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祝九辰道,“因为韦师姐的所言,现在……唉,你又成了众矢之的。”
秋灵蕴一激灵,噌的一下跳起来:“我不喜欢她!她……她,九辰,我和那个混账起冲突是因为张峰偷韦青黛的衣服,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打开门朝着祝九辰自证清白,可室门被设置了权限,只有她突破了金丹期才会打开。
“九辰!你信我,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你不要误会,她就是在造谣……她怎么这样,觉得我对同性表达了一点善意就是喜欢她?这是污蔑!”
祝九辰噗嗤一声笑了:“我相信你。没想到你第一反应,竟然是向我表明这个……我倒觉得,她话出此言,居心叵测,并非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听到对方一往如常的语气,再加上对方态度也没露出过一丝质疑,秋灵蕴这才从方才着急自证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不事关己身利息,韦青黛没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说出自己不愿提及的往事。
“你是说,她的目的,实则是为了将怀疑的中心重新拉回到我身上,让我背上骂名,让所有人仍旧以为我是罪魁祸首。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因的话……”祝九辰道,“虽说张峰之死因我而起,但她此举,或许可以证明一些事——她与张峰,同样有些不为人知的因果结。”
“首先,既然张峰曾非礼于她,她对其应是厌恶。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她早在暗中给张峰下毒、诅咒,亦或是些积年累月才发作的东西。只是这人暴毙事发突然,若你的嫌疑排除了,她过去的所为,可能会随着调查显出水面。”
秋灵蕴应了声。
她和祝九辰不谋而合,韦青黛或许在以她为挡箭牌,暗中遮掩些什么。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祝九辰继续道,“她忌妒你。”
“怎么可能!”秋灵蕴立刻反驳,“她平常对我也很好,有时候还会送我一些丹药,还会经常帮我指点修习,她还经常说,期待我修为大乘,飞升的那天……”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韦青黛对她好,也是真好。
她刚入门时还是个生面孔,去陈物阁领取逍遥剑宗门人每月补助的丹药,被拒之门外,是韦青黛把自己的那份给了她。
有时候她修习时偶尔想偷个懒,被师尊罚跪在广场上,也是韦青黛为她求情,才免了一场责骂。
她是个路痴,初来乍到逍遥剑宗时人生地不熟天天迷路,是韦青黛带她认全了整个宗门的路,在她走丢时放下手上的事,去找她,把她带回来。
最初的她确实也曾产生过一些微妙的错觉,只不过很快她又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幻觉。她便把对方当成一个温柔可亲的姐姐,她亲近、尊重,她以为两人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听到对方所言的那一瞬间,她难过,也是真的难过。
“九辰……”秋灵蕴闷闷道,“还好有你。”
还好有祝九辰,会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着她。
她好想要个抱抱。但门打不开,她抱不到,她便不说了。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祝九辰诧异道,“我在呢。”
“……呜嗯。”秋灵蕴鼻子有些酸酸的,“你真好,你还愿意来找我。”
祝九辰道:“你现在的处境,分明是我造成的。我却只能做到在这儿陪你,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已经够了。九辰,已经足够了。”秋灵蕴背靠着室门,缓缓坐了下来,抱住双膝,“若非此事,我也不知道她们是这样的人,以后我也可以多留个心眼儿……”
祝九辰道:“好,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了。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大概是察觉到秋灵蕴的坐姿,祝九辰也同对方一样,背靠着门坐了下来。
隔着一扇短时间开不了的门,两人背靠背坐着。秋灵蕴没有说话,祝九辰便也没有继续,空气中只剩下不知哪处的滴水声,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祝九辰没有再继续韦青黛的话题,她也隐瞒了一些真相。
比如,那一句“忌妒”,并非空穴来风。或者说,这才是韦青黛当众自爆的重要原因。
本是师尊最宠爱的徒儿,无论天赋能力还是性格,皆是师尊最为看好的孩子。
然而,偶然一日,师尊却领来了另一更加天赋异禀的小徒儿。
那小师妹却又天性开朗,无论做什么事都热烈欢快,无时无刻对世界释放朝气蓬勃的善意。
师尊怎会不偏爱,同门怎会不喜欢,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又怎会不失去。
又怎么可能不忌妒。
只是修仙之人克己戒欲,她将一切见不得光的心思藏在心底。在对方气运被夺、跌落谷底后,那滋长的数不清的负面情绪,足矣成为泼天的、能够毁掉一个人的恨意。
两人静默无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隔了一会儿,祝九辰突然开口。
“其实我今日来,也有事情想问你。”祝九辰顿了顿,继续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秋灵蕴:“啊?“
祝九辰道:“在玉中殿里,掌门与云长老问起你时,你为何宁可受神魔十五鞭,也不肯将我供出来?”
自从她从血阵里挣脱,她势必要知晓一切因果逻辑,动机,心思,人心相背。可这个问题她不明白,困扰了她好几天。
她此次前来问心堂来寻秋灵蕴,并非是在原住处待不下去,也并非是迫于压力。
她只是无法理解这愚蠢又天真的世外之人——她并不想称之为道侣,那只是她短时间利用人的虚以委蛇而已。
可这蠢货,像脑子里缺了些神智,像犯了疾的病人,丝毫不考虑自身利益。
“为什么宁可受刑,也不愿说明真相?”
——被污蔑抹黑、被众人谩骂屈辱,甚至被关到这种地方、沦落到这种境界,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秋灵蕴,你为何还顽固不化、为何不见风使陀、投机取巧,为何不肯把我这个相识不足几月的始作俑者招供出来?
对方明明怀疑过她,明明有着基本的警惕心,明明自己有着光明坦荡的前程,为何要自毁前程、执意相护?
她想不明白。
“笨蛋。”
一声轻飘飘的声音,祝九辰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这声是在说谁,但秋灵蕴的声音顺着门缝传过来,就好像细细流淌的音符。或许是这段时间两人朝夕相处太久,她对秋灵蕴的性格已经分外熟悉,她甚至都能想象到,秋灵蕴会是怎样的表情。
“你再这么说,我也就要生气了!你相信我,我可是你的道侣啊!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在哪儿,竭尽所能护着自己的道侣,这是我应该、并且一定能做到的事!”
对方大概是在笑吧,明明方才还难过得要流泪,可在回答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对方好像又重新撑起了精神,像是体内的元气全然恢复,又容光焕发起来。
“因为你是我道侣啊,维护自己的道侣,这可是是天经地义。”
”……”
祝九辰没有动,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里一处虚幻的蛇纹,那蛇魂缓缓吐了吐信子,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这是她身为妖族的天赋能力,随着自身修为的恢复,也逐渐激活了沉睡中的本能。在释放出蛇魂时,她能根据蛇体的状态,来得知对方有无说谎。
若是说谎,蛇魂会放大无数倍,露出狰狞的血盆大口。若是没有谎言,那小蛇便会维持原本的形状。
而她的掌中,细小的蛇纹盘起,没有任何变化。
这不可能。
她的心也好似郁郁然不得志,又仿佛像是想要再争取些什么:“你不怕我是魔族?你不怕我会为你带来更多灾祸?”
“我怕什么。”秋灵蕴郑重道,“你不要自暴自弃啦,诅咒体质并非你的错,你只是受害者!若以后我变得更强,那这个世界就没人可以伤害你,你这体质就不会引起灾祸了嘛。”
蛇纹依旧盘在掌中,并不移动。
祝九辰默然无声。
过了许久,她又道:“你……”
算了。
秋灵蕴好奇:“你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最近在怀疑自己?不要不自信啊!也不要怀疑!你真的很好,你比我身边的许多人好多了,你也有天赋、还努力,我们都能成功得道飞升的!”
在最后半句话发出时,那蛇魂忽地从祝九辰的掌心窜了出来,张开猩红的血盆大口。
秋灵蕴不知道,只是一味地在里面断断续续地说着些美好的畅想。
祝九辰瞥了眼掌心的蛇魂,五指合拢,右手重新攥成拳,将那虚幻的符文重新收回掌中,显示不见。
不可能。
得道飞升……呵,这曾经也是她率领众妖族的毕生追求,也是她听到过的,最可笑的一句话。
修士与妖族从来都只会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二者只是双向的猎物与捕食者,万年前是,万年后也是。
灭族之恨,不共戴天。前人既以身陨,那么,全族当诛。
方才动容的那一瞬间,她可真是愚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