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十二时方镜(八)

    离开寝殿, 云时宴在门外站了片刻,便转身去了一侧的院子。

    院子中的屋子比主殿小了多少,是他平日修炼的地方。屋子里面只一些简单陈旧的家具, 一张书案, 几个坐垫, 一排博古架, 以及一张木头做成的床榻。

    他目光缓缓扫过屋中的每个角落, 坐在坐垫上,闭上了眼。

    修炼之人本就无需睡眠, 他也已经许久不曾睡过觉。但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他只在坐垫上打坐了片刻,竟渐渐被一股困意席卷。

    修炼之时, 灵气在体内运转, 本该是最清醒的时候,怎么会犯困?

    他迷迷糊糊想着, 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泡在池中,莹白色花瓣不断从身边飘落, 他怀中, 有人唤他:“云时宴。”

    云时宴垂眸, 场景又忽的变化。

    这次他站在一座灯楼上。满城烟火长燃, 将黑夜照如璀璨白昼。

    他低了低身, 与身前人道:“同我成婚吧。”

    成婚?

    云时宴猛地回神,发现他正坐在屋中,眼前一室寂寥, 哪有什么烟火,又哪来的别的人。

    场景衔接太快, 云时宴都有些反应不及。

    他不期然地想,那两个人是谁?

    没有人回答,但他心底已经自动给出了答案。

    那个人是他,还有,此时正占了他寝殿的那个女子。

    刚才的场景如此真实,他都能感受到当时的风和温度,这不会是凭空想象。

    可是,他从未去过那处灯楼,也从不曾不,是不可能,他不可能会想与人成婚。

    所以这些,到底是谁的经历?亦或,是那女子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才让他产生了如此荒谬的幻觉?

    云时宴几度想摒弃这些杂乱不堪的念头,但每每只持续片刻,思绪便又开始混乱。他只能暂时放弃修炼,起身走向窗边。

    窗外风声猎猎,云雾翻涌,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呼啸。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但是今日看着,仿佛哪里有些不同。

    云时宴看了许久,终于意识到,是不远处,他的寝殿中,亮起了灯光。

    往日这座琉璃阁中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入夜后,他也从不点灯。如今他的寝殿中却有隐约的灯光透出来,莫名的,让他心中缓缓安定了下来。

    那厢,桑宁也推开了窗户。

    外头月色澄明,蟾光鎏银,照得檐下吊挂的朱红鬼灯都好似褪了色般浅淡。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她烦乱的心绪,轻轻地动弹起来,幅度不大,像是在安抚她似的。

    桑宁拍拍肚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大概知道,自己这回的穿越,应当是穿到了十二时方镜中的世界,只是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真还是假。

    如果是真,云时宴怎么会不记得她?可若是假的,那云时宴给她的法器,以及附着在鸣霜琴上的,云时宴的那缕神魂又去哪了?

    她曾经听过一种说法,一个时空中,不可能存在两个自己。

    若是按照这种说法,那她的到来,以及她带来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就取代了这个世界中原本存在的事物?

    原来的世界中,鸣霜琴中云时宴的那缕神魂已经回到他身上,所以现在的鸣霜琴中,才会没有他神魂的存在。

    这么一想,其他事她不确定,但有一事她倒是想通了。

    她之所以会从土里面爬出来,大约就是她因她的到来取代了这个世界中,已经死了的桑宁?

    之前她还说谁那么损把她给活埋了,其实根本不是有人把她埋了,而是原身被宋霁尘捅了后,随手给她的尸体丢到那地方的去的吧。

    那,云时宴呢?

    他也进了十二时方镜,若是如她所想,他也应该取代了原本的云时宴才对啊,可现在,他看上去并没有被取代。

    这不合理。

    想到这里,桑宁一阵心绪涌动。

    没错,这个世界很不合理。

    这个世界,应当只是存在于十二时方镜中的世界。那么或许某一日,她还是可以回去,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又或者,回去那个她参与过的世界。

    可是,又该怎么回去呢?

    是要重新找到十二时方境?或是阻止云时宴和宋霁尘的那场大战?还是需要走完原文中的剧情?

    桑宁脑中纷纷乱乱,一时闪过许多念头,又拿不定主意。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决定还是不为难自己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躺回床榻,这一次倒是很快就入睡了。

    云时宴虽然在偏殿,可是桑宁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神识。

    他知道她在寝殿中走来走去,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情绪兴奋激荡,一会儿又眉头紧皱。

    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情绪?

    还是因为,她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云时宴不自禁地拧了下眉。

    在他自己都还没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寝殿外。

    大门无风自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

    殿内安安静静的,床榻上帷幔四垂,被门口灌进来的风吹得轻轻佛动。

    他该回去的。

    但他只是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抬脚往殿内进去了。

    床帐后,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躺在榻上,侧对着他,已经睡熟了。

    云时宴在床榻前停住,少顷,才伸手撩开了床帐。

    床榻之上,少女睡颜安宁,呼吸轻浅。她的半张脸庞埋在枕头上,身上盖着他的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也是,在他面前,她这个年岁,也确实就是个小姑娘罢了。

    云时宴蜷了蜷指尖,有些难以理解。

    那个人,另一个他,怎么会对这么个小姑娘还让她有了孩子。

    实在是

    禽兽不如。

    床榻上的人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云时宴抿了下唇,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小姑娘蓦地坐起身,往前一扑,双臂便环住了他的腰。

    “你怎么才来?”

    她咕哝了一句,脸颊贴在他腰侧蹭了下,声音含含糊糊的,显然还没睡醒。

    云时宴身形僵住,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提醒她。

    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动作僵硬又生疏地伸手去扒身上的人。

    然而他这一伸手,掌心便落在了那片温热细腻上。

    肌肤相触的一瞬,他脑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了某个带有颜色的画面。

    他本能地收紧了手。

    下一瞬,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整个人一僵,握着她手腕的手顿时如被烫着了一般弹开。

    桑宁之前在床榻上滚了许久,失眠了大半晚上,衣服本就松松垮垮,衣襟口露出一片莹润,此刻她抬着手臂环在云时宴的腰上,宽大的衣袖从手臂上滑落,堆在臂弯上,露出一截白玉般莹润的手臂。

    她半点没有觉得不妥,侧脸贴住男人劲瘦的腰身,意识还恍恍惚惚的。

    “我昨天做梦梦到你了,你竟然说你不认识我了,对我特别冷漠,”她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的:“对了,你还说自己是蠢货。”

    云时宴:“”

    他僵硬地站在床边,理智让他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下去,可心底,又似乎并不是那么想把她推开。

    但他脑中又蓦地响起一个声音:你并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你。

    云时宴用力地捏了捏指尖,冷着脸,将她的两只手臂从自己腰上挪开。

    没了支撑点,桑宁身子一歪,差点一头从榻上栽下去。

    云时宴本能地抬手扶了她一把,然后她的脑袋便又顺势靠了回来。

    “你做什么呀”桑宁迷迷糊糊地,抓住了他的腰带,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嘀嘀咕咕道:“我有些坐不住了,我们还是躺下睡觉吧。”

    睡觉?

    怎么睡?

    云时宴脑中嗡一声响,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的发丝拂过他指尖,有些痒。

    可她却没再说话,就连扯住他腰带的那只手,也没再用力了。

    半晌都没动。

    她的脑袋就这么窝在他的腰腹间,呼吸逐渐平缓,眼看着应当是睡着了。

    云时宴紧绷的脊背终于缓缓松了下来,心中却隐约闪过一丝奇怪的感受。

    说不上来是什么,却让他有一瞬间的心悸。

    他甩开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手上不敢用力,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一手扶住她的背,一手握住她肩膀,将她重新安置在床榻上。

    床帐外的烛灯仍亮着,于夜风中轻轻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僵立在床榻旁的清俊挺拔的身影才缓缓弯下了腰。

    床边垂落的轻纱缓缓浮起。

    云时宴垂眸看了桑宁片刻,随后目光便不自觉地往下移了点。

    今日初见她时,他便用灵识探查过她体内。她如今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可身形依然纤细,即便是腰腹,瞧着也并不十分明显。

    就这样盯了一会儿,正要转身离开,便瞧见她的小腹上,微微拱起了一处,像极了一个握紧的拳头。

    只是很小,太小了,甚至还没他的拇指大。

    他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指尖却已经不自觉地伸出,轻轻贴住了那处柔软。

    而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却对此一无所知,翻了个身,将他没来得及抽出的手臂抱在了怀里。

    温热柔软的触感霎时传遍他的全身,有种全身血液都在体内倒流的感觉。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那张娇俏容颜。

    她的呼吸平稳,仍在熟睡之中。

    烛火之下,她细腻的脸颊像镀上了一层朦朦的光,柔和,又动人。

    既然孩子是他的,那她

    云时宴觉得自己这一刻脑中涌起的念头十分可怖又荒谬。

    于是生生按住了。

    他抽回指尖,垂下眸,掩去了眼底渐渐变得晦暗的色彩。

    烛光随风摇曳而过,清俊的身影很快化作点点灵光,随着光影的明灭消失于黑暗之中。

    床榻上,桑宁睁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看着云时宴离去的方向,缓缓眨了下。

    她摸了摸肚子,感觉到好似有一只小小的手正隔着肚皮,悄悄地贴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桑宁弯了弯唇,再度埋入了柔软的被褥中。

    第52章 十二时方镜(九)

    桑宁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的腰酸背痛。

    她习惯性地赖了会儿床,再起来,才发现昨夜被她打开的窗, 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想也知道是谁。

    桑宁眉眼一弯, 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 这才打开房门出去。

    外头太阳早已高悬天际, 柔和的日光迎面扑上了她的脸颊。

    都这个时辰了, 竟然也没人来喊她起床。

    但很快,桑宁就发现不仅是没人喊她起床, 这地方,根本就是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云时宴也不知道去哪了。

    她也不着急, 边走边看, 在这个冷清的地方不紧不慢溜达了一圈儿,才顺着石径穿过院子, 往外走去。

    岁屏一早就守在琉璃阁外了,见她出来,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忍不住便要上前与她说话。

    谁知脚后跟才一抬, 就被守在门口的人就恶狠狠瞪住了。

    岁屏脚下一滞, 另一头桑宁自己就出来了。

    她侧眸瞧了眼门口的九疑, 心下还觉着有些稀奇。

    修真界内各宗门的门口几乎都是用阵法, 法器或是灵兽来看守,倒还是第一回遇到用人来看大门的。

    而那九疑触到她的目光,则是立即挺直了腰板。

    岁屏见状, 心底一颤,还当他要对桑宁有什么粗暴的举动, 却见他就跟变脸似的,方才还凶神恶煞,一下就换上了一副亲切和善甚至是谄媚的笑容。

    他压着嗓音轻声道:“桑姑娘醒了,魔君这会儿有事在忙,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来办就是。”

    岁屏:“”

    昨天他对桑宁也不是这副态度啊,怎么一晚上就这样了?

    看来这些魔修果然都是捧高踩低,见人下菜碟的人。

    那头桑宁也没客气,想了下,问九疑道:“有吃的吗?”

    九疑一脸笑容道:“有有有,桑姑娘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桑宁报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又问岁屏有没有想吃的。

    岁屏被关了好些年,除了昨日桑宁给她的那片肉干就没吃过别的东西,都快不记得人间的食物该是什么味道,哪里还点得出别的菜来。

    更何况,她又不是桑宁,怎么敢开口吩咐这些魔修,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九疑得了准话,点头哈腰屁颠屁颠地就走了,岁屏赶忙上前将桑宁拉到一旁去说话:“桑阿宁,我们还是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吧?”

    桑宁不解:“为何?”

    “这到底是魔修的地方,”岁屏顿了下,又问她:“你可知住在这殿中的人是谁?”

    桑宁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知道,我孩子的爹。”

    岁屏闻言怔了一瞬。

    自昨夜想起来那男人的身份,她光顾着担心桑宁和自己的处境,竟把这茬给忘了。

    若阿宁与那男人当真是如此亲近的关系,那或许此处……也算是个好去处了?

    不不不,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是可信可靠的,那男的又是苍炎殿的魔君,一瞧就不是个好东西,肯定是在骗阿宁。

    岁屏思考片刻,抬眼瞧了瞧桑宁,斟酌着道:“我听闻这衍霄魔君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当年他可是连自己的师门都差点屠戮了个干净。”她顿了顿,又问道:“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哦”桑宁语调长长地应了声,又忽然笑起来:“你是不是还想说他是个骗子?”

    岁屏:“???”

    你怎么知道?

    桑宁笑眯眯地小声道:“他不会骗我的。”

    话出口,她才想起来云时宴确实从没主动骗过她,他一早就自报家门,只怪当时她自己没认出来,否则

    她自认为自己只是个特别平凡的普通人,她没什么拯救世界的大志向,也没有突出的优点,爱睡懒觉爱吃吃喝喝。事实上,即便是在自己原来的世界,要不是因为那对父母并不重视她,她兴许连读书都不会太用功。

    从前她的好友曾问过她想不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她不想的。

    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生,即便来到了这个世界,她也只是想苟着罢了。

    要是她一开始就知道云时宴的身份,她大概早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了。

    但现在,好像晚了些。

    那头岁屏也是一时语塞,心道阿宁果然还是年纪太小,相信男人,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她不想阿宁也如她一般。

    半晌,岁屏才又道:“可这毕竟是在魔修的地方,你不觉得十分危险么?”

    “不会啊。”桑宁左右一环顾,正色道:“岁屏,你待在这地方,才是安全的。”

    岁屏沉默了下。

    她身上的妖力尚未与她完全融合,若是离开这里,身上的妖气便会引来修士的注意,她确实尚无自保的能力,可

    人与人都尚且未必有真心,更何况是那个大魔头呢?

    岁屏瞧了眼桑宁,迟疑着道:“我方才听闻,今日妖族的少主要来苍炎殿,魔君一早便去山谷口迎人了。有几个魔修在说,妖族是要与他们结盟一起对付修真界那些人,那妖族少主喜欢魔君许多年了,这回兴许就是来同魔君联姻的。”

    “妖族少主?”桑宁闻言,抬脚便要去瞧。

    她自是知道原文中云时宴并未与妖族结盟,也没有在那场大战中插上一脚。

    但妖族少主哎,那应当是极好看的吧。

    只是桑宁一时也不知晓该上哪里去看那妖族少主,便只带着岁屏四处瞎转悠。

    岁屏劝不住,又不放心桑宁一人在这极度危险的地方,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走了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

    另一头的大殿中却并不似桑宁想的那般热闹。

    “听闻昨日那云渺宗好一通的闹腾,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山上山下那些四散的邪煞鬼气给拾掇完。”

    来人一身宽松黑袍,扭着妖娆身姿跨过殿门后,就缓缓的摘下了头上的黑袍帽子,露出一张美艳惊人的脸孔来,正是妖族少主弥渊。

    “魔君的手段实在让我等万分钦佩,只不知魔君是使了何种手段,竟悄无声息将九幽那邪煞鬼气带到了沧澜境来?”

    云时宴微微拧了下眉。

    弥渊笑道:“又不知魔君手中有何底牌能控制这些魔物?”

    长流闻言,冷哼道:“少主说话倒也不必如此含蓄,不如直接同君上说几句好话,求君上放过你妖族得了。”

    弥渊也不生气,一张艳丽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如此自是最好,只魔君一句话,我妖族定然不会插手魔君之事。”

    这便是要云时宴亲口承诺了。

    长流也不敢再接话。

    云时宴面无表情:“那些邪煞鬼气的出现,并非我所为。”

    弥渊短暂地惊讶了下:“怎么会?九幽境那等地方,除了魔君,怕是无人敢擅入。”

    云时宴敛眸凛声:“若是九幽境中有人设置了通往外界的传送阵呢?”

    “魔君的意思是,有人在九幽境和沧澜境,不,和云渺宗之间设置了传送阵,将那些邪煞鬼气通过传送阵送到了云渺宗?”弥渊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且不说九幽境那鬼地方根本无人敢进,便是云渺宗的禁地,又岂是轻易能让人来去自如?”

    云时宴神色不明,良久,薄唇阖动,淡道:“总是有人能来去自如的。”

    “除了魔君和云渺宗的人,还能有谁”弥渊说到这里,话音突然一顿,缓缓咀嚼道:“莫不是九幽那些邪煞混入了云渺宗?”

    云时宴斜睨他一眼:“云渺宗禁地,只有持宗主令牌者方可自由出入。”

    云渺宗宗主?难道云渺宗暗中与九幽境勾连在一起?

    弥渊听了都不由觉得惊骇,下意识质疑道:“此话当真?会不会是有人盗取了宗主令牌?”

    云渺宗在沧澜境是何等地位?若是云渺宗宗主同九幽境勾连在一起,便等同九幽境握住了云渺宗的大权,掌握了大半个修真界。将来九幽境要搅乱沧澜境,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到时妖族又岂能幸免遇难?

    云时宴沉默片刻,随即淡淡道:“不知。”

    不知啊,不知就好。

    那就证明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兴许只是这位魔君想多了,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弥渊松了口气,沉默片刻,面上又露出了一贯的笑容:“妖魔妖魔,我妖族同你们魔修一样,同为修真界所厌恶。魔君的实力咱们是有目共睹的,若是魔君愿与我妖族结盟,我等自然也不怕那云渺宗出什么乱子。”

    长流闻言,心中立时一动。

    君上再厉害,也只厉害他一人,他们苍炎殿唉,不提也罢。可修真界的大能却有十数位,将来与他们对上,君上必然要吃亏。若是能与妖族结盟,那对君上,对他们苍炎殿,自然都是大大的好。

    他心中很是赞成这个提议,眼角余光落在云时宴身上。

    云时宴连眼皮都没掀:“不结。”

    “魔君何必拒绝得如此之快,我也不急,魔君不妨多考虑些日子。”弥渊笑了声,挑目看向云时宴,狭长而略显慵懒的双眸中,透着丝丝妖娆妩媚动人:“说起来,弥渊仰慕魔君的风采已久,若是魔君愿与我妖族结下姻亲,将来攻打修真界,我妖族定然也能助魔君一臂之力。”

    长流一怔。

    怎么?

    还要来个联姻?

    还是跟弥渊?!?

    “结盟自然该有个牢不可破的协议,”弥渊看见长流那副表情,笑得越发妩媚,几句话在舌尖悠悠兜转几圈,吐字懒散道:“自是没有什么比血脉亲缘更可靠的关系了。”

    什么?

    血脉亲缘?

    难道弥渊还想与君上生孩子?!?

    一瞬间长流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不成,此事绝对不成!”

    弥渊眯起眼睛,露出一个让人目眩的笑容,轻佻地问:“为何不成?”

    长流咬牙。

    自是不成的。

    弥渊这人妖,想屁吃呢吧!

    第53章 十二时方镜(十)

    打发了弥渊, 回到寝殿,却不见半个人影。

    云时宴脚步立时转了方向。

    寝殿门口的魔修见他进去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想了下, 迟疑问道:“魔君可是在寻桑姑娘?”

    云时宴步子一顿:“……嗯。”

    魔修道:“桑姑娘在练功场里, 瞧他们练功呢。”

    云时宴:“……她吃过了吗?”

    话一出口, 他自己先楞了下。

    即便是炼气期的修士, 也应当会辟谷, 她是金丹期,自是不必再每日吃东西, 他为何会如此顺口地问出“她吃过了没有”这种问题来?

    魔修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道:“九疑护法方才已经给桑姑娘送吃食过去了。”

    云时宴怔了下,转身便往练功场走去。

    练功场里竟然聚集了不少魔修, 粗略一扫, 有数十个。

    俱都在练剑招口诀与各式术法,分外卖力。

    桑宁便和那藤妖一起坐在墙头, 垂首瞧他们练功。

    半点不怕这群魔修就是了。

    而这些个魔修,竟也是一边卖力,一边悄悄往桑宁望去。

    再看九疑, 狗腿子似的杵在墙边, 一边给墙头上的人递吃食, 嘴巴还一直不停地说着话, 逗得人满脸笑意。

    一副和谐景象。

    ……倒是他想得多了。

    云时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还是岁屏最先察觉到他的到来, 拉了下桑宁的袖子,又很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云时宴走到墙边,抬头对桑宁道:“下来。”

    桑宁闻声低了低头, 瞧见他,却是道:“我再看会儿。”

    云时宴:“看什么?”

    “嗯, 看他们啊。”桑宁顿了顿,指着场中那一片花样百出,五光十色的场景:“还怪好看的。”

    云时宴暗暗掐了下指尖,视线落在场中那些魔修身上。

    这头正在练功的魔修登时全收住动作了,他们屏了屏呼吸,行过礼,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云时宴。

    今日他们练功如此勤奋,想来魔君应当不会再斥责他们吧。

    魔修心中悄然想。

    我还想在未来的君后面前留个好印象呢。

    “不练了吗?”桑宁看了看那些魔修,又看了看云时宴:“那我要下来了。”

    云时宴没说话。

    桑宁冲他笑了下:“我跳下来的话,你能接住我吗?”

    云时宴眉头一凛:“胡闹。”

    都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如何能这般跳上跳下,万一扭了伤了又该喊疼——

    他猛地顿住思绪,禁不住地拧紧了眉头。

    又来了这种出现得毫无缘由,又莫名其妙的念头。

    而那头魔修们见到云时宴皱起的眉头,心下忍不住便是一颤。

    君上生气了!

    桑姑娘定是不了解君上那冷冰冰的性子,怎么能叫君上去接她呢,平日里根本无人敢接近君上的。

    但这墙这么高,桑姑娘肚子里的又是君上的孩子,万不可伤着了。

    既然君上不行,那不如我来吧?

    想到这里,当即有几个魔修昂首挺胸站了出来。

    九疑想拦,早就来不及了。

    “怎敢劳动君上,不如我来吧……”

    谁料他们话音还没落下呢,便见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形只是一晃,人已出现在了墙头上,长臂一伸,揽住了桑宁的腰。

    魔修们骤然哑口。

    霎那后又恍然想起来,对哦,君上若是不喜和桑姑娘亲近,那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云时宴带着桑宁跃下墙头,缓缓转过身来,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一个字也没有说。

    但踏出来那几人,总觉得自己头上身上哪哪都有些发凉。

    云时宴很快便将桑宁放了下来,又弯腰掸了掸桑宁衣角沾上的泥。

    他皱了下眉,仍觉得有些脏,于是掐了个清洁术,见她衣衫恢复如初,眉头才缓缓松开。

    他头也不抬地道:“不是要练功吗,这才到哪里,要练就好好练。”

    语毕,云时宴才直起腰,回头去看方才那几人。

    “今日不练到日落不许停下!”

    几人苦着脸称“是”。

    他们很快退回到场中,状似心无旁骛地练习起来,只是眼角余光仍少不得往桑宁站着的方向瞥过去。

    有这般好看?

    云时宴眉心动了下,方要开口,这时桑宁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那妖族少主好看吗?”

    云时宴这才收住思绪,转而朝身旁的人看去。

    桑宁见他不答,又踮脚,靠近他的耳朵,悄声道:“好看你也不能娶,人妖殊途,况且,我们都有崽崽啦。”

    人妖倒确实是人妖。

    云时宴动了动唇:“不好看。”

    “噢。”桑宁看了他一眼,唇角挽了个笑,又问:“你这是在哄我吗?”

    云时宴:“”

    他盯着她瞧了会儿,忽然转头道:“九疑,把饭菜送到寝殿去。”

    说罢,便抬脚离开了。

    桑宁赶紧跟上去:“你走慢点呀。”

    前头那道背影顿了下,待到桑宁走到他身侧,果然放缓了步子。

    岁屏跟在二人身后,走得哆哆嗦嗦、谨小慎微。

    到了那座琉璃殿门口,便听得桑宁的声音:“让岁屏也进来吧,她也还没吃呢。”

    岁屏脚步一顿,她吃不吃一点都不打紧,只是她还有事要同阿宁说。

    不多时,前面就跟着落下个冷淡的声音:“换个地方。”

    话音落下,岁屏就感觉到前面的人自顾离开了。

    显然是不想听她们说话。

    岁屏抬起头,看到男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一侧的院子中。

    透过打开的院门,可以看到院中碎石铺成的小径,通向正前方的三间房舍,院中一棵树梧桐,翠盖亭亭,仿佛只是个无比平凡的凡间院落。

    岁屏微微睁大了眼。

    世人眼中可怕的魔修聚集之地,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又不由地想起方才在练功场见到的那些魔修

    一个个的,看着也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苍炎殿,原来是这样的地方

    桑宁的视线同样落在小院中。

    事实上,她今日出门前就去小院里转过一圈了,里面的一草一木,几乎都与那座位于天绝崖上,她曾经住过的院子一模一样,当然也就同云时宴幼时与父母和妹妹住的那处院子如出一辙。

    她甚至怀疑云时宴是不是每到一处,都要把那处院子整个搬过来。

    这样一个人,竟被整个修真界逼得要走到灭世的地步,最后还

    桑宁忽然一顿,心底有个念头,控制不住地缓缓浮了上来。

    云时宴,是真的如书中所说那般想要灭世吗?

    如若真的是,为何她见到的都是他斩杀邪魔傀儡,却从不曾见他真正伤过一个无辜的人?

    书中关于衍霄魔君恐怖嗜血,杀人不眨眼的说法,也都只是一笔带过,仿佛只是因为书中剧情需要一个大boss,才给他设置了这样的背景。

    桑宁隐隐觉得,这一切,应当另有隐情。只是想要弄清楚,也不是这一时一刻的事情。

    当前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填饱肚子。

    岁屏隐约听见桑宁似是苦恼地叹息了声。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岁屏点了点头,飞快地走到了桑宁身边。

    九疑这会儿已经把饭菜从寝殿又移到了偏殿,放了满满一桌子。

    桑宁眼睛亮了亮,同立在一旁的九疑道:“你要一起吃吗?”

    九疑急忙摇头又摆手:“我已经辟谷,桑姑娘不必管我。”

    桑宁点头,坐下了,看向岁屏:“岁屏你也坐啊,别客气。”

    岁屏瞥了眼九疑,见他很是自觉地离开了,才在桑宁身旁挨着坐了下来,腰背仍绷得紧紧的。

    像苍炎殿这样的地方,她从前是半点不敢沾上的,如今虽然借了桑宁的光能够暂时住在这里,她心下也不敢松懈一丝一毫。

    倒是桑宁,不仅半点负担也没有,还待得十分自如。不过也对,毕竟桑宁和魔君连孩子都有了

    岁屏按住脑中纷繁的思绪,看着桑宁吃得两眼都眯起来了,难得的竟也产生了一丝食欲。

    等到两人将一桌子菜都干完了,岁屏十分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自从被那人找到抓回去,这是她头一回像个人一样好好吃饭。

    在她变成妖之后。

    岁屏苦笑一声,整理了思绪,转眸看向桑宁。

    她道:“阿宁,我想离开这里。”

    “这里不好吗?”桑宁顿了顿,又道:“你身上的妖力还需一段日子才能与你融合,这里灵气充裕,于你修炼很有助益。”

    岁屏楞了下,知道桑宁是误会了,赶紧摇了摇头:“不,不是的。这里很好,只是我我怕那人会找过来。”

    她能脱离原来的躯壳已经很好,自然于修炼一途没什么执念。若非遇见了桑宁,她现在恐怕还被囚在那洞中不人不鬼的活着,她不想连累她。

    桑宁思考了下,迟疑道:“那同心蛊还在你身上?”

    “在,而且我总觉得他似乎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岁屏说着,意识到什么,蓦地抬头看向桑宁:“阿宁知道同心蛊?”

    桑宁点头,问道:“那你身上的缠魂蛊还在吗?”

    岁屏微微皱了下眉。

    她原是蛊娘,缠魂蛊是她养的最后一条蛊虫,之前确实一直带在身上,但前日就莫名不见了。

    她摇摇头,道:“想来,应当是留在原来那具躯壳上了。”

    果然是这样。

    桑宁歪过头,眸光流动,望着岁屏,却是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你不用怕连累我,这里是苍炎殿,不就是个云渺宗弟子吗,他即便知道你在这里,也肯定不敢过来。”

    岁屏:“”

    “不是的阿宁,他很可怕。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是整个云渺宗,甚至”岁屏说到这里,嘴唇都控制不知地抖了下:“甚至是整个修真界。”

    桑宁微微瞠圆了眼睛:“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岁屏顿了下,缓缓点了点头,声音都有些发虚:

    “我被带到那处岩洞前被关在他的住处,曾偷听到有人出入时喊他温宗主。”

    温宗主?

    云渺宗的宗主,温行砚?!?

    第54章 十二时方镜(十一)

    云渺宗如今的宗主温行砚, 是玄清道尊的大弟子,也是曾经云时宴的师兄。

    修真界中众人一般都尊称其道号元渡真人,而他的本名, 在这千年年都鲜少有人提及。

    恰恰, 桑宁在前日不知真假的梦境中见过他。

    此人的修炼天赋在修真界中算是中等偏上, 在拜入玄清道尊门下后勤奋上进, 不到百岁便修炼至灵寂期, 是当时云渺宗年轻一辈中修为最为突出之人,也在云时宴初初拜入云渺宗时, 对他颇为照顾。

    只是后来没多久,温行砚便离开云渺宗下山历练,一去几年杳无音讯, 等到他回来, 他已经修炼到了元婴期,据说是他下山历练的途中突然有了感悟, 遂找了个无人的地方闭关。

    如今看来,他消失的时间,恰好便是岁屏与那化名“石见”的人成婚的几年。

    “石见”二字放在一起, 不就是个“砚”字吗?

    是他, 在宴与云时当时的魔尊夜岐大战之后, 将那个所谓的真相, 告诉给了那时已是剑尊, 即将成为云渺宗宗主的云时宴。

    是他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用一种施恩的方式,轻飘飘放在了云时宴身上。

    桑宁捏了捏指尖。

    不错, 一定是他。

    玄清道尊当年因入魔铸下大错,云时宴又成了修真界正道修士眼中嗜杀的魔君, 而温行砚呢,至今高坐云渺宗宗主之位,是修真界中人人敬仰的修真大能。

    这一连串事一定不是巧合,甚至就连当年玄清道尊入魔之事,其中是不是也有温行砚的插手?

    但这些事,也定不是他一人可以做到的,他背后

    九幽妖兽猲狙、灵宝阁的傀儡尸,还有在碧灵谷中的那株九尾龙葵花

    是九幽境!

    温行砚的背后,是九幽境!

    桑宁越想越觉得心惊。

    自温行砚第一次接触到碧蝉村出现的猲狙已经足足千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成为修真界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究竟要做什么?又或者说,九幽境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桑宁对此毫无头绪,但不管他们要做什么,云时宴一定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她猛地站起身,一边回头匆匆喊九疑送岁屏回去,另一边才走两步,已经撞上了一个气息清冽的胸膛。

    桑宁揉着鼻尖:“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云时宴:“回寝殿吧。”

    说罢,转过身,先往寝殿走了两步。

    桑宁跟在后头,没好气道:“等等我。”

    云时宴冷冰冰地停下脚步,待到她走到与他并肩处,还侧过脸催促他“快些”时才又挪动脚步。

    寝殿门无风自动,为他敞出了道路。

    “你听到方才我和岁屏说的话了?”桑宁抬手倒了两杯灵茶,将其中一杯往云时宴面前递了递。

    云时宴低头盯了盯茶水,慢慢接起来:“嗯。”

    只要他想,这琉璃殿中的一切,自是都逃不过他的神识。

    桑宁回想了一边自己方才的推测,不确定道:“那你觉得那些事是他做的吗?”

    云时宴抬眸:“什么事?”

    桑宁很自然地答道:“就是猲狙和傀儡尸那些啊,噢,还有九幽境。”

    猲狙,傀儡尸?

    云时宴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垂在一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猲狙和傀儡尸,并未在沧澜境出现过。”

    桑宁:“???”

    短暂的诧异过后,桑宁才恍然想到,原文中似乎确实没有出现过猲狙和傀儡尸的剧情。

    难道原来的世界中,就是因为她的出现,才导致猲狙和傀儡尸被提前发现?

    可即便是发现了,兴许就是因着温行砚从中作梗,这件事情也才会没有在修真界中闹大。所以在合欢宗那两个月,她一点也没听说过外头关于出现猲狙和傀儡尸的风声。

    桑宁沉默了下,想起什么,忽然抬头望向云时宴:“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云时宴一垂眸,便看到她面上那略带失望的表情。

    他身体往后靠了靠,用力抿了下唇,声音淡道:“好像想起来了一些。”

    桑宁一下开心起来:“真的?你想起来什么了?”

    云时宴的眸光变幻了下,脑中不觉回忆起前一晚上他看到的那些画面。

    他顿了片刻,才语焉不详道:“就是一些你我相处的画面。”

    “相处吗?”桑宁眼睛一亮:“那是我们第一次在禁地呃还是在遥山镇?或者丹阳城?”

    禁地吗?

    云时宴抿了下唇:“都有……一点。”

    “那太好了!”桑宁自顾自盘算起来:“才一天就想起来这么多,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全都记起来了。”

    云时宴:“嗯。”

    桑宁对他如此乖顺表示很满意,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还记得岁屏吗?”

    云时宴垂眸看了她眼:“跟着你的小藤妖。”

    哦,看来是没想起来。

    “岁屏不是”桑宁摇头又点头,缓了口气,道:“岁屏变成藤妖才没两天,她以前是人。”

    云时宴轻声道:“人族化妖,日后她恐怕也难以为妖族所接受。”

    “没关系啊,她有我,”桑宁望着他:“还有你啊。”

    云时宴:“她没有我。”

    你才有我。

    脑中闪过这句话的时候,云时宴立时闭紧了嘴,生怕这话一不留意就从他口中滑出来。

    桑宁却是没抬在意他说的什么,同他大概解释了一遍岁屏的经历,想了想,又将他们如何遇到岁屏的事也从头说了一遍。

    说到后来她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流光在哪呢?”

    云时宴正在给她的茶杯添水,闻言,掀起眼皮道:“我不曾在禁地里见过螭龙。”

    桑宁:“好,这事也不一样啊。”

    如果流光不在禁地,那他会在哪儿?

    云时宴动了动唇:“九幽境。”

    桑宁茫然地“啊”了声:“怎么会在九幽境?”

    云时宴沉默片刻,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缓缓开口:“禁地的寻木树中,有九幽境通往沧澜境的传送阵。”

    “???”

    “前日禁地里出现的邪煞鬼气便是通过那传送阵而来。若如你所说,螭龙是在寻木上出现,那他应当也是从九幽境而来。”

    桑宁咽了口口水:“可若寻木就是传送阵的出口,为何你被封印在禁地那么多年都不曾察觉?”

    “或许是因这千年间那传送阵未开启过吧,况且那树”云时宴顿了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应当早同你说过,那树是棵魔树。”

    啊?他之前说过吗?

    桑宁拧眉思考片刻,实在不好意思说她没想起来这件事,赶紧转移话题道:“所以你看,云渺宗的禁地里竟然会有九幽境的传送阵,你那个师兄怎么会不知道,他肯定有问题。”

    云时宴没说话。

    桑宁舔了舔唇,试探道:“你说,当年玄清道尊心魔一事,会不会其中也有蹊跷?”

    云时宴有片刻的失神。

    她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

    只是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许久,缓缓道:“此事暂且也只是猜测,还需查清楚才能下定论。”

    桑宁点了下头,问道:“那我们要怎么查?”

    云时宴搁下手中茶盏:“无尽城。”

    桑宁听到这个名字,回忆了下原文中的内容,喃喃道:“无尽城……是妖族所在的天虚境的那个无尽城?”

    云时宴点头:“正是。”

    无尽城名义上属于妖族,其实并不听从妖王号令。就像沧澜境分为修真界和凡人界,凡人界中又有许多个独立的国家,但是无尽城的独立,和沧澜境内那些凡人国家还不太一样。

    修真界和凡人界是和平共处,时不时还会互通有无。而无尽城,那是完全不搭理妖王。他们有独立的出入道路,独立的经济来源,不接受妖族调遣,也不向妖王缴税。总之,只要给钱,让无尽城做什么都可以。

    包括刺杀妖王。

    人、妖、邪、魔皆可入无尽城,自然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还有,听说那无尽城内有一座别梦馆,在那里面,男着女装行女子之事,女着男装尽可尽兴。原文中,男主宋霁尘可是在那别梦馆吃了女主好一通的陈醋呢。

    想到这里,桑宁忽然激动,兴冲冲地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无尽城?”

    云时宴滞了滞。

    他什么时候说要去无尽城了?

    打探消息这种事,派人去一趟就好,又何必亲自前往。

    云时宴淡淡开口:“你留在此处。”

    桑宁:“???”

    桑宁:“你不带我去?”

    “我也不去。”云时宴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白玉杯沿上有一搭:“你现在怀着身孕,如何能去无尽城那等人妖混杂的地方,不安全。”

    也是,但

    “不是有你吗?你难道不能保护我吗?”桑宁理直气壮。

    云时宴:“总之,不能去。”

    “你真无趣。”桑宁“唰”地一下转过身去:“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云时宴见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微妙情绪,他动了动唇,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往外走去。

    桑宁听见脚步声,猛地又扭了回来。

    她起身,快走几步追上去。

    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云时宴:?

    桑宁:“那个……你要不要摸摸?”

    云时宴:“???”

    摸什么?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僵在了原地。

    桑宁却是松开了他的腰带,转而抓住他的手掌,覆到自己肚子上:“你摸摸啊。”

    掌心触及处一片柔软,云时宴依旧浑身僵硬。

    随后,便听得桑宁问他道:“你感觉到了吗?”

    云时宴:“嗯。”

    “那就好。”桑宁朝他笑了下,道:“崽崽说今天晚上想要爹爹陪。”

    云时宴:“???”

    第55章 十二时方镜(十二)

    云时宴最后还是没有留在寝殿。

    入夜后, 他难得没有修炼,而是早早地躺到了床榻上。

    然而

    他是一点也睡不着,只要一闭眼, 脑中就出现桑宁那张容色娇丽的脸。

    她那双澄澈乖软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她

    让他摸摸她。

    每每回忆到此处, 他浑身血液都如同沸腾一般, 一齐汹涌向下。

    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坐起身,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清心决念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多久,才终于堪堪压下狼狈。

    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布满符文的山洞中。

    只一瞥, 他就认出这里是云渺宗禁地, 那个曾经封印了他千年的地方。

    他能听到山洞外“隆隆”的雷声,就连从洞口吹进来的风的凉意都无比清晰和真实。

    这不是幻境, 也不是梦,他心道。

    他不动声色站在原地,很快就察觉他的身体不对劲。

    又或者说, 自己只是灵识附着在这具身体上, 却并不能驱使它。

    然而这具身体, 又确实是他自己的。

    他心下微微一沉, 片刻后, 又镇定下来。

    不管究竟是什么,又或是谁,眼下他在明敌在暗, 且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他倒是想知道是谁要对付他,又要怎么对付他。

    果然, 不多时,洞口便传来了隐约的动静。

    他的视线跟着这具身体抬头的动作看过去。

    很轻易就认出了来人,

    是桑宁。

    只是,此时的她脚步虚浮,眼尾泛着薄红,气息急促而紊乱,显然不太正常。

    云时宴思绪滞了滞,而这具身体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她扶着洞壁,一点点走进了山洞。

    她应当也是发现了山洞里有人,扶着山洞石壁,撩起眼皮望过来的时候,眸间混沌的迷离之色便越发清晰。

    云时宴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要动作,又恍然忆起这具身体并不受他控制。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桑宁一头扑到了他的怀中,然后抬起头来,笨拙地吻住了他的唇。

    唇上碾过一片柔热。

    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样的触感无比熟悉。

    恍神的功夫,他指尖灵力已经凝聚成了利刃。

    只需轻轻一挥,就能将她轻易杀死。

    并不是他想要的,而是这具身体的动作。

    他心下一凛,想要阻止却有心无力。

    他此刻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只能安静地看着她,和他的一举一动。

    而在他的手即将落下去的前一刻,他鼻尖飘来一股似糖如蜜的淡香。

    这是合欢醉。

    这具身体似乎也意识到了,短暂地顿了片刻,而后,身前一片温热就整个朝他压了下来。

    她几乎把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一双纤细手臂有气无力地揽住了他的肩膀,炙热的掌心摩挲他的脖颈。

    像一只魅惑人的妖精。

    云时宴不自觉地一颤,只觉得自己的感官忽然间变得异常敏感。

    他能感觉到她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刷过他的喉结,她殷红如血的唇就贴在他的胸膛处,微微张开着,吞吐着灼热又潮湿的气息。

    身体里在这一刻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下一瞬,他的手掌便不受他控制地,扶上了她的后脑。

    他俯身下去,凶狠地吻住了她。

    一阵清脆的裂帛声在山洞内响起。

    云时宴的眼睫飞速地眨动着,发现事态要失去控制,疯狂地想要将自己的灵识从这具身体上抽离。

    但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他就只能附着在这具身体上,感受着属于这具身体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托住她的腰,翻转了两人的身子,向下沉沉压了下去。

    她胸膛起伏,动情后的面庞愈发娇艳,眉眼流转间尽显媚态,低低细细的吟叫从她唇间溢出来,不断回荡在他耳边。

    他也能看见他额前的汗一滴滴滑落下来,滴到她的脸上,混着泪水,没入她的双鬓。

    他们肌肤相贴着,紧密的相拥与起伏

    ///

    桑宁有些兴致寥寥。

    自那日与云时宴谈过以后,她竟一连好些日子没再见到他。

    她几乎转遍了整个苍炎殿,小院里也突击了好几回,明明他就在苍炎殿中,偏偏就是找不到人影。

    问九疑,九疑只说君上近日苍炎殿内事务繁忙,至于君上人在何处,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繁忙?

    也亏得九疑说出这话时没有笑场。

    依桑宁看,这苍炎殿的事务可谓少之又少。云时宴也似乎并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去找修真界的麻烦,苍炎殿的魔修,也就是每日练练功,闲来就聚在一起侃大山。

    就连岁屏看了都直摇头,这苍炎殿的魔修,看上去哪里像个魔修,就跟村子里整日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似的。

    这日后苍炎殿真要跟修真界打起来,能有半点胜算?

    桑宁砸吧了下嘴,心道那自然是没有胜算的,毕竟最后老大都神魂尽散了。

    想到这茬,桑宁又禁不住有些发愁,这云时宴难道是被她吓得不敢出来了?

    这也不至于吧,她只是想着跟他多待一会儿,兴许他就能快点恢复记忆了呢,她也没想要把他怎么地啊!

    再者,从她在碧灵谷醒过来到苍炎殿,中间没去过别的地方,因此也不清楚这个世界中的剧情究竟走到了哪个时间段,但她又莫名有种直觉,眼下距离原文中云时宴和宋霁尘的最后决战,应当不会太久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她一生气,回到寝殿又将那喜服拿出来狠狠踩了几脚,踩累了,仰天倒到床榻上, 不再管了。

    云时宴便立在窗户后面,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桑宁丝毫没有察觉。

    等到寝殿中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云时宴才抬起脚往门内跨去。

    床榻前的地面上是一身凌乱的男子喜服,做工并不太精致,上面印了好几枚脚印,他从方才起就一直站在窗外,自然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而地上这身喜服,不必多想,他也知道是他的。

    是他的,但不是自己的。

    尽管她一直说他就是那个人,但自己的记忆从头到尾也没有缺失或是被动过手脚。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是他?

    他真的是他吗?

    而自那夜那个荒唐的梦之后,云时宴便生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阴暗又卑鄙的念头——

    既然是她自己要把他当作他,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不是没有尝试过克制这个念头,只是完全没有效果,甚至,他心里的那团火,一日比一日更加猛烈。

    他从地上捡起喜服看了眼,而后指尖微微一动,面无表情地将喜服收到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如果他就是他,那衣服自然也就是他的。

    云时宴在原地驻足片刻,抬眸看向床榻上已然熟睡的桑宁。她神色安稳,呼吸清浅,纤长的眼睫垂落,于眼窝处落下淡淡的阴影。

    他靠近,微微俯身坐在了她的身侧。

    一股淡淡的青木香气萦绕于他的鼻翼,轻轻浅浅的,很熟悉。

    他微微垂眸,余光略过她衣襟口露出的伶仃锁骨,目光不自觉地一滞,很快又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他闭了闭眼,转而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将灵力缓缓地送入她的经脉之中。

    桑宁如今是金丹期的修为,在她这个年纪能修炼到金丹期,在修真界中已经属于颇有天赋的修士,只是如今她身怀有孕,到底也要损耗不少精气。

    她腹中的小崽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越发活跃,时不时地动一下,就好像是在同他打招呼一般。

    云时宴的心中立时便生出一种澎湃激动的情绪。

    他就是他,

    那眼前之人,便是他的妻子,她腹中的,就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她的孩子。

    夜色愈发浓了。

    清风略过,床幔轻浮,烛光摇曳。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月影都开始淡去了,云时宴方才翻身上榻,躺在桑宁身侧,微微阖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胸前忽然一沉。

    一截纤细莹白的手臂落在了他的胸前,细微的暖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渐渐变得灼热。

    云时宴眉心一跳,沉住气没有动作。

    然而身侧的人却越发的不规矩,随着一截小腿搭到他的腿上,她整个人都开始往他怀里钻。

    他摩挲了下指尖,良久,方才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腕,原想着要将她推到一侧,然而入手的一瞬间,他的指尖仿佛不由自己做主一般,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了。

    云时宴的呼吸有片刻的粗重。

    他垂眸,桑宁依然安稳地睡在他身侧,她身上的衣裳又滑落了,隐隐露出一片雪白。

    她几乎整个人都窝在了他的怀中,乌黑的发丝黏在她雪白的颊边,唇色却是殷红,一股独属于她的味道萦绕于他的鼻翼。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他知道她的腰有多细,也感受过她如暖玉一般的温软。

    这下他手背上的青筋都跟着蹦起来。

    睡是睡不着了,他冷着脸,然后低了地头,蜻蜓点水一般地吻了下她的唇。

    桑宁睡得迷迷糊糊,这会儿似有所觉,睫毛颤动两下,蓦地睁开了眼,本能地就要退开一些,好看清眼前的景象。

    但他蓦地倾过身子,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再度贴近,吻得更深了些。

    尽管那夜他与那人五感通用,可到底比不上自己亲自来。

    如此他才知道,深切的吻,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他捏住她的下颔,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的唇上轻轻动作着,由轻到重,然后撬开了她的唇齿,长驱直入。

    第56章 十二时方镜(十三)

    翌日。

    桑宁起身的时候, 房内一片寂静,身侧早已没了云时宴的人影,她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回想起昨夜那个吻, 怀疑是不是只是自己做的春梦。

    毕竟这几日云时宴都在躲着她, 怎么可能半夜自己跑来她的床上跟她玩亲亲。

    桑宁气哼哼地撸了把脸, 起身洗漱完,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外的声音:“桑姑娘起了?君上吩咐我给桑姑娘准备了些吃的, 可要现在吃一些?”

    桑宁打开门:“他人在哪?”

    九疑指着外头:“君上今日有事,和长流出去了。”

    哦,又跑了。

    桑宁哼了声, 视线一转

    行叭, 她在这儿看瞎了眼恐怕都看不到他。

    岁屏这会儿也过来了,见她这副气呼呼的模样, 赶紧上前扶了一把:“你现在身子重,别生气。”

    桑宁一时都没想反应过来她为什么重,等注意到岁屏的视线时不时地就要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低头瞧了眼, 才笑道:“她很乖。”

    事实上, 除了刚开始那个月容易犯恶心之外, 她一点也没有别的不适, 不仅没有不适,最近每天一觉醒来,她都感觉体内灵力充盈, 走路都比以前轻快不少。

    小崽子似乎也听懂了她在夸她,兴奋地动了动。

    岁屏还盯住她的肚子, 见状都不由地楞了下。

    “对了,这几日那妖丹与你融合得可还顺利?”桑宁拉住岁屏转身往琉璃殿里回去,也不想着去找云时宴了。

    岁屏点头:“再需几日应当能够完全融合了。”

    桑宁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忽然想起来什么,她低头在储物袋里翻了下,拿出一朵晶莹剔透,散发着火红色幽光的花递给岁屏。

    “这九尾龙葵花你拿去,炼化以后应当能提升你的修为。”

    岁屏刚想推拒,桑宁便开口堵住了她的话:“你这妖丹的妖力并不强,即便完全炼化融合了,也是连我都打不过。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那你就应该好好修炼,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这样的话日后兴许你还可以保护我呢。”

    岁屏闻声,只觉得眼眶都有些发酸,闷声应道:“好。”

    她知道桑宁这么说只是在安慰她,变得很厉害很厉害,那要到什么时候呢,会有那么一天吗?但是不管有没有那一天,她都会努力保护好桑宁的。

    “对了,这几天你就陪我住在这里吧。”桑宁又道。

    岁屏楞了下:“这怎么能行?”

    桑宁皱眉:“我昨日做噩梦了,有人半夜闯到我屋子里来。”

    岁屏:“魔君不陪你吗?”

    桑宁:“别提他,我这几天都不想看到他。”

    这是吵架了?

    岁屏顿了下,歪头去看桑宁,还没出声,便见桑宁指着一侧的偏殿道:“你睡偏殿就好,我要是做噩梦了就喊你,你记得来救我。”

    岁屏:“”

    做噩梦,需要人救?

    ///

    夜色静谧。

    高悬的月亮流溢些许银辉,辉映墙上镶嵌的夜明珠,影影绰绰。

    床榻之上,女子闭目盘腿而坐,双手在身前摆出手印,胸膛轻微起伏,一呼一吸间,淡淡的白色气流顺着口鼻,钻入体内,温养着骨骼与□□。

    不知何时,一股看不见的黑气自她体内盘旋而出,旋即又缓缓沉寂。

    又过了许久,黑眸在某一刻乍然睁开,眸中深处,一点暗芒如同漩涡,渐渐掀起黑色风暴。

    女子起身,身后的影子被昏暗的光线拉得细长,走出屋子,沿廊道而行,悄然无声。

    她前进的方向明确,不带任何迟疑,走到廊道末端,转入左侧,便是寝殿所在。

    轻轻推开门,视线在屋中巡视,脚步无声轻盈,最终,伫足于床榻前。

    桑宁睡得不太安稳,朦朦胧胧间,隐约觉得床榻边似乎站了个人。

    “云时宴?”她揉了揉眼睛,等到看清床榻前站着的人,疑惑道:“岁屏,你怎么来了?”

    岁屏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是我刚才做噩梦喊你了吗?”桑宁嘟嘟囔囔道:“奇怪,我怎么不记得了”

    话还未说完,她忽然感觉到舌尖一麻,于是一点声音都吐不出来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指尖在腰间一捻,还来不及藏,便落入了一片黑暗。

    岁屏的眼睛异常黑沉,唇角缓缓噙了个笑容,细细看来,有一种不寒而栗的阴寒。

    她右手高举,五指指尖好似闪过凛冽的亮,毫不犹豫地一挥而下。

    夜色将明。

    云时宴推门进来。

    屋中一片寂静,榻上被子凌乱,却空无一人。

    去哪了?

    他垂下眸,视线蓦地一顿,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物。

    是一块灵玉。

    上面还有他的气息,以及隐约的妖气。

    这块灵玉是当年他历练时偶然得到的一件护身法器,品级不算高,他一直带在身边。而在桑宁出现时,他就发现这块灵玉莫名其妙挂到了她的腰间。

    所以这是她落下的。

    她怎么会这么大意,将护身法器给落下了?

    她是故意的,还是被迫的?

    云时宴的眸中霎时蒙上一层冷意。

    是谁?

    谁把她带走了?

    在他的地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云时宴捏住指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九疑骤然从睡梦中惊醒,看着长流急匆匆往外的身影,赶紧追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君上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

    长流剜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

    天蒙蒙亮,初起的阳光,洒在山巅云雾之中朝霞如彩。清晨的薄雾,被光线一照,就是一团团裹着青山的白。

    盘绕着这座山峰,是一条山径小道,此刻正有几人在那小道上行走。

    当前一位身穿燕家的褐色服饰,是个相貌剽悍的大汉,跟在后头的则是个灰眼黄,皮肤黝黑,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

    二人身上各自扛了一个被捆住手脚的女子。

    “就是那里吧?走了这大半夜,可算快到了。”

    “我们真的要去吗?我听说天虚境近来不太平,万一这藤妖骗我们,到时候我们想要从妖族的地界离开恐怕不太容易。”

    另一人浑不在意:“你可少说些废话吧。谁不知道妖族少主早就看上了那魔头,我们把这女人从魔头身边弄走那是在帮弥渊,又不是跟他过不去。再说了,这藤妖也在我们手上,不怕她出什么幺蛾子。”

    “可她肚子都这么大了,如若这藤妖没骗我们的话,那她肚子里可就是那魔头的种,这万一出点事,到时他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我们不过是拿人跟那人妖换点好处,又没伤她杀她,就算到时那魔头要找人麻烦那也是找弥渊。实在不行,不还有这藤妖替我们挡着呢吗?”

    青年抬头看了眼大汉肩上的女子,吞了口口水,迟疑道:“说起来,我还是不大相信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会是那个魔头的,整日板着一张脸生人勿近的样子,实在没法想象”

    走在前头的大汉闻言哈哈大笑:“你懂什么,越是面上瞧着冷的,私底下不知道玩得多花。这女子又是合欢宗的,”他说到这顿了下,“嘿嘿”□□两声:“据说那合欢醉有一秘药合欢醉,只要沾上一点,就是梵音寺的佛子都把持不住。你没听说前阵子那佛子都为了个合欢宗的弟子还俗了?这魔头被拿下不是正常的很。”

    “也对。”

    桑宁:对?对你个大头鬼!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缓缓睁开眼。原本挂着灵玉的腰间空空荡荡,她的储物袋后来也被搜走了。

    真是气煞人也!

    要知道她昨晚其实是想取储物袋里的法器的,意识混沌之下,却误把灵玉给扯下来了。等到醒来,要不是手脚都被绑住了,她少不得要捶胸顿足一番。

    不长记性啊!都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明明只需要调动一下灵识就能取到储物袋里的东西,怎么下意识反应还是用手呢!

    桑宁脑中千头万绪,表面却装着才苏醒过来的样子。

    不是不想继续装晕,只是双手双脚捆着,又被扛在肩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况且肚子也被压住了,虽然暂时没有不适,但时间长了她也怕肚子里的小家伙出事。

    “那个,我醒了。”桑宁懒得等他们自己发现,主动配合道:“你扛着我多累啊,能不能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桑宁也不是不想跑,但她很识时务。

    这两人中,后头的青年修为不算高,倒是大汉应当是元婴期的修为,若是储物袋在手,她兴许还能借助里面的法器博一把,但现在是不用想了。

    且这两人身上,肉眼瞧不见,但只用灵识一扫,便能看到这二人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黑气。她在昨夜昏迷前,也瞧见了围绕在岁屏周身的浓郁黑气,与这两人面上的,十分相像。

    即便她可以从这两人手里逃开,也没把握能对付这些来路不明的黑气。与其到时落入一个不可预估的境地,跟着这两人去妖族倒还让她心里更踏实点。

    况且,岁屏还在他们手上。

    大汉和青年听到桑宁出声吓了一跳,缓过来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女人是想趁机逃跑吧?

    但那又如何,就要让她跑,他再把她抓回来,这样才老实,大汉心道。

    放下桑宁,向青年使了个眼色,大汉一边认路,一边还惦记着要给桑宁点颜色瞧瞧。

    不成想,走了许久,这女人还真是没半点要跑走的意思。

    日头渐渐升起。

    修仙的好处在这时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走了这么久,桑宁也不觉得疲乏。

    她回过头,看了眼青年背上背着的人,轻声道:“这位道君,麻烦你看一下她怎么样了。”

    那青年十分诧异地盯住了桑宁,道:“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这藤妖把你抓了来,你倒竟还关心起她来了。”

    “那是自然,你不知道待在个一把年纪不解风情还一事无成的男人身边很无聊吗,”桑宁轻轻地眨了下眼,面上还扯出了个笑:“日后我若是入得了那妖族少主,不,妖王的眼,那少主还得喊我声母后呢,我还不得谢谢她啊。”

    “”

    真不愧是合欢宗弟子!

    青年心下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要远离合欢宗的人,嘴上却讷讷道:“她没事,还活着。”

    桑宁松了口气。

    昨夜缠绕在岁屏身上的黑气,应当是有人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她心里大约有数这是谁做的,只是到底不知道那团黑气究竟是什么,好在现在倒是已经瞧不见了。

    不等桑宁再出声,只听前头传来大汉的声音:“到了。”

    桑宁掀起眼皮。

    放眼望去……

    四周尽是荒坟。

    靠近了,可以看到坟包前的墓碑上刻有李氏xx墓,赵氏xx墓……

    一眼瞧上去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墓地,只是这墓地建在这人烟罕至的深山中,本就已是最大的怪异之处。且人间的墓地,一般都是许多个同姓的族人挨在一处,不会如眼前这般李氏赵氏修在一处,着实杂乱无章。

    这里兴许只是个障眼法?

    桑宁一转眸,又在墓地的另一头扫见了一棵大槐树。

    她从前也爱看一些中式恐怖小说,而在这些小说里,槐树无疑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种凶树,其阴气十分的重。尤其是墓地中长出的槐树,据说会聚集墓地中的鬼魂,更是无人敢靠近。

    也是因为这棵槐树,桑宁更加确定这地方就是个障眼法。

    墓地本就不是个普通人喜欢靠近的地方,更何况墓地中的槐树呢?

    果然,大汉见到槐树并未迟疑,径直便带着他们走了过去。

    桑宁心下已有计较,自然是不怕的,抬脚便跟了上去。

    大汉也没想到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胆子这样大,见到满地坟墓也不觉得可怕。

    他有意吓她,便道:“你可知晓这是什么地方?”

    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

    桑宁心道。

    大汉见她不哭不闹,甚至半点恐惧之色都无,也觉得无趣。他转回身,双手结印默念口诀,又将一封像是拜帖模样的东西往槐树上扔了过去。

    拜帖在触到槐树的一瞬间消失,不多久,便见那棵槐树的枝丫仿佛活过来一般,窸窸窣窣地延伸了出去。

    而后,枝桠形成一个玄妙的阵法纹路,陡然亮起炫目的白光。

    阵法那头有声音传过来:“可是九冥阁隗阁主到了?主上已收到阁主拜帖,命我等前来接应。”

    第57章 十二时方镜(十四)

    九冥阁是邪修宗门, 因修炼方法过于残忍邪性,正道宗门多有压制,导致九冥阁在修真界内的地位并不高, 弟子也寥寥无几。

    隗修焱入门早, 辈分高, 虽然如今的修为也不过才元婴期, 也已经是阁中修为最高的一位了, 这才在前一任阁主因修炼反噬后继承了阁主之位。

    只是九冥阁的弟子实在太少,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 就算绑个人去讨好妖族,都还要隗修焱亲自动手。

    桑宁要是知道这些,都要替他抹一把辛酸泪。

    但因为九冥阁在修真界中的存在感实在太弱, 就连原书中也没提到过, 导致桑宁也摸不清楚九冥阁的底细,在知道隗修焱是邪修头子后还小小地紧张了下。

    邪修的修炼法子桑宁不太了解, 但邪修邪修,都叫邪修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修炼指定不走正道路子, 说不定那个能控制人的黑气都是邪修研究出来的玩意儿。

    不等桑宁再想太多, 那阵法忽然光芒大作, 一下便将一行人都给吞了进去。

    短暂的失重感后, 桑宁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眼前已经是和方才全然不同的景色。

    这里是一处几乎见不到天光的深谷, 四周草木茂盛,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座高足有十多丈的巨大石碑, 上书“不夜天”。

    抬眸往前看去,悠长小径一路引向远处, 小径两旁稀稀落落地点着灯,一直延伸到不远处一座灯火璀璨的城内。

    脑中冒出时差这个念头,桑宁自个儿都觉得违和,都修真世界了,时差这玩意儿能适用?

    她按住脑中纷乱想法,抬眸去看更远些的地方。

    在那座城池的后头,是数不清的高低错落的山峰,其中一座高有近万丈的山峰上,上下几乎一般粗细,峰顶径直有十里许,顶部平坦如砥,一座造型奇异的宫殿好似张开翅膀的巨大鸟类,巍然矗立在那罡风呼啸的高空。

    桑宁轻轻眨了下眼,听见有一个声音问道:“隗阁主不是说带了美人来?人呢?”

    声音是从头顶落下来的,桑宁下意识抬起头,便见空中一只怪鸟正从他们头顶飞过。

    这鸟似鹰非鹰,棕羽黑翅,头顶至脖子一圈金毛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双翅展开足有数丈之宽,身下还有一对如同镰刀般锋利的爪子。

    本该是神俊无比的鸟貌,脖颈上却长了一张人脸,脸上还有未曾完全褪去的羽毛。

    好家伙,这是鸟人啊!

    桑宁硬生生压下已经冲到喉咙口的一句“好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鸟人在他们头顶盘旋一圈后,缓缓落地。

    落地的功夫,鸟人已经变成了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面目倒也称得上英俊,只是满头棕发,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金色,散发出隐隐的光芒。

    人头鸟身时挺丑,变成人了倒还怪好看的。

    鸟人的目光先是在昏迷不醒的岁屏身上流连了下:“这等姿色,隗阁主怎么也好意思送到少主面前来?”

    隗修焱低咳一声,指了指桑宁:“她才是。”

    鸟人不瞎,自然早就注意到了桑宁,只是这女子虽生的美,却是挺了个大肚子,一瞧就知道是嫁了人的妇人。能被邪修带到这里,想来她那丈夫也已经被灭了口了。

    他面色不豫,脱口而出:“你疯了吗?你怎能把个寡妇送到少主面前去?!莫不是故意拿我妖族当消遣?还是有意践踏我少主的脸面?”

    隗修焱好歹也是一阁之主,被个妖族的小喽啰指着鼻子骂心下自是不快,只如今身在妖族,不得不按下脾气,道:“此事复杂,我不便与你讲,你只需知道这女子身份不一般,你家少主看到她后定会满意就是了。”

    鸟人听完就更加不信了。

    什么不便与他讲,借口,都是借口。

    他翻了个白眼,指着自己道:“你看我长得像猪吗?”

    隗修焱冷了个脸:“我已在你们妖族境内,若是敢拿少主消遣,岂不是自寻不痛快?你看我像猪吗?”

    鸟人斜了他一眼,这才哼道:“谅你也不敢。”

    说罢,一甩衣袖,领路走到了最前面。

    等进了城,连同桑宁在内的几人都不自禁地瞪大了眼。

    妖族虽是夜晚,城内却灯火璀璨的如同白昼。街道上各色长得奇形怪状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旁边的楼阁中时不时有女子轻笑传出来,丝竹柔情,悠悠荡荡,分外撩人。

    尽管桑宁现在对逛街兴致寥寥,也不得不承认这妖族还挺热闹的。

    鸟人在妖族的地位显然不低,趾高气昂,尤其进了城以后,几乎是拿鼻孔在看他们:“跟紧我,路上莫要随意张望惹是生非,否则得罪了厉害人物,吃苦的是你们自己。”

    他这话本来是要对他们来个下马威,故意吓吓他们,好叫他们知道这不夜天究竟是谁的地盘。

    谁知在城中穿梭了好一会儿后,却当真另一行人狭路相逢。

    “站住,前头是什么人?”

    桑宁原还看着一处灯笼有些恍神,听到声音便转转回了头。

    只见前头四个与鸟人打扮差不多的青年,围着中间一个娇丽少女,正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少女头埋得低低的,似乎正在抹眼泪。

    恰有一阵风来,少女胭脂色的披帛从纤薄的肩头滑落,裙摆一旋犹如牡丹揉开了花瓣,勾勒出天成的媚态。

    听见这头的动静,少女微微抬起脸,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眸球乌灵,秀眉连娟,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自她眼角滑落,平添几分楚楚可怜,着实美得不可方物。

    不要说其他人了,即便桑宁是女子,见识过修真界中的各色美人,此时都有些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两队鸟人交涉几句,那少女便先一步被领着带到了一侧雕梁画栋的楼阁上。

    桑宁视线不移地跟住了少女,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感叹道:“妖族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人的妖,我今日可真是洗了眼睛了。”

    鸟人听见这句感叹,抬了抬下巴,显然对她的夸赞极为受用,尽管夸的不是他,但外族任何一句对妖族的夸赞,他都与有荣焉。

    “那是,她可是牡丹花妖,自然比你强多了。”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瞧, 才发现同他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寡妇。

    人族修士与妖族向来不和,可这寡妇倒好,满脸好奇,倒似是对他们妖族没有半点恐惧或是瞧不起,鸟人都不由地对她生了些好感。

    桑宁好奇道:“这位牡丹姑娘也是去见少主的?”

    “她不叫牡丹,她叫朝露。”

    桑宁点了点头:“朝露姑娘怎么好似心情不大好?”

    “她就那样,对她说话声音大一些她都要哭,”鸟人挠了挠头,“大概是因为她妖力太低微,谁打谁赢,所以觉得很羞愧吧。”

    桑宁:“”

    爱打架就算了,打不赢还要哭?你们妖族是这样子的?

    鸟人叹了声:“少主最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妖,否则以朝露的容貌,也不至于唉”

    “不至于什么?”桑宁问道。

    “你是不知道,前几日妖王”

    “我们不去拜见少主吗?”

    鸟人的话被站在一旁,实在忍无可忍的隗修焱打断。

    这鸟人也未免太爱嚼舌根子,他们来妖族是来办正事的,可不是搁这儿叭叭这些有的没的。

    “急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鸟人被打断了话很是不悦,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事有轻重缓急,等朝露见完少主出来我们自然就能去拜见少主了。”

    隗修焱几次三番被鸟人呵斥,面色很是不快,只眼下这妖族少主就在眼前这阁楼中,他自是不好此时此地发作。

    这时面前阁楼的大门忽然打开。

    “隗阁主是吗?”一个头上长着角的妖怪从里面出来,看了看台阶下的几人,道:“进来吧。”

    隗修焱还没动作,桑宁已经抬脚跟上去了。

    这间座阁楼瞧着确实不俗,堪称豪横无比,屋顶由金玉覆盖,地面铺着整块整块的灵石。

    她才踏上台阶,就感觉到充裕的灵气扑面而来。

    “妖族果然是大族,倒是叫我等长见识了。”

    因为反应慢了一拍而不得不落后桑宁一步的隗修焱:“……”

    这语气,怎么感觉她才是老大?

    鸟人听得桑宁的话却是得意无比:“那是自然。你也不用怕,我们少主对待美人向来都是温和的,你虽然是个寡妇,只要听话,少主不会为难你。”

    桑宁:“我等自是不敢对少主不敬。”

    长角妖怪闻言,也不由多扫了桑宁一眼:“是个有眼光的,还知晓我们妖族和少主的厉害。既如此,一会儿见到少主我也不必叫人拿住你了。但如果你动了别的心思……你晓得厉害吧?”

    桑宁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她怀着身孕,又神情乖觉,自然叫人难以心生警惕。

    长角妖怪转回头去, 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面。

    隗修焱面色怪异地看了桑宁一眼。

    这女人真不得了,三言两语便哄的人放下了戒心,这灌迷魂汤的本事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一行人就这样跟着长角妖怪一路穿行,来到了二楼一间屋子外。

    隗修焱自个儿先进了屋,留下桑宁和另一个背着岁屏的青年在外等着。

    桑宁视线一转,便见到方才进来的那叫做朝露的牡丹花妖正蜷在一侧地上,哭得抽抽嗒嗒好不可怜。

    总不会一直哭到现在吧?

    那还真是听能哭的哈?

    桑宁想起从前跟住在外婆家时,隔壁邻居家有个小她七岁的小女娃。乡下邻里邻居之间没那么多戒心,农忙时邻居就会把奶娃子送到她家。有时外婆忙不过来,她也会搭把手帮忙带一带。

    唔一般来说,小孩哭,拿点吃的哄一哄就好,就不知道小妖精吃不吃这套了。

    “你吃糖葫芦吗?”

    没反应。

    桑宁弯下腰,将糖葫芦往小牡丹面前递了递:“很好吃的哦,外头的蜜糖入口即化,里头的山楂软糯,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你吃过吗?”

    小牡丹仿佛才察觉到桑宁是在和她讲话,茫茫然又慢吞吞地转过头,朝她眨巴了下眼睛。

    有点可爱。

    桑宁兴致忽然更浓了些,又把糖葫芦在她面前晃了下:“不要吗?你不要的话那我吃了哦。”

    小牡丹吸了吸鼻子,歪着头看她手里的糖葫芦,盯了一会儿,伸手接过来,舔一口。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应当属于很清甜那一类,但哭得太久,再清甜这会儿也带了点沙哑,楚楚可怜的。

    “糖葫芦。”桑宁耐心答,又拿出一串糖葫芦塞到小牡丹另一只手里,“不够还有,别客气。”

    小牡丹乖乖巧巧点了下头,吃完一串糖葫芦,总算止住了抽嗒。

    桑宁扶了扶腰。

    这些天她的肚子越发大起来了,站久了腰就有些撑不住。

    小牡丹懵懵懂懂的,似乎看出她的不便,顺手搭了一把。

    桑宁朝她笑了下,刚想问点什么,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这就是隗阁主要给我的人?”一道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隗修焱将她领进屋子,躬身应道:“就是她。”

    桑宁缓缓抬起头。

    只见一位穿得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人懒散而坐,此人容貌俊美,眉心处一颗鲜血般殷红的红点,令得他面容上妖艳之色扩大了数倍。

    “她肚子怎么这么大?”那人的目光在桑宁身上打量了一番,又问隗修焱道:“你献上个寡妇来是个什么意思?”

    桑宁:“……”

    怎么个个把她当寡妇,难道她长了一张寡妇脸吗?

    隗修焱从桑宁身后上前一步:“少主有所不知,此女乃是合欢宗弟子,用了那不入流的手段接近衍霄魔君。谁不知您才是与魔君乃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女子在您二人中间横插一脚,委实可恨,这才将她捉了来,好让少主出出气。”

    桑宁听到这里,禁不住轻轻地眨了下眼。

    唔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面前这个人就是妖族少主弥渊?

    那么谁来告诉她,这个据说对云时宴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的弥渊……怎么是个男的?

    第58章 十二时方镜(十五)

    弥渊闻言坐直身体, 一双眼往桑宁身上打转了一圈,见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脸上露出几分兴味:“你是说, 这个女人怀的, 是衍霄魔君的孩子?”

    隗修焱点头:“不错。”

    他指了指依旧昏迷的岁屏:“少主若是不信, 可等这小藤妖醒来, 便是她从衍霄魔君眼底下将这女人带了出来。”

    “哦?还有这种事?”一道低低的笑声蓦地自弥渊口中传出。

    他轻摇折扇, 站起身走到桑宁身前,逼近她, 微微俯头:“想忽悠我也不编个像样的谎话。”他盯着桑宁,嗤笑一声:“就那个一张死人脸的木头愣子,还能让你怀了他的孩子?”

    桑宁无语:“怎么就不能怀了?他行不行, 你知道还是我知道啊。”

    弥渊:“???”

    他活了七百年, 还是第一次有人族女子在他面前说话这般口无遮拦,什么行不行的, 就这么挂在嘴上。

    他忽地生出了些捉弄她的兴致,一挑眉,手上折扇挑起桑宁的下巴, 笑道:“我是不知道他行不行, 但我倒是可以让你知道我行不行。”

    “”

    桑宁只觉得一阵恶寒。

    这个妖族少主不是喜欢云时宴, 还要和他联姻吗?男女通吃倒也罢了, 怎么还到处拈花惹草。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指尖点着他的折扇缓缓推开了,道:“你这样做不大妥当。”

    弥渊饶有兴致:“哦?哪里不妥当?”

    “我这肚子里可是云时宴的孩子,”桑宁瞧了他一眼, 叹气道:“你不是喜欢他吗,你把我抓来, 到时候他一生气,就肯定不愿意同你好了。你这样做可真是得不偿失。”

    这话说的,虽是有那么点威胁的意思,但对他来说却是没什么太大的威慑力。

    “你倒还担心起他愿不愿意同我好了?”弥渊好奇道:“你就不吃醋?”

    那自然是没什么醋意的,且先不提别的,若弥渊真是个漂亮的女妖,她说不准还真会有几分不爽,但现在

    桑宁低低咳嗽一声:“我不过一个无甚修炼天赋的普通女子,自然不能同少主相比。”

    弥渊打量着桑宁,稍作审视后,忽而扬唇一笑:“倒是识趣,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那么个冷冰冰的男人有什么意思,哪里比得上你来得有趣。不如,你便跟了我吧。”

    什么渣妖啊这是!

    桑宁心下吐槽一句,面上却是装作思考了一番,又问弥渊道:“你是什么妖怪?”

    “你竟然不知道我?”弥渊不大高兴,“我可是象蛇后代。”

    桑宁好奇道:“象蛇厉害吗?能打得过云时宴吗?”

    弥渊听了更不高兴了:“打不过。”

    打不过就好,桑宁心道,她一人带着岁屏兴许无法从妖族逃脱,但云时宴应当花不了多少功夫就能找来,她只需多拖个一两日就成。

    她“哦”了声:“那我得考虑一下。”

    弥渊:“成,让你考虑。”

    桑宁指了指岁屏:“她是我的侍女,不知道为什么昏迷到现在,我身子不方便需要人照顾,你能不能找人给她看看?”

    “让个妖怪当侍女,你倒是胆大。”弥渊这才分出了点精力到岁屏身上,“啧”了一声:“人族化妖?这可真是几百年没见过了,倒是稀罕。”

    说罢,便让人先带桑宁和岁屏去自己的宫殿歇息。

    隗修焱看到事情发展到这样的走向,整个人都麻木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女人不是怀了那魔头的孩子吗?弥渊不是看上那魔头了吗?怎么现在那女人好像就要和弥渊搞到一起去了?

    玩的这么花的吗?

    他满脑子浆糊地跟在桑宁身后走出阁楼,然后眼睁睁看着桑宁和那小藤妖乘在一只巨鹰背上,朝着远处山峰上那座宫殿飞去。

    一个鸟人把他拦了下来:“看什么看,那是妖王和少主住的地方。”

    隗修焱冷笑一声:“我们可是少主的贵客。”

    鸟人瞪他一眼,硬邦邦道:“你是人族,人族怎么可能是少主的贵客。”

    隗修焱气得额头青筋都快暴出来了,指着几乎已经看不到影子的桑宁:“那她”

    “她怎么能跟你一样?”鸟人哼了声:“我们少主的三十六个女妃和二十八个男妃都住在宫殿里,她当然也是要一起的。”

    隗修焱:“”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真是信了那藤妖的邪,才会带着那个女人到这里来。现在好了,那女人倒是混得如鱼得水,他倒是连个屁大的好处都没捞到。但这时候若是离开妖族,他手上也没个挡箭牌,回头万一那魔头还要找他算账,可不得惹来一身腥?

    看来,只能暂且住在这里避避风头了,隗修焱心道。

    另一厢,桑宁从巨鹰上一跃而下。

    给她带路的还是方才那个鸟人,对她态度倒是亲和。

    桑宁与他闲聊几句后,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少主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啊?”

    “都喜欢。”

    “”

    鸟人想了想,又补充道:“少主是雄性的时候喜欢雌性,是雌性的时候就喜欢雄性。”

    “他还会变身?”

    “少主是象蛇后裔啊,你不知道象蛇吗?”

    桑宁想了下:“象蛇是一种鸟?”

    鸟人点头:“象蛇是雌雄同体的神鸟,少主自然也是。”

    雌雄共体的鸟?

    行叭,她承认她确实没什么见识,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桑宁有心从他嘴里多套些话,思虑片刻,又问鸟人道:“对了,方才出来时不见那小牡丹花妖,她回去了吗?”

    鸟人答得很快:“她呀,少主让人送她到凡间去了。”

    “怎么要去凡间?”

    “我刚没说过吗?哎好像是没来得及说,”鸟人神秘兮兮地:“妖王多年前曾得了一件法宝,好像是面镜子吧。前些天妖王从镜子里看到,朝露将来可以帮咱们妖族办成一件大事,只是需要她去一趟凡间。”

    可以看到未来的镜子?

    鸟人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是不大相信的,朝露才化形没多少时间,就她那样子,哪像能办成大事,到时候别让人给生吃活剥就极好了。”

    桑宁犹豫了下,试探道:“能预见将来的镜子,倒是有几分神奇。”

    鸟人这时才发觉自己方才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惊得睁圆了绿豆眼,片刻后才含含糊糊道:“是吧,我也不大清楚。”

    都这么说了,桑宁也不好再往下问。都说鸟类的鸟容量小,眼下看来倒还是勉强够用的。

    鸟人带着她进入了宫殿。

    从外头看,这宫殿形似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鸟,而宫殿中也多是以各色羽毛作为装饰。此时殿内正有数十个身着薄纱的美丽女子呃,好像还有不少俊俏郎君,或坐或站,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听到动静,他们骤然转头,看向了桑宁。

    “呀,又来新妹妹了。”

    “她怎么好像怀了孩子?”

    “孩子?难道是少主的?”

    有几个自来熟的,已经拉住了桑宁的手嘘寒问暖。

    桑宁这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样的场景,她连做梦都不敢梦到。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鸟人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指着那几十个女子男子道:“他们都是少主的妃子,你以后管他们叫姐姐哥哥就是了。”

    桑宁心下震惊,这么多?弥渊忙得过来?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尽管她完全分不清这些人谁是谁。

    打过招呼,鸟人便领着桑宁去了住处。

    也是一座用彩色羽毛装饰的屋子,色彩搭配都让桑宁觉得有些晃眼。

    也得亏她之前在不夜天的街道上瞧见了不少妖怪,否则就看这宫殿,还以为这里不是妖族是鸟族呢。

    岁屏就被安置在她隔壁的屋子,弥渊派来的小妖瞧过后,只说她体内的妖丹似乎被一股力量附着过,有轻微的损伤,但也不严重,只需调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如此,桑宁才放心地睡下了。

    这一夜一日,可真够折腾的。

    ///

    “就是这里……”长流围着槐树转了一圈,站定后看向了一侧的人:“这里的气息与灵玉上残留的气息有相同之处,这里应当是有个传送阵。”

    九疑抓了抓脑袋:“我好似还闻到了妖气,这传送阵难道是通往妖族?妖族什么时候在这里设置了传送阵?”

    长流皱眉:“自万年前大妖弓颍被诛,妖族已经许久没出过妖力强盛的妖,这传送阵,想来花费了妖族不少心思和力气。”

    “是弥渊。”云时宴眼神恣睢,冷声道。

    九疑和长流侧眸望去,不由地又各自往旁边挪了两步。

    君上的神情乍看之下与往日好像也没甚么分别,只是好像更冷了些, 靠近些,都好似要将人冻成冰了。

    也是,桑姑娘还怀着君上的血脉呢,能不着急吗?

    想到这里,九疑脑中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道:“难道是弥渊嫉妒桑姑娘,才将她掳去了?”

    “”长流沉吟了一下,猜测道:“弥渊不像是这种人,兴许这是个陷阱。”

    “若是陷阱的话,”九疑深吸一口气,道:“那我们还进去吗?”

    长流没说话,倒是听得云时宴淡淡道:“陷阱又何妨?”

    他走到了阵法前,结了个手印,那槐树上的阵法登时光芒大作。

    九疑一惊,反应过来是阵法被开启,赶紧就要跟上去。

    “你们都先回苍炎殿。”云时宴挥手拦住二人:“莫让人趁机钻了空子。”

    话音才落,阵法中白光闪过,他人已消失在了阵法中。

    九疑禁不住有些着急:“万一真是那弥渊抓了桑姑娘来威胁君上,那可如何是好?”

    长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弥渊哪有这样蠢?他既然想与君上联盟,又怎么会做出这事来,这不是明晃晃地与君上作对吗?”顿了下,他又道:“怕是有人不愿妖族与我苍炎殿交好,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嫁祸给弥渊。”

    “那也不一定吧,弥渊那人”九疑想起那弥渊说过的话,惊恐道:“你说他不会用桑姑娘来威胁君上,趁机对君上不轨吧?”

    第59章 十二时方镜(十六)

    不过眨眼的功夫, 云时宴便已身在一片深谷中。

    他抬眼望去,便见到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城池,以及山崖之上的那座宫殿。

    云时宴没有急着往前走。

    他抬眼看了一眼身侧的石碑——不夜天。

    这传送阵他是知道的, 开启之法也是弥渊上一回到苍炎殿时透露的。

    想来妖族蛰伏在天虚境这么多年, 已经积蓄起了足够的力量, 否则也不会弄这么一个可以说是直通妖族老巢的传送阵。而这传送阵的动静也必然瞒不过妖王的眼, 兴许那头人才踏入传送阵, 这头妖王就已知晓。

    如此,不论是他还是桑宁的到来, 妖族应当都有所察觉。他想要不惊动妖族,悄无声息将人带走,大约是不可能了。

    但云时宴面色仍不改色。

    他将那块灵玉攥在了掌心, 而后骤然抬头, 定睛望住了山崖上的宫殿。

    这时一道声音蓦地自半空传下:“魔君大人,少主有请。”

    弥渊此时仍流连在不夜城中, 见到云时宴,面上难掩盎然兴味。

    “魔君今儿怎么有兴致来我妖族了?”弥渊瞧着眼前清冷如月辉的男人,说话的嗓音里透出一股矫揉造作:“你平日里待在苍炎殿, 我想要见你都难。今天大老远的跑过来, 还这么悄摸摸地”

    云时宴冷声打断他的话:“我来找人。”

    “找人?”弥渊眼眸微微往上挑, 一张脸上生出许多妖冶妩媚。

    他有些不解的歪歪头:“魔君是找我么?唔仔细算算, 距离上回我们见面, 也不过十多天功夫,魔君莫不是想我了?”

    云时宴实在不欲与他在此废话。

    他只觉得自发现她不见,他心中就似乎燃起了一团火, 越滚越大,让他焦灼不已。

    眼下, 他只想尽快见到她。

    他掀起眼皮,面容依旧冷淡:“把人给我。”

    “哎?”弥渊听到这话,手里的折扇隔空点了点云时宴胸口:“魔君竟不是来寻我的吗?这可真是叫人好生伤心。”

    云时宴的脸色越发冰冷:“弥渊,好好说话。”

    弥渊“唰”的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轻轻摇了下,嗔怪道:“魔君怎地如此不识情趣,想我堂堂妖族少主,也就是在魔君身上栽了跟头,说起来”

    他说到这,像是想起来什么,妖妖娆娆地笑起来:“说起来,今日确实是有人给我献了个水灵灵的小美人,说是个寡妇。唉,瞧着都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天可怜见的。魔君也知道我向来心善,见不得美人落难,便收了她做我的后妃。别说,那小美人说起话来,可真是比魔君动听得多,实在是惹人怜爱”

    他话没说完,黑暗中,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风刃向他射来。

    弥渊立即腾身翻转避开。

    那几道风刃角度极其刁钻,其中有两三道风刃贴着他的发鬓衣衫飞了过去,闪得慢了,有一缕发丝被风刃削断,幽幽落下。还没等他松口气,接下来的两道风刃便已直直打入他的臂膀。

    见了点血,几息的功夫便恢复如初,连个伤口都找不着。

    显然只是警告,但接下来就不好说了。

    看来那小美人果真与云时宴有几分关系。

    弥渊站稳了,对上云时宴冷漠的双眸,笑得颇有些深意:“魔君看不上我也便罢了,为何还要动粗?瞧瞧,都见血了。”

    “弥渊,别让我动真格的,”云时宴伫立在那儿,看向他的眼神凌厉锋锐:“若是玩过了头,我一点也不介意扒光你的毛,扔到你父王面前去。”

    弥渊:“”

    竟然拿那老头来压他,实在无趣至极。

    也不知那小美人是怎么忍受得了他的。

    弥渊瞧出云时宴是真动了怒,这才略微正了正脸色,“行行行,不同你玩笑。”

    他收起折扇,捏起桌上的酒杯,懒声道:“只是我爱慕魔君如此之久,也不见魔君为我动一分容,心中煞是苦闷,不知魔君今日是否愿意赏脸陪我喝一杯?”

    云时宴实在懒得与他多耗时间,端起杯子,仰头便一饮而尽。

    弥渊见状便是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一挥手,便有鸟人带着云时宴往宫殿而去。

    直到看不到那道身影了,弥渊站起身,手里还夹着那个空酒杯,眸中兴致越发浓厚,“唉既然你不愿意同我好,那你便给我点别的乐子罢。”

    说罢,放下酒杯,拈起酒壶旁初初绽放的火红色花朵,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

    一炷香后,云时宴在鸟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桑宁住的院子。

    他抬眼一扫,险些被院中斑斓的色彩亮瞎了眼。

    妖族之地,实在俗气。

    云时宴往自己身上打了个清洁术,而后才推开门进了屋子。

    一转眸,便瞧见了床榻上熟睡的桑宁。

    算来也不过几天不曾见到她,但在目光落到她脸上的那一刹,他却觉得仿佛已经隔一个秋那般久。

    他抬脚,缓缓走到床榻边,挨着床沿坐下。

    不知为何,见到她的这刹那,胸中的那团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垂下眼,目光一寸一寸地从桑宁面庞上梭巡而过。而后不自觉地探出手,指尖捻住了她的侧脸。

    她的脸颊光滑柔嫩,像是上好的暖玉,此时却灼地他指尖忍不住地微微蜷缩。

    云时宴喉结滚了滚,觉得自己骨头缝儿里好像透出一阵阵的痒意,仿佛胸中那把火迫切地堪堪要冲破牢笼,从血液里流淌而过。

    桑宁正睡得朦朦胧胧,感觉到身侧灵气的波动,翻了个身,睁开眼,便看到床榻旁,被月光勾勒出的那抹清俊身影。

    她下意识就要蹭上去抱他,手臂都张开了,又顿住了。

    整日冷冰冰的也就算了,还不记得她,还好几天都找不到人,她还要自己投怀送抱?

    身为一个有思想有主见又分得清轻重的女性,她不让他滚就已经很给他脸了!

    “怎么做了这么个噩梦,”她眼帘轻掀,从他身上扫过,轻哼一声:“真烦人。”

    又闭上了眼。

    云时宴闻声,一下眉心也皱紧了,眼底冷意更甚。

    噩梦?他是她的噩梦?

    烦人?她厌烦他了?

    云时宴记得很清楚,桑宁头一回冲进他怀里,那信任依赖的模样。

    那时他把她推开了,还说不认识她。

    而眼下,她嫌他烦了

    她是不是终于发现,自己和她以前认识的,终究不是一个人。

    云时宴垂下眼,眼底,灰暗与猩红交错,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悄然攀上了他的心头。

    房内一片昏暗。

    他盯着瞧她乖巧的睡颜,瞧她轻颤的睫毛,瞧她莹润的唇瓣。

    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浑身被烧灼着,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就在那个似梦似幻的晚上,他附着在那人身上,曾经深切地感受到过。

    云时宴眉头微蹙,指尖虚虚地掐了个清心诀。

    但几乎没什么效果。

    那奔腾于血液间无处发泄的渴望,这会儿好似是被绷紧到了极致,在他捏了个清心决稍稍一松懈后,反倒越发来势汹汹,便犹如烈焰席卷而来,他的周身凉意尽褪,连呼吸间带着无比的灼热。

    无数可怖的念头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中,又迅速地席卷过他的识海,蔓延至全身。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带着颜色的画面和片段却是越发的清晰,她眼尾泛红雾气迷蒙的眼睛,她紧紧咬着的殷红的唇,她唇角溢出的轻吟……

    云时宴喉结重重一滚,眸底再压不住地覆盖了一层浓郁的猩红之色。他蓦地按住她的唇,并反手掐住她的下巴,而后俯身下去,重重地吻住了她。

    桑宁一下便惊醒过来,睁开眼,入目便是他那双好似蕴着潮涌的猩红眼眸。那潮涌随着他的气息不断汇聚交错,像是形成了漩涡,一下便将她吸了进去。

    这不是梦,桑宁想。

    她手指禁不住地揪住了他的衣襟。

    而后,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甜气味。

    那味道开始的时候只有浅淡的丝丝缕缕,若是不仔细或是不熟悉,很容易会被忽略过去。

    桑宁不是个特别细致的人,但只要是在她脑子清醒的任何时候,她都能认出这是什么味道。

    偏偏是现在,她本就睡得迷糊,又被亲得脑子发懵,那仅剩的一丁点的思考能力早都成了一团浆糊,以至于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给她的一切。

    而随着时间推移,连绕在他们之间的那股味道越发浓郁。

    是甜的。

    桑宁迷迷糊糊地想着。

    她白细的脖颈不自觉地向后弯出一道弧度,双手搭在他的脖颈,指尖顺着力道,插.入了他的发间

    也不知如此吻了多久,最后还是云时宴停了下来,他克制着心中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可怕欲.望,吻着她的鬓角,带着急促的喘,在她耳边喃喃:“阿宁”

    桑宁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膀,她的睫毛又长又密,眸间还残留着混沌的迷离之色。

    而后,便瞧见了他搭在床沿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起伏,好似因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桑宁意识到不对,方才几乎罢工的脑子这会儿总算是清醒了些。

    她脑袋在他脖颈间拱了拱,仔细在闻了闻他身上散出的味道。

    “是情花”桑宁喃喃着,抬起眼看他:“你怎么”

    她眼尾薄红,撩起眼皮望过来的时候,像一只惑人的妖精。

    云时宴没说话,垂眸直勾勾看着她。

    那眼神无比摄人,眸子里是艰难压抑着的炙热的欲.念。

    桑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浊重,心中却松了口气,甚至还多了些看笑话的好心情。

    是情花啊,情花是炼制合欢醉的灵草之一,却只对服用之人起效果,不能通过味道影响到旁人。这样看来,今日要受苦头的可就只他一人咯。

    该!

    云时宴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站起身端着桌上的茶盏,猛地抬起头灌下一大杯已经冷却的凉茶。凉意落入腹间,只缓解了片刻,身体里那股燥热便再度上涌。

    往日里对静心凝神效果卓绝的清心决,也没有再起到半点作用。

    那清心决甚至只来得及念了小半,就被他的指尖微微收紧,再念不得半句。

    越念,他的心下越乱。

    桑宁看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侧过头无声地笑,而后才大发慈悲般低声道,“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忍着的。”

    第60章 十二时方镜(十七)

    话音未落, 浓淡恰到好处的花香便钻进了桑宁的鼻子,下一刻,后腰贴上了一只灼热滚烫的手掌。

    那只手一用力, 她整个人就重新躺回了床榻。

    “等等, ”桑宁抬手挡住他贴过来的唇, 小声道:“不行, 我不方便。”

    云时宴没出声, 他垂眸看着桑宁,眸色比往日里更红, 红得像是一团火,似要将瞳底印出的她一起灼烧殆尽。

    桑宁吞了口口水,顶着他这般的目光, 仍是硬着头皮道:“情花而已, 你就自己疏解一下就好了呀,又不是那种不双.修就要死的药。”

    云时宴仍旧没说话。

    桑宁的掌心还贴在他的唇上, 自然能感觉到他越发灼热和急促的气息,以及他那仿佛下一刻就要溃散的理智。

    好吧,这事确实是说起来容易忍起来难。

    但反正, 难的也不是她。

    这时云时宴总算开口了, 他问她, 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声:“阿宁不愿意?”

    “不是”桑宁听着他的声音, 感受到他的气息落在她掌心, 如触电一般迅速把手抽开,却仍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舌头都打了结:“那个, 不大好、崽崽”

    像是回应桑宁的话,她肚子蓦地动了两下。

    云时宴沉默了。

    便如兜头泼了盆冷水, 他的思绪获得了短暂的清明,然而体内的那股火却越烧越旺。他面上难得没了往日的冷漠不近人情,额头脖颈青筋直蹦跶,掐着她腰得那只手也越发的用力。

    桑宁也知道这状况有多难忍,此时云时宴还能保持片刻清醒,已经算是自制力超人了。

    但都到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只是这么攥着她?

    解决这种事,又不是只有一种办法。

    总不会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桑宁低低咳嗽了声,这种事由她开口,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斟酌了下用词,方才小声道:“其实你可以……自己解决一下。”

    云时宴楞了下,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过了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桑宁亦是忍不住沉默了片刻。

    果然是不知道么?

    这人还真是纯情?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她面颊有些发烫,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提醒他道:“就就是用手。”

    云时宴神色忽地顿了下,呼吸不由自主地更重了一些。

    他活了这一千多年,自认为知之甚广,然而对于男女之事,他却是几乎没上过心。他模糊地知道双修是个什么操作,但对于其他就

    桑宁见他这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一时间,她囧得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好。

    这种事他就算不会,也总不好她来教他吧?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她有些无所适从地撩了撩头发,忽然灵光一现,她是谁啊,她可是合欢宗弟子,正宗的那种,她还能没些个压箱底的宝贝?

    灵识一晃,一本图册便已出现在她手上。

    她将图册往面前人的脸上一拍:“你自己看吧。”想了想,又小声问道:“要不我先出去?”

    云时宴捏住图册,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他意识混乱,只零星地听到了她的只言片语。但也不消她多说,眼前这本写着《合欢宗入门秘法》的画册就能说明很多东西了。

    “不必。”他深吸了口气,声音早已暗哑不堪:“外头有人,我设了结界,他进不来,但你也出不去。”

    “”

    云时宴说罢,松开她,扶着额头坐起了身。

    桑宁扣了扣指尖,抬起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形比她高大许多,发冠也在方才被她弄乱,明明应该是很狼狈的模样,却硬是凭着一张凌凌如山间雪的容颜,让人生出几分想要亵渎的心思。

    他翻看图册时的神情专注又认真,要不是这图册是桑宁亲自取出来扔给他的,怕不是还要以为他在看什么上古秘术典籍。

    桑宁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要把持住,念了几遍后,才自认心如止水地道:“你看完了就自己来啊,还有,别在这儿,我不可能帮你。”

    说完,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余光略过他那明显到无法忽略的异样,忙又收回了视线,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欣赏起窗外的夜景来。

    说是看夜景,其实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况且外头还有人,虽说云时宴已经设了结界,但不知是她做贼心虚还是别的什么,总害怕窗外头忽然冒出个人来偷窥

    那也太抓马了

    就这么有的没的瞎想了一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声音很轻,而伴随着声音,她脑中忽地自发出现了个未打码未删减的片段,而片段男主人公,赫然正是云时宴那张脸。

    老天奶啊!

    要了她命了真是!

    桑宁摇了摇头,企图甩掉自己脑中的画面,压抑的喘.息声却在此时蓦地逼近她身侧。

    “阿宁,”云时宴低下头来,滚烫的吐息压在她耳后,“阿宁能不能帮帮我?”

    桑宁心底一颤,纤长的眼睫也跟着抖了抖。

    到了此刻,那股子甜腻的味道已然比方才浓厚了几倍不止。那馨香如有实质,随着他的吐息,抚在了她的耳后脖颈。

    他埋首在她的脖颈,她莹润的肌肤柔软温热,一点点,变得烫人。

    下巴上紧接着便落上了一个力道,云时宴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回去。

    抬眸间,不可避免的,看到那双猩红色的眸底铺满了浓郁的暗色,带着她曾经见到过,却并不十分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情绪。

    桑宁眼睫颤个不停,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想与他错开视线。

    但那只钳住她下巴的手并没有让她得逞,反而逼得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云时宴面色潮红,原本那寒冰一般冷冽的眼睛蒙着散乱的光,此时也正目光迷离的盯住了她。

    桑宁像是被蛊惑了似的,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前,一句“你求我啊”已经脱口而出。

    而后,隐约听见他好像是笑了声。

    笑什么呢?

    她的思绪都被他弄得混乱了,只能感觉到他将她黏在脸颊上的碎发拨开了,然后他俯身下来,鼻尖在她鼻子上点了点,他微微侧过了脸,如同幼犬一般的在她脸颊上蹭着,亲昵又可怜兮兮的。

    “阿宁,求你。”

    “求阿宁帮帮我。”

    “阿宁”

    一声又一声,似恳求,又更像是诱哄。

    桑宁脑中“轰”的一声,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血都往脑子里冲。等她再醒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平坦结实的肌肉了。

    云时宴的衣袍还套在身上,却早就被拉扯得松松散散,他身上的魔纹不知什么时候显现了出来,从前胸到下腹,而后缓缓没入衣物之中。

    而后,掌心便触到了一片滚烫。

    实在太烫了。

    指尖本能地想要缩回来,属于另一人的宽大掌心便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桑宁压根不敢抬头去看他此时面上的神色,然而一垂眸,映入视线的事物更是叫她瞬间涨红了脸。

    她早就知道他很行,但那只限于身体的感官,眼下这么直观的视觉冲击,仍是让她不由地惊喘了声。

    便如此时他的手背一般,隐隐泛紫,其上青筋起伏,狰狞昂.扬。

    她都无法想象,那会儿他是怎么

    正在桑宁又惊又惧,隐隐生出退缩之意时,头顶落下来他不再压抑的浓重喘.息声:“阿宁,求你。”

    云时宴不容她退缩地握着她的手,是恳求,也是强求。

    她柔软的碰触早让他失了他一贯引以为傲的理智,即便知道这是沉沦,他也没有丝毫的挣扎与抵抗,甚至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想要与她更亲昵些,再亲昵些,他贪恋着能够与她有更多的接触,渴望着与她更激烈的交缠,直至一起燃烧殆尽。

    桑宁埋头在他胸前,在他的牵引之下,掌心再一次贴住了那处滚烫。

    浓重的黑暗中,他急促而热切的心跳声越发清晰,像是闷雷,一声一声砸在她的耳边,扰乱她的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都隐隐泛起了白,桑宁脑子才清醒过来。

    这什么人啊!尽会给她灌迷魂汤。

    她手腕都酸痛到发麻了,他还没完。

    正在她愤懑不已想要撂挑子罢工之时,身侧之人猛地俯下了身,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热且急迫的唇已经贴了上来,轻而易举便夺去了她的呼吸。

    良久,才平复下来。

    云时宴抬手托住她的后腰,又似是意犹未尽地在她唇角轻轻咬了下:“阿宁受累了。”

    桑宁:!!!只是受累这么简单吗?!?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之前就不拦着他了。医学上不都说了三个月以后胎就稳了么,她搁这小心翼翼怕这怕那的,结果他吃饱了,她连口汤都没喝到。

    呵!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