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恐惧给小孩收惊的
看清楚那阴影轮廓的瞬间,沈长宁的理智立刻被一股超出她承受范围数倍的恐惧彻底淹没了,本能的惊叫被阻塞在喉间,空白一片的头脑中一时间除了惊惧以外便再不剩任何东西。
她仓皇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奔向她潜意识里觉得安全的地方。
直到撞进陆景行怀里,沈长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陆景行胸口被撞得一阵闷痛,脸上的血色几乎是在霎那间便褪得干干净净。
可他根本顾不上去查看伤口是否因撞击而开裂,陆景行很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像陷入了莫大的恐惧当中。
想着少女去之前和现在的截然不同的反应,他的心下猛地一沉,知道她定然是在那屋子里看见什么东西了。
于是陆景行没说话,只是忍着痛抬起手,手臂用力,将抖个不停的人紧紧锢在怀里。
男人的手臂紧贴住身体,温热感从相贴处逐渐泛起,浸透了被雨打湿的衣裙,温暖了底下冰凉的身体。
沈长宁在陆景行怀里呆了许久,久到屋外的雨声都变小了,才终于止住颤抖,缓缓回过神来。
理智全部回笼的瞬间,她猛地仰头,视线定在男人脸上。
“陆刑。”
胸膛里心脏在猛跳,脱口而出的声音中惊恐仍未消退,或许连少女自己都无从控制的颤意伴随着话语一起,就那么直直地撞进陆景行耳中。
“有人,厨房有人。”
话说到这里,推开门后见到的景象仿佛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僵直的身体,面庞苍白发胀,眼睛和舌头都因为剧烈的窒息而狰狞地落在外面,狰狞恐怖,真实得让人根本喘不过气。
沈长宁苍白着脸色,再次狠狠抖了一下,然后她抬手,紧紧攥住陆景行的衣带,似乎只有借着这点外物的力量,才终于有勇气把话说完。
“有人在那间屋子里上吊了。”
果然。
闻言陆景行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心中生出一阵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看不见少女此刻的脸色,但他见过被勒死的人。
窒息而亡的人往往模样恐怖,少女迎面撞上,而且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抖个不停,想来脸色应该也不会太好看。
“别怕。”
随着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沈长宁冷冰冰的额上蓦地一热。
她难得怔怔地仰头,看见男人抬起手,指腹摸索着落在她眉心。而后一下,两下,三下,在她的眉心轻轻刮弄着。
动作严肃认真,透露出与其截然不同的轻柔。
“这是什么意思?”
沈长宁没动,任由男人弄完了,收回手去才问道。
陆景行言简意赅:“给小孩收惊的。”
“幼时我有一次出门,不慎撞见有人被发狂的马蹄踩踏至死,家中的奶娘便是这样做的。”
沈长宁仰头看着他,眉心被男人指腹轻轻揉弄过的地方仍泛着热意。
作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现代人,沈长宁明明应该对这样毫无科学根据的封建迷信行为表现出嗤之以鼻的态度以维护她的唯物主义。
可热意源源不断地从两人相触过的地方传来,笼罩住身体的凉意也仿佛真的被碾碎,她觉得周身都重新热了起来,就连最开始的恐惧感都消失了大半。
片刻后,沈长宁动了动唇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她也仍旧什么都没说,只收回手臂,退出了陆景行的怀抱。
贴住身体的热意消失,风雨的冰冷便一齐上前,重新将位置都占据。
沈长宁和陆景行都不由自主地轻轻抖了一下。
片刻后,随着门窗被关闭关,屋子里总算不再冷了。
沈长宁握住仍旧泛着冰凉的手掌,在床边摆着的桌子旁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陆刑。”
她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景行,似乎是努力想让自己忘却刚刚见到的那一幕。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吊死的。死了没有非常久但也应该有一阵子了,因为我开门以后闻到屋子里已经有了味道,我本来以为那味道是屋子许久未起火的陈旧霉味,可直到看到人才知道。”
那根本不是什么霉味,而是尸体逐渐开始腐朽的味道。
说到这里,沈长宁白着脸,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还没腐朽……
指尖轻轻叩在面前落了一层灰的木质桌面上,陆景行陷入了沉思。
刚刚那堵被他们撬开的墙便应该就是这个死者砌上的,这墙有什么问题吗?他为什么要把它砌上,又为什么砌上后将自己吊死在了禅院的厨房?他是别人逼迫的,还是自己上吊的?
无数疑问纷沓而至,并且唯一能为他解答答案的人如今已经死无对证,一时间,问题之棘手,竟让陆景行这个破过无数奇案的大理寺卿都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沈长宁见他突然沉默,心下更是猛地一跳,一股不妙的预感逐渐从心底泛起。
“怎么了?”
她蓦地坐直身体,眼睛一瞬不转地看着陆景行,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陆景行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问了沈长宁一个问题。
“那人可是悬在梁上?”
沈长宁一愣,而后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更难看几分。
“是,粗长的的麻绳,捆在了高高的房梁上。”
正因为是悬在梁上,所以她一开门,阴影便毫无预兆地自上而下笼罩住了他。
是悬在梁上的。
沉吟片刻后,陆景行又问道:“那他脚下可有踩什么凳子?”
“有。”
一张矮凳被踢翻,倒落在地上。
沈长宁被细节拽着再次被迫回忆起那恐怖至极的场面,搁在桌面上的手臂忍不住又开始发起抖来。
陆景行正思考着,突然听见动静,便偏了偏头,最终还是将他原本打算要说的最后一个问题重新咽了回去。
“你不害怕吗?陆刑。”
沈长宁很清楚人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恐惧的情绪中,于是她强迫自己开口,转移注意力。
陆景行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轻轻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在内心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官拜大理寺卿,全天下最难处理的案子都要从他手上过一遍,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他都见过其最惨烈的死状,有的甚至还是他自己动的手。
“见得多了,便不知道怕了。”
最后,他这
样安慰沈长宁。
闻言,沈长宁愣了许久。
许久以后,她回神,看着陆景行,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叫见得多了,你见过很多死人吗?”
少女迟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景行察觉到她的心思,扯了扯嘴角,心里突然生出点破天荒的恶趣味。
“是啊。”
男人正襟危坐,小半边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看上去异常阴森。
“有被箭矢射成靶子的,有被剁成肉泥的,有绑了手脚丢进湖里活活溺死的。”
他的语气认真严肃到了极点,听起来实在不像开玩笑,沈长宁僵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只是在我看来,这都不算什么,还有一种死状才是最可怕的。”
沈长宁心下重重一跳,仿佛猜到什么,却不敢细想,只僵硬地转动眼睛,讷讷接道:“是,是嘛,是哪种呢?”
陆景行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
“当然是那种吃了毒药七窍流血的,青白着脸色,血迹从口眼鼻各处流出来,干涸在面上,是众人口中的厉鬼相呢。”
“……”
沈长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动把自己的脸替换上去。
她被这个描写过于生动形象,更疑似不久以后她自己的下场的形容噎得不知如何应声。
明明自己就是个违背唯物主义的存在,却意外害怕鬼怪的009更是缩在她脑袋里,同样瑟瑟发抖个不停。
“陆刑,你真吓人。”
漫长的一阵安静后,沈长宁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但令人意外的是陆景行并不在意这个他早已听过无数次的评价,反而问道:“现在还害怕吗?”
“什么?”
沈长宁愣了一下。
她看着男人弯了弯唇,一改方才说那些话时的阴沉冷漠,那张被纱布盖住大半的冰冷面孔上嘴角边漾起些许柔和的弧度。
“我坐在这里,有无数种办法让你恐惧,让你痛苦,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
沈长宁看着他抬手,指向窗外。
“不过是一具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尸体了。既说不了话,也没办法给你喂毒药,只能在你见到他的时候用其恐怖的死相让你感到惊吓。”
陆景行收回手,面庞正对着沈长宁,仿佛纱布下那双眼睛正注视着她。
“但你会发现,这种可怕比起许多活人的手段,人心来说,其实已经是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了。”
沈长宁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看见男人嘴角的笑意消失,脸色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那间给沈长宁一整天的心情都蒙上一层荫翳的厨房从这番话后再没被提起,直到晚上将要入睡时才重新找回存在感。
蜡烛被安置在桌上,昏黄烛光中,沈长宁抱着被子站在这屋子里唯一的一间床榻旁边,看向身边的人。
“陆刑,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我们该怎么睡啊?”
第27章 害怕没有?你不是逃婚躲到这里的吗?……
他们二人这几日一直是同盖一床被子,只是因为是在庙内,两人都是靠墙而睡,倒也不觉得尴尬,如今真有床榻了,倒反而让陆景行后知后觉这有多有悖礼制了。
荒山野庙,孤男寡女,同床共枕。
是写进话本都会被列为禁书的荒谬程度。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睡吧,那边有桌凳,我在那边睡。”
说完便转身摸索着往一旁走去。
沈长宁眨眨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人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她其实只是想说这床只有一张,他们是睡在一头还是各睡一头。
但看着男人的背影,沈长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解释给咽了下去。
床上铺着干燥的稻草,鼻尖也萦绕着稻草干爽的味道,沈长宁盯着被烛光晕染成暖色的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终于闭上眼睛,片刻后却又猛地睁开。
这床。
她看着墙壁上晃动的黑影,胸膛里一颗心脏在瞬间跳得飞快。
这床说不定是那个在厨房吊死的人睡过的。
这个念头一起,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阴森起来。
白日里推开那张门后见到的恐怖景象又再一次在眼前变得鲜明,屋外的风雨仿佛也跟着变得寂静起来,眼前的墙壁上倒映出悬吊着面目狰狞的尸体,耳边也似乎听见不远处的屋子里,风吹开房门,尸体晃荡,粗麻绳碾过房梁的声音。
沈长宁霎时间起了一身的冷汗,终于再睡不下去。
她坐起来,缓缓转头看向桌边靠着椅背的人。
“陆刑。”
少女的声音无端地在耳边响起,半梦半醒间,陆景行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睡意在一瞬间如潮水一般褪去。
“怎么了?”
他循着声音转头,面庞和烛光一起充斥沈长宁的视线。
“你,”
良知和道德在心底搏斗半晌,最终还是没能击败恐惧,沈长宁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终究还是视死如归地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你能到这里睡吗?”
话落,沈长宁也有些尴尬,这话说的,怎么还邀请上了。
但没办法,她低垂着脑袋,肩膀也垮了下来,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我还是有点害怕。”
没人回应,空气中安静了许久。
沈长宁感受着这阵沉默,顿时觉得更加尴尬了。
她想着陆景行总说的男女有别,心里顿时后悔不已:早知道有今天,就不故意逗他了。
就在沈长宁已经不抱希望,决定忍一忍,大不了今夜不睡就好了的时候,耳边终于有了动静。
“好。”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陆景行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沈长宁怔怔地盯着人看,直到男人已经顺着墙壁摸索着走到了床前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你答应了?”
陆景行没说话,只轻轻蜷了蜷手指。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也许是因为少女说那句话时的声音让他想起白天那个透着寒意的湿淋淋的拥抱。
他隔着衣物,手心触碰到因恐惧和寒冷而颤抖不已的身体,仿佛暴雨天被淋得毛羽湿透,慌不择路,最后一头撞到自己手中的小鸟。
沈长宁没等来回答也不生气,毕竟这人愿意为了她暂且放下那点封建古板她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连忙掀开被子,挪到了床榻里面。
片刻后,身边的稻草微微下陷,另一股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热意侵入了冰冷的空间。
身边多了个会呼吸的活人,沈长宁顿时觉得安心许多,甚至连那股让她手脚发凉的寒意都悄无声息地褪去许多。
她侧过身子,曲肘枕住脑袋,眼睛晃晃悠悠地落在身边睡姿规矩的人脸上。
“陆刑。”
片刻后,陆景行闭着眼睛,听见少女地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和你说个秘密,那就是虽然你的脾气性格都很古怪,但其实脸长得挺好的。”
沈长宁枕着脑袋,很认真地评价道:“真的,虽然你的眼睛现在受伤了被纱布蒙着,但是我救你的时候见过你的脸,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帅。”
搁现代都能出道了。
说完又凑近了点,八卦兮兮地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挺好看的啊?”
“……”
除了你,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敢来评价他的长相。
陆景行闭着眼睛装睡,没搭理她,只觉得耳朵隐隐有些发烫。
“哎,对了,我都没问你,你多大了。十八?十九?二十?你睡了吗?陆刑,还是说……你不会都有未婚妻什么的了吧?!”
沈长宁本来只是闲着无聊随口找了个年龄的话题,结果说
着最后心里突然警觉起来。
虽然这人平日里的行为举止都给她一种不通男女之事的感觉,但这毕竟不是她那个时代。古人十多岁结婚似乎都非常常见,说不定这人也早就有了什么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什么的,那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罪过大了!
她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心下顿时猛地一凉,立刻便撑住床榻要爬起来。
可还没等掀开被子,耳边便传来简洁利落的两个字。
“没有。”
男人跳过了她的第一个问题,径直回答了第二个。
“哦。”
沈长宁扎眨眨眼睛,心下松了口气,又重新趴了回去。
“那就好,我也没有未婚夫。”
“……”
本意是安慰的话语在说出口后沈长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
听上去不像是安慰,更像是在暗示什么。
她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正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便见男人突然转过了脑袋。
“没有?你不是逃婚躲到这里的吗?”
烛光被背影遮挡,面前人的面颊上不见光亮,覆满了阴影。
沈长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记起了自己当时为了遮掩百宝箱的存在而随口撒的那个谎。
“……”
果然,一个谎言之后总是伴随着无数谎言的诞生。
“这,这我不是逃了嘛,都逃了当然不算了。”
沈长宁努力咽下心虚,强装出理直气壮的感觉。
男人没说话,只面颊朝向她所在的方向停留了一会,片刻后才慢悠悠地转回去,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沈长宁心虚不已,赶紧规规矩矩地躺好,再不敢瞎八卦。可她刚刚闭上眼睛,便又听旁边的人问道:“为何要逃,你家里人逼你的?”
得,现在换她被八卦了。
而且还是个假的。
沈长宁睁开眼,无语地笑了一下。
“嗯……是吧。”
她看着天花板,开始绞尽脑汁以她还是沈离的时候谈过的那几段失败的恋情为模板编造谎言。
江湖救急,对不起了,前男友们。
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后,沈长宁一边努力将声音压低,一边面带微笑地说道:“我有一次偷偷去找他的时候,正撞见他在和别的姑娘幽会。”
亲嘴亲得那叫一个面目狰狞,投入万分。
成功让沈长宁至此以后再无法直视他。
陆景行愣了一下,转头朝向她。
沈长宁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她的目光仍旧落在天花板上,整个人仿佛也跟着话语一起回到了那时候。
这段话倒不是假的,那个劈腿哥是沈离的初恋。
当时的她还没有经历社会的毒打,还是一个水灵灵的大学生。沈长宁是她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而劈腿哥因为外貌出众而被选为宣传部部长,两个人因为同样在学生会而产生了交集,后面日久生情,恋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结果在一起还不到三个月,两个人连嘴都没亲上呢,就被沈长宁撞见出轨,最终以劈腿哥退出学生会,两人彻底分手为结局。
“后来我给他写书信让他取消婚约,他却竟然背着我闹到了我家里,在我爹娘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是鬼迷心窍。”
这是沈长宁的第二任男友,催婚哥,也是那个让她后怕到了极点,整整三年都没有再找男朋友的始作俑者。
催婚哥是沈长宁某个遗产继承案件的客户,不仅宽肩窄腰大长腿,而且家产多得离谱,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沈离一开始和他恋爱的时候确实挺开心的,男人温柔多金,体贴过人,可后面随着相处逐渐加深,她却逐渐发现男人总对她有些强到恐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那欲望甚至都已经伤害到了她身边的朋友。
她觉得无比恐惧,不得不紧急叫停这场恋爱,结果这人竟然背地里调查她,然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上门找上了她父母请求和她结婚,最终使得沈长宁不得不报警处理,两个人最后闹得非常难看。
“我知道以后非常生气,和他大吵一架,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沈长宁幽幽地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最后一任前男友。
这一任前男友其实是她谈过的三个男人中最正常的一个,而且两人最后分手甚至是前男友提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导致沈离最终成了不婚主义的罪魁祸首。
“他说因为他在我身上感受不到我爱他,所以他只能在其他人那里寻找爱意。但是他又爱我,所以他不能放弃我。”
唯一谈过的三段恋情被沈长宁抽离出各自的失败点,揉杂成一个故事,其狗血程度让哪怕是陆景行这样好奇心并不重的人都忍不住听得非常认真。
漫长的一阵沉默后,蜡烛熄灭后瞬间暗了下来的屋子里传来声响。
“沈离。”
“嗯?”
“你要是被我发现你是在骗我你就死定了。”
“……”
第28章 噩梦陆景行甚至不敢问她梦到了什么……
不同于蜗居在破庙的时候,完好而紧闭的门窗挡住了寒意的入侵以及屋外吵嚷的风雨声。
屋子里,原本安睡在床里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裹着被子滚到了床中央。身体微微蜷曲地侧着,整张脸都紧贴住靠着床外沿睡的人的手臂,闭着眼睛,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或许是陆景行给人收惊的技术不过关,白日里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的沈长宁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噩梦的侵袭。
梦里仍旧是风雨飘摇,破败到连大门都不知所踪的寺庙伫立在幽林密布的荒山,敞开大门引着她前往。
她沿着门进去,在庄严肃穆到甚至显出几分阴森的佛像注视下穿过被凿出一个大洞的墙壁,进到了隔壁的禅房。
在梦里,她仍旧走到窗边,仍旧伸手推开了窗,屋外仍旧是白日里见过的熟悉景象。
淋漓的暴雨中,一间矮屋伫立在不远处。
沈长宁盯着那截支立在屋顶的烟囱,心里突然生出莫大的恐惧。
就仿佛她再清楚不过去到那里以后会发生什么。
但这是噩梦,是人内心一切恐惧被放到最大后糅杂而成的奇怪幻境。
她无法逃脱,也不受她控制。
于是沈长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打开门,穿过大雨,往小屋跑去。
她抖落身上的雨水,在那股变得越来越重的不安与恐惧中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门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猛地松了口气,刚刚抬步走进去,便突然有阴影自上而下覆盖住她。她站立在阴影中,茫然而又僵硬地缓缓抬头。
入眼是僵直的脚尖,再往上,是一张青白发胀的脸。
尸体被一根粗大麻绳悬吊在房梁上,正瞪大了眼睛,吐出半截舌头,鬼气森森地注视着自己。
和那双眼睛对视上后,沈长宁头皮发麻,整个人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她在头脑一片空白中本能地夺门而出,往禅房的方向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在潜意识里,沈长宁认为那里是安全的。
她穿过暴雨,一次也不敢回头地跑到了禅房前,然后脱口而出,完全出自本能地喊出了哪怕是白天她真正经历这些时也没能叫出口的那个名字。
“陆刑!”
但无人回应。
空荡的禅房在脚步踏进去的瞬间扭曲,变形,然后一点点地成了某个她这辈子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那是她还是沈离的时候的家。
急匆匆的脚步蓦地刹住,沈长宁顿在门口,惊疑不定地看着屋内熟悉到了极点的陈设,许久后,有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离。”
她转头,看见男人站在阴影中,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打理整齐的额发下眉眼英俊冷淡,叫她名字的声音更是不过才几日便已经听惯了的冷冰冰。
他明明都还没说自己叫什么,沈长宁却已经先认出了他。
“……陆刑?”
沈长宁惊疑不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原本汹涌的恐惧终于缓缓褪去。
“你怎么会在我家?”
她放下戒备,抬步朝男人走去。
却突然被人从身后重重勒住了
脖子。
熟悉的窒息感和痛楚再一次向她袭来,熟悉恐惧在这一刻化作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沈长宁彻底溺毙。
她恐惧得浑身颤抖,一边软着手脚挣扎不休一边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然后随着余光中银白光亮一闪,下一刻,有熟悉的剧痛从胸口处泛起。
她低头,看见胸口处一大片被晕染开的血迹。
她又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明晰后,沈长宁瞬间丧失了全部的斗志。她不再挣扎,而是任由身后自始至终都没被她看清面容的人拖着手脚都已经开始泛起麻木感的自己往阳台走。
“沈离。”
可是昏沉间,有人在叫她。
“沈离。”
一声比一声大,一瞬间,浓郁的困意被击散。她不得不努力强行驱散疲惫感,睁开眼睛,打起精神向声源处看去。
黑暗中,一双凤眼紧紧攫住沈长宁。
“沈离!”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胸口的剧痛,鲜红的血迹,熟悉的陈设,所有困住沈长宁的东西都随着这一声而彻底崩解,铺天盖地的黑暗向她倾轧而下。
仿佛要囚住灵魂一般恐怖的梦境终于碎裂。
然后伴着屋外的风雨,黑暗中,陆景行循着哽咽哭声摸索着覆上来的手心下,沈长宁睁开了眼睛。
被眼泪洇湿的睫毛扫过手心,像一簇被打湿了的鸟羽。
呼吸在喉间猛地一窒,仿佛被火灼到一般,陆景行猛地收回了手。
但耳边却仍旧传来那带着哭腔,在半梦半醒间已经响起不知道多少遍的声音。
“……陆刑。”
陆景行蓦地收紧手掌,试图以此来消除手心那点诡异的触感。过了许久,他终于转头,在黑暗中向贴住自己的人投去目光。
“你做噩梦了,沈离。”
陆景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莫名的干涩。
他实在不愿意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可手臂处因为温度降下去后而变得冰凉的布料却又在时刻提醒着他身边的人刚才是如何紧紧抱着他的手臂,面颊贴上来推都推不开,叫也叫不醒,只能任由她一边泪流不止地呜咽哭泣一边叫着他的名字的。
陆景行甚至不敢问她梦到了什么。
身体挣脱开了梦境的束缚,灵魂却仿佛还深陷其中。
沈长宁在一片湿漉漉中睁开眼,看见满目暗沉的夜色。
昏沉感仍旧占据上风,沈长宁张了张嘴巴,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快要冒出火星。她难受地皱眉,本能地侧头在身边紧贴着她的温热布料上蹭了蹭。
然后耳边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要贴着我了,沈离。”
“……”
沈长宁在黑暗中茫然地眨眼,努力辨别着这声音的主人的身份。
片刻后,梦境中见到的人逐渐在眼前浮现。
“陆刑。”
说完后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你是陆刑。”
刚才还记忆鲜明的梦境眨眼间已经变得混乱,只有恐惧和委屈的情绪仍残留在心里,沈长宁重新闭上眼睛,只觉得脑袋像被人摇晃散了一般晕晕乎乎的,难受得不行。
“你为什么要杀我。”
沈长宁神智已经到了滑坡的边缘,身体也几乎已经完全被本能支配。
她难受地皱紧眉头,不管不顾地用额头重重顶住身边的人,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
“你,你拿刀子捅我,别人要杀我,你不来救我,叫你的名字,你,你也不答应,为什么不在,为什么要给我喂毒药,我讨厌你。”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沈长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被潜意识里生出来的畏惧捂住了嘴,但她立刻狠狠挣脱开,又重复道:“讨厌你。”
“……”
颠来倒去,含糊不清,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东西。
陆景行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
他任由沈长宁抱住自己的手臂,抬手将少女挣扎间踢的散乱的被子拉高,重新盖住两人,然后闭上了眼睛。
耳边极近的地方,他听到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陆景行眉心抽动了一下,被磋磨了几日,他现在面对身边这个让他完全无力招架的人时心中已经无法再生出任何脾气。
于是只能妥协,无可奈何地也跟着闭上眼睛。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陆景行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意识清醒的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左边手臂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闭着眼睛抽动手臂,让人无法招架的酸麻立刻沿着指尖向上爬行,逼得他再不敢动作,紧紧皱起了眉头。
而身边这个压着这只手安睡了一晚上点人却还没有任何动静。
陆景行偏头,心里难得起了点恼怒。
“沈离,你醒醒,沈离。”
声音落入空气中没得到任何回应。
陆景行顿了顿,耐着性子等那只几乎已经没了知觉的手臂缓过来,然后伸手,指腹顺着下巴摸到身边人的脸上,而后曲起两指,气恼地揪住了少女脸上那点并不富余的颊肉。
“你醒醒,沈离。”
耳边响起一声呢喃不清的嘟囔,却仍旧没等来回答。
陆景行正要再说话,却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手边碰触到的少女的脸颊似乎热得不正常。
他惊疑不定地松开手指的钳制,转而用手背贴住那柔嫩高热的颊肉,试探起温度。
片刻后,猜测成真,陆景行收回手,脸色彻底变得难看起来。
而沈长宁的脑子里,009急得几乎快哭了。
“宿主!我刚检测了你的体温,你现在已经烧得快40度了,怎么办呀!”
回答它的是沈长宁晕晕乎乎间吐出的一个嗯字。
009:“……”
它真的要哭了。
009虽然和沈长宁的灵魂绑定,可是除非像之前在河中那样遇到宿主生命垂危的情况,否则它们擅自出手帮忙,会被判定为严重违规,强制休眠一个月。
而现在沈长宁烧得这么厉害,这地方又除了另一个病重的瞎子以外再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
她要真要病到生命垂危了还好说,009可以顺理成章地出手帮忙,怕就怕等下她直接烧成个傻子,再做不了任务了。
一想到任务失败的后果,009瞬间只觉得天都塌了。
它的业绩,奖金啊啊啊!!
它真的不想再当部门垫底王了,谁来救救它的宿主啊啊啊!!
第29章 高烧沈长宁的这场病来得太迅猛……
陆景行听不到009的哀嚎,但他能止住009的哀嚎。
手掌摸索着探过去,因为高热而暂时陷入了昏迷的少女被他抱起来半揽在怀里,然后他探手从里衣口袋中摸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倒出了一颗药丸。
009见状瞬间振奋起来。
太好了,是药,宿主有救了!
男人带着茧的指腹沿着少女柔嫩的脸颊,触碰到唇瓣。
指腹碾过唇角,按住湿润柔软后陆景行只觉得浑身一麻,几乎下一瞬就要本能地抽回手。
可无知无觉的人却皱着眉头,先一步张开了嘴巴。
湿热侵袭指尖,陆景行猝然一惊,药丸瞬间掉进了沈长宁半开着的口中,很快在舌面上融化。
苦,太苦了。
几乎要将舌头都吞噬的苦意即便是意识不太清醒也完全可以感受到。
沈长宁紧皱着眉头,本能地想用舌头将口中那抹浓郁的苦推出去,却正好撞上了探手过来检查药丸有没有掉到别处去的陆景行的手心。
湿热柔软在掌心擦过,宛如幼猫舔舐。
陆景行一瞬的错愕后猛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于是他飞快地缩回了手,整张脸在顷刻间彻底红透。
而沈长宁对此全然不知 。
她实在是烧得糊涂了,嘴巴又因为被喂了药丸而正苦得厉害,想喝水的欲望在这时已经达到了巅峰,一张因为高烧而显得绯色连绵的面上细密睫毛抖动半晌,最后眼睛终于睁开。
“……陆刑。”
她眼冒金星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才终于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于是顺理成章地开口:“喝水,要喝水,陆刑。”
病中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说起话来像在抱怨,总带着几分不讲理的哼唧。
陆景行手心正发着麻,被她这么一叫,耳朵也跟着发起麻来,一时间便忘记了回应。
但沈长宁烧糊涂了,脾气大得很。
见他不答应,立刻手软脚软地撑着床榻试图爬起来自己去找水喝。
陆景行一个不察,被她挣脱开,立刻伸手把人给重新按回了床上。
“你躺着不要乱动,等我一会。”
沈长宁本就昏沉的脑袋撞上稻草,立刻更迷糊了。她乖乖答应,手上却又握着陆景行的袖子不松开。
陆景行扯动,她便握得更紧。
如此往来几次,陆景行最终只能放弃,转而叹气。
“我去给你倒水,沈离,你松开我。”
高烧暂时性地蒙住了沈长宁的意识。
昏沉的感觉将脑袋割据成矛盾的两瓣,疲惫和亢奋在搏斗,撕扯着她的神智,催促着她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沈长宁闻言睁开眼睛,盯着陆景行看了一会,仿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般。片刻后,她突然撑起身子,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咫尺之远的地方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陆刑。”
“我其实会魔法。”
“?”
随着听不懂含义的奇怪词语从她口中蹦出,还不等陆景行反应过来,009便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宿主!不可以!宿主!”
沈长宁完全屏蔽。
“给我一瓶水,开启百宝箱!”
砰的一声,床上多了个装满水的水囊。
“再给我一瓶水,开启百宝箱!”
再次砰的一声。
“……开启百宝箱!”
“……开启!”
随着口令一声一声地从口中吐出,命令中许愿的东西也跟着一个一个地出现在床上。
说到后来,无法抗拒命令的009已经从一开始的绝望变成了麻木。
片刻后,空空荡荡的床上摆了十多个水囊。
“你看,有水喝了。”
昏沉感又开始上涌,沈长宁努力打起精神,握住陆景行的手。
陆景行不明所以地被她引着伸手,在触碰到后被子上多出来的那些东西后他先是一愣,随即瞬间不敢置信地收紧了手掌,握住了手边离他最近的那个。
皮革的触感,内里鼓鼓囊囊,晃动起来还有熟悉的声响。
他握在手里确认了许久,最终确定这是一个羊皮制成的水囊。而且,他伸手一摸,摸到旁边还摆着许多个一模一样的。
“这是……水囊?哪来的?”
他惊愕不已地发问,却没换来回答。
被高热而催生出来的精力起得快也去得快,刚刚还亢奋不已,这会便又已经倒在被子上重新睡着了。
陆景行兀自坐在黑暗中发了会呆,随即狐疑地又探手摸了摸,直到确认那真的是一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水囊,而并不是他的错觉后才重新躺回去,在不明所以的茫然中扯高被子,将身边的人连同自己一起罩住。
沈长宁的这场病来得太迅猛。
整整两日,她醒了睡,睡了醒,直到把陆景行药瓶里的药丸吃掉大半,才终于在第三日彻底退下高热,清醒起来。
她一清醒009便立刻向她控诉起来。
“宿主!你居然就那样当着他的面开启了百宝箱!!我叫都叫不醒你!”
沈长宁听着也一阵后怕。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差一点就要面临奖金被扣光的危险的009仍没有放弃,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地警告道:“你一定不可以让别人发现我的存在啊!这是很重要的!会受到很严重惩罚的!”
它的奖金真的会被扣光的!
沈长宁自然立刻向它再三保证。
009终于勉强接受,转而又告诉了她第二个消息。
也是坏消息,只不过是对于沈长宁来说,
“宿主,因为你在睡梦中开启了整整十八次,兑换了18个水囊,所以现在,你的百宝箱余额仅剩三十次。”
“……”
沈长宁花了许久的时间,最后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噩耗。
她转头,看向窗外已经不再下雨,只是显得阴沉沉的天,心下突然轻轻一动。
“下山?”
陆景行偏了偏头,轻声重复道。
沈长宁嗯了一声。
“陆刑。”
陆景行耳边响起少女的声音。
“这雨好不容易停了,我们得趁这个机会下山去采买一些东西,不然万一再下起雨来,我们撑不了几天了。”
陆景行没说话。
他指尖轻轻在面前粗糙的台面上摩挲着,仿佛在心底掂量沈长宁此刻是在说谎话的几率有多大。
但沈长宁这一次真的是认真的。
她手里的百宝箱只能再开启三十次,而谁也不能预料她到底要和男人一起在这里住多久,毕竟沈长宁还没有拿到解药。若是住的久,两个人的消耗,光靠她手中百宝箱的支撑一定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
沈长宁看着男人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看上去却仍旧苍白的脸色,轻轻皱了皱眉。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我的药物只能治你的伤口,并不能治愈你亏空的气血与衰败的元气。”
陆景行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闻言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会,最终问道:“何时动身。”
沈长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江南多山多水,茂林掩映,层峦叠嶂,不认识路的外地人行走在其中一般很难找到离开的出口,顺利走到镇上去。
除非他们也有个可以暂时充当导航的普法系统。
牛车载着人慢吞吞地在路上走,不久后经过一片熟悉的河边。
沈长宁眼睛一亮,拍了拍旁边自出了门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的人的肩膀。
“哎,陆刑,到河边了。我当时就是在那儿捡到你的,你当时趴在那马背上,一身的血,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不是以为,其实就是快死了。
要不是靠009给她兑的那些早已失传的神药作弊,陆景行早去见阎王了。
她说到这个,本来沉默不语的陆景行突然转头看向她:“沈离,我当时真的伤得很重。”
这些话陆景行其实早就想说了。
他抬手指住胸口处那处已经彻底长好了的伤口,告诉沈长宁:“我的这儿,是被利刃贯穿的,虽然侥幸没有伤及心脉,但一般的药物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使得伤口愈合。”
沈长宁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茫然地看着他。
“而我的眼睛也是,即便是去医馆,也可能有哪个大夫可以保证将我的眼睛治好,可是你说你可以。”
而且少女并不是在说假话。
她给陆景行用的那个药液,每次倒上来后,都可以将灼痛感驱散得干干净净,其效力可想而知有多厉害。
“你有那么多神奇到绝对是有价无市的名药,却可以这样毫不心疼地挥霍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沈离,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话语落入耳中,沈长宁心下突然猛跳了一下。
她本能地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这重要吗?”
于是哑言片刻后,沈长宁打了个哈哈再一次企图蒙混过关。
“这应该一点都不重要吧,你想,我既然治病救人,那自然除了医生以外再不会是别的了 。”
“……医生?何谓医生?”
陆景行愣了一下。
沈长宁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连忙纠正道:“大夫,我是说大夫。”
“……你真是大夫?”
或许是沈长宁谎话说多了的报应,陆景行如今再听她说任何东西都会本能地开始怀疑。
“你师承谁家?主攻什么?又修习此道几年了?”
沈长宁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正准备瞎编乱造一个,脑子里却突然蹦出来一个名字。
“神医谷!”
一改刚才的支支吾吾,提到师门名字时,少女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似乎很有点为之而得意不已的样子。
“神医谷你知道吧?我是神医谷里的女弟子。”
太聪明了。
沈长宁忍不住想,人怎么可以这么机智。
仅仅几秒钟的功夫,便可以在这样紧张的拷问中立刻想起来一个不过只是听009提了一嘴的门派并且面不改色地回答。
第30章 客栈你真是疯了,陆景行
“……神医谷?”
没想到会从沈长宁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陆景行有些诧异地重复道。
而为自己的来处找到了一个最有力的依托的沈长宁心里终于不再发虚。
她一边在心里感叹人果然会对说谎上瘾一边仗着男人此刻眼睛看不见而脸不红心不跳地大卖忽悠。
“是啊,不然我哪来的那么多药,你也说了,你这个伤很难治的。要不是你运气好,刚好碰到我这个从神医谷出来的人,早就翘辫子啦!”
她说得煞有其事,再加上若不是这样,她手中那些药确实无从解释来处,一时间陆景行竟然真的被她唬住了。
他沉思片刻,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
“那你那晚说的那个,魔法,又是怎么回事。”
来了!
终于到了这个一人一系统偷偷在脑子里模拟过许多遍的问题,沈长宁和009同时振奋起来。
“对不起,陆刑。”
沈长宁看着前方吭哧吭哧爬坡的黄牛,语气沉痛道:“我其实还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
陆景行愣了一下:“什么?”
沈长宁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沉的,充满了装神弄鬼的感觉。
“其实……我是那种专门躲在山间破庙里吸人精气的妖怪。”
“……”
陆景行似笑非笑道:“沈离,我看你这舌头是真不想要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好吧,其实这个很简单,我只是变了一个戏法而已。”
沈长宁眯了眯眼睛,满脸高深莫测地说着扯淡到了极点的话。
“你知道隔空取物吗?就是其实东西早就存在,只是我通过一些这样那样的办法,不用走到那个东西面前,就能够把她拿过来。当时我就是这样拿到的东西。”
陆景行沉默了一会,随后道:“我说过的吧,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唉,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
沈长宁叹气:“这样吧,我愿意证明一下。”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随后陆景行指尖轻轻敲了敲边沿,说道:“怎么证明。”
yes!上钩了!
沈长宁和009同时发出欢呼。
“我可以在不触碰到你的情况下偷偷拿走你身上的某一样东西。”
说完,沈长宁还把手腕合起来,轻轻碰了陆景行一下。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捉住我的手。”
陆景行没动,沈长宁便试探着缩回手。
“那我收回去了啊,是你不抓的。”
却在下一秒突然被扣住手腕。
男人坐得笔直,脸色因为奔波而有些发白。
“你变,要是没做到,我就折了你这双手。”
“要是我做到了,你再不许追问了。”
沈长宁也趁机提出条件。
扯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
陆景行嗤笑了一声,没揭穿她的小心思,淡声道:“一言为定。”
009,上!
终于听到想听的话,沈长宁打起精神。
009也在奖金扣光的威胁下暂时性地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系统。它调用规则能力,很轻松地勾走了陆景行袖中藏着的那把小刀。
银白色的小刀掉到了车板上,刀鞘撞上木板,发出一声轻响。
沈长宁得意地弯了弯嘴角。
“拿到了,就在你脚边,你摸摸。”
陆景行自然也听到了声响。他抿了抿唇,在少女的催促声中松开手,随后便摸到了一片冰凉。
凹凸不平的表面上刻着鱼鳞,最底下的纹路上,刻着一个陆字,是那柄一直被自己藏在袖中的短刀。
陆景行嘴角的笑意蓦地一顿,神色也逐渐淡了下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长宁转了转手腕,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
009也在她脑袋里颇为骄傲地轻轻哼了一声。
“说好了,不追问的。”
闻言,陆景行神色莫名地将短刀顶在指尖轻轻转了转,最后饶有兴味地弯了弯唇角,打住了追问的念头:“好,你赢了。”
见终于把人给糊弄过去了,沈长宁和009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车轮碾过路面,吱呀作响,两个人从清早出发,直到晌午时分才终于到了009给她导航出来的最近的镇上。
随着房屋瓦舍出现,热情的叫卖声传入耳中,在破庙里待了多日的沈长宁这才终于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了。
她揣着来之前找009兑的一荷包银子,激动地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大气道:“走,陆刑,我请你吃东西!”
陆景行转头面朝着她。
“你逃婚还记得带上银子?”
“那当然是……肯定啦。”
本能的否认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猛地吞下,顺理成章地转化成别的话语。
沈长宁瞪着重新将脑袋转了回去,似乎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的人,在心里暗自恨得牙痒痒。
这个阴险的人,又在不动声色地套她的话。
穿过最后一片密林,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沈长宁先带着人直奔路边的客栈。
交了钱,定了一间上房,让小二把那头引来众多人目光的黄牛牵到了后院,沈长宁叫人预备好热水后便扶着陆景行上了楼。
“为何要进客栈,要在这里住?”
陆景行被沈长宁扶着,跟着她的脚步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沈长宁想到刚到镇上大街时,众人向他们投来的那些目光,忍不住叹气道:“陆公子,虽然呢,我没住过客栈,但我住过别的,很多时候呢,住客栈不一定是为了睡觉。”
“那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我俩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沈长宁不答反问。
陆刑侧了侧脑袋,没说话。
沈长宁无奈抬手,摘掉他脑袋上那点显眼的稻草碎,而后说道:“咱俩现在,就像那种不知道哪里来的穷叫花子。再不找地方洗个澡,人都得馊了。”
陆景行这才意识到确实如此。
他和沈长宁一块在那荒无人烟的破庙里呆着,既没有别人,眼前又看不见任何东西,以往习惯的昼夜流逝成了不被在意的事情,许多事情也自然而然地被忽视了。
但是……
他嗅着少女身上自始至终没有断过那股浅淡香味,突然开口道:“没有馊。”
事实上沈离闻上去还是很香,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好,没馊,没馊,啊,到了!”
沈长宁以为是自己的话让男人有些难堪,不走心地敷衍两句后便将注意力落到了每间屋子挂着的木牌上。
他们的房间在靠楼梯第二间。
房门推开,屋内陈设便映入眼帘。
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一旁的床上也铺着干净整洁的棉被,床帘被勾住挂起,垂落浅色纱幔。大开的窗边摆着桌椅,一旁还有一个贵妃榻,上面搁置着一个玉枕。
“真有意思。”
沈长宁好奇地四处张望。
“我还从来没住过客栈呢。”
“是么,你不是神医谷的女弟子吗?怎么,竟从未跟随师傅出谷去给人看过病吗?”
沈长宁向
窗边走去的脚步蓦地一顿,然后她猛地回头,瞪向陆景行。
“陆刑你又想套我的话!”
陆景行被她戳破也不脸红,听着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反而轻轻弯了弯唇。
沈长宁见状无语至极,忍不住在心底和009吐槽:“太阴险了,真的,随时随地套我的话,真的太阴险了。”
009也被男人这种非常熟练地就可以卸下人的防备心,不动声色地从对话人的口中套出自己想要听到的信息的本事而感到非常震惊。
太厉害了,就仿佛审讯别人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其实是家常便饭一般。
009感叹完后又不由得忧心忡忡地叮嘱沈长宁。
“宿主,你可千万不能上当,要是你不小心把我的存在暴露了,我们俩会一块完蛋的。”
“你放心。”
沈长宁冷笑一声:“玩心眼,我也不比他差。”
两个人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小二终于敲门,让人抬着热水进来了。沈长宁笑着和人倒了谢,随即关上了门。
画着江南烟雨的屏风展开,屋子便被隔成了两半。一边是袅袅热气,一边是冷意淋漓,
温热水汽中,沈长宁一边解衣带一边隔着屏风和窗边坐着的人说话:“陆刑,我先沐浴,而后再让他们另外送一桶热水上来给你。”
陆景行坐在窗边,沉默不语,并不搭话。
他眼睛失明后,其他的感官譬如听觉之类的便莫名其妙地变得厉害许多,因此虽然不是本意,但却仍然将所有的动静都听在耳中。
他听见舀水的声音;听见少女扯散衣带,布料摩擦碰触发出的声音;听见衣物逶迤落地发出的轻响;再然后是少女跨入桶中,内里盛着的热水随着身体没入而逐渐高涨的声音。
陆景行猛地偏过脑袋,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声音一同不由自主展开的画面也在咳嗽声中戛然而止。
大开的窗户外天阴得厉害,明明吹到脸上的是冰冷的风,可却就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那热意。
他闭着眼睛,听着那聒噪水声,纱布遮掩下,细密睫毛颤抖不休。
你真是疯了,陆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