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解契
流光和岁屏都知道天绝崖的位置, 因而只花了不到半日功夫便赶了过来。
“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岁屏忍不住地眼眶泛红,想冲上去抱抱阿宁, 看着紧跟在她身旁的云时宴, 又实在不好下手, 只得先转身去了一旁的小厨房。
她如今没有妖力, 保护不了什么人, 但做饭这些小事还可以的,那《孕妇注意事项》和《产妇护理手册》她可都不是白看的!
桑宁的视线转而落到流光身上。
岁屏也许瞧不见, 但她却很容易就看到了他身上的异常。
那一丝一缕攀附在他身上的,不是九幽那邪气又是什么?
云时宴扶着桑宁的腰往后退了退。
“你……是怎么回事?”桑宁问他。
流光却是瞧着云时宴,轻轻勾了勾唇角, “你应该想到了吧。”
云时宴抿了下唇, 淡声道:“寻木通六界,你是从九幽而来。”
流光便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桑宁不解:“但你是神兽啊。”
“是啊, 我本是神尊留在下界守护寻木的神兽。”流光摊开掌心,一簇黑色火焰便跳跃了出来,映得他眸中的墨色越发暗沉。
桑宁不由地蜷了蜷指尖。
他如今的模样, 与云时宴被邪气侵体时几乎一模一样。
流光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甚在意道:“我在九幽流落太久, 不知不觉就被侵体成了这样子, 脑子也不大好用了, 时而清醒,时而会忘记许多事。”他对上桑宁那略感诧异的眼,扬了扬唇角:“所以我这次来找你们, 是想解除和你的主仆契约。”
他顿了下,视线又转向云时宴:“尊上在我不清醒时竟用御神咒来束缚我, 这可着实不大地道。”
桑宁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可还没等她细想,流光便又转回视线瞧住了她。
“你觉得呢?”
桑宁对流光做不做她的契约神兽其实一点也没所谓,左右他这样子,也半点没把她当主人就是了。但现在流光却牵连到了九幽,他们连他为何要从九幽出来,又是如何找上他们的原因都没搞清楚,尽管他说他之前失了忆,可若是就这么解了这契约,总归是不大放心。
她抿了下唇,感觉到指尖被人轻轻捏住了。
云时宴与她传音道:“解除契约吧,他这样子被人看到的话对你不好。”
桑宁侧眸瞧了他片刻,缓缓点了头。
按照云时宴教她的,她抬手化出一个迷你法术图,而后指尖点在中心,流光额前便浮现出一道与之相同的法术图。
“破。”
两副法术图同时应声而散。
“如此,那就后会有期了。”流光最后朝岁屏的方向看了眼,而后腾身而起化为原形,眨眼便飞远了。
桑宁瞧着空中的巨大黑影消失,还在脑中整理头绪,那厢院子的大门忽然被敲响了。
谁会找到这里来?是敌还是友?
桑宁下意识往前走一步,把云时宴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又悄悄勾主了他的手指。
她小声道:“我现在也很厉害了,我来保护你……”
云时宴心中一动,反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指尖。
他的唇边漾开一丝笑意:“好,阿宁保护我。”
“有人吗?”
“君上?夫人?你们在不在里面?”
这个声音……
桑宁对云时宴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眼里瞧见了一点诧异。
门外,一身蓝色锦袍,外罩一层白色薄纱的男子立在一侧,他瞅着几乎整个人都已经贴到门上了的黑衣魔修,嘴角抽了下:“你给我下来,这样子成何体统。”
九疑都恨不得能把眼珠子往门缝里塞进去了,闻言手臂往后摆了摆:“长流,你倒是也过来帮我看看啊。这门是不是设了禁制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长流心下腹诽:君上要是真在这里,能看见才怪了。
反正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不雅行径来的。
刚这么想着,手腕就被方才还紧扒在门上的人扯了一把,他脚下一趔趄,整个人往前扑过去的同时,也没忘记把罪魁祸首一起拉下水。
于是大门刚一打开,桑宁才护着云时宴往后退了两步,就看着一蓝一黑两个身影交缠着扑进门,而后“嘭”的一声,齐齐摔到了地上。
桑宁认出了黑衣魔修是九疑,视线又在另一个蓝色身影上转了圈儿。
如果没看错,这身衣服该是落音谷弟子的装束,那这人……
桑宁不大确定,直到那道蓝色身影和九疑一起抬起了头。
“……长流?”
长流从前,不,现在也还是落音谷弟子,他自小擅长音律,因而踏入修道一路后,自然而然拜入落音谷。他修为还不错,因而在温行砚召集各宗门人手前往峚山之境出口,企图合力围剿云时宴时,他也赫然在列。
在峚山之境关闭的时候,他也赫然觉醒了另一部分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他会在未来弃正道,修魔道,入苍炎殿,成为衍霄魔君的护法之一。
这种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大抵会难以置信,产生怀疑,而后只当作是个无稽幻觉,一笑而过,又或者,相信这是另一条人生轨迹,想尽办法要去改变这样的未来。
但长流不是。
他不只相信,并且很轻易就接受了这段记忆,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修魔不过是迟早的事。而这段记忆,不过是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已。
“所以长流原来是落音谷的弟子,后来因为生了心魔被逐出落音谷才会入苍炎殿。然后九疑知道你现在还没被逐出师门,就一个人偷偷摸摸跟在落音谷后头想去找你,结果人没找到,反被你先给发现了?”桑宁憋着笑,又实在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
九疑委屈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们苍炎殿前些日子糟了大难了,全殿上下,死的就剩我一个人了,那我也只能去找帮手了。”
说起这事,桑宁倒是也想起来,在进入峚山之境前的几天,她确实听月殊说起过苍炎殿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苍炎殿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桑宁好奇,又有些忧心。
他们现在都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知道该对付谁,也可以避开许多还没踩到的坑,比如温行砚,又比如那块记录了温行砚罪行的留影石。
可如今的问题却在于现在云时宴的修为倒退,在另一个世界是借助邪气入体后的力量才杀了温行砚,但在这个世界里,他是绝不能再碰九幽那些邪气了,否则和那个世界又还有什么差别?
要不然……
桑宁握紧了拳头,很快又被温热的大掌包裹住了。
“你的修为还对付不了他。”云时宴垂眸瞧住她,淡声道。
桑宁默默叹了声。
按理来说,云时宴的大半修为都给了她,那么她也该是个超厉害的大能,就算到不了大乘期,也该是个渡劫期的大能吧,偏偏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现在只是元婴期的修为,而云时宴的修为却跌到了灵寂期,比她还不如。
总不会是因为……过程中损耗了太多吧?
那么问题来了,就凭他们这几个人,要怎么去对付一声令下就可以煽动整个修真界的温行砚?还有那虎视眈眈,想要借助云时宴身体造神的九幽邪气?
桑宁原本想着,再不济还有个苍炎殿能够托底,虽然好像菜菜的,起码说出去的名头也还能唬唬人,好叫修真界那些人多少忌惮一些。现在倒好,苍炎殿死得就剩九疑一个了?这还怎么搞?
“到底谁干的啊?怎么就把苍炎殿整得就剩一个人了。”桑宁恨恨道。
九疑默不作声,掀起眼皮瞧了眼云时宴。
桑宁顿了下:“……”“是……你干的?”
云时宴干咳一声:“……嗯。”
桑宁:“……那要不然,你让百里前辈出来,咱们问问他看有什么办法?人多力量大嘛。”
云时宴:“他只是一抹残魂,现在怕是比我还虚弱许多。”
桑宁:“……”“那不如我们去把那块留影石偷出来,然后当着整个修真界揭穿温行砚暗害玄清道得事尊,这样……”她顿了顿,自己又否定了:“这样也不行,即便拿到留影石,一旦打开,那里面的邪气也会被放出来。”
桑宁觉得这事着实有些难办,比实力比不过人家,比人数更差了不只一点。想了一整日,一向睡眠质量杠杆的她难得连睡觉都睡得不大安稳。半梦半醒间,还隐隐觉得肚子都有些不舒服。
云时宴察觉到了,抚了抚她的肚子,凑近轻声道:“崽崽乖一些,娘亲要睡觉了。”
然而这句话大约是没有半点用的。
桑宁拧了下眉,方才肚子里那股似有若无的坠坠的疼痛未曾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疼得她咬牙都忍不住。
她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要……要生了。”
话音才落,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豆大的汗珠自她的额头滑落。
云时宴顿时面色大变。
算算日子,应该还有大半月才到分娩的日子,怎么会提前这么多日子出生?
他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的灵力也随之涌入她的体内。
桑宁摇了摇头:“你书都白看啦,我这是……是生孩子,不是受伤了!”
一张嘴,痛吟声便忍不住地自唇角连连溢出。
她死死抓住云时宴的衣襟:“你还不赶紧去找岁屏过来!”
“好,好,我这就去。”
云时宴脸色脸色比她还难看,手忙脚乱把她安置好,出门时还撞到桌子打翻了茶壶。
住在另一侧的岁屏和九疑长流被这声音惊动,一打开房门,便见往日不管遇任何事都处变不惊的男人,此时衣衫不整慌慌张张自屋中跑了出来,竟是半点也不顾仪态了。
……
第72章 渡劫
一整夜, 桑宁耗尽了力气,除了痛,泰半过程她几乎记不清楚, 只隐约记得, 疼得想晕过去, 又痛到清醒, 反复交替……直到天边微微擦亮的时候, 耳边的嘈杂声才被一声响亮的啼哭盖住。
她忍着疲惫,瞧了眼自己生下来的小团子。
是个小姑娘, 头发乌黑,闭着眼,柔嫩的肌肤上隐隐一层金光, 不确定是胎毛还是错觉。
桑宁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当妈的都是这种感觉,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这一刻柔得都快化成水了。
她轻轻戳了戳小团子的脸, 惹得小团子似是不满地嘟了嘟嘴。
好家伙,这谁受得了啊!
桑宁当即就想从岁屏怀中接过小团子,却被云时宴握住了手。
“怎么了?”一开口, 她才察觉到她喉间一片干涩, 连说话都有些费劲儿。
云时宴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个“川”字, 他一手扶住她, 另一手抬了抬, 水壶与水杯便都飞了过来。
他捏住杯子,水壶便弯了腰,自个儿往杯子里倒满了水。
“喝点水, 先歇一下吧。”
桑宁不禁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这才当爹,不应该兴奋地抱着孩子不撒手吗?怎么还皱着个眉, 活像欠了他几百万的死样子。
她就着他的动作咕嘟嘟喝了大半碗水,方才停下,便见岁屏已经抱着孩子出去了。
想也知道是谁吩咐的。
“我还没抱过她呢。”
桑宁忍不住嘀咕。
云时宴扶着她躺下,伸手拂开她脸颊边被汗湿的几缕发丝:“阿宁今日辛苦,先歇一歇,养足精神了才能好好照顾崽崽。”
“那好吧……”
桑宁几乎一夜没睡,本就疲惫得很,方才一时兴奋也没觉得累,这会儿安静下来,不过片刻,就沉沉睡了过去。
床幔轻拂,方才升起的太阳似乎被乌云挡住了,房内的光线略有些昏暗,空气中还隐隐浮动着一股血腥味。
桑宁的半张脸庞埋在被褥之中,闭着眼睛,眉目之间是掩饰不住的困倦。
云时宴抬手,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一抹银白色光芒便跃入了她的额头。
“好好睡一觉。”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而后抬眸看向了窗外。
不知何时,小院上空已汇聚了黑压压的一层雷云,隐约有紫色雷光奔走其间,风声大作,院中的梧桐树随风剧烈地摇晃起来。
屋外,九疑和长流两人也凑了过来,紧跟在岁屏身后进了隔壁的屋子,尤其是九疑,之前他也跟着研究过好些日子的《幼儿喂养手册》呢,这会儿更是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他巴巴地看着岁屏怀里的襁褓,双手下意识地在身上来回摩擦。
“能给我看看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娃娃呢,是不是长的很像君上?”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天边一道落雷也猛地炸响,汹涌的雷光穿透云层,又被硬生生挡在了小院之外。
几人被这雷声一惊,下意识瞧向襁褓里的小团子,她应当是被吵醒了,却是不哭不闹,只眼睛睁开一条缝,隐约露出一点血红色的眼眸,而后砸吧了两下嘴,吐了个泡泡,又闭上了眼睛。
九疑一脸兴奋:“你们快看!果真是君上的种!”
岁屏:“……”
长流:“……”
说话间,屋外又一阵雷声轰隆乍起。
众人也不由地转过头瞧向窗外。
只见外头天色暗沉,那雷云已经吞没了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天色暗淡,清晨不像是清晨,倒像是黑夜将至似的。
随着那碗口粗的雷电一道道落下,几人只觉得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这难道就是……”长流震颤道:“九重天雷?”
九疑闻声忙定身仔细去看,只见那雷电之中似乎还混着紫色的闪电之力。
“就是你们正道修士修为晋升时要挨的天雷?”他转头瞧了瞧长流:“你要渡劫啦?”
长流皱眉道:“我才金丹期,即便晋升灵寂期也无需渡雷劫。”
“那是……”九疑思考片刻:“是夫人?”
他们这小院中,除了长流,也就剩夫人一个正道修士,这雷劫若不是冲着长流而来,那就只能是夫人要渡劫了。
九疑立刻挺了挺胸膛,一脸兴奋地走上前两步,他龇了龇牙,摩拳擦掌道:“夫人如今才生产完,怎么好挨雷劈,还是我去替夫人抗一抗吧。”
长流闻言一愣:“你脑子有问题吧?这可是九重天雷。”
修真界内,境界越高晋升所要渡的雷劫就越是危险,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修士都劈得修为倒退甚至殒命,更不要提渡劫期修士的九重天雷了,哪是他们能随便抗的,怕不是当场就被劈成灰了。
看着九疑那一脸怀疑的表情,长流都开始怀疑那段记忆是不是假的了,他怎么可能和这种智障是一伙的……
正在此时,另一边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云时宴从屋里出来,他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漫天雷光。
沉闷的雷声越来越大,耀眼的蓝紫色雷电在云层间急骤驰过,“轰隆隆”的巨雷随之轰响,似乎下一刻就要打破小院的防护罩,震得人心紧绷,大地动摇。
云时宴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诡异的黑色纹路自他的额头缓缓浮现,一路蔓延至整张脸,瞧着莫名多了一丝令人心惊的邪意。
碗口粗的雷电一道接着一道,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声骤然坠落,照亮了那浑沌汹涌的浪潮卷滚着的云层。
某一刻,突然天空像被雷电劈裂了一个大口,暴雨从天上倾泻下来。
///
桑宁再醒来,是因为一屋子过度的静寂,悄无声息。
有时声音太嘈杂会扰人清梦,但有时,突兀的安静也能将人自疲惫的睡梦中唤醒。
她困倦地掀起眼皮,吃力望着头顶窗幔时,还迷迷糊糊在想,怎么没听见半声崽崽的啼哭?崽崽睡了吗?
床侧窗扇虚掩,不知详细时辰,但可分辩是朗朗白日。
少顷,神智更加清晰了些,虽仍带些浑噩,却已经完全自睡梦中醒来,她这才感觉到似乎有轻浅的呼吸拂在她发顶。
她转过头,一张眉眼疏朗却面色苍白的面孔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桑宁不觉松了口气。
说实话,方才醒来的一瞬间,她好似有种回到了那日云时宴独自离开天绝崖去找温行砚的错觉,但还好,他还在。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他的脸颊时一顿,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方才察觉到他身上凉得厉害,像是刚从冰窟中捞出来似的。
桑宁眉心一拢,她轻喘几口气,稍作休息后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清理过,衣服也已经换过了,最重要的是,虽然她的身体还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疲惫的感觉,但她却隐隐察觉自己体内灵气充盈无比。
她只轻轻的一个动作,都伴有灵气四溢。她的修为……似乎已经远远高于了元婴期。
怎么回事?她不过睡了一觉而已啊?
她心中莫名泛起疑惑和不安,不由地又垂眸看住了云时宴。
这时只听得门扉传来几声轻扣。
“阿宁,是你醒了吗?”
“嗯……”桑宁这才觉得喉头好生疼痛,像是用尽气力嘶叫过后,字字沙哑难听。
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你等一下。”
说罢便揭了被子下床,初初腿还有些用不上力,走了两步,便已恢复如常,待快走到门口时,已经可以用健步如飞来形容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岁屏瞧见是她,立刻伸手扶了一把:“你怎么自己下来了,魔君还没醒吗?”
桑宁摇摇头,还没问什么,一打眼忽然瞧见院子中的景象,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们这是……”她短路的脑子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好半天,才接着道:“被人端了老巢啦?”
只见原本整洁干净的小院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碎石瓦砾散落满地,杂草随风飘摇,跟废墟也差不了什么。
桑宁又迅速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屋子。
还好还好,屋子还是完好的。
也是刚睡醒思路还不清晰,若是屋子不好,她睁开眼看见的应该不是窗幔,而是无垠又广阔的蓝天了。
“对了,崽崽呢?”桑宁也顾不得问这院子怎么会弄成这样,握住了岁屏的手,不由地有些着急。
岁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提到孩子眉眼间的神色也更柔和了:“在隔壁屋子呢,怕吵着你们休息,不过她很乖,像是知道爹爹娘亲辛苦,睡醒了也不吵不闹的。”
桑宁听完哪里还耐得住性子,脚一抬就要去隔壁看孩子,被岁屏强硬拉回了屋子:“你才刚生,不可以乱跑。我去把孩子抱来,你好好歇着。”
桑宁知道凡人生产完都要坐月子,但她现在可是修真大能了,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那头岁屏走出去,没多久就抱着襁褓回来了。
桑宁难掩激动欢喜,小心翼翼接过襁褓,一垂眸,便对上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
小团子似乎也认出了她身上的味道,轻轻眨了下眼,那双眼眸却是血红色的,只细细再看,那血红色中隐约又透出一点金色来,立时便消弱了血色的猩红狰狞。
桑宁心中顿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小团子粉嫩的脸颊。
不料这一戳,小团子立刻嘴巴一扁,几声猫儿般的嘤咛由缓渐急,再变为号啕。
桑宁一惊,立刻慌了手脚:“怎么了怎么了?你别哭啊……”
小团子大抵是听出来娘亲话中的着急,又可能是听出来她这娘亲着实是没经验的,她哭号声慢慢小了些,脑袋却是往娘亲的方向凑了凑。
“她到底怎么了啊?”桑宁向岁屏求助。
岁屏见状好笑道:“她应当是饿了。”
哦,饿了啊。
桑宁恍然大悟,而后反应过来什么,蓦地涨红了耳朵:“那我是不是要给她……喂奶啊?”
岁屏:“……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应当是的。”
桑宁抬起头,和岁屏大眼瞪小眼:“怎么喂?”
岁屏:“……”
第73章 合作
云渺宗。
月色朦胧, 几点星光疏疏落落,勉强照亮来人的模样。
温行砚抬眼看向不请自来的黑衣少年,心底一动, 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流光语气散漫, 也用不着温行砚相请, 兀自便走进了屋来。
他打量着温行砚的脸, 忽而笑了声:“我说你这老头这么紧张做什么?咱们俩也算是老朋友了吧。”
温行砚冷笑一声道:“老朋友?我还道你与那魔头早搅到了一起。这回怕不是受了他的令来取我性命的吧。”
说话的功夫, 他的手已经在背后暗自掐了个诀。
流光“啧”了一声:“老头不必与我动手,我今日来此地, 可不是与你为敌,是想和你合作的。”
说着话,他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温行砚旁边, 还吊儿郎当地翘起了腿:“认真说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把我脑子搞坏了,我才被人趁机施了御神咒, 沦为一界神宠。”
温行砚冷哼一声,低垂的眼睫下,不知是不耐还是厌烦,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嗤笑道:“与我合作?听你这口气, 难道不是恨极了我把你变成这样?”
“我不该恨你吗?”流光都觉得无语了:“我好端端守着寻木当我的守护神兽几万年, 你倒好, 闯入九幽就算了,还从那蠢得要命的女人手里骗来个什么狗屁瞌睡蛊用在我身上,也不至于让邪气钻了空子……”
“那是缠魂蛊。”
流光翻了个白眼:“我管它什么蛊, 总之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既如此, 你还要来跟我合作?”温行砚冷哼:“我可不想背后有人捅我一刀。”
“你怕有人捅你刀子,倒是不怕被人挖心掏肺?”
流光轻笑了声,道:“这都一千多年了,温宗主怎的还是这样畏首畏尾。当年你不敢舍己身入九幽,也不敢在修真界内露出一丝一毫体内的邪气,便是想要做这云缈宗的宗主,都不敢与你师尊和师弟明言,非要用栽赃陷害的法子,逼得你师弟生出心魔才达成所愿。
“呵……结果呢,还不是被你师弟挖出了心,落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哎呀,挖心掏肺呢,我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要痛死了。”
“你给我闭嘴!”温行砚厉声呵斥打断了流光的话。
流光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砸吧了一下嘴:“怎么,不让我说你就能当做这事没发生过?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你总不想再死一次吧?你就愿意你这么多年的谋划,最后却成了替云时宴做嫁衣?那些本来可该是你的东西。”
不错……
那些本该是他的。
但他当年又如何能想到,因为自己出于谨慎,只吸收一小部分邪气所用,他这么多年遮遮掩掩,到头来却让云时宴捡了便宜。
那可是九幽之主,是神!是他们修士哪怕飞升也企及不了的高度!
而这一切,本该属于他才对!
这么想着,他的半边脸忽然扭曲起来。
左边脸仍然年轻俊美,右边脸脸皮抽动,有黑色的纹路逐渐攀上脸颊,右眼霎时染上血色,瞳孔缩成小点,里头充斥的是暴戾和阴鸷。
“嗬嗬嗬嗬!”他笑起来,小声像深夜林间不知名的怪鸟号叫:“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激怒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流光叹了声,语气中颇有些无奈:“我早不都说了要与你合作吗?你我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除了你这里,这修真界怕也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他日你成为九幽之主,我或也可算得上是一大功臣?”
“功臣?”温行砚眼风扫过,刻意重重咬字道:“有没有你对我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流光扬唇懒懒道:“此言差矣,九幽邪气何等霸道想来温宗主这些年多有体会,你定然也清楚,一旦你的身体完全被占据,那是连自己的一丝清醒都会没有的,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温宗主想必也不想是这种结果吧?”
“你什么意思?”
流光朝他勾了勾手:“你可知那时云时宴是如何才能保留住自己的理智?”
温行砚略略迟疑一瞬。
这确实是他急于想要知道的事。自从觉醒另一段记忆,他不是没有想过将那块留影石内的邪气纳为己用,然而每每打开留影石,哪怕只多一丝邪气入体,他的神魂都极度痛苦,甚至濒临奔溃的边缘,若是能知道云时宴是用了什么法子……
“我可以帮你啊。”
温行砚的思绪被流光打断,他抬眸看向流光,那张右脸上数不清的黑色脉络不断跳动着,仿佛还能听到汩汩的流动声。
“你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
“不知道。”
温行砚嗤笑一声后拉开彼此间距离:“不知道你在这瞎说什么?”
流光也同时往后仰了仰头:“啧!我说你活了这么多年都白活了?我是不知道,不知道我就不能问吗?”
“你问了他就会说?你若是没恢复记忆倒还有几分可能,如今你契约已解,又在他面前暴露了个七七八八八,他焉能再信你?”
“他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流光漂亮的双眸一眯,声音依旧懒洋洋的:“我把他老婆抓来不就行了。”
温行砚皱眉:“他娶妻了?”
他不是没听弟子说起峚山之境内的事,还当是那些弟子胡编乱造,却不想云时宴这样的人,竟真的会为了个女人出手,如今还娶了妻?莫非……就是当日在灵宝阁与他一起的那个女子?
“可不只娶妻了,怕是这几日孩子都要生出来了。你也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他修为顶了天了,为了他的妻子,他也会投鼠忌器。”流光撩起眼皮,斜睨他一眼:“我这有个法子……”
“说。”
“他们如今最想的大约就是扳倒你,但只凭自己一张嘴,修真界无人会信他,他们需要证据。”
“你的意思是……”
“借你那块留影石一用。”
温行砚一顿,侧头看他,表情似笑非笑地:“我怎么觉得你不怀好意?”
流光面不改色,并未回应温行砚的质疑。
他耸了耸肩,转而道:“你也知道云时宴的修为到什么程度了,之前他不来找你麻烦是念着师兄弟的情分,如今他可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如若他同上回一样,不执着于揭穿真相只想杀了你,恐怕也费不了他几分力气。”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倚着旁边的桌子耸了耸肩:“你信不过我便罢,等到他来找你了,你可别怪我没给你想办法。”
温行砚心下冷笑。
他确实信不过他。
不过无妨……经由流光这么一说,他心中已有了更毒的法子。
他不仅要从云时宴嘴里知道掌控邪气的法子,还要好好折磨他一番。
眼下他不是有妻有子吗?
那他就让他再尝一次失去妻儿的痛苦。
届时他已成了九幽之主,还怕什么修真界知道真相。
那时,他们都该跪倒在他面前求他饶命才是。
于是温行砚话音突然一顿,缓缓道:“那便听你的。”
流光耸了耸肩。
二人目光短暂相接,都露出了一点笑意。
///
桑宁和岁屏好一番的折腾,总算是喂饱了小团子。
看着小团子睡得香甜,桑宁心底那点子为什么自己生的是个人还要给她喂奶好烦啊的想法也随之被抛到了脑后,她抬手给自己掐了个清洁术,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方才回身看向床榻上依旧还在沉睡的男人。
云时宴一向浅眠,身旁稍有动静便会醒来,前几日虽也睡得沉,但如今日崽崽这般哭号的动静都没能扰醒他,桑宁难免忧心。
而她很快也从岁屏口中得知云时宴在她昏睡时为她挡了渡劫期雷劫之事。
“怎么会生个孩子就生到渡劫期了……”桑宁喃喃道。
她这渡劫期的修为就跟捡来似的,来得太过容易,她自己都难免觉得心虚。
难道是因为那时在十二时方镜内时,云时宴怕无人可以替她挡雷劫,就在她身上下了某种禁制,而今他活着从十二时方镜出来了,便也可以替她挡了那雷劫,助她成功渡劫?
此时也无人可以解答她的疑问。
云时宴睡得极沉,好在面色看上去还好,眉宇间亦无任何痛苦之色,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岁屏从桑宁手中接过熟睡的小团子,轻声道:“魔君在雷劫散去后还加固了这里的结界,过度耗损修为,恐怕还需要好生修养几日。”
她在心里叹了声气,心道自己之前确实是错看了魔君。
这世间的男子,倒也并不全然是坏的。
桑宁抬手抚了抚云时宴的脸庞,良久,轻声道:“即便加固了结界,这里也不安全。”
眼下他们的处境可以称得上是四面楚歌,而从前修为最高几乎可以横扫修真界的人却躺在这里,温行砚和九幽却不会因为这样就不来找他们麻烦。
云时宴想必也留了后招才是。
岁屏点头:“魔君交待了,若是他睡得太久,我们便躲去后山山崖下。”
“后山山崖下?”
“魔君也没说明原因,只说那里应当是安全的,九疑和长流已经去山下采买物资了。”
桑宁抿了抿唇。
躲吗?
如果只是躲,那就还是处于被动的局面。
当然,他们人手确实太少,只对上一个温行砚还好,但温行砚大概率会煽动整个修真界的正道门派来对付他们,要是他们能多些帮手就好了……
桑宁思考片刻,蓦地眼睛一亮。
帮手……他们也可以找帮手啊,修真界也许都在温行砚的掌控之下,但别的地方不是。
于是她立刻看向岁屏:“去收拾下东西,等九疑和长流回来我们就走。”
岁屏有些诧异:“现在就要去躲着了吗?”
桑宁摇头:“不,不去躲着。”
“我们去妖族。”
第74章 献美
去往妖族仍是通过那道设在荒坟旁的巨大槐树中的传送阵法。
桑宁并不知道如何启动阵法, 但无妨,不会她可以学。
于是她照着记忆中那邪修头子隗修焱的结印手法,加上九疑长流此前看到云时宴开启阵法时结的手印, 二者结合之下, 竟真的将传送阵打开了。
此时一行人连同襁褓中睁着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小团子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前。
碑上刻着“不夜天”三个字。
桑宁深吸一口气。
阔别……其实也没有很久……
“妖族真的会帮我们吗?”
岁屏并不质疑桑宁的决定, 只是她于弥渊也短暂相处过几日, 那人, 不,那鸟人性格古怪, 忽男忽女,岁屏一回想起那满宫殿穿的花花绿绿的数十个男男女女,就觉得这鸟人实在不靠谱。
九疑与长流对视一眼, 他们倒不担心妖族会不会帮他们, 只是想起从前弥渊对君上那副姿态……
两人又不约而同瞧向了此时正被桑宁用灵力托着的,依旧昏睡不醒的男人身上。
……怎么忽然觉得, 君上到这里来,好像比待在天绝崖更危险了?
桑宁却是提起裙摆,当先迈过了石碑。
“不帮也没关系, 我们暂且在这里住一段世间, 一来避避风头, 二来也可以解决你身上的问题。”
岁屏楞了楞:“我的问题?”
“上回云时宴去云渺宗的时候, 我记得你一直在天绝崖照顾我, 直到我离开都没出事。”桑宁顿了下,又接着道:“但后来我知道,那时温行砚其实已经死了。”
岁屏知道她说的“上回”, 指的就是在十二时方镜里的那个世界,她很快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呼吸都急促了些:“他死了,但是我没死。”
“不错,”桑宁道:“我想那时你身上的同心蛊应当已经解了。”
如果说在那个世界中岁屏有过能够脱离同心蛊的机会,她能想到的,就只有化妖以及在妖族疗伤的两回,前者的可能性又更大一些,毕竟人族化妖是需要魂魄脱离本体后融入未生妖智的妖物本体内。
也就是说,化妖成功,那就意味着魂魄与本体已经分离,而那蛊虫,大概率是留在原体内,而不是随着魂魄转移的。
当时让岁屏化妖时情况紧急,两人便没有往这上头想,现在回过头再看,那个化妖的决定,无意之中或许也顺带解了岁屏身上的同心蛊。
温行砚日后是一定要死的,但岁屏,应该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能尽快让岁屏与妖体本源融合,以及找到一颗妖丹。
无疑,不管是找帮手,抑或是岁屏化妖、巩固魂魄,妖族都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
九疑和长流并不曾听说过什么蛊毒,但很快也从两人的对话间弄明白了同心蛊是什么。
岁屏迟疑:“但妖丹关乎妖的妖力,对妖来说何其珍贵,我们总不好抢夺。”
上回那颗妖丹还是因为那只黑狐先对她们不利,但这里的妖并未主动来招惹他们,况且他们此时还在妖族的大本营……
“不需要抢夺啊,”桑宁回眸朝她笑笑:“妖族也有不少妖是凭借吞噬妖丹来提升自己修为的,弥渊手里肯定有不少。”
妖族与人族不同,同族相残在妖族算不得什么大事,虎妖吃兔妖,牛妖啃藤妖都是妖族天性,弱肉强食就是妖族的生存之道。
桑宁话音才落下。
头顶忽然一阵风掠过。
他们抬起头,只见数一只彩色羽毛十分艳丽的人面鸟在上空盘旋,与此同时,狮,狼,虎,豹……一头接一头,直冲着他们奔跑而来,然后将他们团团围住,冷冰冰地盯住了他们。
“何人胆敢擅闯我妖族!”
九疑和长流一顿,却见其中一只人面鸟突然朝几人扑了过来,当先便是抱着孩子的桑宁。
他们下意识地就想掏出法宝符箓往他们身上招呼。
这么多野兽,恐怕真不好对付。
念头飞快地从二人脑中掠过,就在他们将要出手的时候,桑宁先一步捏了个结界,拦住了凶猛扑过来的鸟人以及四周虎视眈眈的野兽们。
“误会误会,各位妖族朋友们,我们并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桑宁轻轻眨了下眼,朝那鸟人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们是来给少主献美人的。”
“美人?”鸟人在他们头顶盘旋几圈后缓缓落地,变成了个一头花花绿绿头发的少年,却不是桑宁上回来妖族时见到的那个。
也是,那个世界的时间线是在一百年后呢,兴许上回那只鸟人都还在蛋里吧,桑宁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
“美人在哪?”那鸟人瞧了他们几眼,视线落在抱着孩子的桑宁身上:“你吗?可我们少主不喜欢生过孩子的美人。”
桑宁:“……不是我,是他。”她忽然指了指被灵力包裹着,始终飘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
岁屏:“?”
九疑:“?”
长流:“?”
那鸟人倒是半点也不觉得怪异,瞧了瞧云时宴:“这个倒是还不错,但是怎么一直在睡觉呢,你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偷来了?”
“不,”桑宁摆摆手:“我是怕他不老实,在少主面前失了礼数,就索性让他安分点。”
鸟人点点头,赞了她一句:“你倒确实是个懂规矩的。”
“那是自然。”桑宁面上喜滋滋地道:“那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少主了吗?”
鸟人没怎么迟疑就同意了。
桑宁便又指了指还围着他们的那些狮狼虎豹:“那便让他们先回去吧,可别因为我们耽误了事。”
于是不消片刻功夫,这些野兽们便乖乖退下了。
后头的九疑和长流对视一眼,一时觉得心底的复杂情绪实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曾经君上誓死捍卫(好吧,没那么夸张)的贞操,如今竟被夫人双手奉上了?
但仔细想想,按这个世界的时间线,这时候的弥渊确实还不认识君上,妖族这些妖自然也不会对他们这些不请自来的外人有什么好脸色。他们既然要找妖族帮忙,肯定不能闹得太难看,相比之下,夫人的这个说辞,倒好似是最合理,又能最快见到弥渊的法子了。
行吧。
左右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想必君上醒来后也不会为难夫人,他们两个连半点力都没出的,也插不上什么话。
这厢鸟人似乎对桑宁怀中的小团子很感兴趣,走了会儿,回头瞧一眼,又再瞧一眼:“这幼崽是你生的?”
桑宁应了声,也低头瞧了眼,小家伙才出生两天就已经长得粉嫩嫩的,肉嘟嘟的脸上,一双溜黑的大眼睛似乎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能看到的一切。
“倒是个会生的。”
鸟人似乎挺喜欢小团子,看了又看,末了长长叹了一声:“我们象蛇一族都几百年没有血脉纯粹的幼崽出生了。”
桑宁不免好奇:“你也是象蛇后代?”
鸟人挠了挠头:“我是象蛇和孔雀的后代。如今拥有纯粹象蛇血脉的也只有少主了。”
桑宁顿了下,而后十分不合时宜地想着:哦,只有弥渊一人,那就怪不得几百年生不出纯粹血脉的幼崽来了。
说话间,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桑宁第一次见到弥渊的那座阁楼前。
“少主怎么总不待在山上的宫殿里?”桑宁问道。
她上回来就觉得好奇,弥渊好好的宫殿不住,怎么总待在这座楼里,是睡在这楼里比睡宫殿舒服?
鸟人想了下:“大概是觉得宫殿里太吵吧。”
他这么一说,桑宁也想起来弥渊宫殿里的盛况了,她好奇道:“你们少主,嗯……现在有几个男妃和女妃了啊?”
鸟人还当她是担心少主的妃子太多,自己送上来的人争不到宠,便安抚道:“放心,我瞧你带来这个姿色上乘,少主定会喜欢的。”
一行人:“……”
有没有可能,这事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正说着话,楼中有侍女缓缓迎上来道:“少主请几位进来。”
鸟人点了下脑袋,又领着一行人进了楼。
穿得一身花红柳绿的弥渊见到桑宁一行人楞了下,而后收起折扇,缓缓坐直了身子。
“怎么又是你?”
桑宁扬了扬眉,觉得弥渊这个“又”字用得简直绝妙,太衬她的心了。
于是她也毫不吝啬的冲弥渊笑了笑:“离开妖族后,我们对少主多有挂念,这不,一有机会便想着来瞧瞧少主。”
弥渊看着桑宁,皮笑肉不笑地:“是挂念我,还是挂念我妖族的法宝?”
说着话,他也注意到了此时被灵力包裹着的云时宴,继续阴阳怪气:“哟!这位不是魔君大人吗?太阳都快落山了怎么还睡着呢?晚上劳累过度了?这体质可不行啊。”
桑宁:“……”
这鸟人可真够记仇的。
“哎?孩子生出来了?是魔君的?瞧这漂亮的小脸蛋,也不像是他能生出来的啊。”
小团子似乎听懂了弥渊的话,朝着他吐了个泡泡。
弥渊:“……”
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桑宁也不打扰他,只听得他一顿,忽然话音一转,问道:“你们这次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桑宁轻咳一声,将小团子交给岁屏,这才道:“我听闻上古时妖族也曾雄踞一方,在大妖的带领下甚至敢于挑衅神族的威严。虽大妖被诛后,妖族不得不收敛风头于天墟境内,但时至今日,妖族已修养万年,族中想必妖才绝绝,日后也不会甘于屈居人下吧?”
弥渊眯起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桑宁舔了舔唇,选择了直接了当:“我们可能要和整个修真界干起来,你们妖族要不要一起来?”
“……什么?”弥渊震住了。
其余妖怪们也纷纷震惊地盯住了他们。
弥渊面色怪异:“我妖族好端端的在这天虚境过日子,可不想自找麻烦。”
“你不愿意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你。”
“……什么意思?”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少主你一定知道那时云时宴神魂散尽的事吧。”
桑宁也不等他答话,又接着道:“他会如此,是因为不愿九幽造出邪神来为祸世间,但如今,却有人甘愿为邪气驱使,倘若他真的成了,邪神降临,你妖族自然也得俯首就缚。”
“你说什么?”弥渊喃喃:“邪神?”
桑宁于是捡了些要紧的同弥渊说起,尤其强调了邪神的邪恶恐怖,直把弥渊和在场的妖族说得一愣一愣的。
末了,弥渊整个鸟都迷糊了:“等等,你让我想想。”
“哦。”桑宁点头,又道:“那你先给我们安排住处,再去找妖王商量吧。”
……
这头妖族因为桑宁的到来引起一阵慌乱,那头流光在天绝崖上下转了好几圈都没瞧见一个人影。
“奇怪,都跑哪去了……”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留影石,思考一瞬后,身影一晃,离开了此地。
第75章 昭昭
妖族近来无大事。
族泰妖安, 天清日暖,一片祥宁。
然而正因太祥宁、太平静,才让妖王觉得有些闲得发慌。
当然, 自妖族偏居在这天虚境内近万年, 也确实没有什么能影响道整个妖族的大事, 只是他那唯一有纯粹象蛇血脉的儿子, 呃……或是女儿, 竟然没四处晃荡、招惹桃花,实在是有些怪异。
以及让他闲来无事时唯一发愁的, 就是他这个儿子或是女儿的寝宫中都十好几个后妃了,怎的还迟迟未传出好消息,怀上下一代子孙?
“哪年哪月才能抱孙呀……”妖王唉声叹气。
果然, 人不能太闲, 闲暇下来,脑子尽想些有的没的。
“王也别心急, 这事儿催不得。”婢女为妖王奉上参茶。
“他哪容得了我催?他当我是一回事了吗?”妖王啜饮一口参茶,又是一吁,怎么连茶水味道都不对了……
“想来少主自有打算, 未来之事也说不准。说不定, 明儿个, 少主就牵着可爱的孙儿回来了呢。”婢女恭敬笑道。
妖王撇唇冷笑, 摆摆手:“少说这些好听的话。”
“王、大王!”
一头狼妖匆匆弹跳进来。
“慌什么, 有事慢慢说——”妖王端着杯,抵在唇间,啜呷。
“传送阵外头来了个女的, 怀里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孩子!”狼妖指着山下的传送阵。
“什么?!”妖王一口茶沫爆喷出来,轰然起立, 吼得像咆哮:“你没看错?!有个孩子?!”
“是,属下没看错,”狼妖被喷了满脸水,也不敢去抹,“她还说了她是来找少主的。”
“人呢?!在哪里?!”
“属下来的时候她还在传送阵那儿,此时应当已经去找少主了。属下一看到那女子怀里的孩子就先赶来通报了。”
“好好好!赶紧去,去把人接来!”妖王光听见“孩子”两字,就整个脑子都晕晕乎乎。
“是、是!”狼妖不敢拖延,连忙去办。
“真没想他手脚这么快……都有孩子了也跟我这个父王禀报。不过看在他这回做的是‘好事’,说两句他就好……孙子,我快有孙子抱了!”思及此,威武妖王也只剩一脸傻笑。
不错不错,不愧是他的种,真是不辱他父王的雄风。想当年,他那与朱雀的二女儿也是这么来的,直到孩子的娘亲,手抱女儿上门,他才知道自己添了个女儿。
妖王乐陶陶,坐不住地在厅里来回,不时焦急地张望一下大门外。
另一头,弥渊并未考虑太久。
而他方才不自禁表现出来惊讶的也并不是因为被说服着去对付修真界,而是惊讶这话应然是从桑宁口中说出来的。
事实上,另一段记忆里,他在云时宴提出云渺宗或与九幽有勾连时,早便有意与之联手,只那时云时宴并未同意。
至于眼下……
眼下先不说云时宴为何一直昏睡,便是这联手的提议,可是他们求到他面前来的!他若一口就应下,不给他们设些困境, 起步真当他妖族好哄了!将来联手他又该如何谈条件?
他自然也得拿拿乔,方才不落了妖族和他自己的面子。
只弥渊这边还没美完呢,便有妖来禀,说是妖王让他过去,还特地交待要带上那名抱着孩子的女子。
弥渊挑了挑眉。
他这父王向来懒散惯了,倒是头一回反应这么及时。
他起身拍了拍衣摆,也懒得搭理一直跟在身后追问桑宁的狼妖,径直往妖王的宫殿而去。
妖王并没有等太久,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殿外便传来了动静。
他转过身,却瞧见只有弥渊一个人慢腾腾地进了殿。
“我孙儿呢?我孙儿呢?”妖王一下蹿到弥渊身后,左瞧右瞧不见人,猛地转回头:“说,你把我孙儿藏哪儿去了!”
弥渊:“……?”
“少给我装蒜!”妖王气颤地指着弥渊:“那女人呢?孩子呢?你在外头欺负完人家,便不认帐,是吗?!人家千辛万苦生下孩子来找你,你竟然还把人赶走了?!你这混账东西!”
弥渊禁不住地嘴角直抽抽:“你这老头到底在胡说什么?”
“胡说?!?”妖王眼睛一瞪,气得腮边的胡须都好像要飞起来了:“往日里我都是怎么教你的?不尊重我这个父王就算了,连作为父亲的责任心都没有!将来你该怎么能接替我的位置做一族之王?”
妖王碎碎念了好一番功夫,口沫横飞,完全没有弥渊插话的余地。直到妖王终于说累了,喝了茶润了喉,才终于记起来吩咐手下的妖怪去把人寻回来。
弥渊也听明白了妖王的意思,赶紧拦住了听命要出门的妖,没好气道:“不用找,人就在我那里。”
“人就……在你那里?”妖王脸色一变,瞬间慈眉善目,与方才数落他的嘴脸全然不同:“那敢情好啊,我这就去瞧瞧我孙儿。”
“不用去。”弥渊淡淡瞥他:“不是我的种。”
妖王一顿:“你说什么?”
弥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孩子是衍霄魔君的。”
“谁?衍霄魔君?衍霄魔君把你绿了?!?”妖王气呼呼拍向岩石桌,胡须被鼻息喷得狂扬:“该死的魔头,这是要断了我象蛇的后啊!当真是个祸害!”
一旁的狼妖听了,都不禁为妖王的怒气瑟瑟发抖了。
弥渊强忍住当场转身就走的冲动,深吸好几口气,才将此次桑宁的来意告知妖王。
“和那魔头联手?”妖王缓了良久才摁下当不成爷爷的失望,面色仍是不大好看:“如你所说,那魔头如今的修为可是倒退了不少,届时他动动嘴,跑断腿的可是我们。”
“是啊,但如果不联手,父王便甘屈居于那劳什子邪神之下?”
“放屁!”妖王的声音瞬间又拔高两个度:“昔日我妖族强盛,要不是神族斩杀了大妖弓颍,指不定现在是谁住在天外天呢。”
说起来,妖族与神族的仇确实挺大。
那邪神虽与万年前的神族沾不上几分关系,但谁叫他也是个神呢。
他们妖族在天虚境安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什么狗屁邪神当狗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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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时宴这一觉睡了很久。
思绪渐渐清晰时,能感觉到身上似有大匹丝缎覆盖,冰凉且柔腻,鼻尖隐约缭绕着熟悉的香气,他脑中思绪转了一转,不由地微微勾起了唇角。
手指探去,果然覆在身上的是一头墨色长发,此时枕靠她胸口的人似乎睡得正熟,温暖的鼻息就拂在他心窝处。
他尚未睁开眼睛,枕畔蓦地响起几声小猫似的嘤咛,由缓渐急,再变为号啕。下一瞬,他胸口重量霍然一轻,紧接着便响起了女子慌手慌脚的笨拙哄声。
这样的景况温馨悦目,他不想破坏,于是睁开眼后也只是静静凝望。
他想,若要选择光阴在哪一刻停驻,他会毫不考虎,留住此时此分。
桑宁料理完小团子,本能地侧眸看向云时宴。这几日她都是这样,学习照顾孩子,再与他说些闲话,就算他沉睡未醒也无妨。
视线瞟过去,恰好对上黑眸的凝觑。
云时宴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眼眸中的光华,比往日还要深沉些许。
桑宁一怔,动了动唇:“睡醒了?”
云时宴:“嗯。”
“醒了怎么不出声?”虽是埋怨的话,桑宁脸上仍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笑意。
“刚醒。”云时宴轻声道:“过来些,我还有些使不上力。”
桑宁“哦”了声,乖乖挪到他身边,想扶他坐起来,才发现手里还抱着个小家伙,她索性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喏,你来抱着。”
云时宴顿了下,怀中便贴上了一个柔软的小团子。
一时之间他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勉强抱稳孩子,垂下眸,便见粉嫩嫩的小家伙一边睁着眼睛瞧住了他,一边吮着拇指,吸啜得啧啧有声。
那时她才生产完,雷劫来得太危急,他确实未能分心在孩子身上。
“是我们的孩子。”桑宁道。
云时宴觉得眼眶有些热,他拉住桑宁的手,将她拽过来一些,而后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阿宁辛苦。”
辛苦是辛苦,但比起他,她好像又没那么辛苦了。
桑宁睫毛颤了颤:“你的伤,感觉怎么样了?”
“无事。”云时宴喉头动了动:“睡一觉醒来,全好了。”
见骨的伤,因为怕她担心,早在之前便让九疑和长流帮他大致处理过。
至于耗损的修为,慢慢重练,总能练得回来。
全都是值得的,看见她好,孩子好,他便也很好。
“嘴硬。”桑宁瞧着他抱孩子的笨拙姿势,轻轻嘀咕着。
什么睡一觉醒来全好了,当她是三岁小孩子呢?
见她似乎还要问,云时宴适时转移话题:“孩子取名了吗?”
桑宁一愣,视线落在此时正“嗯嗯呀呀”吐口水泡泡,自己玩得很欢的小团子身上:“……”
她这几日也不是没想过给小团子取名,只是文化水平有限,想也想不出个什么好的来,便也搁置了。
云时宴见状表情不变,伸手抚了抚小家伙已经长了头发的脑袋瓜子:“叫昭昭好不好?”
“昭昭?”
“日升月恒,昭昭之字。昭昭,便是指光明照亮了黑暗。”
小团子“啊噗啊噗”地回他,口水泡泡冒了一颗又一颗。
桑宁微微眯起了眼:“好啊,那就叫昭昭。”
反正她大约也起不出更好的名字来。
云时宴低笑,又揉揉孩子脑袋,揉完,那只手重新稳稳揽住了桑宁腰际。
她抬眸去瞧云时宴,忽然觉得“昭昭”这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来,好似倾注了许多在里面。
她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
嗯,挺好。
昭昭,很好。
第76章 大礼
云时宴一醒来便发现周围妖气浓郁, 再打眼一瞧屋内的装饰,很快就猜到他们此时身在妖族。
他一句话没问,桑宁自个儿就巴巴地说开了, 将她为何要来妖族的原因说得头头是道的。
说完了, 才想起来问云时宴:“我们来妖族有没有打乱你的计划?”
云时宴看向她的眸光柔和中带了些怪异, 道:“阿宁很聪明。”
事实上, 他原本的计划也是要在醒来后过来一趟妖族。不曾想, 阿宁在他尚昏睡时便提前一步过来了,只是他对于她借口给弥渊送美人, 而美人正是他这点……
罢了,左右也只是个借口,他心下暗道。
“我昏睡了几日?妖王有答复了吗?”
“三日, ”桑宁道:“还没有准确答复, 不过应当八九不离十了。昨日弥渊给岁屏送来了妖丹,还帮她寻到了合适的妖体。”
云时宴:“这两日我再去找他一回。”
桑宁点了下头, 又想到什么,迟疑道:“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太急切?”
她虽然不太懂弯弯道道,但不多的人生经历也告诉了她, 在与人合作过程中越是急切便越证明是处于弱势一方, 那便有很大可能在和合作中失去话语权。
云时宴:“无妨, 我去找他无关此事, 只是要与他借几只妖罢了。”
桑宁:“借妖?”
云时宴应声:“狸妖。”
狸妖擅长变幻之术, 最是会模仿他人迷惑人心,借狸妖是用来……
云时宴淡淡道:“温行砚如今应当急着在找我们,便给他送份大礼吧。”
狸妖……大礼?
桑宁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等到云时宴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她听,她忍不住地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心道: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 实在比不上云时宴这把年纪的老奸巨猾。
她抬眸望向云时宴。
他正看着自己怀中的,他的女儿。
刚出生的小家伙,无烦无恼,吃饱睡,睡饱吃,对爹爹娘亲的谈话一点兴趣也没有。小嘴还轻蠕着,便已经又睡着了。
桑宁戳了戳她粉嫩嫩的脸颊,嘀嘀咕咕:“这样子哪里像在擂台上保护过娘亲的样子。”
云时宴抬起头来:“什么擂台?”
“就是合欢宗内门比试的时候啊,同门切磋时我好几次都没怎么动手就赢了,害我赢了比赛都没什么成就感,还有点心虚。”
云时宴:“……”
有没有可能,那时保护你的不是尚在你腹中连神魂都还未稳固的昭昭,而是我给你的那块护身灵玉?
想起灵玉,他摊开手掌,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桑宁拿起来,有些惊喜道:“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戴上吧,上回要不是这块灵玉,我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你。”云时宴道。
桑宁便也想起来上回岁屏被控制,她原想拿储物袋中的法宝,却误把灵玉落下的事。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菜了啊。
这时云时宴忽地话头一转:“阿宁如今已是渡劫期的修为,只这些日子还需好生学着如何控制和运用体内灵力,另外法术符箓与剑法也得练起来才是。”
修士化天地灵气为己用,力量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拥有很强的灵活性和自主性。
而对战中许多事情是根本来不及考虑的,结印手势标准不标准,口诀熟练不熟练,可能只是一丝的差距就足以致命了。
拜入修仙宗门的弟子,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有不同的历练,便是为了磨砺一番。
桑宁自知自己空有一身修为,之前虽然在云时宴有意无意的安排下看过不少书,却鲜少有动手的机会,若是他日温行砚对上大概率是要吃亏。
昭昭就不用说了,说不定云时宴都要靠她来保护,她必须得变得更厉害些才行。
因而不消云时宴多说,她自个儿便学得比以往都认真许多。
一转眼又是几日过去。
妖族禁地内。
只听得“砰砰”两声轻响,两头扑过来大獒尚未接近,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成了齑粉。
紧接着一声洪亮的咆哮响彻四周,只不等这股恐怖的力量笼罩下来,利刃便划破了狂化水牛倒错纠插的灰黑色鳞片,从牛背部划向水桶粗的腰身,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巨大的水牛几乎被斩成两半,却偏偏还留了半口气。
那个中疼痛,让水牛忍不住发出了恐惧的嘶声惨叫。
“好剑法!”发出这声赞叹的竟是弥渊。
那厢桑宁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这才收住归离剑去势。
“仙子如今当真是得罪不得半分啊。”弥渊手中折扇一挥,挑眉笑道:“照这样下去,我妖族这禁地恐怕用不了多少时日就可解禁了,我妖族还得备份大礼多谢仙子出手。”
妖族禁地乃是囚禁狂化妖兽之地,禁地内怪石嶙峋,遍布火山熔洞,当然最多的还属狂化的妖兽。这些妖兽未生灵智,但在修炼过程中却因各种原因陷入狂化,无端攻击族内已生灵智或化形的妖。
虽说这些妖兽修为有限,但因其狂化后失去理智,不要命起来就连妖王都觉得头痛。这才辟了这个地方作为关押狂化妖兽之地,再在外头布以阵法来隔绝。
妖族拿这禁地里的妖兽十分头痛,倒是正好方便桑宁拿来练剑修行。前些日子与弥渊提起,弥渊倒是乐得有人能帮忙处理这些妖兽,二话不说便同意了,只不过这几日弥渊并未在禁地里露过面。
“少主今日很是空闲?”
桑宁漫不经心招呼一句,便探头往另一侧结界里还抱着孩子的九疑瞧去。
九疑冲她摆摆手,示意昭昭已经入睡。
见他那头还算游刃有余,桑宁看向弥渊:“少主既然来了,不如与我切磋切磋?”
这几日她在云时宴的指导下,不管是法术还是剑法方面都有进步,但妖兽与人不同,不与人对战终究难以了解自己的真正水平。
虽然弥渊也就是个鸟人,但比起那些失去理智的妖兽来说,也勉强能算是个人吧。
弥渊摇了摇折扇,饶有兴致道:“可以啊,”
“那便请少主多多指教了。”
桑宁一言方尽,忽地拔身而起,她手里的琉璃冰剑猛然出手,宛若划破长空的流星一般,剑尖之上的斗气不断流淌,劈天斩地般向着弥渊奔袭而来。
弥渊面色一凛。
他自是知道如今桑宁的修为已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却没料想到仅仅几日的功夫,她的剑法也有如此的进步。
弥渊往后便倒,跟着向后一滚,险险避开了这剑。
然那剑气劈至中途,却忽然消失。
弥渊呼吸一促,立刻察觉一道铺天盖地的剑势,倏地出现在他咫尺相近的眼前。
他迅速收起折扇顺势直劈而下,划出一道黑芒。破空气劲,地上泥土向两旁翻卷而起,出现了一道深沟。
归离剑也随之重重地劈在地上,满天尘土飞扬,有片刻模糊了弥渊的视线。紧跟着一道冷冽之意忽然从他背后疾刺而来,他反手画了一圆,挡住了对方的攻势。
桑宁攻势一挫,并不气馁,手中长剑忽地一颤,倏地化为数十,再次向弥渊刺了过去。
剑风如网,一层接一层。
归离剑与折扇相交。
银色和墨色光华撞击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清越激昂的颤声,那声音丝丝袅袅的,拖得极长极细,仿佛能够入心入肺,连内脏似乎都作出了颤抖的共鸣。
桑宁掌心立即一动,重重剑光便朝着弥渊落下来。
弥渊呼吸一促,却见那剑势偏了三寸,本该强势的剑风也力道大减,倒是没真正伤到他。
桑宁问他:“你还好吗?”
弥渊生生憋住自己呕血的冲动,嘴角却忍不住地抽抽:“没事。”
他原本还因为云时宴修为倒退觉得他们能在合作中占据主导权,却没想到云时宴身边这个瞧着娇娇柔柔的小美人都险些伤了他……
“既然没事,那再来?”桑宁忽然打断他。
弥渊咬了咬牙,刚想硬着头皮应下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蓦地在他身后:“妖王可想好了?”
“什么?”弥渊还沉浸在自己的震撼之中,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云时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桑宁也不管弥渊了,朝云时宴眨了下眼:“事情都办好了?”
云时宴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见她没受伤,眉眼间才柔和了些。
他看向弥渊,问道:“你来找我们,想必是因妖王已经想好了要不要与我们联手一事?”
弥渊看着二人,目光几经变化,最后道:“是,父王请二位明日一起商谈。”
“好。”云时宴应了声,几步便走到九疑身旁,将昭昭接到自己怀中。
短短几日功夫,他抱孩子的手势已经相当熟练。昭昭的脑袋窝在他臂弯,另一只手托着昭昭的身子,抱的稳当又舒适。
昭昭显然也很喜欢他,半眯着眼睛,小手在空气中一抓啊抓,抓到云时宴的衣襟了,便咯咯笑个不停。
桑宁见状都有些汗颜。
说起来,这些日子她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修炼上,除了喂奶时抱抱孩子,剩余时间恐怕都还没九疑抱得多。
她瞧了几眼,便又把目光收了回来,问弥渊:“岁屏那边如何了?”
弥渊正震惊于云时宴这副慈父模样,闻言,无意识地撇了撇嘴角:“挺好的,融合得不错,过几日便可吞服妖丹了。即便魂魄兴许比不上从前稳固,但有固魂幡在,多修养些时日,问题不大。”
桑宁点点头。
如此,大战兴许就在眼前了。
第77章 ‘桑宁’
入夜。
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此处终年不见天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败气息。
踏进地牢之后,地面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顶上的砖瓦有破损,虽用了阵法封住, 却挡不住风吹雨打, 也不知是哪一日从上头流下来的雨水, 如今全积在低洼里, 浑浊得水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气息。
关押在里头的人, 不,或许不能说是人了, 那一张张脸,以及褴褛衣衫间露出来的都是几乎腐化的皮肤,蒙着阴翳的一双双眼球, 犹如死鱼之目。
“噗通”一声。
不知是什么东西从他们身上掉入水洼中, 溅起的黑色水沫沾到了一截还不算太过脏污的衣摆上。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张开嘴, 里头的舌头却也已经腐烂,仔细分辨,才能隐约听见他们在说:“救我, 救救我。”
细细的抽气声后, 一道绵软的声音蓦地在地牢内响起。
“都这样子了, 他们竟然还能说话?”
温行砚眉头一挑, 这才凝神看向处于视野尽头的那间牢房。
女子肌肤如雪, 一头墨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柳叶眉,芙蓉面, 五官精致,宛如瓷器一般。
她正站立在脏污的铁栏旁, 腹部隆起,衣摆上沾满了污迹,却并不显狼狈。
确实是那个他曾在灵宝阁见到过的,跟在云时宴身边的女人。
这时,与她隔着铁栏相对的黑衣少年“啧”了声,转头看向温行砚:“温宗主来得可真够慢的。”
温行砚双眉一蹙,面上顿时蒙上一层冷意:“怎么就她一个人?”
“技不如人喽。”流光摊了摊双手,一点不放在心上似的:“但他老婆孩子都在这里,他总是跑不掉的。”
“老婆孩子?”温行砚的身形顿在那里,冷冷一笑:“你莫不是要告诉我,法子没问到,人也没抓到,便是留影石也被他抢去了吧?”
他骤然前倾,像是想要伸手去抓流光,但又生生按住了。
流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一边摸出留影石,一边指着牢里的女子:“呐,留影石和法子不都在这里。”
“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修为,我怎么敢跟他硬碰硬,要不是他顾忌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我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温行砚没有开口。
倒是牢中的女子这时微微启唇:“这位便是温行砚温宗主?”
她略略眺目,狭长而略显慵懒的双眸中,透着丝丝妖娆,看过来的眼神妩媚动人:“不知温宗主寻我来是有何事?”
温行砚的身形顿了顿。
他确实听闻云时宴当初在峚山之境抢走的是个合欢宗女子,他还当那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却不曾想,竟是这般个轻佻模样。
难不成越是正经的人就越吃这一套?
“温宗主怎的不说话?”‘桑宁’唇角笑漪轻牵,指了指周遭牢房里那些个似人非人的人:“要说呢,这里也确实不适合谈话,温宗主不如带我出去,温宗主想知道什么,我定对温宗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行砚的声音蓦地响起,嗓音淡漠冰冷:“你就不为你那夫君担心?”
“温宗主说笑了,我合欢宗的修炼之法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与他在一起,温宗主难不成认为我是图什么真情真心不成?”‘桑宁’似是觉得十分好笑,眼尾挑了下:“再说了,他是什么修为,我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担心我自己呢。”
温行砚目光一闪, 没有说话。
这女子便这么急着要撇清和云时宴的关系?还是说,其中或有诈?
那头‘桑宁’语调讥讽,轻笑又开口道:“当然了,他或许不是这么想的。有些人或许就是天生的情种,为了情情爱爱要生要死的,可惜谁叫他遇上了我呢?一边是修真界人人想要除去的魔头,一边是修真界第一大宗,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毕竟我也不想跟着他过整日躲躲藏藏的日子,多没意思啊,我还想早日飞升呢。”
流光蓦地嗤笑了声:“你若真这么想,为何还要给他生孩子?”
‘桑宁’闻言,转头瞪了眼流光,面上总算表露出了一点怒气:“你以为我愿意吗?修真界内有几个是自然有孕的,我能想到他那么能干?”
流光:“……”
温行砚:“……”
“我发现的时候他也知道了,他那人,想必温宗主也是清楚的,对吧?”‘桑宁’又道。
温行砚沉默许久,那双眼却盯住了她,许久没有挪开。
‘桑宁’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心道自己应当没有演砸吧?
据那位说,这温行砚没有与他妻子接触过,不管她表现出来的性情如何,温行砚都会自行将他会看上她这件事找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况且,除非真正的那位与她同时出现,否则不管他怎么看,叫谁来看,她在任何人眼中,都是那个叫做“桑宁”的女子。
这便是他们狸妖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此时温行砚也才收回灵识。他并没有瞧出这女子身上有任何不对,便是她腹中,也的的确确有一团精魄在。
一时无人再出声,然而前后牢房中那一声一声沙哑难辨的“救救我”在此刻却显得愈发清晰。
温行砚的眉心却皱得更紧了,他抬手一挥。
一股无形的气将他们掀飞出去,直直撞到墙面,再重重摔落下来,登时腐肉掉了满地,空气中的那股烂臭味也愈发浓了。
‘桑宁’虽是狸妖,也少见到这样的场面,微微地皱了下眉。
却听得温行砚冷声道:“桑姑娘,我也不欲为难你。我只问你,你可知晓他们,”他抬手指着牢中那些不辨人形的人,“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桑宁’想了想,分外诚实地道:“不知道。”
温行砚心中便又信了一分。
毕竟邪气之事修真界鲜少有人知晓,而掌控邪气的方法更该是绝密才对,若是这女子能轻易看出这是邪气侵体的后果,那他还要怀疑一下这是不是云时宴和流光联合起来给他设的局。
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想必云时宴在经历这么多之后,也不会再信任任何人。
///
月光如绸缎缓缓流淌。
巍峨洞府之外。
修长身影伫立在门口,门头落下来的阴影笼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有多久。
蓦地,有声音自洞府内传出:“没想到温宗主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这声音很年轻,也并不属于门内任何弟子。
宋霁尘一顿。
他连忙躲入了巨大的石柱后,借着零星的月光,瞧见了人影。
走在前头的人正是他的师尊温行砚,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他不久前正在跟踪的黑衣少年。
不久前他被这来历不明出现在宗门的少年引到此处,他本该向师尊禀明此事,只是还来不及现出身形,便见那少年与师尊一前一后进了内殿。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竟是就这样守在了外头。
“温宗主行事果真谨慎。”那黑衣少年道:“地牢那些人,便是温宗主这些年用来尝试掌控邪气的结果吧,可惜……结果似乎并不如温宗主之意?”
邪气?
宋霁尘登时心中一惊。
师尊如何会与那九幽邪气沾上关系?
他立时又想起另一段记忆里,衍霄魔君同师尊说过的那句话,他说——
“它应当没告诉你罢,你,不过只是它达成目的过程中,注定要被丢掉的一枚弃子罢了。”
这其中的“它”是的是谁?
“弃子”又是何意?
他思绪翻滚混乱,瞧不真切师尊的神色,只听到师尊语气不耐烦的声音:“你先回禁地去,这几日我要召集修真界大小宗门于此,别让他们瞧见你。”
“哈。”那少年冷嗤一声,“过河拆桥这招,温宗主用得可真不错。”
“过河拆桥?”温行砚冷声:“我还道你是云时宴派来的内鬼呢。”
流光面不改色:“温宗主既不信我,又何必还要与我合作。如此畏首畏尾,温宗主不如索性退一步,便将那女人再客客气气送还回去,再跪倒在衍霄面前求一求他,说不准他心情一好,就不杀你这个杀师灭亲的仇人了呢?”
温行砚又半张狰狞的面孔上竟挤出了笑容来:“做梦!”
退一步?
呵!他没有退路,只有往前。
他说完,便转过了身。
背影匆匆,甚至有点像逃一样。
流光在原地站了会儿,半晌,冷嗤一声,亦往半空一跃,消失了身影。
宋霁尘被那句“杀师灭亲”震得思绪一片空白。
恰好有什么东西自空中落下,他本能地伸手去接。
等片刻后回过神,才发现掌心躺着的,是一块留影石。
///
妖族。
又是两日过去。
禁地中的狂化妖兽所剩无几。
一头狂化白虎嘶吼一声猛冲而来,剑光闪过,眨眼的功夫,便倒地不起失去了生机。
桑宁收起剑,回头看了看结界中的男人。
云时宴也正抬头看过来。
他今日着一身墨绿色衣袍,眉眼清冷,身姿挺拔如松柏,可惜那双此时正在他胸前扯着他衣襟的藕节般雪白手臂,以及“咿咿呀呀”的奶娃声将他那如凌凌山上雪的气质给破坏了个干净。
桑宁于是忍不住地笑。
云时宴挥手撤掉结界,摸了摸她的发顶:“阿宁辛苦。”
大概是因为有了昭昭的缘故,近几日来他总喜欢这么摸她的头,跟哄小孩似的。
桑宁抗议了两回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回到暂住的寝殿,才坐下歇了片刻,九疑便从外头冲了进来。
“成了!我们可以打过去了!”
第78章 战起
说打过去其实并不准确, 事实上,等桑宁一行人先行通过传送阵回到沧澜境时,温行砚率领的正道人士已经将天绝崖整个包围了起来。
彼时妖族众妖尚未赶到, 而一直躺在天绝崖扮演云时宴的狸妖已经收到消息, 一看状况不对, 索性变回了原形。
于是当正道修士在温行砚带领下, 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在院子里搜了一圈, 却只隐约见到一只野猫从院子里蹿出去以后,一众人都懵了。
“温宗主不是说那衍霄魔君便在此地养伤, 可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有修士沉不住气忙问道。
温行砚没有说话。
“想必是有所察觉,提前藏起来了。”有人开了口。
当即就有修士接口道:“我们此番能如此轻易进得这地方,该不会是他设下的陷阱吧?”
这一句也问出了在场大部分人心中的隐忧。
不错, 即便如温宗主说, 那衍霄魔君受了重伤修为倒退,那也应当不至于连他们此番如此大的动静也没有察觉, 既察觉了,难不成……是在此地设了陷阱?
“但如果有陷阱的话,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有修士猜测道:“会不会是那魔头心知敌不过, 索性跑了?”
当即就有人否定到:“他跑不了。”
说话的是无极刀宗的宗主, 他瞧了眼温行砚:“温宗主昨晚便与我等联手在此设立了困灵阵, 那时我等都亲眼见到衍霄魔君就在此处, 如今困灵阵也并没有损坏。”
所谓困灵阵, 便是将阵法之内所有生灵困囿于这一处,若衍霄魔君真的跑了,便如方才那只野猫一样会被困灵阵挡回来, 不可能他们会毫无察觉。
众人便又一齐看向了温行砚。
毕竟围剿衍霄魔君这事是他在牵头,若不是他说那魔头身受重伤修为倒退, 且他手里还有对付衍霄魔君的底牌,他们不会如此仓促就跟着他前来此地。
如今衍霄魔君没瞧见,就不知那底牌又是什么了。
便是在这时,温行砚开了口:“把人请过来。”
跟在他身侧的两个弟子听令,片刻功夫,便引了一个容貌出色,却挺着大肚子的女修过来了。
合欢宗有不少人都识得桑宁,更不要说其中还有穆翎和月殊,二人此前隐在人群中,此时见到桑宁,都禁不住地皱起了眉。
而此时人群中也已经纷纷议论开了。
“这又是谁?”
“莫非就是那魔头抢走的那个合欢宗弟子?”
“她怎的还有了身孕,这都快生了吧。”
……
十鸢长老拦住正要上前的穆翎和月殊,上前一步,问道:“不知温宗主这是何意?”
温行砚面色不变,对十鸢长老道:“道友不必心急,桑仙子与那魔头渊源颇深,我此番既然请得桑仙子相助,也定会护桑仙子及她腹中孩子的周全。”
既然是“请得相助”又“定会护桑仙子周全”,再瞧‘桑宁’也并非被强迫,十鸢长老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其余听到温行砚这话的修士面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与衍霄魔君渊源颇深的意思,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那这女子腹中的,就莫非就是衍霄魔君的孩子?
震惊过后,许多人便也理解了温行砚此次为何会如此仓促便来围剿衍霄魔君。
当初衍霄魔君入魔的原因,修真界内都多少知道一些,如此重情之人,又怎会不顾自己的道侣和孩子?
这样看来,即便那魔头跑了,恐怕也会再跑回来。
此举说出来或许算不得磊落,但对付衍霄魔君那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一定是死伤最小的法子。
就在众人都如此说服自己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温宗主这法子倒是好的,只是找人来扮作那名仙子却不大妥当。”
温行砚一怔。
他下意识凝神去看‘桑宁’,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的来,便是方才十鸢长老在看到她时,表情也没有什么异常。
是哪个在胡说八道扰乱人心?
他抬起头,便见一落音谷弟子站了出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温行砚冷声质问:“便是我认错了人,总不至于连十鸢长老都会连自己的亲传弟子都认不出来吧?”
十鸢长老心中冷哼一声。
这老东西,时时刻刻不忘记拖人下水,但是……
她视线重新落到‘桑宁’身上,而后,便对上了一个昳丽的笑容。
“……”
确实,好像是和从前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这时方才出声的那名落音谷弟子又开口了:“该是我问温宗主,为何会连妖都认不出来,难道温宗主是要与妖物同流合污吗?”
妖?哪里有妖?
众人一脸迷糊。
温行砚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脑中忽而闪过什么,却又被那落音谷弟子打断了。
只见他指着人群前的‘桑宁’,不紧不慢道:“温宗主让人假扮桑仙子也罢,竟还让妖物来假扮,若是被衍霄魔君察觉,届时迁怒之下,岂不是把我等架在火上烤?”
‘桑宁’眨了眨眼,在接触到那人的视线时勾了勾唇,而后身形蓦地一晃。
一股妖气冲天。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雪白的狸猫一蹬腿,趁他们尚未醒过神,“咻”的一声便蹿出了他们的视线。
温行砚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这一切,果然都是云时宴设的局。
他心中早有猜测,而此时当他真正确定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反而落了下来。
但他仍是忍不住地愤怒。
云时宴竟然敢这么耍他!
他指着长流怒喝道:“你和云时宴是一伙的?你们是想要污蔑我?”
长流双手一摊:“我只是奇怪以温宗主如今的修为,看样子又早与那妖物接触过,怎会看不出那女子是妖物。毕竟温宗主如今渡劫期的修为,应当是在场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了吧。”
众人疑惑地皱起眉,心道不错,他们瞧不出来也罢,但温行砚与那妖物早有接触,怎会瞧不出来那女子是妖物假扮?除非真如那落音谷弟子所说,温行砚与那妖物……
温行砚冷笑一声:“如你所说,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瞧出来,怎么偏偏就你……”
他话未说完,有什么东西被抛掷到了空中。
温行砚脸色一变,本能地要抬手去打,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留影石一抛到空中后,便在云间映出了一道模糊的画面来。
画面中首先出现的是玄清道尊的影像,而后便见那摘掉帽兜后的温行砚走到玄清道尊的跟前,对着玄清道尊出了手。
画面外,鸦雀无声。
众人面上或是震惊或是疑虑或是难以置信……各色俱全。
有修士忍不住喃喃出声:“难道这便是当年玄清道尊……”
“不可能!”有云缈宗弟子禁不住激动地接声道:“一定是假的!留影石肯定是伪造的!这分明是离间之计!先前修真界几次危机,都是靠宗主才得以轻易,这些大家都是历历在目的……”
等说完,他才意识到有些许失态,于是又往温行砚的身旁退了退,深吸几口气,平息愤怒的神情。
众人闻声沉吟。
确实,所有人都知晓千年前与衍霄魔君那一战,温行砚是何等卖力,几乎是要舍身忘死,只求将那魔头封印。
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况且画面中那人,半张脸完好,另半张脸却何等可怖,又怎么会是温宗主?
多数人的心中又产生了动摇,但在修真界中资历更长些的老狐狸,已经咂摸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了。
当年衍霄魔君还是衍霄仙君,是最有可能继承云缈宗宗主的修真天才,而后头出的这种种事端,却是生生将他逼得入了魔,之后便是温行砚匆匆接下云渺宗宗主之位。
这细细一回忆……不是更显得太巧了些吗?
“温宗主可有话要说?”十鸢长老长叹一声,转头看向了温行砚。
温行砚还是站在那里,阴沉沉地看着长流,目光似是恨不能剜了他一般,却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辩解?
他不需要。
即便他们知道真相又怎么样?
只要他足够强大,所有人都得在他面前俯首!
“温宗主……真是好手段啊!”无极刀宗的荆褚翊冷哼一声,当先喝道。
其余人如梦初醒:“温宗主此举实在可怕……”
“温宗主怎能对玄清道尊出手,那可是温宗主的师尊啊。”
众人义愤填膺,然言辞间却也并不过分激烈。
他们此行,为的是对付衍霄魔君,至于温行砚迫害师尊和同门之罪,日后再算也不迟。
温行砚便是在这时蓦地嗤笑出了声:“哈哈!瞧见了吗?”
众人:“……”
瞧见什么?
“宗主……”那方才替温行砚辩解的弟子嗫喏道,眼底流露出仍不肯信的痛苦之色。
“快看那里!”
“那是……衍霄魔君?”
“是他,我在峚山之境里见过他。”
众人纷纷拿起武器,摆出了防御之态。
云时宴和桑宁并肩而行,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之中,闲庭信步地踩着云走了过来。
温行砚神色未变,抬起脸冷笑一声:“看吧,你费尽心思设局揭穿真相又如何?你以为他们会同情你的遭遇,在这时调转矛头来对付我吗?你还是这么天真。”
众人:“……”
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在讽刺他们?
云时宴神色漠然。
仿佛方才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闹剧。
“我不需要他们来对付你,”他垂下了眼眸,淡淡道:“你自己便已经将自己推入了死路。”
“呵!”温行砚冷声:“我倒要看看,今日死的究竟会是谁。”
说罢, 他抬手引来一物。
那是一柄巨剑。
剑身长逾十来丈, 剑刃寒光熠熠, 其上黑气缠绕,光是瞧着,便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温行砚抬手。
那巨剑便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了云时宴。
如果他没看错,云时宴眼下的修为已倒退至灵寂期,是如何也抵挡不住他全力一击的,因而他还悄悄收敛了修为,以确保他能够神魂不灭,他才好从他口中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然而巨剑才飞出去不远,便被一股磅礴的灵力给牵扯住了。
巨剑就这样被悬停在了半空中,就停在云时宴的面前。
温行砚一怔,眉目间黑压压地透着阴沉。
这股力量显然不是如今的云时宴能够掌控的,他收回巨剑,同时目光落到了云时宴一侧,那个瞧着身娇体弱的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是——
他竟然看不透她的修为!
这个女人,起码是和他一样渡劫期,甚至有可能修为比他还高!
怎么可能……
明明距离上一回见到她也不过半年。
即便是最具天赋的修士,也不可能短短半年便从金丹期一跃而至渡劫期……
温行砚看看桑宁,又看看云时宴,而后猛地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你把自己一身的修为都给她了?”
“倒也没有全部给她,”云时宴淡淡瞧着他:“还留了点。”
温行砚:“……”
那可是大乘期足以与修真界抗衡的修为,他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地,把这些全给了一个女人?
果然凡尘俗世中的情感于修仙一途便是拖累!
幸好啊,他可没有这种拖累。
其余修士闻声,也是一片沉默。
沉默过后,他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从前是因为衍霄魔君修为极高,修真界不得不联手将他封印,可如今他只有灵寂期地修为,只怕是在场任何一个宗门长老都可以将他拿下,那他们如此大阵仗地聚在此地,是否有些多余?
哦不,衍霄魔君是修为倒退了,但他身旁那个女修……人家也没入魔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地事,他们这一群人来对付她,似乎……不太好?
这时,一直默默没有出声的桑宁忽然干咳一声,她清了清喉咙:“那个,你们刚才看留影石的时候难道没有注意到温行砚的不妥之处吗?”
不妥之处?
大部分修士都还没反应过来,但那几个老狐狸已经迅速传音与自己宗门内的弟子,要他们做好准备,防备……温行砚?
“你们难道没看出来,温宗主早在千年前就生了心魔吗?比云时宴还早好几年呢!”
桑宁转眸瞧了眼云时宴,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也不理会修士们震惊的神色,又继续高声道:“温行砚早在千年前便与九幽有了勾连,他借助九幽邪气控制玄清道尊杀了云时宴的父母亲人,逼得云时宴生出心魔,又在这千年间炼化无数傀儡尸……啊,我忘了这事兴许被他瞒住了,但你们肯定有人听到过风声了吧?
“对了,你们在留影石的画面中应该也看到过他邪气侵体的模样了,他现在不仅身体被九幽邪气侵蚀,脑子都已经被邪气都腐蚀坏了。
“今日你们要对付的不是云时宴,应该是他才对。”
众修士不自觉地顺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
温行砚此时的面容已经是阴沉至极了。
他垂下了眼眸,冷声道:“你们不会因为她几句话便全然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吧。”
众人听罢一个激灵,又纷纷转眸看向桑宁。
不错,他们怎能如此轻易就被那女子说服,有谁可以证明此事呢?便是那留影石,说不定也是伪造来的呢?
这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从那片云海之中传出,一体型庞大吓人,身披寒光铁鳞的妖兽冲破了厚重的云层,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那是什么?”
“是蟒蛇吗?蟒蛇怎么会如此之大?”
“那不是蟒蛇,”无极刀宗的长老皱着眉头,迟疑着道:“像是上古神兽螭龙,只是螭龙又不该是这副模样……”
“还算你们识货。”
螭龙在天空之上盘旋着,忽而一个转身,化作一黑衣少年,他掸了掸衣衫:“我就是螭龙,不过当年因为温行砚的迫害,邪气入体,就成了这副样子。”
这下,众人一时之间也再寻不到什么由头来替温行砚开脱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温行砚。
温行砚捏紧了指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焦躁的阴郁来:“好罢。你们说的没错,但那又如何?倘若云时宴还是之前的云时宴,我或许还会有几分忌惮你,但如今,即便你们联起手来,又能耐我何?”
桑宁:“……”
这话说的,是半点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恐怖的威压扩散开,笼罩了天绝崖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各宗长老宗主,其余人几乎都被头顶的巨大压力压抑的喘不过气。
他们艰难地抬起头,便见温行砚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片黑气,但此刻那股黑暗变得更加凝实如同黑雾,黑雾在他身后搅动,逐渐汇聚在一起,仿佛有某种极度恐怖的存在正在酝酿。
“便让我瞧一瞧,你们这些人,又能如何与我对抗吧。”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数道黑色的影子突然自那片浓厚的黑雾中蹿出。它们飞快扑出来,皮肤溃烂面目狰狞,同时也带出一股腥臭的腐烂味。
是傀儡尸!
数以万计的傀儡尸,犹如蝗虫过境一般,自温行砚身后的浓雾中涌了出来。
桑宁眨了个眼的功夫,周围乌压压的已经到处都是傀儡尸了。
她连忙冲身后喊道:“快出来!”
众人已经被眼前所见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们本能地调动修为抵抗这些仿佛源源不尽的傀儡尸,便也没时间去思考什么出来不出来。
而就在桑宁话音落下后,一头灰狼猛地扑了出来,身形如一座小山。
但这还不算完。
随即是狼、狮、豹……一头接一头,俱都身形庞大,吼声震天。
而在这些狮狼虎豹之后,是一只色彩艳丽的巨大鸟类。
温行砚见状,从喉间挤出了声音:“……妖族。”
第79章 大战
众修士都来不及细想, 便与妖族一起,和那些傀儡尸战到了一处。
这厢,桑宁也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温行砚神情狰狞, 他身形一动, 蓦地出现在云时宴身侧, 而后扣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撞去, 像要将他撕成两半似的。
不是, 你打他干什么?
你肯定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吧?
不识货的老东西,呸!
桑宁心中啐了温行砚一口, 手中归离却没有丝毫停顿,几乎是在温行砚冲过来的瞬间,剑剑光层层叠叠, 像是一张网朝着温行砚笼罩而去。
二人相撞, 气浪荡开,除了桑宁身后的人, 无数傀儡尸被扫荡而飞。
温行砚冷笑一声:“昔日的衍霄仙君,今日竟要躲在女子背后,真是可笑!”
云时宴唇边却漾开了一丝笑意。
他并不觉得他倚靠阿宁的保护有损他的颜面。
他只觉得, 阿宁这样紧张他, 他很开心。
最重要的……
阿宁有了保护自己和孩子的能力, 这样就很好了。
那厢温行砚释放威压, 却未能挣脱几人的缠斗。与桑宁再三交手之下, 流光弥渊等人又时不时偷袭,不多时,温行砚便渐渐落到了下风。
眼见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他心中竟也隐约升起了一丝不安。
他绝不能输,绝对不可以!
他面色阴沉地张开双臂, 一张张半透明泛着黑气的人脸在他身前逐渐成型,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子,每张脸上都渗透着死前的绝望,人脸密密麻麻的重叠在一起,组成了一堵完全由人脸组成的恐怖人墙。
绵密的攻击落到墙上,不断将一张张脸割裂,甚至是搅碎,但同时墙也在自愈,不断有新出现的脸补充进来,半空中碎裂的脸墙崩坏开来,一双深红色的血眸暴虐的如同邪魔降世。
桑宁呼吸都窒了一下:“这是什么鬼东西?”
“是被温行砚用邪气迫害的人的神魂。”流光道。
云时宴皱了皱眉:“他这些年也许就是靠吸纳这些神魂来提升修为的。”
“那不是邪修修炼之法?”弥渊挥手将身旁的傀儡尸砍成两半,气喘吁吁道。
一个正道宗门的宗主,竟比邪修还手段邪恶残忍。
桑宁舔了舔唇:“他那样子,早便比邪修都还要恐怖了。”
说话的功夫,温行砚便向着几人猛冲而来。
“你们都退后!”
桑宁大喊一声,抬手结印,挡在了几人之前。
这般纯拼修为的碰撞,瞬间便是爆出惊天炸响,灵力涟漪自那撞击之处犹如风暴一般席卷而出,周围的一些巨大山石,在一阵咔嚓声中,轰然爆裂。一些修为略低的修士,被这恐怖的能量涟漪波及,在一阵凄惨叫声中,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最后重重的砸到地上,筋骨都险些断了个彻底。
强大的冲击力同时也将桑宁震退,身体控制不住地倒飞而出,而后撞进一个气息清冽的怀抱。
云时宴松了口气,确认怀中的人没有受伤,这才抬眸看向另一边。
温行砚身体上浓郁的黑雾变得稀薄起来,但他眼睛里却射出掩盖不住的杀机,紧接着身上散发出异样的光芒。
“我原本不想做到这一步的,但你们比我想象的更难对付。”温行砚盯着他们,“不过……一切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开始诡异的扭曲,最开始是五官,然后是四肢,扭曲的幅度不算大,但看上去尤为诡异,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中钻出来。
下一秒,一只黑色像是虚影一般的手臂猛地从他的手臂中挣扎出来,这诡异的一幕像是昆虫蜕壳,先是手臂,然后是头,身体……难以想象,居然从温行砚的体内爬出一个黑色的人形黑雾。
但温行砚没有死,身体被撕裂的巨大痛苦让他发出惨叫。
黑雾漫天。
浓烈到仿佛化作了一张无形的网, 落下来蒙住众人,让人连喘气都好像变得艰难了起来。
修士们抬眸,眼珠上都好似覆了一层黑色。
“这又是什么怪物?是炼狱恶鬼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们别他妈废话了!”长老叱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搁那聊天呢!老子快撑不住了!”
放眼望去。
不远处又一个修士被扫倒,旁边的傀儡尸四肢伏地, 立即扑咬了上去。
修士们咬了咬牙,不得不收回注意力对付近在眼前的威胁。
至于妖族,它们原本以为自己是来跟修士拼个你死我活的,但眼见着这些傀儡尸朝它们冲过来扑咬,自然也只能先和人族修士暂时联手了。
半空中,只见新出现的黑雾人形渐渐凝实,它随手一拨,仍在剧烈痛苦中不断颤抖的温行砚就被转移走,下一秒,滚落在地上,摔在了尸堆中,还没有死透。
“这具躯壳束缚着我,现在脱下来感觉好多了。”它望向云时宴笑了笑:“又见面了。”
桑宁:“?它……”
“是邪神残在九幽的一丝残念。”云时宴淡淡道:“之前在十二时方镜里,便是它险些控制了我。”
桑宁心中一惊。
她原以为只需要对付了温行砚,不让邪气有机会侵入云时宴的身体,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可谁能料到,邪神残念早已附着在温行砚身上……
残念看向尸堆中的温行砚,口吻重了一些,“他也是个勉强可用的躯壳,可惜终究天赋不够,与我的融合度太差,否则我也不至于到今日还只是这般模样。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他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今天,你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除了你。”残念此刻也不再有动作,它在看,只是在看,平静的看着云时宴,浑浊眼珠中藏满了期待,语气郑重而又带着欣喜:“你将会是我新的躯壳。”
它话音落下,萦绕于周身的黑雾缓缓上升,在半空中形成一片巨大的乌云,乌云遮天蔽日,带来极强的压迫力。
乌云中不断有更加深邃的黑影涌动,在里面不断翻滚,还伴随着极为遥远的嘶吼声。
像是……这片乌云后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很快,在所有人颤栗的目光下,一道道黑影从天而降。
桑宁也分辨不出这些究竟是什么怪物,有一部分尚且能保持人形,而其中的大部分完全就像是胡乱拼凑起来的,器官暴露在外,浑身血淋淋的,身体上蔓延着锋利的骨刺,有些手脚中间还长着蹼。
修士们见状,也是心中颤抖不已,他们心知这一战可怖,一不小心兴许整个修真界都保不住,于是一个个不再藏, 纷纷拼上了性命。
桑宁抛出手中长剑,掌心一动,剑光冲入人面墙中,那无数怪物便张牙舞爪地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雪白的剑光和黑雾中传来的绝望嘶吼声让整个战场充满肃杀之感。
而就在桑宁与那些怪物缠斗在一起的时候,云时宴的一双墨眸渐渐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赤红色的血眸。
萦绕在残念周身的黑气开始汇成一股,蜂拥着往云时宴而来。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一阵同样的黑气自流光身上溢出,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云时宴的体内,甚至那些怪物体内也冒出黑气,一时间纷纷朝着云时宴汇聚而来。
桑宁见状立即想要冲过去设结界挡开黑气,却反被云时宴套了个结界,而她竟然挣脱不开。
是因为……那些黑气?
是,一定是。
在这一刻,桑宁忽然懂了。
那些黑气就是邪气,邪气一旦进入云时宴体内,便可以为他所用,同时也像之前一般,被他压制。
九幽从来没放弃重新创造邪神,而云时宴,也依旧想要牺牲自己拯救这个世界。
他早知道会这样,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是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舍得?
他们明明想好了对付了温行砚的办法,昭昭也才刚出生啊……
桑宁忍不住地生气,又难以抑制地眼眶发酸。
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半空中移开,同时脑海中也在飞速思考着。
她方才就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那妄图复生的残念貌似隐藏着某种说不出的古怪,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只不过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在哪里?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将目光投向稍远的地方,片刻后,在他目光搜索到一处尸堆时,突然顿住了。
只见尸堆中趴着一具尸体,不,不对!那不是尸体,而是一个人,是之前被它用作躯壳的温行砚!
此刻的温行砚居然还没有死,他不知何时挣扎着爬起身,背靠尸堆半躺半坐着,胸口还在起伏。
最关键的是,他的脸上居然也有一道伤痕,伤很新,还不断有血流出,和方才她划在残念脸上的伤一模一样!
那伤是最近一次攻击留下的,那时的残念早已当着所有人的面舍弃温行砚这具躯壳。
为什么它之后的伤还会同步出现在温行砚的脸上?难道是……
桑宁的呼吸急促起来。
既然伤到了它,伤痕会同步到温行砚身上,那么反过来呢,如果伤到了温行砚,它那里是不是也会遭到反噬?
它口中说着温行砚该死,可却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将他丢下来,又不偏不倚落在了尸堆中,借助尸堆的缓冲,从高处落下的温行砚伤虽重却始终还吊着一口气。
还有,尸堆的位置刚好位于那些傀儡尸的身后,即便出了问题,那些实力不弱的傀儡尸也会立刻保护他。
那些傀儡尸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屠杀工具,温行砚都送到嘴边了还不下手,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温行砚和它是一体的,他们是共生关系!”桑宁伸手指向尸堆方向,大吼一声:“杀温行砚!”
第80章 战歇
邪神残念和温行砚的共生关系本该早被察觉, 只是邪神残念之前表现出来的就好像是完全放弃了温行砚这具躯壳一般,再加上邪神残念此时是已经是完全脱离躯壳的状态,以至于一时没人往这上面去想。
桑宁这话一出, 战场上为数不多的, 尚且还能脱的开手的人立刻便朝着温行砚冲了过去。
果不其然, 在他们过去后, 那些傀儡尸仿佛同时收到命令, 迅速朝着温行砚靠拢。
这一幕直接证实了桑宁的猜测,更多的人迅速转变攻击目标, 往温行砚所在的方向靠拢。
“杀温行砚!”
“杀温行砚!他好杀!”
半空中的邪神残念着实没防备竟然有人能看出来,想要返身救援,但云时宴和流光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迅速缠了上去。
邪神残念一时脱不开, 只能驱使着黑雾前往保护温行砚,可失去了护身的黑雾, 它与此时因吸收了邪气而越发强悍的云时宴战便更加占不了什么上风,反而因为分心被近身的云时宴抓住破绽,一时间层层叠叠的攻势如同海啸, 将它逼得连连后退。
另一头黑雾在温行砚附近形成一个圈, 像是一只倒扣的碗, 将温行砚扣在其中保护起来。
尽管因为云时宴不停在吸收黑雾, 那碗并不十分稳定, 但傀儡尸的数量实在太多,黑雾一边被吸走,一边又从傀儡尸身上不断补充, 一时竟也无人能靠近温行砚。
而温行砚到底已经是渡劫期的修为,身躯不似普通修士那般不堪一击, 尽管方才收了那样重的伤,在短暂的休整后,竟也恢复了些意识和力气。
他艰难的站起身,喘了口粗气,接着缓缓活动着这具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僵硬的身体。
外头有黑雾防护,外加傀儡尸守护,如今的他可以说是战场上最安全的人了。
只要他不死,一切都还有机会。
他环视周围,目光最终定在离他咫尺正在与怪物缠斗的,他的亲传弟子身上。
那是他在几十年前抓来炼傀儡尸的那个村子里,唯一一个在修真上稍有天赋的孩子,他把他放在身边悉心教导,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将他的修为纳为己用。
他也的确争气,短短几十年已是元婴期的修为,如今,也该是他回报他的时候了……
温行砚捂着嘴咳嗽几声,下一瞬,忽然急道:“阿尘,小心背后!”
这一声落下,宋霁尘便感觉到脑后一阵阴风袭来,他本能地想要一跃而起避开攻击,却又生生压制住了,任由那傀儡尸对着他一巴掌拍下。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温行砚破开黑雾一掌抽出,直接将偷袭的那具傀儡尸拦腰斩断。
宋霁尘脸色丝毫未变,然而那被斩断成两截的尸体竟不知为何突然暴起,上半身竟又猛地朝他扑来。
变故过于突然,这半截傀儡尸的速度也比之前快得多,宋霁尘完全来不及阻止,也不想阻止,他就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只腐烂露骨的利爪抓向自己的喉咙。
下一瞬,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那只利爪果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喀嚓”一声,偷袭的那只腐烂的手便被残暴折断。
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温行砚的声音:“阿尘,快过来!”
宋霁尘抬起眸,便见围着温行砚的那黑雾居然出现了个裂缝,恰是他能钻进去的大小。
他顿了顿,并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温行砚见状,抬手擦了擦方才因强行运用灵力而溢出的嘴边的血,诚恳道:“阿尘,你也看到了,做出那些事的都是那寄生在为师体内的邪物,为师也很惭愧。如今它已脱离为师的身体,为师只想为它所做下的事情赎罪。”
宋霁尘垂下了眼眸,片刻后,竟真的抬脚走到了温行砚面前,脸对着他,却没有再往里面踏进去一步,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温行砚叹息了声:“阿尘,你父母去世的早,这么多年你一直把为师当成父亲一样尊敬,为师都看在眼里。”他身子往后让了让,那条缝隙便又更大了些:“这里很安全,阿尘你快进来,别让那些鬼东西再伤到你。”
他话音才落,宋霁尘动了,然而就在踏进黑雾的那一瞬,一股凌厉剑气猛地袭向温行砚。
温行砚方才积聚起来的一点灵力已经全数用在击杀傀儡尸上了,此时再剩余的灵力来与这剑气对抗。
他往后疾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觉得胸口处传来一阵凉风,接着便是剧痛袭来,鲜血从前胸喷涌而出,洒落在地上。
焚灵剑在空中调了个头,重新回到了宋霁尘手上。
他视线警惕地盯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温行砚,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温行砚捂着胸口,想试着站起来,钻心的疼痛却令他瞬间脱力,他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阿尘,你这是、是做什么?你相信为师,为师不会伤、伤……”
“噗哧!”
宋霁尘神色凛冽,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剑,狠狠刺入温行砚的心口,接着慢慢转动剑柄,血溅红了他的衣衫,他凑到满脸不可置信的温行砚耳边:“师尊不会伤我,只是想要我的修为是吗?可惜,这修为我用着挺好,不想给师尊呢!”
他说到这顿了下,忽然笑出了声:“师尊当年灭我村中一百三十七口人时,可曾想过会这一日?”
温行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他是如何知道的?
但他已经无法知道了,随着焚灵剑被猛地拔出,一股血泼溅出来。
守在黑雾外的傀儡尸同时出手阻拦,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这一变故使得场面忽然变得寂静起来。
流光吞了口吐沫,很小声的问:“是……宋霁尘?”
没有人回答他。
但只要视线落到战场中那团黑气雾气中的人,都可以看到宋霁尘举着剑,而此刻剑锋上面鲜血淋漓。
宋霁尘同样抬头看着半空中的邪神残念。
在见到半空中的邪神残念猛地捂紧胸口时,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邪神残念也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那阵诡异的黑雾屏障也彻底崩溃。
它垂首看了看自己胸膛处破开的大洞,没有一丝血流出,但那处皮肤却清晰地传来了陌生的撕裂的疼痛感。
而后,邪神残念的五官开始钻出大量黑雾,黑雾中不断涌现出一张张痛苦的脸,每张脸都扭曲着,张大嘴绝望的嘶吼着。
宋霁尘隐约在这一张张痛苦的脸中瞧见了其中略感熟悉的眉眼。
他很小就被带回了云渺宗,对于自己的父母亲人早就没有半点印象,但那些同他一起长大,一起参加试炼的师兄弟的脸,竟然也出现在了那里!
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宋霁尘眼睛发红,像是能滴出血。
“去死!”
他猛地将焚灵剑再一次刺进温行砚已然血淋淋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
温行砚掌还保持着捂住心口的动作,终于躺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一下了,那依旧不甘的眸子却依旧直直地望着天,上面渐渐蒙上了一层灰暗。
而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邪神残念也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那阵诡异的黑雾也彻底崩溃,它再也稳不住身形,渐渐有溃散的迹象。
正在众人以为事情就要告一段落时,邪神残念周身的空间缓缓扭曲,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
桑宁一直紧盯着邪神残念和云时宴的战况,见状心知这定是邪神残念最后的垂死挣扎,她抬手结印的同时,云时宴手里的光芒骤然爆发,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他与邪神残念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嘭 !”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邪神残念瞬间消散。
然而哪怕是桑宁已经及时设了结界,这种恐怖无比的爆炸还是波及到了外界,狂暴的能量汹涌冲击,周围尘土飞扬,数不清的修士和妖族都被这余波震得飞了出去。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周围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附近甚至没有一块完整的大石头与树木,地面满是扭曲的残尸与浸透了鲜血的土壤。
这一场战斗从晨曦微露一直打到残月高悬,然而这一切,似乎还没有结束。
抬起头,头顶的天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黑暗幽深,星光,还有那轮残月正在一点点消失,仿佛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黑暗力量所侵蚀。
只是这一眼,桑宁,以及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黑暗绝不仅仅是遮蔽天空这么简单,这一次的黑暗来源于更深层次的存在。
更深,更遥远,带着亘古洪荒中的蛮荒气息,远在繁星与月亮背后,如同一个无底深渊,要将所有的一切吞噬。
与此同时,云时宴的意识也正在一点点消散。他在抬起头后就仿佛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头顶的那片黑暗像是一个深渊巨口,正在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连同他的神魂一点点蚕食。
冰冷的感觉将他越缠越紧。
但他的皮肤却好像沸腾了起来,一道道血管青筋从胸口处不断朝外蔓延,最终爬上了他的脸。
皮肤下黑气涌动,红黑色的血管一根根爆裂开,那无边的黑暗正在蚕食着他的一切。
黑暗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着他,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撕碎,极度的痛苦下是极度的疲惫。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就在他想要稍稍休息片刻的时候,怀中猛地扑进来一个温热的身体。
桑宁抱住了他,用力收紧了手臂。
“云时宴,醒过来。”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鼻音,像佛塔檐下暗哑的风铃,风吹过去,仿佛能看到月光的裂纹,一道一道,脉脉如流水,缓缓淌进他的识海。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身,把她往怀里按了按,额头埋进她的肩窝,鼻尖闻着她身上的气息,许久,才低低应了声:“阿宁,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