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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回:尴尬人偏做尴尬事,领月钱如意走流程

    第六十一回:尴尬人偏做尴尬事,领月钱如意走流程

    这个周夫人的行事做派,谈不上恶毒,就是……就是做的有些事情,让人摸不着头脑,她一个出身外戚名门的当家主母,不好好主持中馈,当家理事,倒是时不时搞些“歪门邪道”。

    比如前年吧,大少奶奶夏氏怀孕,周夫人这个当婆婆的,不好好关心儿媳妇身体,居然把自己的一个丫鬟,叫做石榴的,塞进大少爷房里。

    石榴这个名字寓意深刻啊,多子多福,看名字就晓得周夫人想干啥。

    意思是是大少奶奶怀孕不方便同房,给石榴开了脸,当房里人,好给大少奶奶“分忧”,给大少爷暖床。

    长辈赐,不可辞。大少奶奶夏氏爽快的接受了婆婆的“馈赠”,还挺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把石榴带到松鹤堂里,给老祖宗请安。

    老祖宗是什么人?当年帮助独宠的女儿张太后在后宫里和太婆婆周太皇太后斡旋多年!

    老祖宗强压住怒火,和善的问石榴,“好孩子,你擅长做什么?”

    石榴说道:“我会按摩。”

    老祖宗怒火更旺了,说道:“这不巧了么不是,我最近腿脚没力气,有时候还抽筋,你就当我的捶腿丫鬟吧。”

    夏氏撒娇说道:“老祖宗,这是我婆婆给我的,老祖宗非要跟我抢丫鬟。我带个丫鬟过来请安,有去无回,我怎么跟婆婆交代嘛。”

    夏皇后的妹子,果然都聪明伶俐,老祖宗很喜欢这个长孙媳妇,说道:“我来跟你婆婆说,百善孝为先,有这么个会按摩的好人,当然是先孝敬我这个太婆婆了,怎么,你还敢跟太婆婆抢人?”

    面对太婆婆的佯怒,夏氏心领神会,笑道:“不敢不敢,有好东西自然要先孝敬老祖宗。”

    夏氏一走,老祖宗就把周夫人叫来颐园了,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然嫡出庶出都是一样的,多子多福,又不是养不起。可是,当今的皇后姓夏,将来的太后自然也姓夏——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为了张家未来的前程,继承者有一半夏家的血统,方能保住张家富贵百年。”

    “嫡出庶出,在咱们看来都一样姓张,都是血亲骨肉,但是在夏家看来,名义上都是夏家的外孙,可实际就不一样了。”

    周夫人忙道:“我不是……我没有……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我就是看夏氏已经有孕了,这才——”

    老祖宗胳膊肘一拐,震了震衣袖,打断道:“夏氏有孕,将来不知是男是女,你在这个时候送她一个石榴,不合适。庶出的可以有,但要等到嫡子站住了再说,夏氏是我和太后娘娘千挑万选出来的,看中的,是她的姓氏和门第。这是一百个石榴都比不上的。”

    一席话,说的周夫人耳红心跳,连连认错,当即要把石榴带走。

    老祖宗说道:“急什么,这丫鬟按摩的手法确实舒服,等我的腿不抽筋再说。这时候你把她带走,外头闲话起来,说咱们张家为难孙媳妇,人家夏家有想法的,索性就说石榴按摩手法好,你送给孙媳妇享用,孙媳妇觉得舒服,就将她孝敬给我了。”

    老祖宗把石榴留在松鹤堂,要花椒学石榴的技艺,等花椒出师了,“功德圆满”,老祖宗就给石榴丰厚的打赏,要周夫人把石榴带回去了。

    现在大小姐要出嫁了,周夫人似乎又想塞人,往四大陪嫁丫鬟的名额打鬼主意。

    毕竟定国公府是百年公爵府啊!比一门两侯的张家地位要高。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将来的出路有两个,第一是给开了脸,成为年轻国公爷的房里人,将来生个一男半女,抬了姨娘,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了。第二是嫁给国公府有头有脸的管事,成为国公府里头的管家娘子,这也是钱途无量的好差事。

    总之,成为大小姐张容华的陪嫁丫鬟,比在张家更有福气。周夫人想给自己的水果们争一争这个福气。

    如意听照水这样说,也是无语,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这样上蹦下跳的折腾。

    难怪王嬷嬷明明可以出府荣养,现在还不得不退到颐园镇场子,就是为了在必要时按住周夫人的手脚,不准她把手伸到大少爷和大小姐这里。

    王嬷嬷的身体还好,但是那双眼睛……

    照水说道:“上回给大少爷房里塞个石榴,这回不知会给大小姐个啥水果。”

    如今,如意跟着王嬷嬷干了三年,早就视为不叫牡丹的牡丹党了,水果自然是她的“敌人”。

    照水本是梅花的一种,但因王嬷嬷是腊梅的亲姨妈,她和如意,魏紫,姚黄等牡丹派关系又好,所以敢在背地里议论周夫人做事没有章法。

    如意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水果来了,就拿着嘛,横竖有老祖宗和王嬷嬷她们帮忙吃掉。其实,不一定都是坏水果,花椒说,那个石榴真的很不错,教她按摩的时候很尽心,她们如今都成了朋友。水果也有水果的身不由己嘛。”

    两人说着体己话,照水还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隔间的动静,等没有声音,回事的管事媳妇走了,照水连忙把如意带到了议事厅。

    腊梅看到如意,说道:“你先坐,等我喝完这杯茶,一大早的,忙死了。周夫人又病了,大大小小一堆家事都交给我处置,真烦人。”

    如意坐下,照水给她倒了碗油茶,如意站起来接了,“怎么好意思劳烦你给我倒茶。”

    照水笑道:“难道让你干坐着,看着腊梅姐姐喝茶不成?腊梅姐姐又好骂我了。”

    趁着有空,如意忙说出了疑问,“腊梅姐姐,我怎么听红霞说,东府要搬进来一个新姨娘,就是以前颐园洒扫上的帚儿?真是是她?”

    “可不是。”腊梅敲着炕桌,“就是那个帚儿,整天拿着扫帚打扫十里画廊的那个。侯爷还吩咐我,说还要预备摆几桌酒呢。我们东府的侯爷,很少过明路纳妾,他喜欢什么女人,就养在外头当外室,新鲜劲一过,就给女人一笔银子,任凭出嫁,一拍两散。这个帚儿一定很得侯爷喜欢,否则不会大张旗鼓的纳进门、准备院落、还要摆酒呢。”

    如意又问:“听说抹儿伺候帚姨娘,抹儿现在在东府吗?”

    腊梅说道:“抹儿昨天来东府挑院子,当天就走了,没在东府过夜。我已经派人去收拾院子了,就是东府的梨园,以前养家里戏班子的地方,院子很大,有些地方还要修缮,得用些日子才能收拾好。”

    如意问道:“帚姨娘如今住在何处?”

    腊梅摇头:“这个抹儿嘴巴可严了,我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过,这个抹儿倒是向我问起你了。”

    “我?”如意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问我什么?”

    腊梅说道:“就是问你现在过的怎么样,好不好什么的,我当然都说好,这个抹儿还说,帚姨娘一直记得你的大恩大德呢,你到底给帚儿什么大恩德了?”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我给帚儿什么了?我给了她一剪刀!肠子都流出来了,后来大夫把肠子塞回去才缝合的。

    反正我不欠帚儿什么,帚儿要是来找茬,非跟我过不去,我就……反正我不怕她!

    不过,看样子,腊梅并不知道那晚承恩阁的真相。

    王嬷嬷的嘴真严啊,连亲外甥女也没有告诉。

    如意假装回忆往事,“大恩德?没有什么呀,也就是给她几碗油茶喝喝,其实我们就认识十几天就分开了,后来再也没见她。”

    腊梅说道:“估摸那时候她在冷天里洒扫,你雪中送炭,给她喝一杯暖茶,她就记你一辈子了。有点良心的人就是这样的,可以记不住锦上添花的,但一定记得住雪中送炭的。”

    这时,如意手炉里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噼啪!

    这是爆炭的声音,木炭里头有杂质,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吓得腊梅手里的茶杯落在地方,哐当摔了个粉碎。

    腊梅脸色煞白,指着手炉说道:“快!把这个手炉拿出去!我听不得这样爆炭的声音。”

    如意连忙把手炉拿到外头,腊梅拿起簸箕和扫帚打扫碎瓷片。

    如意回来的时候,腊梅脸色已经快要恢复如常了,说道:“对不起,我不是嫌了你,我就是听到爆炭的声音,就会想起我爹娘在沧州荣养时炸炕惨死的事情。”

    “唉,我冬月的时候,去沧州奔丧,料理父母的后事。来禄和来春都拼命拉着我,不让我看父母的遗体,说,看了一辈子都难受,不如记住父母生前的样子。”

    来春就是腊梅的继子,比腊梅小四岁。

    这是今年刚入冬的时候发生的惨剧,炸炕这种事情算是罕见,但运气差的人,碰到了就很倒霉,就跟雷劈似的。

    炸炕的原因众说纷纭,有的说这本就是来禄夫妻买的旧房子,大炕不知多少年没有拆掉重造了,里头的烟道被烟灰堵死了,所以炸炕。

    有的说,是烧炕的黑石炭里掺了不干净的东西,例如硝石之类,采黑石矿的时候本就是用硝石炸出来的,残留在黑石炭里,一旦遇火,不就炸了么。

    当时大炕炸的四分五裂,人睡觉的本来就只穿薄薄的一层衣服,来福夫妻掉进去,烫的全身上下都没有好皮,被抬出来的还喘气呢,快天亮的时候才咽气。

    当然,这些残酷的细节,来禄和来春父子都没有告诉腊梅,就说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来福夫妻才死了不到三个月,也难怪腊梅听不得爆炭的声音。

    如意说道:“我知道腊梅姐姐不是嫌了我,我以后就不把手炉带进来了。”

    照水也说道:“我以后会留意,不让管事媳妇们把手炉拿进来。”

    腊梅叹道,“这听不得爆炭的毛病怕是要跟着一辈子——好了,人都死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咱们不说这些伤心往事,咱们办正事吧。”

    如意赶紧把写好的帖子拿出来,“我来支这个月的月钱。”

    腊梅打开帖子一瞧,上头写着:

    “十二月二十五日,紫云轩支月例银子,看门小厮五十人,共支二十五两。洒扫二十七人,共支七两一百钱。上夜二十七人,共支十二两五百钱。看空房子十五人,共支八两。伺候花木十人,共支五两。饲养鸟兽祥瑞五人,共支五两。

    以上月例共计六十二两六百钱。

    按照旧例,每年腊月,伺候老祖宗的颐园家奴有功,月例银子翻倍。腊月共支月例银子一百二十五两二百钱。

    另,冬天天气寒冷,洒扫和上夜有五百钱炭补,这个月发放五十四人的炭补,共计两万七千钱。

    另,上夜的女人添十里画廊灯油,每晚补贴六十钱,一个晚上需五个女人,一月点了十天,共计三千钱。

    另,上夜管事潘婆子有五百钱贴补,共计五百钱。

    以上,共计一百五十五两零七百钱。紫云轩如意。”

    颐园年底所有人可以拿双倍月例。这要归功于三年前,王嬷嬷一手操办的杀猪行动,将原来的大管家来福夫妻贪墨的三十五万两全部拿回,充入了东府官中,一下子填平了亏空,解了东府燃眉之急,过了个好年,热热闹闹娶了长孙媳妇夏氏,剩下的银子,也足够养颐园好几年呢。

    作为老祖宗颐养天年之地,所有伺候的家奴都有功,于是就定下了颐园每逢腊月月钱翻倍的定例。

    当然,松鹤堂、梅园、听鹈馆和颐园大厨房都不归紫云轩管,这四个地方的月例到腊月也是双倍,由她们自己的管事起帖子,来东府官中支银子放月钱。

    松鹤堂是芙蓉姐姐;梅园是大小姐房里的姚黄以及二小姐房里的红桃;听鹈馆是三小姐房里的朱砂;颐园大厨房是严嫂子。

    除了这四个地方,其余都归紫云轩管,也都是从如意手里领月例,因而这个数目可不小啊。

    照水将帖子上的内容登在台账上,然后在帖子上写个准字,腊梅盖了章,拿出对牌,将帖子和对牌都给了如意,“可以了,你去钱库支银子去吧。双倍月例一共一百五十多两银子呢,还要兑换成铜钱,好重的,你去找几个壮实的丫鬟婆子帮你抬。”

    如今钱足够,发对牌的又是王嬷嬷的亲外甥女,如意支月例就很轻松了,没有人会故意为难她,不用像王嬷嬷以前那样需要拍桌子骂人放狠话才能把月钱支出来。

    “知道了。”如意将东西都装进毡包里,从后门出去,然后直奔钱库。

    以前来禄是钱库总管,现在来禄高升大管家了,钱库总管当然换了人。

    这人以前叫做狗剩,名字不好听,老祖宗就说,他管着钱,咱们张家有头有脸的管家们都姓来,那就叫他来钱吧!

    于是狗剩成了来钱。

    来钱是个面相敦厚的胖子,长相就跟画上的财神爷差不多,浓眉大眼,一百五十五两零七百钱是个大数目,需要来钱亲自批准,银子才能出库。

    如意把对牌和盖了章的帖子给了来钱,来钱拿出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重新把数目算了一遍,也登记在册,并且在帖子上“准”字的旁边写了“核”字,盖了章。

    如意赞道:“来钱,你的算盘打的真好,手指都没影了。”

    来钱憨厚的笑道:“如意姑娘就不要谦虚了吧,你的算盘在颐园有名的又快又准,听说颐园大厨房每个月月底和各房清账的时候,都把你请过去帮忙。”

    如意不会白白帮忙,只要她想吃什么了,可以在大厨房点菜,小锅现炒,账就记在大厨房总管严婶子那里,严婶子再把账摊在每天厨房各项开支里平账,也不用严婶子自己掏钱。

    来钱一边说,一边把盖了章的帖子递给手下账房,“去给如意姑娘支银子去吧。”

    账房拿着帖子,去了钱库。称重数钱都需要时间,如意赶紧去跑去东府东门,把看门的吉祥和赵铁柱叫来,说道:

    “要放月钱了,腊月双倍月钱,我找丫鬟婆子帮忙也是拿不动的,你们找个车,帮我把银子和钱推到紫云轩去。”

    三年过去,吉祥和赵铁柱都长成了少年郎,尤其是吉祥,已经快有门框那么高了!长胳膊长腿,由于个头窜的太快了,身体显得有些清瘦,其实脱衣有肉。

    听说要放月钱了,吉祥和赵铁柱赶紧推了一个双轮车,跟着如意到了钱库。

    这时,账房从钱库里推出来一个小推车,上面装着三个袋子。

    账房说道:“一个袋子装着一百四十两银子,还有十五两七百钱,都用铜钱发放,装在另外两个袋子,一共装了一万五千七百钱,如意姑娘当场清点一下。”

    如意熟练的打开袋子,先给银子称重,然后数钱,这里的钱已经穿好了,一千个钱一吊,一万五千七百钱,就是十五吊钱,另外的七百钱,是一百个钱穿成了一小串,一共七个小串。

    如意清点无误后,点点头,“没错,我领走了。”

    如意在帖子上“核”字的旁边,写了个“领”字,盖了紫云轩的章,然后把帖子交给账房,账房在“领”旁边又写了个“消”字,盖了出库的章,最后交给钱库总管来钱做账留存。

    吉祥和赵铁柱推着银钱,跟着如意离开钱库。

    途径东府议事厅,如意要吉祥两人稍等,她跑去议事厅,把领钱的对牌交换给了照水,表示这件事已经做完了。

    照水收了对牌,在台账上把这一项也写了个“消”字,说道:“好了。”

    如意继续带着吉祥和赵铁柱推车去放月钱。

    到了颐园,忙乎了小半天的如意有些累了,吉祥心疼她,说道:“你坐到车上去吧,我们推你。”

    赵铁柱说道:“上车,我们早点把如意姐姐推回去,就早点拿到双倍月钱啦!”

    如意不跟他们两个客气了,就坐在小推车上,身边堆着银钱。

    吉祥和赵铁柱这两个健壮小厮卖力推车,把双轮车推的就像两个风火轮似的,如意开心极了,坐在钱车上笑道:“快些!再快些!就像飞起来似的!”

    凡是看到一车钱的颐园家奴们,纷纷笑着和如意打招呼。

    “如意姑娘回来了呀!盼了一年,可算等到放双倍月钱的时候了!”

    如意点头微笑回应,“别着急,按照老规矩,按照房头放月钱,别一窝蜂涌到紫云轩去。”

    【作者有话说】

    舟每次写到颐园发工资都很兴奋,很奇怪,明明都是纸片人发工资,舟一分钱捞不着,但就是很高兴看到她们过年有双倍可以领。

    第62章 第六十二回:放月钱算盘指如飞,塞丫鬟嬷嬷有新招

    第六十二回:放月钱算盘指如飞,塞丫鬟嬷嬷有新招

    紫云轩,放月钱。

    放双倍月钱!

    每年就盼着这个时刻呢,故,每个房头都派人领月钱的人,早早的就在紫云轩值房里排队等候了。

    到了紫云轩门口,如意下了车,吉祥和赵铁柱把一车钱推进去,虽说是腊月寒天,两人已出了一身汗——如意加上一车钱,这活可不轻啊。

    秋葵笑嘻嘻的给两人倒了茶,“辛苦两位,把一车钱推过来。”

    赵铁柱打趣道:“如意姐姐也坐在车上呢,沉甸甸的,快要成了千金小姐了!”

    吉祥轻轻给了赵铁柱一拳,“你小子会说话,就多说点,得罪了如意,回回都让你最后一个领月钱。”

    赵铁柱忙笑着给如意作揖,“小的不敢,求如意姐姐原谅小的。”

    如意笑道:“好吧,我原谅你。要是你敢对你红霞表姐这样说,怕是要被骂死了。”

    赵铁柱笑道:“红霞表姐会先赏我一个嘴巴子吃。”

    吉祥仰脖把茶全都喝了,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儿,“如意啊,钱是我们推过来的,能不能让我们看门小厮先领了?”

    如意心想肯定行啊,但是为了避嫌,如意还是指着值房里排队等候的婆婆妈妈们问道:“各位妈妈,婶子们,你们同意不?”

    排在最前头的是上夜的管事潘婆子,潘婆子嗓门最大,反应最快,说道:“同意!两个小厮从东府钱库里把月例一路推过来不容易。再说小厮们人口简单,月钱好算,我们愿意等一等。”

    潘婆子一张口,别人就是有意见,也不好说什么了。

    如意就是等着潘婆子这句话呢,忙道:“行,从看门小厮开始发起,劳烦各位按照老规矩去东厢房等着,一个个的排队,秋葵会带你们按顺序进来。”

    紫云轩管的人最多,人多就不好管,不好管就得严格按照规矩来,否则,就乱哄哄的更不好管了。

    秋葵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各位去东厢房吧,快过年了,那里茶啊,果子啊、瓜子啊都摆好了,各位边吃边等。”

    众婆子媳妇们哗啦啦退场,屋里只有等着领月钱的吉祥和赵铁柱,以及如意和秋葵。

    如意坐在书桌后面,一边摆出账本和算盘,一边问秋葵:“王嬷嬷去了哪里?”

    明知道今天发月钱忙得要命!

    秋葵说道:“王嬷嬷早饭后打完八段锦,就去梅园了,估摸是找大小姐说话,这会子还没回来。”

    去找大小姐……八成是为了四个陪嫁丫鬟的事情。

    如意思忖着,还能一心二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对吉祥说道:“你们颐园看门的一共五个门,五人一班,五五二十五,五天一轮,乘以二,就是五十个看门小厮,每人月钱五百,一个月月钱就是二十五两,腊月月钱翻倍,每人实发一两银子,一共就是五十两。”

    这就是潘婆子说看门小厮月钱好算的原因,都是整数,算起来快。

    吉祥和赵铁柱一起点头道:“是是是。”

    如意现称了五十两银子,里头有二两,也有一两的,都铸成小元宝的样子。

    如意指着秤杆的戥子说道:“看清楚了,足额五十两,钱库没有那么多一两,二两的你们自己回去用剪子从中间剪开,称一称,平均分就是了。”

    “知道了,哎哟,有钱了。”赵铁柱搓着手,就要去拿银子,被如意一掌拍开,“急什么,先签字画押。”

    如意把账本打开,指着一个空项说道:“在这里写已领五十两,还有你的名字,再按个手印。”

    赵铁柱提笔写了个“已”字,然后就顿住了,问吉祥,“领字怎么写?瞧我这记性,提笔忘字。”

    吉祥夺过笔,说道:“不会写你还抢在前头,丢人现眼,我来写吧。”

    吉祥写罢,签了名字,如意把红色印泥盖子打开,“在名字上头按手印。”

    吉祥照做,还说道:“差点忘记告诉你,就是前天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五戒去了四泉巷,给我们送了新桃符,五戒还跟我说,他最近认识了一个叫做帚儿的东府新姨娘,这个帚姨娘还向他打听了关于你的事情呢。”

    各位看官,你们还记得五戒吗?

    五戒俗名黒豚,就是在西府四泉巷里,和吉祥如意,胭脂长生一起长大、后来给西府大管家来喜的孙子当替身儿,被爹娘强行送到翠微山张家家庙怀恩观里出家当道士的那个小子?

    这三年来,五戒在怀恩观学经文、唱诵经书、学做法事、画符咒、甚至还会嘴里喷火,挥舞桃木剑“斩妖除魔”,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五戒算是“学业有成”,加上他这三年来,长得是眉清目秀,以前小时候喜欢打架嬉闹,逞强斗狠,有些匪气,现在气质突变,道袍一穿,拂尘一甩,居然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看五戒出息了,颇为拿得出手,在一众小道士里头脱颖而出,怀恩观观主张道士就从今年年底开始,带着五戒出入各大香客们的宅邸,到处送新桃符。

    当然,以张道士的身份,顶多亲自给来禄来喜来寿来钱等有权有钱有地位的家里送桃符,四泉巷这种底层家奴们住的地方是不屑去的。

    五戒一直惦记着最初去怀恩观出家时,鹅姐一家和如意一家对他的关照,捐了不少香火银子,让他以后可以少干活,多学习,这三年才能混出头,否则,就是一辈子在道观里打杂的命。

    于是,五戒就带着桃符回到四泉巷这个他出生的地方,送给了鹅姐一家,如意一家和九指一家。

    至于他的父母,把他卖给来喜当替身之后,母亲很快怀孕,打算用新的孩子代替他。

    但是天不遂人愿,孩子胎死腹中,母亲的命也没有保住。

    父亲前年冬天病了,一命呜呼。

    夫妻两个卖儿子挣的钱都充了西府官中,连房子也收回,给别人住了。

    五戒父母双亡,不过,在他们把黒豚强行送到怀恩观出家,成为道士五戒时,在五戒眼里,他的父母在那个时候就死了。

    因而,五戒对父母之死并没有流泪悲伤,还给鹅姐等三家送了桃符、自己画的符咒、腊月腊肉香肠南北干货等等年货,提前拜个早年。

    五戒这三年的近况,如意都通过吉祥这里有所知,但是五戒居然认识帚儿,如意第一次听说。

    如意说道:“这个帚儿是我三年前认识的,也就认识而已,不算熟人。她到处打听我的消息,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五戒是怎么认识帚儿的,等过了年,颐园当差的可以轮番回家休息,和家人团圆几天的时候,我就和你一起去找五戒说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横竖只有五天就过年了,吉祥答应了,拿着五十两银子和赵铁柱一起回东门。

    下一个领月钱的是上夜的管事潘婆子,由秋葵带进值房。

    如意依然是拿出算盘,当场跟她算一遍,“上夜的一共是二十七个女人,九人一班,两天一轮。进园子当差一年以下月例是四百钱,一共十人,就是四千钱。当差一年以上是十七个女人,月例五百钱,就是八千五百钱。上夜女人月例一共一万两千五百钱。”

    “腊月月例翻倍,乘以二,就是两万五千钱。”

    “上夜的女人冬天有五百炭补,都补在这个月,一共一万三千五百钱。”

    “除了月例,上夜的女人凡是在十里画廊夜里点灯添灯油的,每晚补贴六十个钱。十里画廊一共一百个廊,每个女人管着二十个廊,每晚需要五个女人添灯油,五六三十,那就是每晚三百钱。”

    “十里画廊的灯,上个月里因大小姐定亲点了十天长明灯,就是三千钱的加灯油补贴。”

    “潘婶子是上夜总管,每月都有五百钱的管事贴补。”

    “如此,翻倍的月钱加上点灯补贴,加上潘婶子的管事贴补,上夜的一共是四万两千钱。”

    上夜的补贴多,计算最复杂,如意噼里啪啦一通算,潘婆子点头道:

    “就是这个数。想当年,还是如意姑娘在王嬷嬷面前给我们上夜的女人争取了这个一晚六十个钱的添灯油补贴呢,我们一直念着如意姑娘的好处。”

    如意笑道:“我随口说说而已,反正动动嘴皮子又不累,还是王嬷嬷心善,怜贫惜弱的,就同意了。否则,就是我说破嘴,也是无用的。”

    功劳一定是王嬷嬷的,如意可不敢邀功。

    潘婆子感叹道:“这一晃就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如意姑娘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一共四万两千钱,如意称了四十两银子,并数出两千钱,方便潘婆子往下面分月钱。

    潘婆子签了认领,按手印,领了月钱走了。

    接下来是洒扫上的,管事的是辛婆子,这个婆子是个寡妇,很能吃苦耐劳,也是唯一一个来自西府的管事。

    叫她婆子,其实和前头潘婆子一样,都是四十来岁而已,并没有那么老。如意平时称呼她辛婶子。

    如意当着面,跟辛婆子算账:

    “洒扫一共二十七个人,小丫鬟月钱二百,一共十人,一共两千钱。媳妇子一个月三百钱,一共十七人,一共五千一百钱。一起七千一百钱。”

    “过年月例翻倍,那就是一万四千两百钱。”

    “洒扫的冬天有五百钱炭补,在这个月发,一万三千五百钱,翻倍月例加补贴,也就是两万八千七百钱。”

    同样是管事的,上夜的潘婆子每月除了月例,还有五百钱管事贴补,但是洒扫的,以及其他,都没有这项贴补,月例和当差的一样,只是分打赏的时候,可以多拿些。

    辛婆子点头道:“如意姑娘算出来的,错不了。”

    辛婆子不会写字,就提笔画圆,在圆圈上按个手印充数罢了。

    因洒扫的钱少,且零碎,为了方便洒扫的放月钱,如意只称了十五两银子,数出了一万三千七百钱给辛婆子拿走。

    然后是看空房子的,一共十五个人,除了看管承恩阁的如意是二等丫鬟月例一两,其余丫鬟婆子都是五百钱,一共八两,月例翻倍之后,共发出十六两银子。

    接着是伺候花木的,一共十个人,每人月例都是五百钱,一共五两,月例翻倍发十两。

    然后是饲养鸟兽祥瑞的,一共五人,都是行业高手,因而月例也高,月例都是一两,一共五两,月例翻倍,也是实发十两……

    如意忙了一上午,终于把领出来的一百五十五两七百钱全部放出去了!

    秋葵提着食盒来送中午饭,如意说道:“你先别摆饭,我好累啊,先休息一会。”

    秋葵说道:“好啊,我把饭放在炉子上温着,如意姐姐就就熏笼上躺一会,我刚换过炭,那里暖和。”

    如意从书桌后站起来,先去洗手——数了一上午的钱,手上全是银子和铜钱的味道!

    从钱库里出来的基本都是流通了很久的旧钱,天知道什么人摸过!因而闻起来臭臭的。

    如意用香胰子使劲搓手——反正香胰子是王嬷嬷的份例,随便用,不心疼。

    如意洗了两盆温水,才把手洗干净了,又用了王嬷嬷的沤子壶,倒出一些沤子抹手,是一股淡雅的栀子花香,好闻!

    如意把手放在鼻间,深吸一口气,香!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如意闻着手掌栀子花香说道:“不是说好等会再摆饭吗?我先歇会。”

    “要不你去炕上躺躺?”

    是王嬷嬷!

    如意吓一跳!赶紧回头行礼,“嬷嬷回来了。我怎么敢上炕呢,熏笼就挺好,刚换过炭。”

    “嗯。”王嬷嬷坐在炕上东边的位置,脱了鞋子,歪在引枕上,还在腰腿上盖了个薄毯,看起来比如意还要累。

    如意靠在熏笼上,让热气烘着有些僵硬的脖子,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王嬷嬷闭着眼睛,和她闲聊,“月钱放完了?”

    如意说道:“双倍的月钱,连同各种补贴,都放出去了,大家都可以过个好年。”

    王嬷嬷又问:“你不问我上午干什么去了吗?”

    如意说道:“我听秋葵说,您打完八段锦后去了梅园。”

    王嬷嬷说道:“你是懒驴上磨吗,抽一下,走一圈,问一句,答一句的。不要学那些没出息的鹦鹉,你既然去过东府议事厅支月钱,就应该猜得出我去梅园干嘛了。”

    如意忙道:“大概是为了大小姐四个陪嫁丫鬟的事情……我听腊梅姐姐说,周夫人想塞进去一个自己人,给大小姐吃个水果,都想出病来了,今天就腊梅姐姐一个人理事,周夫人在养病。”

    虽然王嬷嬷最终撮合了外甥女腊梅和年过半百的老男人来禄的婚事,但内心是反感这门婚事的,故,王嬷嬷也继续称呼外甥女为腊梅,不喜欢听见来禄家的这种话。

    王嬷嬷说道:“没错,我一上午就是办成这事。我把周夫人房里的石榴加到四个陪嫁丫鬟里头去了。”

    “啊?”如意大吃一惊,“这不太像您啊,您居然向周夫人让步了?这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利益交换吧。”

    王嬷嬷笑道:“我可不能让周夫人把手伸到大小姐身上去。但是,周夫人毕竟是继母,女儿出嫁,她给的人一个都不要,外头怕是议论大小姐侍母不恭。我听花椒说,石榴这个姑娘还是不错的,老祖宗也喜欢她。她是咱们张家的家生子,她父母哥嫂都在翠微山国公爷墓地里看管祭屋祭田。”

    “等石榴陪嫁到定国公府去,我就要大管家来禄把石榴的家人从翠微山放出来,去看管大小姐陪嫁的铺面房舍,全家的身契也都给大小姐,这样,石榴就是咱们大小姐的人了,以后全家人都是定国公府的家奴,跟周夫人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暗中跟石榴讲明白了,她全家有更好的前程,以后当然全心全意在定国公府当大小姐的臂膀。”

    “只有能够为我所用,就是自己人,和她叫不叫水果没关系。”

    小狐狸如意:“嬷嬷足智多谋,把对手变成盟友,佩服佩服!”

    老狐狸王嬷嬷:“你不也猜中了吗?就是把石榴的利益绑在大小姐这边,小脑袋瓜挺好使。”

    两只狐狸互相吹捧。

    【作者有话说】

    舟一写到数字就糊涂,如有算错,请各位看官温柔指出。你们敢信么,舟以前就是干HR算工资的……报工资的表格里有公式,数据自动生成,基本不用自己算。不过,尽管有科技加持,舟报给财务的工资表偶尔也会出错,被打回来加班重做……果然这一行不适合我啊

    第63章 第六十三回:说美食如意赞亲娘,要练字丫鬟薅羊毛

    第六十三回:说美食如意赞亲娘,要练字丫鬟薅羊毛

    老狐狸和小狐狸在炕上、熏笼上分别躺了一会,起来吃饭,秋葵忙把温在炉子里饭菜摆上去。

    今天中午的菜有一道锅塌豆腐,王嬷嬷举筷吃了一口,皱着眉头说道:“都是锅塌豆腐,颐园大厨房没有你娘做的好吃。”

    如意有些惊讶,“嬷嬷也吃过我娘做的大席?”

    王嬷嬷说道:“前些日子东府钱库总管来钱的儿子摆周岁宴,我去赴宴了,就有这道菜,看起来一般,吃起来味道不错,没有用肉或者海鲜调味,外皮金黄有韧性,一个都没煎破,里头的豆腐嫩嫩滑滑的,却依然成型,不像豆腐脑似的散乱稀碎,吃起来满口豆腐香,没有豆腥味。”

    “这个大厨房做的锅塌豆腐,用肉汤和海米提味了,盖过了豆腐香,豆腐嚼起来不如你娘做的幼滑,这到底是吃肉呢,还是吃豆腐。”

    一旦说起母亲的厨艺,如意就不谦虚了,说道:“我娘嫌集市上现卖的豆腐做的不太行,她做大席,豆腐都是自己前天夜里自己动手现做的。”

    “豆子也是亲自去集市挑,她就拿一颗豆子往嘴里这么一嚼。”

    如意一边说,一边夹了松仁鸡丁里的松仁放在嘴里,夸张的学着如意娘嚼豆子,说道:

    “就这么嚼嚼,就能分辨出豆子的好坏,我娘说,油脂多的黄豆做的豆腐香,她干嚼嚼都能尝出来,商贩骗不了她的舌头。”

    “除了豆子好,水也要好啊。”如意仔细的跟王嬷嬷讲,“我娘说京城里的井水偏涩,就是我们四泉巷的甜水井细细尝尝,也是不行的。熬豆浆用的水,是我娘花了大价钱去买的玉泉山上的泉水呢,泉水入口都是甜的。”

    “哦,原来是这样。”王嬷嬷点点头,“玉泉山的泉水,是主子们的份例,主子喝茶煮饭熬汤的水,都用泉水,从不用井水和长寿湖的水。”

    “饭菜用水我尝不出来,但是泡茶的话,泉水和普通的水还是有区别的,没想到做豆腐也是这样。看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学问在里头。”

    如意说道:“那当然了,只要我娘说做豆腐,四泉巷的婆娘得空都过去帮忙,就为了最后能够分一块豆腐拿回去,只需撒点盐和葱花,再来一点酱油一拌,比肉还好吃呢。”

    三年前,如意娘在吃了山东菜馆的席面后,自己琢磨了新菜,以前的烀猪头、韭菜羊肉火烧等等依然受欢迎,只是过于浓油赤酱,普通人的席面喜欢吃这些,但是有头有脸的管事们吃腻了大鱼大肉,倒是喜欢吃点好吃又清淡的菜。

    但是越清淡的东西要做的好吃,就越难,对食材、火候、做菜的手艺就越高。

    如意娘琢磨的几个新菜刚好对了他们的胃口,这三年在东西两府都传开了,连东府的来钱摆酒,都请了如意娘过去当厨娘掌勺,且只需做两道菜,一个鱼腹塞羊肉,另一个就是锅塌豆腐了。

    这不,就引起了尝遍人间美味的王嬷嬷的注意,回到颐园,想起来时,就点了这道菜,要大厨房做了送来,这一吃,就吃出区别来了。

    王嬷嬷笑道:“玉泉山的泉水比肉汤还贵,难怪你娘做出锅塌豆腐大厨房拍马都赶不上。你就不怕我把秘方告诉大厨房啊?”

    “不怕。”如意说道:“我娘用什么做豆腐,包括做其他的菜,四泉巷的帮忙的婆娘们都知道,我娘从不藏着掖着,都告诉她们了,那有什么秘方。我娘常说,人这辈子,都是烦心事多,开心事少,什么东西最简单、又能让人马上开心呢——那就是吃好吃的东西啊!”

    一说起亲娘,如意就合不拢嘴了,如意娘是她最爱的人,“我娘说,我就一个人,能做的好吃的有限,大家都学会做了,就能让更多的人开心,这也是一种行善积德,积攒福报,这不比去寺庙捐香火钱强?”

    听得王嬷嬷都暂且住了筷子,说道:“一个厨娘有这样的见识,不错不错,难怪养出你这样的女儿。给上夜的女人们说情,晚上添灯油补贴六十钱,一般人,那会想到这个。你们母女在这方面还挺像。”

    有人夸如意娘,比夸自己还高兴,如意说道:“我娘不藏私,现在四泉巷有几个婆娘做的花馍馍和炸麻花也很能拿得出手了。今年快过年,我娘在腊月里忙着给几户人家做大席,没空蒸花馍馍、炸麻花,就是这些个婆娘做好了,送给我们家,一样的好看又好吃,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福报嘛。”

    “再说厨艺不比其他,一些复杂的菜式,就是知道调料配方是什么,一千个人做出来就有一千种味道,靠天分和勤奋,跟秘方没什么关系……”

    如意滔滔不绝,说的“天花乱坠”,使劲夸赞自己亲娘,她能说一天一夜!

    这下把王嬷嬷都说动心了,同样一道锅塌豆腐,如意娘和大厨房做出来的味道高下立判,舌头是骗不了人的,好吃就是好吃。

    加上如意卖力的赞美,生生把王嬷嬷的舌头都说的湿润了!生了口水。

    王嬷嬷舌头先动,舌尖连心,然后心也跟着动了,想了想,说道:“豆腐,取多福之意,寓意好,咱们府里的年夜饭按照旧例,都有一道豆腐菜应景,要是能把你娘做的这道锅塌豆腐呈上去,像老祖宗这种喜欢吃软烂之食的一定欢喜。”

    如意大喜,她知道母亲一直很努力的提高厨艺,想要靠自己的手艺出头,如果得了老祖宗的赏,那么母亲以后做大席的价格就水涨船高了。

    为此,如意这三年有意和大厨房亲近,大厨房月底清账的时候忙不过来或者算几遍账目都对不上时,就要如意过去帮忙,如意拿起算盘直奔大厨房,有时候算到半夜也不叫累。

    这都是人情世故,编织自己的关系,在颐园当差,靠的可不就是关系么。

    关系这个东西,就像谈情说爱,即使郎情妾意,你也得用些心思去谈啊!那有躺着不动就能扯上关系的。

    如意以退为进,心中期盼,嘴上却打起了退堂鼓,说道:“可是,大厨房不归咱们紫云轩管,咱们说了不算。”

    果然,如她所料,王嬷嬷白了她一眼,说道:“大厨房的确不归我管,但是大厨房是不是也得找我外甥女领对牌、支银子?”

    “我的话还是有分量的,你去跟你娘说一说,要她准备着,大年三十颐园的年夜饭,会有一道她做的锅塌豆腐。今天都腊月二十五了,没几天了。”

    论关系,颐园谁能比得上王嬷嬷呢?

    外甥女腊梅是东府大管家娘子,外甥女婿来禄是东府大管家——这个来禄以前跟王嬷嬷一个辈分,三年前娶了腊梅,辈分就小了一辈,见到年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王嬷嬷,还要作揖行礼,叫一声姨妈呢!

    以前来禄当钱库总管时,一直保持中立,周夫人的水果派和王嬷嬷的牡丹派都不沾边,现在,来禄嘴上说当然是听当家主母周夫人的,但实际上,已经身不由己,听王嬷嬷的话了。

    没办法,裙带关系就是管用,即使只是不同床的、搭伙过日子的名义夫妻,也是夫妻啊!

    就是两国交战,也能用裙带关系暂时把战火浇灭了,何况只是个侯爵府呢。

    小一岁的姨妈也是姨妈,来禄也成了王嬷嬷的掌中之物。王嬷嬷要安排年夜饭里要有如意娘做的锅塌豆腐,这个要求大厨房不会不答应。

    见王嬷嬷要给母亲机会,如意高兴的连饭都不吃了,站起来说道:“我这就跟我娘说去。”

    “坐下。”王嬷嬷说道:“吃饭,吃了饭,你写个字条,要秋葵捎给你娘,我下午有事,还要出去,你留在紫云轩理事,腊月事多,紫云轩离不得人。”

    如意老老实实坐下来吃饭,见不到母亲了,唉。

    王嬷嬷看她一脸不高兴,说道:“等过完年,大家排班休息,每个人都能回家住几天,你们承恩阁的蝉妈妈没家没口的,只出去一天给她爹娘上香烧纸,其余的假都给你休了,你还不知足。”

    “你再坚持着当差几天就可以回家住到正月十四,正月十四晚上关门之前一定要回来,正月十五元宵节,东西两府都要在颐园团圆,有的忙。”

    这么一说,如意有了盼头,脸色就好看多了。

    吃了饭,秋葵过来收碗,王嬷嬷喝茶,如意给母亲写信,交代准备年夜饭来颐园做锅塌豆腐的事情。

    秋葵一扫桌子上的残羹剩饭,笑道:“只要如意姐姐一来,嬷嬷至少能多吃半碗饭呢。”

    如意伏案,走笔如飞,说道:“就是,我就是王嬷嬷下饭的开胃小菜,一见了我呀,嬷嬷就有了食欲。”

    三年过去,大家都混熟了,如意在紫云轩这里,没有了最开始时的拘束,还能开一些玩笑了。

    王嬷嬷一边喝茶,一边在屋子散步,她瞧了一眼如意写的信,说道:“三年了,你这一笔烂字一点没变。说多少回了,你把字练一练。”

    如意说道:“字帖好贵的,笔墨纸砚也都好贵啊,我去书坊瞧过了,一本字帖,云片糕似的薄薄一册,上头都是大字,一页顶多印十几个字,还卖的那么贵!”

    “我逛来逛去,最后买了一本话本小说,叫《陆公案》,讲咱们顺天府以前有个断案如神的提刑官陆青天,他破案抓真凶的故事,可好看了,人家一本书印那么多字,比瓦片还厚,结果比云片糕般的字帖还便宜呢,还能解闷,物美价廉,我还买什么字帖呀!”

    此话一出,王嬷嬷当场实在憋不住了,顾不得仪态,把嘴里的茶都喷出来了!

    噗!

    茶水像薄雾般的喷出来。

    如意笑道:“哟,王嬷嬷这是要裁衣裳,先给布料缩缩水啊。”

    裁布的时候,会先用喷壶或者直接用嘴往布料上喷水,再用熨斗把水分熨干,把布匹做个预缩,这样做出来的衣服会更合体一些。

    秋葵哈哈大笑。

    王嬷嬷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胡说八道!秋葵,撕烂她的嘴!”

    秋葵笑道:“我不敢跟如意姐姐动手,都晓得如意姐姐会吵架,这颐园那么多丫鬟,谁敢跟她对嘴啊。”

    王嬷嬷抚了抚胸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字还是要练的,不用多么好看,至少写的工整。你除了月钱,每个月赏钱也不少,怎么就舍不得买字帖呢。”

    这时如意已经将书信写完了,叠了信纸,起身去书架找个信封封住,看到书架摆着一本簇新的书,随手一翻,上头是一行行像一块锅塌豆腐般大小的字。

    这字不是印上去的,是手写的。

    如意拿着书问道:“嬷嬷,这时谁抄的书啊,上面的字好好看!”

    王嬷嬷说道:“这不是书,是《金刚经》其中的一卷,咱们老祖宗平日抄经书,修身养性,有时候还把抄写的经书散给至亲和信任的人,让他们照着抄,传扬佛法,累积阴德,我得了一套老祖宗亲手抄的《金刚经》,有时候拿出一卷念一念。”

    如意说道:“还是王嬷嬷有面子,老祖宗的字写的真好看,端正却不死板,雅致却有力道,不像毛笔写的,就像刀斧雕刻上去似的。”

    王嬷嬷说道:“这是小楷,老祖宗以前的字没有这么好看,后来进了宫陪伴咱们家太后娘娘,宫中岁月漫长,时常练字解闷,宫中藏品丰富,老祖宗临摹的名人真迹字帖多了去了,融汇贯通,因而练就一手漂亮的小楷。”

    “真好看,比市面上字帖上的字还好看。”如意爱不释手,脑子突然出现一个主意,说道:“嬷嬷,能不能把《金刚经》借给我练字?我每次只拿一卷,这里头的字写的大,能够当字帖用,照着临摹抄写,这样就节省了字帖的钱,还能学会写漂亮的字。”

    王嬷嬷没有想到抄写的佛经还有这个用处!

    王嬷嬷说道:“你还真是个大聪明,省钱省到这个份上了。”

    如意有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王嬷嬷,“练字也是抄经嘛,老祖宗散手抄的佛经,不就是为了传扬佛法,累积阴德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老祖宗啊。”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

    今天王嬷嬷心情好,加上年底,快要过年了,气氛轻松愉快,如意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于是,王嬷嬷点头了,说道:

    “好吧,你可以借一卷《金刚经》回去练字,但是不可以搞丢了,不可以借给别人,每练完一卷,你就还回来,再借再还。”

    “多谢王嬷嬷!”如意把老祖宗手抄的《金刚经》放进自己的毡包里,看书架还摆着几刀纸,就“顺手”拿了一刀。

    王嬷嬷啧啧道:“你连纸都舍不得买啊!”

    “纸很贵的,读书人的东西都贵。”如意在书架兴奋的寻找着其他文具,就像猎人在狩猎,“我的字平日就够用了,写的好看是为了办差事,既然是办差事要用,为什么要我自己掏钱呢?自然都是官中的开销,都是为了好好的当差。”

    见过很多丫鬟,如意这样的独一无二,王嬷嬷算是开了眼了,说道:“瞧你高兴这样,就像吃了蜜蜂屎似的,抽屉里还有两块好墨,几支没用过的笔,你都拿去吧。”

    【作者有话说】

    今有带薪拉屎,古有带薪练字。如意:绝不内耗自己,只薅公司羊毛!

    第64章 第六十四回:为放假挥笔排班忙,说陪嫁勾起陈年事

    第六十四回:为放假挥笔排班忙,说陪嫁勾起陈年事

    得了王嬷嬷的话,如意才不会客气呢,笔墨纸砚全都放进毡包里。

    王嬷嬷把茶喝完,就出了紫云轩,不晓得干什么去了,留下如意坐镇。

    如意摆出纸笔,打开紫云轩所管辖人员的花名册,小厮五十人,丫鬟婆子等女人八十四人,一共一百三十四人,她要给这些人排过年休息的班。

    从正月初一开始,到正月十四,一共十四天,颐园伺候的人,无论丫鬟婆子还是小厮,都可以轮番回家过年休息。

    但是颐园有老祖宗和三位千金小姐。不能没有伺候的人,需要留下一些人继续当差,这样就需要排班,大家轮流放假回家。

    三年前,如意负责每个月放月钱时,王嬷嬷就把紫云轩排班的活也一并交给她了,理由还相当冠冕堂皇——能者多劳嘛!

    既然上了“贼船”,就身不由己了,“能者”如意只得接受“多劳”的安排。

    如意化繁为简,把这十四天一分为二,前七天和后七天,将人员也一分为二,每人都可以休息七天,前七天休息,后七天就当差,然后让前七天当差的人轮换休息。

    为了公平,前七天和后七天也轮着来,比如你今年休前七,明年就休后七天。

    王嬷嬷同意了如意的排班做法。

    如意按照前七后七的法子贴出排班放假告示后,众人都说公平,简单明了。

    就连松鹤堂,大厨房还有梅园都效仿了紫云轩的做法,分前七后七,每人轮流放七天长假。

    今年,如意当然也沿用了自创的七天放假大法,她把去年放假的排班花名册找出来了,进行前七后七轮换排班。

    然后和目前的人员名单做比对,把那些因病、孕、老或者不守规矩的被赶出园子的名字划掉,新替换的人名字添上。

    做好紫云轩过年排班花名册之后,如意又按照房头,比如上夜,洒扫等等,分别抄录了排班名单,好发下去,按照名单执行。

    期间,还时不时有人拿着帖子进来,大多都是领用物件或者支银子买东西的,什么炭啊,灯油啊,扫把抹布水桶,熏香,窗户纸等等。

    此时如意已经熟知旧例——甚至,很多旧例都是她亲手定下来的呢,不需要像刚接手时,要时不时去翻旧账查旧例了。

    故,如意理事非常快,扫一眼帖子,立刻就能判数目对不对,对了就准,不对也懒得废话,直接把帖子还回去,来一句,“这项开销不对,算清楚了再来。”

    能者多劳,一心二用,如意一边理事,一边写过年排班花名册,有条不紊。

    待如意把一百三十四个人的排班都写好了,起身站起来,转了转有些酸疼的手腕。

    如意看着书案上的丑字,心道:练字,哼,一定是哪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才有功夫练字,我忙得像个陀螺似的,理完这一堆事情,只想躺下来休息一会,连笔都不想看了,那里有闲情逸致去练字!

    这时,秋葵进来说道:“松鹤堂的枇杷来了。”

    如意纳闷,“松鹤堂又不归我们紫云轩管,她来干什么?”

    秋葵说道:“她拿着一个包袱,说是花椒给如意姐姐送东西。”

    如意说道:“让她进来吧。”

    枇杷来了,从包袱里拿出一包茶叶,说道:“这是雀舌芽茶,花椒姐姐刚得的,要我给如意姑娘送来。这会子花椒姐姐在等老祖宗午觉醒来,就不能亲自来送。”

    各位看官,你们还记得枇杷吗?

    三年前,老祖宗带着三个孙女第一次去承恩阁赏米芾画作的时候,如意和松鹤堂两个丫鬟都吵过架,一个叫做碧莲,另一个就是枇杷了。

    枇杷是水果,名字一听就是东府周夫人的人。

    当年,枇杷奉命去梅园采两支满是花苞的梅花枝,她嫌累,就要胭脂把梅枝扛到承恩阁,被如意逮住了,好一顿骂!后来都被如意骂哭了!

    现在,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松鹤堂的花椒升了二等丫鬟,枇杷依然是三等,要听花椒使唤了。

    如意很少喝清茶,她喜欢喝油茶,但是像雀舌芽茶这种名贵的茶叶,用来待客是很体面的——如意娘甚至还用这个来做新菜呢!

    如意接过茶叶包,说道:“多谢了,劳烦你跑一趟,坐下喝杯茶,吃点茶果吧。”

    以前两人吵过架,但也就这么一次,后来花椒高升,枇杷变老实了,再也没有找不痛快。

    现在,枇杷来替花椒跑腿送茶叶,如意就对她客客气气的,尽了礼数。

    枇杷说道:“不用了,我还要去梅园,给胭脂和红霞各送一包茶叶。”

    如意说道:“好吧,你既然有事,我就不留你了 。”

    枇杷告辞离开,三年过去,当年偷懒耍滑的小丫鬟变得沉稳了许多。

    枇杷一走,如意猛地想起了什么,跑出去追上枇杷,说道:“劳烦你去梅园帮我带个话,就跟胭脂和红霞说,晚上去一起去大厨房饭堂里吃饭。”

    枇杷说道:“我知道了,一定传到。”

    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王嬷嬷还没回紫云轩,如意就把写好的过年排班名册放在抽屉里,告诉秋葵,等王嬷嬷回来就给她瞧瞧。

    秋葵应下了,问道:“如意姐姐晚上不在紫云轩吃王嬷嬷的份例么?都是好菜呢。”

    如意说道:“我还有事,你们拿去分了吧——对了,你今天把我的信交给我娘时,她在做什么?”

    秋葵笑道:“在炕上做针线呢,如意娘看了信,说她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娘做事,如意是放心的,于是她背上毡包,去了大厨房。

    饭堂里,胭脂红霞已经抢好了靠炉子的好位置,等着如意呢。

    如意放下毡包,说道:“你们想吃什么?说吧,我要大厨房用小锅现炒。”

    大厨房年底的账,都是如意用算盘清出来的呢,她可以点菜。

    红霞嘴快,先说道:“我想喝鸽子汤、红焖羊肉、烤羊蹄、还有糟鹅胗鹅掌,炒个大白菜去腻,再来一坛温热的黄酒。”

    胭脂不想太麻烦,说道:“我就想吃个炖鸡蛋,炖的嫩嫩的,放点盐和葱花就行了,上面不要浇酱油和香油。”

    如意就去跟大厨房说了以上菜肴,“……最后来个手擀面,面不要切的太细,有筷子的一半粗就行了。”

    那婆子一一应下,就去了厨下。

    如意回到座位上,红霞朝着她做鬼脸,“哎哟喂,如意姑娘好威风啊,都可以点菜了。”

    如意回了她一个白眼,“少在这里装蒜,你想点也能点,你姨爹当了大管家,新姨妈也疼你,你如今就是副小姐了,去点个菜,大厨房还敢不给?”

    红霞笑道:“我可不会为了一点吃的欠了大厨房人情,吃人嘴软,我嘴巴馋了现点炒菜,都会给钱的。”

    胭脂问道:“如意,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情?”

    如意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们,过年休息是前七天还是后七天?咱们凑在一起,好出去玩,一年就这一次机会。蝉妈妈只出去一天烧香拜佛,剩下的日子她都会替我的班,我可以休十三天,依你们两人的日子便是。”

    “真羡慕你呀,有蝉妈妈这个好人作伴。”胭脂说道:“今天姚黄姐姐也排了班,我和红霞都休后七天。”

    红霞兴奋的说道:“我听我姨爹说,今年护国寺正月初八的庙会,会有好几个名角唱戏打擂台,可热闹了。刚好今年轮我们休后七天,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去逛护国寺庙会。”

    “行啊。”如意说道:“咱们就说好了,初八一起去护国寺。”

    红霞点点头,“就这么定了,对了,这回不准让你弟弟吉祥赶着马车跟在后头,他人不错,就是管的太宽了,去年我们过年一起玩,但凡去点人多的地方,他就拦着不让,说怕被挤着了。”

    如意点点头,说道:“好啊,你也别让你表弟赵铁柱跟着我们,去年他跟我们,哎哟那个馋,从街头一路吃到街尾,都吃吐了,害得我们大过年到处找药铺,给他买消食养胃的药丸子吃……”

    鉴于去年的“惨痛”教训,红霞和如意达成一致,不带男的去,带男的逛街就是扫兴,就三个女孩子得了。

    闲聊着,菜和酒都上来了,居然还多了一盘黄瓜炒胶东大虾仁。

    如意拉着端茶的婆子问道:“我没点这道菜,这冬天的黄瓜是暖棚里种出来的稀罕物,是老祖宗和小姐们的份例,我可不敢点这个。”

    “知道。”婆子说道:“这是我们大厨房总管严嬷嬷送给如意姑娘的,说,如意姑娘帮我们做账,却很少来点菜,今天既然开了口,咱们就好好招待着。”

    又问:“面条已经擀好了,是现在下,还是等姑娘们喝完这壶黄酒再下面?”

    其实如意偶尔来大厨房点菜,也是故意给机会让大厨房还一还人情,要是一直啥都不点,大厨房会以为她所谋甚大,心中自然有揣测,关系就弄僵了。

    人情世故,就是如此,所以,如意坦然接受了大厨房的殷勤,说道:“多谢你们送的菜,手擀面等我们喝完酒再下吧,面坨了不好吃。”

    婆子应下,回厨房吩咐去了。

    这时,胭脂已经提壶给三人都倒好了酒,说道:“一年又一年,我们在颐园已经当差三年,今年算是平安无事的过去了,希望来年也一样,平安无事。”

    红霞举杯道:“没错,希望来年咱们也平安无事,来,咱们碰一杯。”

    三人碰杯,都一口喝下。

    且说颐园大厨房,如意胭脂和红霞三个人觥筹相错,庆祝今年相安无事,平平安安的度过,与此同时,松鹤堂,王嬷嬷、来寿家的,正和老祖宗说话。

    老祖宗闭着眼睛,歪在炕上,来寿家的坐在圈椅上,王嬷嬷坐在小杌子上,身边都有一杯茶和一个装着各种茶果的剔红攒盒。

    王嬷嬷说道:“老祖宗,大小姐四个陪嫁丫鬟,我拟了四个名单,请老祖宗把把关,看妥不妥当。”

    老祖宗扬了扬手,“说吧。”

    王嬷嬷说道:“姚黄,赵粉,豆绿,石榴。”

    前面三个都是牡丹花,就最后一个是水果,显得不伦不类。

    果然,老祖宗睁开了眼睛,“石榴?就是上回周氏要送给夏氏的石榴?会按摩的那个?这个周氏,要我怎么说她呢,就是不知悔改,尽做些讨人嫌的事。”

    “正是。”王嬷嬷说道:“她老子娘都在翠微山国公爷长眠之地看管祭屋祭田,是咱们家的家生子,人是可靠的。我跟石榴背地里商量过了,等她陪嫁过去,转过一年,就把她老子娘的身契都送到大小姐手里,要她老子娘管着大小姐的陪嫁铺面或者田庄。以后全家都是大小姐的人。”

    大小姐张德华嫁到定国公府,就是年仅十八岁的定国公夫人了,诰命比周夫人还高,定国公府百年国公府,根基深厚,可不像张家一门两侯这种根基尚浅的“暴发户”。

    石榴又不傻,当然是跟着年轻的定国公夫人更有前途。

    周夫人这回,又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老祖宗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德华房里有个丫头,生的很是标致,性格沉稳,左眼下面有一颗胭脂记,这是福相啊,鸿(红)运当头。这丫头不错。”

    王嬷嬷忙道:“她就叫做胭脂。姚黄也说她不错,模样好,性格好,还是咱们的家生子,不过,她还是留在咱们家里吧,不适合当大小姐的陪嫁丫鬟。”

    老祖宗问道:“为什么?”

    来寿家的连忙说道:“老祖宗贵人多忘事,这不是因为胭脂她娘的出身嘛,怕将来麻烦。”

    老祖宗神色茫然,“胭脂她娘怎么了?”

    来寿家和王嬷嬷对视一眼,来寿家的从圈椅上站起来,走到炕边,坐了半边屁股,说道:

    “胭脂她娘郑姑娘,是以前石家的后人,就是当年一门一公一侯的石家?如今石家虽然抄家灭族了,但亲家武安侯府郑家还在,且看在武安侯的面子上,郑姑娘的后人,咱们张家给一碗安生饭吃,养着就行了,陪嫁出去,会给大小姐添麻烦的。”

    “哦,是她呀!”老祖宗猛然想起来了,说道:“瞧我这记性,越来越差,连郑姑娘都忘记了。”

    来寿家的说道:“也难怪老祖宗会忘记,这个郑姑娘三年前就死了,那年大旱,闹水痘,东西两府好些孩子过了病气,郑姑娘本来身子就弱,为了照顾一双染病的儿女,她倒下了,我还格外给她家二十两烧埋银子,让九指好好安葬郑姑娘。”

    “当时府里还有好些人不服气呢,说其他家都是死了孩子才给二十两烧埋银子,怎么唯独她家死了大人也给?”

    “更有离谱的,还编排我看中了九指长得俊!想要把他纳为幕下之宾呢,一把年纪,老妇撩发少年狂了。”

    老祖宗笑道:“但凡有点本事的女人,就有人编排泼脏水,最容易泼向女人的脏水,就是男女那点事。”

    这一点,王嬷嬷也深有感触,连连点头,“老祖宗说的对。来寿家的受委屈了,郑姑娘的来历不能往外说,有冤无处诉。”

    来寿家笑道:“我不委屈,九指狠狠揍了那几个人,就没人再敢胡说八道了。”

    老祖宗缓缓坐起来,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说道:“天什么时候黑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摆饭?”

    一听这话,来寿家和王嬷嬷又对视一眼:老祖宗这是怎么了?记性变得这么差?忘记郑姑娘也就罢了,但才刚刚吃过晚饭,大家喝茶消食呢,怎么又说没吃饭?

    【作者有话说】

    衰老不可逆转

    第65章 第六十五回:悲白发晚饭吃两回,做豆腐三宝齐上阵

    第六十五回:悲白发晚饭吃两回,做豆腐三宝齐上阵

    王嬷嬷正要解释,来寿家的抢了先,说道:“这不因老祖宗今天午觉睡的长,起的晚,吩咐说迟一点再吃晚饭嘛,所以天黑了还没有摆饭。”

    王嬷嬷顿时明白了来寿家的意思,人老了,老祖宗的记性出了问题,但是老人一般是不服老的,来寿家的将错就错,是为了维护老祖宗的脸面。

    王嬷嬷也随声附和道:“正是如此,老祖宗既然饿了,就她们摆饭吧。”

    幸好,老祖宗虽然忘记了刚刚吃过晚饭,但是肚子饿不饿还是能够感受到的,说道:“奇怪,这么晚了,也不觉得饿,人老了就是这样,吃的少,不想动弹,又睡了一下午,就更不饿了。”

    记性不好的老人们大多有个通病,就是你越是纠正说,你明明已经吃过饭了,老人就越跟你犟,说我没吃,你们都骗我,就偏要吃,即使不饿也要吃。

    但你要是顺着老人的意思去说,啊对对对,是是是,咱们这就吃饭,老人反而不会跟你硬犟,就像到了逆反时期的小孩子似的,要哄着点。

    来寿家的说道:“不饿就简单吃点,天气冷,吃个锅子如何?”

    老祖宗点点头,“吃个素锅子吧,晚上吃的清淡些,别睡觉积了食。”

    来寿家的继续陪着老祖宗说话,王嬷嬷出去,吩咐芙蓉她们赶紧准备素锅子。

    王嬷嬷把老祖宗刚吃晚饭转眼就忘记的事情说了,芙蓉倒是见怪不怪,说道:

    “这不是第一次了,今年入冬之后,忘性越来越大,来寿家的说,让我们哄着点老祖宗,别戳破了,免得老祖宗伤心。”

    王嬷嬷听了,有些伤感,她近年来眼神也是越来越不好使,衰老来了,有的眼睛先老,就像她自己;有的脑子先老,就像老祖宗。

    王嬷嬷叹道:“怪不得老祖宗喜欢来寿家的,真真什么都考虑周到了,如此甚好,不伤老祖宗自尊。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可不就像小孩子一样,忘性大,需要哄着照顾。”

    芙蓉苦笑道:“是啊,人老了,就是越来越不中用。我四十岁以后,就熬不得夜,现在上夜的活都交给花椒了,否则,我白天根本撑不住。”

    王嬷嬷说道:“芙蓉姑娘要注意保养身子啊,你照顾老祖宗的年岁最长,老祖宗离了谁,也离不开你。”

    芙蓉叹道:“我尽力而为,老祖宗离不开我,我又何尝离得开老祖宗?这么多年的陪伴,主仆之情不必多说,老祖宗若走了,我也活不成的。”

    芙蓉要小丫鬟摆了个紫铜锅,一桌子素菜,有白菜、豆腐、蘑菇、银耳、黄瓜、韭黄、木耳等等。

    老祖宗坐下,对王嬷嬷和来寿家的说道:“你们怎么看着我吃?我一个人怪冷清的,坐下来一起吃热闹。”

    其实今天晚饭就是王嬷嬷和来寿家的作陪,刚刚吃过了啊!

    两人为了哄老祖宗,心照不宣坐下来,硬着头皮,又陪着吃了一顿!

    饭毕,年轻体健的花椒扶着老祖宗在屋里走走消食,王嬷嬷朝着来寿家的使了个眼色,两人出去说体己话。

    王嬷嬷问道:“老祖宗记性不好这事,太后娘娘,两府的侯爷侯夫人知道吗?”

    来寿家的说道:“暂时谁都没告诉,也就是贴身伺候的芙蓉,花椒,还有你我知道。先看看吧,老了记性不好,丢三落四的是常事,如果越来越严重,就跟太后娘娘,还有两府侯爷侯夫人说吧。再说,说了有什么用呢?那里有神医治得了老病?都是骗子。”

    王嬷嬷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次日,腊月二十六,颐园所有伺候的女人都发了一套预备过年穿的新衣,红袄红裙,闪缎绿比甲,打扮的喜庆。

    除了衣服,伺候的女人们按照各自的品级发了金银首饰,反正低等的都是银镀金的一对钗环。

    一等丫鬟和仆妇是一对金嵌红宝石凤钗,金镶玉童子持荷耳坠

    如意这种二等丫鬟,是一对喜上梅梢的金钗,金葫芦耳坠。

    三等丫鬟以及以下的仆妇都是银镀金的喜上梅梢银钗,银镀金柿子耳环。

    每个人头上都是黄哄哄的,富贵喜庆。

    王嬷嬷叮嘱颐园的女人们:“这衣服首饰要保存好,过年的时候统一穿戴,等到二月大小姐出嫁,也是穿戴这一套,若是弄丢了首饰,自己出钱买去!官中不会再补发了。”

    年嘛,每年都过,大小姐出嫁才是这两个月最重要的事情,何况嫁过去就是定国公夫人,一场盛大的婚礼,张家不惜血本都要给大小姐把面子做足了,因而今年发的首饰最贵重。

    如意把衣服钗环都放进衣柜里收好,去大厨房吃晚饭的时候,有婆子来说,“如意姑娘,等你吃完了,去暖房一趟,严嬷嬷有事找你商量。”

    如意应下,吃了饭,走去大厨房后面的一排房舍,暖房她以前来过,三年前帚儿疗伤时,就在这里住过几天。

    这里有地炕和火墙,屋顶还是透光的琉璃瓦,白天黑夜都是暖的,种植着黄瓜、韭菜、青菜等等,下面还有地窖,种着韭黄。

    马上要过年了,这些矜贵的蔬菜比肉贵多了,要小心伺候,老祖宗住在颐园,因而这三年东西两府的年夜饭都在颐园吃,每年大厨房都严阵以待,当成头等大事来办。

    大厨房总管严嬷嬷每天早中晚三次都要来暖棚查看一遍蔬菜的生长情况。

    严嬷嬷是厨娘出身,从烧火丫鬟做起,一步步爬上来的,今年其实才四十岁出头,和芙蓉一样年龄,只是年轻时常年在灶下劳作,烟熏火燎的,显得有些老态。

    如意说道:“嬷嬷找我啊。”

    严嬷嬷半蹲着,用尺子量着竹菜架上吊着的小黄瓜,看着长势,说道:“今天来禄家的跟我说,你娘做的锅塌豆腐好吃,今年年夜饭的豆腐菜,就要你娘来颐园大厨房做出来,你娘做的豆腐到底有多么好吃?让来禄家的和王嬷嬷都念念不忘?”

    来禄家的就是腊梅。腊梅其实没有吃过如意娘做的锅塌豆腐,她只是是听姨妈王嬷嬷的话,要如意娘来做年夜饭的豆腐菜。

    上一卷书说过,颐园任何一笔账目,都需要从东府官中支出来,当然也包括大厨房。

    王嬷嬷要抬举如意娘,就一句话的事情。

    如意忙道:“豆腐就是豆腐,谁做不出来花来,就是图个新鲜吧。我娘也就过年做这一次豆腐菜,给主子们换换口味,给严嬷嬷分忧。”

    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厨房的大厨娘们人人都有绝活,是很难挤进来的,但是如意娘若有机会得了老祖宗的赏,以后做大席就更有名气了。

    如意当然希望亲娘能够干更少的活,赚更多的钱啊!

    丈量了黄瓜,严嬷嬷又走去另一茬菜地,蹲下去看韭菜,掐了一节绿韭菜,闻了闻味道,说道:

    “虽然是来禄家的吩咐,我要听从,但年夜饭每一盘菜都是从我的大厨房送过去的,我要负责,时间紧迫,今天都二十六了,明天就让你娘来大厨房,现做出锅塌豆腐,给我尝尝,我觉得可以了,这事就能定下来。”

    如意说道:“好,我这就要看门小厮去传嬷嬷的话,要我娘今晚就把豆子泡上,明天一早就来大厨房做豆腐——严嬷嬷,您这里有石磨吧?”

    严嬷嬷很惊讶,问道:“难道你娘做锅塌豆腐,从自己做豆腐开始?”

    如意说道:“是的,连用的水都是玉泉山的泉水呢。”

    严嬷嬷笑了,“哟,你娘的秘方就这么说出来了,不怕我偷师学了去,把你娘一脚踢开。”

    “什么秘方不秘方的,做个豆腐而已。”如意依然是把跟王嬷嬷说的那套照搬出来:“我娘常说,人这辈子,都是烦心事多,开心事少。”

    “吃好吃的东西,是最简单、又能让人马上开心的法子。仅凭一个人,做出来好吃的有限,大家都学会做了,就能让更多的人开心,这也是行善积德,积攒福报。”

    严嬷嬷听了,一声没言语,过了一会,才说道:“世人但凡有什么秘方,都藏着掖着。你娘不像厨娘,倒像是观世音菩萨了,有如此胸怀。明儿个我倒要尝尝菩萨做出来的豆腐是什么滋味。”

    如意去了东门,吉祥正好当班,就回四泉巷告诉了如意娘。

    如意娘昨天就得了秋葵送来的如意写的信,已经去集市上选了油脂多的好豆子,时刻准备着去颐园献技艺。

    如意娘很高兴有这个机会,更高兴明天能够见到宝贝女儿,说道:“吉祥啊,明天一早你就推着小车来接我,我要带着半桶泡好的豆子,还一缸子玉泉山泉水。”

    吉祥也为如意娘有出头的机会高兴,第二天一大早就推着小车来了。

    如意今天要见母亲,老早就起床了!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大厨房。

    大厨房正在忙着做早饭呢,天还没有大亮,食物的香过来了。

    如意循着石磨“嚯嚯”的声音,找到了一间磨房,看见吉祥推着石磨绕圈,如意娘坐在一旁,拿着铁勺往石磨中间加上昨晚泡好的豆子。

    “娘!”如意大叫大笑、窜蹦蹦的着朝着石磨跑过来,如意娘放下勺子,张开双臂,迎接着女儿。

    如意扑到如意娘的怀里,虽然比娘已经高出一个半头了,她还是熟练的撒娇,像一只小猫似的,这里蹭蹭,那里也蹭噌。

    撒完娇,如意拿出一块布,学着如意娘的模样,把头发都包起来了,“娘,你歇一歇,我和吉祥帮你磨豆子。”

    如意娘便走开了,不过她也没闲着,开始烧水。

    因今天只是大厨房严嬷嬷试菜,磨的豆子并不多,小半桶而已,很快就磨好了。

    如意娘往桶里的磨碎的豆浆里浇上烧开的滚水,如意娘一边浇,吉祥拿着一根棍子,一边不停的搅拌,搅拌出许多如云朵般泡沫来,这三年来,吉祥只要休班回家,赶上如意娘做大席,他都会去帮忙,做豆腐,剁肉馅这种粗活累活他都会干,是如意娘的好帮手。

    把开水浇完了,一旁的如意已经在木架子上绑好了洁净的白布,如意娘用葫芦瓢舀出豆浆,倾注在白布上过滤豆渣,吉祥不停的转动着白布架子,过滤的更快了。

    待所有的豆浆过滤完毕,白布里就是一个滚的圆圆的豆渣球。

    吉祥忙道:“豆渣留着,赵铁柱喜欢吃炒豆渣,加点盐和香菜,用油炒成沙沙的粉末,他能吃一大盘子!”

    如意娘笑道:“赵铁柱上次吃的太多,差点噎住了,这会就给他炒一碗,不敢给多了。”

    吉祥力气大,一把就提起木桶,把一桶豆浆都倒进锅里,再次猛火烧开,豆浆都泛起了一片泡沫。

    这时如意从隔壁炒菜的大厨房要了几片白菜叶子,如意娘把白菜叶子投进烧开的豆浆里,再次打了一遍泡沫,这下豆浆的杂质过滤的更加干净了!

    如意娘三次尝了尝豆浆的味道,差不多了,就立刻离火,要烧火的吉祥把灶台里所有燃烧的柴火都抽出来,把温度降下来,一旦煮过头了,会有一股糊锅味。

    同时,如意娘和如意也拿起葫芦瓢,把煮好的豆浆捞进一个干净的大木桶里。

    如意娘舀出三碗豆浆自己喝,然后拿出一个瓷瓶,里头是她配好的卤水。

    卤水分次点进了豆浆里,吉祥搬着一块木板盖在大木桶上,暂时忙完了,三人坐在喝刚煮出来的豆浆。

    如意拿出一个油纸包,“我带了雪花洋糖,你们要加不?”

    吉祥忙道:“我要!我喜欢甜的,多放点!”

    如意娘笑道:“我不要了,我喜欢豆浆的本味。”

    如意也喜欢甜的,和吉祥一人一半,把雪花洋糖都分了,喝的甜滋滋的。

    三人边喝边聊,如意说道:“鹅伯伯走了三年了,走的时候说要三年五载,如果一切都很顺利,每次都能赶上季风,最快三年能够回来,现在刚好三年,运气好的话,你爹过了年就会回来。”

    吉祥笑道:“前几天我休班回家,我娘也是这样说的,我娘从不信什么鬼神,这三年也去各种寺庙拜一拜了,什么佛寺道观,土地庙,城隍庙,碧霞元君娘娘庙,都得过我娘的供奉,总有一个神仙是管用的吧。”

    如意问道:“如果这一次你爹和杨数他们发财了,你以后会跟着出海赚大钱吗?”

    吉祥端着半碗甜豆浆想了想,说道:“我又没缺过钱花,对出海没甚兴趣,我现在跟小时候的想法差不多,就想把武艺练好了,将来靠真本事出头。”

    如意说道:“可是,现在是太平岁月,又不打仗,你武功练的再好,也没有机会啊。”

    吉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现在朝廷默许私人搞出海买卖了,听说那些海盗啊,倭寇什么的死灰复燃,专门欺负我爹和杨数那样的正经商队,我可以去打海盗倭寇啊……”

    如意娘心道:只怕鹅姐舍不得儿子去冒险。

    不过,看着吉祥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如意娘不好泼冷水,就只是笑着听吉祥如意聊天。

    木桶里的豆浆凝结成豆花了,如意和如意娘把豆花舀进包着白布的木头豆腐模具里,压上木头盖子。

    期间,力气大的吉祥找了块大石头,欲洗干净压在木头盖子上面,让豆腐成型。

    如意娘说道:“这块石头太大了,豆腐压的太老,锅塌豆腐要不老不嫩的才好。老了吃在嘴里不能爆浆,嫩了炸不成形状。”

    吉祥又找了一块小一点的石头,压在木头上。

    等豆腐压好了,已经快中午,正好到了做饭的时候,大厨房总管严嬷嬷来了,如意忙从中介绍,“这是我娘,娘,这是严嬷嬷。”

    如意娘见了礼,严嬷嬷上下打量着如意娘,心道,好个齐整的婆娘,难怪能生出这么标致的如意。

    严嬷嬷人如其名,很是严格,说道:“虽说是来禄家的举荐了你,如意和我们大厨房关系也很好,但入口的东西需谨慎些,万一有了差错,大厨房要倒霉的,革银米还好,一旦撵出去这园子,就很难翻身了。豆腐已经做好,你当着我的面,独自把锅塌豆腐做上,我亲自尝过了,咱们再说。”

    【作者有话说】

    舟小时候,看姥姥做豆腐就是这么个流程,舟负责往灶里烧火,火里埋着红薯,刚熬出来的豆浆很香,不加糖也是甜的,但舟一般都会加好几勺糖,那时候超爱甜食。豆浆烧好后,把柴火抽出来,里头埋的红薯一般都烤成焦炭了,只有最里面的几口甜芯还可以吃,吃完半张脸都是黑灰。

    第66章 第六十六回:得机会厨娘现手艺,云雾起浮翳遮慧眼

    第六十六回:得机会厨娘现手艺,云雾起浮翳遮慧眼

    类似大厨房这种需要手艺的房头,往往是一群没有什么手艺或者手艺一般、但极会搞关系的人当领头的。

    手下的手艺人们背地里都会暗骂领头的是不懂手艺的猪,上头怎么选了这个人当头,比如东西两府的大厨房,连馒头都不会蒸,基本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会搞关系。

    不过颐园大厨房除外,严嬷嬷是从烧火丫头开始干起,慢慢成为厨娘、大厨娘、总管的手艺人。

    这种既懂人情世故、也懂手艺的人是不好糊弄的。

    如意娘打起精神,把十分本事展现出了十二分,把豆腐切成手掌厚、手掌长宽的正方形的豆腐块,裹上调好的鸡蛋液,在油锅里炸定型,炸到外皮坚韧,里头滑嫩,再捞出来。

    炸好之后,稍微放凉,然后再过一次滚油,迅速捞出。

    起锅烧油,把大蒜拍扁了放进去炒香,放入炸好的豆腐块,再用五味调和,然后芡实粉调成白色汁水,倒进锅里勾了个芡汁。

    芡汁将每一块原本寡淡的豆腐都挂住了味道,最后将冬天脆绿的蒜苗切成手指长宽,天女撒花般撒进锅里,起锅装盘。

    裹了鸡蛋液炸出来的豆腐是黄的,蒜苗是绿的,黄绿相间着好看,蒜苗的香气还能够给豆腐添加风味,但又不会夺了豆腐的味道。

    如意娘把一盘锅塌豆腐端在桌上,“做好了,严嬷嬷尝一尝。”

    严嬷嬷扫了一眼如意娘端盘子的手,指甲剪的短短的,指甲缝里干干净净,没有黑泥。

    很漂亮的一双手,指甲盖没有涂凤仙花汁染色,很健康的肉粉色。

    严嬷嬷夹了一块豆腐在碗里,轻轻咬开,爆浆般的豆腐立刻滑进嘴里,满口的豆腐香,和挂着芡汁的、有韧性的豆腐外皮嚼在一起,一起取悦着舌尖,口感层次丰富,即使咽下去了,也满口余香。

    一块豆腐分五口吃完了,严嬷嬷就停了筷子,喝了口茶水,说道:“确实不错,很家常的做法,难得是用料讲究,每一步的火候恰到好处,听那些读书人说什么大道至简,就是这个道理了。”

    “不过——”严嬷嬷话题一转,打量着如意娘的神色,说道:“你做锅塌豆腐的秘方,昨天如意已经告诉我了,今天我又全程看了你烧菜,我本就是厨娘出身,你做的每一步我都能还原,重新做出来,虽说一次很难成功,多做两次,总能烧出一模一样的锅塌豆腐,你说,我为何非要留你做年夜饭的豆腐菜?”

    关心则乱,如意一听这话,不禁为亲娘着急了。

    吉祥碰了碰她的手,耳语道:“莫慌,如意娘见过世面的,知道如何应对。”

    这三年,如意在颐园当差,只有过年才能回家住几天,吉祥陪着如意娘做大席,两人相处的时间最多,就像亲儿子似的,彼此都有些了解。

    果然,如意娘镇定自若,说道:“五味调和,本就是一代代做菜的人传下来的,以前再严密的秘方,现在也众人皆知了。这锅塌豆腐,也是我吃了山东菜馆的菜,自己学着做的,本不是什么稀罕物,我做这道菜的时候,也从不避着任何人,只要不走歪门邪道,愿意学就学呗。”

    “这人间美味,若没有吃它,也是无趣。吃好吃的食物会让人开心,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美味能抚慰人心,何不多些人,多做一些美味呢?”

    “故,今年年夜饭,别的厨娘做锅塌豆腐也是一样的,不一定非得我来做。”

    严嬷嬷一听,笑了,说道:“果然是个菩萨,菩萨做的豆腐最抚慰人心啊,我刚才不过和你玩笑,大年三十年夜饭的豆腐菜当然得是你来做。我当厨这些年,从来不干抢功这种事情,否则,以我低微的出身,如何能够服众?该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过要是做砸了,你得自己担责啊。”

    “三十那天,你一早就在家里把豆腐做出来,中午就提着豆腐来颐园大厨房预备着,听从我的安排,叫你上灶的时候你就动手做。”

    如意听了,放下心来,原来是在试探我娘。

    如意娘忙道:“承蒙严嬷嬷瞧得起我的手艺,三十那天我一定准时提着豆腐过来。”

    严嬷嬷想了想,说道:“年夜饭还有一道四喜丸子,会用到一些豆腐碎、馒头碎拌进肉馅里,都是肉吃起来会油腻。这豆腐也交给你来做吧,你做的豆腐香,一点豆腥味都没有。”

    四喜丸子,取福禄寿喜之意,也是寓意美好的过节菜,比如张家的四大管家的名字就来源于此,不过名字不能代表一切,来福炸炕烫死、来禄头戴绿帽、来寿发配充军、来喜……来喜的下场,看官们要听以后的分解,暂且按下不表。

    如意娘说道:“好,肉馅里的豆腐最好用老豆腐,水少。我就另外用一块重一些的石头压制。”

    锅塌豆腐用的是不老不嫩的豆腐。

    懂行的会欣赏手艺好的人,严嬷嬷又笑了,说道:“果然是行家啊,大年三十那天就麻烦你做两种豆腐了。”

    如意娘忙道:“不麻烦,顺手的事。”

    严嬷嬷说道:“已经到了中午,各个房头都要发饭,我要去盯着,待会我会命人传一桌子客饭,送到这里,你们吃了饭再走。”

    如意娘客套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严嬷嬷说道:“你来大厨房一趟,还要饿着肚子回家,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严嬷嬷走后,果然有两个婆子提着食盒过来摆了一桌子客饭。

    这个严嬷嬷懂手艺,也会做人,难怪能够稳坐颐园大厨房总管的位置。

    如意打赏了两个婆子一把钱,三人忙了一上午,都饿了,一起吃饭,等如意和如意娘停了筷子,吉祥就像净坛使者似的,把剩下的全都吃完,连汤汁都蘸着馒头吃了,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吃个没够。

    饭后,如意娘说道:“我好容易进来一趟,就把剩下的豆腐都做了,你拿去分给花椒胭脂她们,也算是我给这些小辈的礼物,还有你屋子里的蝉妈妈,也给她留一碗。”

    如意娘这个人,说她是个菩萨,果然是个菩萨,谁都惦记着,像观世音菩萨一样,杨枝甘露一撒,雨露均沾,美味满人间。

    如意娘做了三碗锅塌豆腐,如意趁热装进食盒里提走了。

    如意娘又用油盐和香菜炒了一碗豆腐渣,然后赶紧收拾东西装车,吉祥推着车,两人一道出了大厨房回家。

    经过东门的时候,吉祥把刚炒好的豆腐渣给了期盼已久的赵铁柱,然后继续推车送如意娘回四泉巷——吉祥这一趟是属于出“公差”,依然算在当差里头,不是请假,五十个看门小厮都归紫云轩管,紫云轩如意临时调用他干力气活,算是利用了一下手中权力,“公器私用”。

    赵铁柱宝贝似的端着豆腐渣吃起来,这东西炒成粉末后糊嗓子,干吃的话,得一边吃一边喝水。

    其他看门小厮都笑他,“豆腐渣是喂猪喂鸡鸭的,你还吃的这么开心。”

    “你们懂个屁。”赵铁柱说道:“什么东西都有它好吃地方,就看你会不会做,还有胃口好不好了,就像鸡屁股,有人剁了扔了不要,有人就爱这一口。你们不懂得豆腐渣的妙处,怎会晓得我的快乐。”

    且说如意提着装着锅塌豆腐的食盒,先去松鹤堂,送给花椒,然后马不停蹄的拐道去了梅园,送给胭脂和红霞,最后提着食盒上山,到自己的地盘承恩阁,送给蝉妈妈。

    蝉妈妈吃着一口爆浆的豆腐,赞不绝口,“哎哟,你娘就是擅长把寻常的吃食做的不寻常的好吃,这豆腐我能吃一盘子。”

    如意说道:“妈妈尽管吃,今年颐园年夜饭的豆腐菜就是我娘来做,以她的习惯,肯定不止只做主子们的一桌菜,一定又多出来的分给我们吃。”

    如意娘信奉的是美食就要拿出来共享,多一点开心。

    蝉妈妈笑道:“那我就一饱口福了。”

    两人谈笑着,一个紫云轩的小丫鬟过来传话,“如意姐姐,王嬷嬷要你过去。”

    如意心道:又有什么活要干?昨天刚放了月钱!还要不要人歇一歇啊!

    如意说道:“好,你回去就说,我洗个脸,换一身衣服就过去——在大厨房里忙了一上午,虽说系着围裙,衣服上还是有味,怕腌臜了嬷嬷。”

    小丫鬟应下,下了山。

    蝉妈妈说道:“把围裙脱下来,我给你洗。衣服我放在熏笼上,放点柚子皮就能驱除油烟味。”

    这三年来,蝉妈妈和如意作伴,对她十分关怀,俨然是半个如意娘了。

    如意匆匆换了衣服,来到紫云轩,王嬷嬷问道:“严嬷嬷试菜了?怎么样?”

    如意说道:“说可以了,要我娘三十早上提着做好的豆腐去颐园大厨房,听她的安排上灶。”

    王嬷嬷点点头,指着桌子上一摞账本说道:“给我读一读。”

    如意暗暗吃惊,“嬷嬷,您的眼睛……白天也开始模糊了吗?”

    王嬷嬷叹了口气,说道:“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算是默认了,如意心道,以前是晚上看不清,现在白天也……这以后更多的活需要我来干啊!

    如意忙道,“嬷嬷的眼睛到底是什么病?也不见嬷嬷吃药。”

    王嬷嬷说道:“吃药不管用,就是眼睛老了,眼睛起了白雾似的,大夫把这个叫做什么云雾移晴,浮翳内障,很多老人有这个病。我平时泡一下决明子、车前子当水喝,能够缓解一些,但治标不治本。”

    如意好奇,走近过去,“我能瞧瞧么?”

    王嬷嬷躺在炕上,“看看就看看,这事你不要跟别人说,就连腊梅都不知道。知道了也没有用,还白操心。”

    借着半透明贝壳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如意看见王嬷嬷的眼睛里,又类似白雾般的东西从眼角里蔓延出来,不盯着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如意惊道:“果然是白雾移睛,真真就像白雾蒙住眼睛似的,这……这是什么感受?”

    王嬷嬷想了想,说道:“就好像……每天的清晨,中午,下午都不存在了,只有黄昏。再晴朗的日子,万里无云,我看起来都蒙着一层雾,是昏的。”

    黄昏黄昏,看起来可不都是昏的么。

    如意无法想象一个人没有白天黑夜,每天只看得见黄昏和黑夜是什么感受。

    应该很压抑难过吧。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意此时已经忘记自己将来的活要越来越多了,心里想的是这个磨人的病真可怕啊,问道:“这个……真就不能治本了么?”

    “有个法子。”王嬷嬷说道:“叫做金针拨障之术。就是拿一根金针,刺入眼睛里的白睛穴里,就像拨开一层窗纱一样,把这层白障拨掉,就能治好了。”

    “啊!”如意单是听听就觉得眼睛好疼!惊道:“金针戳进眼睛里头!难道不会戳瞎吗?”

    王嬷嬷说道:“大夫技艺不精或者患者运气太差,就会一针见血,把眼睛戳瞎了。所以,金针拨障之术风险太高,一般人不敢做;大夫怕担责任,也不敢做,如果患者非要做,大夫事前都会要患者签生死状的。”

    如意听了,顿时觉得头疼:“不做,会慢慢被白雾蒙住眼睛,会瞎。做吧,风险太大,也会瞎。真是两边为难。”

    王嬷嬷倒是看得开,说道:“我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没影响到我的生活,等白雾慢慢长到了糊眼睛,看不清了,我就签了生死状,找个好大夫给我做金针拨障之术吧。”

    如意啧啧道:“嬷嬷真厉害,不怕疼。”

    王嬷嬷笑道:“反正都要当瞎子,不如赌一把,赌对了,我能复明。若运气不好,瞎了就瞎了吧,反正到最后都会瞎。”

    如意说道:“嬷嬷是个有福气的人,东府将来都是大少爷的,嬷嬷是大少爷的奶娘,将来不管瞎不瞎,嬷嬷都能颐养天年。”

    说到颐养天年,王嬷嬷就不禁想起记性渐渐不好的老祖宗了。

    人老了,会生药石无效的老病,再有福气,谁能比得过老祖宗呢?

    可老祖宗精明一世,将张家从沧州一个平平无奇的书香世家变成京城最显赫的外戚世家,到头来却是脑子生了病……

    王嬷嬷歪在炕上,顿时有种心灰意冷之感,说道:“没意思,老了就没意思了。各有各的病,各有各的苦恼。”

    如意见王嬷嬷越说越伤感,就立刻换了个话题,说道:“嬷嬷,我昨天放月钱的时候,有个想法,就是洒扫上的总管辛婆子,同样是总管,同样管着二十七个女人,上夜的总管潘婆子每月有五百钱的补贴,辛婆子没有,可是辛婆子做的活比潘婆子要累很多。”

    “这三年来,我看辛婆子做事情尽职尽责,任劳任怨,还把手下人管的很好。嬷嬷经常说,御下之术,做得好就赏,做的不好就罚。以我愚见,辛婆子这样的人就得好好赏一赏啊,不如,给她也每月补贴五百钱?”

    王嬷嬷笑了,睁开眼睛,“你呀,还是有些欠历练,人情世故怎会是赏罚分明这么简单呢?”

    “辛婆子一个月三百钱月例,洒扫这么辛苦,给她每月五百钱的补贴不多,反正就辛婆子一个人,颐园当然拿得出来。可是,如果辛婆子每月能有五百钱管事补贴,加上月例三百钱,一个月就是八百钱,那么辛婆子会很快丢掉这个差事,被有关系的人顶掉洒扫管事的位置。”

    “啊?”如意又被难住了,她很聪明,立刻领会到了王嬷嬷说的意思,说到:“辛婆子毫无根基,没得靠山,没有关系,洒扫这种事情又不需要手艺,如果每月给她八百钱,她的饭碗就会被有关系的人盯上、抢走。”

    因为洒扫上有二十七个人,管事的可以把自己的活摊在其余二十六个人头上,要她们做事,管事什么都不用干就每月得八百钱。

    如意感叹道:“确实是这么道理,潘婆子除了月例,另有五百补贴,是她有关系啊,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她老公潘达是东府管马房的,谁要是抢了潘婆子的差事,潘达稍微在车马上使点手段,那人吃不了兜着走。辛婆子就没得办法了,给她五百补贴之日,就是她丢掉差事之时。”

    越没有关系的人,就越容易丢饭碗,还真是令人沮丧。

    不过,如意还是“贼心不死”,尽量争取,说道:“给不了五百钱补贴,稍微涨一涨月钱也行啊——不多涨,每个月涨一百,辛婆子每月从三百长到四百钱月例,怎么样?这样的那些有关系的人不至于眼馋吧?”

    三等丫鬟每月都有五百钱月例,四百钱的确不会引起那些有关系的人的兴趣——不是搞不到手,是不值得在这里动用自己的关系。

    毕竟关系也是人情,人情是要来往,是要还的呀!为了四百钱月例的欠别人一个人情不值得!

    王嬷嬷想了想,说道:“行,开了年,正月就给辛婆子涨月钱,每月四百钱。”

    如意高兴,“等碰到辛婆子,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都是王嬷嬷您的大恩大德,让她过个好年。”

    如意是从来不敢贪功的。

    王嬷嬷笑道:“你这个人呐,惯会拿官中的钱当菩萨。难道你嘴上说是我的功劳,别人就不念你的好处了?上夜的女人们至今还念着每晚六十个钱的添灯油补贴是你提的。我说,小菩萨呀,怎么不显显灵把字变得好看呢?”

    “你写的字实在太丑了,我叫你来读账本,一来是我眼神不好,二来就是看到你写的丑字就发昏——你昨天把紫云轩的笔墨纸砚,还有老祖宗的《金刚经》抄本都搜刮走了,如今练了几个字了?”

    如意搓着手指,“这个……一直很忙,不得空,一个字没练。”

    王嬷嬷听了,眼睛越发发昏,“你别念账本了,先练字吧!我盯着你练!我还打算等眼睛彻底不行了,要做金针拨障之术回家养病,我就提拔你做一等大丫鬟,代理紫云轩各项事务。你一笔丑字,实在有辱紫云轩的名声。”

    【作者有话说】

    王嬷嬷的病现代医学叫做白内障,老人常见病,割了就复明了,若不是为了报销方便,很多其实都不需要住院,割了就可以回家。不过在古代就很麻烦,金针拨障是高风险手术啊。另,明天的更新会有比较带劲的情节,毕竟最近几章都是写吃的,吃饱了就要干点别的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回:练小楷嬷嬷变严师,升二等红霞一拖二

    第六十七回:练小楷嬷嬷变严师,升二等红霞一拖二

    如意一听要练字,心道:我不想练啊,忙了一天我只想躺一会或者找胭脂红霞去玩。

    如意一听要升一等大丫鬟,忙道:“我练!我这就开始练!绝对不给紫云轩丢人!”

    幸好《金刚经》有五千多字,老祖宗用漂亮的小楷手写了二十四卷才抄完,如意拿走一卷,紫云轩这里还有二十三卷,如意随意拿出一卷,反正是为了练字,又不是念经,并不用管抄的是什么。

    如意练字,王嬷嬷还歪在炕上指点,“坐直了!缩腰弓背怎么写得好?”

    “你怎么写个字小动作那么多?一会抓耳朵,一会挠腮的,心浮气躁的,你是猴子吗?”

    “气沉丹田,腰背都不要靠在椅背上——算了,你去找个凳子坐,把圈椅撤了。”

    如意搬了个方凳坐下,问道:“嬷嬷,气沉丹田是什么意思?丹田在那里?”

    这下把王嬷嬷问住了,王嬷嬷顿了顿,说道:“你深吸一口气,把这口气尽力往下沉,沉到底,就是丹田。”

    如意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咬着牙,把这口气使劲往下,终于沉到底了。

    王嬷嬷说道:“你拿着镜子看看你是什么鬼表情,这不是气沉丹田,像是便秘蹲在马桶上面。”

    如意睁开眼睛说道:“不要再让我气沉丹田了,我沉的都快放屁了,好一阵努力才憋回去的,所以看起来像便秘。”

    王嬷嬷拿起身边的引枕砸过去,笑骂道:“你给我闭嘴!”

    把王嬷嬷气的,眼睛的白障都快被逼退了。

    如意弯腰想把引枕捡起来,王嬷嬷说道:“不准动,把一百个字写完之前,屁股不准离开凳子,就是外头下刀子也不准动!”

    如意埋头练字,写着写着,渐渐到了忘我或者说是麻木的境界,蓦地,手里的毛笔消失了!

    如意抬头一瞧,王嬷嬷不知道何时从炕上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乘其不备,抽了她的笔。

    如意看着手掌的墨汁,“嬷嬷,您要笔我给您就是了,为什么要抢我的笔。”

    王嬷嬷白了她一眼,说道:“我不是抢你的笔,我是看看你有没有好好握笔,果然绵软无力——发什么愣?洗手去,再写。”

    如意只得照做,为了升一等大丫鬟咬牙坚持——看在月例二两银子的面子上。

    与此同时,颐园也有丫鬟要高升了。

    梅园,大小姐张德华再过一个月就要出嫁了,她的嫁妆已经备齐了,十里红妆,四大陪嫁丫鬟和两房人家也都确定,万事俱备,就等婚期。

    陪嫁的一等大丫鬟姚黄正在和红霞说体己话。

    姚黄说道:“……除了我们四个跟着大小姐到了定国公府,三年前,大小姐从东府带进园子的丫鬟婆子们都会回东府去,你和胭脂本就是梅园的人,要留在梅园,将来是二小姐管着梅园,就跟大小姐没有关系了。”

    “趁着我现在还有点权,把你升个二等,如何?”

    红霞天生爱笑,听闻要高升,笑的更开心了,说道:“那敢情好啊,升就升呗——不过,我有个条件。”

    这下,把姚黄都听楞了,“瞧你这话说的,我提拔你都没有向你提交件,你这个被提拔的反而向我提条件?”

    到底谁才是上司啊!

    红霞撒娇道:“姚黄姐姐,你就说让不让我提吧?”

    姚黄说道:“被提拔的提条件,真是个稀罕事,我今天倒是要开开眼,说吧,什么条件?”

    红霞收了笑容,举起一根手指头,很认真的说道:“我要胭脂也升二等丫鬟。”

    姚黄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红霞又重复了一遍。

    姚黄摇头:“不行。我提拔你,是因看在你姨爹姨妈的份上。你在梅园干了三年,伺候梅花和大小姐,总要给东府大总管夫妻一个面子。胭脂还不行。”

    红霞说道:“胭脂为什么就不行?这三年,她除了伺候梅花和大小姐,她还会做女红,大小姐的衣服鞋袜,她做了不少啊,还有大小姐陪嫁的绣品里,有一副猫戏绣球花的桌屏,就是她绣的,猫的眼睛用的还是她的头发呢。”

    姚黄说道:“胭脂不是不好,我也很喜欢胭脂。只是咱们园子里头,十五岁就升二等的,只有松鹤堂的花椒。花椒是贴身伺候老祖宗的,还负责上夜,芙蓉姐姐提拔她升二等,无人不服。”

    “胭脂是伺候大小姐的——连侯夫人房里都没有十五岁的二等丫鬟,怎能越过夫人去。”

    红霞说道:“我就是十五岁升二等,承恩阁里的如意,十二岁就升了二等呢。”

    姚黄说道:“谁都不能跟如意比啊,王嬷嬷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嬷嬷提拔了如意,谁敢反对,王嬷嬷伸手就能捏死谁。”

    “再说如意确实有本事,这三年来,紫云轩一百多个丫鬟婆子小厮们都服她。你呢,谁叫你有个好姨爹好姨妈呢?胭脂可没有这么硬的靠山。”

    “谁说胭脂没有靠山?”红霞拍着自己刚刚发育的胸脯,说道:“我就是胭脂的靠山呀!”

    呵——姚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她年少轻狂呢,还是说她讲义气呢。

    姚黄说道:“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升二等,过了年就升;胭脂升二等,真的不行——至少再过三年,到十八岁吧,一定给她升。”

    红霞说道:“我也很认真啊,如果胭脂不升二等,我也不升。要升一起升。”

    姚黄问道:“我问你最后一次,真的不升了?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一个月后,我们就跟着大小姐去定国公府了。”

    “嗯。”红霞点头道:“我和胭脂,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升——高升的升。”

    红霞说完,就去找胭脂了。胭脂在梅园的仙鹤棚屋里,用扫把和簸箕收集仙鹤的粪便,以及吃剩的小鱼小泥鳅等残渣。

    她把这污物都扫进簸箕,倒进附近一个坑里,这个坑是专门用来堆肥的,等着发酵好了,春暖花开之时,就可以挖出来,给梅花树施肥,第二年的梅花会开的更鲜艳。

    虽说是冬天,这个坑依然散着臭味,红霞捏着鼻子,“胭脂,你不嫌臭么?”

    “不嫌。”胭脂提着竹垫子,把坑盖上,说道:“没有肥料臭,那来梅花香。”

    红霞看着兢兢业业的胭脂,很是为她打抱不平,心想,胭脂明明那么能干,提拔的却不是她。

    唉,谁叫她没有靠山呢,我来当她的靠山吧。

    红霞说道:“我们今晚去大厨房饭堂吃晚饭吧,看能不能碰到如意,我们说说话。”

    胭脂说道:“行啊,我去洗洗手,洗洗脸,再换身衣服,身上都是臭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红霞把难题抛给姚黄,拍拍屁股就走了,这可把姚黄给难住了。

    其实,红霞升二等,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人机灵,不惹事,关系硬,不升她升谁去?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如果大小姐“在位”时,不升红霞。那么,一个月后,大小姐嫁到了定国公府,梅园当然由二小姐“当家”,二小姐肯定要提拔红霞,因为红霞是东府大管家来禄的外甥女啊,提拔红霞,就是拉拢大管家,这顺水的人情为什么不做呢。

    但是姚黄作为牡丹派的牡丹花,她是不想看到二小姐拉拢红霞和来禄的——便宜绝对不能让周夫人那边的人占了。红霞得从大小姐手里提拔,可红霞偏偏要拉着胭脂一起升。

    哎呀,这么办?真是头疼。

    幸好,牡丹派是有掌门的,牡丹们遇事不决,就去找王嬷嬷。

    王嬷嬷一听,立马就说道:“升,红霞胭脂一起升二等。我这就去跟腊梅打个招呼,她向来听我的话,肯定会点头,周夫人也会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了。”

    姚黄忙道:“红霞本就是例外,胭脂……怕有人不服啊。再说,周夫人估计都没有见过胭脂,她真的会同意?”

    王嬷嬷心想:以胭脂的出身,升个二等而已,连老祖宗都会同意,还有谁不服。

    不过,胭脂的出身,东西两府目前只有六个人知道——连腊梅和来禄都不知道!

    九指切手指,成为九指时,那时候只有两府的侯爷侯夫人,和各自的大管家以及大管家娘子,以及王嬷嬷知道——王嬷嬷当然是先王夫人告诉她的。

    当时东府的大管家夫妻还是来福夫妻——现在都死了。

    西府大管家夫妻是来寿夫妻——来寿还在边关充军戍边,来寿家的目前在颐园老祖宗跟前陪伴,早就退出西府。

    目前东西两府的大管家夫妻来禄一家和来喜一家都是后来的,都还不知道九指一家的来历。

    王嬷嬷说道:“你不要问那么多,听我的就是了。明天正儿八经起个帖子,提拔胭脂红霞为二等丫鬟,月例一两银子,找腊梅批准就是。一切有我呢。”

    既然是王嬷嬷发话了,姚黄就照着做。不过,她毕竟是大小姐房里的人,起帖之前,特地跟大小姐张德华说提拔两个丫鬟升二等的事情。

    婚期将至,张德华欣喜的同时,未免有些焦虑不安,她马上就要是徐家妇了,成为年仅十八岁的定国公夫人,未来漫长的余生,她都要以这个身份生活,在张家,她仿佛是个暂居的客人。

    张德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愣,对姚黄的话有些心不在焉,说道:“王嬷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虽说有些突兀,但王嬷嬷从未出过错,我信她。”

    这时,外头丫鬟豆绿说道:“二小姐来了。”

    二小姐张言华笑嘻嘻的进来了,“大姐姐,一天没见,我想死你了。”

    张德华说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回东府探病去了吗?”

    周夫人“病了”,病中托孤,把石榴塞给了张德华当陪嫁丫鬟,张德华当然接受了母亲的馈赠,因为王嬷嬷已经把她和石榴的暗中交易交代清楚了。周夫人还蒙在鼓里呢。

    今天张言华一早回东府探望生病的母亲,原本是打算在母亲身边侍疾,过几天病愈了再回颐园的。

    张言华笑道:“自从我娘昨天把石榴给了你当陪嫁丫鬟,病立刻就好了似的,胃口也好。我们一起吃饭,她吃的比我还多,精神的很,我看娘根本不需要我侍疾,吃了晚饭就回来了。我还能陪母亲几年,陪大姐姐只有一个月了。”

    张言华毫不避讳的说出母亲周夫人的小心思,张德华也不惊讶,已经习惯了妹妹的直率和“胳膊肘往外拐”。

    同父异母的姐妹,一起长大,格外投缘,感情深厚,纵使周夫人有时候从中做怪,张德华也从未怪到张言华头上。

    东府就两位小姐,若没有这个妹妹作伴,张德华闺中寂寥啊。

    张德华拉着张言华的手坐下来,“你还能在家里几年呢,你今年都十六岁了,我嫁出去之后,家里就会给你张罗人家。”

    张言华说道:“我娘今天还说这个呢,可嫉妒你了,说京城,不,是整个大明最好的亲事是大姐姐的,一嫁出去就是定国公夫人,诰命比她还高呢。”

    “等到我说亲事,若是能够和大姐姐平起平坐,就得给人当继室。我就说,我才不嫁给老头子呢。就像来禄和腊梅,两人不像夫妻,就像父女,我娘就骂我不争气,我就跑回梅园了嘛。”

    原来张言华又跟母亲周夫人吵架了。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周夫人说“都是为你好”,张言华说“为了谁母亲清楚的很”,母女吵架,张言华心情不好,就来姐姐这里求个安慰,多年相处出来的感情比血缘还要牢靠。

    看着妹妹委屈巴巴的样子,张德华很是心疼,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说道:“等我当了定国公夫人,我就帮你物色青年才俊,你隔着帘子看一看,瞧一瞧,看中谁,我就跟老祖宗说去,咱们家谁都越不过老祖宗和太后娘娘。”

    张言华笑道:“羞羞脸,还没嫁呢,就已经吃着碗里的,帮我看着锅里的了。”

    张德华也笑道:“你看看锅里什么好吃的,我就给你捞上来呀。”

    两人又在一起取笑打闹,就像儿时玩耍一样。

    且说王嬷嬷去了东府,跟腊梅打招呼,要她明天同意提拔胭脂红霞两人升二等。

    此时已经天黑了,东府议事厅已经关门,腊梅已经回家,王嬷嬷就直奔腊梅家里。

    三年前,来禄娶了腊梅做继室,将院墙和大门都重新粉刷了一遍,粉墙朱门。

    粉墙下,还有一棵柿子树,树枝上的红柿子故意不摘,就等着冬天叶子全部落下来,大雪铺地,堆满树梢,树枝上一颗颗红柿子就像灯笼似的,粉墙红柿白雪,非常好看,就像是一幅巨大的画卷。

    丫鬟照水见王嬷嬷突然造访,很是惊讶,连忙将王嬷嬷迎接到大堂里坐着,说道:“来禄去外头应酬了,只有腊梅姐姐在家。”

    王嬷嬷说道:“我不去大堂坐了,怪冷清的,我就一句话跟腊梅交代,说完就走,你连茶都不必泡。既然来禄不在家,我就直接进里屋找腊梅。”

    说完,王嬷嬷就直接往正屋快步走去,照水连忙在后面一路小跑着跟着,大声说道:“嬷嬷慢点走!小心地上滑!”

    王嬷嬷眼睛不好,夜里尤甚,听闻路滑,就慢慢的走了,怕摔跤,大小姐快出嫁了,她必定要“镇守”后方,不能有任何差错。

    慢慢走进正屋,一股暖香袭来,外甥女腊梅也迎过来了,“姨妈,怎么大冷天的夜里来找我了,有什么急事吗?”

    王嬷嬷看着腊梅披散着头发,没有梳髻,两腮酡红,白绫小袄也敞着怀,没有系带,小袄上绣着腊梅迎春,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肩头上,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起来,问道:“怎么睡得这么早?”

    腊梅说道:“周夫人病了,这两天就我一个人忙,累死了,晚上胡乱吃了两口就躺下,还没睡着呢,就听说姨妈来了。”

    王嬷嬷吸了吸鼻子,“你卧房里熏的是什么香?好浓郁的香气,都飘到这里来了。”

    腊梅说道:“我也不知道,随便抓了一把放在熏笼里。”

    眼睛不好的人,嗅觉和听觉会很灵敏。

    王嬷嬷说道:“好像是合欢的味道,合欢香能够宁神助眠,难怪这么早就睡了。”

    腊梅呵呵笑了两声,“歪打正着,用对了。”

    这时,王嬷嬷耳朵一竖,“卧房里好像有声音,瞧瞧去,别是闹老鼠了吧,冬天睡觉的时候,就脸露在外头,老鼠会啃脸的。”

    腊梅连忙伸手道:“不是——”

    王嬷嬷眼神虽然不好了,但是她身体很好,每天饭后打八段锦,敏捷的很,腊梅连王嬷嬷的衣角都抓不住,眼睁睁看着姨妈走进卧房。

    【作者有话说】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女孩们的友谊在这个阶段最纯粹,意气风发(虽然我也晓得你们八成对另一件事更有兴趣)

    第68章 第六十八回:鸳鸯账中鸳鸯成双,顽学生练字巧偷懒

    第六十八回:鸳鸯账中鸳鸯成双,顽学生练字巧偷懒

    来禄和腊梅只是搭伙过日子,名义夫妻,两人一直分房睡,来禄睡在书房,腊梅睡正屋的卧室,所以王嬷嬷进出卧房并无任何避讳之处,反正男主人不睡这里。

    王嬷嬷走进卧房,见案头一对红烛灯火摇曳,鸳鸯账里,一床鱼戏莲叶绣被胡乱堆成一座小山,并没有见到老鼠。

    腊梅快步跟在后头,说道:“我就说不是老鼠吧。”

    王嬷嬷说道:“可是我刚才明明听到声音了。”

    腊梅说道:“可能是屋檐下的冰凌掉落的声音吧,前些天来禄差点被檐下掉的圆锥冰凌砸了脑壳。”

    王嬷嬷心道:砸中了才如你的愿呢,升官发财死老公。

    王嬷嬷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三年前,腊梅嫁给来禄,那时候姐姐姐夫已经去沧州荣养去了,这喜房是她亲自看着铺的,也是她亲自从松鹤堂送嫁,现在,三年过去,已经是物是人非,姐姐姐夫都死了。

    很奇怪,人死之后,过去的再多的恩恩怨怨渐渐淡去,曾经拍桌子相骂、反目成仇、甚至白刃不相饶的亲姐妹,姐姐惨死之后,现在王嬷嬷对姐姐的恨意都消失了。

    只记得她是姐姐,只记得小时候母亲早逝,长姐如母,姐姐对她的各种好处。

    王嬷嬷触景生情,说道:“下个月初八就是你父母的百日祭,府里不准私祭,要去外头办百日祭,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人死后,除了过头七,七七等重要日子,满一百天时也要念经烧纸做水陆道场,这几个特殊的日子都要好好操办,悼念亡者。

    只是,身为家奴,忠孝都要先给主子,即使是最顶端的家奴,也不能在主人的府邸里私祭,禁止一切烧香烧纸等祭祀活动。

    就连戴孝、穿素服等等,在明面上也是不可以的。

    腊梅作为东府大管家娘子日理万机,见许多人,故,依然是日常的打扮,穿金戴银,遍身绫罗,连屋子的布置依然是喜庆的,没有用素净的颜色,以免落人口舌。

    腊梅说道:“年底我和来禄都忙,爹娘的百日祭都交给来春去预备了,他说已经和咱们家庙怀恩观的张道士谈好了,在怀恩观里办百日祭,百日祭需要用到的纸扎房子仆人、黄纸、金银元宝、金山银山等等东西来春已经采买齐全了,都已经送到怀恩观,就等着咱们去烧。”

    “那天就咱们家自己人,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姨妈您和姨爹,一共五个人,上午诵经做法事,超度亡灵,下午摆祭品,烧香烧纸扎。”

    来春就是腊梅的继子,比她小四岁。

    王嬷嬷点点头,说道:“来春办事还是靠谱的,过年的时候各大寺庙香客太多了,又恰逢庙会,人挤人。还是咱们自己的家庙怀恩观清净,如果当天事情办的太晚了,关了城门,咱们还能在祭屋里过一夜。”

    腊梅说道:“翠微山祭屋现在是石榴的老子娘看着,收拾的干干净净,随时可以住人。”

    定了百日祭这桩家事,王嬷嬷就说今晚来的正事了,“明天姚黄会来你这里办事,升梅园的红霞和胭脂为二等丫鬟,你准了便是。”

    腊梅纳闷,“红霞升二等板上钉钉的,毕竟是我外甥女,但胭脂——我实在不明白,姨妈告诉我呗。”

    王嬷嬷说道:“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以前你爹娘也晓得,现在你既然当了大管家娘子,有些张家的禁忌你要知道,以后办事心里有数,胭脂的出身是这样的……”

    王嬷嬷从石家的抄家灭族讲起,道出了胭脂母亲的外祖家是武安侯府郑家的事情。

    “……因而这事,两府侯爷侯夫人都知道,提拔胭脂,周夫人也会同意的,好歹看在武安侯的面子上,给碗安生饭吃。”

    腊梅听了,很是感概,“胭脂的相貌,梅园里最出挑,不争不抢、不声不响做事的性格,一手好女红,做事不怕脏不怕累,红霞说,胭脂经常一个人打扫仙鹤的圈舍,把仙鹤们照顾的很好,谁会想到一个家生子居然有这样的出身。”

    跟外甥女打了个招呼,王嬷嬷事情办完,就要走了,腊梅回去要穿大毛衣裳去送姨妈,王嬷嬷忙按住她,说道:“晚上冷,你又刚刚起床,小心热身子遇冷风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用你送,你忙了一天,快回去躺着吧,明日又有一堆事要忙,这一天天的家务事是搞不完的,别累坏了身子。”

    自从姐姐死了,王嬷嬷血缘的亲人只剩下腊梅一个,当然要替她着想。腊梅没有坚持,就要照水提着灯笼,把王嬷嬷一路送到颐园门口。

    王嬷嬷晓得自己的眼神一日不如一日,没有推辞,扶着照水的胳膊走了。

    正屋恢复了平静,腊梅回到卧房,看着鸳鸯账里堆成小山的鱼戏莲叶绣被说道:“出来吧,亏你寻得这个好地方,差点就露陷了,藏都不会藏,笨死了。”

    被子纹丝不动。

    腊梅揭开被子,说道:“赶紧出来!憋不死你!”

    里头是空的,没有人。

    藏哪儿去了?

    腊梅打开一扇扇柜门,伸手拨拉着堆得满满的衣橱,她陪嫁丰厚,衣裳穿一辈子都穿不完的,堆满了衣服,很难藏得住一个大活人。

    腊梅满屋子找,还说道:“你快出来吧,都这么大了,还当自己小呢,和我玩躲猫猫的游戏。”

    腊梅找啊找,还推开窗户,看是不是跳窗逃走了,看外头有没有人,甚至连马桶的盖子都揭开了!

    笑声从头顶传出来,一个男人说道:“跳窗是不可能跳窗的,天寒地冻,又来不及穿衣服,在外头得冻成冰凌。还有,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能躲进马桶里吧?那地方能藏人嘛。”

    腊梅抬头寻声看去,那人趴在房梁上呢!

    腊梅说道:“这位梁上君子,躲在上面很好玩吗?都舍不得下来。虽说屋里暖和,但你什么都没穿,冻坏了可怎么得了,快下来吧。”

    那人说道:“梁上君子是小偷,我今天就做一回梁上君子,不偷东西,专门偷人!”

    那人年轻力壮,身体矫健,一个鹞子翻身,顿时字面意义上的鸡飞蛋打,从房梁上翻下衣柜顶,再从衣柜顶滑下来,皮肤摩擦着木料,发出吱吱的声音——原来这就是王嬷嬷听到的老鼠吱吱声。不是老鼠爬床,是汉子上梁。

    那人从衣柜滑落在燃着一对红烛的桌子上,又从桌子跳到地下,把腊梅轻松拦腰抱起,偷到床上去了。

    蒙上鱼戏莲叶的绣被,绣被上的红鲤鱼和莲花随波翻滚荡漾。窗外粉墙霜枝红柿,窗内腊梅迎春,耕牛拖着爬犁,吭哧吭哧犁地。

    这真是:才聊怀恩观里送白骨,转眼鸳鸯账下卧鸳鸯!

    这人间,终究是活人的人间,死了就死了,万事成空,活着的人继续沉沦在七情六欲之中。

    腊月二十九,中午的时候,消息灵通的如意就得到了胭脂红霞一起升二等丫鬟的消息。

    此时,如意在紫云轩练字呢,为什么她不在自己的承恩阁呢?

    这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且说二十七日起,如意一个人在承恩阁练字。

    她不想练字,快过年了,所有家奴都心浮气躁的,如意也不例外,她连当差都没心情了,反正月钱都放出去了,放假排班也做了,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完成,她每天都在倒着数日子,盼望着放假回家过年团圆,还练什么字啊!

    但一等大丫鬟的诱惑实在太大。

    可诱惑再大,如意又想起这三年来,王嬷嬷欺骗她的遭数——这话到底算不算数?把字写好看了就能当一等大丫鬟?感觉没这么简单!

    但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如意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一会拿着鸡毛掸子给桌面扫灰,一会把案上的笔墨纸砚换个位置摆一摆,一会口渴了要喝茶,茶喝多了自然要去马桶方便。

    方便之后要洗手,洗了手要倒沤子壶,用沤子抹手,抹了手就凑在鼻尖闻着沤子的香气,一直闻到香气都散了,好容易坐下来练字。

    她先翻着《金刚经》的手抄本字帖,一页页的看,佛经她看不懂,她只想寻找一面字最少且字体构造最简单的抄——这样能省点力气。

    聪明人一旦决定偷懒,那就是相当的懒。

    终于找到了!

    如意把一面写着“世尊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即非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名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的书卷用镇纸压在书角,开始抄写。

    这一页字的笔画最少。

    柿子选软的捏,练字选最简单的写。

    她先把纸蒙在抄本上面,一笔一划慢慢的描,她没有上过学堂,不晓得该怎么练字,只是很朴素的认为,练字和绣花差不多,照着花样子描就是了,模仿的越相似,字就写的越好。

    至于什么见字如面,要写出自己的风骨之类的,她一概不知,只晓得模仿。

    在描写的时候,这一面书卷上的字,她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是写在一起,她领悟不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些人既看见了,又说没看见?最后又说看见了?

    如意在心中呐喊:这些个我,人,众生,还有寿者,你们到底看没看见啊!

    或许是佛经太深奥,我看不懂——我读到的内容就是一群人坐着唠嗑,连看没看见都唠不明白,一个个就像王嬷嬷似的得了白雾移睛的眼病,眼里只有黄昏和黑夜,连自己看不看的清楚都说不准的。

    还是话本小说好看啊!故事写的太有趣了,

    想到这里,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了一大半都没再继续描画,如意停止临摹,把上回从书坊里买来的话本小说《陆公案》找出来,重新看一遍,心想我就看一个案子就停,再去抄经书练字。

    这叫劳逸结合嘛,总得找点乐子,否则,一直临摹这些看不懂的经文能把人逼疯了。

    看完一个案子,抬头看天色尚早,就再看一个……等到如意看够了,重新提笔练字时,蝉妈妈提着食盒回来了,“快收拾收拾,要吃中午饭了。”

    吃饱了饭,是不是得走两步消消食啊!刚吃饱就坐着,头晕的只想伏案睡觉,拿不动笔。

    人一旦有不想做但必须要做的事情,就会情不自禁的喜欢上干别的事,比如喂鸟,如意拿着中午的剩饭喂山上的麻雀,喂的可起劲了。

    蝉妈妈很诧异,“如意啊,你不是说不要在承恩阁喂鸟雀,怕这些鸟儿吃习惯了,动不动飞过来要食吃,鸟粪落在承恩阁地上、楼梯上不好打扫吗?

    如意尴尬的笑,“偶尔为之,不打紧的,再说……再说这大过年的,给鸟雀吃顿饱饭吧。”

    很多不寻常的事情,都能用“这大过年的”来解释。

    蝉妈妈也是一笑,看破不说破。

    散步喂鸟消食,把困意赶走了,如意浑身不情愿的回到书桌,看到桌上似乎有浮灰,就拿着鸡毛掸子扫灰——然后,几乎把上午磨磨蹭蹭做的闲事重复了一遍。

    冬天日子短,她只把这段“见见见”的话抄了三遍,天就黑了,收拾书桌,准备吃晚饭。

    第二天,就是重复第一天。

    故,在腊月二十九这天,王嬷嬷要如意拿着这两天练的字给她瞧瞧时,看着如意所交出来的两天功课,王嬷嬷大发雷霆!

    王嬷嬷挥舞着鸡毛掸子,把案头的账本拍的闷声作响,恨不得把如意打一顿,骂道:

    “你这两天练字练了个啥?抄了一堆我见!人见!众人见!就知道见见见!”

    王嬷嬷生的一双儿女都夭折了,没能长大,没有尝过被子女气的滋味,都在如意这里气成河豚了,怎么这家伙就是不听劝呢!我都是为她好啊!这字又不是给我练的!

    如意心虚,怯生生的说道:“那个见字,和字帖上写的很相似了,可见练一练还是有进步的。”

    王嬷嬷说道:“我不信你这两天在承恩阁里乖乖练字,从今天起,你每天上午都要来紫云轩,我会盯着你练字。”

    如意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您这么忙,承恩阁里有蝉妈妈盯着我就是了。”

    王嬷嬷说道:“你别在这里装蒜,我还不知道你的想法?你就是不信我会提拔你当一等大丫鬟罢了,否则,以你的聪明,这两天怎会练的只有一个见字能稍微上得了台面?”

    王嬷嬷不愧为老狐狸,一眼就看出小狐狸的意图。

    这小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见不到好处,她是不会动真格的。

    王嬷嬷正色道:“我说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会兑现承诺。再说如今我要提拔谁,就一句话的事。比如梅园的胭脂和红霞,原本只能提红霞一人当二等丫鬟,我跟腊梅打个招呼,连胭脂也一并提二等了,你还质疑我说话不算数吗?”

    “真的!”如意听到这个好消息,顿时比自己提了一等还高兴!“我这就去梅园给胭脂红霞贺喜!”

    王嬷嬷说道:“你上午就在这里练字,中午把字交给我瞧瞧,我点了头你才能踏出紫云轩。”

    王嬷嬷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功课做不好,就不要如意出门。

    如意只得坐下练字,一上午,练了十五张纸,挑选了五张觉得还凑合的,交给王嬷嬷过目。

    王嬷嬷提起朱笔,圈了几个字,“就这五个字还行,其他都没法看。”

    如意怯生生的问道:“我可以去找胭脂红霞了吗?”

    王嬷嬷说道:“明天继续过来练字。”

    那就是答应了!如意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王嬷嬷问道:“都中午了,你不在紫云轩吃了饭再走?”

    如意说道:“不了,我请胭脂红霞去大厨房吃小炒去!”

    如意就像没了笼头的野马,霎时连练字的枯燥都忘记了,直奔梅园,恭喜胭脂红霞。

    正好,路上迎面遇到了花椒,两人相视一笑,如意说道:“花椒姐姐也去了梅园贺喜啊。”

    花椒笑道:“是啊,我刚刚去梅园送了她们两个贺礼,坐着说了一会话,这会子要回松鹤堂。现在,我,你,胭脂红霞都是二等了——我以为你早去了呢,怎么现在才来。”

    如意含含糊糊说道:“紫云轩有些事,被绊住了。”

    因字丑被留堂练字的事情有些丢人,如意不想说。

    花椒说道:“胭脂也是这么猜的,让她猜中了,你赶紧去吧,她们还等着你。”

    辞别了花椒,如意继续往梅园跑,气喘吁吁的到了两人住的屋子,“你们……先都别吃饭……我带你们吃小炒去!”

    红霞大笑,“说曹操曹操到,胭脂说你一定被王嬷嬷绊住腿了。”

    胭脂给如意倒了茶,“你坐下先歇一歇,瞧瞧额头都是汗。”

    胭脂红霞当然比花椒更亲近,当着这两人的面,如意就不装了,她扭了扭酸痛的手腕,“王嬷嬷要我练一上午的字,写的不满意不准走,手都写疼了。”

    红霞哈哈大笑,“你将来必定蟾宫折桂,考状元做官去!你要是富贵了,可别忘记提拔我们呀。”

    胭脂瞪了红霞一眼,”你别打趣她,我看她是真疼了。“

    如意笑道:“要是女子也能考科举做官,不在困于闺阁之中,我才不用王嬷嬷监督,自己早开始勤学苦练了,还等着现在。”

    【作者有话说】

    写每天的更新之前,我都要走一遍如意磨磨蹭蹭的流程,干啥都可以,就是不想摸键盘。码字两小时,摸鱼能摸六小时,我有罪啊啊啊啊啊

    第69章 第六十九回:柳叶鲊臭味要相投,叛逆女点菜气亲娘

    第六十九回:柳叶鲊臭味要相投,叛逆女点菜气亲娘

    如意在喝茶的时候,眼睛扫了屋子一圈,炕上,桌上摆放着各种贺礼,上等一些的,例如花椒送的一匹锦缎,实惠一些的,有自己的针线等等。

    胭脂拿出一支笔,把礼物一一登记造册,什么东西,谁送的,连一方手帕都不放过。

    胭脂的字当然是亡母郑姑娘教的,底层家奴,家里没有藏书,和如意一样,都是拿着每年的历书学认字,只是郑姑娘生了长生之后身体就不好了,精力有限,教的不多,胭脂认的字就没有如意多。

    不过胭脂写的字很端正,一笔一划,就能瞧得出是指点过的,比如意写的好看多了。

    如意赞道:“胭脂记性真好,几十样贺礼呢,亏你还记得清什么东西是谁送的,要是我,一上午乱哄哄来这么多人贺喜,我早忘记了。”

    红霞说道:“胭脂也太仔细了,又没有几样贵重的东西,把贺礼收拾起来得了,咱们吃饭去。”

    胭脂说道:“这是人情,将来都要还的。别人送了什么礼,将来回赠个差不多的,你来我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到时候别送错了,送的简薄,得罪人;送的过于隆重,人家会瞎想,以为咱们有事要巴结人家。”

    如意用袖子遮住眼睛,“哎呀,练了一上午的字,别让我看见纸和笔了,我的手腕莫名开始疼起来。”

    胭脂说道:“你去炕上躺着去,不往我这里瞧便是了。”

    如意脱鞋上炕,歪在一个大引枕上长吁短叹,像一只毛毛虫似的蛄蛹、翻滚,“怎么还不过年啊,怎么今天才二十九啊,今天是三十该多好。”

    胭脂登记人情薄的时候,红霞把散在屋里的贺礼一件件收在柜子里,听如意盼过年,红霞说道:“我跟你想的一样。”

    如意问道:“你们升了二等后,就可以一人住一间房了,想好了挑那间屋子住?”

    红霞说道:“我和胭脂商量好了,依然住在一起。住在隔壁的豆绿姐姐明年二月就要陪着大小姐嫁到定国公府去,到时候隔间就归我们,我们把平日用不着的箱笼家伙,换季衣裳等等都堆到隔间,当小仓库用。”

    张德华的四大陪嫁丫鬟是姚黄,赵粉,豆绿和石榴。

    胭脂红霞两个人这三年相处成亲姐妹似的,不愿意分开。

    等两人把贺礼整理完毕,如意带着她们去了大厨房,又使用了她的点菜特权。

    但大厨房的总管严嬷嬷亲自过来招呼三人,还给了她们一个安静温暖的小隔间,说道:

    “胭脂红霞升二等,今天你们三个随便点菜,都记在我账上,算我送给你们的贺礼。”

    不用说,又是看在红霞的面子上,东府大总管的外甥女啊,连严嬷嬷也奉承她,胭脂没有这么大面子。

    这一下,做东的人实际成了红霞,如意反而是客人了。

    红霞笑嘻嘻的,“那我今天可要敞开了点啦,严嬷嬷可别心疼。”

    红霞看起来大大咧咧,但从不做出格的事情,平日吃够了份例想换口味,都是拿钱来大厨房现点菜,不拿姨爹姨妈压人,严嬷嬷愿意奉承她这种从来不仗势欺人的副小姐,说道:

    “有什么舍不得的,姑娘们的好日子,就是龙肝凤髓我也拿的出。”

    做东的红霞先问胭脂如意,“你们想吃什么?”

    如意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说道:“我手腕不舒服,以形补形,来个烧蹄筋吧,要烧的软软烂烂的。”

    严嬷嬷做事比较严谨,问道:“葱烧,酱烧还是家常烧?”

    如意说道:“葱烧,冬天的山东大葱是甜的,烧蹄筋最好吃了。”

    胭脂说道:“大冷的天我就想喝一个热乎乎的鲫鱼汤,多放胡椒,放在锅子里一起端上来,白菜、豆腐、粉丝、蘑菇另外用小盘装上,我们自己煮。”

    严嬷嬷说道:“这个鲫鱼汤锅子最简单——是保留整条鱼呢,还是鱼肉鱼骨头都滤出来,只留鱼汤?”

    胭脂说道:“如意不爱吃到骨头,就滤了吧,只喝鱼汤。”

    胭脂总是能考虑周全。

    最后是红霞,红霞说道:“严嬷嬷擅长做鲊菜,京城的菜馆我都吃遍了,做的鲊菜都不如严嬷嬷做的好吃,我就点个柳叶鲊吧。”

    鲊菜,就是用米粉裹住肉、内脏,比如猪大肠等,或者蔬菜,加盐等调料,放在容器里发酵,在“腐烂”的过程中会产生一种独特的酸爽滋味,肉和菜的口感也变得绵软,就像腐乳似的,这种混合的口感就像美味聚集在舌尖开宴会。

    做鲊菜需要手艺和经验,稍有差池,就成一缸子腐烂发臭的垃圾,吃了轻则拉稀,重则中毒而死。

    就像鱼香肉丝没有鱼,蚂蚁上树没有蚂蚁和树一样,柳叶鲊里也没有柳叶。

    柳叶鲊就是把瘦肉和猪皮用一比三的比例切成柳叶般的细丝,用盐和米粉包裹均匀,然后用包粽子的箬叶包裹住,夏天放在缸里发酵七天左右,现在冬天天气冷,就要把缸子埋在炭灰堆里保温。

    鲊肉发酵好之后,打开箬叶,将里头柳叶般的鲊肉放在锅里炒,或者连箬叶一起,就像蒸粽子似的放在锅里蒸也行。

    柳叶鲊有种独特的味道,喜欢的闻到吃到是鲜味,不喜欢的觉得是臭味。

    严嬷嬷笑道:“你还真会吃,我前几天刚做了一坛子柳叶鲊埋在炭灰里头,如今应该腐的刚刚好,你要蒸还是炒?”

    “蒸。”红霞说道:“我喜欢吃原味的。”

    严嬷嬷下去交代厨房去做鱼汤锅子和葱烧蹄筋,柳叶鲊她要亲自开坛,拿出来上蒸笼,这种鲊菜稍有不慎,就散发着一股尸臭,比屎还臭,因而腌制发酵开坛都是她一手操办,从来不交给别人。

    红霞问如意和胭脂,“你们吃得惯鲊肉吗?不喜欢的人会觉得很臭。”

    如意说道:“我吃过大厨房的鲊肉,很喜欢,那次是跟着王嬷嬷吃的,后来我也点过几次。”

    胭脂说道:“我虽没吃过,但我喜欢臭豆腐和腐乳,这鲊肉不会比臭豆腐还臭吧。”

    红霞和如意一起说道:“当然要更臭了!”

    上齐了菜,胭脂先尝了一口柳叶鲊,那东西一入口,猪皮的弹软和似乎发酵成猪肉泥的瘦肉的软烂在舌尖上拜堂成亲洞房,然后生出一个叫做美味的东西来,在口腔里满地打滚,令人口舌生津。

    胭脂的眼睛都亮了,“好吃的,我也很喜欢。”

    如意拍手道:“真好!咱们三个算是臭味相投了!”

    红霞松了一口气,说道:“咱们三个真是难得,能够吃到一个桌上,难怪能够成为朋友,来,我们以鱼汤为酒,先干一杯!”

    三人吃的高兴,又是长身体的年龄,散席的时候,一盘子柳叶鲊连渣都不剩。

    饭后,三人扶着吃饱的肚子,在十里画廊里散步消食闲聊。

    如意说道:“大小姐出嫁后,轮到二小姐掌管梅园,你们两个都归二小姐管。二小姐房里的大丫鬟红桃跟我关系素来不太好。只不过,我在紫云轩,她在二小姐屋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我担心红桃恨屋及乌,找胭脂的麻烦。”

    红桃当然是水果派的人,水果派最恨牡丹派,如意是不叫牡丹的牡丹,两人就对上了,在二小姐刚刚搬进颐园时有过交锋。

    如意担心红桃,是因以红桃的地位,她还不够资格晓得胭脂的真实出身啊,不知者无畏,万一她欺负胭脂呢。

    “她敢!”红霞眼睛瞪得像铜铃,“有我在呢,红桃不敢放肆,再说我们两个过了年就是二等丫鬟了,不是她轻易打的骂的人。”

    如意说道:“我知道你会出手,只是只有千年做贼的,没得千年防贼的,我想着与其防着红桃,不如先了解红桃。红霞,你是东府的人,消息灵通,你就暗中把红桃的优点缺点、家人朋友,仇人是谁等等搞清楚了,都告诉我,我好有个应对。”

    “红桃如果老老实实的,那最好不过,如果她想要对胭脂做点什么,我就把她的手脚打回去。”

    红霞当然应下了。

    胭脂看着两个好朋友都在为她打算,心下感动,“我运气真好,小时候在四泉巷和如意一起长大,进颐园当差第一天就遇到了红霞,这三年和你们在一起,就没受过什么委屈。”

    如意伸出手指头,点了点胭脂左眼下的嫣红的胭脂记,笑道:“你这颗胭脂记长得好啊,算命看相的人都说是福相,鸿(红)运当头嘛,所以一直遇到好人。”

    红霞说道:“是因胭脂你是个好人,善良勤快,心灵手巧,总是为别人着想,你对我们好,我们当然也对你好,大家彼此照应着,才有今日三人的友谊。倘若遇到那种只会掐尖要强,恨不得所有人都围着她一人转,这种人就是脸上长一百颗胭脂记,我们也懒得理会呢。”

    三个女孩热情的聊着天,她们都觉得臭味相投三人的友谊能够延续一辈子。

    事实上,也确实跟着一辈子,她们永远都是对方的依仗和依靠。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次日,就是大年三十,如意一早起来,直奔紫云轩,王嬷嬷要她去练字。

    今天也是如意娘在大厨房做锅塌豆腐的日子,如意练着字,心已经飞到母亲身边了。

    王嬷嬷乘她不备,又悄没声站在身后,把她的毛笔抽走了!

    如意看着一手墨汁发愣,王嬷嬷说道:“字写的不过关,就在紫云轩写一天。”

    如意不死心,还想争取,“这大过年的,大家都忙,就我闲着练字,多不好啊。”

    王嬷嬷懒得听她三寸不烂之舌狡辩,啪的一下,把书房门一关,还贴个封条!

    如意就像被压在五指山的孙悟空,纵使一身本领,也动弹不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家奴们都盼着过年,主子这边,过年要从早起开始。

    大年三十除夕,老祖宗,东西两府的侯夫人和大少奶奶夏氏这四个有诰命的夫人早早起来,按照各自的诰命品级装扮,穿着十几层繁琐的礼服,头戴好几斤重的金珠玉翠翟冠。今天,她们进宫朝贺,朝见张太后和夏皇后。

    单是穿衣打扮就至少半个时辰呢,所以必须早起。

    其实,京城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进宫朝贺是在正旦那日,也就是明天大年初一,但张家是外戚,除了正旦,大年三十一大早也要进宫朝贺,也就是说张家连续两天都要进宫朝贺。

    大年三十,张家有诰命的女人要和京城其他外戚女性,简称外命妇,以及公主亲王妃郡王妃等等皇室自家人,简称内命妇等一起进宫朝贺,朝见张太后和夏皇后。

    总而言之,大年三十的进宫朝贺的诰命夫人都是皇家自己人或者亲戚,个个沾亲带故。

    大年初一,正旦日,进宫朝贺的是京城所有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各位看官,这下说的很清楚了吧。

    按照规矩,诰命夫人进宫时,身边可以带着一个侍女,不过,诰命夫人们通常用女儿或者儿媳妇代替,一来是让晚辈开眼界,见世面,二来诰命夫人们朝贺,京城最顶端的贵妇们齐聚一堂,也是一个难得的交际场合。

    老祖宗选择带着大小姐张德华——因为张德华马上就是定国公夫人这种一品的诰命夫人,将来遇到重大庆典,也是要按品妆进宫朝贺的,她要带着张德华熟悉进宫朝贺的礼仪啊,每一步都不能走错,每一句话都要再三琢磨。

    诰命夫人,尤其是京城顶级的诰命夫人,没有那么好当。

    东府周夫人当然是要亲闺女二小姐张言华陪着,如今继女张德华说了大明最好的亲事,周夫人不甘心啊,想给女儿物色一个差不多的女婿,进宫朝贺的诰命夫人们谁有可能是女儿未来的婆婆呢?

    周夫人自觉为了女儿操碎了心,但是张言华并不领情,她打着呵欠,“娘,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困啊,能不能让其他人陪你去朝贺。”

    周夫人恨铁不成钢,“张家三千金去了两个,就你不去?别人还不知怎么在背后议论你。把这片百年老参压在舌头底下含着,精神点!见了其他认识的诰命夫人要主动打招呼,别杵在原地像根棍子似的,你小时候见客,还经常躲在我裙子后面——”

    “娘!”张言华恼怒了,“您再说我的不是,我就跟老祖宗说,我肚子疼,不去了!”

    周夫人只得闭嘴。原本只是想教教女儿,但总是说着说着,教育成了教训,开始数落女儿的不是,甚至连小时候犯了错也一并说出来,张言华最烦母亲这样数落她!

    最终总是以母女争吵结束。

    西府崔夫人要三小姐张容华陪着,崔夫人的目的和周夫人一样,张容华今年也十六岁,崔夫人是嫡母,有责任为容华寻一门好亲事,尽到自己的责任。

    张家三千金穿衣打扮也都是一样的,穿一身石榴红,头上插戴着点翠镶宝石的金凤。

    老祖宗是昌国公夫人,周夫人是寿宁侯夫人,崔夫人建昌侯夫人,三人都是一品夫人,穿戴一样,霞帔上是云霞孔雀纹,钑花金坠子,头戴金珠玉翠五翟冠。

    最后是东府大少奶奶夏氏,因大少爷的官衔目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三品的武官——当然,这个只是头衔而已,没有实权。

    不过,夫贵妻荣,夏氏因丈夫这个头衔,也封了三品诰命夫人,有资格进宫朝贺。

    夏氏穿的霞帔是云霞鸳鸯纹、镀金钑花金坠子,头戴三翟冠。

    对于大年三十的朝贺,夏氏很期待,因为她可以见到大姐姐夏皇后啊,夏家三姐妹关系也很亲密。

    夏氏目前只有个一岁多的儿子张瑶,没有女儿,张家就三千金,没有其他小姐们可以伴随进宫,就把媳妇子魏紫带上了——魏紫如今已经嫁给夏氏的陪房夏收,东府目前都称呼魏紫夏收家的。

    魏紫嫁给夏收之后,也立刻怀孕生子,她的孩子比夏氏的儿子只大三个月,当夏氏的儿子张瑶出生后,魏紫就把自己的儿子交给其他奶娘养着,她给张家的重孙张瑶当了奶娘,悉心照顾。

    魏紫一举一动都复制着王嬷嬷的人生,俨然是第二个王嬷嬷!将来大小姐张德华屋里的姚黄跟着陪嫁到定国公府,也会重复魏紫的一切,成为第三个王嬷嬷。

    魏紫做人做事都滴水不漏,把张瑶养的白白胖胖,从未生病,夏氏很喜欢忠心可靠的魏紫,甚至连自己的陪嫁丫鬟都靠后了,这次进宫朝贺,就带着魏紫。

    四个诰命夫人都在松鹤堂集结,老祖宗把儿媳妇,孙媳妇们的品装打扮都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误,点点头,说道:

    “这里有点心,你们先垫一垫,进宫之后下了马车,要走很长的朝贺之路,天气又冷,穿着厚重的礼服,戴着沉重的翟冠,不能空着肚子,否则会体力不支晕倒的。”

    儿媳妇孙媳妇都说已经在房里吃过了。

    一道进宫二小姐张言华撒娇:“老祖宗,我还没吃饱,我娘不让我吃太多,说上厕所麻烦。那里就麻烦了嘛,咱们家太后娘娘在宫里头、大嫂子的亲姐姐夏皇后也在宫里头,难道咱们要个马桶,那些宫女太监都不给?”

    周夫人忙使了个眼色,“言华,别瞎说话。”

    隔辈亲,老祖宗本来就对这个大儿媳妇有诸多不满,看到周氏呵斥宝贝孙女,心下不悦,加上人老了,会变的固执,不让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老祖宗抚着张言华的手,说道:

    “别饿着我的乖孙女,你想吃什么?跟你芙蓉姐姐说,她命人送到马车里慢慢吃。至于上厕所,我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了,那些宫女太监都认识我,我当祖母的,给孙女要个马桶,他们都抢着给。”

    有了老祖宗当靠山,张言华叛逆之心肆无忌惮的上来了,笑道:“我想喝皮蛋瘦肉粥,我还想喝豆腐脑,加糖,”

    我非要吃这些容易上厕所的食物!你能把我怎么样!

    看着母亲突然紧张的神色,张言华心里别提多开心了!继续刺激着母亲,“我还想吃橘子,酸酸甜甜的,马车颠簸,闻着橘子皮清新的味道就不晕了。”

    芙蓉笑道:“这就给二小姐安排。”

    张言华喜笑颜开,“多谢芙蓉姐姐。”

    【作者有话说】

    柳叶鲊有尸臭味,划重点,将来要“考”。舟喜欢吃鲊菜,不过只限于素鲊,比如南瓜鲊,藕鲊。肉类的鲊,无论鱼鲊还是肉鲊都不喜欢,总觉得腐烂的味道已经盖过发酵的鲜味了。至于猪大肠鲊,就更无法接受,曾经吃过一口,感觉吃屎也就这个味了——没有贬低这些肉鲊的意思,就是说一下个人的喜好。舟不喜欢,自有其他人喜欢。猪大肠鲊的臭味,至少是榴莲的十倍,嗜臭的读者们可以试试这道菜。

    第70章 第七十回:坐马车世间有百态,遮尴尬皇后发善心

    第七十回:坐马车世间有百态,遮尴尬皇后发善心

    颐园因养着白鹿仙鹤等等祥瑞的缘故,马车等牲口不能进来,一应都是人力推车或者是坐轿子。

    腊梅过来说道:“老祖宗,八顶轿子已经准备齐全,就在松鹤堂门口等着。马车也在颐园后门等着了。”

    颐园的后门,也是北门,直通大街,夫人小姐们要先坐轿子到北门,然后在北门上马车去大明皇宫。

    腊梅现在身兼两职,除了是东府大管家娘子,她还管着老祖宗出门和送礼的事情,好在她年轻,今年也只有二十九岁,年富力壮,两个差事都能办得妥帖周到,再说老祖宗快八十的人,在颐园颐养天年,很少出门。

    进宫朝贺是大事,腊梅要一路跟车,在皇宫外头一直等着主子们朝贺回来。

    老祖宗点点头,看了一眼儿媳妇和孙媳妇,说道:“好,我检查一下她们的品装有无错漏,就上轿走吧。”

    王嬷嬷和芙蓉对视一眼:老祖宗又犯健忘的老毛病了,她刚刚就检查过夫人们的品装啊!

    幸好,除了知情的王嬷嬷和芙蓉,其他人都以为老祖宗是太过谨慎的缘故,所以检查两次。

    儿媳妇和孙媳妇当然十分配合,让老祖宗从头到脚又审视了一遍。

    有惊无险的上了轿,出了北门,上了马车,前头四辆马车是主子们的,后面几辆马车是腊梅等跟车的仆妇。

    张德华和老祖宗坐第一辆马车,老祖宗慈爱的摸着她的手,“你今天早上除了请安,就没说几句话,连你二妹妹撒娇要吃的,你也没开口。怎么,是紧张吗?不应该啊,你以前也经常进宫的。”

    张德华依偎着老祖宗怀里,“不是紧张,我只是想,大年三十和明天正旦进宫朝贺还是张家女,以后再进宫,就是徐家妇了,有些惆怅。”

    老祖宗摸蹭着大孙女的脸颊,“女人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夫家度过的,所以,女人最重要的是嫁的好,这比出身还还重要呢。这门婚事是我和太后娘娘精挑细选出来的,你要高兴才是啊,要不然,就好像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似的。来,笑一个给祖母瞧瞧。”

    张德华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心想,张家是娘家,徐家是夫家,女人这一生,到底那里是自己的家呢?唉。

    第二辆马车,坐着周夫人和女儿张言华,芙蓉果然命人把张言华点的吃食都装进食盒里抬上马车。

    张言华埋头就吃,周夫人无可奈何,这是老祖宗给的,她不能拦着,只得说道:“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张言华很烦母亲没话找话的数落她,说道:“我在喝粥啊,又不是是吃什么干巴巴的东西,汤汤水水的,谁能被粥噎着?母亲怎么不想点我的好?我就那么蠢吗,能被粥给噎着了!”

    周夫人就是这样,虽说本意是关心女儿,但嘴里说出来总没啥好话,刺激着张言华越发叛逆。

    看着女儿像一只刺猬似的,一听到自己说话,就亮出尖刺刺回去,周夫人很无奈,叹道:

    “我是你的亲娘,私底下你和我拌几句嘴,我不会往心里去,总是会原谅你。等你出嫁,到了婆家,还是如此倔强,婆婆教训你几句,你就回嘴,这可如何是好,别人会怎么议论你呢。”

    一听这话,张言华火上来了,成了火刺猬,“整天就知道教训媳妇的人家,我还嫁个屁!我还没出嫁呢,母亲就天天想象我在婆家被磋磨,就不能希望我过得好吗?想象着我被婆婆教训虐待,您心里舒坦了?”

    周夫人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你亲娘,怎么会咒你呢,我都是为你好。”

    张言华哈哈大笑:“为我好,每次都是为我好。母亲每次都拿婆家如何如何来恐吓我,既然如此,我不嫁了便是,我剃头做姑子去!”

    周夫人快要把张言华逼疯了,自己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牢牢占据了孝道和德行,居高临下的审判着张言华。

    周夫人说道:“你是侯门女,如何能守在青灯古佛之下?别说是我,就连最疼你的老祖宗也是不容许的。快别说这些糊涂话了。”

    母亲说的没错,老祖宗认为疼孙女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孙女找个好人家嫁了,终究是要嫁人的。

    张言华依旧怒火冲天,看似强势,但她实际已经败了,她浑身都是刺,但周夫人是个软绵绵的面团,无论张言华如此刺她,她都是个面团,很快就自我愈合了,张言华身上的刺反而糊上甩都甩不掉的面团,越刺越多。

    张言华一怒之下,干脆,把食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吃个精光,已经不是喝粥喝豆腐脑了,而是一碗碗的往嘴里倒。

    吃了这些,张言华又开始吃橘子,刚拿了一个橘子,周夫人就说道:“剥完橘子皮,你的指甲缝会变黄,不雅观。你若非要吃,就要后面跟车的腊梅帮你剥橘子皮。”

    我偏不!

    张言华把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卡进橘子,撕拉一下,示威似的,剥了一大片橘子皮,橘子芬芳的香气溢开,周夫人脸都气白了。

    张言华嘿嘿笑着吃橘子,吃了一个又一个。

    其实她肚子已经撑的很难受了,但不吃的话,心里更难受,于是,一路上都没住嘴。

    马车里溢满了橘子皮清新的气味,都盖过了香薰里的檀香。

    第三辆马车,坐着崔夫人和三小姐张容华。

    这对母女是母慈女孝,气氛融洽,是一对“正常”,但又不“正常”的母女。

    崔夫人说道:“过了年,会去几个亲戚家互相走动,你穿戴的衣服首饰,打赏用的荷包都准备好了没有?”

    张容华说道:“朱砂都备好了,写在单子上,回头拿给母亲过目。至于过年走亲戚,大姐姐已经跟我和二姐姐打了招呼,如果我们三姐妹一起去,就穿戴都一样。单独跟着父母走亲戚,就任凭个人的喜好了。”

    凡是张家三千金一起出现的场合,必定是一样的,不会厚此薄彼。

    崔夫人点点头,“很好,你跟着德华学学,这就是大家千金的做派,最简单的做法,往往最不容易出错,将来德华一定能坐稳定国公夫人的位置。”

    总之,大家都在羡慕张德华的亲事。

    第四辆马车,坐着夏少奶奶和魏紫。

    两人一路上都聊着一岁多张瑶的趣事,有说有笑的,并没有提其他,现在她们眼里只有张瑶这个宝贝疙瘩。

    入了宫门,下了马车,天还没有亮呢,老祖宗等命妇都拿着礼部开具的进宫通行的条子,在女官们的安排下,排队进宫。

    不过,老祖宗刚刚下马车,立刻有女官来传张太后的口谕,赐给老祖宗一顶暖轿,准许母亲坐着轿子进去。

    “谢太后娘娘。”老祖宗强忍住泪水,对着女儿张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拜了拜,然后在张德华的搀扶下上了暖轿。

    其余的人就没有这个特殊待遇了,都得靠两条腿走进去!

    走啊走,从黑天一直走到天蒙蒙亮,诰命夫人们虽说都穿着十几层繁重的礼服,但其实这些衣服都不是很保暖,头顶着几斤重的翟冠,在腊月寒天里行走,又冷又累,脖子几乎要断掉。

    但没有人抱怨,这是偌大的荣耀啊。

    朝贺的时辰,是钦天监算好的,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朝贺礼成之后,太后和皇后还有赐宴,留皇室自己人还有亲戚们吃宴席。

    女官们把诰命夫人们引到偏殿休息,等待宴会开席,这时候,憋了一早上的诰命夫人们可以去马桶方便一下了。

    这时,慈宁宫和坤宁宫分别来了两个女官,传达口谕。

    慈宁宫的女官说道:“太后娘娘请昌国公夫人、寿宁侯夫人、建昌侯夫人,还有随侍的人去慈宁宫说话。”

    在这难得的等候宴会时间里,张太后请娘家人去说话。

    坤宁宫的女官说道:“皇后娘娘请夏淑人去坤宁宫说话。”

    一品二品诰命都称为夫人,三品是淑人。

    夏皇后要亲妹妹过说说体己话。

    于是,张家的女人们分头行动,老祖宗依然坐上了暖轿,张德华跟轿,崔夫人和张容华紧随其后。

    周夫人也赶紧拉着女儿,要她快点走。这时,二小姐张言华捂着小腹,蹙着眉头说道:“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周夫人一听,立刻着急了,又开始数落女儿,“我就说你别乱吃东西,你非不听,这不肚子就疼起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办才好!”

    张言华躬着身子,“不是吃东西的缘故,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急得如热锅蚂蚁似的周夫人就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孩子怎么还犟嘴呢!”

    此时,老祖宗的暖轿,还有崔夫人母女都走在前头了,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风波。

    倒是往坤宁宫皇后正殿走的夏少奶奶注意到了小姑子张言华尴尬的姿态,于是走近过去,耳语道:“你是不是来月信了?”

    张言华委屈的点点头,“是,大嫂,刚才坐马桶的时候发现的。不知怎么提前了七天,我没有准备。”

    张言华心道:难怪今天早上如此暴躁,除了母亲喋喋不休的原因,还因我要来月信了,以往每次都这样,来之前心情都不好。

    夏少奶奶对周夫人说道:“太后娘娘有召,婆婆赶紧去慈宁宫吧,不要误了时辰。前面就是坤宁宫正殿,比较近一些,我带着小姑子去皇后娘娘那里换衣服,等换妥帖了,自有女官把她带到慈宁宫见太后娘娘去。”

    幸亏有这么个大儿媳妇,否则,女儿就要出大丑了,周夫人虚惊一场,说道:“只能如此,我先走了,言华就交给你。”

    夏少奶奶点头道:“婆婆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姑的。”

    于是,魏紫搀扶着张言华,跟着夏少奶奶去坤宁宫。

    拜见了夏皇后,夏少奶奶忙把小姑的尴尬跟姐姐说了。

    夏皇后是个和善温柔的人,说道:“小姑娘经期不准很正常,女人家都会遇到这种尴尬,你不要太自责了。来人,带着张姑娘去更衣,把我没穿过的袄裙赐给她穿。”

    都是些家常衣服,不是正式场合穿的礼服,没有什么代表品级和身份的纹饰,什么人都可以穿,不会有僭越之忧。

    宫女带着张言华洗清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还用上了柔软的陈妈妈(注:就是卫生巾)。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连陈妈妈都是柞蚕丝布做的。

    只不过,这还没完,张言华刚刚收拾好,准备去慈宁宫,就开始腹泻了——早上吃的东西太多太杂,又撞上经期,因而胃肠开始造反了。

    宫女连忙将此事告诉了夏少奶奶,魏紫说道:“这下二小姐就不能去慈宁宫了,就在这里休息吧。”

    夏氏不敢自专,就要女官去慈宁宫传话,把小姑子的情况跟周夫人和老祖宗讲。

    不一会女官回来传话,说道:“太后娘娘说。”

    长辈赐话,夏皇后和夏少奶奶都站起来了。

    女官继续说道:“就要张姑娘在坤宁宫休息,莫要来回折腾了。”

    既然是太后发话,自不必多说,张言华在坤宁宫拉了两回,吃了药,止了泄,就躺下来休息,她昨晚没睡好,今天起的又太早,本以为合合眼就成,没想到睡熟了,连中午的宫廷宴会开席了都不知道。

    睡的昏天黑地的时候,张言华被魏紫叫醒了。

    张言华腾起坐起来,“啊,是要开席了吗,我这就起来。”

    魏紫笑道:“都吃完了,赐宴已经结束,诰命夫人们都要走了,我奉少奶奶之命,来接你的。”

    这时有女官进来说道:“皇后娘娘说。”

    张言华和魏紫都站起来,拱听传话。

    女官说道:“张姑娘中午没吃饭,又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路上会饿,已经把一些宫廷内造的点心送到宫外马车上去了,张姑娘在路上吃。”

    张言华自是感激不尽,走出宫,上了马车,车厢果然有个食盒,打开一瞧,里头有几十样细巧的宫廷点心。

    张言华心里暖暖的,也实在饿了,就拿了个桔饼吃。

    母亲周夫人表现很奇怪,她居然一直看着张言华笑!

    母亲看着女儿笑,对别人来说很正常,但是张言华习惯了母亲居高临下的审判、指责、数落,这是头一回见到母亲对她目露柔光!

    张言华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很有种莫名的恐惧,于是问道:“母亲今天是怎么了?心情很好的样子。我今天差点出大丑,母亲不骂我吗?”

    平时,估摸张言华一上马车,就被会周夫人从宫廷外头一直数落到回家,说个不停。

    周夫人依然神秘的笑,问她,“今天在坤宁宫,夏皇后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张言华说道:“好和善温柔的皇后啊,一点架子都没有,对我关怀备至,真是个母仪天下的好皇后。”

    周夫人笑道:“夏皇后喜欢你,那就更好了。你将来的婚事,不输德华呢。”

    张言华一听到“婚”这个字就头昏,所有的好心情立刻消散,问道:“母亲什么意思?今天谁给我说亲了?我说过了,我不嫁老头子,爱谁谁嫁。”

    大明的国公本来就屈指可数,没有老婆的国公,除了张德华要嫁的定国公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其余都是老头子!

    “不是老头,也是十几岁的少年国公,与你十分相配啊。”周夫人兴奋的双目放光,说道:

    “京城各大家族的谱系,老祖宗这三年跟你们三姐妹早就讲透了吧,并非关在闺阁里的无知妇人,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老祖宗亲自培养张家三千金的目的,除了解闷,无非是想给孙女们安排最好的婚事,嫁入豪门大族,永享富贵,巩固张家的地位。因而京城达官贵人们的谱系,张家三千金都是熟知的。

    张言华想了想,说道:“目前十几岁的国公,除了大姐姐要嫁的定国公徐延德,就是魏国公徐鹏举。可是,徐鹏举有老婆啊,他老婆就是夏皇后的二妹妹,也是我大嫂的二姐姐。”

    定国公和魏国公的祖先都是大明开国大将徐达,所以两家都姓徐,是远亲。

    周夫人低声道:“今天在慈宁宫,太后娘娘跟我们说体己话,说魏国公夫人病重,药石无效,怕是活不成了。明天大年初一的命妇朝贺,魏国公夫人上了本,说自己身体不好,夏皇后下了口谕,要魏国公夫人在家里休息,明天不用进宫朝贺了。”

    “女儿啊,你的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说】

    柞蚕丝比普通真丝更加透气蓬松,吸湿性好,且不容易染上颜色,明代宫廷用来做卫生巾,不过,这个事后要清洗后爆嗮,重复利用。以前舟在拙作《胡善围》里写过,老读者们应该还记这个细节。关于明代宫廷的礼仪,舟在拙作《胡善围》的有详细描写,本书《吉祥如意》以家奴为视角,主要记录家奴们的喜怒哀乐,主子们都是背景板,所以只写一章当故事必须要交代的背景就算了,咱们把摄像头还是对准家奴,对宫廷感兴趣的可以移步到拙作《胡善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