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引得崔婆子入了彀,这才又作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其实我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碰上了,我不大方便去问罢了。”

    说着抖开手里的帕子,用帕子垫着,捏着一件小褂给崔婆子看了一眼,道:“就是方才,在路上拾到这么个小褂,像是洗了晾在外头,被风吹过来的。”

    李妈妈抬抬下巴,朝一旁示意,说:“喏,就是从那个院子外头经过时拾的。”

    崔婆子一看那方位,原来是听雨居,顿时心里有数了。

    李妈妈微露不屑道:“本想随手扔了的,又怕人家说咱们做下人的不敬主子,倒是我的不是了。碰巧遇到妹子,就劳烦你多跑一趟,问下少爷的奶娘,看是不是他们的衣裳。”

    她面上又显出几分为难:“倒不是我拿大,你是知道的,那个地方,我也不好进。”

    崔婆子见那褂子,是细棉布做的。寻常下人们可用不起这样细密的料子。再说,府里头也就三个少爷,而二奶奶那边的两个哥儿,用的都是上好的绸子布,也不会用这种棉布。也只有听雨居的少爷,因着不得宠,份例寻常,多是用这等棉布。

    当即奋勇道:“这等小事儿,怎么能劳动您去呢。我去问一声就是。”

    李妈妈笑道,“成,劳烦妹子问一声,我在路口等你回话。”

    崔婆子拍胸脯:“没事,您先等着。不过几句话的事儿。”

    李妈妈便要转身走,临行前又想起来,叮嘱道:“那院子里的丫头好像是刚换过一轮,新换的丫头万事不懂的。你最好直接找奶娘问,她肯定知道是不是自已的衣裳,找个小丫头,还未必就清楚,净耽误功夫。”

    崔婆子满口应是,拎着衣服便去了。

    李妈妈做势要走,实则走了几步,见四处无人,找了个视线好的角落便藏了起来,看着崔婆子唤人。

    过了一会儿,果然是奶娘钱妈妈出来了,接过小褂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说了几句话,还给了崔婆子。

    见崔婆子拿了衣裳回来,李妈妈也从角落里出来,捏着帕子朝她走去,疑惑道:“怎么不是她家的?”

    崔婆子道:“那钱奶娘说不认得,不是。”

    李妈妈撇嘴道:“倒是我多事了一场。罢了,我拿走再问问吧。”

    崔婆子见那小衣裳布料细密,便是拆了做个帕子也是挺好的。有心留下,只李妈妈拿得干脆,也就做罢,转口奉承道:“还是老姐姐您好心。换了旁人,谁理这些个闲事呢!”

    两人又闲话两句,李妈妈许诺崔婆子过两日得闲便可寻自己说话,方将崔婆子打发走。

    一离了崔婆子的视线,李妈妈马上加快了脚步,赶回自己家里。

    刚进院子,她儿子就从屋里头出来,见自家娘回来,就走上前来迎接,道:“娘,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李妈妈脸色大变,厉声斥道:“不是叫你这两日呆在府里不要回家吗?为什么不听话?”

    她真是要被这个儿子气死了,平日里不长脑子就罢了,自己跟他三令五申,这个月内不许回家,硬是不往脑子里去!

    她儿子素日里只嫌亲娘说话啰嗦,并没将她的话放心上,随意摆摆手:“这不是忘了拿衣裳,回家来拿吗?放心,我记着呢。今儿个回府里之后,这个月都不回家了!”

    人都在家了,李妈妈没法。只得说:“你离我远些!现在也别急着走了,赶紧去灶房里烧锅水出来,再把澡盆给我搬灶屋里,我身上不干净,得赶紧冲个澡。就不进屋去了。你也是,多烧点水,自己也清洗一遍再回府。”

    这等大事,李妈妈自然不敢跟家人提起。她儿子并不晓得其中利害,不以为意摆手道:“娘,你这一惊一乍的是干啥,这么麻烦!”

    李妈妈气得要死,又不敢近儿子跟前,道:“你少废话!快些去灶上烧水!洗完了再回府。这几日千万别回来了!自个儿也长点心,别在外头乱说,旁人若问起来,就说你这阵子忙就是了。”

    又骂他:“没长眼睛的东西,白瞎长这么大,竟是一点事儿不晓!千叮咛万嘱咐的,硬是不往心里去。一双耳朵都是白长的不成!”

    边骂边催促儿子赶紧烧水,自己躲得远远的,见儿子清洗收拾好了,才又赶他走。自己这才到灶房里,把身上的衣裳全都脱了,连同那件染病的小衣,一起塞灶里烧了。

    又坐浴盆里,浑身上下彻底洗了一遍。自己洗完了,又把家里彻彻底底清扫了一遍才罢。

    再说崔婆子此人也是个给了梯子就爬高的,今天跟李妈妈搭了两句话,跟李妈妈攀了关系,便打算过两日就去走李妈妈的门路,也调去揽霞阁。

    她自觉此事已经七八成把握。便想着去揽霞阁找自己的好姐妹刘婆子说说,顺便商量下送些什么礼物。倒将自己的差事忘个干净。

    崔婆子朝着揽霞阁走去。快到院子门口,便看着一堆人簇拥而来,原来是晟哥儿的奶娘带他去园子里散步,方才回来。

    那晟哥儿平日里都是人抱着,刚刚在园子里跑的疯了,这会儿偏不要人抱着,在地上迈开小腿哒哒地自己跑得欢快。后面一堆小心跟着的丫头婆子,个个衣着体面。府里头都知道二奶奶手头有钱,又得侯爷宠爱,她那处的丫头婆子,平日里的封赏便要比别处强上几分。

    如今见了二奶奶身边婆子的装束,崔婆子的心里那股子念想更甚。暗道自己若是把李妈妈巴结好了,也混个在少爷身边伺候的差使,那才叫发达了呢。

    她这头想着,那边小少爷已是跑了过来。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跑起来趔趔趄趄的,像是随时便要倒的样子。

    崔婆子一心想着要攀高枝儿,如今见现成的高枝就在眼前,赶紧一步向前,抢在众人面前把晟哥儿抱住。一张脸笑成一朵花儿了:“哥儿可得看好路了,要是摔着,可不是玩儿的!”

    说罢心疼地揉了揉晟哥儿的小手,又伸手替他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浮灰。

    一旁的丫头婆子们见她逮个机会便巴结谄媚,倒显得自己这一大帮子人竟还不如她一个人中用似得,不由翻了个白眼。

    晟哥儿的奶娘更是毫不客气地把崔婆子挤到一边,斥道:“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人,也敢乱碰我们少爷!”

    又把晟哥儿抱起来,柔声道:“哥儿今儿也走累了,前头门槛高,让奶娘抱着走一会儿。”

    崔婆子不意受众人如此排斥,心里暗骂,却不敢得罪奶娘,只有垂着手讪笑道:“我是也是怕哥儿摔到了。”

    见无人理她,又与奶娘搭话:“我是来寻刘妈妈说话的。不知道刘妈妈可在?”

    奶娘给晟哥儿理着衣裳,爱理不理道:“哪个刘妈妈,我不知道!”

    崔婆子并不敢恼,依旧笑道:“不敢劳烦姐姐,我回头找个小丫头问一下。”

    奶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随意嗯了声,就抱着晟哥儿进了院子,一行人众星拱月地去了。

    崔婆子见人去了,闹了个不自在,索性也不找人了,自己悻悻回去扫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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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珠芳见李妈妈次日托人请了病假,便知她得了手,心中舒畅。过了午后,便惯例带着两个儿子给裴夫人请安。

    按说她一个妾室只能向主母请安侍奉,是没有资格侍奉婆婆的,但李珠芳的母亲与裴夫人是姨表姐妹,关系向来亲厚。她进门后又连生了两个儿子,更是得裴夫人器重,所以只除了没个正房妻室的名份外,裴夫人待她与正经儿媳妇几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裴夫人见了两个乖孙便眉开眼笑,抱了小的还要去亲大的,心肝肉儿叫个不停。每当看到这和乐情景,李珠芳心中便格外得意。只刚坐一会儿,便有丫头来报,道是大少爷发了高烧,大奶奶那边要请大夫。李珠芳心中一跳,知道这是终于得手了。不禁大喜,却强自捺下,面上不露半分异色。

    裴夫人厌恶道:“晦气,怎的如此多事!”挥手让丫头拿对牌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