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回:知真相退守承恩阁,讨打赏如意有良策
第五十一回:知真相退守承恩阁,讨打赏如意有良策
王嬷嬷的眼神犹如现在结冰的长寿湖,无波无澜,似乎觉得如意说的只是一件“今晚吃什么”这样寻常的事情。
看到王嬷嬷如此平静,如意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嬷嬷又骗了我,从真真假假的米芾的山水画、到帚儿血泪控诉、到昨晚您告诉我说,不晓得东府如何一下子发十几万两银子的财来解决过年还有大少爷娶亲办婚礼的花费。”
“您不是不知道,您分明就是提出解决办法的人,就是把您姐姐姐夫这些年贪墨的钱款挖出来,足够填补东府钱库的窟窿。”
“甚至您托我给腊梅姐姐传话,也不过是想让腊梅姐姐明哲保身,保住自己的嫁妆,别卷进去。”
王嬷嬷看着如意,眼神如烛光一样明晦不定,“真是个聪明的丫头,魏紫和姚黄都不如你有天分。”
一股酸意涌向心头,如意吸了吸鼻子,说道:“这么说,我都猜对了,从帚儿偷画事发开始,您就打算对自己的姐姐姐夫下手了,从要我做账本开始,您一直都在利用我、瞒着我。”
王嬷嬷点点头,“我跟你说过无数遍,既分了房,当了差,心里只有主子,忠和孝都是给主子的,生身父母都要往后退一步,方是为奴的本分。我不是说说而已,我就是这样做的。”
“连生身父母都靠后,何况是姐姐姐夫?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自食恶果。吉庆街拆迁那事,我姐夫做的太过了,一共花费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两,你猜他用大小合同贪了多少?”
如意用她最大的想像,说了个数字:“一万?”
“五万多。”王嬷嬷说道:“他经手十万多银子,自己就捞了一半。侯爷和老祖宗知道后,都震怒不已,暗中要钱库总管来禄去查来福以前的账目,来禄现在粗粗算来,快三十万之巨了。等来禄把所有的账本全部盘一遍,就要对他们动手了。”
什么?三十万两银子?
如意突然不知道银子两个字怎么写了,她根本想象不到三十万两银子是多少……大概能填平一个大池塘?
而且,这个庞大的数目还在增加,东府二管家来禄还在算账呢。
如意知道的大数目,就是修缮颐园东西两府共同花了十几万两,加上吉庆街的拆迁款项……
如意说道:“也就是是说,单靠来福一家人的财富,就可以完成修缮颐园的大事了。”
这头猪养的可真肥,肥得流油,难怪要杀了过年娶媳妇。
王嬷嬷说道:“今年夏天旱灾,秋租收不上来,又要修缮颐园,如今又要过年,又要准备给大少爷娶媳妇,样样都要花钱,来福夫妻不把钱吐出来,从那里发一笔大财填窟窿?”
“我也是没有办法,大少爷的婚事关系到张家的体面,若办的寒碜了,岂不是对夏皇后不敬?咱们家太后娘娘还出面保了这个媒,稍有纰漏,谁的面子都不好看啊。”
“如今,老祖宗住在颐园的第一个月,来福夫妻都抠抠搜搜的想克扣月钱,松鹤堂的倒是及时放了,其他的地方难道就不属于颐园了?在老祖宗看来,这就是来福夫妻给她老人家一个下马威啊。”
“奴大欺主,对待老祖宗尚且如此不敬,将来大少爷结婚,婚礼还不知会办的有寒碜,丢人现眼!”
说到底,王嬷嬷最关心的还是她亲手奶大的大少爷,当年王夫人病榻托孤,将大少爷托付给王嬷嬷,王嬷嬷就已发誓效忠大少爷一辈子。
为了大少爷婚礼的体面,背后捅姐姐姐夫一刀并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王嬷嬷和姐姐的感情早在无处次利益摩擦时几乎消耗殆尽了,唯一想庇护的,就是外甥女腊梅。
如意问道:“您这么做,腊梅姐姐怎么办?她是无辜的。”
王嬷嬷说道:“腊梅是个寡妇,是出嫁女,老祖宗当着我的面说过,罪不及出嫁女,腊梅做人做事还是很可靠的,她一万多的嫁妆和房产、田地都不会动,是她的就是她的。”
最终,王嬷嬷还是保下了腊梅。
如意听了,只觉得身心俱疲,论理,来福家的用如意娘的卖身契来威胁如意就范,她也很恨来福家的,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
但是,现在提前知道来福家的下场,如意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复仇的快乐。
她觉得悲哀和迷茫。每一个人,都是别人餐桌上上一盘菜,饿了就吃掉。帚儿一家,吉庆街住户是来福夫妻的菜,来福夫妻是张家主人的菜。
无论无辜还是死有余辜,结果都一样。
如意说道:“我这几天会乖乖待在承恩阁,那里都不去,谁都不会说,默默的等这件事结束。”
如意走到门口,心中还有个疑问,她能够隐隐猜到答案,但还是开了口,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问道:
“嬷嬷,老祖宗和侯爷他们如何能够让来福夫妻就范,乖乖把银子都吐出来?”
都已经这样了,没必要再瞒着如意,王嬷嬷说道:“他们都是张家家奴,身契在侯爷手里。如果他们肯把钱吐出来,侯爷会把身契给他们,放他们自由,再给他们留出一两千银子,要他们回到沧州老家,买田置地,当田舍翁养老,生活富足,过完一生。”
又是卖身契!来福家的就是以我娘的卖身契来威胁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如意问道:“如果……他们不配合呢?”
王嬷嬷深吸一口气,“来福会被发卖,卖到采黑石炭的矿上去,从此不见天日,生不如死。”
如意又问:“您姐姐呢?”
王嬷嬷说道:“打发去田庄,竹篱茅舍,粗茶淡饭,不过,我姐姐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好日子过惯了。这种苦日子,她半天都过不下去,何况,她还惦记着腊梅,她一定会劝我姐夫服软,把钱吐出来。”
这就是东府大管家来福一家的下场:来福夫妻得主子开恩,恢复自由身,“荣归”故里。
女儿腊梅继续留在松鹤堂当差——或者是当“人质”,以此来稳定东府“军心”,家奴们继续忙过年、忙大少爷的婚礼,而且再也不用愁钱了!
皆大欢喜!
多么“完美”的结局啊!
如意告辞,走到门口,听到外头上夜的女人们敲梆子的声音,猛地记起来一件事,虽然走都走了,再回去有些难为情,但是……
如意转身,对王嬷嬷说道:“看样子,十里画廊的灯会长明了,只是上夜的女人们夜里要给二百个灯笼添两次灯油,半夜的寒风都能把人的鼻子冻掉了,添灯油这个额外的活计实在太累人了,能不能给她们一些添灯油的补贴?好歹是个意思。”
王嬷嬷问道:“晚上添灯油的是几个女人?”
如意说道:“十里画廊一共一百个廊,一个女人管二十个廊,每晚五个上夜女人负责点灯、添灯油。”
王嬷嬷想了想,说道:“行,我明天就跟潘婆子说,添一晚上灯油,就补贴六十个钱,横竖十里画廊的灯顶多亮到明年正月十五,之后有大喜事才会亮灯。”
如意说道:“如此甚好,嬷嬷,我先回去了。”
看着如意的背影,王嬷嬷心道:是个最聪明伶俐的丫头,好好栽培,将来我的位置就是她的……就是心太善良了。明明都走到门口了,还是为了给上夜的女人谋个补贴,又回来向我低头。
不做恨心事,难当掌局人。我得好好调教如意……
如意拖着疲倦的身体,以及比身体更加疲倦的心,回到承恩阁。
昨天在紫云轩过了一天,她就像过了一年!
今天在紫云轩过了一天,她就像过了一辈子!
身为家奴的一辈子,无论多么威风,最后都黯然离场。
晚上睡觉做梦,她都梦到来福一家身为豪门家奴的一生,从沧州发迹、到京城叱咤风云、到处敛财、甚至为了敛财栽赃陷害、害人性命!到被主子用卖身契要挟,束手就擒,宰了好过年……
如意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快中午了!
虽然睡了很久,但做了个漫长的梦,依然很累,蝉妈妈说道:“这两天辛苦了,看你睡的香,就没叫醒你,横竖承恩阁也就打扫这么点事,我一个人就做完了,饿了吧,我是帮你把早饭热一热,还是再躺会直接吃中饭?”
如意看着蝉妈妈慈祥的脸,就想起了如意娘,这时候,她多么想投进母亲的怀抱,好好撒一阵娇啊!
如意娘就是医她的神药,什么委屈,什么迷茫,再苦再累,在母亲怀里撒个娇,听着母亲好言安抚,如意就会恢复如常。
但是她这两天都不能出去——万一走漏了什么风声,怪到她头上怎么办?
如意把枕边的佛郎机娃娃抱进被窝里,裹着被子滚了滚,把自己滚成了一个饭团,说道:
“我不饿,再躺会吧,劳烦蝉妈妈去大厨房帮我把中午饭带来,我累极了,走不动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如意姑娘在吗?”
如意一听声音,说道:“这是紫云轩王嬷嬷的丫鬟秋葵的声音,劳烦蝉妈妈先出去迎一迎,我这就起床。”
蝉妈妈出去了,如意火速穿衣服,当她刚刚穿上棉裤,还没来得及系裙子呢,蝉妈妈就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了,说道:
“回到炕上躺着去吧,没什么事,就是王嬷嬷要大厨房照着她的份例做了一样饭菜,要秋葵送过来给你吃的,说是要你这两天辛苦了,事情办的样样妥当,要好好犒劳你呢。”
又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
王嬷嬷总是玩这一套,就像驯兽似的,要把我训成她喜欢的样子——成为第二个王嬷嬷。
我可不干!我做不到断亲绝爱,连亲娘都要排在主子利益的后面——我永远都向着我亲娘!
如意穿上轻便小袄,只穿着棉裤,没有系裙子,做家常打扮,说道:“王嬷嬷掏钱请咱们吃饭,这么多好东西,咱们就一起吃。”
把鱼饵吃掉,鱼钩咱是一点都不碰!看这个王嬷嬷怎么钓我!
若是非要再扯什么忠啊孝啊都是给主子的,非要我把亲娘抛到后面,我就不干了!天塌不下来!
如意和蝉妈妈吃完中饭,最近天冷,没有人来“广寒宫”赏玩,两人没什么事情做。
蝉妈妈勤快了一辈子,根本闲不下来,她就开始做针线,照着一个鸳鸯戏水的花样子,绣一双红色的鞋面。
如意探头看了一眼,“哟,好鲜亮的活计,这是准备过年穿的嘛?”
蝉妈妈笑道:“我一个老寡妇,怎么能穿这么鲜艳的鞋子,这是我给外头鞋铺绣的,他们把鞋面给我,我绣一双,能够赚几十个钱。我如今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有时候手还抖擞,一个月也就能绣一双。年轻时,我最多一个月能绣五双呢,赚的钱快赶上我一个月的月钱。”
如意心下感慨:这就是底层家奴的一生,虽然饿不死也冻不死,但也时刻忙碌不停。来福一家是上等家奴的一生,到头被主子过年杀猪了。
做人难,做家奴更难,一辈子被主人拿捏……
如意正思忖着,蝉妈妈说道:“上回胭脂用剩下的兰州羊绒布给裁了一副抹额,你说要亲手做给王嬷嬷,我看你还没动针线。实在累了,我替你做了呗,正好过年时把这个人情送给王嬷嬷,来感谢她的提拔之恩。”
不说还好,一说如意就立刻回到昨晚悲哀委屈的情绪中,说道:“我……我还没想好在抹额上绣上什么纹饰,等我想好了再做吧。”
其实如意不想做抹额了,就是做,也不想送给王嬷嬷。
这样的王嬷嬷,让她觉得害怕,以前看戏文,或者听说书人讲话本子,故事里的人物杀伐决断,义不容情,那时候如意觉得好厉害、好佩服这样的人。
可是现实里,这样的人就在身边,却让她感觉到畏惧,敬而远之。
如意觉得,就把王嬷嬷当成上司看就行了,把她交代的事情做好,其余的……就算了吧,天知道什么时候王嬷嬷为了主子的忠和孝,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如意心虚的很,因为她根本做不到“把忠和孝都给主子”,她始终把家人和朋友放在前头。
如意一直对王嬷嬷表面服从,内心实则坚定的很呢。
你可使唤我的人,我当差凭本事赚月钱和打赏,但你不可以使唤我的灵魂。
这一天,如意就是吃吃睡睡,什么都没干。
到了傍晚,蝉妈妈正要去大厨房吃晚饭,顺便把如意的份例捎带回来,紫云轩的秋葵又提着大食盒来了!
依然是王嬷嬷要大厨房另做的好饭,到了月底,大厨房再从王嬷嬷私账上结总账。
浑然不觉颐园和东府即将风云突变的蝉妈妈说道:“你看,王嬷嬷对你真好,好好干,将来升一等大丫鬟指日可待。”
如意琢磨着这两顿饭并不仅仅是安抚她,其实还有让她乖乖待在承恩阁,别走漏风声的缘故。
毕竟大厨房饭堂那个地方人多眼杂,一起同桌吃饭的胭脂和红霞,胭脂还好,安安静静的,红霞简直就是个鞭炮和唢呐,到处“炸”、到处“响”,还喜欢刨根问底,如意稍不注意,就会出纰漏。
还不如猫在承恩阁里,估摸等“杀猪行动”尘埃落定之后,好菜好饭就没了。
管她呢,先吃了再说。
如意和蝉妈妈又美餐一顿。
次日,正是腊月十二,正是东西两府三位小姐们搬进颐园的好日子,大吉大利。
三个小姐都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进了园子,颐园一片欢腾,但热闹是别人的,如意此时的心,还像长寿湖里的冰面一样的冷,她对蝉妈妈说道:“三位小姐进园子,妈妈去梅园还有听鹈馆走动走动,说句吉祥话,定能讨得不少打赏。”
蝉妈妈笑道:“我也想去凑热闹,可是空着手,到底不好看。要送什么,我又送不起,不像讨打赏,倒像是乞讨似的,算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咱们承恩阁里待着。”
蝉妈妈清贫,但有骨气,从不想亏欠别人什么。五两银子,眼睛都不眨的全给了吉祥当跑腿费。
如意说道:“送礼容易,妈妈先去梅园,要胭脂红霞砍几支漂亮的梅花,你拿去给听鹈馆三小姐房里,现成的借花献佛。到时,妈妈拿着三小姐房里的打赏,去瞧瞧咱们园子里还有什么漂亮的冬花,给管着花木的婆子们几个钱,采摘好的,去送到梅园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房里,又得了打赏,岂不三全其美?”
蝉妈妈抚掌大笑,“好主意,我年轻时若要是有你这么好使的脑袋瓜子,早就发大财了。”
蝉妈妈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下山讨打赏去了,如意心道:小富即安吧,发大财是要被主子当猪杀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舟生日,发300个红包吧。如意现在年纪小,阅历少,见识短,她只能作为棋子一枚,任凭王嬷嬷这个掌局者摆弄。
不过,将来的如意,也成长为一个掌局者了,只是她要布局的猎物,就不仅仅是个大管家夫妻这么简单了!善良其实不是弱点,这也是一种强大的欲念,驱使人去超越自己的极限、冲破阶级的枷锁、拥有对抗远超过自己力量的对手的勇气的关键。
第52章 第五十二回:迁新居打赏个不同,得新闻石家有后人
第五十二回:迁新居打赏个不同,得新闻石家有后人
蝉妈妈下山之后,如意穿了大袄,用一块布包着头发,提着灰桶火钳等等生火之物,去了承恩阁,把地炕烧起来了。
昨天几乎在炕上躺了一天,感觉闷闷的,今天干脆在承恩阁里待一天,看看米芾的画——不,应该是米市的画,不知临摹画作的人是谁,如意就给临摹者取了个米市的名字,以如意的鉴赏水平,觉得米市的赝品还是值得反复欣赏的。
地炕一燃,承恩阁一楼就立刻暖起来了,如意又去院子里,把老祖宗上回带着三个孙女赏画时用的小铜炉提过来,还把剩下的半箩筐红罗炭铲了一些,在一楼里烧水煮茶。
罗汉床是老祖宗专坐,如意不敢躺,但是其他椅子上都套着柔软舒适的灰鼠皮椅衣,那时候老祖宗说还要来赏玩,所以这些东西都还保留着,如意坐在一张大圈椅上,看着山水画出神。
好像灵魂飞出了躯壳,融入山水之间,不用去想这人世间的污浊,和永无止境的争斗。
如意就像老僧入定似的,在圈椅上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秋葵的声音,“如意姑娘,王嬷嬷要我来给你送饭了!”
果然,在杀猪行动之前,如意每天都有好饭吃,简称杀猪饭。
蝉妈妈还没有回来,如意把每一碗菜都分了一半,温在炉子上,等她回来吃。
如意刚吃完,蝉妈妈回来了,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喜笑颜开,“瞧瞧我今天讨的打赏!”
哗啦啦,各种铜钱、金银馃子从钱袋里倾斜而出,倒在了桌面上。
蝉妈妈把这些银钱分成三堆,指着最丰厚的一堆说道:“这十几个金馃子,十几个银馃子,还有五十几个钱是听鹈馆三小姐亲自打赏给我的,我抱着胭脂红霞给的五支颜色各异的梅枝去了听鹈馆,说给三小姐插瓶用……”
听鹈馆,前来恭贺乔迁之喜、来讨打赏的丫鬟婆子如过江之鲫,一般就是在院子外头说句吉祥话,磕个头,自有张容华的丫鬟、教养嬷嬷等抓一把钱给她们。
三小姐张容华只亲自接待一些体面的管事媳妇、二等以上的丫鬟等等。
蝉妈妈是带着礼物来的,五枝梅花鲜艳夺目,小丫鬟就把梅枝抱进去了,不一会,小丫鬟就来说,三小姐要见蝉妈妈。
蝉妈妈去了暖阁,张容华请她坐,她不敢坐椅子,只在脚踏上坐了。
一旁的赖嬷嬷说道:“你送的梅花,很是好看,看来你是费了心思的——你是是承恩阁的,怎么不见如意?”
蝉妈妈忙道:“如意姑娘这两天去紫云轩,顶了王嬷嬷两日的差事,忙得脚不沾地,昨儿个整整睡了一天,今天起来人也没精神,身上懒懒的,就不下山了,如意姑娘要我给三小姐送礼,庆贺乔迁之喜。”
赖嬷嬷说道:“我就说呢,都是西府的人,如意怎么不来贺咱们大——三小姐乔迁之喜。”
赖嬷嬷习惯叫大小姐,一下子改口叫三小姐,有些难。
一旁朱砂笑道:“如意小人鬼大,说话做事样样都精,谁能想到她才十二岁,这可不累的躺下了。”
张容华说道:“要如意好好歇着吧,身子养好了再来听鹈馆走走。”
最后,打赏了蝉妈妈三个红封,分别装着金银馃子和钱。
承恩阁里,蝉妈妈滔滔不绝的讲述打赏的经过,连饭都不想吃了,说道:“三小姐虽然话不多,但给的打赏最丰厚……”
蝉妈妈在听鹈馆得到意外的厚赏之后,看听鹈馆前头结冰的湖面上,有一片比人还高的芦花。
芦花就像一丛丛云朵似的,在北风中摇摆,蝉妈妈就踩着厚实的冰面,折了一捧芦花,又给了看管花木的婆子几个钱,得了一束兰花、山茶花等等冬天的花枝,和芦花分别捆扎了两大束,去了梅园。
梅园住着大小姐和二小姐。
长幼有序,当然是要先去大小姐院子庆贺。
蝉妈妈是带着礼物来的,得了大小姐张德华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姚黄的接待。
毕竟在外人看来,承恩阁里的如意姑娘是王嬷嬷的心腹,属于牡丹派的人,姚黄把如意当自己人,爱屋及乌,就对蝉妈妈这个下等婆子礼遇有加。
何况,蝉妈妈送的乔迁之礼很是别致,此时张德华忙着和其他有身份的管事媳妇们应酬,没功夫看一个下等婆子的礼物,但是姚黄很喜欢。
姚黄把芦花花束放在一个古铜方口瓶,摆在案头上,然后拿着一匣子钱,说道:“蝉妈妈自己抓,抓多少就是多少。”
蝉妈妈是个清贫的体面人,只抓了一小把。
姚黄笑道:“妈妈抓的太少,客气什么呀,以后大家都是颐园的邻居了,互相照应着。”
言罢,姚黄就从匣子里一连抓了三四把钱给了蝉妈妈。
承恩阁里,蝉妈妈指着一堆钱说道:“这大概有三百钱,快是我一个月的月钱呢。”
剩下一堆钱,就是二小姐房里打赏的了,孤零零的一小堆,连盖个坟头都嫌太平了。
如意猜道:“这是二小姐房里红桃姑娘给的打赏吧?”
蝉妈妈点点头。
并无意外呢,红桃是水果派的人,自然对我这个半个牡丹派身边的人不太尊重。
如意说道:“知道了,既然给了妈妈,妈妈就收着,这些打赏够妈妈过个好年了。”
蝉妈妈并没有想太多,美滋滋的在承恩阁里点钱,用绳子把钱穿起来,五十个钱一吊,穿了九吊钱呢!
蝉妈妈穿钱的时候,如意在旁边帮忙点钱,数钱能让人快乐,哪怕不是自己的。
蝉妈妈数了钱,吃了饭,勤快人又开始做针线,根本闲不下来,哪怕已经赚了一大笔钱。
如意依然是坐在圈椅上看米市的画入定,到了傍晚,秋葵照例送来晚饭,蝉妈妈沾了如意的光,天天跟着吃好饭,都不用顶着冷风去大厨房饭堂吃了。
饭毕,勤快的蝉妈妈把碗筷收拾到食盒里,胭脂居然来了!
如意开了门,“胭脂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你吃过饭没有。”
胭脂靠在火炉边,伸着手向火,说道:“吃过了,你这两天都没去饭堂,吉祥傍晚的时候,去了东门,使了钱,要一个看门的婆子去饭堂找你,说有事要你去东门说话。那婆子在饭堂没看见你,但是她晓得我和红霞通常跟你坐一桌,就告诉了我,要我给你传个话。”
如意听了,连忙把手炉里装上炭,预备出门,说道:“我这就去东门找吉祥——红霞自己回梅园了?奇怪,你们两个同吃同住同寝同当差,双胞胎似的分不开,她一个这么爱凑热闹的人,居然让你一个人来承恩阁?”
胭脂说道:“红霞今晚没有去饭堂吃饭,她告了一晚上的假,回到东府家去了。”
一听东府二字,如意心头一紧,忙问道:“红霞请假回去作甚?”
胭脂说道:“她姨爹今晚摆酒,过五十大寿,开了寿宴,她回去给她姨爹祝寿,家去住一晚,明天回来,姚黄姐姐准了她的假。”
如今梅园的人,除了二小姐张言华房里的丫鬟婆子,其余人,比如胭脂红霞等都归大小姐张德华管,这种小丫鬟请假的琐事,张德华的贴身大丫鬟姚黄批准就可以了。
如意心头更紧了,“红霞的姨爹,不就是东府二管家来禄吗?来禄真的今天过生日?”
“红霞说,她姨爹的正日子应该要到过小年,但是咱们府里过小年事情多啊,所以提前十来天办寿宴。”胭脂笑道:
“来禄提前办五十大寿,听说可热闹了,请了戏班子唱戏,红霞最喜欢凑热闹,就围着姚黄姐姐打旋磨,姚黄姐姐被她缠的没法子,又要看她姨爹来禄的面子不是?就准了她一晚上的假,叮嘱她明天在家里吃了早饭就回颐园,不准到处瞎跑。”
如意心道:这都要杀猪行动了,怎么摆起寿宴来?
难道……寿宴是假,鸿门宴是真?
心中纵使有一百个疑问,如意也不想再被卷进去,说道:“你先暖一暖,喝杯热茶再回梅园,把手炉里的炭换一换,我去东门找吉祥去。”
如意是见识过颐园夜里有多冷的,抱着手炉,头上戴上观音兜,此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上夜的女人们已经开始一盏盏的点燃十里画廊的灯,制造出一条银河,幸好因如意的建议,她们每晚有六十个钱的点灯添油的贴补,勉强熬过这寒夜。
如意无心欣赏美景,快步走到东门,要是落了锁,就见不到吉祥了。
吉祥穿着羊皮大袄,在东门照壁那里等她,这一回他总算记得戴上手笼了。
如意说道:“什么事情?急急忙忙的,非要今晚顶着寒风说,小心鼻子冻掉了。”
吉祥四周瞧了瞧,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这不休五天,找了九指叔牵线,想找会昌侯府孙家的人,去打听蝉妈妈父母的下落嘛,这回总算没白跑……”
原来,三天前,吉祥交班之后,轮到他休息五天,他回到四泉巷,还没进家门呢,就先去了九指家里。
九指看大门,也是上五休五,刚好今天也休班,他正准备带着儿子长生,一起去浑堂洗澡呢,见了吉祥,笑道:“吉祥回来了,那把斧头,我已经锉好了,现在斧柄上的刻字彪变成了一个虎字,你瞧瞧。”
吉祥把一包糖炒栗子给了呆呆的长生,“去炕上吃去,我和你爹说说话。”
九指把斧头翻出来,给了吉祥,“你拿去吧。”
吉祥挥着利斧舞了几个招式,九指拍手叫好。
吉祥把斧头别在腰间,说道:“九指叔,我和您打听的事,如意和一个叫做蝉妈妈的老奴住在一起……”
吉祥把蝉妈妈石家家奴的身世说了一遍,“……后来石家抄家,家奴罚没官奴,她和父母被分开发卖,失散了。我从官牙薛四姑的牙行那里翻到了一个陈年纳税凭证,上面写会昌侯府买了几十个壮年石家家奴,八成是到田庄干活的农奴。”
“蝉妈妈的父母很有可能就在会昌侯府的田庄里,九指叔的秋胡戏以前就是孙家家奴,有没有什么门路和会昌侯孙家牵上线?”
一听会昌侯府孙家,九指就变了脸色,听完吉祥的讲述,九指叹道:“血浓于水,蝉妈妈五十多岁的人,半边身子都进了棺材,还惦记着寻找亲生父母,真是个至纯至孝之人啊。血脉亲情,虽受到重重阻隔,却也不能切断。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很佩服蝉妈妈一直没有放弃,我会尽力帮助她的。”
吉祥忙道:“太好了,叔您告诉我该找谁,我这就从我爹那里弄一匹马,找人打听去。”
九指说道:“你年纪小,别人会嫌你不老成,未必跟你讲真话,这样,我们找你爹弄个马车——我得把长生带上,一起去会昌侯府,找我的熟人打听。”
吉祥去找鹅姐夫,鹅姐夫对儿子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就去马房借车。
最近鹅姐夫经常借马车送来寿家的这个活祖宗,所以马房连问都没问,把鹅姐夫惯用的马车推出来了。
鹅姐夫选了两匹好马,套上车,出东角门,到了街口转弯处,交给了在这里等候的吉祥,九指和长生。
鹅姐夫说道:“马车拿去用,我和花卷约了谈事,先走了。”
九指把长生推到车厢里坐好,然后出去,和吉祥都坐在车辕子上。
吉祥忙道:“外头冷,我来赶车就行了,您进去陪着长生玩吧。”
九指面色凝重,说道:“既然要去会昌侯府找熟人打听事,有些事情我就不能瞒你了,得跟你说清楚,咱们坐在这里说话,马车慢点走,反正会昌侯府离这里也不远。”
京城豪门,基本都聚集在西城。
九指把手掌摊开,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有九根手指头吗?”
当然知道!这是东西两府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原因涉及到九指夫妇的体面,不好直接说,于是吉祥说道:“您自己切了一根。”
九指用食指戳戳吉祥的额头,“小机灵鬼,没事,你直接说,咱们什么关系,我把你当亲侄看待,不用避讳。”
吉祥只得说道:“因为您的秋胡戏(妻)被张家某个族人调戏,左手中指触碰到了您秋胡戏的脸。您就把张家族人的中指切断了,之后,您切了自己的手指,说一根还一根。然后,大家都把您叫做九指。”
家奴居然敢切张家人的手指头,九指在东西两府都很有名。
尤其是,后来剁了手指头的张家人回了沧州老家,再也没有进京。倒是闯祸的九指在张家的大兴田庄里待了半年,带着秋胡戏回到西府,还升了“官”,当了护院小头目,月钱从五百钱涨到八百钱!
九指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张家没有惩罚我奴大欺主,反而把被我剁手的张家人赶到老家,还提拔我当了护院小头目呢?”
吉祥说道:“听说您武功好,马养的好,侯爷喜欢您,就保了您一家。那挑事的张家族人反正是远亲,不打紧的。”
九指摇头,“其实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我的秋胡戏。”
吉祥很吃惊:“啊?”
“我的秋胡戏其实应该姓石,当年,一门两公侯的石家被抄家灭族,石家幼子石浤,因为年纪小免死,罚没为官奴,后来,被赏赐给了功臣人家为奴——这家人,就是会昌侯府孙家。孙家当年,跟咱们张家一样,都出了太后。”(注:出自《大明宪宗纯皇帝实录之二,“壬辰以石亨幼男浤等二人给配会昌侯孙继宗”)
吉祥大惊:“啊!”
吉祥心道:原来我们捞上来的大老鳖上刻着为吾儿石浤周岁祈福,就是他!
九指继续说道:“为避免麻烦,孙家不敢使唤石浤,就把他安顿在孙家的大兴田庄里养着,成年后,还给他配了个女人当老婆,生了一女,就是我的秋胡戏。”
“我岳父岳母死的早,后来,会昌侯府孙家的大小姐去田庄里玩,看中了我的秋胡戏,要她当了丫鬟。后来,孙家大小姐嫁给了咱们西府侯爷,成了孙夫人,我的秋胡戏是她的陪嫁丫鬟,也到了咱们张家。”
吉祥巨惊:“啊!原来长生和胭脂,都是石家人后代!”
我的天!长寿湖的大老鳖就是长生发现的啊!
【作者有话说】
答案揭晓!大家记得第七章的有奖竞猜的吧:以上出现的孩童里,谁是石家后人?第一个猜中的读者,会在后面章节情节里揭晓答案时获得一万晋江币的奖励哟。
让我们恭喜读者“眉眉仙女”喜提一万点大红包!!!答案就是胭脂和长生!
网友: 眉眉仙女 评论: 《吉祥如意》 打分:0 发表时间:2024-09-23 06:23:56 所评章节:7
我猜个长生吧捂脸偷看
网友: 眉眉仙女 发表时间:2024-09-23 06:31:29
胭脂符合他们家老倒霉人的气质笑哭
某天舟无意间看到明实录大明宪宗纯皇帝实录之二里的一句话,“壬辰以石亨幼男浤等二人给配会昌侯孙继宗”,就想,这两个孩子的结局是什么呢?这就是本书胭脂和长生的缘起,按照历史,石亨的两个幼子都给了会昌侯为奴,但小说毕竟不是史书,限于篇幅和剧情,就只写了石浤一人。
第53章 第五十三回:小姐身子丫鬟的命,小木蝉等来小主人
第五十三回:小姐身子丫鬟的命,小木蝉等来小主人
九指叔的秋胡戏,就是石浤的女儿!
那么胭脂和长生,就是石浤的外孙女和外孙了!
吉祥颤抖的手,从腰间把斧头拿出来,双手捧给九指,“这是石彪的战斧,石彪是长生和胭脂的叔祖父,这应该是他们姐弟的,物归原主。”
九指接过斧头,却又把斧头别在了吉祥腰间,“给你的,你就收着。胭脂是个女孩子,拿针线可以,拿斧头不行。长生又烧坏了脑子,给他一把利斧,他像个小孩子似的,怕是会伤到自己。”
“再说,石家早就被皇帝厌弃,我岳父侥幸活命,在孙家大兴田庄当官奴时,为了避祸,对外就不称自己姓石了,改了母姓,姓郑。石家,就不要再提了。”
得知如此秘闻,吉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着,“这么说,张家也知道您的秋胡戏是石家后人了,所以,那个张家族人酒后无德,张家就将族人驱逐到了沧州老家,还提拔了您当头目,之后,因您九指的名号传出去,无人再敢惹您的秋胡戏。”
九指点点头,“虽然石家被皇帝厌弃,但是我岳父的母族是武安侯府郑家,如今武安侯一脉没有出色的子弟光耀门楣,已经是京城没落的贵族,但毕竟是侯爵啊,上朝的时候是站在前头的,有时候还替皇帝祭祀,张家要给武安侯面子。”
各位看官,这武安侯府,可不是外戚世家,人家是靠着军功一步一个脚印打出来的侯爵,第一代武安侯郑亨,曾经跟着大明永乐大帝朱棣四次出征蒙古,数次将朱棣从尸山血海中救出来,后来镇守大同,并死在大同,追封彰国公。
第二代武安侯郑能,虽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但老婆袁氏是永安公主的女儿——永安公主是永乐大帝和徐皇后徐妙仪的女儿,武安侯一族从此融入了皇族血脉。
第三代武安侯郑宏,也没有建功立业,他的妹妹,就是石浤的母亲,外祖母都是永安公主。石家被抄家灭族后,据说石家女眷都自挂在石家的摘星楼——也就是如今如意所当差的承恩阁。
九指说道:“哪怕是看在武安侯府的面子上,咱们张家也要做出个样子来,把无德的族人赶到老家去,提拔我当个小头目,给我们全家一碗安生饭吃。”
如果石家没有抄家灭族,九指的秋胡戏就是国公府的小姐。
吉祥听了,感慨万千,“叔,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九指的眼神蓦地明亮起来了,“我打小就知道啊,我跟亡妻是青梅竹马……”
原来,会昌侯府将官奴石浤安置在大兴田庄里,大兴土地肥沃,到处都是豪门田庄,孙家田庄的隔壁,只隔着一个永定河,就是张家的田庄,两家田庄的农奴时常来往。
九指是张家田庄里马夫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隔壁田庄郑家漂亮的小姑娘,两人一起玩。
毕竟年纪小嘛,藏不住心思,郑姑娘就告诉了九指她的身世,她本姓石。
后来郑姑娘被主家孙小姐看中了,跟着进城,当了孙家丫鬟。九指也因长相好,武艺好,会伺候马匹,被张家人选中,进城当了看门小厮。
青梅竹马从此失散。
但,缘分来了,谁也拦不住。孙家小姐嫁到了张家,成为西府的建昌侯夫人,陪嫁丫鬟里就有郑姑娘,青梅竹马重逢。
原本孙夫人想把陪嫁丫鬟郑姑娘安排给张家的某个有权势的管事当管事娘子的,可是郑家姑娘心有所属,只愿嫁给竹马、看大门的九指。
孙夫人成全了郑姑娘的想法,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可惜,孙夫人死的太早,生下嫡长子不久后去世,之后,继室崔夫人进门,孙夫人的陪房们死的死,散的散,加上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辉煌无比的会昌侯府孙家也逐渐没落,孙夫人在张家存在过的痕迹几乎被崔夫人抹掉了。
张家家奴们只晓得九指“奴大欺主”却安然无恙的名声,无人得知这件事背后,其实是一个女人的传奇身世。
而郑姑娘,因体弱多病,九指的月例和油水虽然多,郑姑娘也有当初孙夫人给的好陪嫁傍身,但家底再厚,也抗不住一个药罐子耗着,人参肉桂当菜吃,全家能吃上一碗安生饭,但也不算富裕。
终于到了今年夏天,长生和胭脂相继出水痘,九指在颐园工地忙碌,本就体弱的郑姑娘照顾一双儿女,把自己耗干,儿女都闯过了鬼门关,她倒下了。
吉祥闻言,唯有叹息,过了一会,问道:“武安侯府郑家知道胭脂和长生吗?”
九指说道:“知道,但武安侯府现在和会昌侯府一样没落,据说只剩下侯府的空架子,吃老本罢了,平时节省度日,很多亲戚都走不起了,凡事以自保为主。石家的罪名是谋反,这种要命的事情,没落的武安侯府不会粘上的。亡妻也跟我说过,就当没有这事,也不要告诉胭脂和长生,否则,一辈子就像她一样痛苦,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以前吉祥只是当俗语听,现在真正发生在身边,吉祥觉得不寒而栗:这是多么痛苦的生活啊。
吉祥举手发誓道:“这件事,除了因要交代来龙去脉必须告诉如意,我谁都不说,不会让胭脂和长生知道的。”
九指摸了摸吉祥的脑袋,说道:“好孩子,我信你,也信如意。将来我死了,胭脂和长生估摸要靠你和如意关照着。我对武安侯府毫无期待,当年武安侯连亲妹妹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妹子自缢而亡,现在隔着两代人,就更顾不上了。”
吉祥说道:“不用叔交代,我和如意一直把胭脂长生当成妹妹弟弟看待。”
两人说着震撼又心酸的往事,马车也慢慢悠悠到了会昌侯府。
当年孙太后的娘家,会昌侯府已经没落了,红漆大门上的油漆都斑驳了,一片片的,就像得了皮肤病似的鼓起、剥脱,门前冷落车马稀。
看门的也都是老奴,在门口无精打采的打瞌睡,晒太阳。
不过,马车没有在大门停靠,而是沿着墙跟一直走到了后门,这里是下人出入的地方。
九指先是敲门,但是没有人应。
吉祥把门一推,门居然就这么开了!根本就没关!
吉祥探头进去瞅了瞅,“居然没有人看门,咱们张家,单是一个门户就有五个小厮守着,若出现这种无人看守的空门,这不得至少被打五十板子,革去半年的银米啊。”
九指说道:“没落侯府,养不起那么多下人,大多都遣散了,撑不住排场。咱们进去找我的熟人吧。”
九指把马拴在拴马石上,牵着长生下了马车,长生在路上把板栗都剥出来了,递给两人:“爹吃,吉祥哥哥吃。”
吉祥吃着黄油油的栗子肉,差点落下泪来!
长生,唉,长生……
九指带着长生和吉祥拐到了一个下人们住的一排后罩房,这里很像西府的四泉巷,只是比较逼仄、脏乱,连冰雪都没有人铲干净,就这么被踩来踩去,和烂泥混在一起,脚踩在上头都发黏,路边应该有人就地大小便,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
这么一比,四泉巷算是个非常齐整的居住之地了。
来到中间一间屋子,九指敲了门,门开了,九指一愣,“这不是马夫招财的家吗?”
开门人说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招财冬月的时候得了一场病,伺候不了马了,就告了老病,搬到大兴田庄里去,这个房子归我了。”
扑了个空,不过九指说道:“你我都在休息,索性赶着马车去大兴田庄。”
于是九指和吉祥赶着马车一直往南,出了京城,在京郊找了一间客栈住下,过了一夜,次日一早,又驾着马车继续赶路,到了傍晚,才赶到会昌侯府孙家的大兴田庄,这个田庄靠近永定河。
九指用马鞭指着永定河,“河东是孙家的田庄,大概有三百倾地;河西,也有三百倾地,是咱们张家的。这里耕地、林地、草地都有,耕地种田,林地草地养马和各种牲口。咱们东西两府吃的粮食蔬菜,很多都是从这里运到府里去的。这也是离咱们张家最近的大田庄。其余的田庄,要到保定、沧州,甚至江南那边,远着呢。”
吉祥吃了十二年的粮食,第一次知道嘴里的粮食从何而来,说道:“这孙家的三百顷田庄,也是官田吧,当年是石家人的田庄,被抄家之后,罚没为官田,赏赐给了孙太后的娘家会昌侯府。然后石家家奴被罚没为官奴,被孙家低价买下一批壮年男女官奴,在这里种地。”
九指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后来我岳父石浤成为官奴,被赏赐给功臣会昌侯,会昌侯将我岳父安顿在这个田庄里,估计也是因为这里有许多石家旧人,方便照顾。”
“我要找的熟人招财,就是石家旧家奴,年轻时伺候过我岳父,都是石家旧奴,如果蝉妈妈的父母来福和来福家的被买到了这里当农奴,招财应该认识他们。”
吉祥心中燃起了希望。
这是九指长大的地方,九指熟门熟路,到了田庄,这里就像一个普通的村落,只是村民都是农奴而已。
九指驾着马车,径直穿过耕地,来到一片林地,林地有几个农家小院,还有一排排马廊,九指下了马车,开始敲门,巧了,敲的第一户人家,就是要找的人招财。
招财佝偻着腰,还不停的咳嗽,他用袖子捂着嘴巴,瓮声瓮气的说道:“你怎么把小少爷带过来这种地方,我病了,小心把病气过给他,他本来就有病。”
九指只得把长生拉到马车上。
招财终于开了门,要九指和吉祥进去,“我老了,不中用,能死在少主坟前,也是我的造化——你来做什么?”
这个少主说的就是九指的岳父石浤。
九指把吉祥往前一推,“说吧,招财叔是个厚道人,如果他知道,定会告诉你的。”
吉祥就蝉妈妈寻父母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就这样,几经辗转,打听到了招财爷爷您这里。”
吉祥嘴巴乖,叔叔的叔叔当然叫爷爷,求人办事嘛,恭敬一点准没错。
“这样啊……”听到了吉祥的讲述,招财沉吟片刻,说道:“我就知道,我一直不死是有缘故的。”
说完,招财去了房间,不一会,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吉祥。
吉祥一看,是个木头雕刻的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招财长叹一声,说道:“来福夫妻是我一起被官卖到这里的,他们两个到了这里,不到两个月,就因风寒相继去世了,临死的时候,给我一个木蝉,说将来他们的女儿婵儿如果找了这里,就把这个木蝉交给她。”
“遗言说,他们夫妻到了阴曹地府,不会转世投胎的,就在下面保佑婵儿逢凶化吉,吉祥如意,安乐无忧。”
一听这话,吉祥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虽然他还没有亲眼见过蝉妈妈,但是对父母的感情是可以体会的。
吉祥把木蝉放进怀里,跪下来,替蝉妈妈给招财磕了个头。
吉祥还要把荷包里的钱都给招财,招财坚持拒绝,“我不缺钱,我一辈子不成家,没有儿女,攒够了棺材本。”
九指也说道:“算了吉祥,连我的钱招财叔也从没要过。”
吉祥只得把荷包收起来,问道:“招财爷爷,蝉妈妈的父母葬在何处?”
招财摇头道:“得了风寒的官奴,怕过了病气,一死一大片,死后立刻被拉到化人场就烧了,连骨灰都没留,那里来的坟头,只剩下这个木蝉,得亏我能活,是那批石家官奴最后一个活人,要不然呐,木蝉永远等不到小主人。”
招财交代完了,就立刻驱赶两人,“你们走,不要留在这里,万一染了病,可不是好玩的。”
不仅如此,招财还搬来一个炭盆,拿出半瓶醋,把醋含在嘴里,噗的一下喷在火热的炭盆里!
炭盆立刻升起一片白色的、酸酸的醋雾。
这叫做打个醋炭,或者打个炭醋——民间用来去病气或者去晦气的法子。
招财要九指和吉祥两人跨过白色浓雾的醋炭,然后啪的一下关门,再也不见了。
九指和吉祥上了车,九指驾车,马车到了林地半山腰,九指扶着长生下车,带着两个小少年走啊走,来到一处静谧之地,这里有个坟包,坟前立着一个无字碑。
九指把一盒已经被马车癫的变形的酥油泡螺放在坟前,说道:“这是我岳父岳母和我的秋胡妻一家三口合葬之地。”
九指拍了拍长生的肩膀,说道:“跪下,给你娘,还有姥姥姥爷磕头。”
长生跪下,磕了三个头,被九指拉了起来,“好了,你娘应该吃完了她最爱的酥油泡螺,剩下的你拿去吃吧。”
长生乐颠颠的拿起盒子,吃了一个,然后递给吉祥,“我一个,吉祥哥哥一个,爹爹吃一个。”
三人分食完毕,九指就驾着马车走夜路,往京城赶。
吉祥和九指分别赶车,赶了一晚半天的路,人还能撑,马走不动了,于是九指驾着马车投了客栈休息,让马歇一歇,吉祥从客栈车马行租了一匹马,赶到京城,四泉巷的家里都没回,直接到了颐园东门,找如意说话,告诉她结果。
吉祥从怀里,把带着体温的木蝉拿出来,递给已经泪眼蒙蒙的如意,“你交给蝉妈妈,告诉她,她父母没有不管她,只是阴阳两隔,没得办法。”
【作者有话说】
人间至情,虽生死不能阻隔
第54章 第五十四回:为请假如意赴寿宴,闹门神众神劝下台
第五十四回:为请假如意赴寿宴,闹门神众神劝下台
这一晚,如意一生难忘。
她知道了九指秋胡戏小姐身子丫鬟命的身世、知道了惹不起的九指背后的真相、知道了石浤后人长生宿命般的从长寿湖里捞出来庆贺石浤周岁生日的大老鳖、知道了蝉妈妈思念了四十六年的父母其实在第一年就去世了……
泪水如夏天的暴雨般落下,如意心道:人呐,想要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怎么就那么难呢?
郑姑娘早死、长生烧傻了、九指叔独自抚养傻儿子、蝉妈妈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蝉妈妈父母临死前对女儿的祝福,“逢凶化吉,吉祥如意,安乐无忧”,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有这样的福气吧。
人世间,多的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如意正思忖着,东门小厮催促道:“快点吧,吉祥小弟,再不关门落锁,我们要被上头责罚的。”
吉祥今天不当班,本来连门后的影壁都进不去的,小厮们看在大家都是看大门的份上,让他进去在影壁后面和如意说话,已经是通融了。
吉祥说道:“我走了,天冷,你也快回去吧,把木蝉交给蝉妈妈。她给我的五两银子跑腿费,我一分没花,就当行善积累了,这会子把银子退给她,她肯定不要,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吉祥溜出去,给了看门小厮们一吊钱,“不好意思耽误大家落锁休息了,这是我的小小心意,拿去打酒吃。”
钱也是一种关系,有了关系,彼此就没那么客气疏远、公事公办了,小厮们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等吉祥小弟当班时,我们也会有急事求你的。”
吉祥笑道:“怎么不好意思,到时候你们再请我吃酒呗。”
吉祥走后,东门大门立刻关上落锁了,如意把木蝉放进荷包里,擦干了眼泪,长吸了几口冷气,把急剧起伏的心情强行平复下来,转身回去。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乌云罩月,好在十里画廊的两百个气死风羊角灯笼是亮的,如意行走在银河般的长廊里。
又一次走银河长廊,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再也无心去欣赏美景,也无心去计算一晚上就要烧掉她八个月月钱的灯油钱,她满脑子都是石家的后人和石家的家奴们的悲剧人生,走马灯似的一轮又一轮。
到头来,主子和家奴都没有好下场,就像这长寿湖里冰面上的积雪一样,覆巢之下,大雪压下来,白茫茫一片,什么主子家奴,大家都一样被压在积雪之下,看起来都一样。
如意满腹心事,就没有注意到前方画廊里有两人迎面走来,她只顾着想事情,差点一头撞进前面人的怀中。
“如意?”相撞的瞬间,那人停下脚步,扶住如意的肩膀。
如意如梦方醒,“王嬷嬷?潘婶子?”
正是王嬷嬷,身后还跟着上夜女人总管——潘婆子。两人都穿着喜庆的大红缂丝袄,插戴着全套金嵌宝石头面首饰,外头还罩着出风毛灰鼠皮大氅。
当然,潘婆子喜欢绿色,她插戴的是一套金嵌绿宝石头面首饰。
甚至,王嬷嬷还擦了粉,嘴唇上涂了胭脂,潘婆子也擦了粉,但是她天生皮肤黑,擦粉之后的脸在夜里有些怪异,就像纸糊的假人似的。
如此隆重的打扮,像是要出去吃席。
如意赶紧退一边去,把路让出来。
王嬷嬷却没继续往前,停下脚步,十里画廊灯火辉煌,如意脸上的泪痕,还有哭红的眼眶无处隐藏。
王嬷嬷问道:“大冷天的,你哭什么?谁给你气受了?”
如意不想把蝉妈妈扯进来,说道:“我想我娘了,她手艺好,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蒸很多漂亮的花馒头,有花、有鱼、刺猬、龙啊凤啊什么的,分给朋友邻居们,摆在桌上好看,还会做些一些炸货,我娘炸的麻花可好吃了,又脆又酥又不硌牙,香而不腻,往年这时候我都在灶下帮她,今年,只有我娘一个人操持,想着想着,就哭了。”
精妙的谎言,总是半真半假,如意确实想娘了,但她想的是万一还有一天,她和娘就像蝉妈妈和父母一样从此失散,该多么痛苦啊!
王嬷嬷听她的声音都有一股哭腔,看来所言非虚,说道:“瞧着怪可怜的,看在你替班的这两天表现不错的份上,我准你一天假,你明天可以家去待一天,但是不准在家过夜。”
啊?!
如意没想到随口的谎言还能带来这个结果,歪打正着,忙道:“多谢王嬷嬷准假,我一定在颐园落锁之前回来。”
王嬷嬷说道:“既然今晚你我在这里碰上了,你就跟我赴宴去吧。”
“啊?什么宴?”如意脑子转的飞快,“难道……是东府二管家来禄的寿宴?”
胭脂傍晚去承恩阁给吉祥传信的时候,就告诉过如意,今天来禄办寿宴,因过小年事情多,所以寿宴提前办了,红霞爱凑热闹,听说姨爹来禄的寿宴有好戏看,就缠着大小姐房里的姚黄请了一晚上的假,答应明天一早就回颐园当差。
王嬷嬷欣赏的点点头,”说你不错,你就错不了,正是来禄的寿宴。“
如意直觉,今晚寿宴,很可能是鸿门宴、杀猪宴,所以立刻推辞道:“我就不去了吧,您看我眼睛哭得像个桃子似的,脸也哭皴了,难看的很。”
王嬷嬷对身后的潘婆子说道:“把你的好东西给如意用一用。”
潘婆子的丈夫潘达是东府马廊总管,当然有资格去赴宴吃席。
潘婆子从荷包去取出一个沤子壶,倒出玫瑰卤般的甜香的沤子,“在脸上用手心抹开了,脸就香香软软的,不皴了。”
如意是真心不想去啊,说道:“脸上看不出来,眼睛还是看得出来的,给人家钱库总管祝寿,眼睛却是哭过的,终究不好看。惹人闲话,说是拜寿呢还是哭丧呢。”
王嬷嬷笑道:“就凭你?还没资格给来禄拜寿呢,谁会注意你呀,你在一旁看着,长长见识,学些眉眼高低。”
如意还要再找理由,王嬷嬷说道:“今晚跟我赴寿宴,明天就可以请假一天,你去不去?”
“我去!”如意忙道。她真的好想娘啊,尤其是在知道蝉妈妈父母的结局之后,她恨不得立刻投入娘的怀抱。
为了一天假,别说赴宴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要去的。
王嬷嬷惯会拿捏人,拿捏如意,是手把手掐。
如意用手掌使劲往脸上揉沤子蜜,出了东门后,她的面色就如常了,王嬷嬷感叹:“年轻就是好,哭垮的脸立刻就像吹气似的弹起来了。”
潘婆子说道:“如意姑娘人美心善,十里画廊点灯添灯油的上夜女人每晚多了六十个钱的补贴,都在念你的好呢。”
如意忙道:“我就是嘴上说了一句,我不敢贪功,还是王嬷嬷心慈,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要念就念王嬷嬷的好,我算什么呀。”
连对姐姐姐夫下手都不眨眼的人,我那里敢抢王嬷嬷的功劳啊,我还没活腻呢。
潘婆子笑道:“都好,都念。原本是互相推的苦事情,我前两天都是拿身份压人,抽签,抽到谁谁干,硬派活。现在每晚多了六十个钱啊,成了香饽饽了,都来找我抢活干。”
谈笑间,就来到了东府西面的一座院落,来禄家住在这里,身为东府二管家,自然不用和普通家奴挤在后罩房里住,来禄单门独院的住着,还是个宽敞二进的院子,过的很是舒适体面。
正院里头搭着卷棚和戏台。
戏台上正唱着一处热闹戏,叫做《闹门神》。(注:《闹门神》是明末人写的,本书故事发生在明代中期,所以这出戏不可能在正德年间上演,但是这出戏非常适合本书鸿门宴的情节,所以提前登场了)
讲的是每年过小年的时候,各家各户都要贴新门神,把旧的换下去,所以门神只能当一年,第二年就得给新门神让位。
但是呢,有个旧门神,他就是要赖在这里不肯让位给新门神,成为了门神“钉子户”,无论新门神如何苦劝,他都岿然不动,不肯让位,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这一年,新门神实在没法子了,就请神为他主持公道,劝旧门神让位,相继请了钟馗、紫姑、灶神等等神仙来劝旧门神让位。
但见戏台上,一个个神仙登场,围着旧门神苦劝,旧门神就是赖着不肯走啊,花样百出的找理由,逗得台下的看客们传来一阵阵笑声。
请了一晚上假的红霞就在下面看戏,看入迷了,她拿出一把钱,洒在戏台上,笑道:“你们别被旧门神气跑了,劝啊,好好劝劝!该让位时就让位!死赖在这里作甚!”
哗啦啦的钱洒在戏台上,唱戏的伶人自然越唱越起劲了。
扮演和合神的伶人登场,唱道:“……两位门神请了,你们新旧交替,自有定规,怎须忒般相争?”
红霞都舍不得回到座位上,就这么在台下拍着手笑着看戏,就连如意进来了都没有发觉。
如意见红霞如此痴迷,就没有找招呼,免得扫了人家的兴头,就跟着王嬷嬷穿过院里的卷棚,到了正堂,正堂里高朋满座,全都是东府有头有脸的大小管事们和他们的女眷。
王嬷嬷和潘婆子先去随礼,刚拿出红封,写礼簿的账房就说道:“王善和潘达都已经随过礼了,两位不用再随,请直接入席吧。”
随礼都是按照小家庭来随的,有一个人随就行了。
旁边立刻有丫鬟引座,王嬷嬷和潘婆子笑道:“得先给寿星祝寿啊,那有一进来就吃席的。”
账房伸长脖子探了探头,看了看外头,说道:“方才来福夫妻一起来了,随了礼,来禄请他们两个去了书房说话,这会子还没出来,两位先去坐席,等寿星出来了再拜。”
丫鬟把王嬷嬷和潘婆子引到了西厢房,寿宴上,男女是分开坐的,因天气冷,菜肴端出来就凉了,所以院子里搭建的卷棚只是坐着看戏,有茶水瓜子果品点心等等,没有摆酒席,座位下面有脚炉,坐着看戏不算太冷。
酒席设在室内,男客都在东厢房,女客在西厢房。
丫鬟把王嬷嬷和潘婆子引到了西厢房朝东的尊桌上。
一个方桌有四个位置,坐四个人,靠东的尊位是空着的——这里是东府大总管来福家的位置,她在家奴中地位最高。
因为此时来福家的和丈夫都在书房里和来禄说话,所以尊位暂时是空的。
此时,空尊位左手边的位置——也就是本席面第二尊贵的位置,坐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她是东府周夫人的奶娘周嬷嬷,也是刚死的陪房周富贵的亲娘。
按照辈分,周嬷嬷是长辈,所以王嬷嬷给周嬷嬷行了礼之后,才坐在了周嬷嬷的对面——也就是空尊位的右手边,本席面第三尊贵的位置。
周嬷嬷是周夫人心腹,当然是东府水果派的头头,见到王嬷嬷这个牡丹派的掌门,她又刚死了儿子,脸色自是不好看,碍于这里是二管家来禄的寿宴,要给面子啊,所以默默的点头回礼。
王嬷嬷和周嬷嬷两人暂时相安无事。
潘婆子就不用赘叙了,奉陪末座,在席面最西面的位置。
如意呢,根本没有她的位置,她默默的和其他服侍的丫鬟,站在屋里墙角处,时刻准备王嬷嬷的召唤。
此时,因尊位的人来福家的还没来坐席,就都没有开席,席面上摆放着茶水点心果品等物,随客人自取。
王嬷嬷是刻意吃了晚饭才来的,并没打算在这里吃席,等开席的时候举筷,夹几筷子,做做样子罢了。
所以,她只是喝茶,没有吃东西。
周嬷嬷年纪大了,怕晚上吃多了积食,又怕喝清茶走了困,就只喝桂花蜂蜜茶。
潘婆子毕竟是干力气活的,在这个席面上还算年轻,就把席面上每一样东西都尝了尝。
主桌的气氛有些尴尬,王嬷嬷先打破了沉默,寒暄道:“周嬷嬷,夫人的身子最近好些了吗?最近三位小姐刚刚搬进颐园,我这里忙得很,一时不得闲,应该去探望夫人的。”
虽然水果派和牡丹派经常斗法,人尽皆知,但这种场合见面,还是客客气气的。
周嬷嬷点点头,说道:“好些了,难为你还惦记着——估摸到了过小年身子就好了。”
周嬷嬷心道:要是你离开张家,我家夫人的病怕是立刻好了呢!
王嬷嬷说道:“哎呀,真是太好了,我盼着夫人早日康复,主持中馈。”
王嬷嬷心道:过小年就好了?怎么不干脆病到过完年呢!
站墙根的如意听到这两人打机锋,顿时觉得心好累啊,就不能立刻开席、吃席、走人吗?磨磨唧唧还在这里斗心眼子呢!
我要回承恩阁,我要回家!
如意正盼着快点开席呢,一个丫鬟走到了王嬷嬷身边,说道:“来禄管事请嬷嬷您去书房一趟,说有事和您,还有来福夫妻一起商量。”
王嬷嬷似乎并不惊讶,起了身,还对着如意招招手,“跟我来。”
丫鬟忙道:“只是说了请您一个人请去。”
王嬷嬷说道:“她是我的眼睛和耳朵,替我办事的。”
丫鬟便没有再拦,引着王嬷嬷和如意出了西厢房。
此时戏台上依然上演着《闹门神》。
旧门神被一众神仙轮番规劝,要他让位给新门神,旧门神非常生气,气得跺脚,唱道:
“怎俺一门众神,多向着新来的,并没有一个帮俺们旧住的,世态炎凉,大率如此,好恼!好恼!”
台下看戏的红霞十分投入,笑得格格响,也不管是什么成色,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镯子,就往戏台上扮演旧门神的伶人脚下投掷而去,还拍手笑道:
“唱的好啊!世态炎凉,大率如此,你吃了好几年供奉,是该让位了,你吃肉,也得让人喝口汤不是!”
如意跟着王嬷嬷进了书房,就听见姐姐来福家的气愤的声音:
“我们夫妻若是不肯答应呢?”
没等来禄的回答,刚进门的王嬷嬷就说道:“不把银子都吐出来,只要你们走出书房半步,从此白刃不相饶。”
【作者有话说】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鸿门宴开始啦,哇呀呀呀,又到了我最爱的撒狗血环节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回:大寿宴变成鸿门宴,谈交易改口叫岳父
第五十五回:大寿宴变成鸿门宴,谈交易改口叫岳父
王嬷嬷一登场,就像戏台上演西游记,师徒三人取经之路遇到实在斗不过的大妖怪,双方鏖战之时,孙悟空请来的观音菩萨出场,只需用羊脂玉净瓶里的杨枝洒洒水,大妖怪就投降了,一下子定乾坤,分输赢。
胜负已定,负隅顽抗是不行的。姐夫来福看到王嬷嬷,当即跌坐在圈椅上,耷拉着脑袋,晓得自己一败涂地了。
不认输又如何?连妹妹王嬷嬷都站在来禄这边,我们夫妻,已经四面楚歌了啊!
姐姐来福家的看到妹妹王嬷嬷,连嘴唇都变白了,她扶着桌面,勉强站立着,喃喃道:
“妹妹……连你也……那个你给我的账本……我明明已经烧掉了……你……你是为了稳住我们!故意给我的!暗地里,已经和来禄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把我们夫妻困死在里头。”
来福夫妻万万没有想到,自称“……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保护长房长孙房里的利益,其余的事情,我都没兴趣”、“你看看这本账,或撕或烧都无所谓,我会彻底忘记……”的亲妹妹,当时送账本只是虚晃一枪,为了麻痹他们夫妻而已。
之后,亲妹妹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布局,背后狠狠捅了姐姐姐夫一刀。
王嬷嬷没有否认,她将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轻轻往下一压,四两拨千斤似的,已经濒临崩溃的姐姐再也扛不住了,也跌坐在圈椅上。
这时,窗外传来戏台上《闹门神》的声音。
新门神请来的众神列出了旧门神的种种恶行,唱道:“你贪图则甚,腌臜无赖。骨瘦如柴,赤须发都变雪白,只争些门面在!”
戏台上的旧门神还在挣扎,反抗,甚至想拼个你死我活,拔出宝刀,唱道:
“不是俺固执,不听人话,一人自有一人的做法。俺今日上了骑墙势,拔出了出鞘刀,怎好轻易挪动一步哩。”
戏里的旧门神还在反抗,戏外的“旧门神”来福夫妻已经投降,准备让位了。
王嬷嬷的到来,让来福家的彻底死了心,说道:“银子……都给你们,可是——”
来福家的一把抓住王嬷嬷的手,“妹妹,腊梅的嫁妆不能动啊,她一个寡妇,若连嫁妆都没有,被人瞧不起,将来如何嫁得好人家?”
王嬷嬷说道:“姐姐姐夫放心,腊梅的嫁妆是老祖宗亲口承诺的,是她的就是她的,不会动。”
姐夫来福冷笑道:“也就一两万银子的嫁妆,张家人不会看在眼里的,塞牙缝都不够呢。”
王嬷嬷的忠和孝都属于张家主人的,见姐夫嘲讽主人,一心护主的王嬷嬷立刻反唇相讥道:
“姐夫有今天,都是贪得无厌,咎由自取。别带累坏了孩子,你们就一个亲闺女,你们不疼她,我疼。”
二管家来禄见王嬷嬷一来,来福夫妻缴械投降,省了他好多口舌,顿时心想幸亏我请了这尊大佛过来。
要不然,我这个寿宴什么时候才能开席啊!
来禄指着书案堆积如山的账本说道:“你们夫妻这些年贪了多少,我一笔笔的查了旧账,估出了三十五万银子。”
听到这个数字,来福猛地抬起头。
来禄一看来福这个表情,就知道这个数字很接近真相了,心下有些得意,说道:
“侯爷说,寿宴结束后,你们夫妻明天凑齐三十五万两,无论是金银还是银票、田地、古董字画、房子都行,不必都是现银。之后,会把这个放奴文书给你们,你们两口子从此不是张家家奴,是平民百姓了。”
来禄说着话,从抽屉里取出了放奴文书,以及两口子的身契。
来福嘲讽道:“感谢侯爷体恤老奴,老奴感激不尽啊!”
来福家的也自嘲道:“我们夫妻一辈子钻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辈子白忙活了,一晚上,全赔出去。”
来福苦笑道:“怎么能说全赔了呢,这不还是留下了一两千银子,三瓜两枣的,咱们老两口不至于沿街要饭罢了。”
王嬷嬷说道:“出府之后,你们不准到处瞎跑,拿着一两千银子去沧州荣养去吧,那是张家的老家,祖坟都在那里,你们在沧州养老,有张家庇护,当地没有人敢觊觎你们的财产,你们在那里能够安度晚年。”
一两千银子,在来福夫妻看来,三瓜两枣而已,跟沿街要饭差不多,但是在普通人眼里,这是一笔令人眼馋的巨额财富!
张家东西两府,连同颐园都内斗不止,处处靠关系,讲究人情世故,难道放了奴到外头,外头就太平、就公正、就讲究法治、就到处青天大老爷、就不讲关系了吗?
没这么简单!封建社会,府里府外,其实用的是同一套规则:弱肉强食,人情世故。
人若没有自保的力量,却偏偏拥有美貌或者财富,那么当奴和当普通百姓一样,都要被人觊觎、欺负、甚至掠夺——如若不然,帚儿的爹是怎么死的?如意娘是怎么被卖进府里的?这都是世道黑暗,拥有财富和美貌的普通人不能自保的缘故啊。
来福夫妻这种有钱无权的老人,就是别人眼中的肥羊。
来福的说道:“怎么?我们都投降了,把所有家产献给张家,换个平民身份,难道都不得自由,要去沧州坐牢吗?不用你们操心,我们老两口会保护好自己。”
王嬷嬷说道:“姐夫,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就连那个周富贵……他是你派人弄死灭口的吧,就怕侯爷查到你头上。”
“你——”来福不说话了。
没错,周富贵是他的棋子,在拆迁吉庆街时,用周富贵的手,把坚决不肯拆迁的帚儿她爹给活活整死了,还偷梁换柱,得了米芾真迹,还利用帚儿她爹的鲜血,震慑了吉庆街的居民和商户,把他们吓得速速签了拆迁大小合同,来福一下子赚了五万多两银子!
本来一箭三雕的好事,就坏在周富贵手里,这个家伙居然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让帚儿自卖自身,跑到颐园里当丫鬟、“告御状”了!
来福出钱,收买了几个人,在勾栏院里弄死周富贵,伪装上吊,还伪造了认罪遗书。
来福虽然没有亲手杀人,但手里早就有了人命。
来福家的连忙又拉着王嬷嬷的手:“妹子,不是你姐夫干的。”
王嬷嬷说道:“姐夫自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但是,姐夫收买别人铲除异己,一旦姐夫失势,一定会被反噬的。没有獠牙的老虎,只会被其他野兽围攻,吞噬,姐姐姐夫只有回沧州去,远离京城是非,又有张家族人庇护,方能保全晚年。”
来禄附和说道:“没错,去沧州,不是坐牢,是为了保护二老啊。”
一听二老两个字,来福夫妻齐齐站起来了,异口同声的说道:“你叫我们什么?”
早就知道杀猪行动的结果、并一直站在墙角平静看戏的如意此时也大惊:二老?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难道……
“这个……”来禄有些难为情的看着王嬷嬷,“王善家的,是你说还是我说?”
王嬷嬷坐在了姐姐旁边的圈椅上,说道:“你连二老都说出口了,你还是自己说吧。”
五十岁的来禄恭恭敬敬的、对着比自己只大二三岁的来福夫妻拜了一拜,说道:
“二老走后,我会娶腊梅为继室,以后,二老就是我的岳父岳母了。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一听这话,来福夫妻立刻抓着来禄就要撕打!
“你做梦!”
“你都快蹬腿的人了,还要娶我女儿!你好不要脸!”
来禄捂着脸、缩着身子,任凭岳父岳母撕打,说道:“一个女婿半个儿,老子打儿子没有什么不对,小婿心甘情愿被打,只是打人不打脸,待会小婿还要去寿宴应酬客人。”
还道:“岳父岳母,小心你们的手疼!打在二老的手,痛在小婿的心啊!”
瞬间,来禄身上就被打了十几下!
连一旁看戏的如意都想打来禄!
腊梅姐姐才二十六啊!这个来禄五十岁,都可以给腊梅当爹了!
甚至,如果生孩子生的早,来禄都可以给腊梅当爷爷了!
真是老不要脸!我呸!
王嬷嬷一拍桌面,“够了!你们住手!这都是我安排的!”
来福夫妻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嬷嬷。
尤其是来福家的,“妹妹……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反对我们把腊梅嫁给来禄吗?”
来禄整了整扯乱的衣裳,说道:“岳父岳母真是奇怪,之前一直缠着我,要我娶腊梅。现在我要娶腊梅了,你们又打我。”
来福咬牙切齿,“之前我要你当女婿,是想掌控钱库,要你听我的话,方便走账。现在我当不了大管家了,还要你这个女婿作甚!”
反正不干了,撕破脸,索性说真话。
来福家的也忙道:“你不是不愿意吗,拒绝过我们夫妻,为什么现在要改口答应了!”
真是的,该答应的不答应,不该答应的却点头,简直是故意恶心我们!
来禄在东府当了多年的二管家,早就练就一身隐忍功夫,唾面自干,被骂被打,他还能淡定自若的说道:
“是你妹妹跟我说,我娶了腊梅,就能接替岳父的位置,当大管家。我当了大管家之后,腊梅就是大管家娘子,接替了岳母的位置,帮助未来的大少奶奶主持中馈,管理家务。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我就答应了。”
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不想当老大的老二,如果可以往上爬,坐在最高的位置上,谁愿意当一辈子的千年老二啊!
如今,娶了腊梅就能当大管家,这样的好事,来禄怎么会拒绝呢?
又是妹妹!
来福家的就像见了鬼似的,扯着王嬷嬷的衣领说道:“你……你为了大少爷未来继承家业,步步算计,就连亲外甥女也算进去了!你还是不是个人!”
腊梅一旦嫁给来禄,就是大管家娘子,王嬷嬷是她亲姨妈,以后大少奶奶嫁过来,即使周夫人“病愈”,重新执掌中馈,她的权柄也会被腊梅这个大管家娘子掣肘,为将来给大少奶奶挪出当家主母的位置做准备。
腊梅从小就愿意听姨妈王嬷嬷的话,腊梅当了东府大管家娘子,就等于王嬷嬷掌控了东府二门。
外甥女比亲姐姐更好控制呀!
王嬷嬷任凭姐姐揪着衣领,说道:“这场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权宜之计。你们夫妻知道侯府太多秘密,侯爷放你们活着出去,当老百姓,腊梅必定是要留在府里的,当做人质,牵制你们。”
“腊梅之前跟我说过,她就想当寡妇,嫁给任何人都不开心。既然如此,嫁给来禄,跟当寡妇差不多,又不用同房,还能升官,腊梅和来禄只是搭伙过日子,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她从松鹤堂的管事升到东府大管家娘子,多么体面。”
“最适合腊梅的婚姻,就是升官发财死相公——”
王嬷嬷故意拖长音调,看着来禄。
来禄心领神会,连忙说道:“我都五十了,还能活多少年呢?我那个……早就不中用了,我跟你妹妹商量好了,即使同房也不同床,我其实一直把腊梅当亲侄女看,怎会行禽兽之事。”
“我如今对女人没有兴趣,已经有个成年的儿子,我只想在死前升上大管家,尝尝权力的滋味,其他的,没有一点想头。”
来福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你有什么想头?你都不行了,还能有什么想头!我女儿才二十六,你要她守活寡啊!”
来禄有些委屈,“岳父大人,瞧您说的话,我又不是今天才不行的,您以前不也要我当女婿嘛。如今,腊梅才二十六,就已经有了个二十二岁的儿子了,儿子都不用她生——多少女人死在产床上,或者死于产后,咱们东西两府的先侯夫人,不都是因生育而死的吗?”
“名分上,腊梅有嫁妆有儿子有丈夫,即使将来我死了,她也能把日子过好,这是个多么好的归宿啊!”
来福家的是女人,尝过生育的苦累,且亲眼见过不少女人因生育而早死,来禄虽然不行了,可是……很多男人过了三十基本就不太行了,腊梅二十六,就是改嫁给同龄人,也没个几年……来禄五十岁了,显然比腊梅的同龄人死得更快……这样一想,守活寡好像也没那么可悲了……
来禄见岳母的态度有所松动,连忙说道:“快点同意吧,大家都饿了,在等着两位去开席呢。”
无论东厢房的男客席面,还是西厢房的女客席面,最尊贵的客人——来福夫妻不到场,都不能开正席。
王嬷嬷也劝道:“姐姐姐夫放心,腊梅是我亲外甥女,在我眼皮子底下,来禄不敢对她不好。”
来禄忙道:“对对对!我是亲眼见腊梅这孩子一点点的长大的,一直疼到大——”
“你闭嘴!”来福夫妻实在忍不住,怒斥女婿来禄。
来禄想当大管家不是一年两年了,如今即将实现,他着急啊,一时说错话了。
王嬷嬷瞪了来禄一眼,警告他闭嘴,由她来一锤定音,王嬷嬷说道:
“东府的爵位和祖产未来都是大少爷的,大少爷是我奶/大的,听我的话。将来来禄这个大管家能不能继续干,也得看我的眼色。如果姐姐姐夫不同意这门婚事,那么请你们告诉我,腊梅最稳妥的婚事是什么?你们干出那么多缺德事,腊梅还能当大管家娘子,你们有什么法子,让腊梅有更好的出路?”
除了来禄,没有其他选择。
站在墙角的如意听了,暗道:好厉害的心术,好缜密的算计,每个人都是王嬷嬷的棋子,她早就算好了一切,人如棋子,所有的棋子该摆在那里,就摆在那里,分毫不差。
最终来福在写好的婚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丈夫签字的时候,来福家的闭上了眼睛,她问王嬷嬷,“妹妹,腊梅知道这门婚事吗?”
王嬷嬷说道:“来赴寿宴之前,我跟她说了。她说,反正嫁给谁都是一样的,能让父母脱罪,在沧州颐养天年,她是愿意的。”
不过,王嬷嬷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当时腊梅的原话还有“升官发财死老公,我现在就差死老公了。来禄五十,升了大管家后操心忙碌的事情多了去,我看他还能撑几年……”
来福家的紧闭的双目里落下泪来,“我以前,总是骂她不懂事,不识大体,就知道耍小性。现在,我倒是希望她不要这么懂事。”
王嬷嬷说道:“现在悔恨也来不及了,贪墨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腊梅的处境?还不是我来给你们收拾这个乱摊子。”
这时,婚书已成,来禄把墨迹吹干,说道:“事情谈妥,请三位入席吧,今晚的寿宴都是好菜。”
鸿门宴正式结束,寿宴就要开始了。
王嬷嬷站起身来,说道:“姐姐坐着席面尊位,姐姐先请。”
来福家的擦干了眼泪,和来福一起走出书房,来禄和王嬷嬷跟在身后。
从书房穿过院子的时候,卷棚戏台上唱的《闹门神》已经到了尾声:
九天监察使者登场,召唤当地土地公,将不肯让位的旧门神制服,押到沙门岛被天庭审判去了。
那九天监察使者临走时,还叮嘱刚刚上位的新门神,要他“小心奉法,莫蹈前辙”。
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看得来福夫妻都想哭了!
偏偏此时毫不知情、一心看戏取乐的红霞还在戏台前拍手大笑道:“唱的好!恭喜新门神,贺喜新门神,终于把旧门神赶跑了哈哈哈哈!”
看着亲外甥女红霞乐成这样,来禄赶紧吩咐下人,“别唱这个了,换个《将相和》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局,王嬷嬷胜。你方唱罢我登场,换届之后,新一轮权力的游戏即将开始,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争斗永不眠。
红霞的表达欲非常强,如果她在现代,刷个剧,看个文,都会狂发弹幕和评论,红霞也是本书气运最强的女性,将来地位最高,我看看这章评论区会有多少个红霞
第56章 第五十六回:开大席如意忙斟酒,得假期归心似利箭
第五十六回:开大席如意忙斟酒,得假期归心似利箭
来福夫妻分别在东西厢房落座,寿宴开始。
开席之后,大家觥筹相错,高声谈笑,好不热闹,连院子里戏台上的唱什么都听不见。
红霞喜欢《闹门神》这种争斗相骂打架的热闹戏,见戏台上唱起了《将相和》,上演负荆请罪这种一团和气、合家欢乐的戏,红霞顿时没了兴趣。
“红霞!快过来!”东厢房廊下,姨爹来禄朝着戏台下的外甥女红霞招手。
红霞蹦蹦跳跳的跑过去,“什么事啊,姨爹——姨爹,您的脸怎么红红的?是不是祝寿的客人给你灌酒了?是谁呀?我要表哥替您灌回去!”
红霞的母亲和来禄已经死了的秋胡戏(妻)是亲姐妹,来禄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红霞打小活泼可爱嘴巴甜,来禄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她买,红霞很喜欢姨爹。
即将高升大管家,来禄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有人灌我,是我自己高兴,别人来敬酒,我都喝了。对了,今天你母亲咳嗽,没有来寿宴,西厢房的女客席无人去递酒,你就端一杯甜丝丝的米酒,每桌打个招呼,去应酬应酬,是那么个意思,劝劝女客们敞开了喝,不醉不休。”
来禄没有秋胡戏,也没有女儿,儿子还没结婚,没有儿媳妇,所以女客桌上,唯一能够上的了台面的就是外甥女红霞。
红霞格格笑道:“好呀,姨爹拿什么谢我呢?”
来禄说道:“云想楼的衣服,你随便挑,完了报我的名字,云想楼的账房到了月底自会来我这里结账。”
红霞玩笑道:“那我就挑个十套八套的,姨爹到时候可别赖账啊。”
来禄大手一挥,“去吧,就是十八套也成。”
马上就当东府大管家,要什么没有?权力是最好的回春/药,来禄春风满面,几乎年轻了二十岁,这五十大寿的过的可太开心了!眨眼就回到三十而立之年!
红霞到了西厢房女客们的酒宴上,首先当然是要敬首席来福家的这一桌。
丫鬟递上酒杯,红霞甜甜的举杯笑道:“嬷嬷们屈尊来给我姨爹祝寿,我敬各位一杯。”
红霞扬脖一口气喝干了,亮出杯底。
潘婆子笑道:“红霞啊,你今天喝这么多,明天当差怎么办?”
红霞嘿嘿笑着,凑到了王嬷嬷跟前,“如今是大小姐房里的姚黄姐姐管着我,明日若是去迟了,求嬷嬷帮我说说情呗。”
喜庆场合,王嬷嬷要给寿星来禄面子,顺便圆一圆场面,说道:“你一个姑娘家,酒量有限,每桌敬一杯,意思一下就成。这才十桌客人,你喝十杯米酒,就像喝水似的,那里就醉的起不来了?休要偷懒。”
红霞聪明,知道王嬷嬷是在给自己提台阶下呢,忙笑道:“一桌四个贵客,每桌才敬一杯酒,到底敬谁好呢?岂不是要怪我招呼不周?”
王嬷嬷说道:“大家都是长辈,谁会和你一个姑娘家计较,是那么个意思就行,去吧去吧。”
潘婆子是王嬷嬷的手下,一下子就领会到了上司的真实意思,说道:“你姨爹秋胡戏没了,你表哥又没娶媳妇,少不得由你这个外甥女招呼女客,大家都能体谅,每桌你喝一杯就是了。”
红霞就像一只喜鹊似的,又笑又说又喝,在女客酒桌上飞了一圈。一桌一杯酒,还提着温好的花雕,给女客们倒酒,劝酒。
大家见她年纪小,且王嬷嬷发了话,一桌一杯,就都没给红霞灌酒,还把宴席上头道菜水晶鹅夹给她吃。
来福家的看着提着酒壶满场飞的红霞,心里想着的是女儿腊梅,腊梅就要嫁给来禄了,将来出面应酬的就是她了……
正思忖着,妹妹王嬷嬷举起酒杯,说道:“姐姐,最近周嬷嬷照顾周夫人辛苦了,我们姐妹两个敬周嬷嬷一杯。”
姐姐来福家的自从坐席之后,一直不说话,连红霞敬酒,也只是点点头回应,脸色也一般般,场面有些干,王嬷嬷就提了一杯酒,暖暖场子。
背后姐妹已经决裂,但人前还是姐妹情深,来福家的跟着举起酒杯,“瞧我高兴的,差点忘了,周嬷嬷,您最近辛苦了,我们姐妹干了,您随意,喝多少是多少。”
周嬷嬷很给面子,一口气喝干,如意赶紧提着酒壶,把三人的酒杯重新满上。
周嬷嬷端着酒杯,说道:“今天钦天监合了咱们大少爷和庆阳伯府三小姐的八字,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初七,好事将近。论理,大少爷的婚事,本该是夫人料理,可惜夫人身子不好,婚事少不得两位操心,来,我敬两位一杯。”
来福家的和王嬷嬷再次共同举杯,喝干了。
这事跟潘婆子无关,但三个大人物都喝了,奉陪末座不能干看着,也得喝一杯意思一下嘛。于是,潘婆子等三人喝完了,此事已毕,才举起酒杯说道:“我陪一杯吧。”言罢,仰脖喝干。
这一桌四个酒杯全空了,如意立刻持壶,给四人满上。
其他桌看到主桌已经互相敬过一轮了,于是东府那些洒扫上的、针线上的、上夜的、洗衣房的、送礼的等等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们纷纷举着酒杯,离了桌,来主桌敬酒。
这那里是给来禄拜寿的,分明是东府管事媳妇们的酒局。
王嬷嬷和周嬷嬷都只是沾沾唇,意思一下就行,她们地位高,这样就算给面子了。
潘婆子笑着陪聊,有时候给上司王嬷嬷挡一下酒——这是今晚潘婆子来赴寿宴的主要目的,王嬷嬷想要保持清醒的状态,不想喝太多酒,但不好直接驳了别人的面子,就要潘婆子一起坐席来挡酒。
倒是地位最高的来福家的有心事,借酒浇愁,来者不拒,不管什么管事媳妇来敬酒,全都喝了。
其他管事媳妇见别人都敬酒,自己不去敬酒,岂不是没有把大管家娘子来福家的放在眼里?于是纷纷挤着争抢着敬酒。
如意一杯又一杯的给来福家的倒酒,不敢懈怠,不能让酒杯空着。
最终,王嬷嬷看不下去了,一把接过来福家的酒杯,说道:“我姐姐今天高兴,喝的有些多,这杯酒,我来替她。”
“我没醉。”来福家的伸手要抢酒杯,王嬷嬷一把将姐姐按在座位上,自己仰脖全喝了,说道:“一把年纪了还逞强,我来替姐姐喝。”
来福家的说道:“我能有多年纪?也就比来禄大两岁,就当——”
来福家的本来想说就当他丈母娘了,但是还是被最后的理智强行压下去。
再喝下去,姐姐怕是要发酒疯。
于是王嬷嬷朝着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会意,把酒壶递给其他丫鬟,跑去找正在和女客应酬的红霞。
红霞见如意对自己眨眼,就找个由头,跟着如意出去了。
“什么事儿啊?”红霞问道。
如意说道:“来福家的喝醉了,你去找你姨爹说一声,要来福带着来福家的家去吧,一把年纪,别把身子喝坏了。”
“好,我这就去。”红霞就像蝴蝶似的飞到东厢房男客那边去了。
过一会,红霞来到西厢房,对正在和王嬷嬷抢酒喝的来福家的说道:“大管家也喝多了,我姨爹安排好了车马,送您和大管家一道家去。”
说完,不管来福家的肯不肯,红霞就和如意一左一右,半拖半搀着来福家的往外走,来福家的想留都不行,王嬷嬷也离了席,送亲姐姐到门口,上了马车才回席。
这时,主桌周嬷嬷也要走了,说道:“红霞,我去看看夫人吃了药歇下没,先告辞了。”
红霞忙过去送客,“嬷嬷慢走。”
周嬷嬷一走,王嬷嬷说道:“红霞,我要回颐园了,你今晚待客送客,少不得要忙到很晚,我去跟姚黄打个招呼,你明天中午回去就行了。”
奉陪末座的潘婆子忙道:“我们一道去,路上有个伴。”潘婆子今晚负责挡酒,她喝了不少啊!想要借机开溜!
“多谢王嬷嬷!”红霞得了半日假,乐不可支,又送走了王嬷嬷和潘婆子。如意作为跟班丫鬟当然也跟着王嬷嬷她们走了。
如意心道:终于不用盯着人家的酒杯倒酒了!好累啊!在家里喝点小酒是享受,在外头喝酒应酬真受罪啊!
之后,众女客见主桌的人都散了,天气又冷,也纷纷告辞,一场寿宴,就这么结束了。
回到承恩阁,蝉妈妈还没有睡,给如意留着门呢。
闻到如意一身酒气,蝉妈妈忙道:“我给你煮点醒酒汤。”
如意忙道:“我没喝酒,我今晚去了东府来禄的寿宴,光给人倒酒了,酒壶都空了十来个呢,身上未免沾了些酒气。”
蝉妈妈说道:“那你就好生歇歇吧,洗脚水和炕都给你烧好的,热乎着呢。我回去了。”
一听这话,如意几乎要哭出来,说道:“妈妈别走。”
说完,如意就把怀里的木蝉拿出来。
蝉妈妈一看到木蝉,手里用来夹炭的火钳顿时砸在地上,喃喃道:“找……找到了!这是我小时候玩过的木蝉!是我爹亲手做的!”
如意把蝉妈妈搀扶到炕上坐下,把木蝉放在了蝉妈妈的掌心,“在会昌侯府孙家的大兴田庄里找到了……”
如意只是省略掉了九指秋胡戏的真实身份,把吉祥找到石家在大兴田庄里最后一个活着的官奴招财爷爷的下落说出来了。
“……招财爷爷说,妈妈的父母在被卖到田庄当农奴的两个月后就双双染了伤寒病死了,说将来他们的女儿婵儿如果找了这里,就把这个木蝉给她。”
“遗言说,他们夫妻到了阴曹地府,不会转世投胎的,就在下面保佑婵儿逢凶化吉,吉祥如意,安乐无忧。”
蝉妈妈紧紧的将木蝉贴在胸口,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扑到了如意怀里,放声大哭道:
“我知道!我就知道!我父母没有不要我!如果他们活着,一定会到处找我!他们一定是死了,所以四十六年都一直没有消息!我没有被父母抛弃!”
被父母放弃、遗忘,是所有孩子的噩梦。
蝉妈妈在四十六年漫长的等待中,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但是这样想,未必太过残忍了,人在绝望中,是很难过下去的,所以蝉妈妈在脑子里编织了很多理由。
比如父母失忆了、比如父母被辗转卖到海外去了、比如……父母可能已经死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蝉妈妈呜呜哭到半夜,精疲力竭了才停下。
次日一早,如意起床,蝉妈妈已经开始挥着扫把打散庭院了,仿佛一切如常。
“如意起来了,早饭给你带回来了,温在炉子上呢。”蝉妈妈说道,除了眼睛还有些红肿,几乎看不出来昨晚她哭了半夜。
如意嗯了一声,说道:“今天王嬷嬷准了我一天假,我家去一趟,晚上回来——园子里不让烧纸,不准私祭,如果蝉妈妈同意,我就去外头买些纸扎纸钱,找个清净的地方烧了。”
蝉妈妈说道:“你家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纸扎纸钱等我得空告了假,出去再烧。”
如意说道:“假可不好请啊,我今天的假好容易才得来的。”
蝉妈妈说道:“不打紧,每年都是等过完年,到了正月,不忙了,上面就会陆续给我们排班放假的,等到那时候再出去吧。”
蝉妈妈想自己出去烧纸拜祭,如意就不再坚持,她一颗心已经飞到了四泉巷,匆匆吃了几口早饭,就抱着手炉跑了。
看着如意就像一只出笼的鸟儿般飞下山去,蝉妈妈鼻头一酸:唉,有父母疼的孩子真好,我……想爹娘了,好想他们啊!
如意刚刚跑下山,迎面就遇到了花椒,花椒朝着她招手,如意忙道:“我今天告假,有什么事情晚上回来说!”
花椒快步跑过去,气喘吁吁的说道:“如意啊……刚好……你……你回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听说花卷大哥他……他昨晚还宗,从此不是我们花家人了!”
如意一听,停下脚步,昨晚不是东府的杀猪宴吗?怎么西府也闹起来了?
如意忙问:“你听谁说的?”
花椒说道:“就刚才,三小姐去松鹤堂给老祖宗请安,得空时她偷偷告诉我的,说也是才晓得这个消息。”
花椒很是焦急,“出了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母亲父亲他们又……唉,我现在六神无主,花卷大哥太可怜了,他为了这个家做了那么多事情,怎么被赶出门了呢?”
如意说道:“你别着急,我这回四泉巷,找鹅姨和鹅伯伯他们打听,尤其是鹅伯伯,最近和花卷大哥走的很近,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如意听吉祥说过,花卷大哥要拉着鹅伯伯一起发财呢,难道出宗是一起发财的开始?
花椒说道:“你快去吧,我等你回信。”
如意先跑去紫云轩,找王嬷嬷领出行的云头红牌,王嬷嬷刚有事出去了,秋葵把出入符牌给了如意,“王嬷嬷吩咐过,说准了如意姐姐一天假,要我把这个给你。”
王嬷嬷一定是去盯着来福夫妻交代三十五万两财产去了。
有了这些钱,颐园能够养得起三位小姐、东府颐园好过年、东府大少爷也有钱搞大排场,迎娶庆阳伯府夏三小姐了!
荣华富贵都是主子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意领了符牌,顺利出了颐园,快步走到四泉巷。
可是她发现,无论是自家还是吉祥家,都上了锁,一个人都没有!
人呢?
如意看到井亭有一群妇人在打水洗衣服,就忙去打听。
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说道:
“花卷还宗了,在山东菜馆摆了酒请客,你娘,鹅姐一家都得了请帖,去吃席当个见证呢。”
“不仅还宗,还脱奴籍了呢!鹅姐夫找了侯爷跟前大红人曹鼎,侯爷写了放奴文书,花卷现在不是张家奴,是老百姓了。”
一夜之间,东西两府都变天了。
如意赶紧雇了一辆车,往山东菜馆而去。
【作者有话说】
这个杀猪宴酒局,看看大家能不能在局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第57章 第五十七回:施小记花卷成杨数,怕老婆焖声发大财
第五十七回:施小计花卷成杨数,怕老婆焖声发大财
山东菜馆位于西城的西四牌楼,这一带都是旺铺,山东菜馆的铺面还是东府周夫人的嫁妆,每年能收一千两银子的房租。
别嫌贵,就这个价格,多少商户挤破头走关系都想抢着租呢,不仅仅是因地段好,还看在张家是皇亲国戚的份上,能够“罩得住”,租金里头,其实包括了一些“保护费”,吃客们不敢借着酒劲在山东菜馆里闹事。
鲁菜在京城属于上的了台面的菜系,有钱人才吃这个,请客的人和被请的人都有面子,单是门面就有五间,门口还有上马石、拴马石,隔壁还有个专门停靠马车的廊房。
一楼是敞厅,二楼是一个个包间,如意到了山东菜馆,自然先在一楼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己人。
店小二察言观色,忙殷勤的过去问,“姑娘,找人呐?”
如意点点头,“一群张家西府的人,请客做东叫做花……”
如意心想花卷归了宗,自然不姓花了,他现在叫什么呢?
于是改口道:“客人都是张家西府的人,其中有曹鼎曹掌柜。”
既然曹鼎现在是西府侯爷面前的红人,店里的人应该认识他。
果然,店小二说道:“姑娘认识曹掌柜啊!没错,曹掌柜就在我们店里吃饭呢,
虽然如意报出了客人的名字,但店小二还是不敢把她直接带进包间,问道:“那姑娘的名讳是?”
如意说道:“我叫如意。”
店小二忙道:“姑娘稍等,我这就给您通报去。”
店小二跑上了二楼,不一会,吉祥和如意娘以及花卷从二楼下来了,吉祥跑得快,在最前头,花卷第二,如意娘在后头,都朝着她招手道:
“如意!”
“如意妹妹!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的儿!”
如意赶紧跑上楼,四人在楼梯拐角相会了!
如意一把抱着如意娘,不肯撒手,“娘,我想你了。今天王嬷嬷准了我一天假,我回四泉巷,你们都不在,我就找到这里来了。”
至于东府昨晚的杀猪行动,如意一个字都不说。
吉祥呵呵笑道:“走,我们去包间说话,包间暖和,我娘正陪着曹婶子说话呢。”
花卷也说道:“今天我请客,小二,再添一副碗筷来!”
如意娘紧紧牵着如意的手,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女儿,“才大半月不见,又长高了似的。”
来到包间,这里有三张桌子,分男客桌和女客桌和小孩桌。
男客桌坐着三个人,主位当然是曹鼎曹掌柜,鹅姐夫坐在曹鼎左手位置,请客的花卷坐在曹鼎右手位置。
女客桌有三个人,曹娘子在主位,鹅姐坐在曹娘子左手位置,如意娘坐在曹娘子右手位置,男女桌的末座是空的,所以撤了椅子。
两桌客人都是长辈,要说话谈事,待会如意就是坐席,也只会和吉祥一起坐小孩桌。
由于如意最后一个来的,且是不请自来,她举杯,和席上的两位主客,曹鼎和曹娘子打了个招呼:
“曹掌柜!上次见您,还是在颐园工地上,您看管着仓库,我叫您曹管事呢,现在见您,您是管着有四百多个仓库的大塌房张家湾宝源店的掌柜了!恭喜恭喜!我敬您一杯。”
曹鼎点头笑道:“如意越发出挑了,听说你跟着王嬷嬷做事,才一个月就升了二等,厉害啊,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如意刚要把酒满上,想去敬曹娘子,鹅姐一把按住她的手,说道:“我们喝过好几轮酒了,这会子想喝点甜甜的果子露,就不喝酒了。”
鹅姐的意思,就是如意喝一杯酒意思意思就行了,虽这是个交际的场合,但如意毕竟还小,酒要少喝。
吉祥有眼色,立刻端起玫瑰卤子做的果子露,换了杯子,倒进了琉璃盏里,给了如意,之后,也给在场的妇人们换了琉璃盏,斟上甜丝丝的果子露。
如意拿起第二杯果子露,敬曹娘子,“人逢喜事精神爽,曹婶子越发富态了,听说您要搬到通州张家湾去了,以后见您一面可太难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打扰您发财,想着还是敬你一杯,祝贺乔迁之喜、祝宝源店生意兴隆。”
曹娘子笑道:“这孩子经过王嬷嬷调教,嘴巴越发甜了,比这果子露还甜,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曹娘子还顺手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个镯子,塞给如意,“给你的,你既然这么想我,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多谢曹婶子。”如意当场就把镯子戴上了。
见如意已经和两位主客打了招呼,剩下的客人全是如意的亲人和像亲人般的街坊邻居,就不用拘礼了,于是请客的花卷说道:“如意妹妹快坐下吃菜吧。”
如意往吉祥这一桌小孩桌走去,笑问道:“听说你还宗了,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
花卷说道:“我本是一个被抛弃在杨树下的弃婴,张家家庙的张道士说,那就干脆姓杨好了,名字呢,就叫做数——数字的数。”
在如意走过来的时候,吉祥把自己的碗筷挪到下手去,让如意坐小孩桌的主位——因为如意比他大几个时辰啊,虽然只大一点点,同一天生日,但是如意就是姐姐,吉祥是弟弟,长幼有序,弟弟当然要让位了。
如意坐在吉祥上手,说道:“杨数?刚好和杨树谐音,真是个好名字。”
吉祥说道:“不只是谐音呢,数也是数钱的数,杨数大哥马上就要出海坐大买卖去了,将来就是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大海商杨数!”
杨数忙谦道:“不敢当!不敢当!”
“什么?出海?”如意一直在颐园待着,对西府这边的风云毫无知觉,一下子搞不清楚状况了。
这时,男客桌和女客桌都在热烈的聊各自的事情,小孩桌的吉祥也跟如意交代了这几天西府的风云:
原来,自从花家彻底嫌了花卷,花卷就萌生去意,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若贸然离开花家,定会被千夫所指,骂他忘恩负义。
鹅姐夫是个厚道人,见花卷如此烦闷,花家如此短视、苛待养子,心下不平,便出个主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年是张家家庙怀恩观里的张道士说花家缺亲情缘,需要抱养孩子来养缘分。
花家相信张道士的话,于是,鹅姐夫牵线,向张道士介绍了花卷,花卷给了张道士五十两银子,要他帮忙说服花家放他归宗。
张道士收了银子,当时就有了好主意。
正好这不到了腊月,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过年么?过年之前,道观都要给捐过香油钱的香客送桃符,到除夕那天贴在大门两边驱邪祈福用。
花家捐过不少钱,于是张道士带着新桃符去了花家的洋货铺子,亲自送符。
花大哥和花大嫂热情接待了张道士,张道士就乘机说,以前抱养花卷是为了养亲情缘,现在缘分已经圆满,如果花卷继续留在花卷,会影响花家三个儿子的气运,得把花卷出了宗才行。
其实,花家三个儿子不算蠢,为人也很老实,不闯祸,只是才能、口齿、机变都比较平庸,跟着三少爷当书童,做事还行,不出错,但就是不出挑,在学堂满是人精的书童堆里显得没有什么大出息而已。
但是有些父母,总觉得自己孩子千好万好,如果不够好,那就是别人的缘故,反正不是自己孩子不好——张道士的话刚好说在了花家夫妻的心坎上!
没错,我们三个亲儿子都是天纵之才,若不是收养的大儿子夺了我们儿子们的气运,他们本应该都很有出息的!
花家夫妻就给了花卷五十两银子,将他出宗,离开花家,从此另立门户。
花卷跪下,给花家夫妻磕了三个头,感谢这些年的养恩,拿着五十两银子就走了。
转手,就把这五十两银子都给张道士作为谢礼——这银子,花卷拿着心里难受。
张道士随便几句话,就白得了一百两银子,高兴的很,于是顺便给花卷取了新名字,说道:“你是杨树下面得的,又是做买卖的,整天和数字打交道,就叫做杨数吧。且数钱的数也是数,你若叫了杨数,保你发大财。”
于是花卷就改名字叫做杨数。
可光是出宗改名字还不够,杨数通好几国语言,有做海商的大志向。
原本,大明实行海禁政策,严禁私下对外贸易,只许朝贡贸易,也就是朝廷官方和外国的使团进行纳贡似的交易,外国的海商加入外国使团,以来朝贡的名义进行交易。
但是,当今正德皇帝登基之后,为了增加税收,就松动了海禁政策,开始默许大明的商人出海,和外国的商人进行对外贸易。
只需缴纳货物的十分之二,或者等价的税银,朝廷就放货船进入大明的港口,容许通行。
当然,由于海禁属于祖宗的规定,这个为了抽税而明显违反祖宗的做法,纵使年轻的正德皇帝也不敢直接说我要开海禁啊!
所以,目前朝廷一直咬牙不肯明说要开海禁,但是实际上已经默许放开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做生意,尤其是要做大生意,就必须要搞明白朝廷的政策的真实意图。而政策,尤其是和经济有关的,很少直白的给出来,而是需要做生意的商人们自行领悟、觉察,然后根据朝廷政策来调整自己的经营,这样紧跟朝廷政策的商人,才能觉悟到商机,提前下手准备,将来赚大笔的钱。
花卷,哦,现在该改口叫做杨数了,杨数就是这种商人,他本就是做洋货买卖的,敏锐的发现了商机,他要当海商,出海做买卖。
可是,做为一个家奴,是没有出行自由的,没有主人给的通关文书,家奴连顺天府都出不去,何谈出海啊!
幸好,一个绝佳的机会来了!
鹅姐和鹅姐夫都认识曹鼎和曹娘子啊!
尤其是鹅姐和曹娘子,两人当年都是张家西府的小丫鬟时,就已经是手帕交、好朋友了,可以互相吹枕头风。
曹鼎现在是西府侯爷身边的红人,还是通州宝源店的大掌柜。
鹅姐夫把杨数介绍给曹鼎,杨数又把他这些年认识的洋货商人们介绍给了曹鼎,曹鼎给出极其优渥的条件,让这些洋货商人签了契约,把他们的货物、以及未来会运到通州张家港的货物储存在宝源店的塌房里。
这就是人脉关系,做生意,和后宅里的争斗一样,都是人情世故,都靠关系。
杨数给曹鼎的见面礼就是一笔笔生意,曹鼎当然对这个有本事的少年另眼相看,他“新官上任”,又恰逢冬天运河封冻,生意淡季,他急需用生意来在西府侯爷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啊!
所以,在鹅姐夫牵线搭桥之后,杨数表示他想出海当海商、需要脱奴籍,求曹鼎在西府侯爷那里说句好话的时候,曹鼎当即就拍着胸脯说道:
“贤侄放心,包在我身上,张家家奴上千,会做洋货买卖的只有你杨数是个尖。何况咱们都是西府的人,知根知底,还有鹅姐夫的人品作保,我一定帮你在侯爷面前美言,放你脱奴籍,方便出海。”
杨数大喜,连忙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说道:“我虽脱了籍,但没有根基在京城是做不了生意的,脱籍之后,我依然以张家人自居,所有出海的买卖,我愿意让出五成的利!”
杨数伸出一个巴掌,“五成的利,都归咱们西府。此外,我从海外带来的货物,都会储存在曹掌柜的宝源店塌房里,只要在塌房里达成的交易,宝源店都可以抽二成的利!”
杨数伸出二根手指头,在已经瞪大双眼的曹鼎面前晃了晃:“怎么样?曹掌柜?”
曹鼎紧紧握住杨数的手,“还能怎样?咱们一起发财吧!”
曹鼎忙不迭的去拜访西府建昌侯,把杨数的事情说了。
杨数毕竟以前是花姨娘的侄儿,西府侯爷是知道他的,他会做洋货买卖,还用做酸奶的法子,解决了女儿张容华喝牛奶涨气的难题——这都是花姨娘吹的枕边风。
西府侯爷本来就很欣赏杨数,闻言杨数要把七成的利都给张家和宝源店,当即就同意放杨数脱籍了。
侯爷叫来西府大管家来喜,写了放奴文书,从此,世上再无家奴花卷,只有海商杨数。
除此之外,侯爷借给了杨数五千两银子当本钱!
虽说海禁没有明言开放,但是,作为京城最有权势的外戚家族,西府侯爷当然晓得这个难得的商机。
行商贾之事,终究有失体面,这下好了,有了杨数出面,有钱赚,还体面。
至于为啥给了五千两,而不是五万两……出海风险大啊,一旦遭遇海难,就血本无归了。
但是,西府侯爷有个条件——那就是杨数无论出海还是归来,身边必须要西府的人跟着,盯着一笔笔交易,杨数让出七成利固然诱人,但需要保证账目干净。
仅仅凭花姨娘的枕头风,西府侯爷是无法相信杨数的。
杨数说出了一个人,那就是鹅姐夫。
“啊!”听到这里,如意不禁大惊,“是鹅伯伯?你爹要出海了?”
这就是吉祥之前说的,杨数要拉着鹅姐夫一起发大财的缘故啊!
只是如意万万没有想到,发的还是需要出海的洋财。
不等吉祥解释,旁边桌上的鹅姐说道:“他这个年纪了,还在看大门,能有什么出息?还不如去外头搏一搏、长长见识、挣个钱程,难得咱们侯爷瞧得起他,同意了杨数带着你鹅伯伯出海,我也觉得是个机会——横竖家里还有吉祥。”
几乎所有人到中年的女人都觉得,男人当然不如儿子重要。
鹅姐夫说道:“我是心甘情愿的,最近跟着杨数这个年轻人跑来跑去,长了不少见识,晓得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现在有机会跳出来,侯爷又信任我,我就放手搏一把,总不能真的看一辈子大门吧。”
杨数说道:“鹅伯伯宅心仁厚,他还会一些武艺,有他在身边,我出海都不怕的。”
曹鼎也说道:“鹅姐是三少爷的奶娘,这些年把三少爷养的很好,无病无灾的,侯爷很相信鹅姐,爱屋及乌,也信鹅姐夫,就同意让鹅姐夫跟着杨数出海做买卖。”
就连曹娘子也说道:“我和鹅姐还不到如意这个年龄时就认识了,一起擦过地,吃过苦,鹅姐夫也是厚道人,如今大家一起做生意,发大财,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金钱,犹如一张巨大又结实的网,将酒席里的这些人牢牢结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关系网。赚钱的商机往往就在一张张交错的关系网中,几乎不往外流通的,所以发财的,几乎总是那些人。
虽然还没出海,此时如意心头已经起了惊天骇浪,她在颐园里经历杀猪行动内斗的时候,西府这边都在忙着赚大钱发财,如意说道:“鹅伯伯要发达了。”
鹅姐夫憨厚的笑道:“虽如此,我还是沾了老婆的光,若没有你鹅姨,我如何认识家庙怀恩观张道士?侯爷如何认识我?如何把这个赚大钱的机会给了我?”
“没有你鹅姨打小就和曹娘子相识,我又如何认识曹掌柜?又如何给杨数牵线,把张道士和曹掌柜介绍给他?所以啊,我们三人能够一起赚大钱,都是你鹅姨的功劳啊!”
【作者有话说】
鹅姐夫: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第58章 第五十八回:掏鱼腹竹马喂青梅,送本钱众人追暴利
第五十八回:掏鱼腹竹马喂青梅,送本钱众人追暴利
鹅姐夫吃软饭的技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都说如意嘴巴甜,这都是没见过鹅姐夫给鹅姨甜言蜜语的时候,这不是嘴巴吃了蜜,这分明是嘴巴舌头都是糖做的。
杨数见气氛到了,就忙举起酒杯说道:“鹅伯伯说的没错,我们今天能在这里谈事,一起发财,都因鹅姨在中间牵线搭桥,来,我们敬鹅姨一杯。”
男人喝酒,女人小孩喝果子露,都举杯一饮而尽。
同样是吃饭,昨晚的鸿门宴和今天的饭不一样,如意心情一片大好,还不用端着酒壶斟酒,心想同样是搞钱,东府杀猪过年,西府出海赚钱。
大人们继续聊事,吉祥指着桌上的一道鱼说道:“这个好吃,你尝尝。”
跟吉祥在一起吃饭,如意就没有那么“懂事识大体”了,露出了小少女的娇态,嘟着嘴说道:“我不喜欢吃带刺和带骨头的肉。”
“知道。”吉祥拿起一个干净的勺子,深入鱼腹,从里头舀出一团菜肉来,“这是鱼腹藏羊肉,可鲜了。你吃羊肉,我吃鱼。”
“有那么好吃吗?”如意迟疑着,就着吉祥的手,把勺子里的羊肉丁、香菇丁和金钩海米丁一口吃下,“嗯,好鲜啊。”
如意拿起吉祥手里的勺子,开始掏鱼腹了。
吉祥低声问道:“那个木蝉……”
如意说道:“给蝉妈妈了,昨儿个哭到半夜呢。”
吉祥无声的叹了口气。
后来饭局结束之后,吉祥跟做东的杨数说道:“杨数大哥,把桌上没碰的点心装上,我拿回去给长生弟弟吃,他喜欢吃甜的。”
杨数忙要店小二拿着点心匣子,说道:“把桌上的玫瑰香饼,糖蒸酥酪,还有如意糕,吉祥果都装上。”
众人听到最后两样点心,都看着如意和吉祥笑。
如意糕,就是糯米皮和红豆馅做的糕,因为中间的夹心部分是红豆沙卷出来的如意纹样,所以叫做如意糕。
至于吉祥果,就是蜜饯的水果,如甜杏、橘瓣、山楂等等。
如意糕和吉祥果好看好吃,名字也吉利,所以是过年常吃的点心。
鹅姐哈哈笑着,一手一个,牵着吉祥如意,“如意糕和吉祥果都放在点心匣子里带走,吉祥和如意我也都要带回家去。”
饭后,杨数曹鼎还有鹅姐夫都去西府侯爷那里谈事,如意母女,鹅姐母子回家,如意娘说道:“难得如意回来,吉祥也歇着,我们去买点菜回家做着吃。”
如意说道:“娘,别我每次回来你都在灶下忙,我们说说话,饿了就下馆子吃去,如今我有月钱,还有打赏,一两顿饭请得起。”
如意娘说道:“不只是为了你,我也为我自己,今天的宴席我本不想来的,他们谈的生意我听不明白,鹅姐带我来应酬,为了让我吃山东菜馆的拿手菜,偷师学点新鲜菜式,将来做大席有拿的出手的新菜。”
“刚才有几道菜我细嚼了嚼,配料、调料猜出了几样,我这就去把菜和配料都买齐了,趁着舌头还记得菜肴的味道,估摸着模仿做出来,你们都来试试菜,给点意见。”
看着母亲有爱好、有盘算、有奔头,愿意出去见世面,不是一味在家里坐着苦等自己回家,如意也替母亲高兴,说道:“好啊,我们陪你一起去买菜。”
这时吉祥把马车赶过来了,“上车,我们买菜去。”
吉祥坐在车辕子上赶车,如意娘和鹅姐把如意夹在中间,坐在车里,两个妇人都伸手摸她,从头摸到腿,不是说这里瘦了,就是那里瘦了,一致意见是要如意多吃多睡多长点肉。
如意说道:“我真没瘦,可能就是长个了,看起来瘦。我吃的可多了,真的,尤其是这两天,我没去大厨房饭堂吃饭,都是王嬷嬷要大厨房按照她的份例,小锅小灶的把饭菜单做出来,送到承恩阁里给我吃的,那味道没的说,不比山东菜馆差,大厨房月底结账,从王嬷嬷私账上支银子,不用我花一个钱。”
至于这些饭其实是要如意闭嘴的杀猪饭,如意一点没漏风声。当差在外,报喜不报忧。
如意娘和鹅姐听到这话,更是高兴。
鹅姐更是从车里伸出手,拧了拧吉祥的耳朵,“你听听!人家如意多有出息,再瞧瞧你!”
如意现在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吉祥一点都不嫉妒,捂着耳朵呵呵笑道:
“我听赵铁柱说,从这个月开始,除了老祖宗住的松鹤堂、三小姐住的听鹈馆、大小姐和二小姐住的梅园、还有吃饭的大厨房,颐园其余地方的人,包括我们这些看颐园门户的小厮,都要归紫云轩管呢,以后如意会管着我,我要是有个事请假,就方便了。”
“啊!”如意一听,犹如晴天霹雳般,“真的假的?这么说,你们小厮不归颐园官中管了?那么以后你们月钱也要归我算账了?”
以前是来福家的管。
吉祥说道:“反正赵铁柱是这么告诉我的,他是东府的人,消息灵通。”
如意问道:“除了这个,赵铁柱还说了什么东府新闻没有?”
如意心道:杀猪行动的结果应该没有这么快传出来吧,来福夫妻把全部财产都清点出来至少得两天呢,三十五万两啊!
吉祥说道:“赵铁柱说,东府二管家来禄昨晚拜寿宴,来禄没喝多少,请假回去看戏的红霞喝多了,半夜耍酒疯,把他吵醒了都……”
到了集市,如意娘等人下车买菜,如意娘在席上见女儿爱吃鱼腹藏羊肉,就买了鲜鱼羊肉金钩海米等配菜。
买好了菜,吉祥驾车回到四泉巷,鹅姐夫没回来,就轮到吉祥杀鱼,如意娘借着刚刚吃过的记忆,努力复原山东菜馆的菜品,做了六个大菜。
众人一一试菜后,一致觉得鱼腹藏羊肉、锅塌豆腐、油爆双脆这三道菜简直和菜馆里头的一模一样!
看众人吃的开心,如意娘很高兴,说道:“这个集市的豆腐一般,豆浆磨得不够细腻,豆渣没有滤干净,等我得空,去买卤水,自己做豆腐,滤得干干净净,一点都豆腥气都没有,这样做出的锅塌豆腐更好吃。”
吉祥说道:“做豆腐可累人了,如意娘等我下次放假时再做啊,我来帮你,做好了,我捎到颐园给如意吃。”
如意娘慈爱的摸了摸吉祥的脑袋,说道:“好,等你休了假,我们一起做豆腐吃。”
鹅姐把鱼眼睛那块没有刺的肉夹给了如意,对儿子说道:“你爹这一走,家里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了,两个家你都得顾着。如意在颐园跟着王嬷嬷做事不容易,以后你们看门的也归如意管,你在里头安分守己的看门,假不能随便请,你们这些小厮,干五休五,五天还不够你玩的?别给如意添麻烦,知道吗?”
吉祥说道:“越是关系好就越要避嫌嘛,这个道理我知道,我就是一句玩笑话,耽误不了干活。”
鹅姐说道:“你要不听我的话啊,就去跪搓衣板,反正你爹走了,搓衣板闲着也是闲着。”
“哎呀,我的娘,求您别说了。”吉祥讨饶道:“您一口一个我爹走了,我听得心里瘆得慌,他就是出海而已,过个三五年就回来,又不是真走了。”
鹅姐一听,确实不该这么说,不吉利,于是改口道:“是啊,三五年后,等你爹回来,你和如意都长大成人了,我和如意娘也就老了。”
吉祥说道:“那时候我爹也发财了,在外头买个大宅子,娘也能像来寿家的那样在家里当老封君了。”
鹅姐笑了笑,“我得等三少爷娶妻,成了房,我把这幅重担交给未来的三少奶奶,才能全身而退呢。现在啊,连大少爷没还没娶妻,大小姐比三少爷大,要大小姐都嫁出去了,弟弟三少爷才能娶。我就盼着他们娶的娶,嫁的嫁,我早些脱身。”
如意娘说道:“今日你们在山东菜馆聊的生意我听不太懂,不过,觉得是个赚钱的好机会,我这些年靠着做大席的手艺、鹅姐的贴补,积攒一些银子,不多,不到二百两,我想能不能交给鹅姐夫出海当本钱?我也入个股,三五年后,也赚些钱,给如意将来做嫁妆。”
“行啊。”鹅姐点点头,“机会难得,不过,你别把银子都拿出来,好歹留些当家底。”
如意娘说道:“家底还是有些的,像刚子每月五百钱的月例,这十来年我分文未动,每个月领了钱,都存在三通钱庄里,加上一点微薄的利息,也有个八十两银子了。这还不算鹅姐这些年给的好衣裳、金银首饰、金银馃子之类的,都可以当钱使的。”
如意吃着饭,听到“刚子”二字,很陌生,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哦,是我亲爹啊。
如意作为遗腹女,没见过亲爹,如意娘也不提过去的伤心往事,普通家奴死了,往化人场一抬,烧了之后不会留下骨灰,全都扬了,就更别有什么坟墓了,所以从未上过坟。
每年清明节和十月初一的寒衣节,如意娘会提着一篮子黄纸找个十字路口烧一烧,就算祭拜了,而且烧纸的时候,如意娘不让如意跟着去,说她年纪小,魂都没长全呢,别被过路的鬼魂给勾走了。
所以,如意对亲爹就更没有什么印象了,好像生来就不需要有个爹似的。
鹅姐豪爽的说道:“行,你把你那些积攒的体己拿给我,我给你凑个整数二百两,写到账目里,你也是个小股东,就等着分红吧。”
吉祥养到这么大,都十二岁了,除了五天在颐园当差吃大厨房,平时都是跟着如意娘吃饭,养的人高马大,体格精壮,如意娘从来不肯收饭钱。
所以鹅姐这些年,有事没事就给如意娘贴补,不准如意娘推辞,必须收下。
至于鹅姐夫,他看大门,三餐几乎都在西府大厨房里吃。
积攒多年的体己都给鹅姐夫拿去做生意了,如意娘越发勤练厨艺,想多赚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鹅姐夫和曹鼎,杨数他们去找西府侯爷交代出发的日子,三人出了侯爷的外书房,杨数被花姨娘房里的婆子请过去说话、曹鼎和老婆曹娘子赶回通州、鹅姐夫正要回四泉巷,冷不防被一个人拦住了。
鹅姐夫看清了来者,忙挂上笑脸,“哟,这不是青天大老娘吗?您是要回石老娘胡同的家吧?您派个小厮来跟我说一声,我就驾着马车送您回去了,这大冷天的,您还特意跑一趟。”
正是来寿家的。
来寿家的笑道:“今天大毒日头,不冷,刚好晒着太阳走一走,走吧,送我回去。”
鹅姐夫赶紧去马房要了干净的车驾,搀扶着来寿家的上了马车,说道:“您今天回家早啊,这才刚刚下午呢。”
来寿家的说道:“如今老祖宗有三个亲孙女陪着说话,一时新鲜着呢,昨儿个去梅园瞧瞧,今天去听鹈馆看看,我得有眼色,差不多了就早点离开颐园,别妨碍老祖宗含饴弄孙。”
来寿家的得罪东西两府一大片还一直屹立不倒是有缘故的,就凭这样的眼力见,来寿家的在老祖宗那里盛宠不衰啊。
鹅姐夫稳稳的赶着车,去了石老娘胡同。
来寿家的下了车,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丰厚的打赏就走,反而说道:“你跟我进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鹅姐夫来到一间暖阁,来寿家的请他坐下,还给了他一个匣子,说道:“你打开看看。”
鹅姐夫打开一瞧,全是银票!
小的有五十的,大的一千两也有。
鹅姐夫赶紧把匣子合上,“这么重的打赏,我要不起啊!真真折煞我了!”
来寿家的噗呲一笑,“什么打赏,我在跟你谈正经事呢,这是五千两银子,你拿去当出海做买卖的本钱,赔了就赔了,若赚了银子,咱们二八分,你二我八。”
“啊?”鹅姐夫不敢相信。
来寿家的说道:“怎么?嫌少啊?要不,你三我七?”
鹅姐夫忙摆手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您怎么知道我要出海的事啊?再说我就是个跟班的,就拿着我老婆给的几百两本钱玩一玩,跟着杨数出海见见世面,赔了我还得回家跪搓衣板,您一下子给我五千两,我就是把膝盖跪烂了也赔不起啊!”
来寿家的说道:“你别忘了,我以前是西府大管家娘子,耳目还是有几个的,什么不知道!我还知道咱们西府侯爷给了杨数五千银子本钱呢!”
“谁要你赔钱啊,空口无凭,咱们立个字据,赔了算我的,赚了二八分。我就是想借着这个东风发点财,怎么,瞧不起我?不想带我发财?”
鹅姐夫忙道:“我怎么可能瞧不起青天大老娘啊!我就是……就是……赚的太多我会害怕,这样,顶多一九分,您九我一,赚个跑腿钱就行了,多了我不要!实在要不起啊!您要是不肯就算了!”
来寿家的笑道:“两府都说你是个厚道人,以我这些日子的观察,你果然厚道,名不虚传,行,我这就写字据,你一我九。”
就这样,除了自家的几百两,如意娘的二百两,鹅姐夫又多了五千两本钱。
与此同时,西府花姨娘院里,杨数看着花姨娘递过来的一堆大小的银票以及散碎银子,也很吃惊,“姨娘……这……”
花姨娘说道:“我哥哥嫂子心胸狭窄,见识短,把你出了宗。我知道消息时已经太晚了,覆水难收。你虽然不姓花了,但我一直把你当大侄子看。”
“这一千八百两银票,还有二百多两的碎银子,是我这些年积攒的体己,你拿去当出海的本钱,别嫌少。我虽然住着漂亮宽敞的宅子,吃穿用度比京城正经官太太还好,可是我锦衣玉食、遍身绫罗、满头珠翠,都是侯府官中的东西,个个记录在册,不能随心所欲换成银子使,就这么多了。”
杨数忙道:“姨娘留着,给大小姐和三少爷。”
花姨娘摇头道:“太少了,将来好干什么?大小姐搬去颐园,崔夫人随便给给,就是一箱子金银馃子,五个装的满满的箱笼,我这个当姨娘的,连个零头都比不上,我心里愧疚的很。”
“我听说,你们出海一趟三五年,至少以一变十,两千多两银子,回来就是两万。那时候,大小姐和三少爷都要说亲了,到那时,一人一半,每人分一万,是我这个当姨娘的一片心意啊。”
为了名分上并不属于自己的一双儿女,花姨娘选择孤注一掷,赌上所有。
将来儿女需要用钱的时候,花姨娘手头能宽裕一点,多多贴补他们。
杨数没有父母疼爱,见花姨娘为名分上属于崔夫人的儿女用心良苦,心下感动,把银票都收下了,说道:“姨娘放心,此行只要天不灭我,我必满载而归!”
【作者有话说】
大佬带飞,一起发财。这个时间点很准,再晚一点,海商太多了,海上专门吃海商的海盗也多了,朝廷的吃拿卡要也多了,钱就没有那么好赚啦。总之,就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个时间点踩的有多准呢?就像00年买房,21年全抛。
第59章 第五十九回:留恋处兰舟要催发,伤离别眨眼过三年
第五十九回:留恋处兰舟要催发,伤离别眨眼过三年
且说鹅姐夫从来寿家的那里得了五千两银子的本钱,战战兢兢的拿回家,刚刚到了四泉巷的巷子口,就遇到了杨数。
杨数拿着花姨娘给的两千两银票,见到鹅姐夫,连忙跑过去,低声说道:“我就是来找你的——花姨娘给了我二千两银子的本钱,我如今租房子住,不敢把这些银票放在那里,我想放你这里。”
鹅姐夫是个厚道人,杨数思来想去,还是放在鹅姐夫这里最放心,反正大家不久后要一起出海。
鹅姐夫就把杨数带回家了。
此时,如意等人刚好在试吃如意娘模仿山东菜馆里的新菜式,吉祥赶紧添了两幅碗筷,鹅姐夫和杨数都坐下了。
鹅姐问道:“你们找侯爷定下日子了?”
鹅姐夫点头道:“定下了,腊月十八就走,也就是大后天。”
鹅姐有些惊讶:“这么快?我以为要等到过年开春呢,这下子连小年都没法在家过了。”
杨数说道:“因两桩事,第一,我们要沿路采买丝绸和瓷器等货物,其二,我们要把货物运到广州港,登上海船,乘着季风下西洋,跟我们一起的佛郎机商人和广州商人都说,若季风一过,海船航行的就不顺了,宁可早点去港口等季风,也不错过。”
没想到离别会来的如此之快,且再相见,要到个三年五载,众人一时有些惆怅。
鹅姐说道:“那我得赶紧给你收拾行李。”
如意娘说道:“我明天烙些火烧、面饼子,给你们路上吃。”
吉祥说道:“爹,大后天我刚好在东门该班,不能送你了。这两天我好好孝敬您,您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犟嘴。”
如意说道:“幸亏我今天得了一天假,否则就和鹅伯伯错过了。”
鹅姐夫伸手摸了摸吉祥如意的脑袋,说道:“等我回来,你们两个就长成大小伙和大姑娘了,还不知道认不认得出来。”
吉祥还可以在家里陪父亲两天,如意今天天黑之前就要赶回颐园,时间更紧迫,该交代的都要交代,否则再见面就是三五载了,如意叹道:
“杨数大哥,今天早上花椒姐姐从三小姐那里听说你出宗的消息,要我来打听到底怎么回事,花椒很惦记你,可惜如今松鹤堂形势有些复杂……她脱不开身,不能在出海前见你了。”
提起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杨数也很无奈,“你就跟花椒说,我一切都好,虽然出宗,不姓花了,但我永远把她当亲妹妹看,她喜欢漂亮的宝石,南洋那边有的是,等我出海回来,给她带一匣子宝石玩。”
眼瞅着越说越伤感,鹅姐夫不想这样下去,就对如意娘说道:“往年这时候,你就开始蒸各种花馍馍、开油锅,做各种炸货,你做的麻花最好吃了,又酥又脆又不硌牙。不如今天做吧,乘着人多,大家都搭把手,热热闹闹的把这些东西都赶出来,过年时你不用再忙这个,我们也能带着这些好吃的在路上。”
如意娘说道:“好啊,今天就做,晚上还能给如意带进颐园去,分给花椒胭脂她们。”
大家一起忙起来了,鹅姐和鹅姐夫和面、如意和如意娘把菠菜、桑葚干、姜黄、红曲等各种可以吃的颜色调出来,待会给花馍馍着颜色。
杨数不会下厨,他就跟着吉祥学着砍柴,烧火。
一下午,如意娘蒸了五个大笼屉花馍馍,什么刺猬、金鱼、菊花、牡丹、兔子、猪、凤凰、葫芦、宝瓶,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有,漂亮的都舍不吃。
炸麻花,甜的咸的都有,如意吉祥两家人这些年都在一起过年,都会搓麻花,因而麻花做的最快,就连杨数在旁边看的手痒痒,也学着搓,搓来搓去,搓成一团线,众人都笑。
跟着两家人一起下厨,杨数也没刚开始的拘谨了,开怀大笑,“我做的,我不嫌弃,自己吃就是了。”
如意娘起锅烧油,说道:“麻花要做的好吃,不能只用一种油,要菜油、猪油等等混在一起炸才香……”
甜的,咸的,足足炸了五个竹筐,此时已经到了傍晚,九指带着长生从城外驾着马车回来了——昨天从大兴田庄往京城赶路,马太累了,九指长生带着马车入住客栈过夜,吉祥租了马先回京城,九指和长生这时候才回家。
如意娘招呼这对父子吃刚刚蒸出来的花馍馍和炸出来的麻花。
吉祥还把今天从山东菜馆打包带回来的点心给了长生,“拿回去慢慢吃,先吃糖蒸酥酪和如意糕,吉祥果好放,过了正月再吃都没事。”
长生呵呵笑着,指着点心匣子,“如意糕,如意。吉祥果,吉祥。长生要你们都吃掉。”
吉祥和如意都高兴的摸着长生的头,“长进了些,话越说越长,还会说玩笑话了。”
九指听说鹅姐夫大后天就要走了,很是舍不得,“咱们哥俩在吉祥这个年龄认识的,最开始一起在二门里当看门小厮,后来一起看西府大门,认识了刚子,三人陆续娶妻生子,都住在四泉巷,亲亲热热的,互相照应,就像亲兄弟似的。”
“这些年来,除了那半年我和秋胡戏去了大兴田庄,咱们哥仨还从未分离过。刚子年纪最小,却走的最早,就剩我们哥俩,如今,你要出海了,就剩我一个。”
鹅姐夫鼻头酸酸的,说道:“我这一去,三年五载才能回来,吉祥还小,四泉巷就你一个大男人在,这三家人,都得靠你罩着。”
九指忙谦道:“我这个人只有一身蛮力,那里有鹅姐罩得住。”
鹅姐忙道:“你也太谦虚了,九指的威名,东西两府谁人不知?我们要是遇到麻烦,报出你九指的姓名,谁还敢不给面子,东府两府的家奴,来寿家的谁没怼过?就对你一直客客气气的。”
听到这里,吉祥和如意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来寿家的!她一定知道九指秋胡戏的身世!
哎呀,以前我们都没注意过这个。来寿家的,真是深藏不露啊,真是个老狐狸精!
武安侯郑家,虽然没落了,到底是世袭罔替的侯爵,靖难功臣,一直屹立不倒呢,张家要给面子的。
以鹅姐的身份,当然不知道九指威名背后其实是身世坎坷郑姑娘。
不过,九指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误解,说道:“那挺好的,我遇到麻烦,报鹅姐的大名;鹅姐遇到麻烦,报我的姓名。孩子们若是遇到麻烦,提我们两人的名字都有用……”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看着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如意必须要回颐园了。
如意娘早就把麻花、花馍馍包进油纸里,分装了三个包袱,说道:“这是你的,这是胭脂的,这是花椒的,你给她们两个捎进去。”
九指懊恼的拍了拍脑袋,“不晓得如意今天要回来,早知我就去给胭脂买些糖了。”
如意忙说道:“如今胭脂在梅园大小姐房里当差了,大小姐每天都把她的点心份例给丫鬟们吃,胭脂说吃了两天,脸都吃圆了呢,她不缺好吃的。”
“还有,我听蝉妈妈说,等过完年了,不忙的时候,会给丫鬟婆子们排班,轮流放假,回家住几天,算着日子,也就是再等个二十来天,你们父女就可以团圆了。”
“真的!”九指高兴的站起来,“我得抓点紧,把她的小房间墙壁粉一粉,窗户也刷上新油漆,窗户纸也该换了,被子床褥,全换上新棉花……”
杨数把腰间的川金扇取下来,向吉祥讨笔墨,在扇子上写道:“欣欣笑口向西风,喷出玄珠颗颗同。采处倒含秋露白,晒时娇映夕阳红。”
这是宋代一首歌颂花椒的诗,杨数写罢,将扇子装进扇袋,递给如意,“劳烦你将此物给花椒妹妹,没机会面辞,送她一把扇子,希望她像花椒一样,名如其人,笑口常开,少想烦心事。”
花椒可不都是开着口的么,里头有一颗颗红色的小种子,寓意笑口常开。
如意接过扇子,依然是吉祥赶着马车,把如意送回颐园,大人们都站在门口挥手告别,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子口才回去继续聊天。
就在马车往颐园东门赶的时候,承恩阁,蝉妈妈躺在卧房的炕上,门窗紧闭,就连底下的门缝,也都用浸泡过水的手巾堵死了。
卧房原本燃烧着两个火盆,因门窗紧闭,门缝都封住了,没有新鲜的空气进来,火盆里的火苗越来越弱,最后都熄灭了,只剩下红色的木炭,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随着火苗减弱,炕上的蝉妈妈越发觉得无力,她闭上眼睛: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今天一整天,蝉妈妈都没有精神,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木然的打扫五层承恩阁,木然的去大厨房吃饭。
她把木蝉放在怀里,用体温去暖它,好像这样,木蝉就能活起来,重新发出聒噪的声音。
她满脑子都是年轻时的父母、和童年时与父母在一起的美好的时光。
那个时候有多么美好,现实就有多么冰冷残酷。
到了傍晚,该去大厨房吃晚饭了,但是蝉妈妈一点食欲都没有,甚至,她连生的欲望都没有了!
蝉妈妈想着,父母死前的遗言,是他们夫妻到了阴曹地府,不会转世投胎的,就在下面保佑婵儿逢凶化吉,吉祥如意,安乐无忧。
父母还在阴司等我呢!
这个念头一起,蝉妈妈就心生死志,心想,我还活着做什么?最后一点念想已经满足了,我已经知道了父母的下落,我还知道他们一直都是爱我的,这就足够了。
我活够了呀!
爹,娘,我这就去阴司找你们,我们一家子终于可以团圆了!
蝉妈妈于是点燃了两个炭盆,关闭门窗,把手巾打湿了,堵住门缝,然后把木蝉放在怀里,静静的躺在床上,等待与父母团圆。
恍惚中,蝉妈妈听到“知了”、“知了”的蝉叫声,她寻声而去,从老妇,变成妇女、少女、越变越小,成为四五岁的小姑娘。
院子里,父亲在雕琢一个木蝉,“蝉儿,给你玩。”
蝉儿拿着木蝉把玩,这时屋里走出一个女人,正是母亲,母亲挥着手,“中了饭了,快来吃吧。”
父亲牵着蝉儿的小手,坐在饭桌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蝉儿刚端上饭碗,就听见门口有人叫她:“蝉妈妈!蝉妈妈!”
是如意的声音。
蝉儿说道:“如意,我在和爹娘吃饭呢,我不回去了。”
可是如意并没有听见去,声音还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蝉妈妈!蝉妈妈!你醒醒啊!”
蝉儿放下饭碗,捂住了耳朵,“我不听!我不去!我要和爹娘在一起!”
父母按住蝉儿的小手,把她的手从耳朵上拉开了,说道:“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回去吧,好好的活着,等时候到了,我们去接你,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投胎,下辈子还当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爹,娘,我不回去!”蝉儿还是不肯走,可是身后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拖走!
“爹,娘!”蝉妈妈挣扎着,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如意从床上拖到了门外,人中火辣辣的疼,被如意掐醒了。
“蝉妈妈!你醒了!头还晕不晕?”如意脸上满是泪水,却又满脸高兴,“你要好好活下去呀,你看,你现在的日子,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你父母的遗言啊,他们说到了阴曹地府,不会转世投胎,就在下面保佑婵儿逢凶化吉,吉祥如意,安乐无忧。如今,如意和你一起在承恩阁当差,吉祥在外头跑腿帮你寻亲,不就是吉祥如意吗?”
“吉祥如意,安乐无忧。遇到我们两个之后,蝉妈妈一生都是坦途,安乐无忧。既然托生为人,还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好容易过上了好日子,这辈子,要活够本呀!”
如意这张嘴,除了能言善辩,还能抚慰人心。
她回到颐园,本来打算先把捎带的东西送给花椒和胭脂,但经过承恩阁时,发现山上承恩阁廊下的气死风牛角灯笼都没有亮!
以前,只要如意没有回来,蝉妈妈一定会在天黑之后,把承恩阁廊下的灯笼都点起来,照亮她回家的路。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意赶紧跑上山,找蝉妈妈,差一点点,蝉妈妈就要憋死在卧房了!
蝉妈妈哭道:“好,我不死了,我要活着,父母在地下保佑我遇到了吉祥如意,过上好日子,我就好好活着,这辈子要活够本!”
安抚好了蝉妈妈,如意还要连夜给花椒和胭脂送东西,但是又不放心蝉妈妈一人待着,就去自己的房间,把胭脂上回帮忙裁出来兰州羊绒布抹额拿出来了。
如意说道:“接下来的日子又是小年,又是要放月钱,我忙得很,实在没空给王嬷嬷做抹额,麻烦妈妈代我做针线,在抹额上绣……”
如意想了想,找了个很费功夫的绣纹,说道:“就绣花开富贵吧,里头的牡丹花得绣的精细点,王嬷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担心她瞧不上。蝉妈妈就把多年的绣工都使出来,这个过年的礼物我才拿得出手啊。”
蝉妈妈的性格,就是清贫倔强,爱面子,无论给她什么事情,她都要做好,反正在抹额做好之前,她绝对不会再生去死的念头。
蝉妈妈答应了。
如意还把自己的蜡烛拿出来,递给蝉妈妈,“我升了二等丫鬟之后,每个月发三根蜡烛,蜡烛比油灯亮,我晚上回来就睡,不做女红。妈妈拿去,晚上做活的时候用。”
烧同样的时间,蜡烛的价格至少是灯油的三倍!且没有黑烟,灯火明亮,气味干净,因而二等以上的丫鬟管事们才有资格用。
蝉妈妈点上蜡烛做抹额,如意这才放心拿着两个包袱去找胭脂和花椒。
梅园稍微近一些,如意先去找胭脂,把麻花和花馍馍都给她,同屋的红霞已经从东府家里回来了,吃着胭脂分的她麻花,说道:
“如意,你知道吗,我姨爹要高升东府大管家,还要娶新姨妈了!你猜是谁?”
看红霞的表情,如意就知道,杀猪行动已经结束,来福夫妻要去沧州“荣养”了。
如意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却说道:“哎呀,你怎么跟帚儿似的,吊人胃口,你爱说不说。我还要去松鹤堂给花椒送东西呢。”
胭脂捂嘴笑道:“红霞憋的住才怪。”
看到胭脂灿烂的笑容,如意就想起她母亲郑姑娘坎坷的身世……唉,怎么越长大,秘密就越多、烦恼就越多呢?
还不如像胭脂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无知者无烦恼——不对,胭脂也有胭脂的烦恼……
红霞笑道:“这次我偏不说了——反正你马上要去松鹤堂,花椒会告诉你的。”
“你不说就算了嘛,看谁先扛不住。”如意背起包袱就走。
出了门,如意都快出院子了,红霞冲出去叫道:“哎呀呀,你这个人……真是憋的住,我的新姨妈就是松鹤堂的腊梅!”
胭脂拿着一件大袄跟着跑出去,披在红霞身上,“穿着单衣就敢在腊月的夜里瞎跑,皮都不冻破了你的!”
红霞笑道,“你不也是穿着单衣跑出来嘛?”
说完,红霞就展开大袄,把胭脂也包进大袄里去,两人搂抱着取暖。
如意听到身后两个女孩清脆的笑声,没有回头,只是挥舞着双手告别,“知道了,你新姨妈是腊梅姐姐,你们快回去吧。”
我早就知道是腊梅了,二十六岁一朵盛开的腊梅花,插在五十岁一坨老牛粪上,唉。
松鹤堂,如意把花馍馍和麻花,以及杨数大哥的一炳川金扇都给了花椒,还交代了杨数大哥留的话: “……希望你像花椒一样,笑口常开,少想些烦心事。”
花椒抱着扇子,满脸都是遗憾:“这么快就要走,我不能面辞了,一走就是三五年,早知道我进园子那天,就是见到花……杨数大哥的最后一面,我就多看看他了。我真是傻,真的,那天怎么光顾着搬行李,都没有好好的看看他。”
人生的遗憾,就是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中留下来的,人们意识不到,那看似寻常的事情,却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见到了。
若是珍惜每一天,却又过的太过沉重,连甘蔗都没有两头甜呢,何况是人生。人的一生,注定多有遗憾。
腊月十八,杨数和鹅姐夫出发南下。
开年后,正月十八,腊梅从松鹤堂发嫁,老祖宗亲自给腊梅添妆,一顶花轿,一路吹打着到了东府,嫁给了东府大管家来禄,成为东府新的大管家娘子。
次年,三月初七,颐园十里画廊亮灯到天明,东府大少爷迎娶了夏皇后的三妹妹、庆阳伯的小姐,大少奶奶夏氏终于进门了!
过了一年,同月,夏氏生下一子,也是张家嫡长重孙,将来承袭张家的香火和爵位。
老祖宗高兴的很,下令十里画廊的灯连续点上一个月,一直到重孙子满月,张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庆祝新生命的到来!
又过了一年,刚入冬的时候,从张家老家的沧州传来噩耗:来福夫妻死了,据说,是因晚上睡觉的时候,睡觉的大炕不知是烟道堵住了,还是烧的黑石炭里掺了不干净的东西,炸炕了!
大炕炸的四分五裂,来福夫妻掉进火热的炕里,活活烫死了!
就这样,眨眼三年过去了,这三年有喜事也有丧事,有人出生,有人死去。
此时已经到了正德四年,吉祥和如意十五岁了!
腊月二十五早上,承恩阁。
如意睁开眼睛,听到窗外传来刷刷的声音,就知道昨晚下了一场大雪,蝉妈妈早起扫雪呢。
每月二十五,都是发月钱的日子,睁眼睛就是一堆活要干,如意起了床,抱着手炉出门,对扫雪的蝉妈妈说道:“我去大厨房吃早饭了,早饭给妈妈带回来。”
“昨儿个雪大,你慢慢走,小心摔跤。“蝉妈妈挥舞着扫把说道:“你不用给我带早饭,你去大厨房吃了饭,就去紫云轩忙吧,今天发月钱呢。我早上吃了你娘炸的麻花垫了垫肚子,太好吃了,根本停不住嘴,一不小心吃多了,就当吃早饭吧。”
如意跑下山,勤快的蝉妈妈已经把八十一个台阶积雪清理干净,如意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不耐烦一阶一阶的走,两条大长腿一下子跨过两个台阶,健步如飞。
她穿着大红袄,头戴着大红观音兜,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火从山上滚下来似的。
这团火“烧”到了大厨房饭堂,如意端着红漆托盘去取早饭。
“如意!在这里!”
如意寻声望去,看到胭脂红霞又占了个好地方,就在炉子旁边,最暖和了。
这三年来,胭脂红霞都归大小姐房里管,她们的饭自然是大厨房做好后抬到梅园吃,再也不用走到饭堂。
但是,有时候胭脂红霞有事找如意说话,会来饭堂边吃边等她。
如意端着早饭坐下,“你们来饭堂吃饭,是不是又有什么新闻告诉我?”
红霞笑道:“你猜?”
如意喝了口鸭血粉丝汤,“又是猜猜猜,你怎么说话跟个帚儿似的。”
胭脂笑道:“你猜中啦,还真就是帚儿。”
红霞捏了捏胭脂的脸颊,“你呀,总是泄密,就让如意猜嘛,她那么聪明。”
胭脂说道:“本来就是帚儿的事情啊,如意,帚儿现在是东府大老爷的姨娘了,帚姨娘。”
【作者有话说】
三年过去,本章就送300个红包吧!新的篇章开始,大家都是成年人,舟终于可以写一些成年人的事情了。书上三年,人间也就过了一天,所以各位看官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神仙。
第三卷:少年游
第60章 第六十回:旧相识摇身变姨娘,支月钱后门妙插队
第六十回:旧相识摇身变姨娘,支月钱后门妙插队
帚姨娘?
一听这话,如意嘴里鸭血粉丝汤里的粉丝差一点从嘴巴里溜出来!
帚儿三年前被她的剪刀捅破小腹后,被东府侯爷金屋藏“贼”,安顿在积水潭别院里。
这三年来,一直没有帚儿的消息,怎么突然当上姨娘了?
如意心存怀疑,她喝了口豆浆,把嘴里的食物清干净,方便说话,忙问道:“红霞,你听谁说的?”
红霞说道:“我当然是听我姨妈说的呀,她说侯爷要她在东府二门里头收拾出一个院子,安顿新姨娘。这个新姨娘还派了贴身的丫鬟,先过来看房子呢,这个丫鬟你以前应该也认识,叫做抹儿。”
“就是抹儿告诉我姨妈,说新姨娘就是以前在颐园十里画廊里扫地的帚儿。”
红霞的姨妈就是腊梅,如今是东府大管家娘子了。红霞跟姨爹来禄关系好,现在和新姨妈关系也好的很。
一提起抹儿,如意顿时有八分相信了。
抹儿和帚儿,都是三年前东府从外头买来的粗使丫头,因都是洒扫上的,王嬷嬷就随便以洒扫的器具比如扫帚、抹布、水桶等为名字,分别给她们取名帚儿和抹儿。
后来,帚儿在承恩阁“偷”米芾真迹,被如意一剪刀,捅的半死不活,对外以承恩阁走水掩盖真相。
王嬷嬷从此不敢相信从外头买进来的丫鬟,把剩下来的丫鬟等配小厮的配小厮,送田庄的送田庄。
颐园洒扫上的女人统统从东西两府重新招,家生子优先,如果是外头买进来的,必须十年以上,且需成家有生育——有了小家,挺身犯险的可能就很低了,足够忠诚。
但是,对于外头买进来的丫鬟们,王嬷嬷并没有狠心到底,对于选择去田庄的抹儿等两人,只是把抹儿安顿在翠微山的张家国公爷坟墓那里看管祭屋罢了,并没有要抹儿下地种田当农奴。
这三年,如意不是在承恩阁看房子,就是在紫云轩给王嬷嬷打下手、理事、算账、发月钱,忙忙碌碌的,帚儿抹儿这些往事都抛在脑后。
帚儿和抹儿是怎么又走在一起的?还成了主仆……
如意正思忖着,红霞说道:“这个帚儿不就是三年前烧纸私祭,结果差点把承恩阁给点了,害得颐园所有外头买进来的丫鬟都被赶出园子了么。抹儿是被帚儿连累的,现在居然伺候帚儿,啧啧,这得有多么宽广的胸怀啊。要是谁敢这样带累坏了我,我不得揭她的皮!”
胭脂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帚儿翻身成了半个主子,抹儿不得听人家使唤。”
红霞和胭脂都不知道内情,如意知道啊,如意说道:“抹儿从来没有恨过帚儿,她们在洒扫上的时候关系极好,不亚于你们两个。当时帚儿……东窗事发时,抹儿还问我帚儿的下落,有没有被打骂惩罚,还在关心她呢。”
胭脂红霞一起问道:“帚儿后来怎么了?”
如意装作不知道,说道:“天知道,之后三年,你们也晓得,我忙得像个陀螺似的,那里有功夫去追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红霞说道:“我隐约听说帚儿被罚到田庄当农奴去了,谁能想到她当上姨娘,重新杀回来了呢。”
胭脂也很是感慨,说道:“各有各的命,自有天定,这老天爷平日一定很无聊,惯会捉弄人。”
一听命运捉弄,如意就不禁想到胭脂的亲娘……国公府的小姐,丫鬟的命,唉。
如意收回了思绪,说道:“今天二十五发月钱,横竖我会去东府走一趟,从腊梅姐姐那里把月钱支出来,我去腊梅姐姐那里打听是不是帚儿就是了。”
红霞嗔道:“你怎么又直呼我姨妈名讳啊。”
如意说道:“当着外人,我称呼她来禄家的,私底下,咱们都是自己人,还叫她来禄家的,都把她叫老了,总感觉这个称呼跟王嬷嬷一辈的,王嬷嬷是她姨妈呢,我还是叫她腊梅姐姐吧,反正这里没外人。”
红霞说道:“我有时候也觉得怪怪的,把她当姐姐,但她确实是我姨妈,哎呀,真愁人。”
这个话题确实沉重,如意连吃早饭都觉得没味道了,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等到开年二月,大小姐要出嫁了,我听王嬷嬷的意思,要陪四个丫鬟和两房人家过去,你们两个如今都是大小姐房里的丫鬟,要把那四个陪出去?”
大小姐张德华今年十八岁,去年定了亲,是定国公徐延德(注1),徐延德十六岁就承袭公爵的爵位,张德华一嫁过去,就是原配嫡妻,定国公夫人,诰命比继母周夫人的侯爵夫人还要高出一个等级。
定国公这一脉,祖先是徐增寿,大明开国功臣徐达的小儿子。
大明永乐大帝朱棣的徐皇后,是徐增寿的姐姐。
当年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起兵靖难,和侄儿建文帝朱允炆反目成仇。
徐增寿毅然决定支持姐姐姐夫,时常搞些情报送给朱棣,就在朱棣带兵攻入京城的那一刻,暴怒的建文帝朱允炆杀死了徐增寿。
朱棣看着徐增寿的遗体,抚尸大哭。登基为帝之后,追封妻弟徐增寿为定国公,世袭罔替。
所以,定国公一脉,既是有军功的勋贵,也是正儿八经的外戚,之后的大明皇帝,都是徐皇后的后代。
张家是目前大明最显赫的外戚,和老牌外戚定国公徐家,算是门当户对。
大小姐张德华嫁过去之后,成为年仅十八岁的定国公夫人,诰命也就比老祖宗昌国公太夫人低一点点而已。
这是张家这三年来,为家族嫡长女张德华的婚事挑挑拣拣,所谋得最好的一门亲事,未婚夫不仅地位高,还年轻,十六岁就封了国公,与张德华十分般配。
别人家的小姐,嫁入豪门大多从孙子媳妇,甚至重孙子媳妇做起,头上顶着好几重婆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还不能到公爵夫人这个品级。
张德华一嫁过去,就是定国公夫人,她的人生新起点是许多女人追逐一生都到不了的终点。
因而,大小姐亲事定下来之后,张家上上下下,没有不高兴的,尤其是王嬷嬷这个牡丹派的掌门,王夫人的一双儿女,嫡长子娶了夏皇后的三妹妹,嫡长女嫁给定国公,都是极好的亲事。
这门亲事,不仅仅是女婿门第高,定国公府就在西城,和张家在一个城区,离娘家也近啊!
因此,给大小姐当陪嫁丫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离张家近,即使是家生子陪嫁出去了,也算不得是骨肉分离,相反,还能从此扎根百年的国公府。
如此一来,大小姐的四个陪嫁丫鬟,还有两房人家的陪房,都是张家家奴们争抢的香饽饽。
胭脂摇头说道:“我不成,我是西府的丫鬟,在颐园伺候东府小姐可以,若是当陪嫁丫鬟,肯定还得是东府自己人,我挤不进去的。”
红霞也摇头说道:“我也不成,如今,我姨爹当了东府大管家,我姨妈是东府大管家娘子,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的。我在颐园过的舒舒服服,也是副小姐般的人物了,一旦当陪嫁去了定国公府,那是徐家的地盘,我过得肯定不如颐园自在,我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再说了,我喜欢和胭脂在一起。胭脂不去,我去干什么。”
如意问道:“那到底谁当四大陪嫁丫鬟嘛?”
胭脂说道:“姚黄姐姐是必去的。王嬷嬷调教的一屋子牡丹,总要陪几个过去吧。”
红霞冷哼一句,说道:“八成还得混进去一个水果。”
水果当然就是东府继室周夫人的人。
如意问道:“怎么说?哎呀,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就像个帚儿似的,吊人胃口。”
“你能不能别提帚儿了?”红霞举起两根手指头,“你一大早就说了两遍像个帚儿似的,我从此就记着你说像个帚儿的遭数。”
如意心虚,端起盘子,“你不说我就走了呀。”
“你别走,听我解释嘛。”红霞说道:“毕竟是名义上的母亲,大女儿出嫁,母亲不得表示一下?”
如意说道:“想要表示,就多添一些嫁妆嘛,金的银的,田地房舍都行啊,非得塞人。”
红霞说道:“对呀,那位非要搞这些,以母亲的名义送人,当女儿还能不要?大小姐少不得捏着鼻子接受了。”
如意说道:“未必就成得逞了,王嬷嬷可不是吃素的。”
红霞笑道:“也对,咱们就坐着看戏吧。我姨爹说了,咱们两边都不沾,忠心做事便是了。”
胭脂笑道:“你还两边不沾呢,一口一个姨妈,亲亲热热的,如意叫一句腊梅姐姐,你还不愿意听。”
胭脂红霞相视而笑。
如意三五口把早饭都吞吃了,胭脂忙道:“你慢点吃,别噎着。”
如意咕噜咕噜往嘴里倒豆浆,喝完了,用帕子擦嘴,说道:“我今天要忙一整天,少吃一点都撑不下去。”
胭脂说道:“你去紫云轩忙,盘子碗我帮你收拾。”
“谢了啊。”如意穿上大红袄,戴上大红观音兜,捧着手炉往外冲。
如意走了,红霞继续和胭脂叽叽咕咕的闲聊,“我表弟赵铁柱陪着大少爷打猎,猎了一头鹿,分了些鹿肉,都用盐和香料腌好了送给我,等今晚上夜的女人们查过房,咱们就偷偷拿出来烤着吃……”
紫云轩,如意来到值房,王嬷嬷已经在打八段锦了。
三年过去,王嬷嬷看起来一点没老,甚至,因大少奶奶夏氏生了嫡长重孙、大小姐定下了和定国公的亲事,双喜临门,王嬷嬷高兴极了,面目似有回春之态,越来越年轻似的。
就是眼睛还是不行,夜里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王嬷嬷打拳养生,如意不便打扰,就将昨天就算好的账本和一个算盘塞进毡包里背着,和王嬷嬷打了个招呼,“嬷嬷,我去东府支月钱去了。”
王嬷嬷点头回应,摆出了一个左右开弓似射雕的姿势,“嗯,快去快回。”
如意背着毡包,快步出门。
从紫云轩出来,入目就是十里画廊和冰封的长寿湖。
昨晚一场大雪,路面有积雪,洒扫上的女人先清理积雪较少的十里画廊——因为这个地方一旦冰封,就很难铲干净。
先把十里画廊打扫干净,然后再清理路面,所以,这时候的路大半还覆盖着厚雪,如意就只走十里画廊,以免滑倒。
这三年,如意长大长高,每天上下山,体格强健,是颐园,甚至东西两府所有丫鬟里个子最高的,她迈着大长腿快步走着,寻常丫鬟跑步都追不上她。
走着走着,前方有个穿着大红羽缎披风的人。
一看背影和衣服,如意就晓得前方是谁:就是三小姐张容华。
三年前,张容华跟着王嬷嬷学会打八段锦,还每天喝半斤自己做的酸奶,体格就像吹气似的,立刻窜起来了。
以前张容华比同岁的二小姐张言华小一个头,现在,张容华后来居上,反而成为三姐妹里个头最高、身体最壮实的小姐。
张容华早上除了打一遍八段锦,有时候还会来十里画廊走走,从听鹈馆走到松鹤堂,再从松鹤堂走回去,快五里路呢。
散步的张容华听到后面噔噔噔如马蹄般的脚步声,就停了脚步,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如意。
如意赶紧行礼,“三小姐,今天一早就来散步啊。”
张容华点点头,“本是来松鹤堂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昨晚不知怎么失了眠,快天亮时才睡沉了,这会子还没醒,我就出来走走,赏一赏雪景。你要到何处去?”
如意晃了晃毡包,里头的算盘哗啦啦的响,“今天腊月二十五,要放月钱了,我去东府支月钱。”
“唉哟,差点忘记了,月钱可是大事。”张容华笑着把路让开,“你忙去吧,多少人伸着脖子盼着放月钱呢。”
“多谢三小姐,得罪了。”如意飞快超过了张容华,快步奔走而去。
张容华看着如意的背影浅笑着,眉目舒朗,比刚进园子时长开了不少,气质也典雅大方起来。
三年过去,东府的议事厅还是老样子,如意一进来,东厢房里又是满满的一群管事媳妇们拿着帖子等着回事。
如意少不得又要插队——等这群媳妇们回完事情,估摸要到中午饭了!
腊月二十五,都要放月钱,且即将到年关,要过年,大伙都忙得要死啊!
插队这种事情,不能明着来,明着来就招人恨了——毕竟到了年关,大家谁不忙?凭什么给你插队?
明着不行,就靠谁有关系了。
如意没有走正门,根本不和东厢房的管事媳妇们打照面,她悄没声拐到了议事厅的后门,做贼似的从后门踅摸进去,低声道:“照水?照水在不在?”
照水就是腊梅在松鹤堂当差时的贴身丫鬟,三年前,腊梅嫁给来禄,当东府大管家娘子之后,照水也跟着来到了东府当差,帮助腊梅料理家事。
照水听到如意叫她,就出了屋子,看到如意,立刻把如意拉进一个耳房里,说体己话。
如意笑道:“我来支月钱,照水姐姐能不能安排插个队。”
照水说道:“知道,等上一个管事媳妇回完事情走了,我就把你带进去,今天赶巧了,周夫人病了,你只需把帖子和账本给腊梅姐姐瞧了,就可以领对牌去钱库支银子,都不需要去回周夫人。”
腊梅嫁给老男人来禄,但其实不喜欢听人们称呼她来禄家的,所以私底下,照水依然叫她腊梅姐姐。
如意问道:“周夫人怎么又病了?”
照水照着颐园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道:“这不大小姐要选四个陪嫁丫鬟去定国公府吗,周夫人想塞进去一个水果,她一病,大小姐作为女儿不得来东府探病?到时候,就方便上演什么刘备托孤,给大小姐一个水果吃。”
【作者有话说】
注1:真实历史里,张家大小姐和徐延德的婚事要到十几年后,小说里把他们的年龄变大,婚事也自然提前了,不过结果不变,张家大小姐的确就是定国公徐延德的夫人 ,而且很高寿,一辈子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