萧瑟的背影,心想离开地狱时多拿一封信果然是正确的。
“要是无视那些调度命令好好放松一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杰的执念是什么?”夜蛾转身之前将墨镜重新架到鼻梁上,现在无法看清他的眼神。
其实太宰在给五条悟送信前,先一步来到高专,将第一封信交给夏油杰曾经的老师。
咒术师数量稀少,绝大部分还都是血脉传承式的,从一个完全普通人的家庭中诞生的咒术师可想而知在他被咒术界发现天赋之前要遭受多少不理解和闲言碎语。
太宰暂时没有得到夏油杰父母的信息,所以无法判断夏油家是怎样的气氛,但既然有关于夜蛾正道的信,那就说明这位老师在夏油杰心中依然占据一定份量。
说不定夜蛾正道还是夏油杰在咒术界的领路人,兼教导者身份,这种身份不亚于人生的第二位父亲。
所以太宰找到了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办公室里的橱柜里摆着两个相框,一个是五条悟和他以及一个女生的合照,三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惆怅,太宰猜那个女生就是夏油杰信上的硝子。
另一个相框里是一张四人合照,照片上的人都还很稚嫩,眉眼间都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少年模样的夏油杰赫然在列。
老实说,太宰在这两张对比鲜明的照片中嗅到了糟糕的气息。
联想到夏油杰现在身出地狱那副满身是血的断手模样,他几乎能从中构建出一个让人相当难过的故事。
他有限的同情心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到谁的身上。
五条悟?夏油杰?夜蛾正道?还是存在感不高的家入硝子?
车祸现场不管是浑身浴血的人,还是干干净净的人都有可能下一秒就倒下死去。
这种攀比没有价值。
“暂时不清楚哦,不过应该和你们有关吧。”
“啊,这么想想确实。”夜蛾正道如此说道。
等到这个惊才艳艳的学生死去几个月后,他才发觉夏油杰其实并没有多么大的人际圈子。
来来回回能和夏油杰周旋谈笑的不过那么几个人,再排除叛逃后结识的那些同伴,居然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个孩子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心情,挂在脸上的永远是一副泥塑刀刻的笑容,他表现得太过成熟,有时候就算是夜蛾都会下意识将他当做一个温和的大人。
夜蛾正道就此被夏油杰的笑面欺骗过去,忘记了那些街坊邻居偶尔流传出来的闲言碎语;忘记了那对被压力逼到只能靠向外界发泄却又对伤害夏油杰而愧疚到快要绝望的父母;忘记了那个笼罩着雾蒙蒙尘埃的红色的儿童木马;忘记了那个压抑而幸福的家庭。
整理好自己起伏的心情,夜蛾斟酌地说道:“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和悟说清楚。”
毕竟悟和杰的关系比他和杰的关系紧密得多,如果是要帮助杰的灵魂解开执念,显然身为挚友的悟更合适。
哪想到太宰诧异地抬起眼,有些夸张的表情甚至让夜蛾以为他的意见是什么荒谬的笑话。
“我建议这件事还是等五条君自己去发现。”
太宰的声音在夜风的吹拂下透出几分温柔:“要等五条君通过夏油君送到人世的信,慢慢去了解过去他没有接触过的夏油君的世界。”
“夜蛾先生也不要妄自菲薄,对于夏油君来说,您的意义原比您自以为的意义大得多,也重要得多,如果有一天夏油君的执念消解,他曾经的老师也一定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夜蛾正道梗着一口气,他看向太宰:“那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太宰微微一笑。
——
那条黑色水流的河似乎有固定的涨落,这个时候的水位线比先前看到的低了大概一厘米左右,也没有浓重的水汽形成雾飘散在周边。
夏油杰脚边的信被太宰全部抱走了,他猜测这些信应该是拿到太宰休息的宿舍里去了。
那些信上的内容,老实说,夏油杰也不记得他写了什么,残存的记忆告诉他都是一些奇怪的不成句段的零碎语言,甚至可能都不具备基础的逻辑,无法被人读懂。
但早期的信里确实写了有用的东西,关于他作为盘星教教主十年间发现的有关整个咒术界的巨大阴谋。
似乎有个什么人,现在姑且称之为幕后反派吧,虽然这个称呼他也能担任一下,但既然人都死了,这种中二病气息爆炸的称谓还是让给别人吧。
那个幕后反派,据他十年的观察,似乎在策划一出企图谋求整个咒术界的攻占计划,暗中往咒术界高层插了不少棋子,具体多少他不得而知,总之都是一些职位高的家伙。
最重要是,这个反派他觊觎咒灵操术。
夏油杰露出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
觊觎咒灵操术就像是在觊觎他的身体一样让人倍感不适。
幸好最后把收集的咒灵全部使用,不然他吃那么多年呕吐物得到的实力全给别人做了嫁妆,只要一想到这个设想差点变成现实,夏油杰就感到胃里翻江倒海。
太宰蹲在河边,左手握勺子舀河里的黑水,右手捏着一只狼毫沾勺子里的水,然后往脚边的白纸上一划。
只有水渍,和透明的水的颜色。
“需要墨水可以去商店买。”夏油杰站在桥上嘲笑太宰这傻样。
太宰头也不抬:“人贵在有求知之情。”
他们俩的日常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聊天不多,因为太宰总是想从夏油杰嘴里撬出来那个可怜虫的故事。
夏油杰自然是不肯的。
信都让你送了,亲朋好友也都让你接触了,还想怎么样?
往往面对对面射来的花里藏针、棉中抽絮、夹枪带棍的刺探,夏油杰总是做出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反击回去。
找不到痛点没关系,总之无差别攻击,总能有一个戳到对方心坎上。
太宰将勺子和狼毫收起来,把废纸揉成团塞进工具箱里,这个箱子原本是信箱,因为每次送信都不多,堪称夏油杰专属信使,没有使用箱子的必要,就被他用来装一些杂物。
第二次信只有一份,收信人还是五条悟。
这次是关于什么的?
应该是一些独白吧,不然五条悟不至于会露出片刻僵硬的神色。
身材颀长的白发男人掀开眼罩,手指上燃起一团蓝色的虚渺光团,眼睛直直盯着太宰。
“看来你能看到咒力。”
太宰点头:“不只看得到,还拥有术式,而且绝对比你强。”
嚣张的台词。
五条悟的目光在太宰平静的面上打了个转,忽然拉长语调:“比无下限还强大的术式?要来比一比吗?赢了我给你吃小蛋糕哦~”
白发男人诱哄似地晃了晃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透明盒子,一块做工精致的黑森林蛋糕。
“我对色素过敏,吃了就会立马死掉。”太宰面不改色地说。
“过敏的话就没有办法了。”
五条悟可惜地说道,然后指尖的术式顺转轻轻被抛上空,蕴藏着能够将一整片山头全部吞噬的恐怖力量的咒力团就这么冲着太宰的面门而来。
蓝色的光在眼前放大,仿佛将人拉进宇宙中正在坍塌的蓝色星球,巨大的吸力一刻也不停息的将太宰往咒力中心拽去。
太宰听到五条悟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膜传来。
“没法吃蛋糕的话,这次的比试就取消奖励机制!”
这个家伙恶劣得像那个主世界加入侦探社的傻瓜太宰治。
太宰在这一刻决定将五条悟拉进自己最讨厌的人名单里。
咒力团在靠近太宰身体几厘米的时候撞上了颜色更加浅的、以缓慢速度旋转着围绕在太宰身体四周的光带。
巨大的撞击声以具现为画面的形式在空气中震荡开来,只会出现在咒术师视野中的如同一朵巨大的水花的绚丽景色缓缓消失。
五条悟保持着刻板的笑容,趁着太宰的光带没有完全消失,他的双眼眼瞳浮起奇异的蓝色光晕,六眼的功能开到最大——
无法解析。
五条悟一顿。
刚才见到对方时六眼传来的也只有四周的各种垃圾信息,就仿佛那个黑发男人不存在于这片空间里一样,只能通过肉眼的寻常视野看到对方站在面前,然而却得出无法解析的结果。
六眼与普通的视觉感受产生了错位。
“观察得足够久了,五条先生得出什么结论了?能麻烦告诉我吗?我也很好奇我在你们眼中是什么样子。”
“一个不存在的人。”五条悟收敛了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手里夹着信封,“这次又是写的什么东西?现在距离万圣节还有大半年,这么早就要把压箱底的节目拿出来表演好像不太好。”
“但作为被表演的对象,讨要一点报酬我觉得没有问题。”
五条悟脸上的表情归于一片无画面的平静,正是这样,才让他身上属于人类的气息褪去。
长长的白睫毛下露出宛如天空延展一般广阔无垠的蓝色眼眸中不在氤氲着属于人类的感情,五条悟的语气透出冷酷的意味,好像只要太宰不回答,他就会当场将其就地正法。
“你是谁?”
“一个普通的记录者,正在记录一个值得被铭记的故事,目前就职于一家信局,为我的雇主送信。”
太宰左手掀起斗篷的一角,右手放在左胸前,向着五条悟行了一个优雅的绅士礼仪,旋即消失在原地。
五条悟周身的气压更低。
他的嘴角下撇,看向信纸的目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
【叛逃才不过半年,悟就比以前的他难缠了很多,实力肉眼可见变得更强,由于不想和悟交手,所以放弃想要收服的咒灵逃走了。】
【不想和悟遇上。】
不管这封信是不是真的,但以曾经的挚友的熟稔口吻来写
五条悟,破如防。
第38章
五条悟脸色阴沉得要滴出黑水来,他怀着满腹怨气在帐里大开大合地撕碎拥有增殖属性的咒灵本体,在漫天黑色的咒灵血雨中散发出“没有杀够”的暴戾气息。
辅助监督伊地知战战兢兢地从车里拿起一把伞在头顶撑开。
构建帐的咒力缓缓褪去,没有范围限制的咒灵血液顺着风倾斜方向,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不过在五条悟返回前这些血液就已经消失。
当今咒术界的最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连续好几天没有睡觉到处祓除咒灵。
总监部巴不得五条悟一直是这样,但又自觉这种情况出现的时机不多,所以抱着羊毛白不薅的心态将大部分任务倾斜到五条悟身上。
唯二可怜的大概就是咒灵和辅助监督了。
伊地知推了推眼镜,发青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底也积压着浓重的黑青色。
虽然有换班,但任务强度还是让他有些受不了。
将伞收起放回后备箱,伊地知打了个哈欠,溢出的生理盐水的朦胧视野里出现一个高挑的人影,他连忙摇摇头,将浮在面上的困倦压下去。
“五条先生,接下来还要去另一个任务地点么?”
“不去了。”五条悟的视线扫过伊地知泛着红血丝的双眼,“伊地知你回去吧。”
说完,不等怔愣地伊地知反应过来,五条悟就已经消失在原地。
苍将短距离的空间压缩,五条悟的身影在空中一次接一次出现在不同地点,途径闹市区他也没有任何收敛。
“妈妈天上有个人。”五岁的孩童拉着母亲的手指着刚才五条悟出现的半空。
“是气球吧,这几天广场做活动在飞气球。”母亲耐心地说道。
将类似的对话抛在身后,五条悟冷着脸回到高专,一路顶着低气压到医务办公室抢走了校医小姐的椅子。
“高层招惹你了?”家入将沾满福尔马林气味的白大褂挂在门外,省得惊扰了大白猫敏感金贵的鼻子。
栗色长发的女性仔细观察了下五条悟露在空气里的半张脸,挑眉笑道:“看来这次把你惹得不轻,唇蜜都没有涂。”
生着闷气的青年一顿,旁若无人从制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只蓝色外壳的唇蜜。
他一边涂,一边将这几天随身携带的信拿出来。
“高层那群烂橘子还没胆子招惹我。”五条悟冷笑,下一秒语气就变得格外不爽,“那家伙又送来了一封信。”
说起信的内容,五条悟激愤起来:“杰怎么可能不想见我!混蛋!骗子!休想离间老子和杰的感情!休想!”
连老子这个自称都久违的出现了,看来是真的气地不轻。
“五条大少爷骂人的词汇库存还有待增加。”家入一边说,一边翻开信,一目三行看完,平静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这写的是夏油叛逃之后的事情吧。”
五条悟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家入的表情更加难以描述,她深吸一口气,对反坐椅子趴在椅背上的大白猫说:“五条,你觉得那个时候的夏油愿意见你?”
愿意见才有鬼了,要不是需要外出收集咒灵,家入觉得夏油杰可能会在盘星教宅个三五年。
毕竟是把养了很久的猫遗弃,她觉得作为饲主的夏油杰要是见到五条悟少不得被戳心窝子。
“先不说他那个时候想不想和你遇见,就算遇到了,你们估计也会大打出手吧。”
毕竟是那么大的矛盾,按照两个气血*方刚的dk的脾气,说不定会打得惊天动地。
然而五条悟却否认道:“不会。”
家入表情诧异。
五条悟认真地说:“如果是那个时候的我的话,应该会想要一个清楚的解释。”
什么叫做我的选择都是正确的?五条悟垂下眼,磨着后槽牙,什么叫我想杀就杀?
这种含糊的敷衍话是在打发狗吗!?
而且——
“我那时也稍微变得成熟了一点吧,不会再那么热血上头冲动行事了。”五条悟把下巴磕在手臂上,声音低沉。
但也不像现在这么心肠冷硬,那个少年时代的五条悟还没有认识到“夏油杰已经离开了”这件事实。
当时的他是怎么想的呢。
啊啊——
杰一定会再回来的。
高层对夏油杰的通缉令,五条悟权当一张废纸。
猫不理解狐狸的话,但是猫愿意听听狐狸的真实想法。
于是少年五条悟等了半年,他没有等到夏油杰回来。于是他又等了半年,夏油杰还是没有回来。等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他终于意识到,夏油杰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如果我们两个见面,肯定是杰这个胆小鬼先跑掉啦,就像这封信上写的一样。”五条悟的指尖拈起来信纸,隔着眼罩,视线深深凝望着上面熟悉的字迹。
他回想起那个神秘人的自我介绍。
“他说他是为雇主送信。”五条悟自说自话,“这个雇主是谁呢?”
不存在咒术的信,没有心跳的活死人信使,熟悉的笔迹和口吻。
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浮现在五条悟脑海。
“硝子。”五条悟忽然说道:“你说这封信是不是就是杰亲手写的?”
这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猜测,但五条悟听到自己不算冷静的声音:“五条家的藏书库里有关于灵魂的记载。”
他觉得他的血液在沸腾,目光夹杂着狐疑的灼热,仿佛要将薄薄的信纸盯出一个大洞。
家入指间转着一支钢笔,即使是听到一个亡者在给他们写信这种超出常理的猜测,而这个亡者是夏油杰,她的表情也依然很淡定,但手指却不经意僵住一瞬,钢笔也掉在地板上咕噜噜滚到一边。
她没有否认五条悟认为的那个可能性,虽然作为咒术师活在这个世界上二十多年,听闻的关于灵魂大多是一些博眼球的谣传,相当少的时候,才会有如同几个月前解咒的诅咒女王祈本里香这样的例子。
“确定不是咒术?”家入还是保持着冷静,没什么光彩的双眼此时映照出冰冷的医务室,两种不相容的色彩融合在一起。
早已故去的人为他们送上一份份信件,如果这不是恶作剧,如果这不是咒术,这意味着什么,五条,你明白吗?
家入走到窗边,任由阳光洒满她的全身,驱散她一瞬间升起来的冷意。
五条悟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家入话中隐晦的提醒,还自顾自沉浸在微妙的喜悦里。
他压在心头好几天的不愉快全部被“夏油杰寄来的信”这几个字击溃,整个人变得活泼起来。
“总之不管是不是咒术,下次再见到那个男人问一下就好了。”五条悟期待地说。
听到这话,家入又升起抽烟的欲望,她烦躁地转过头,和高兴的五条悟对上视线,眼中的淡漠让后者下意识收敛了嘴边的笑。
校医抓了抓头发,面对五条悟,她的话有些难以开口,但犹豫一秒后,她还是语气冷淡地道出一个事实。
“夏油已经死了四个月了。”家入瞥了眼神色如常的五条悟,沙哑的嗓音继续说,“这么多天,夏油的灵魂依然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么?”
五条悟察觉到什么,洒在他身上的阳光失去温度。
孤零零游荡在空寂的世界,还写来了信——
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不肯安心地离开?
让亡者灵魂驻留无非就是那几个原因,要么被困住,要么还有执念,那个神秘人说信是有人委托,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
杰那个时候明明表情是释然的吧。
五条悟差点气笑了。
所以杰临死前的释怀也是骗他的?
陡然意识到这个事实,五条悟当场表演一个笑容消失术。
“总之,关于写信的人到底是谁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在此之前,先把那个信使找出来才是重中之重。”
“五条?”
家入看向五条悟,后者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五条!”家入又喊了一声,这次五条悟终于回神了,“一遇到夏油的事情就这么容易松懈啊,这样可不行。”
五条悟揉了揉皱起来的眉心,莫名委屈地撇嘴,嘟囔:“毕竟是关于杰的事情。”擦了唇蜜的嘴唇有着一层莹润的光泽,“而且就像你刚才说的,杰没有转世,他的灵魂在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都说了那只是猜测。”家入有些无奈了,大猫的低落情绪难免让她也受到一些影响,于是校医小姐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快要被体温融化的薄荷糖。
“以前也没见你对夏油这么上心,现在怎么突然就变了。”家入好笑地看着五条悟将和塑料膜粘在一起的不成形状的薄荷糖扒下来塞进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从口腔扩散到鼻腔,最后冲上天灵盖,五条悟皱着脸咂嘴,他是个大甜党,就算薄荷也有甜味,但还是清爽气息占了上风,他吃得很艰难。
听到家入的话,五条悟用舌尖将糖块抵到上颚,在微微的痒感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缄默的态度像是迟疑,又像是在权衡什么。
就在家入放弃追问答案的前一秒,五条悟终于张开嘴巴。
低低的嗓音像是夜晚入睡时被周遭喧哗遮住的耳鸣,只有仔细去听才能听到。
“因为杰已经离开了啊。”他的语调很平静。
因为当事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就算放声大喊“夏油杰是世界上最执拗的人,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这种话,就算喊到声嘶力竭,喊到喉咙沙哑出血,当事人也不会听到。
所以不用顾忌什么,可以说出心里话。五条悟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那方窄窄的墓碑,将所有声音和色彩,连同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他并不想对硝子说这些,因为这仅仅是他和杰之间的事情,但回首那段有些酸涩但快乐占据半壁江山的少年时光,当在他记忆里依然鲜活的画面中的人却已经只剩下家入硝子一个人时,他又不觉得这只是他和杰之间的事。
别扭地想要诉说,又碍于最强的面子开不了口。
五条悟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杰那样成熟。
一沓白纸突然砸到五条悟的头上,因为无下限的防御他没有感受到什么痛处,但啪的抓耳的声音让他挣脱了略显低迷的情绪。
“真是不客气啊硝子~GreatTeacherGoJo珍贵的脑袋被打坏了学生们会闹的。”五条悟迅速调整出一副插科打诨的混样子。
家入淡定地收回手里的资料:“闹什么?闹着去银座吃金枪鱼寿司还是牛排?”
“别一直在我这里赖着。”校医小姐将挂在门外的沾满福尔马林气味的白大褂重新穿回身上,刺鼻的气味让五条悟下意识后仰,“感觉滚去干你该干的事情,我要去解剖室了。”
去找夏油杰,别做出那种寂寞得要死的表情。
家入在门缝里隔着摇晃的树影看着清健的背影逐渐远去,五条悟离开后她绷直的情绪终于不用在藏起来,她坐到椅子上,拉开的抽屉里的资料底下,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隐约在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照片上的少女一改懒散的模样,叼着香烟对着镜头比耶,身后两个少年分站在她两侧,表情是一致的不服气,相互冲对方竖中指。
校医小姐长久地望着这张照片。
地狱。
太宰将从夏油杰那里收来的信分类整理,按照收信人的名字分成好几份,其中给五条悟的居然不是最多的,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收信人与五条悟那份齐平。
青年挑了又挑,时不时停下来思考些什么,最后在外表最陈旧的那一沓信中挑出一份份量最重的。
鸢色双眼深深凝视着信封上收信人那里写着的文字。
——
距离神秘人消失三天后,五条悟再次遇到了对方。
黑发微微蜷曲的青年像他消失时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五条悟面前,无视最强咒术师的压力,太宰抬起手挥了挥:“好久不见,五条君。”
五条悟紧紧盯着太宰,在对方出现的一瞬间,他就特地分出部分精力关注空气的波动,手里比着领域展开的起式手势,避免太宰再一次跑掉。
仿佛看出五条悟在警惕什么,太宰抽出信,笑眯眯地打了个预防针。
“不用担心,这次我不会突然就找不到人。”太宰向五条悟走去,用苦恼的口吻说,“毕竟我上次都说了我是个记录者,作为记录者,重要的当然是一个好的故事素材。但作为我素材的雇主却怎么也找不到关于他的事情,这让我很苦闷,正思考着该怎么得到雇主的过去时,我找到了这样的一封信。”
那封信递到眼前,五条悟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看过去,当看清上面的文字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仿佛呼吸在这一刻中断。
“你的雇主是谁?”隔着眼罩,对方的视线穿透中间所有的阻碍,落在太宰身上。
太宰将信往前递,五条悟没接,他也就没说,只是挑起一边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发男人,仿佛在说,你不接,我就不说。
那封信终于被扯了过去。
太宰微微一笑:“我的雇主名字叫夏油杰。”
那颗悬在心头上的巨石在太宰的话说完后顺势落地,发出震彻天地的响声,五条悟在这声巨响中失去了片刻意识。
真的是杰,他在心底呢喃,感到前所未有的莫大的悲怆袭击了他。
他的挚友,是面对他时,抱着不得不死去的必然未来,痛苦的死去的。
五条悟的嘴唇哆嗦了下,他强行镇定下来:“杰为什么要写这些信?”
太宰垂下视线:“谁知道呢,我只是一个信使,真相需要五条君自己去寻找才行。”
五条悟在舌尖滚着真相这两个字,他苦涩地笑了笑。
“我并不清楚杰的过去。”
他没有拆开信封,只是在看到那两个亲昵的称呼后像是被烫伤一般移开视线,他靠在墙上,巷外的汽笛声模糊传来,咒术师捏了捏信封的厚度,最后仰头将后脑磕在墙面上。
泛黄的信封上,是少年时期的夏油杰也很少在他面前提起的【妈妈、爸爸】
这是那个弑父弑母的夏油杰写给亡故的父母的信。
五条悟忽然觉得手上单薄的信有千斤重量,似乎下一秒就会从他手中脱离,重重砸到地上,砸破地面老旧的石砖,直到砸进那个未知的过去。
“由于我并不知道夏油君的父母在那里,所以暂请五条君代收,如果有夏油夫妻的”
“没有。”
太宰抬起头。
五条悟说:“没有,没有夏油阿姨他们的住址。”
夏油宅里空无一人。
五条悟说:“夏油阿姨和夏油叔叔,已经被杰杀死了。”
在十年之前。
十年。
太宰同样一愣,但轻声道:“原来如此。”
杀死父母的罪孽还背负在夏油杰的身上,这是无法洗去的绝对不能被人容忍的罪恶。
第39章
“五条君已经知道了。”
夏油杰今天从桥上转移到岸边,正盯着流动的河面发呆,由于过于入神,太宰的声音传来时,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悟知道了?
啊,是信啊。
“那又如何?”夏油杰说,“反正悟也到不了地狱吧。”
“原来是有恃无恐。”
“你要是愿意这样想的话。”夏油杰将手伸进水里,刺骨的寒意冻僵了他的手指,散乱发丝下笼罩着阴翳的眼睛向另一边瞥去,“看起来遇到了什么好事情。”
太宰敛眉垂视夏油杰,说出的话让后者僵在原地。
“他带我去了夏油宅。”
时间拉回现世。
太宰和五条悟并排走在通往夏油宅的路上,拿到信后只放任自己被情绪淹没几分钟,五条悟就再次恢复往日不着调的样子,明里暗里想打探太宰的信息,都被太宰不不着声色的糊弄过去。
“你肯定会把杰家里仔仔细细观察个遍然后写进你的书里,这种会暴露隐私的失礼行为我都允许你了,多少也让我知道一些你的事情嘛~”
五条悟睁着一双苍蓝色的眼瞳,那抹蓝色倒映着太宰的影子,作为有幸被誉为“苍天之瞳”的眼睛观察的对象,即使是已经感受到宛如x-光的被剖析的不适感,太宰面部表情也纹丝不动。
他牵起唇角,变成一个假模假样的微笑。
“五条君这双奇特的眼睛也观察出足够多的信息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是前辈淌过血的教训才得出的至理名言。”
六眼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这种自爆卡车的事情五条悟才不会说,比起向对方透底,还不如就保持现状。
于是五条悟顺势卡着太宰的话:“这是前辈的经验?可以给我这个后辈说说当时的经历哦,气氛烘托到位我也可以给太宰君递个肩膀。”
太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五条悟笑眯眯地回视:“别看我这样,我的学生们都很喜欢我的安慰来着。”
那你的学生们真是受苦受难了。太宰的眼中传递中这样的信息。
“到了。”在穿过几栋居民楼后,在靠近街角的位置停住脚步,在他们正对面有一栋刷了乳白色墙面的独栋小楼,被围墙围起来的院子外面钉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夏油】的字样。
“喔喔喔,就是这里。”五条悟将手抬高,越过对普通人来说有点高,对他来说只是刚到胸口的白墙,从里面的盆栽里拿出开门的钥匙,一边开门,一边用怀念的语气对太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里了,大概有三年?也有可能是五年,家政公司的人很负责嘛,院子里的花都照顾得很好。”
铁门发出绵长的吱呀声,常年只有花和昆虫生活的安静庭院闯进来两个人人类。
窝在院子里的空花盆上的流浪猫弓起背,朝擅自闯入它的领地的四脚兽哈气。
入户门和客厅窗户错开落后几米,结构呈一个倒立的L形状。五条悟并没有走入户门,而是直接踏上深色木板的一楼露台,从旁边的花盆底座里掏出开窗钥匙。
太宰跟在五条悟身后直接进入客厅。
靠墙的沙发和正对沙发的大盒子电视机,这个客厅里不管是什么东西**干净净,没有因为无人居住就将家具盖上防尘布,空气里也没有被闲置很久的房子特有的腐烂气息。
这里被人用心地保存着。
五条悟进入这里后原先在路上的那股劲再次沉静下去,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不高兴也不悲伤,只是弥漫着一种回忆的气息。他的坐姿端正,和他表露出来的张扬没距离感的性格不同,就像是在别人家做客一样,难得的安分。
几分钟后,五条悟忽然想到什么,拆开黑色信封,展开信纸,这次写满了很多页,他不再像对待前两份被误以为是恶作剧的信那样满不在意地单手拿着,而是双手正正经经地拉着信纸两侧边缘,尽可能让折叠起来的两半纸保持在一个水平面上,态度很端正,距离离得稍远,那是一种和别人共同看什么而刻意拉远的姿势。
太宰环视一周,他断定夏油杰杀死父母时就在这个地方,但他并没有在房间里看到什么,入目皆是整洁而干净,所有的小摆件和挂饰都透出温馨的气氛。
但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正确的,和这一份温馨是割裂的。
不论夏油杰杀死父母的原因是什么,一定有什么东西将他本人内在的某种观念扭曲,直到在某天这种扭曲的观念遭受到冲击,然后彻底垮掉,才会让夏油杰内部的天翻地覆显化到外在的巨变。
太宰的视线一一划过客厅的每一处角落,终于在窗户那一面的墙角发现了被窗帘罩住的红色儿童木马,这个木马外表的漆面已经剥离,有些崩坏,让它看起来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那是杰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五条悟握住拳抵拢额头,他的脸颊鼓起又陷下去,安宁明朗的气息因为看完了手里的信而泛起暴风雨时的巨大波澜。
他动作多余地抓了把头发,又扯了下眼罩,手脚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直到几秒钟后,他才强行让自己从这中状态中脱离,转头对太宰解释说:
“我来这里做客的时候夏油阿姨说的。”
“五条君,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需要休息吗?”太宰突然打断道。被迫回忆已经回不去的幸福过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这点他感同身受。
“不,不需要,准确来说完全没必要,我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信里写的东西完全掀翻了五条悟对夏油杰的某些认知,导致他现在头脑很混乱,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实际上对他的打击很大。
因为这封信让他意识到,他自诩夏油杰的挚友,但对名为“夏油杰”这个个体的内在其实是不了解的。
“总觉得有种挚友失格的感觉。”五条悟幽幽地说道,他将信折起塞回信封,目光转向那只红色木马,继续上一个话题。
关于这只木马的记忆他并没有多少,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夏油阿姨曾笑着和他说“只要在站在这个木马边上叫杰的名字,杰就会过来哦”的话。
他又想到信,想到信里和夏油妈妈完全割裂的话,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知道作何感想的难过。
玻璃哐哐的声音响起,五条悟转头,看到太宰站在露台上,见他转过视线便侧过身体,露出在窗户正对着的大门外探头探脑的老婆婆。
“是枝香回来了么?”老婆婆眯着眼,手一边往衣袋里摸,结合她这样样子,大概是在摸老花眼镜。
枝香是夏油妈妈的名字。
五条悟大踏步出去,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枝香阿姨没有回来,我是杰的朋友,叫五条悟。”
夏油杰叛逃属于咒术界内的事情,按照高层的规矩只归咒术界管,而杀死父母的事情也是总监部的人处理的,警视厅之类的相关成员全部被封口,毕竟一个连父母都能够下杀手的危险分子流窜在社会上引起的恐慌会增加咒术界无谓的工作量。
没有人知道夏油夫妻的死亡,只知道他们是移居去了国外。
老婆婆把眼镜戴上,浑浊的双眼将五条悟打量一边,嘴里说着“小伙子长得好看”之类的赞扬话,然后才叹气说道,“我还以为是枝香回来了。”
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五条悟问:“老婆婆找枝香阿姨有什么事么?我这里有枝香阿姨的联系方式,可以帮您问问。”
一听到还能联系到夏油枝香,老婆婆搁下一句等着,杵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对面走去,不多时拿着一个盒子出来。
盒子巴掌大,珍珠粉,缠着一圈红色的绷带,打着一个蝴蝶结。
“这是小杰当初在我这里定制的手工项链,说是给枝香的生日礼物。”
“很用心的选择了贝母,还要求要做成鸟的模样。”想到当时找上自己的少年,看起来很疲倦,但说起要订做项链时的目光很温柔,老婆婆捂着嘴笑起来。
“贝母?”
“哎呀,就是【守护】的意思哦,比我那个不省心的儿子有孝心多了”
五条悟的笑容彻底被崩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老婆婆还在絮絮叨叨一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他统统听不见了,礼节性的笑容摇摇欲坠,全靠着僵直的肌肉支撑着。
“可惜这条项链还没交给枝香,他们一家就匆匆移居海外了,但这已经付过工钱,也是孩子给母亲的祝福,我就一直保存着,希望有天交能给枝香。小伙子,要记得交给枝香哦,这份喜悦她也要享受到才是。”
“您放心,一定会交给枝香阿姨的。”五条悟不敢想自己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又多难看,就算是最强,他也无法在这份礼物面前保持冷静。
人生的变故总是来得匆匆忙忙,太宰站在阳台上,垂眸看着那只木马,庭院里长势喜人的花朵散发出浓郁的馨香,因为过于浓郁,反倒让人感到甜腻恶心。
上个世界因为过于功利导致幻书残缺,这个世界反倒因为想完善幻书而感受到太多悲伤。
“所以,为什么要杀死父母呢?”他喃喃自语,他对夏油杰的执着感到理由又仿佛无法理解。
在地狱中,他问夏油杰:“你不是给出了【守护】的承诺吗?”
夏油杰愣了下,冷白的脸上有过一秒钟的空白,他想否认没有这个承诺,但太宰的逼视让他败下阵来。
“我有不能不杀死他们的理由。”夏油杰麻木地说道。
第40章
太宰:“这种理由能抵得上你对他们的爱?”
夏油杰每听清:“什么?”
太宰重复道:“你所谓不得不杀死他们的理由,抵得上你对他们的爱?”
夏油杰定定地看着太宰:“没有归处的信也能送到它的主人哪里去?”
青年脸上隐约有紧张之色,这让他的亡者气息散去些许。
太宰:“被五条悟代收了。”
“悟或许认为写信的夏油杰被人掉包了。”他晃了一会儿神,庆幸写给父母的信没有真的到他们手里,但又不可避免在心底升起一丁点失落。
大义和爱,夏油杰说不清这两者之间谁更重要,真要分出区别,大概就是数量吧。
大义这边有很多人,爱的那边只有两个人。
太宰又问:“你爱她吗?”
“你的妈妈,夏油枝香,你送给了她一份飞鸟形状的贝母项链,听制作项链的婆婆说,贝母代表着【守护】”
面对与爱相关的问题,开朗的孩子会用带着笑和明朗的眼睛大声回答是的,内敛的孩子会低垂下眼睛,用游移不定的语气小声又忐忑的说是的。
唯有戴着面具的孩子不一样,他会考虑是否该说出真话,所以让想知道答案的人等待很久的时间。
太宰自认为是个成熟的大人,即使他的身体还很年轻,但从“书”中得到的众多的同位体的记忆足够催熟他的灵魂,所以他等得起。
“爱的。”
在说出这个词后,夏油杰凄惨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某种将他困厄的桎梏出现了松动,他萦绕在周身久久不去的怨念似乎都有瞬间的消散。
“如果不爱,我就不会杀了他们。”
这种堪称变态的发言让太宰抬起眼,对于他自己来说,爱这个字眼肉麻又恶心,他无法接受但他并不否认爱的美好。
只是爱与死亡画上等号还是会让人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夏油杰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很认真。
太宰慢吞吞又把头低下去,稍长的刘海扫着他的眼睫毛,阴影下的鸢色眼睛看不出情绪。
他点评道:“极端的家伙。”
夏油杰没有否认:“人总是需要一股尖锐强大的力量推着走。”
“我很爱她,她是个再完美不过的母亲,她的一生是被我毁掉的。”
“她常常说是婚姻夺走她追求自由与梦想的权力,其实不是,夺走她自由与梦想的是我,我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败笔,要不是我,她就能和父亲离婚,去过想过的生活。”
太宰:“那你的父亲呢?总不能影响你的只有母亲。”
父亲在夏油杰记忆中的背影还是年轻时那样高大,他毫不犹豫地说:“很威严,也充满正义,小时候被咒灵吓到睡不着的时候,躺在父亲身边会觉得很安心。”说道这里,夏油杰笑了下,继续说,“某种意义上,他和母亲都是责任感非常强的人,他们从不对别人抱有恶意,但也足够警惕,空闲时会去参加红十字会的外勤工作。”
这是他最初大义形成的根源,因为他出生在一个“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家庭里。
太宰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些怜悯,心想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果然会对儿时的记忆有所美化。
他翻开充当草稿纸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的是他在夏油宅街坊邻居口中打探出来的关于夏油杰小时候的事情。
“杰?噢噢噢,是夏油家的那个孩子吧!那个孩子经常撒谎骗人!”
“夏油杰,我知道他,经常说什么有怪物,有时候还在沙地上推倒其他孩子。”
“夏油枝香经常打孩子呢。”
另一个人和这个说话的争执起来:“怎么回?打孩子的话,杰会那么亲近枝香?”
“夏油先生也很疲倦呢,脸上常常都不带笑容。”
“又骗人了吧,他们一家三口出门的时候都很高兴呢,该说不愧是一家人吗?孩子都坏成那个样子了他们还不好好管管,怎么这么做父母。”
“关于夏油君的父母的记忆只有这些吗?”
太宰朝夏油杰举起手中的笔记:“邻居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夏油杰的目光在展开的笔记本上凝视片刻,大概是看清了上面的记叙,有些无力地勾了下嘴角,细微的弧度显出些嘲讽。
他天生就能看到咒灵,不过最开始只是模糊的影子。在一两岁的时候还能安全度过,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咒力渐渐充盈,那些面目丑陋扭曲的咒灵就变得越发清晰。
父亲要外出工作,家里只有母亲和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只要尖叫母亲就会闻声而来。
但咒灵时每时每刻都存在着。
邻居、同学、老师、亲戚,他们将咒灵播散得到处都是。
人的精力终归有限,不管在做什么事总会被不合时宜的尖叫哭喊打断。久而久之,母亲的网上工作也无法维持下去。
夏油枝香放弃通过网络见识广阔天地的机会,整日围着他打转,收入减少和闲言碎语的压力一起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终于有一天,这份压力冲破闸**发出来。
孩童幼小的身体被甩出去,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他脸上画出长长的血痕。
母亲爆发了。
她歇斯底里的咒骂,把自己摔在地板上放声大哭。
夏油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给母亲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后来她抱着我说对不起。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很烫。”
“后耒他们怀疑我有心理或精神疾病,开始带我去医院治疗,在我发现咒灵操术存在并不再惧怕咒灵之前,他们一直过得提心吊胆。”
为那些讽嘲不理解的目光。
夏油杰轻描淡写将压抑的年岁一笔带过。
这份爱里夹杂着怨恨,但不可否认那是爱。
太宰用笔尖在笔记本上点出一串黑点,哑然。
他沉默的样子让夏油杰感到有几分新奇,但夏油杰并没有多问:“都说了这不是一个值得写下的好故事。”
太宰对此不置可否,他在笔记本写下一行:
“爱会让夏油杰回头,所以他要斩断过去的牵绊。”
“这是对全新的自已的…投诚。”
夏油杰虽然死了也残了,咒力也没了,但并不代表他身体锻炼起来的素质没有了。
所以他还是看到了太宰写在笔记本上的话。
——他们就坐在河边,彼此间隔不到一米。
他很认同“投诚”这两个字,但对于前一句话则持模棱两可的态度。
“爱并不会让我回头。”他看着太宰把那句话画上一根横线。
“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会动摇,但我不能动摇,这就是他们不能不死的理由。”
“为了咒术师?”
“看来悟给你说了不少关于我的事。是的,为了所有的咒术师,他们不该得到那样的结果。我要创造一个咒术师都能在阳光下生活的世界。”
他们或许不会理解,但他并不后悔斩断后路。
“我知道了。”
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做派的殉道者注定痛苦地走向失败,太宰无话可说,不过夏油杰的想法让他想到一个人。
“你或许和费奥多尔很有话题。”太宰微妙道,“他想要创造一个只有普通人存在的世界。”
只可惜现在和世界一起死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心愿已了。
夏油杰的气息紊乱一瞬,太宰猜是因为遇到了绝对的相反面而激动导致的。
但由于自己已经死了,再怎么样也阻止不了太宰口中的费奥多尔盗窃他的创意创造镜象设计。
不对。
夏油杰本就阴冷的眼底闪过一抹凶光,连带看太宰的目光都不善起来。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个幕后反派该不会就是费奥多尔?
夏油杰来了精神,不知从哪里来的动力让他脸上重新挂起在盘星教诈骗普通人时的和善微笑,但他想了想刚才和太宰的推心置腹的话,把笑收了回去。
“是我对不起他们,请帮我向悟带句话,让他代我向我父母的墓前上炷香,对了,那些信别送了,我重新写。”
他把手肘搁到膝盖上,掌心撑着下巴,遥遥望着河对岸的那些红黑色的建筑。
也不知道是憋在心中的毒脓被划开一个口子,还是因为维护咒术师的想法带来精神,夏油杰觉得死后久压在背后的沉重减轻,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许多。
将五条悟的信交给夏油杰后,太宰根据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找到了鬼灯的办公室。
一个大胡子黑皮胖子从他即将跨进门里的时候从里面飞出来,鬼灯怒火中烧的声音让屋顶都飞了起来。
“混蛋!不要给我增加多余的工作量!什么都要我来做的话要阎魔大人有什么用*!”
黑皮胖子一副被打击到褪色的样子,被像是下属穿着的人扶走了。
气得双眼喷火的地狱辅佐官将硕大地闪着寒光的狼牙棒杵在自己的椅子边,大有“再给我增加工作的就去死”的架势。
本就因为现实不明不白死亡的人太多而苦恼不已的鬼灯,又要被无所事事的地狱之主要求去解决因为不清楚自己死因而死活愿意去轮回的人,他的耐心彻底告罄。
暂时充当他助手的黑发m刘海的小鬼小声叫他:“鬼灯大人,门外有客人。”
鬼灯瞬间坐下,恢复公事公办的严肃样子,扫过桌面上刚才才拿过来的报告,他愣住了。
“鬼灯先生。”
鬼灯抬头,那个异世界的人正站在桌前,穿着信局统一的制服。
“你这段时间送的信,是谁的?”报告上写着几个月前来到地狱的那个男人身上的执念有所消解,虽然只是微末,但有了把人送进轮回的希望。
“看来不需要我说鬼灯先生也能猜到是谁。”太宰拿出笔记本晃了晃,“我和夏油君进行了一场友好的谈话,大概能明白他不愿意轮回的执念是什么了,所以为了完成幻术制作,我会解开夏油君的执念,希望鬼灯先生能提供一点帮助。”
进入地狱的人大多都有未了的执念,但完全开放的信局会让现世和地狱都乱套,所以才会出现那座桥,执念不够的人去轮回,执念过强的人则成为地狱重点监测对象。
毕竟执念会让人成为厉鬼,对追求秩序的鬼灯来说夏油杰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所以在太宰提出他能解决这个不稳定因素后,他立刻道:“需要什么帮助?”
夏油杰对杀死父母心怀愧疚,他活在悔恨中,但自己的大义不允许他后悔,他拖着矛盾痛苦的心走在通往自己理想的道路上。
“夏油杰的父母在地狱么?”
生死簿上记录着死者身前的一切,所以鬼灯是知道夏油杰过去的所作所为的,对此他感到唏嘘但并不吃惊,普通人也有杀死父母的人,更何况夏油杰是疯狂的咒术师。
鬼灯当初对夏油杰的印象是信念破灭发疯导致杀死父母又叛逃的诅咒师,但现在,其中似乎还有隐情?
避开鬼灯询问的眼神,太宰只是说“让夏油杰和父母见一面就能让他的执念之一消散。”
“可是夏油杰的父母早就轮回了。”
十年前现世死的人还没现在这么多,轮回投胎也还没有到摇号的地步,灵魂最多滞留在地狱一个月就能进入轮回。
没法从父母这里突破,太宰也不急不忙,他先是到夏油杰那里拿走新写的信,然后回到现世。
城市中喧闹鼓噪,太宰转出路口,爆炸声突然从前方传来,裹挟着滚滚火光和热浪在闹市区响起。
有一家咖啡厅爆炸了。
太宰迈动脚步,和一群漠不关心的打工人走向马路的十字路口。
马路对面有一个穿着袈裟的长发和尚,除了气质对不上,和夏油杰长得一模一样,对方身边还跟着三只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
红路灯调换,车流截断。
太宰表情平静地和那个和尚擦肩而过。
20秒的红路灯间隔归零,车流重新流动。羂索的眼神却陡然含了一些危险,他转过头,眼前只有川流不息的轿车在跑动。
刚才那个人让他感到危险。
“最近五条悟好像罢工了。”
火山头咒灵和缝合线咒灵谈论咒术界最强的现状,前者头上喷出一股火苗,叫嚷着他才是最强的。
羂索眯着眼,向三只咒灵打过招呼后穿过车流,杀意的眼神让不满的司机噤声,他放出咒灵追踪太宰的气息,但咒灵什么也没有闻到。
太宰在高专内找到了正在给学生上课的五条悟。
空旷的操场上站着三个人和一只熊猫,一只会说话的熊猫,太宰难免多看了几眼。
连非人都搞来压榨了,看来咒术界是真的很缺人。
一个白制服的男生和唯一的女生相互激战,另外两个帮着加油打气,太宰看得起劲,站在他身边的五条悟的眼神却不容忽视。
【远离太宰治,找出一个叫费奥多尔的人,他们大概率是一伙的,要消灭咒术师】
五条悟:“?”
五条悟豆豆眼。
事情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