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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回:小丫鬟被架挑大梁,三两语弹压老嬷嬷

    第四十一回:小丫鬟被架挑大梁,三两语弹压老嬷嬷

    红霞和胭脂听了,笑得趴在桌子上,好久才坐起来。

    “始作俑者”如意面不改色把桌子上所有食物全部吃光,还问:“三位小姐什么时候搬进园子?”

    红霞说道:“过年之前都就搬进来了吧,老祖宗有心亲近三个孙女,东西两府还不得抓点紧。”

    胭脂见如意脸上并没有喜色,反而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你在担心什么呢?她们横竖不住你的承恩阁。”

    如意说道:“我在想,三位小姐搬进园子,以后,这月钱该怎么发呢?以前梅园和听鹈馆是空的,每个地方只有几个丫鬟婆子看房子,月钱都归从王嬷嬷这里领。”

    胭脂点点头,“没错,上个月的月钱就是我和红霞把梅园几个人的月钱从王嬷嬷那里领出来的。”

    如意说道:“三个小姐搬进来,她们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教养嬷嬷,每人至少十来个人吧,伺候的人月钱从哪里支?”

    真是屁股决定脑袋,以前如意只在承恩阁看房子时,才不会想到这些事,现在她要算每个月的月钱,听说颐园要住进来三位小姐,就不禁想到月钱的事情。

    红霞说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各府管各府的呗,东府养大小姐和二小姐房里,西府养三小姐屋里,反正东西两府分家十几年了。”

    如意说道:“各府管各府的小姐是没错,可是,分的这样清楚的话,以后你和红霞等人梅园旧人依然到王嬷嬷这边领月钱——你们还要伺候两位小姐啊,一个人干两种活,月钱却不变,太不合理了。”

    因家中清贫,胭脂很在意赚钱,问道:“不是说,还有两位小姐的打赏吗?”

    如意说道:“月钱是细水长流的,看似少,积少成多啊。而且月钱的等级不仅仅是钱多钱少,还有关地位——也就是你们在颐园有没有面子,比如我,现在升了二等,松鹤堂的枇杷和碧莲都不敢惹我了。”

    “还有啊,一般来说,领谁的钱,就听的谁的话,你们以后是听王嬷嬷呢,还是听大小姐二小姐的?这都得搞清楚,要不就乱了套。”

    红霞胭脂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便说道:“我们面皮薄,你去帮我们问问王嬷嬷,这个月月钱怎么领,以后我们听谁的。”

    如意笑道:“你们就是不在意,我也得搞清楚啊,这个月的月钱是我算,也是我发,可不能出差错。”

    吃了饭,如意把蝉妈妈的份例放在食盒里,提到承恩阁,“天气冷,妈妈热一热再吃。”

    蝉妈妈把份例放在蒸锅里热,说道:“方才王嬷嬷打发了人来,说要你去一趟紫云轩,马上就去,不得耽误。”

    如意把算盘塞进毡包里,扭头就走,蝉妈妈在后面追,喊道:“手炉!把手炉带上!寒天腊月的,小心长冻疮!”

    如意回去,把手炉踹在袖子里抱着。

    紫云轩,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少爷即将迎娶夏皇后的妹妹,这一门婚事门当户对,据说夏三小姐秀外慧中,和大少爷很是相配,王嬷嬷很高兴,今天换了一身新的大红缂丝的袄裙,看起来喜气洋洋。

    王嬷嬷穿得像一团火似的,连鞋子都是大红绣鞋,如意说道:“嬷嬷越来越年轻了,看来八段锦确实有效,改日我也学学。”

    王嬷嬷说道:“我刚教会三小姐,好容易得了空,你可别缠我啊——叫你来,是有事情跟你交代。”

    “算账是吧,我把算盘都拿来了。”如意从毡包里取出算盘。

    王嬷嬷说道:“不是算账……你早上应该也听说了吧,大少爷要定亲,三小姐也要搬进颐园。”

    如意有种不祥的预感,“是听说过——反正三位小姐都不住承恩阁,这事跟我有关吗?”

    “当然有关系了。”王嬷嬷说道:“头一件,你晓得我是大少爷的奶娘,东府后天就要去庆阳伯府纳彩礼,如今周夫人病着,家事都交给来福夫妻,我不太放心。”

    自打上次为了月钱和亲姐姐甩账本撕破脸吵架,王嬷嬷现在开口就是来福夫妻,不提姐姐姐夫,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彩礼的准备、安排谁抬、多少辆车、车上的披红挂彩、谁跟车跟轿等等,一样都不得出差错,所以这两天我少不的去东府盯着点,颐园的事情就交给你,你就在紫云轩值房里替我做事。”

    “我?”如意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会啊,我只会看房子,打算盘。”

    王嬷嬷说道:“很简单的,颐园的事不多,且都有旧账可以参考,你循旧例就行了。每天办了什么事情,你记在账上,每晚跟我讲一讲。”

    如意问道:“若旧例上没有呢?”

    王嬷嬷说道:“你去东府找我问,离的又不远。”

    如意又问:“若是嬷嬷恰好不在东府呢?”

    王嬷嬷说道:“你就去松鹤堂找腊梅,她是我外甥女,也是东府大管家的闺女,又在老祖宗那里当差,东西两府的人都会给她点面子。”

    如意听了,忙道:“不如请腊梅姐姐来紫——”

    话没说完,王嬷嬷就打断了,“刚升了你当二等,是干什么吃的?”

    如意赶紧把“云轩”两个字咽下去。

    王嬷嬷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既然看好你,你就错不了,好好干,将来升一等指日可待。你在这里顶我的差,我每天茶、点心、一日三餐的份例都给你吃。”

    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如意被王嬷嬷拿捏的死死的,被架到这个份上了,如意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是。”

    王嬷嬷穿上银鼠皮的披风,拿起手炉,就要去东府。

    如意追到门口问道:“三位小姐搬进来,梅园和听鹈馆的旧人怎么安置?她们月钱谁发?到底听谁的?”

    一说这个,王嬷嬷就皱起眉头,“都是那个老不死的来寿家的撺掇着老祖宗把三位小姐挪进园子!添多少麻烦事!只顾着讨老祖宗欢心,不管我们办事人的死活!”

    如意心道:哦,原来又是来寿家的主意……不过,这个也不意外,确实是来寿家能干出来的事情,老祖宗想和三个孙女亲近,谁都看得出来,但只有来寿家的敢张口建议三位小姐搬进园子来住,又得罪一大片人!

    如意说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到底怎么办?”

    王嬷嬷说道:“这关系到东西两府,还有颐园官中的账目,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这三处一起讨论着解决——这大过年的,又要多出事来,还嫌不够乱!”

    如意问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定下来,二十五号就要发月钱了,今天九号,就剩十来天了。”

    王嬷嬷说道:“你先等等,商量好了会告诉你,反正最迟不会拖到二十四。”

    二十四!

    这好比新娘上花轿现扎耳朵眼嘛。

    但如意只能接受,连王嬷嬷都不能拍板的事,她也只能等。

    王嬷嬷走了,值房有热炕,但是如意不敢坐,她回想着上个月跟着王嬷嬷去东府要月钱的经历,当家主母周夫人病了,大管家娘子来福家的没坐在炕上,而是坐在东边的罗汉榻上,主子不在,空出的位置也得留着,不能坐。

    如意就坐在以前做账的那张桌椅,屁股刚刚挨着椅子,就有办事的人来了。

    此人倒算是个熟人,三小姐的奶妈,赖嬷嬷。

    都是西府的人,如意热情迎接,请赖嬷嬷坐在自己上首的位置,还亲自倒了茶,捧给赖嬷嬷,“嬷嬷喝茶。”

    赖嬷嬷接过茶,却捧着不喝,上下打量着如意,“啧啧,咱们西府最有出息的丫鬟就是你了,听鹅姐说,你刚升了二等。”

    赖嬷嬷是三小姐的奶娘,鹅姐是三少爷的奶娘,三小姐和三少爷都是花姨娘生的,赖嬷嬷和鹅姐算是同事,经常在一起说话。

    如意谦道:“是我运气好,侥幸侥幸!”

    赖嬷嬷喝了一口茶,说道:“王嬷嬷忙着准备彩礼,把颐园的事情交给你,可见你是有本事的,看着咱们西府的女孩子们有出息,我脸上也有光啊。”

    如意说道:“再有本事,也比不过赖嬷嬷您呐,您抚养三小姐,劳苦功高。我经常听鹅姨说,就没有人比您更用心伺候三小姐了。”

    两人互相拍马屁吹捧寒暄。

    都爱听好话,赖嬷嬷很是受用,说道:“我今天来啊,是为了三小姐搬家的事情,听鹈馆这个地方,我刚刚去看了,那个地方好冷啊,好像不太适合我们家小姐。”

    如意耐心解释,说道:“听鹈馆靠近长寿湖,比起其他地方,是有些冷——但若离水远了,就看不到辟鹈,还叫做什么听鹈馆呢?”

    “听鹈馆一直空着,只有几个看房子的,里头的火炕,地炕、火盆、熏笼等等都还没有用过呢,炭已经送过去了,今天把火都升起来,暖一暖房子,明天就不冻人。”

    又道:“若说冷,颐园最冷的地方当属我住在承恩阁,天天在山头上吹风,可是只要我把地炕点燃,里头也是很暖的,穿着单衣就可以了。”

    如意一席话,把赖嬷嬷说的哑口无言,修缮颐园花了那么多银子,每个地方都确保可以住的舒服,听鹈馆若像赖嬷嬷说的如此不堪入住,不说别人,老祖宗都不会同意的。

    如意觉得,赖嬷嬷来这里,像是来找茬的——人家东府大小姐二小姐的教养嬷嬷们今天一早就去梅园丈量房子,好准备把两位小姐们用惯的家具搬进去,人家可都没有来紫云轩嫌东嫌西的啊!

    赖嬷嬷见如意年纪虽小,口齿却锋利,自己挑理都挑不出来,便说道:“这么说,听鹈馆还行,不算十分委屈了三小姐。不过,我早上去听鹈馆数了一下房间,一共也就二十来间房子,三小姐要跟去十几个丫鬟婆子,听鹈馆本来就住着三四个下人看房子,住着有些拥挤啊。”

    “尤其是我这个老婆子,平日身边就有一两个丫鬟跟着服侍着,在西府大小姐的院子里,我一个人就住了三间房,现在要搬到听鹈馆,看样子,我只能分到一间房……哎呀呀,怎么越老还过的越不尊重了。”

    如意一听,哎哟,这赖嬷嬷原来不是为三小姐挑理来了,是为自己住的舒服,在我这里倚老卖老起来了。

    如意陪着笑脸,问道:“依您老人家的意思,住在那里好呀?”

    赖嬷嬷见如意笑脸相迎,就没有戒备,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思,“我看听鹈馆旁边,有个春来坞,里头有个小小巧巧的二层小楼,一楼还有地炕,虽说这地方冷清了些,但我这个老婆子还能嫌弃什么呢,再说春来坞离听鹈馆近,我也方便照顾三小姐。”

    好大的口气啊!想单门独院的住,还搞得自己挺委屈似的。

    如意暗自腹诽,脸上笑意却不减:“春来坞这个地方可不冷清,春来春来,是因每年春天,长寿湖的冰从春来坞这里开始融化,所以取了这个名字。站在这两层小楼上,春天可以观看辟鹈从南方飞回来,在这里筑巢,感受春来到,所以啊,这地方是观景的,不好住人。”

    赖嬷嬷还想说什么,被如意一张快嘴给截住了,说道:“我和嬷嬷都是西府的人,也都和花姨娘有关系,我把嬷嬷当自己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您呢,先把三小姐搬进颐园,让她顺顺利利的在老祖宗跟前长大,岂不体面?”

    “三小姐在西府的处境,嬷嬷心中最清楚,虽名分上是西府大小姐,但在崔夫人那里,就是个面子情,崔夫人待她,该有的待遇从来不缺,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但也仅限于此,平时,还是花姨娘照顾她更多一些。”

    “可是,三小姐渐渐大了,外头一句不好听的话,什么小老婆养的,就足够伤人。”

    这下把赖嬷嬷急的,拍着桌子就喊:“我看谁敢!”

    如意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正出庶出都是一样的,当着面没人敢这么说,但背地里,乱嚼舌根的人嬷嬷您也顾不到啊。老祖宗要三个小姐进园子陪伴,大小姐和二小姐无所谓,无非是换个地方住,还新鲜呢。对三小姐来说,是个好机会,承欢膝下,还能替侯爷侯夫人尽孝,说出名声都好听。”

    “依我看,嬷嬷您安心服侍着三小姐在听鹈馆住下,小心观察其他两个小姐房里是怎么做的,大小姐二小姐的教养嬷嬷没有单门独院的住,单是咱们这么住了,岂不引人侧目?”

    不考虑嫡庶,只论序齿排行,三小姐年纪最小,谨慎小心还来不及呢,搞得张扬了,外头会议论三小姐轻狂。

    如意拿三小姐的名声压制赖嬷嬷膨胀的欲望,犹如打蛇打七寸一般,赖嬷嬷再也不敢提条件了。

    如意也学着王嬷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说道:“话虽如此,嬷嬷也别失望,听鹈馆和梅园不一样,那地方因靠近湖水,房子造的十分敞亮,房顶高,屋子里很少做隔断,通常一间房抵得上梅园的三间房。您搬进去,用多宝阁和幔帐做隔断,隔出两间,住的和西府一样舒服。”

    “这多宝阁和幔帐,听鹈馆若缺了,嬷嬷可以起个帖子,送来我这里,我给您入册,给对牌,您再派人去颐园官中库房里领就是了……”

    如意好说歹说,把赖嬷嬷哄走了。

    说的她口干舌燥,咕噜噜一口气把已经凉的茶都喝了,正想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走一走,动一动,有来了回事的人。

    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串,都是颐园上夜的女人。

    一群中老妇女,拿着颐园最低的月钱,干着最重最累的活。

    一进来叽叽喳喳的,如意都听不清她们想要说啥,于是挂着笑脸,说道:

    “有什么事,你们派一两人跟我说清楚,我能解决的就解决,解决不了我就东府问王嬷嬷的意思——总之最后能都解决对吧?你们这样一哄而上,我听谁的呢?听不懂,大家的事就一拖再拖,对谁都不好,是吧,你们谁来讲?”

    众妇人议论了一会,最后穿绿的妇人站出来,高高的颧骨,黑红的脸颊,长的不咋好看,但口齿很利索,说道:

    “今儿我们一起来,不是欺负如意姑娘年纪小,故意来找茬,实则没得办法了……”

    原来,自打承恩阁“走水”事件,十来个洒扫上的、新买进来的丫鬟被帚儿连累,遭到了王嬷嬷的遣散,配小厮的配小厮,去农庄的去农庄,颐园洒扫上的就只剩下五六个妇人了。

    颐园十里画廊,还有山水庭院,亭台楼阁,这五六个人怎么可能扫的完?

    为了应急,王嬷嬷就要上夜的女人分了几班,临时顶上洒扫的班,当然,干两份工,她们的月钱也可以领双份。

    一开始,大家都愿意,大冬天的,该落的叶子都落了,地上比较干净,随便扫扫就行了。

    但是,一场大雪过后,就不是扫地的问题了,要铲雪啊!

    每次下完大雪,都要清出一条可以走的路来。

    一次还行,两次勉强,三次就干不动了。

    尤其是围绕着长寿湖一圈的十里画廊,雪下面都是冰,铁锹都铲不动。

    大少爷要定亲,颐园往后各种宴请是少不了的,松鹤堂的芙蓉姑娘今天说,必须把十里画廊的冰雪清理干净,否则,白白的一圈围着长寿湖,像一条白绫似的,不好看啊。

    穿绿的上夜女人说道:“我们把路上的雪清出来就不错了,要是还管着十里画廊,我们就是上吊也顾不过来啊。”

    【作者有话说】

    如意:我要深耕基层。

    王嬷嬷:不,我要你进阶管理层。

    第42章 第四十二回:说甜言姚黄成师姐,来找茬慧语弹红桃

    第四十二回:说甜言姚黄成师姐,来找茬慧语弹红桃

    结了冰的雪有多难铲,如意当然知道,她在四泉巷长大,每次遇到冰雪,都是鹅姐夫、九指叔等壮年汉子们铲一早上才能铲完,像如意这种少女,挥着铲子只能在冰面留下一个白印。

    现在颐园都是些上夜的女人们承担洒扫的差事,扫雪还行,铲冰确实太难。

    如意说道:“这事我记下了,要你们铲掉十里画廊的冰,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我会和松鹤堂的芙蓉姐姐商量,看如何解决,在这之前,诸位只需把其他地方清扫干净,下雪路滑,若是因路面冰雪摔伤了人,诸位都脱不了干系。”

    穿绿的上夜女人说道:“拿两份月钱,这是我们的份内之事,应该坚持做到底。只是,还请如意姑娘转告王嬷嬷,这个月做完,我们都不兼差干洒扫的活了,还是只管上夜吧,干一个月还行,再干一月,恐怕我们就要丢性命了,有命赚没命花,实在熬不住,还请王嬷嬷赶紧把洒扫上的人补齐。”

    如意说道:“行,这两件事我都记下了,到晚上的时候,必定给大家一个答复,如何?”

    上夜的女人们还有几个想说话,被穿绿的女人用眼神压了下去,就都没开口。

    穿绿的女人说道:“好,我们等如意姑娘的信儿。”

    说完,女人就带着一群上夜女人们走了。

    如意隔着夹板门帘,听见外头女人说道:“昨天上夜的快回去补觉,昨儿没上夜的去分好的地方扫雪,别在这里嘟嘟啷啷闹——好歹看在双倍月钱的份上,坚持干完这个月。”

    上夜的女人们一哄而散,如意记住了穿绿的女人,这个女人还挺有威望,等晚上问问她的姓名。

    接下来,陆续来了两拨人,一拨是大小姐张德华的大丫鬟姚黄——姚黄也是牡丹花的一个品种,自然也是“原配党”的人,姚黄将起好的帖子给了如意。

    如意打开一看,“火盆十个、红泥火炉五个、古铜小炉五个、红罗炭五十斤、银霜炭五十斤、竹炭五十斤、黑石炭二百斤、羊皮中围屏三架、羊皮小围屏三架、古铜中方瓶两对、古铜小方瓶两对、绒布幔帐十副、夹板毡门帘十挂……”

    都是一些搬新家需要用到东西,而且已经精简了很多,看来大小姐绝大部分还是用从东府里原来的地方搬运过来。

    如意看了一遍,说道:“姚黄姐姐稍等,喝杯茶,吃一些点心,我第一次在紫云轩当班,有些旧例还不太熟,我要看看以前的账本,核对无误了才能给对牌。”

    姚黄笑道:“你去吧,魏紫姐姐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可聪明了,四天就把算盘打明白了,我以前也是跟着魏紫姐姐学的,打了整整大半个月才算清楚。”

    如意抚掌笑道:“哎呀,我还不知道呢,原来姚黄姐姐当年也是拜魏紫姐姐为师,如此说来,我们是同一师门,姚黄姐姐是我师姐呢,师姐,你等等我。”

    姚黄笑声更大了,“这小甜嘴,难怪王嬷嬷喜欢你。”

    如意算是搞明白了,王嬷嬷是“原配党”的人,周夫人把东府正院的牡丹花都拔了,王嬷嬷就调教了一群活生生的“牡丹”丫鬟,这些牡丹们都是纯血的原配党,简称牡丹派,继室周夫人的丫鬟都是水果,可以简称水果派。

    既然王嬷嬷重用如意,那么如意就是不叫牡丹的“牡丹”,无论魏紫还是姚黄,就都把如意当成自己人看待。

    就像现在,如意为难说要现查,姚黄就宽容的坐着慢慢等。

    如意翻了账,帖子上的东西都在侯府千金小姐的份例之内,并没有多支,就拿着帖子回来了,说道:“请问师姐,这四个古铜花瓶是用来做什么的?”

    在深宅大院干活,实力其次,最重要是靠关系,如意正努力拉关系,师姐师姐的叫个不停。

    “冬天插花用的。”姚黄说道:“冬天适合用铜器插花,不容易凋谢。”

    “哦,原来是这样。”如意恍然大悟,“冬天我用古铜锅涮火锅吃,我能吃一斤涮肉呢,最是养人,没想到古铜也能滋养花朵。”

    姚黄又笑了,“你这个人真有趣,可惜我忙着大小姐搬家的事情,不得空跟你说话,我要走了,改日闲了,你去梅园找我玩。”

    笑谈间,如意走笔如飞,在台账上填写帖子的内容,然后在帖子上写个准字,按上王嬷嬷的印章,连帖子和对牌都给了姚黄。

    如意把姚黄送到门口,边走边说道:“梅园我经常去玩的,里头的红霞和胭脂都是我的手帕交。如今师姐也在梅园,看来以后,我要把梅园的门槛都要踏烂了。”

    姚黄说道:“哎哟,你还认识红霞啊,她姨爹是我们东府的二管家,管着钱库呢。”

    三言两语的,两人的关系就近了很多。

    姚黄刚走,椅子还是热乎的呢,二小姐的大丫鬟红桃就来了。

    红桃,一听名字,就是继室党、水果派的人。周夫人喜欢闻水果的香气嘛,有主必有其仆。

    无论牡丹派还是水果派,如意都笑脸相迎,亲自泡茶。

    红桃是为了领用二小姐搬家的东西来的,也起了个贴,递给如意。

    如意打开一瞧,东西和姚黄要的大差不差,但是数目嘛……

    如意笑着,把帖子双手还给了红桃,“红桃姐姐,有几个地方算错了。”

    红桃没有接帖子,问道:“那几个地方算错了?”

    红桃不接,如意把帖子搁在桌子上,也不收回,说道:“就以红罗炭为例,帖子写要一百斤,在颐园里,老祖宗的份例是一个月一百斤,小姐们的份例要减等。”

    红桃把帖子往如意这边一推,说道:“因是搬家,要多烧一些炭,把房子暖起来,不要那么死板的循旧例了吧?我们小姐怕冷,以往冬天,每个月的红罗炭,若按照份例来,都是不够用的,每个月都会超一些,也都准了,难道二小姐搬到了颐园,反而要用我们下人的炭凑数不成?”

    如意一听,来者不善啊,这是来找茬的。

    红桃啊红桃,我和你素日无冤无仇……不对,松鹤堂的枇杷是水果,枇杷说她有个表姐叫白梨,是周夫人的大丫鬟,这个红桃伺候二小姐,应该也是周夫人的人。

    再加上以前周夫人的陪房周富贵之死……

    如意发现,自己虽然从未见过周夫人,但把周夫人的人得罪了一圈。

    况且,她是王嬷嬷提拔的人,和各种牡丹花走的又近,就被自动划入了牡丹派。

    好吧,红桃来我这里找茬,并无意外,都是我“树敌太多”、自找的。

    估摸红桃也是知道王嬷嬷去了东府,紫云轩由我当班,欺负我年纪小、见识短,想要拿捏我呗。

    不过呢,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要是被踩熄了,一上任就被红桃唬住了,将来就更加燃不起来了。

    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逃避不是办法,就铜盆碰到铁扫把——咱们硬碰硬吧!

    如意把帖子往红桃这边一推,说道:“这里是王嬷嬷的值房,我替王嬷嬷当班,只要是份例之内的,我可以准。份例之外的,需要王嬷嬷特准才行——这是颐园做事的规矩,你我都不能更改。”

    红桃说道:“这么说,今天大小姐屋里是用不上红罗炭了?”

    如意说道:“只要份例之内的,我都能准——红桃姐姐,你知道一百斤红罗炭有多少吗?”

    红桃说道:“别扯那些没用的,就是一百斤,你到底批不批?你不批,我就回东府找来福家的要去,她肯定会准的。没得耽误了二小姐搬家。”

    哟,这是要找来福家的给我上眼药啊!

    如意说道:“越好的木炭,重量就越轻。五十斤黑石炭装一筐,但十斤红罗炭就能装一筐,一百斤红罗炭要装十大筐,十个大筐,能够把一个房间都占住了,红桃姐姐想一想这个场面,打开一个房间,全是二小姐的红罗炭。”

    红桃问道:“你什么意思?”

    如意说道:“就是比划给红桃姐姐看,一百斤红罗炭有多少,此外,帖子上还有八十斤银霜炭,八十斤竹炭,三百斤黑石炭,不说别的,单是炭就得几十辆车往梅园运。颐园不能用牲口,只能靠人力推车,运力就很成问题。”

    “况且,梅园虽大,但大部分都是梅花树,房子总共二三十来间,两位小姐都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要住人,还要堆放箱笼,可单是这些炭起码得装个四五间屋子,还怎么住人?”

    红桃冷笑道:“四五间屋子?你是怎么算的数?”

    如意说道:“大小姐也住梅园,也要领炭,难道屋子只装二小姐的炭,不装大小姐的?两位小姐屋里的炭加在一起,可不要四五间屋子么?”

    “我劝红桃姐姐把炭的数目按照份例改一改,先领出来用着,一个月不够,再起了帖子来领,即使超过了份例,想必王嬷嬷也会准的,小姐们都是千金之躯,不会为了几个炭,冻着二小姐。”

    长幼有序,二小姐有亲娘周夫人撑腰,但不能盖过大小姐。

    看着如意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的回应,红桃收起了轻视之意,这丫头果然有点意思,不会轻易被人拿捏,难怪会得王嬷嬷喜欢,升那么快……

    上头催的紧,先把二小姐的搬家的事弄完,以后再慢慢和这个小丫头玩。

    红桃提笔,当场改了帖子,如意痛快的准了,上了台账,画准字盖章给对牌,依然是亲自把红桃送到门口,好像刚才的勾心斗角都没有发生过。

    又送走一尊大神!

    如意长舒一口气,从脖子到腿都扭了扭,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心想难怪王嬷嬷要饭后打两遍八段锦,长期这么坐着理事,骨头都要生锈了!

    在紫云轩当班的第一天,如意无比想念自己的承恩阁,虽然那个山高路远还要爬台阶,人赠外号”广寒宫“,但耳根清净,每天打扫五层楼,胳膊腿都练出来了,浑身都是劲。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大厨房送来了王嬷嬷的份例午饭,五菜两汤,其中三道荤菜分别是烧鹅、板栗炖鸡,还有一碟肉兜子。

    肉兜子就是用把肉剁碎了做馅,放进装着粉皮的小杯子里,上锅蒸熟,用粉皮兜着肉,所以叫做肉兜子。

    看到肉兜子,如意就想娘了,如意娘厨艺好,干活利索,能做大席面,西府有些人家婚丧嫁娶或者摆满月酒、抓周宴什么的,时常会请如意娘当厨娘整治酒席,主家给与酬劳,吃席的人也会给打赏,这是如意娘这些年来主要的收入之一。

    就像九指的儿女胭脂和长生,两人的满月宴和抓周宴都是如意娘整治的酒席,备受赞美。

    肉兜子造型漂亮,名字好听,也好吃,是如意娘拿手菜,经常端到席面上。

    如意拿起一个小杯子,尝了尝,是鱼肉做的肉馅,味道鲜美。

    思娘心切,如意一口气把八杯肉兜子都吃了。

    忙了一上午,还有一半事没解决,如意觉得肩上有个无形的担子,压着她难受。

    但她暂时解决不了,也无法逃避,就化压力为食欲,埋头胡吃海喝的,吃的时候就没有功夫难受了。

    如意几乎把王嬷嬷的份例都吃完了,她摸了摸肚皮,看着桌上的空盘子空碗,自己都害怕——我居然吃得了那么多?

    吃了饭,如意抱着肚子,在房里踱步——外头太冷了,这嘴巴一闲下来啊,脑子就情不自禁的想事了!

    我这是怎么了?放在以前,我吃饱了饭就想着怎么和吉祥他们一起出去玩啊!

    大小姐和二小姐事暂时解决了,可是十里画廊铲冰雪还有洒扫上十几个人的空缺还没解决,总不能都等着晚上问王嬷嬷吧,自己得先动动脑子,要不王嬷嬷就又会说“升你当二等,是干什么吃的”了。

    就在如意想事的时候,一个问题在脑子里如炸雷般响起了:三小姐!三小姐搬家的事还没解决呢!待会三小姐的人也起了帖子,来我这里领搬家用的东西,我准还是不准?

    因为东府承担养老的责任,颐园建成之后,所有的开支都从东府那边支,颐园没有单独仓库和钱库,只是在东府的库房、钱库里有专门的颐园账本,来记录颐园的各项开支。

    大小姐和二小姐本来就是东府的小姐,她们搬到颐园,搬家的开支只是走颐园的账目——其实还是东府承担所有费用。

    但三小姐就不一样了,她是西府的小姐,东府没有道理去养西府的小姐。

    可,三小姐同样是老祖宗的孙女,搬到颐园承欢膝下,颐园就应该承担养孙女的费用,不能区别对待三位孙女。

    这稍有不慎,就得罪所有人,可不是我一个小丫鬟能决断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于是如意决定,先躲出去,去松鹤堂找腊梅姐姐,把十里画廊铲冰雪和洒扫上十几个人的空缺的事情和她商量一下,三小姐这边如乱线团般的事先拖着。

    如意和紫云轩看门的丫鬟婆子打了招呼,“我有急事去松鹤堂找腊梅姐姐,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完事回来。若下午有人来回事,告诉她们,不着急的话就先回去。”

    如意捂着手炉走了,她年纪小,眼睛亮,刚出紫云轩,就隐约看到前方有个人,她躲在假山石的后面,定睛一瞧,是三小姐的奶妈赖嬷嬷,看样子,就是打听到了大小姐二小姐的人都来领东西了,赖嬷嬷也来。

    幸亏我溜的快!如意像个小兔子似的窜进隔壁松鹤堂,挂着甜甜的笑容:“腊梅姐姐吃过中饭没有?我有事找姐姐说说话。”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谈金钱芙蓉压腊梅,理琐事如意忙一天

    第四十三回:谈金钱芙蓉压腊梅,理琐事如意忙一天

    腊梅单管着老祖宗收礼送礼、人情来往和出门的事情,只要老祖宗不出门,她就很清闲。

    如意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吃中饭,像她这种副小姐长大的家生子,从小到大的生活比外头正经小姐过的还好些。

    生活过得太好了,就很难像普通人那样能感受到食物带来的快乐。

    如意吃饭,份例菜多出一碗肉,她就会非常开心,全部吃完,一天都快乐。

    腊梅吃饭,如果桌上多出一碗肉,她就想油腻腻的,谁吃这个。因而每顿饭都吃的不多,每个菜夹几筷子就饱了。

    腊梅对吃饭兴趣不大,见如意来找,就索性不吃了。

    王嬷嬷事先跟腊梅这个外甥女打过招呼,要她必要时协助如意一把,免得如意遇到难解的问题就跑去东府找自己——王嬷嬷要帮助大少爷清点彩礼,好去庆阳伯府夏家提亲。

    故,如意一来,腊梅就停了筷子,漱口喝茶,要如意坐着说话,“什么事儿啊?风风火火的找到了这里。”

    如意把她上午无法解决的三大问题:十里画廊铲冰、洒扫上空缺的十几人以及三小姐听鹈馆开支到底谁管说了出来。

    如意说道:“……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是像孙悟空那样三头六臂,也应付不了,只得来请如来佛祖腊梅姐姐了。”

    听那些说书人讲的《西游记》话本,每次孙悟空遇到自己都对付不了的妖怪,去请如来佛祖都能解决了。

    腊梅不愧是东府大管家的女儿,地位高,几句话就拆了这些难解的鱼头,说道:“我以为多大点事儿,我姨妈忙的很,大少爷彩礼那边不能出错,人家庆阳伯府是夏皇后的娘家,你别为了这点小事找她,我来解决。”

    “这样,十里画廊铲冰的事情交给我,我这就去东府找我爹娘,在东府召集几十个壮年家奴,一下午就把冰清理干净了。不过,之后下了雪,洒扫上的必须立刻扫干净,否则雪又结成冰,我可就不帮忙了。”

    如意忙道:“这是自然,那洒扫上十几个人的空缺——”

    腊梅说道:“洒扫上十几个人的空缺,迟早要从东西两府挑了人补上去的,我姨妈说过,外头现买的一概不放心,你就跟上夜的女人们说,腊月底,最晚过小年,补上去的十几个新人必定会顶上她们的活。”

    还是面子大,好说话啊!如意如释重负,“腊梅姐姐说的话,自然是一个唾沫一个钉,我就这样给上夜的女人们一个交代——那三小姐那边?赖嬷嬷这会子八成还在紫云轩里等我回去呢,她要的东西,我准还是不准?”

    “这个嘛——”腊梅把喝了一半的茶杯搁在桌子上,“这事牵扯到西府,我说了也不算。”

    如意问道:“那谁能说了算么?”

    腊梅说道:“就是我爹娘,甚至侯爷,侯夫人的话都不算,归根到底——”

    腊梅双手合十,朝着松鹤堂正屋的方向拜了拜,说道:“还是要请真正的如来佛祖——咱们老祖宗说了才算。”

    只要能找到人拍板做决定就行了!就怕踢来踢去踢皮球,找不到正主啊!

    如意忙道:“腊梅姐姐能安排我跟老祖宗说说话么?实在是火烧屁股了,我总不能一直躲在松鹤堂,紫云轩还有一堆事呢。”

    腊梅笑道:“你这一口一个火烧屁股的,不堪入耳,毕竟年纪小,口无遮拦,还欠些调教,我可不放心你在老祖宗面前瞎说话。”

    “再说老祖宗在颐园颐养天年,这种琐事何必劳烦她老人家操心——我带你去问芙蓉姐姐。这府里,除了来寿家的,就属于芙蓉姐姐伺候老祖宗的年头最长,她的意思,就是老祖宗的意思。”

    这下,如意总算明白了人们经常说“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意思,上头有人,就像仙人指路,不知道走那条路的时候有人带路是天大的好事,要不然,就得瞎了眼睛到处碰壁了。

    这不,腊梅就把如意带到了芙蓉面前,“老祖宗歇午觉了?芙蓉姐姐好容易得空休息一会,我又给你找活了——”

    说完,腊梅把如意一推,“你说吧。”

    如意三言两语就把三小姐的奶娘赖嬷嬷早上和中午都来紫云轩的事情说了,“……第一次我就这样打发她走了,第二次我故意躲着,求姐姐们给个准话,我到底能不能准?”

    芙蓉听了,噗呲一笑,“你倒是溜的快,差一步就被赖嬷嬷给抓住了。”

    腊梅说道:“说到底,都是来寿家的多事,平白无故的,给咱们招来这么多活。”

    芙蓉叹道:“罢了罢了,统共就三位小姐,大的十五,小的也十三了,横竖就这几年,将来都要出门的,大小姐还不知能不能住一年呢。等大少奶奶进了门,就轮到大小姐说亲了。”

    “老祖宗的意思,是三位小姐这几年一切的开支,都从颐园官中上支,京城大家族的规矩,嫡的庶的都是一样的,要同等对待,三位小姐明面上一样的份例,别让外头人笑话咱们是外戚暴发户,不知礼数。”

    如意忙道:“谢谢芙蓉姐姐,我知道怎么做了。”

    如意犹如吃了颗定心丸。

    但腊梅心中依然有疑问,“颐园的官中,依然从东府的钱库和仓库里支,用东府的钱,养西府的小姐,这样怕是不妥吧?”

    芙蓉收起了笑容,拿起了茶杯,反问道:“老祖宗花钱,还需要手心向上找大老爷要?究竟东府的钱,本来就是颐园的钱,还是颐园花的是东府的钱?”

    没有老祖宗生下女儿张太后,这些年还一直在宫里陪伴女儿,东府所有的富贵荣华都不复存在。

    现在老祖宗荣归家里,花钱还要找大儿子伸手?还需东府同意?原本这一切都是老祖宗的。

    腊梅听了,心中警铃大作!这是悠闲日子过久了,失了分寸,忙道:“别说是钱了,就连整个东府都是老祖宗的,当然是老祖宗说了算——我刚才的意思是——”

    腊梅脑子转的飞快,努力给自己找补,“我刚才的意思是,今年大旱,秋收几乎绝收,各地田庄的租子都收不齐,田地的佃农和农奴们不饿死就不错了。今年恰好修园子,东府的钱库这些年来第一次出现亏空,我姨妈担心大少爷的彩礼出问题,都整天那府里盯着,以免太过俭省、闹笑话。”

    “我爹娘说,东府今年都还在愁过年的钱从那里来,怕是要过个穷年,就连大少爷的婚礼,也要等着明年的春租收起来才能办的像个样子——突然要多养一个张家小姐,钱库就更紧巴了。最近着实艰难,等到明年风调雨顺,就不愁钱的事了。”

    东府大管家的女儿,自是站在爹娘那边想问题。毕竟腊梅在松鹤堂的差事,就是亲娘来福家的安排进来的、最好的最体面的位置,靠的是爹娘的关系。

    东府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土地,有了钱,也是买地,继续收田租,这是一种比较体面、稳定的收入方式。行商贾之事赚的多,但不体面。

    故,东府外强中干,里头早就是风雨摇摆,危机四伏的状态,腊梅是知道的。

    芙蓉说道:“钱的事情,老祖宗和侯爷已经想好怎么解决,无论过年还是大少爷娶亲,都足够了,更别提老祖宗养自己的亲孙女,我的话就放在这——如意,你去忙吧。”

    “是。”感觉到腊梅和芙蓉之间的气氛不对,如意赶紧开溜!

    不过,溜走的时候,如意脑子的问题和腊梅想的一样:到底是什么法子让东府一下子就有钱了?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大风刮来的?这得从那里发个至少十几万两银子的财啊?

    如意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算了算了,这不是我这等小人物能参透的。

    反正不克扣我的月钱就行了。

    如意回到紫云轩,赖嬷嬷果然在喝茶等她呢!

    看门的小丫鬟秋葵低声道:“这赖嬷嬷喝了三杯茶,跑了一趟厕所,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我知道了,多谢。”如意清了清嗓子,推门而入,大声道:“赖嬷嬷久等了。”

    赖嬷嬷果然没好气,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我一个人好等。”

    如意面色如常,挂着笑脸说道:“我去松鹤堂有点事,您猜我遇到了谁?”

    赖嬷嬷说道:“老祖宗?”

    “不,是活祖宗。”如意说道:“来寿家的在那里,拉着我说话呢,我怎么敢拒绝?所以回来迟了。”

    如意当然是胡说八道,其实来寿家的见老祖宗睡午觉,她也到专门为她准备的客房里睡了,年纪大嘛,中午都要歇一歇。

    一听这话,赖嬷嬷脸上的气就没了,反而和如意同仇敌忾,说道:“来寿家的可不就是个活祖宗!老祖宗偏喜欢这个老狐狸精!”

    赖嬷嬷还没忘记那天来寿家的教训她把三小姐张容华养得瘦小的错处呢!把她骂得好几天没脸见人。

    其实如意不知道赖嬷嬷和来寿家的具体有什么龃龉,但是,东西两府就没有不嫌来寿家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把她老人家搬出来,赖嬷嬷就不会把矛头对准自己了。

    对不起,来寿家的,下回您再去承恩阁,我还会把自己的炕给您睡。

    赖嬷嬷气消了,就把起贴递给如意,“差点忘了说正事,我是来给听鹈馆领东西的。”

    如意打开一瞧,物件和数目基本上和大小姐房里的差不多,就晓得起帖之人背地里下过功夫的——最起码,此人在短短的时间里知道了大小姐房里领用了什么东西,以及数量,就比照着写了来要。

    如意登记到台账上,痛快的批了个准字,盖了章,给了对牌,“嬷嬷拿好,去东府仓库里支,颐园是没有库房的。”

    赖嬷嬷还以为会来回扯皮呢,没想到如此顺利,都有些不敢相信了,问:“拿着对牌就能去东府领东西?”

    如意说道:“那当然,颐园的对牌,东府不可能不认,即使有东西不够用,宁可自己俭省些,也要紧着咱们颐园,这才是孝顺嘛。”

    “那可是,老祖宗的面子谁敢不给。”赖嬷嬷拿了对牌和帖子要走,如意问道:“这帖子是谁起的?”

    赖嬷嬷说道:“是朱砂,我识得几个字,但不会写字,朱砂在小姐小时候开蒙读书的时候,当过陪读丫鬟,能写会算。”

    如意点头,“原来如此,帖子上的字写的怪好看的。”

    不像我的字,王嬷嬷说是蚂蚁爬的,魏紫姐姐说是鸡爪子爬过似的。

    不仅字好看,帖子内容也用了心,都在小姐们的份例之内,看这颐园搬进来三位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大小姐的姚黄、二小姐的红桃、三小姐的朱砂,各个都能独当一面。

    我要随时自省,不能升了二等就忘乎所以,比我强的人多着呢……

    下午的时候,又解决了几件事,比如梅园喂仙鹤的来支银子买泥鳅,白鹿岛上的喂养人说鹿吃的苜蓿草蒿草等在草棚里冻坏了,鹿吃了怕是要生病,需要再买新的,还说要在白鹿岛挖个地窖,要不青饲料运过去,还得再冻坏。

    如意说道:“大冬天的,地都冻住了,怎么挖地窖?等开了春再说吧。青饲料不要再堆草棚里,放到墙壁厚实的屋子里去,里头升个炉子,只要炭火不熄,就冻不坏饲料。”

    白鹿是皇帝御赐的祥瑞之物,可不能马虎了。

    喂养人不会写字,如意动手起了个帖子,准了炉子、烟囱和炭,要喂养人去东府领东西。

    例如种种,如意几乎一刻不得歇的忙到天黑。

    众人都散了,如意依然不得闲,她得把今天的台账拿到东府给王嬷嬷过目啊。

    刚刚整理好账目,上夜的女人来回话了,依然是那个高高的颧骨、红黑的脸盘子,穿一身绿的女人。

    女人说道:“今天下午,来福管家派了二十几个年轻家奴,把十里画廊的冰雪都铲干净了。”

    腊梅姐姐说话做事都靠谱,如意点点头,“那就好,以后你们要保持好,及时扫雪,别又积了雪化冰。还有,洒扫上十几个人的空缺,王嬷嬷已经再从东西两府补人进去了,最晚过小年的时候补齐。”

    女人说道:“劳烦如意姑娘费心,一下午都解决了。”

    如意问道:“应该的,对了,还不知如何称呼你?”

    女人说道:“我夫家姓潘,叫潘达,是东府的马夫,都叫我潘婆子,或者潘达家的,如意姑娘就叫我潘婆子吧。”

    如意说道:“我看你还挺年轻,婆子把你叫都老了,我就叫你潘婶子吧。”

    潘婶子咧嘴笑了,她脸黑,显得牙齿白,说道:“如意姑娘说话真好听,跟你娘很像,都待人和和气气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如意问道:“潘婶子认识我娘?”

    怎么从未听过我娘提起东府里还有潘婶子这个旧相识呢?

    潘婶子说道:“这都是十三年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和你娘,还有一些年轻姑娘被薛四姑卖到张家配小厮,我配到东府,跟了一个马夫,你娘配到了西府。”

    “这些年,我们各忙各的,很少聚,不过见面了,还是认识的,前天你们西府管事曹鼎搬新家请客,我去坐席,就遇到了你娘,哎哟哟,她和鹅姐穿着一样的兰州羊绒袄,好看又体面,这么多年过去,我老了,她还和以前差不多模样。”

    【作者有话说】

    这三个章回就是颐园物业经理助理如意的一天工作的Vloge。这还没完,等吃了晚饭,如意还要去东府找上司王嬷嬷对齐颗粒度呢。

    第44章 第四十四回:磨龟壳曹鼎献祥瑞,写帖子嬷嬷招新人

    第四十四回:磨龟壳曹鼎献祥瑞,写帖子嬷嬷招新人

    这是如意第一次从陌生人嘴里听到母亲的过去。

    没想到,把母亲卖到西府的人居然也是薛四姑!

    如意对母亲的过去依然好奇,但是,她早就决定不触碰母亲的旧伤疤,以免母亲再次受到伤害。

    往后的日子,母亲都要好好的。

    于是,如意又把好奇心压了下去,心想,我娘和鹅姨都穿着我送的羊绒袄去吃席,看来很喜欢这份礼物嘛,说道:

    “原来你和我母亲还是旧相识,这就更应该叫你潘婶子了。曹管事又搬新家了啊,看来曹家最近发财了。”

    各位看官,西府曹管事曹鼎还记得吗?就是出钱给颐园长寿湖里龟壳上刻着字的大老鳖“赎身”的那个仓库曹管事?

    他的秋胡戏曹嫂子当年还和鹅姐、如意娘一起竞选三少爷奶娘、因贪嘴早上吃了糖蒜、口气臭,惨遭来寿家的淘汰的那个?

    各位看官,终于想起这对夫妻了吧,曹家要发达了。

    潘婶子说道:“如意姑娘说的正是,曹家最近发大财了,西府的侯爷把通州张家湾好大一个塌房交给他,要他当掌柜,据说那个塌房有四百多间库房呢,每天赚的银子就像张家湾的流水似的。”

    塌房,就是建在水陆交通便利的地方、用来存放各地运过来的货物的库房。

    一个塌房有几十、几百不等的库房,类似五百年后在中华大地到处都有的“物流中心”。

    通州张家湾,是京城漕运集散地,往南,靠近京杭大运河,往东走运河,可以直通去天津的出海口,走海运。

    占据地利人和的优势,张家湾到处都是塌房。

    如意纳闷了,“我是西府的人,什么时候西府在张家湾有这么大一个的塌房?我都不知道。”

    潘婶子说道:“就是腊月里刚刚有的,如意姑娘在颐园当差,不清楚外头的事情。据说是皇上给的恩典,把张家湾两个官店分别

    赐给了咱们东西两府,西府是宝源店,东府是宝庆店,都是有四百多间仓库的大塌房。”

    “曹鼎得了这么个肥差,举家要搬到通州张家湾,我家汉子跟曹鼎熟,一来二去的我就结识了他的秋胡戏曹嫂子,曹家要搬去通州,我们就去送行,庆贺乔迁新居,没想到在吃席的时候遇到如意娘,真是巧了。”

    如意听了,越发不解,“这个曹鼎以前在我们西府就是个普通管事,修建颐园的时候,他还在没有多大油水的仓库里当管事,怎么官店塌房这种肥差没给西府大管事来喜的人,却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曹鼎?”

    潘婶子笑道:“我们也纳闷呢,吃席的时候,我们轮番给曹嫂子敬酒,曹嫂子喝多了,酒后吐真言,席间说了实话,说曹鼎在颐园当仓库管事的时候,某天去长寿湖洗毛笔,捉到了一只大老鳖,磨盘大的龟壳,没有一百岁,至少也得八十岁。”

    “这大老鳖虽不常见,但并不算十分罕见吧,但神奇的是,大老鳖的壳上刻着一句吉利话——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一听这话,如意瞪大了眼睛:不对啊,这大老鳖分明是长生吉祥他们捉到的啊!

    潘婶子继续说道:“这可不就是活宝贝么,等颐园修缮完工之后,曹鼎就把这个刻着吉利话的大老鳖献给了西府侯爷,侯爷很高兴啊,这是颐园的大老鳖,又住着咱们家老祖宗,可不是祥瑞之兆?”

    “这一高兴嘛,侯爷就记住曹鼎了,时常叫曹鼎陪伴闲谈,曹鼎因此得宠,皇上赐了西府宝源店,西府侯爷就要曹鼎去当掌柜,曹鼎立马就赴任了……”

    听到潘嫂子讲述曹鼎平步青云的经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夏天发生的事情,分明是长生在潜水摸鱼的时候发现了大老鳖,吉祥,黒豚,赵铁柱他们一众结拜兄弟们合力捉上来的啊!

    当时他们都想吃大老鳖的肉,尤其是赵铁柱,一心想啃裙边,馋的口水都出来。

    是曹管事把龟壳上寄生的藤壶青苔等等清理干净,把龟壳上的刻字写下来,最后还用二两银子给大老鳖“赎身”,给他们去买零嘴吃。

    结果他们买了昂贵的冰碗,当晚每个人都在窜稀,紧接着闹起来水痘瘟疫……

    如此曲折的经历,如意记得很清楚,不可能记错的。

    而且,龟壳上面刻着的字不只是“长命百岁,吉祥如意”,前面还有“为吾儿石浤周岁祈福”啊!

    这是一个人们为了给孩子祈福而放生的大老鳖。

    如意至今还记得曹鼎说过,这个大老鳖龟壳上刻着的、庆祝周岁生日的石浤,一定是石家家主的儿孙。

    石家一门两公侯不到三年就被抄家了,被抄发生在四十六年前,抄家的时候,龟壳上记录的石浤顶多三岁,三岁的孩童远不到成年,所以不会被斩首,一般是罚没为官奴,如果石浤还活着,应该跟曹鼎差不多年纪,四十八岁左右。

    怎么庆祝旧主人石浤周岁生日而放生的大老鳖变成了献给西府侯爷的祥瑞?

    哦,我知道了!

    如意心道:是曹鼎把前面“为吾儿石浤周岁祈福”这九个字磨掉了,只留下“长命百岁,吉祥如意”八个字的吉利话,人为制造了“祥瑞”。

    靠着这个祥瑞大老鳖,曹鼎摇身一变,从普通管事变成了掌管通州张家湾四百多间仓库的大塌房的台前老板。

    哎呀,在大家族当差,想要混出头,果然靠关系啊!

    我靠的是王嬷嬷的关系,曹鼎靠的是大老鳖祥瑞牵线、走了西府侯爷的关系。

    这还真是殊途共归呢。

    只是苦了大老鳖,四十多年前被捉住、在身上刻字给人庆生;去年夏天的时候落入一群顽童之手,差点被分而食之,入五谷轮回;现在又落到曹鼎手里,被活生生磨掉了龟壳上九个字,成了“祥瑞”。

    大老鳖真可怜,也不晓得龟壳能不能感觉到疼……

    如意短暂的同情了一下大老鳖——因为她今天就像牛马一样忙碌,而且忙了一天后,还要赶到东府给王嬷嬷交代今天办的事呢!

    活着真难,做大老鳖难,做人更难——因为人还要做事。

    做人也好,做鳖也罢,都要受到生活的锉磨。

    这时大厨房把王嬷嬷的晚饭份例送来了,潘婶子告辞,如意留住她,说道:

    “正赶上了,就一起吃晚饭吧,这么多菜我吃不完,你也不用顶着北风去饭堂吃晚饭,潘婶子请坐——秋葵!加双筷子!再给潘婶子添一碗饭!”

    秋葵就是在紫云轩服侍打杂的小丫鬟,比三等丫鬟还低一级,每个月月钱只有二百钱——和以前的帚儿、抹儿一样。

    王嬷嬷给颐园的小丫鬟们取名朴素实用,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地位的丫鬟,比如洒扫的就是帚儿抹儿,其余的在三等以下的小丫头子都是以蔬菜为名。

    比如这个小丫鬟叫秋葵,此外还有莲藕,茭白,豇豆,韭菜之类的。

    秋葵连忙添了碗筷,说道:“潘婶子坐下来吃吧,我们如意姑娘待人最和气的了,您别客气。”

    如意也继续比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快坐下来吃,天气冷,再推辞饭菜就凉了。”

    潘婶子见如意如此热情相约,就大大方方坐下来,跟如意一起吃。

    今天的晚饭是爆炒腰花、羊角葱炒核桃肉、豆芽拌海蜇、炒白菜、蒸香肠还有酸笋汤,主食除了梗米饭,还有一叠鹅油汤面蒸饼。

    如意一边吃饭,一边暗中留意潘婶子的吃相,这个潘婶子相貌平庸,高高的颧骨、黑红的皮肤,但吃相举止很是上得了台面,几乎不出一点声音。

    同样是上夜的女人,蝉妈妈吃饭的时候有时会不经意间砸吧嘴,但潘婶子就不会。

    这个潘婶子不像是普通的上夜女人,她有威望、和曹鼎一家人是熟人、还和我母亲、鹅姨她们一起坐席……

    颐园真是卧虎藏龙,回头我问问王嬷嬷,这个潘婶子有什么靠山。

    五菜一汤之外,还有一壶金华酒。

    所以,饭后,如意说道:“潘婶子,我晚上还要办事,就不喝酒了,这壶金华酒你就拿去吧,寒冬腊月的,晚上上夜,喝点酒暖暖身子——秋葵,把这壶酒装进葫芦瓶里,给潘婶子带去。”

    潘婶子忙不迭的抱着装满金华酒的葫芦瓶道谢。

    如意在紫云轩吃过晚饭,送走了潘婶子,就把今天的台账装进毡包里,拿着云头通行红牌,出了颐园,来到东府。

    此时天都黑透了,北风呼啸,如意头上戴着一个观音兜,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口鼻,她穿着王嬷嬷送的半旧灰鼠皮红袄,袖子里还捂着手炉,走夜路的时候依然觉得冷。

    到了东府,打听王嬷嬷此时在大少爷院里,如意就径直找过去了,王嬷嬷果然在此地,和魏紫在一起在炕上吃晚饭呢。

    如意行了礼,乖巧的坐在靠近熏笼的一张椅子上,“你们慢慢吃,我在这里等着。”

    熏笼的旁边最暖和,如意乍然从冷的地方到了暖的地方,鼻子就像飞进去了一根羽毛,引得她忍不住要打喷嚏。

    如意赶紧拿出帕子,捂住口鼻,竭力降低声音,打了个喷嚏。

    唉,这一天真累啊,就像牛马似的,牛马还能无拘无束的打喷嚏,人都不能痛快的打个喷嚏。

    王嬷嬷喝了一口银耳枸杞汤,说道:“我夜里眼睛不行,你把台账念给我听就行了。”

    如意拿出台账,从头开始念,王嬷嬷和魏紫都边吃边听。

    如意把二小姐房里领用的东西全部念完之后,还补充说了今天红桃登门找茬的事情,“……我就这样用规矩来压她,红桃最后按照小姐们的份例,修改了各项炭的数目。”

    还问道:“王嬷嬷、魏紫姐姐,我看大小姐和二小姐在承恩阁的时候打打闹闹,亲热极了,两位小姐还选择都住梅园,宁可住的挤一点,也不肯分开住,可见两人感情之好。”

    “可是为何二小姐的大丫鬟红桃对我们有这样大的敌意,在搬家的时候就想给我下马威呢?”

    如意鬼精灵,她当然晓得红桃为啥子针对她啊!

    如意就是明知故问。一来,是为了告状,述说红桃的不是。如意这个年纪,正是热血冲动的,被人打了脸,就要立刻还回去,都不带隔夜的。

    二来,是邀功,在上司面前展现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

    果然,魏紫说道:“想必是枇杷的缘故,枇杷的表姐是周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白梨,白梨和红桃关系很好,就像我和大小姐房里的姚黄一样。可能是红桃看枇杷被你欺负,就伺机报复呗。”

    如意说道:“我没有欺负过任何人,是枇杷先欺负胭脂,她还想欺负我呢,被我反过来骂哭了,这又不是我的错。”

    纯血的原配党王嬷嬷没好气的说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一屋子水果,就没几个好的。这个红桃搬到颐园了,还想在我的地盘找事,真是皮痒了,看我不揭她的皮。”

    这不是指桑骂槐,差不多就是指桑骂桑了。

    魏紫从中说和,说道:“二小姐还是不错的,别为打老鼠摔了玉瓶,且看在二小姐的脸面上,先不跟这个红桃计较。”

    如意嘴上说道:“就是就是,红桃只是针对我,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王嬷嬷面前放肆。”

    如意心道:红桃就是以大欺小,故意找茬。

    王嬷嬷听了,瓷勺轻轻碰了碰汤碗,“打狗也要看主人呢,这个红桃气焰太盛,不把她压一压,将来在颐园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什么东西,还敢学螃蟹,在颐园横着走不成,这可不是东府,有周夫人罩着。”

    魏紫朝着如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拨火了,赶紧扯点别的。

    如意已经达成了给红桃上眼药的目的,见好就收,就转了话题,说道:“十里画廊铲冰的事情已经被腊梅姐姐解决了,上夜的女人们都说干完这个月,洒扫的差事就坚决不干了,腊梅姐姐说要从东西两府再召进来十几个洒扫的,最晚小年补齐——王嬷嬷,招人的事情该怎么办?”

    王嬷嬷说道:“身兼两职确实吃力,帚儿的事情过后,外头现买进来的我是不敢再用了,少不得还是从东西两府里矮子里面找高个,招个十几个女人。东府这边,我明天就跟我姐姐来福家的打个招呼,要她送来六到八个人,西府那边——算了,在来喜家的面前,你的面子还不够,少不得我起个帖子。”

    此时两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魏紫赶紧铺了帖子,如意磨墨,王嬷嬷口述,魏紫执笔,写帖子。

    王嬷嬷说道:“来喜家的,颐园现缺洒扫上的妇女六到八人,西府如有相貌端正,身健无恶疾,出过水痘,人品优良,年岁十二到四十五岁,家生子优先,若是外头买来的,需在府里十年以上,已经有婚育,于小年之前送到颐园。”

    “小丫头子月钱二百,媳妇子月钱三百,过年月钱翻倍,冬天都有五百钱炭补,夏天都有五百消暑补贴,包吃包住,一年四季发八套衣裳,看病吃药都是官中。”

    “切切相盼,颐园王善家的。”

    魏紫写下来之后,王嬷嬷还要如意又念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就拿出一枚私章盖在帖子上。

    王嬷嬷说道:“你明天亲自拿着帖子去西府,找大管家娘子来喜家的,她看了帖子就明白了,这点面子还是会给我的。”

    “是。”如意把帖子放进毡包里,心想:西府!我明天顺道抽空去四泉巷看我娘和鹅姨、鹅姐夫他们!

    谁知王嬷嬷就像如意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立马就说道:“可别想着回家,紫云轩一堆事不等人的。”

    如意心中在咆哮:我就是想回家看看都不行啊啊啊啊啊!

    如意脸上笑嘻嘻:“这是自然,既是分了房,当了差,自是要忠心在前,为主子办事要紧,其他都要靠后。”

    魏紫听了直笑,“王嬷嬷,您听她说的话,照着您的模子刻出来的,简直是个小王嬷嬷。”

    第45章 第四十五回:说世情嬷嬷唠家常,打灯笼竹马接青梅

    第四十五回:说世情嬷嬷唠家常,打灯笼竹马接青梅

    如意听魏紫夸奖自己,还拿王嬷嬷作比较,忙道:“不敢不敢,我比王嬷嬷差远了,就是鹦鹉学舌罢了,听王嬷嬷说的多了,我就记下来了。”

    “魏紫你别听这丫头的谦辞,这丫头猴精鬼精的,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呢。”王嬷嬷问道:“如意,还有什么事情?一道说了,你赶紧回去,夜路不好走。”

    “这个嘛……”如意搓着手指,看着魏紫嘿嘿笑。

    魏紫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要自己回避呢,毕竟不是一个房里当差的人了,分了房,自己现在是“外人”,要避嫌的。

    如意现在做的事情,就是魏紫以前干的差事,魏紫当然晓得作为心腹丫鬟要谨慎小心的道理,于是魏紫说道:“嬷嬷喝茶,您今晚在这里歇息,依然是睡以前的值房,我看看小丫头们收拾好了没有。”

    魏紫走了,王嬷嬷喝着金桔桂花茶,“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连魏紫都不能听,赶紧说吧。”

    如意就把今天去松鹤堂找腊梅求援的事情说了,“……一开始,事情都很顺利,什么十里画廊铲冰,腊梅姐姐几句话就解决了。但后来在三小姐房里的支出从哪个府里的帐上支,腊梅姐姐说了句西府的小姐,为何要东府来养,芙蓉姐姐脸上就不好看了,好一阵数落腊梅姐姐呢。”

    “芙蓉姐姐的意思是老祖宗用自己的钱养孙女怎么了,这家里老祖宗最大,东府的钱就是老祖宗的钱,难道老祖宗花钱,还要手心朝上,找东府大老爷要不成?这是东府养西府的小姐吗?这分明是老祖宗养自己三个亲孙女。”

    一听外甥女被芙蓉教训了一顿,王嬷嬷叹息道:“腊梅好日子过久了,犯了忌讳,这话就不应该说。论理,既分了家,长房给老人养老就是了,长房的钱当然是长房的,没理由去养弟弟的女儿。”

    “可咱们这等外戚人家,没有咱们老祖宗生了太后娘娘,这些年又在宫里陪伴,咱们张家能有今天的好日子?无论东西两府,就是分了家,大事都得是老祖宗说了算,这钱自是老祖宗的,只是这话不好明面上说。”

    按照封建伦理,讲究三从四德,女子婚前从父,婚后从夫,夫死从子,女人就像一个物件,一辈子都得属于某个男人,是附属品,但总有例外,老祖宗的诰命是昌国公太夫人,不是寿宁侯太夫人,在名分上并没有从子,地位远远高于长子寿宁侯。

    且张家是外戚,家族荣耀是女人带来的,不是男人,老祖宗不受夫死从子这条规则的限制。

    但是呢,女子三从四德,夫死从子是封建社会的普遍规则,明面上不能挑战这个规则,张家老祖宗也不能除外。

    这就是如意支开魏紫的原因,王嬷嬷的亲外甥女说“错话”被训斥了,面子上过不去,越少人知道越好,其实腊梅说错话了没有?从封建论理上,还真没有说错啊,但是芙蓉说错了吗?也没有,芙蓉说的另一桩事实。

    如意忙道:“但是腊梅姐姐很聪明的,很快找补,说东府都是老祖宗的,钱当然也是。托词说东府钱库亏空,开支艰难。什么今年要过一个穷年、大少爷的婚礼要等明天收完春租才能办的体面等等,芙蓉姐姐就说,钱的事情老祖宗和侯爷已经解决了云云。”

    “然后,芙蓉姐姐就要我回紫云轩,后来她和腊梅姐姐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就是给您提个醒,腊梅姐姐今天吃挂落了。”

    真是个机灵的丫头,一口气把这么复杂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利害关系也都点出来,王嬷嬷点点头,“你回去转告腊梅,就说是我说的,东府那些乱账一定要丢着不管不问,她爹娘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她能解决了?”

    “要她只管颐园的事情,服侍老祖宗出门就行了。以后她爹娘做什么,说什么,你一概不理会,做好她的本分就行了,既分了房,当了差,心里只有主子,忠和孝都是给主子的,生身父母都要往后退一步,方是为奴的本分。”

    “现在东府有些事情,连我也看不太清楚了,东府钱库偌大的亏空,要怎么解决,我也不知道,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至于大少爷的婚礼,如果东府实在拿不出钱来办的体面,少不得拿出王夫人的嫁妆来贴补一些,总不能委屈了咱们未来的大少奶奶,被人笑话。”

    如意忙道:“我今天从上夜的潘婶子那里听到一个新闻(注:在明代的语境下,新闻就是奇闻趣事,和现代新闻说法不一样)。我们西府曹鼎曹管事献了祥瑞大老鳖,龟壳刻着长命百岁,吉祥如意,我们西府侯爷一高兴啊,就把皇上刚赐的一个大塌房宝源店给了曹鼎,要他去通州张家港宝源店当掌柜呢。”

    “潘婶子还说,皇上给东府赐的是宝庆店,也是一个有四百多间仓库的大官店,或许是这个宝庆店,补了东府钱库的大窟窿。”

    王嬷嬷听了,哑然失笑,“你毕竟年纪还小,不懂得外头的买卖行市。塌房确实赚钱,尤其是通州张家湾的塌房,可现在是冬天,运河都冻住了,通州张家湾现在是淡季,几乎没有什么生意,要赚钱,得运河化了冻,南来北往的船只齐聚张家湾,货物装进塌房,才有得赚啊。”

    “远水解不了近渴,怕是要等明年春租收起来的时候,才能盼到塌房赚的钱呢。”

    “再说了,东府钱库的大窟窿,不是一个塌房就能补上的。收入要稳定长久,还是得靠田庄,以农为本嘛,只是今年夏天大旱,秋租收不上来,东西两府一下子都吃紧了,不得已,向皇上奏请了两家官店塌房,以后偶尔再遇天灾,就不怕了。行商贾之事,终究不体面,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如意说道:“原来是这样啊,王嬷嬷见识多广,是我异想天开了,差点又闹笑话——哦,对了,我觉得潘婶子举止言语,和别的上夜的女人们不同,她背后应该有靠山吧?”

    王嬷嬷笑问道:“潘婆子跟你说过她家汉子是干什么的吗?”

    如意说道:“马夫啊。”

    王嬷嬷说道:“这个潘婆子太自谦了,她汉子可不是普通马夫,她汉子叫做潘达,管着东府马廊,马廊里至少有三四十匹马和骡子,城外的马厂里,还养着五十来匹骡子、马匹预备着轮换呢,油水可不低。”

    “从马嘴里抠吧抠吧,再把漂亮的骏马偷偷借给别人充充场面、骡子给人拉几趟车,每月可不少挣,早就在外头买了房子,潘家是个小财主呢。”

    见识多广王嬷嬷嘴里的“小财主”,那肯定不是一般有钱了,在如意看来,应该是大财主才对。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难怪潘婶子能去曹鼎家吃席呢,都是富婆!

    如意依然有些不解,“既然潘婶子不缺钱,和曹婶子一样过着富婆的日子,为何还要来颐园上夜?现在这大冷天的,我匆匆从颐园赶到东府,穿再多也冷,上夜就更冷了,有钱人吃这个罪,何苦来!”

    如意心道,我要是有这些钱,大冬天就在窝在炕上玩我的娃娃们,何必受着这个罪!

    长夜漫漫,王嬷嬷慢悠悠跟着如意说着家长里短:

    “就说你还小嘛,等你将来嫁了人成了家,身后有一大家子的事情等着你去操持,你就晓得为什么潘婆子要来上夜了。”

    “这女人呐,你在家里操持一家人吃喝拉撒,打点的再妥帖,在外头看来,甚至在家人看来,都是吃闲饭的闲人,不干家务做什么?”

    “家里人吃着你做的热饭,穿着你洗干净的衣服,地上,炕头上每天打扫的干干净净都是应该的,你从早忙到晚,还一文钱都赚不到。”

    如意说道:“以潘家的财力,雇几个人做家事总该可以吧?”

    王嬷嬷反问道:“你在家里做家事吗?”

    “啊?”向来口齿伶俐的如意一下子结巴了,“我……我也做一些……就是……就是做的不多,我想干点什么,我娘就说,放着我来,你去找胭脂玩吧。”

    王嬷嬷说道:“这就对了,不做家事的人,不晓得家事有多么琐碎,从早到晚的一堆事,第二天,还得把这一堆事重新做一遍,做一辈子——得天天吃喝拉撒不是?”

    “别说潘婆子这种小财主了,即使是豪门大户人家,也不是雇人就能彻底放手的,还是得自己操心,否则,要被下人反过来拿捏。”

    “潘婆子在家里烦得很,说操持家务比上夜还累,又没得钱拿,还不如来颐园弄个差事,说出去是伺候老祖宗,多体面,她汉子也不好说什么。夜里吃点酒,和一群女人说说话,再漫长的长夜也就过去了。再说上夜是上一休二,又不是天天上夜。”

    如意感叹道:“原来有人在颐园当差,不是为了月钱打赏,就是不想回家操持家事啊!”

    你的目的我的目的,人人都不一样。

    王嬷嬷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钻钱眼里去了。”

    如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心想不为赚钱我大冬天夜里跑来跑去的作甚,不就是赚钱让我和娘有好日子过嘛。

    这时,门外有个丫鬟说道:“王嬷嬷,王管事在外头等您,说知道您今天到了东府,特来接您回家住。”

    这个王管事就是王嬷嬷的相公,王善,一直管着先侯夫人王氏的嫁妆田地和铺子。

    王嬷嬷隔着门说道:“你跟他说,我已经睡下了。”

    “是。”丫鬟应下走了。

    如意心想:哦,又一个不愿意回家的已婚女人,不晓得王嬷嬷不回家是什么原因呢?

    你的原因我的原因,大家不一样?

    如意正思忖着,王嬷嬷端起金桔桂花茶,问她:“还有什么事情吗?”

    王嬷嬷不想让如意窥探到自己的家事,于是端茶送客。

    如意说道:“还有一桩事,就是听鹈馆和梅园原先的丫鬟婆子以后听谁的话?从那里领月钱?”

    王嬷嬷说道:“三位小姐都大了,要学会当家理事,听鹈馆所有人都听三小姐的,月钱以后会发到三小姐那里,从三小姐手里发下去。”

    “梅园住着两位小姐,二小姐从东府带进来的房里的丫鬟婆子自然听二小姐的,也从二小姐那里领月钱。”

    “大小姐居长,除了二小姐的人,其余所有人都听大小姐的,月钱也从大小姐手里支。”

    如意说道:“我明白了,以后红霞胭脂等梅园旧人都听大小姐的便是了,梅园的梅树和仙鹤,也都归大小姐管。从这个月开始,我就不用算梅园和听鹈馆的月钱,以后也不用管这两个地方的事了。”

    如意一下子就抓住了有利于自己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分给三位小姐们,不归王嬷嬷管了,我还少了一部分活呢!

    真是太好了!

    王嬷嬷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老太太想要三个孙女学会料理日常琐事,等三位小姐们搬进来,各房管各房的,缺了什么,或者领月钱,都直接从颐园官中里支去,不用来紫云轩找我了,倒也省事——还有其他事情吗?”

    如意说道:“台账上的那些事情已经说完了。”

    王嬷嬷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回承恩阁,明天紫云轩还得你去当班。”

    如意告辞,转身走了。

    王嬷嬷突然又道:“回来。”

    如意忙道:“嬷嬷还有什么交代?”

    王嬷嬷说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你手炉里的炭应该灭了吧,换上新炭再走,这寒天腊月的,皮都不冻破了你的。”

    如意用火钳换新炭,心想又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的这一套。

    如意换炭的时候,王嬷嬷说道:“明天我要跟着媒人、侯爷、大少爷等人去庆阳伯府提亲,中午肯定留在伯府吃酒,下午或者晚上的时候就回紫云轩了,你晚上不用来东府找我。”

    如意应下,这回告辞时王嬷嬷没再说什么。

    天冷,如意怕冻手,来东府的时候就没有打灯笼——因为捧着手炉取暖,就没有空出的手掌灯,好在腊月初九的夜里没有云朵遮月,凭着月光也能勉强看着路。

    如意是从东府后门里走出来的,路上的雪铲的很干净,如意脚下的羊皮小靴踩着青石板路噔噔作响。

    如意独自走在狭长的小巷,不由得有些害怕,于是加快了脚步,先是快走,而后跑起来了,希望早点回到颐园。

    如意跑着跑着,看到前方有一点光亮,以为遇到了打更的人,心中就不怕了。

    走着走着,觉得不对,打更的人会敲梆子,前面的光亮处没有听到梆子的声音。

    不会是鬼火吧?

    恐惧涌向心头,如意停住了脚步,心想要不折返回东府,厚着脸皮找王嬷嬷借宿一宿——反正在承恩阁的时候,她们也在一起睡过一夜。

    如意正在打退堂鼓的时候,光亮处传来的声音,“前面是如意吗?”

    是吉祥的声音。

    如意忙大声道:“是我呀!”

    吉祥提着一盏气死风羊角灯笼快步跑过来,“我看你一直没回颐园,就来东府后门这里瞧瞧,怎么忙到这么晚。”

    原来吉祥这几天都在东门该班,他吃晚饭的时候看见如意背着毡包从颐园出来去了东府,一直到落了锁,都不见如意回来,有些担心,就提着灯笼过来找。

    如意看到吉祥,顿时觉得比看见打更人还壮胆,心里暖暖的,说道:“今天紫云轩一堆事,件件都要给王嬷嬷回明白了,不知不觉就晚了嘛。”

    【作者有话说】

    如意晚上加班,总算把颗粒度对齐了!青梅事业已起飞,竹马还在看大门

    第46章 第四十六回:慈父贴钱破财免灾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第四十六回:慈父贴钱破财免灾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如意见吉祥打着灯笼,手都冻得又白又僵了,嗔道:“寒冬腊月,打灯笼也不戴个手笼,皮都不冻破了你的。”

    吉祥说道:“看你迟迟没有回来,心里着急,出门忘戴了嘛。”

    如意拿出自己的一方汗巾子给他,“快快把手裹上,也比在外头光着强,小心生冻疮,又疼又痒,晚上就像蚂蚁钻进皮肤里啃咬,可难受了。蝉妈妈以前是上夜的,小手指头就冻伤了,今年不上夜也复发了,半夜经常痒醒,真是活受罪。”

    “我爹是看大门的,有好的冻疮膏,回头我给蝉妈妈捎带一盒试试看。”吉祥用汗巾子把手掌裹上,只露出大拇指,继续打灯笼。

    如意和吉祥话家常,“你把第一个月的月钱都分给看门的兄弟,鹅姨罚你跪搓衣板了没有?”

    吉祥呲牙笑道:“我没告诉我娘——我告诉我爹了,我爹给了我五百钱,就说是我领的月钱,我用月钱给你娘买了她最爱吃的梁山泊糟鱼和咸蛋;买了我娘爱吃的酥油泡螺;买了一坛子花雕酒,藏在柴房里留给我爹嘴巴馋的时候喝。剩下的钱还给我爹,我爹没要,要我留着自己花。”

    鹅姐夫为了不让儿子也跪搓衣板,破财免灾——免了儿子的灾。

    如意说道:“你爹一个月也就五百月钱,他全都给了你。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把他的月钱全都要走了,他喝西北风去?”

    吉祥说道:“我爹看的是西府大门,有些油水,再说最近来寿家的只要晚上回石老娘胡同的家,都点名要我爹驾马车送她回去。我爹每一次都是殷勤伺候,把车里弄得干干净净,暖暖和和的,还要茶有茶,要水有水的——我爹伺候我娘都没有这么细心体贴呢。来寿家的不愿意欠人情,每次都给我爹不少好处和打赏。我爹现在的钱袋子宽裕得很呐。”

    难怪呢,向来钱袋比脸还干净的鹅姐夫出手如此阔绰,原来发了一笔小财。

    为什么老婆有钱,儿子也有钱,就鹅姐夫自己经常没钱呢?

    这真是兜里没钱,说来话长啊。

    鹅姐因要给三少爷当奶娘,没有亲手抚养过吉祥,一心补偿,每个月给吉祥不少零花,少则五百钱,多就没个数了,有时候二三两银子也给过,钱给的多,吉祥花钱就散漫些,为了好好陪着好不容易得了半日假的如意回家一趟,一个月月钱随手就分给了看门的兄弟们。

    鹅姐夫常年留守在家里,张家东西两府家奴上千,各种人情往来,遇到婚丧嫁娶生孩子搬迁之类的,都要摆席随礼,鹅姐夫是个厚道人,只要人家下了请帖,他每次都去随礼——有时候不吃席,但礼钱一定要随到,经常一个月月钱都随出去了。

    所以,鹅姐夫这么勤俭持家的人,月钱时常不够花。鹅姐很讨厌他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乱下请帖也拉不下脸面去随礼的做派,所以一个钱都不给他。

    你爱随随去!关老娘屁事!

    故,鹅姐夫得了来寿家的这个大财主,豪掷五百钱,把吉祥的月钱补上了!

    吉祥说道:“……这事你知我知,别告诉任何人,我娘若是知道了,我和我爹都要跪搓衣板的。”

    如意听了,笑道:“我晓得了。你爹一定说来寿家的是个好人吧,和我一起住的蝉妈妈也说来寿家的挺好。”

    吉祥说道:“何止是好人,我爹说来寿家的是青天大老娘呢。”

    两人一起笑起来,笑声是冬夜寒风里的一枚火苗,温暖又耀眼。

    如意说道:“我跟你说个新闻,你还记得今天夏天,长生从长寿湖摸出个大老鳖的事情了吗?如今,那个曹鼎曹管事把大老鳖龟壳上前八字磨掉了,只留下长命百岁,吉祥如意,当成祥瑞,献给了咱们西府侯爷,侯爷一高兴呀,把通州张家湾里的一间有四百多仓库的塌房宝源店给他当掌柜了!”

    吉祥笑道:“我知道呀,曹鼎还私底下给我了五两银子封口费,要我不要把大老鳖的真相说出去,还说他当了宝源店大掌柜,一定会拉拔我爹,大家一起发财的。”

    如意一拳轻轻捶在吉祥的胸膛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还是从上夜的女人头领潘婶子那里听来的。”

    如意一拳打的不疼,吉祥笑嘻嘻的,“我也跟想给你说呀,可是你每次跟我说话,都是关于蝉妈妈寻亲的事情,一打岔,我就忘记了,反正现在你也知道了。”

    如意说道:“这个曹鼎靠着你们捞出来的大老鳖飞黄腾达了,出手就是五两,你就这么接了?”

    吉祥说道:“那当然,有钱不赚王八蛋,五两银子我也没独吞,专门留着和结拜兄弟们吃喝用的,我还给长生买了好多零嘴呢。”

    “而且,曹鼎也没哄我,最近,曹鼎经常和我爹还有花卷大哥聚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谈什么,我爹也不告诉我。”

    如意思忖着,说道:“曹鼎以前就是个管杂货铺子的,突然发达了,要管四百多个库房的大买卖,急需要臂膀相助啊,否则,他这个宝源店大掌柜位置坐的不稳。花卷是做洋货买卖的,粗通好几国语言,你爹又是个大好人,关系铺的开,这三人在一起,怕是真要干大事呢。”

    吉祥说道:“这么说,曹鼎没有哄我,真要拉拔我爹一起发财,我就替他保密……”

    两人说笑着,到了颐园东门,吉祥说道:“今晚当班之后,明天早上另一班的人就来接班了,我开始休五天,争取这五天把蝉妈妈父母的事情打听清楚。蝉妈妈托你给我的五两银子,我其实用不着,已经存在三通钱庄了,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妇人更需要银钱傍身,到时候你再找个由头还给她便是了。”

    如意点点头,“还有你爹和曹鼎到底要干什么,将来都要告诉我,可别再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吉祥也应下了,赵铁柱在门房里等着他们回去,见了如意忙取钥匙开了门。

    这是第一道门,穿过门后的影壁,往左又是一道门,这道门是上夜的婆子们看守的。

    看门婆子估计是晚上吃了酒,吉祥等人敲门敲了半天才过来开门。

    如意亮出手里的云头红漆通行符牌要给婆子看。

    婆子忙道:“是如意姑娘啊,不用看符牌了,请进来吧。”

    婆子一张嘴,就是喷出酒气,果然是吃醉了。

    颐园是不准当差时吃酒的,但冬天夜里冷,吃点酒御寒也正常,该装瞎时就装瞎,如意就当没闻到,对吉祥赵铁柱说道:“你们回去吧。”

    那婆子掌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如意跟着她行走在廊下,拐了两道弯,又是个门。

    那婆子说道:“这道门不归我管。”

    言罢,婆子敲门,“开门!如意姑娘回来了!”

    这回守门的婆子没喝醉,很快就开了门,接走了如意。

    即使从东府到颐园,也要过三道门,跟别提东府还有一道道门户,所以贼是进不来的,帚儿自卖自身,成为扫地丫鬟才有机会进来。

    两人一直走,左边就是大厨房,前方就是十里画廊。

    因大少爷定亲,娶的还是夏皇后娘家庆阳伯府的三小姐,门当户对,举家欢腾,十里画廊就在夜里点燃一盏盏灯笼,每个廊道都有一对羊角灯笼,夜里有上夜的女人加灯油,彻夜不熄,明黄的灯光比星星还要明亮,十里画廊就像一条银河。

    如意说道:“妈妈不用送了,天气冷,回去歇着吧,我从十里画廊走回去,这里冰雪铲干净了,还亮堂。”

    如意独自行走在“银河”上,如今她是写账算账的二等丫鬟了,入目处不再是纯粹的美景,而是钱。

    十里长廊的羊角灯笼里烧的不是灯油,是钱。

    如意心里有个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每晚灯油要烧一百斤左右,如今灯油一斤八分七厘,一百斤就是八两七钱银子。

    差不多是我八个月的月钱呢。

    可以买多少好吃的呀。

    一晚上就烧没了……

    如意到承恩阁,蝉妈妈还没睡,依然是热水热炕,留着门等她。

    可把我冷坏了!

    如意趴在温暖的炕上,就像一张膏药似的,牢牢的贴在热褥子上,休想把她撕开。

    蝉妈妈说道:“水烧好了,你不是每晚都要泡脚才睡了么。”

    如意歪着脑袋说道:“我躺一会再泡脚,忙了一天,这一天过得,就像过了一年似的。”

    蝉妈妈见她累得瘫倒,有些心疼,说道:“有滚水,给你冲碗油茶喝喝?”

    如意想了想,最终睡意战胜了嘴馋。

    如意说道:“不喝了,喝了晚上要起夜的,我只想一觉睡到天亮。”

    蝉妈妈见她困成这样,就走了,如意躺在炕上说道:“明天蝉妈妈去饭堂吃早饭,帮忙给胭脂红霞捎一句话,就说从这个月开始,她们都归大小姐管,月钱也从大小姐账上领。”

    这是胭脂红霞要她帮忙问的事情,现在有了答案,就快点告诉她们,别隔夜,免得她们悬心。

    蝉妈妈应下了,当夜无话。

    次日,如意一大早来到紫云轩,吃的当然是王嬷嬷的份例,

    王嬷嬷的份例跟主子们差不多,吃的都是好东西,桃花烧麦、黄芽韭菜肉包子等等,但是如意这次吃就不像以前那样美味了,如今她满脑子都是事,脑子都在琢磨其他事,就感觉不到嘴里是啥味了。

    或者说,吃啥都是一个味。这下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王嬷嬷吃饭一点都不香,事多心烦,美味也吃不出味。

    如意只是每样都沾了沾,就没胃口继续吃了,剩下的这些怎么办呢?扔了怪可惜的。

    王嬷嬷以前是怎么做的?

    她把在门口伺候的小丫头子秋葵叫来,“这些吃食我只用夹过一筷子,还算洁净,你拿去和丫鬟婆子们吃了吧。”

    这是王嬷嬷的行事做派,对下面的人该管束的要严,该施恩的时候也要施,所谓恩威并施,通俗一点说,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秋葵听了,忙道:“今天如意姑娘吃了格外少,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想吃什么口味跟我说,我要厨房现做去,王嬷嬷说过,如意姑娘在替她办事,我要好好伺候如意姑娘。”

    如意的事,是在紫云轩料理颐园的事;秋葵的事,是伺候如意。

    如意忙道:“样样都好,是我今天想到事情多,就顾不上嘴了,横竖还有好多点心,饿不着我。”

    秋葵听了,就把没动过几筷子的早饭收到食盒里,提到值房里和丫鬟婆子们分了吃。

    如意刚端上茶碗,就来活了。

    依然是上夜的女人,皮肤黑高颧骨的潘婆子,她应该很喜欢绿色,昨天穿着绿袄,今天穿着秋香色对襟大袄,但裙子依然是绿色的。

    潘婆子是上夜女人的头领,是东府管马廊的潘达潘管事的老婆,昨晚上如意已经从王嬷嬷那里得知了潘婆子的底细,潘家是个小财主,潘婆子是不想料理琐碎无趣的家务事才来颐园讨个清净的。

    如意指着熏笼旁边的一个座位说道:“潘婶子请这边坐,天气冷,喝杯热茶、吃些点心,慢慢讲。”

    潘婆子靠着温暖的熏笼喝了半杯热茶,没有碰点心,才放下茶盏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天天有事来烦如意姑娘——这不松鹤堂的芙蓉姑娘说,十里画廊从昨夜起就要彻夜亮灯么,一直亮到什么时候,至今也没个说头,但芙蓉姑娘发了话,我们照着做便是了。”

    “昨夜一晚上,就耗了约一百斤灯油,整整两个大油桶就见底了,平日里,这一百斤够我们十天的使费呢。”

    “按照旧例,我们上夜的每个月可以从库房里支取三百斤灯油,够用了。现在每晚十里画廊就要用一百斤灯油,我们值房就剩下一百来斤,今晚一过,明天就要打饥荒了。”

    如意昨晚正好见识过十里画廊地上银河一般的美景,当时还想,这东西烧的就是钱,说道:

    “既然如此,你起了帖子来领,我马上就准了,上了账,你拿着帖子和对牌去库房支取就成。”

    潘婆子说道:“这帖子起的容易,但数目该怎么填?一天就要一百斤,三天就要用颐园一个月的量,十天就是一千斤,一个月至少要三千斤,这个数目,东府库房一下子恐怕支不出来。”

    潘婆子毕竟是东府的人,她晓得库房的底。起了帖子领不出来东西,打回重办,还得再起一次帖子,跑东跑西,大冷天的,谁愿意这样折腾啊。

    如意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先三天一领。三百斤灯油,库房里总该有吧。三百斤灯油就是六大桶,你们的值房也就放得下这些。”

    潘婆子说道:“就听如意姑娘的,三日一领,这个数目库房肯定有——灯油这个东西就怕火患,单独放在一个院落里,库房常年囤了几十桶,出库到一半,采买上的就往里头补。”

    还得是这些把事情办老了的人有经验,如意给了纸笔,潘婆子现起了个帖子,如意准了,上了台账,一切按照规矩走了一遍,潘婆子火速拿着对牌和帖子去领。

    潘婆子走后,如意端起茶碗,学王嬷嬷用茶水漱口,还学着来寿家的,往舌底下压了一颗丁香去味。

    然后,拿着昨晚王嬷嬷口述、魏紫执笔写的颐园洒扫上招新人的帖子,去西府找大管家娘子来喜家的。

    来喜家的看了帖子,很痛快的说道:“行,你回去转告王嬷嬷,我这就派人去办,这一回招洒扫上的女人,冬天和夏天都多了五百钱补贴,年龄从三十五岁放宽到了四十五,应该很快就有媳妇子报名了。”

    还是王嬷嬷有面子啊,这事太顺了,如意连忙谢过来喜家的。

    来喜家的笑道:“颐园从西府招六到八个人,我们西府就少养活六到八个人,节省了口粮嚼用,今天夏天旱灾,各地庄田秋租多有收不上来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单是西府的下人就有五百来号人口,田庄的粮食不够吃,如今都要从外头买粮食吃了,今年粮价又特别贵,能省一张吃饭的嘴就省点吧。”

    原来如此,难怪来喜家的答应的如此爽快。颐园的开支都从东府上支,等于东府帮西府养家奴呢。

    如意回到颐园紫云轩,屁股还没坐热呢,潘婆子气吼吼的回来了,说:“真是欺人太甚!我去东府库房领,库房非得说没有三百斤灯油!帖子对牌都给驳回了!”

    如意听了,亲手给潘婶子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潘婶子,你确定库房里明明有,就是耍赖不给领?”

    “我确定。”潘婆子说道:“我家汉子是东府马夫,马廊里的骡子啊马啊出去拉了什么货,他能不知道么?上旬刚刚拉了一千斤灯油入了库房,怎么这会子连三百斤都没有了?分明是存心刁难。”

    如意把潘婆子写的帖子重新看了一遍,上头写着“应松鹤堂芙蓉姑娘要求,十里画廊每廊挂两盏灯,十里画廊一共一百廊,共挂两百盏灯,每晚耗费灯油一百斤,现领灯油三百斤,以作十里画廊三夜的使费。颐园上夜管事,潘达家的。”

    没有任何问题啊,怎么库房就是存心不给呢?

    如意把帖子反复看了三遍,终于发现问题大概的所在。

    就是帖子开头那句“应松鹤堂芙蓉姑娘要求”,昨天芙蓉姑娘教训了腊梅姐姐。腊梅姐姐是东府大管家来福夫妻的女儿。

    腊梅姐姐吃了挂落,当父母的就要立刻还回去,给芙蓉姑娘添添堵。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潘婆子的帖子就给退回来了。

    啧啧,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作者有话说】

    十里画廊每天电费八万块钱,一个月电费240万块钱,人造银河好看,就是太耗能了。今天周五,明天周六,后天周日,三天都发200红包,祝大家周末愉快,吉祥如意~~~~~~

    第47章 第四十七回:换灯芯暂解燃眉急,抓软肋如意生反骨

    第四十七回:换灯芯暂解燃眉急,抓软肋如意生反骨

    潘婆子问道:“帖子退回来了,灯油又没领到,怎么办?”

    如意想了想,说道:“这会子王嬷嬷已经跟着侯爷他们去庆阳伯府纳彩礼提亲去了,中午一定会留在伯府吃酒,再寒暄客套什么的,回来最快也得晚饭前,那会子天已经黑了,十里画廊的灯肯定要点起来的。”

    潘婆子问道:“今晚还能凑合 ,今晚之后,上夜的库房剩下不到一百斤灯油,明晚怎么办?去大厨房借炒菜的油先顶一顶?”

    灯油多是豆油、菜籽油等等,能吃也能点灯。

    如意挠了挠头,“这事是个难拆的鱼头,不是王嬷嬷去找来福家的吵架拍桌子就能解决的,我先去找来福家的试探着问一问,看是不是我想的那个缘故。你先这么着……”

    如意说道:“昨儿个晚上我刚好路过十里画廊,长寿湖都结冰了,冰上还覆盖着厚厚的雪,那地方点了灯之后,白雪不吸光,还明晃晃的有反光,就显得很亮堂。”

    “今天把灯笼里的灯芯换成最细的,灯芯细,灯光就黯淡一些,但是没那么费灯油啊,只要有光亮,再加上白雪的反光,就没有那么明显了,能凑合着看。”

    潘婆子一听,抚掌道:“这个法子妙啊,灯芯细,烧的灯油就少,上夜的女人至少可以少添一次灯油,少添一次,就少起夜、少受罪了。”

    每个人位置不同,看事情的方向就不同,如意想着是什么做节省灯油,凑合着用;潘婆子想的是这样省力气,少受罪。

    如意问道:“换最细的灯芯,一晚上可以节省多少灯油?”

    潘婆子说道:“一半肯定省不了的,但至少可以省三成,三成就是三十斤,凑吧凑吧明晚的灯也够用了,只是后天就不成了,还得找库房领用,又得让如意姑娘费心了。”

    如意说道:“到了后天,此事自会有个了结,要么东府松口让我们去仓库领灯油,要么芙蓉姑娘松口不用再点灯,反正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已经尽力做事了。”

    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要倒霉。

    潘婆子苦笑道:“我们上夜的倒是希望芙蓉姑娘退一步,上夜只是巡逻、看守门户,现在多了个半夜添灯油的活,冬天就是戴着手笼,提着油壶添灯油也是很冷的,我是头领,不用亲自干这个活,但是看着手底下的人受冻,我心里也不好过。”

    如意听了,心道:难怪潘婆子能服众,上夜的女人都听她的话。不只是因她是个小财主,她关心手底下人的死活,并非一味讨好上面的人。

    不得不说,王嬷嬷真的很会用人。

    如意叹道:“等晚上王嬷嬷回来,我和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十里画廊添灯油的上夜女人补贴一点钱,甭管贴补多少,是那么个意思。”

    潘婆子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如意忙道:“潘婶子先别说出去,我才多大?说话不一定算数,要准话还得王嬷嬷开口,我就试一试。”

    潘婆子笑道:“如意姑娘有这个怜贫惜弱的心,就很难得了。很多上面的人只讲究排场,那里管下面的人死活呢。”

    其实如意想的没有那么深远,她一心钻进钱眼里,只是觉得多干活就得多给点钱啊!

    潘婆子去和上夜的女人们给灯笼换最细的灯芯去了,如意看着时辰还早,今天东府又去庆阳伯府纳彩礼、提亲去了,办事的人估计不多,于是如意拿着被仓库退回来的帖子,去了东府二门。

    二门里料理家事的地方就在周夫人居住的正院旁边一个暖阁里,没有挂匾额命名,所以大家把这里叫做议事厅。

    议事厅正屋有三间房,且都是地炕房,暖暖的,周夫人到现在“病”还没好呢,故,现在还是大管家娘子来福家的代为主持中馈。

    这一回,没有王嬷嬷在,不能插队,如意乖乖的先在东厢房里坐着,和几个管事媳妇们排队,等待和来福家的回事。

    但是,如意刚刚和前头排队的管事媳妇们行了礼,打了招呼,屁股还没挨到椅子呢,来福家的贴身丫鬟就过来请她过去,“我们夫人要和你说话。”

    如意赶紧理了理衣裙,跟着贴身丫鬟去了暖阁。

    来福家的依然没有敢上炕,还是坐在东边的罗汉床上,见如意来了,指着左手下面的一排椅子说道:“坐,上茶。”

    左边为尊,如意掂量着自己的轻重,没敢坐左边,她从右手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忙道:“不劳烦泡茶,我年纪小,喝了茶晚上会走了困,睡不好。”

    “知道。”来福家的说道:“给你喝的是油茶,你最爱这个不是。”

    如意听了,没有觉得多么温暖合意,反而吓得后背出了冷汗:这个来福家的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啊!这么快,就知道我喜欢喝油茶了!

    这来福家的是有顺风耳,千里眼吗?

    如意忙道多谢。

    丫鬟递上油茶,如意站起来,用双手去接茶盘上的茶碗,“辛苦姐姐给我冲油茶,请恕我放肆了。”

    来福家的打量着如意的言谈举止,点点头,“我妹妹眼光不错,挑中了你。”

    如意心道:你妹妹眼睛出了问题,畏光,夜间看东西模糊,你还没发现吗?还是亲姐姐呢。

    这种话,如意不好谦虚说什么“那里那里”之类的话,也不好直接承认说“啊对,王嬷嬷就是眼光好”。

    所以如意直接道明了来意,说道:“今天东府的库房把潘婆子领灯油的帖子驳回了,这不松鹤堂芙蓉姑娘吩咐说要点灯,彻夜不灭么?每晚要用一百斤灯油,实在着急用,我就斗胆来您这里问一问,能不能催催采买上的,赶紧把灯油买进来。”

    如意当然知道库房有灯油,但不好直接挑明嘛。

    来福家的乜斜着眼睛看如意,“都说你聪明伶俐,你应该猜到库房驳回帖子的原因吧?你要是说猜不中啊,我就要端茶送客了哟。我不耐烦跟蠢人说话。”

    如意的脑子转的飞快,心想看来福家的这个态度,我果然猜中了!就是因芙蓉教训了腊梅,来福家的给女儿撑腰,故意给芙蓉添堵嘛。

    可仅仅是一夜之间,来福家的怎么会知道?

    昨晚我来东府找王嬷嬷说这一件事的时候,当时连魏紫姐姐都被我支出去了呀,屋子里只有我和王嬷嬷,定不会走漏风声。

    难道是腊梅姐姐回去找父母诉苦了?

    应该不会,腊梅姐姐是王嬷嬷的外甥女,如果她告诉了父母,王嬷嬷一定又会来找来福家的拍桌子。

    腊梅姐姐是不会希望母亲和姨妈起冲突的。

    不是腊梅,那是……

    如意回想当时芙蓉教训腊梅的场景,那时候除了她自己,还有几个松鹤堂捧茶添炭的丫鬟在。

    应该是这几个丫鬟当了耳报神,传到来福家的耳朵里了。

    毕竟当时松鹤堂选丫鬟,大家都挤破头,最终决定松鹤堂丫鬟人选的就是来福家的,以及芙蓉姐姐两人。

    故,来福家的在颐园有那么多耳报神,就连我不喝清茶喝油茶的喜好也打听的明明白白。

    大管家娘子神通广大啊。

    既然来福家的都挑明了,如意也不装糊涂了,说道:“因为芙蓉姐姐的缘故吧。”

    来福家的把茶盏放下,说道:“我的女儿,虽然比不上千金大小姐,但芙蓉是个什么东西,就是当年我亲手买进来伺候老祖宗的小丫头,就连卖身契都捏在我手里。都快四十岁了,还嫁不出去,看在她多年伺候老祖宗的份上,平日里我给她三分薄面,她倒是高高翘起来尾巴,敢在我面前挺腰子,教训我的女儿!”

    吓得如意赶紧把腰身缩了缩,说道:“您的意思是……十里画廊的灯不点了?”

    来福家的说道:“你们爱点不点。”

    话都说在这份上了,如意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就是确定库房不给灯油的原因。

    于是如意起身告辞。

    来福家的倒是有些意外,“你就这么走了?不劝我两句,要我让仓库放灯油?”

    如意讪讪道:“论理,我一个二等丫鬟,还不配和您说话,我就是个跑腿办事的,这事能成不能成,我说了又不算,反正腿跑到了,就是尽力了,到时候我也有个交代。”

    哎哟,这小丫鬟挺有趣的,来福家的笑道:“你打算怎么交代?”

    如意说道:“如实说呗——仓库里没灯油了呀。”

    反正不能说是来福家的故意扣着不给。

    这种事,横竖都是下面的人背黑锅。

    来福家的慢悠悠的拿起茶盏,用茶盖拨弄着上面的茶水,说道:“如果芙蓉亲自找我,仓库里就自然有灯油了。”

    这意思,是要芙蓉先低个头。

    真是棘手啊!如意试探着问道:“这话,我能和芙蓉姐姐讲吗?”

    来福家的反问道:“你说呢?”

    踢皮球似的,来福家的把问题又踢给了如意。

    如意说道:“我就讲了吧,反正我只是个跑腿传话的。”

    来福家的笑道:“你可不只是会跑腿传话,你还做账本呐。”

    一听账本,如意脑子里立刻出现吉庆街拆迁款的账本,就是她亲手做的账,也是她把每个经办人过手的银两算出了个一个总数。

    其中东府大管家来福占的最多,其余十来个经办人只够来福的一个零头。

    当时王嬷嬷把这笔烂账给了姐姐来福家的。

    如意脚步一滞,强笑道:“紫云轩的账本多了去了,不一定是我做的。”

    来福家的说道:“你这个小丫鬟,还敢在我面前装傻。我除了是东府后院里的大总管,还是颐园的大总管,紫云轩的账本我都看过,你那一手狗啃般的丑字独一无二,想伪造你的笔迹比登天还难,只要看一眼,就很难忘记。那个吉庆街的账本就是你做的,是不是?”

    一次次被来福家的“扒皮”,此刻如意觉得自己在来福家的面前光溜溜的,都被看的透透的了!

    事已至此,如意只得说道:“是,但是,我已经全都忘记了。”怎么字写的丑还招来这些个麻烦啊啊啊啊!

    来福家的放下茶盏,走到如意跟前,就像一条狩猎的狼盯着自己的小猎物。

    如意顿时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山脉般的朝她袭来,她是如此的弱小,如蝼蚁般,不敢反抗,更无从反抗,只能在原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沉默片刻,来福家的说道:“我妹妹给你的,我也能给你,甚至,给的更多。你很聪明,我很喜欢聪明人。我妹妹打小性格倔强,我说什么,她都不听。她重用你,我也可以重用你,以后,你要经常来我这里说说话,聊聊颐园的大小事,再聊聊我妹妹,能做到吗?”

    这意思,就是要如意当她的耳报神,通风报信。

    如意说道:“能,您这里油茶好喝,我一定常来。”

    这种情况,必须要说能啊,先答应再说。

    “你忙去吧。”来福家的终于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了。

    如意赶紧开溜,咱惹不起,躲得起。

    如意刚到门口,来福家的说道:“账本的事情,你要真的忘记。你那个寡妇娘,是十三年前西府从外头买进来的吧,她的身契虽然在西府账房里收着,但是,以我的面子,找西府要一张身契还是很容易的。”

    如意听了,犹如炸雷在耳朵响起,原本她只是当账本从未存在过,先跑了再说,能拖就拖,能躲就躲,置身事外。

    但现在,来福家的用如意娘的身契来威胁如意乖乖归顺于她,如意原本恭顺的态度徒然怒火中烧!

    娘,的确是如意的软肋,来福家的一下子掐住了她的软肋,以为她就能服从。

    但,这并不全对,任何人用如意娘来威胁她,只会让她反感,生出一身反骨!

    来福家的,好日子过得太久,已经忘记了谁才是张家的主人。

    如意转身,笑盈盈的说道:“以后我和我娘,都仰仗您的照顾了。”

    来福家的啧了一声,说道:“确实上道,一点就通,只要你听我的话,到了十五岁,就升你做一等大丫鬟,等到了二十五岁该放出去配人的年纪,我就给你配个有出息的管事,当管事娘子,吃穿用度比京城官太太还体面,如何?”

    如意说道:“承蒙您看得起我,我一定肝脑涂地,为您办事,给您解忧。”

    第48章 第四十八回:插梅花变成小花妖,传歹话主子亮獠牙

    第四十八回:插梅花变成小花妖,传歹话主子亮獠牙

    离开东府二门时,如意满腔怒火,她从东门进颐园,门口守着的五个小厮都很面生,见到如意要进去,伸手拦住她,说要看她的通行符牌才能放行。

    如意走路的时候脑子全是来福家的用如意娘威胁她的声音,几乎都没有看路,一直到在门口被小厮们拦路,她才猛地想起昨晚吉祥说过,今天一早就要交班,干五休五,他今天要开始休息了。

    之前过东门,是吉祥赵铁柱他们这些老熟人,无人拦她,她从未出示过符牌,现在换班的五个小厮,她都不熟悉。

    “哦,符牌在这里。”如意打开毡包,从里头翻出云头红漆通行符牌,小厮们仔细看过了,交还给她,“进去吧。”

    如意谢过了,收起符牌。

    来自来福家的恩威并施,威胁利诱,还有东门小厮拦路,让春风得意的如意霎时清醒过来:颐园这个地方,有美景、有金钱、有权势,但也有危险!

    如意啊如意,你还记得帚儿吧,你上月才刚刚死里逃生,要时刻提防这仙境般的地方,一旦露出凶狠的獠牙,会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啊!

    面对力量远高于自己的威胁,如意会先躲着藏着,但一想到母亲被威胁,如意心想,我可不能怂啊!母亲十三年前不知受过什么罪,对自己的过去一直闭口不谈,现在有了我,我要保护她。

    母亲是外头买来的,如果母亲的身契真的被来福家的掌控,她可以随时将我娘发卖出去!

    想到这里,如意的手都在颤抖着,恨不得活撕了来福家的!

    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倒是要看看,来福家的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如意毕竟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此时怒火壮胆,她没有回到紫云轩,而是直接到了松鹤堂,先去找了腊梅。

    腊梅昨天刚刚被芙蓉教训过,脸上有些懒懒的,“今天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啊?”

    如意使了个眼色,看了看旁边伺候茶水的丫鬟照水。

    腊梅知道如意的意思,说道:“照水出去。”

    照水默默退下。

    如意说道:“有两件事跟腊梅姐姐交代,第一,是王嬷嬷昨晚要我给你传个话。”

    一听这话,腊梅立刻站起来听。这是听人给长辈传话的礼数,即使对方比自己地位低,也要站起来听。

    如意正式开始传话了,说道:“以后你爹娘做什么,说什么,你一概不理会,做好你的本分就行了,既分了房,当了差,心里只有主子,忠和孝都是给主子的,生身父母都要往后退一步,方是为奴的本分。”

    腊梅说道:“我知道了。”然后就坐下来,问:“第二件呢?”

    如意说道:“昨天你和芙蓉姐姐说的那些话,你母亲全都知道了。”

    看到腊梅惊讶的神色,如意心道:果然不是腊梅姐姐找母亲告状!就是那几个丫鬟当耳报神传出去了!

    不过那天发生争吵是在芙蓉姐姐房里,照水并不在场。

    但现在,如意是谁都不敢相信了。

    腊梅脸都气白了,“我跟母亲说过无数回了,不要总是把我像个物件一样摆在这里,安排到那里,我做什么,说什么,她非得都要知道!非要干涉!非要在背后操纵一切!她知道芙蓉姐姐教训我之后,做了些什么?”

    如意如实说道:“芙蓉姐姐要十里画廊灯笼亮到天明,你母亲要库房不准给我们灯油,两人打起了擂台。你母亲说,如果芙蓉姐姐亲自去找她,她就要库房送灯油。”

    腊梅跺脚道:“糊涂!糊涂啊!我看母亲是好日子过久了,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芙蓉姐姐是老祖宗的人!”

    如意说道:“我就是个传话的,接下来,我要去找芙蓉姐姐,十里画廊的灯亮还是不亮,上夜的女人们需要一个准确的说法,我们这些下面的人还要干活呢,这干不好啊,挨骂受罚的还是我们。”

    如意转身就走,腊梅说道:“且慢!”

    如意停下脚步,“腊梅姐姐有何吩咐?”

    腊梅嘴唇嗫嚅片刻,手掌一会握拳,一会松开,最后长叹一口气,说道:

    “你走吧,该干嘛干嘛去。我刚才已经答应姨妈了,既分了房,当了差,心里只有主子,忠孝都是主子的……父母的事情,我顾不得了。“

    腊梅是彻底死了心,不死心又如何呢?父母又不会听她的,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安排她,一心想要把她嫁给都能给自己当爹的二管家来禄当填房,还说,“这是为你好”。

    这并不是为我好,腊梅很清醒,父母都是为他们的利益作想罢了。

    唉,腊梅姐姐也挺难的,这颐园里的女人,谁都活得不容易。如意在心中叹息,去找正屋找芙蓉姐姐。

    刚到正屋廊下,就碰到了正抱着一捧梅花预备插瓶的的花椒。

    花椒如今是老祖宗的屋里新得宠的丫鬟了。

    如意正要开口,花椒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如意立刻闭嘴,花椒指了指西厢房,如意就跟着花椒去了西厢房说话。

    西厢房是个书房,里头没人,花椒先把梅花放在一尊古铜大鼎里,问:“你来松鹤堂作甚?这会子芙蓉姐姐正服侍着老祖宗歇午觉呢,你别凑过去打扰。”

    “啊?都到歇午觉的时辰了?”如意说道:“我还没吃中饭呢,这忙的,饭都忘记吃了。我是来找芙蓉姐姐说话的。”

    花椒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找些点心先垫一垫,别饿坏了。”

    如意坐在熏笼旁边,肚皮轰鸣起来了,幸好花椒很快端来了点心和玫瑰卤子的甜茶,如意又吃又喝,肚子就没继续发出尴尬的声响。

    花椒说道:“我再给你端一些来吃。”

    “不用,已经吃饱了,点心最填肚子了。”如意说道:“你给我弄点清茶,我漱漱口,免得说话时气味不好闻。”

    花椒于是拿来清茶,还有漱盂,如意漱了口,还用手拦在嘴巴前头哈了一口气,闻着没有异味了,说道:

    “奇了怪了,往常正屋周围好多丫鬟守在周围,想要找机会在老祖宗面前混个脸熟,今天我几乎长驱直入来到正屋,若不是你提醒我,我怕是要直接进屋找芙蓉姐姐呢。”

    “我也不知道。”花椒拿着小剪刀修剪腊梅枝条,经过芙蓉的调教,如今的花椒是一点副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了,勤快本分,温顺安静,服服帖帖,说话也温柔,好一朵美丽的解语花。

    “解语花”花椒说道:“今天中午,芙蓉姐姐找个几个由头,把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正屋外头干活,就留着我,还有来寿家的,估计想清静吧。”

    “倒是你,忙的跟陀螺似的,饭都顾不上吃,小心身体呀。”

    如意摸着自己的肚皮,“不瞒你说,自打出生,我是第一次忘记吃饭呢。唉,二等丫鬟不好当啊。”

    花椒说道:“紫云轩管着一堆琐事,就是事多费心,不过,你也历练了,瞧着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很多丫鬟想干还干不了呢。”

    如意苦笑道:“你也变了,想着法子安慰人,都说花椒又麻又呛,我看你这个花椒温柔可人,就像那酥油泡螺似的,入口即化。”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在什么地方生存,就会变成什么模样。”花椒修剪花枝,啪嗒一下,花剪减去枝条上的一个分叉——就像人们为了适应环境,而主动磨掉自己的棱角。

    一支宫粉梅落下,花椒眼疾手快,接住了梅花,问:

    “你要不要插戴一朵宫粉梅花?你皮肤白,头发乌油油的,配上宫粉梅花一定很好看。”

    如意问:“芙蓉姐姐喜欢宫粉梅花吗?”

    花椒说道:“老祖宗喜欢,芙蓉姐姐就会喜欢。”

    如今花椒也深谙松鹤堂生存之道了。

    如意说道:“那就插戴上吧。”

    待会给芙蓉传话,传的还是不好听的话,芙蓉姐姐听了肯定会上火,万一迁怒与我——我就打扮成芙蓉姐姐喜欢的样子,让她有怒气也发不到我头上来。

    花椒在如意的双丫髻上都各簪了一朵宫粉梅花,拿出荷包里的菱花小镜,“你瞧瞧,真适合你。”

    如意看了镜中的自己,说道:“你帮我把两个丫髻上都插戴上宫粉,簪上一圈。”

    花椒捂嘴笑道:“这不成妖精了嘛,梅花妖。”

    话虽如此,花椒还是按照如意的请求,每个发髻都簪了七朵宫粉梅。

    妆成之后,花椒后退两步打量着如意,“诶,居然挺好看的,你年纪小,长得娇俏,一脑袋的花团锦簇,不显俗气,反而有活泼灵动之态……”

    如意和花椒在书房里等着芙蓉姑娘服侍老祖宗歇午觉后出来,但是不一会,来寿家的到了书房,问道:

    “如意,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我刚才透过贝壳窗户依稀看到你的影子,真是你。”

    如意忙给来寿家的行礼,说道:“我是来找芙蓉姐姐的,来福家的要我给芙蓉姐姐传一句话。”

    “什么话?”来寿家的问道。

    如意搓着手指头嘿嘿笑,“这个嘛……这个……”

    来寿家的似乎猜出什么了,问道:“好话还是不好的话?”

    如意说道:“反正不是米芾的画,不是好画(话)”

    来寿家的笑道:“哟,我倒是想知道来福家的有什么歹话跟芙蓉讲,你跟我来——花椒,看好门户,别让任何人靠近正屋,就说老祖宗歇午觉了。”

    “知道了。”花椒也不问缘由,抱着手炉,一包瓜子,一壶茶,去了正院门槛上坐着悠闲的晒太阳,看起来松弛闲适,实则一娘当关,万娘莫开。

    如意心道:这花椒当真出息了。这才多久啊,就变得这么有眼力见。

    正思忖着,如意跟着来寿家的走到正屋,来到东暖阁,老祖宗居然没有睡,坐在炕上,戴着西洋夹鼻眼镜,不知在看什么账本,炕几上还摆着厚厚一摞账本。

    芙蓉姐姐默默的候在老祖宗身边。

    如意满头雾水:这不是带我见芙蓉姐姐吗?怎么还有老祖宗?老祖宗明明没有睡觉啊,为什么这事都要说谎呢?

    慌乱之中,如意忙给老祖宗行礼,老祖宗低头看账本,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说道:

    “来寿家的,这个时候你把这个承恩阁小丫鬟带进来作甚?还嫌现在不够乱啊。”

    来寿家的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来福家的要如意给芙蓉传个歹话呢。老祖宗要不要听听这个笑话?”

    老祖宗继续翻账本,“你说吧。”

    如意就把东府仓库不肯给灯油的事情说了,“……来福家的说,如果芙蓉姐姐亲自去找她,灯油就有了。”

    来寿家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揶揄道:“芙蓉啊,来福家的要你低头呢。”

    芙蓉听了,并无愠色,还笑道:“这有什么,走一趟就走一趟,该低头时就低头,十里画廊的灯要紧。”

    老祖宗依然看着账本,说道:“你不要去,十里画廊的灯亮不亮,不打紧,就是个虚面子。”

    芙蓉笑道:“我就是觉得今天是东府大少爷纳彩提亲的好日子,图个喜庆,将来长孙媳妇进门,也有面子呀。张家和夏家,经过咱家太后娘娘撮合,结为秦晋之好,这种大喜事,别为了某些人扫兴嘛。”

    如意听了,心道:原来张家和夏家联姻,是张太后的意思,为的是张家未来的富贵,以后夏皇后有了子嗣,张家未来五十年的荣华都有了。太后娘娘为了扶持娘家,真是挖空了心思啊。

    老祖宗点点头,“好吧,你去一趟,态度软和些,别打草惊蛇。等过了这几天,把事情安排妥当了,再跟他们算总账也不迟。”

    来寿家的说道:“要不,我陪芙蓉一起去?”

    芙蓉忙道:“您老在这里陪着老祖宗,我去去就回,再说有您这尊大佛陪着,我演戏都不像了。”

    一旁如意听到这三人的对话,心中大惊,不仅仅是她们平淡几句话里暗藏的杀气,还有老祖宗手里的账本!

    这个账本是她写的!

    没错,丑的这么明显、这么有特色的字,她不会看错的!只有她写的出来!

    以吉庆街拆迁所费的拆迁银子的总账本为底子,按照经办人的名字重新成册,每个人拆了什么房子铺子,所费多少银两和总数目都写的清清楚楚。

    如意记得,王嬷嬷去东府讨要颐园当差人的月钱,就拿着她做的账本,把姐夫来福的那个账目单独抽出来给了姐姐来福家的看,以此相威胁,后来来福家的才痛快的把月例银子送过去了。

    后来剩下来的账本,如意连装账本的毡包都一起交给了王嬷嬷。

    那么现在,账本为什么会出现在老祖宗手里?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王嬷嬷亲自送到老祖宗手里。

    老祖宗要用账本干什么呢?

    如意回想刚才这三人的谈话:

    “……别打草惊蛇。等过了这几天,把事情安排妥当了,再跟他们算总账也不迟……”

    “……有您这尊大佛陪着,我演戏都不像了。”

    她们把来福家的安插的那些个耳报神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花椒看门,在密谋什么呢?

    如意猛地记起来昨天芙蓉教训腊梅的话:

    “……钱的事情,老祖宗和侯爷已经想好怎么解决,无论过年还是大少爷娶亲,都足够了……”

    当时如意还想着,到底是什么法子让东府一下子就有钱了?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大风刮来的?这得从那里发个至少十几万两银子的财啊?

    起初,如意还猜测是不是东府刚得的通州张家湾大塌房宝源店填补东府钱库的窟窿。当时王嬷嬷还立刻否定她这个猜测,冬天运河枯水期,张家湾塌房不赚钱。

    但是现在如意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要把东府大管家来福“抄家”啊!这些年来福家好日子过太久了,习惯中饱私囊,成了大富翁,今天去东府暖阁里找来福家的说灯油的事情,丫鬟都把来福家的毫不避讳的称为“夫人”。

    论理,现在东府能够叫“夫人”的,只有侯夫人周氏一人而已。将来大少奶奶进门,是第二个夫人,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来福家的。

    须知,来寿家的无论在西府还是颐园,都称呼来寿家的,或者“她老人家”,只有在自己的石老娘胡同家里,才能称得上一句“老夫人”呢。

    论“猖狂”,东西两府,谁能狂过来寿家的?可是来寿家的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来福家的太狂了,狂到了主子们都不能忍的地步——来福家的晓得用身契拿捏如意娘,主子也能用身契拿捏她一家子啊。

    账本是王嬷嬷送给老祖宗的,那么王嬷嬷昨晚说“东府钱库偌大的亏空,要怎么解决,我也不知道……”都是骗她的,王嬷嬷当然知道啊!

    王嬷嬷极擅长说谎,从真假米芾画开始,王嬷嬷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王嬷嬷很清楚账本献上去之后,姐姐姐夫要面临的下场,所以,王嬷嬷才会慎重其事的要如意给外甥女腊梅传话,“既分了房,当了差,心里只有主子,忠和孝都是给主子的,生身父母都要往后退一步,方是为奴的本分……”

    王嬷嬷这样做,就是要保住腊梅,把外甥女单独摘出来,不要跟着姐姐姐夫一起被主子厌弃。把忠和孝都给张家主人,生身父母都要抛到一边去。

    张家就像养猪似的养着来福一家,把猪儿吃的膘肥体圆,忘乎所以,正好遇到了今年旱灾荒年,又修缮颐园,钱库耗尽,这不就得杀猪过年嘛!

    【作者有话说】

    哈哈答案揭晓,其实前面几章就有厉害的读者们猜出了答案,佩服佩服。真正的宅斗,没有那么烧脑,杀猪过年,简单粗暴,直接有效,马上就有钱过年娶新媳妇了。大管家来福夫妻得意忘形,殊不知,身为家奴,就是主子桌上的一盘菜,饿极了,就优雅的把你吃掉。

    第49章 第四十九回:养孙女祖母要搞钱,如意娘不做风筝线

    第四十九回:养孙女祖母要搞钱,如意娘不做风筝线

    芙蓉去了东府,给来福家的低头,说些软和话,正屋里只有来寿家的陪着老祖宗看账本。

    老祖宗看完手头的一本,来寿家的立马接过,整整齐齐的搁在炕几上,问:“要再看一本么?”

    老祖宗摇摇头,把架在鼻梁上的玳瑁腿眼镜摘下来,递给来寿家的,“歇会再看,这东西压我的鼻梁疼。”

    来寿家的又接过眼镜,放在一个堆着软布的木制眼镜匣子里。

    如意已经完成传话的任务,正欲告退,老祖宗揉着鼻梁,眯缝着老花眼看着她,“这一头的宫粉腊梅花,花团锦簇的,还挺适合这个小丫鬟。”

    老祖宗真是爱梅花爱到骨子里去了,原本累得不想搭理如意,这会子看到如意满头梅花,便来了兴致,想聊几句。

    如意连忙给花椒邀功,“是花椒姐姐给我插戴上的。”

    老祖宗点点头,“确实像花椒的手艺,花椒手巧,最近都学着给我梳头了。”

    来寿家的忙说道:“花椒跟她姑姑秋菊一样,都会伺候人,还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只晓得埋头做事,从不聒噪邀功请赏。”

    老祖宗看着如意,说道:“这些账本都是你做的?”

    一笔丑字,独一无二,连抵赖都不成,如意老实说道:“是,是我做的,那时候还不会用算盘,是用算筹算出来的,和总账本有一千两银子的出入,王嬷嬷说不会理会。”

    老祖宗说道:“都说字如其人,你倒是个例外。这账本上的字写得就像蚯蚓,勉强能看,看得我眼睛都跟着扭动。只是看字,谁能想到写字的人长的这么齐整。”

    如意心道:王嬷嬷说我的字像狗刨过,魏紫姐姐说像鸡爪子扒的,这回老祖宗干脆说像蚯蚓扭动,横竖不像是人写的字。

    来寿家的接话道:“如意的相貌,在这些个小丫头里都是出挑的,若把字写的端正些,就更好了。”

    老祖宗说道:“今天的事情,不准说出去,免得打草惊蛇。”

    如意连忙抓住机会告状,说道:“这是自然,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小命,也要考虑我母亲的安危——今天来福家的还用我母亲的卖身契威胁我,要我忘记这些账本。”

    如意娘是外头买进来的,身契就是她的命,来福家的只要拿着如意娘的身契,就可以合理合法的将如意娘发卖!

    从此,如意就要和如意娘失散了——就像当年蝉妈妈和她的父母一样。

    如意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哦?”老祖宗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如意说道:“我就说,我和我娘都仰仗您的照顾,必定肝脑涂地,为您解忧。不过这都不是真心话,我当时不得已说的,当时来福家的脸色好吓人,我害怕。就想着先答应了,等王嬷嬷送了彩礼回来,我就告诉她。现在有老祖宗主持公道,最是再好不过。”

    来寿家的说道:“来福家的把手都伸到西府去了,真想只手遮天不成。”

    老祖宗叹道:“我不在家这些年,东府这些旧奴的心都养大了,大儿子不理会家事,一切交给管家来福去做。大儿媳妇身为当家主母,不是忙着贴补她越来越落魄的娘家,就是和王善家的(也就是王嬷嬷)掰手腕,继室和已经死了的原配斗法,二门里头的家务事大多交给来福家的。”

    “东府里里外外,任凭来福夫妻坐大,甚至到了奴大欺主的地步了,把东府的银子,往他们家里搬,还口口声声说今年怕是要过个穷年,你说可不可笑,主子过穷年,家奴富得流油。”

    来寿家的说道:“且让他们再狂几天,老祖宗一出手,就像神仙下凡,扫平所有魑魅魍魉。”

    老祖宗歪在炕上的引枕上,“我出宫养老,颐养天年,只想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不成想到头来还要操心家事。”

    “我想要亲近三个孙女,女孩子家不同男人啊,在家里住不了几年,就要出门,成了别家的媳妇了。我就想好好把孙女们养几年,其实女孩子养好了、嫁给好人家,将来比男孩子还管用呢,就比如咱们家,若不是我生了太后娘娘,张家能有今天?估摸还窝在沧州老家不得出头呢,有人却告诉钱不够我养三个孙女?我倒是要看看,到底够不够。”

    来寿家的忙说道:“怎么不够,别说养三个,就是三十个也够啊。”

    逗得老祖宗噗呲笑了:“要是三十个孙女整天围着我叫祖母,我就要躲到宫里去讨个清净了,三个孙女不多不少就挺好,我细瞧着,三个孙女都是好苗子,稍微调教几年,将来都能嫁入豪门大族当宗妇的,我们张家,至少要荣耀百年。”

    两个老者说笑着,对张家三个小姐的未来满是希望,如意很有眼色的退下。

    到了正院门口,花椒坐在门槛上嗑瓜子喝茶呢,如意说道:“老祖宗夸你梳头的手艺好,簪的花也漂亮。”

    花椒说道:“我的手艺是跟着外头专门梳头的娘子学的,为了学这个,我娘还花了二两银子呢,说将来伺候人的时候会用得上,这不就用上么。”

    花家的女儿,虽是副小姐般的养大,但生下来就被父母安排了将来要伺候人的。所以花椒一旦得到机会,就能牢牢抓住机会,加上这时候老祖宗也找机会培养自己的心腹,来福家挑选进来的那些耳报神一概不信,花椒刚好在这个时候献梅花,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花椒的出身可太“清白”了,亲姑姑就是伺候老祖宗的秋菊,且全家都是西府的家奴,一大家子跟东府来福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花椒与其说是得了老祖宗宠爱,不如说是得了老祖宗的信任。

    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花椒一下子就成了老祖宗的心腹。

    如意辞别花椒,回到紫云轩。紫云轩就在松鹤堂隔壁,如意回到值房,秋葵忙道:“中午饭已经凉透了,我给如意姑娘热热再吃。”

    得知老祖宗要收拾来福夫妻,来福家的再也威胁不到如意娘,如意就心头大快,心情一好啊,胃口就变好了,说道:“你去热饭吧,我等着吃。”

    今天午饭的份例,有一道蹄膀炖黄豆,味道鲜美,要是以往,如意定能全吃了。

    但是今天如意看到猪蹄膀,就想起来福夫妻,过年杀猪,都是挑选最肥的猪杀了吃肉。

    汤里炖的不是蹄膀,就像炖着来福夫妻,如意就没有动筷子,把丝毫未动的这道菜给了秋葵,让看门打杂的丫鬟婆子们吃了。

    如意刚吃了饭,秋葵就进来说道:“东府那边来了十来个女人,从十二岁到四十五岁的都有,都是来应征咱们颐园洒扫上的。”

    “这么快?”如意还以为要等到过小年才能把人招齐呢。

    秋葵笑道:“同样是洒扫,咱们颐园比东西两府多了夏天的五百钱降暑补贴,还有冬天五百钱的炭补,干同样的活,这就多了一两银子呢。再说以前年龄最高是三十五,现在放宽了四十五岁,好多媳妇子抢着要来呢。”

    如意说道:“可是东西两府,都只招六到八个人,得从里头挑选,王嬷嬷不在,我们先把应征的人先过一遍,填个花名册,把年龄出身写明白,最终人选,还是得王嬷嬷回来再定。”

    如意回到熟悉的书桌边,铺开纸笔,对秋葵说道:“待会你两个两个的往里头送人。等我把人都看完了,再一起把她们送出去颐园,别让她们到处乱走,出了事,又是咱们的事儿……”

    紫云轩里,如意有条不紊的理事,西府二门垂花门外头,如意娘正焦急的等待。

    在二门里头当差的鹅姐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来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找我?”

    鹅姐一边说话,一边塞给看门的蔡婆子一把钱,“辛苦你传信了。”

    蔡婆子收了跑腿的钱,说道:“若不嫌弃,鹅姐就和如意娘就在门房里坐着说话吧,天气这么冷,里头有炉子,暖和。”

    鹅姐于是拉着如意娘进了屋,两人围炉说话,蔡婆子还翻出两个橘子,给她们烤着吃。

    如意娘见蔡婆子出去了,才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就来请教你,这不大管家娘子来喜家的说,颐园要招洒扫上的人么?我打听了一下,各种条件,年龄我都符合,我想着,要不要应征试试?”

    鹅姐跑着过来口喝了,剥着橘子吃,“这个我也听说了,小丫头月钱二百钱,媳妇子月钱三百,媳妇子以前要三十五岁以内,现在四十五也行了,一年发八套衣裳,冬夏一共补贴一两银子,包吃包住,请大夫吃药也是官中出钱,这待遇还是不错的,比东西两府洒扫的都好一些,但是——”

    鹅姐往嘴里扔进一瓣橘片嚼了吃了,说道:“你是有手艺的呀,一双巧手,厨艺别说在咱们四泉巷,就是整个西府都有名的,肉兜子、烀猪头、韭菜羊肉烧饼等等拿手好菜,谁吃了不说好?”

    “这些年你靠着真本事当厨娘做大席,就是每个月只做一家,工钱加上打赏,一次至少也有一二两银子呢,这不比颐园洒扫赚的多?”

    “再说了,你做席面前前后后也就忙个几天,你去洒扫天天都要扫地的,放着这么好手艺不吃,倒吃起灰来了,怎么想的嘛。”

    多年好友,鹅姐和如意娘好得就像亲姐妹似的,说话不拐弯抹角,想什么就说什么。

    如意娘低头说道:“我去颐园应征洒扫,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离如意近一些,方便照顾她。你看,自从她进了园子,脏衣服什么的一次都没有捎出来让我给她洗过,我能做的,就是炒好油茶,要吉祥捎给她喝。”

    如意娘眼睛湿润了,说道:“从怀她,到生她、养她,十二年过去,我们一天都没有分开过,每晚都睡在一张炕上。我就是想女儿了,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就是洗洗衣服,我也是高兴的。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我就来问问你的意思,看这样妥不妥。”

    鹅姐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如意娘,“你的意思,我懂了。如意在颐园当差,你割舍不下,我能理解,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啊,也舍不得。只是呢,有些事情,你想的太简单了,我问你,颐园洒扫上的归谁管?”

    如意娘说道:“紫云轩的王嬷嬷,上回如意回来跟我们讲过,颐园里,除了松鹤堂、大厨房和看门小厮们,什么洒扫、上夜、看空房子、养白鹿养仙鹤、修剪花草树木等等,都归王嬷嬷管。”

    “这就对了。”鹅姐耐心解释道:“如意刚升了二等,除了看守承恩阁,她还是王嬷嬷的心腹丫鬟,这还不是倒茶送水的那种,这是能写会算、做账本算月钱帮助理事的丫鬟。就像这两天王嬷嬷不在颐园,去了东府料理大少爷提亲纳彩礼的事情,如意就顶上去了,在王嬷嬷的值房里办事,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居然每件事都办的滴水不漏,都赞她会来事呢。”

    如意娘惊讶道:“真的?我家如意都这么出息了?”

    “那可不。”鹅姐也有荣与焉,“论出息,如意比我家吉祥强一百倍——吉祥跟他老子一样,只会看大门。这不咱们西府大小姐要搬进颐园的听鹈馆住么,这两天忙着搬家,大小姐房里的大丫鬟朱砂,还有奶娘赖嬷嬷,都在我面前夸赞如意会办事呢,这可不是假话。”

    如意娘高兴的直念佛:“阿弥陀佛,保佑我家如意事事顺遂,如她心意。”

    鹅姐说道:“你现在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了,你一旦去颐园干了洒扫的差事,你其实就归如意管,可是你是她亲娘啊,她怎么好管你?”

    如意娘说道:“我把份内的活干好,绝对不给如意拖后腿。”

    鹅姐摇头道:“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你当厨房做大席,把菜做的好吃就行了。但在颐园干活,就不是把活干就行了这么容易的,这里头,讲究的是人情世故,说白了,就是关系。有时候啊,关系好比关系不好还不好呢!”

    鹅姐就像说绕口令似的,听得如意娘越来越糊涂了,“关系好比关系不好还不好是什么意思?怎么关系好反而不好了呢?”

    鹅姐说道:“比如你和如意,相依为命的亲母女,关系够好吧?但是如果有人想要算计如意,如意厉害啊,她又是王嬷嬷的心腹,算计到她头上不容易,那——怎么办呢?”

    鹅姐一边说,一边故意扯长音调,意味深长的看着如意娘。

    如意娘终于明白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就算计我呗,我是如意的软肋,拿捏住了我,就是拿捏住了如意。”

    “对喽。”鹅姐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是不想当厨娘了,想谋个差事做,干啥也不能在如意手底下干啊,这不把明晃晃的把柄送给人么?真出了事,如意管还是不管?”

    如意娘说道:“幸亏问了你,我想清楚了,我就是再想亲近如意,也绝对不能给如意添一点麻烦,别帮不了忙,还拖了她的后腿。”

    鹅姐剥了个温热的橘瓣放在如意娘嘴里,“如意虽然升的快,但远不到能够罩住别人的地位,我们当长辈的,没什么本事,就希望她能够心无旁骛的往上爬,能爬多高就爬多高,别往后头看。”

    “都是家生子,丫鬟不同小厮啊,丫鬟混到二十五岁还不能手握权柄或者财富,就只能像咱们年轻时那样胡乱配小厮了,盲婚哑嫁的,没得选。”

    如意娘把橘瓣嚼烂了,咽下去,眼神逐渐坚定:“绝对不能让如意走咱们的老路,我不仅希望她能爬的高,我还希望她能飞,就是飞到一个我都看不见的地方,我也是愿意的。身为父母,不能以爱为由,像放风筝似的,在孩子身上栓一根线,牢牢的扯住线头,拖孩子后腿。”

    鹅姐大笑道:“那就给她一双翅膀吧。”

    【作者有话说】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无论如意如何爱娘,如意娘对女儿的爱都要多的多啊,所以这样的娘值得如意去爱。良好的亲子关系,无论爱和被爱,都是很幸福的事情。

    第50章 第五十回:小厨娘立志做大餐,出难题嫡母教庶女

    第五十回:小厨娘立志做大餐,出难题嫡母教庶女

    如意娘最终打消了应征颐园洒扫的念头,鹅姐安慰她说道:“其实不当洒扫,你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去颐园。咱们大小姐要搬进颐园里头住,花姨娘跟你一样,心中舍不得,但也晓得必须放手——由老祖宗教养着,岂不比在姨娘这里长大体面?”

    “但是她一个姨娘,生性比较谨慎,怕被人捏到错处,自己倒不要紧,就是怕伤了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双儿女的体面,所以没有由头,不好进出颐园。到底牵挂着,就会经常派人去问候大小姐,少不得我去跑跑腿,再说三少爷也会去颐园看他亲姐姐,少不得我也跟着陪着,到时候我就顺便把你带进园子里。”

    如意娘大喜:“好啊,到时候我打扮体面,一定不会给如意丢脸的。”

    “一般体面就行了,不要出格,打扮的太好了,也会招祸,编排如意贪墨银钱,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多防着点准没错。”鹅姐这十二年来没在西府二门里头白混,深谙深宅大院生存之道,说道:

    “其实你要去颐园,还有个路子,既不荒废你的厨艺,还能让如意不受掣肘,甚至能够帮助如意往上爬。”

    如意娘双目都放光了,“什么事情?我愿意做!”

    鹅姐说道:“那就是去颐园大厨房当一等大厨娘,单给老祖宗,还有三位小姐做饭。只不过,大厨房的一等大厨娘是个大肥差,比松鹤堂还挤破头,我现在还没有门路把你弄进去。”

    如意娘说道:“不打紧,我从今日起,把厨艺练好,不能总是做肉兜子、烀猪头、韭菜羊肉烧饼、鸡尖汤等等这些老菜式了。我去京城各大菜馆吃最有名的招牌菜,琢磨出做法,融合贯通,在家里练习新菜色,你吃的好东西多,嘴巴有见识,得空就回四泉巷试菜,提提意见,我再改改。”

    “纵使将来选不上大厨房的一等大厨娘,我也能做出更好吃的菜,给如意还有你们尝尝鲜。”

    鹅姐拍着如意娘的手,“你能这样想,是如意的福气,你的手艺长进了,技多不压身,再给人做大席面,工钱都能涨一涨,这手艺能跟你一辈子。”

    有奔头的生活给人希望,让人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去追求,去探索,升官发财也好,做出更好吃的美味也罢,都是一样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奔前程都能带来欢笑,也有泪水。

    此时此刻,如意娘和鹅姐围炉谈话,喜笑颜开。西府二门里的大小姐张容华眼泪朦胧,在跟生母花姨娘告别。

    花姨娘强作笑脸,“你开心的去吧,不用惦念我,侯爷,侯夫人都待我好得很,你弟弟也算听话,在学堂里不惹事,每天完成夫子交代的功课。你现在又跟着老祖宗,承欢膝下,能有个好前程,我就知足了。”

    张容华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姨娘且保重身体,也不用惦记我,在颐园,我和东府两个姐姐什么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敢看轻我。”

    一旁的奶妈赖嬷嬷想要说些什么,被一等大丫鬟朱砂用眼神阻止住了。

    花姨娘说道:“老祖宗生养出了太后娘娘,自有一身的本领,你在颐园,要听老祖宗的话,姨娘我出身卑微——”

    花姨娘顿了顿,寻思着这话能不能和身为千金小姐的女儿说,最终,想着现在不说,以后怕是没机会说了,花姨娘还是说道:

    “我以前给老祖宗当丫鬟之前,大字不识,幸亏跟着老祖宗,识得了几个字,否则,侯爷给我写的花签,我要是都看不懂,怎么会有后来的荣宠,又接连生下你和你弟弟呢?”

    赖嬷嬷一听这话,立刻劝道:“花姨娘,您不该在大小姐面前说这些话,大小姐还没出阁呢。”

    张容华羞的面色绯红。

    朱砂赶紧拉着赖嬷嬷出去,“走,我们看看夫人来了没有。”

    闺房里只有花姨娘和张容华两人,花姨娘说道:“你和你弟弟不幸都托生在我肚子里,都是庶出,虽说咱们这等人家,嫡出庶出都是一样的,可是将来西府的建昌侯爵位是你大哥哥的,你父亲若是能够挣个恩荫的官职,也是你二哥哥的。你弟弟只能靠自己,最好走科举,考出来做官,将来三个兄弟分家,你弟弟还能另立门户,靠自己过上好日子。”

    “可是你一个庶女,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只能是嫁个好人家,为夫家生儿育女,主持中馈,做稳正妻的位置,到那时候,谁还管你是正出还是庶出?你就真正的翻身了。”

    “老祖宗接你们三个孙女过去住,无非是想给你们添一些贤良淑德、至纯至孝的美名。将来呢,能够嫁入高门大户,个个都是诰命夫人,给张家添光辉。”

    “你要抓住机会,记得往高处攀啊……”

    无论花姨娘如何说,张容华都是默默点头。

    花姨娘说道:“你搬进颐园,我来找你说话就没这么容易了。纵使崔夫人大慈大悲,带我进去给老祖宗晨昏定省,我除了在松鹤堂干些端茶送水的杂活,也不能随便去听鹈馆看你,要不外头定会议论一些什么’谁人不晓得你是姨娘养的’这些难听的话。”

    一听这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容华开口了,“姨娘,我从未嫌过您是我的生母,别人爱尖刺就让他们尖刺去,咱们管不了别人的嘴。我听赖嬷嬷说,您生我的时候,差点命都没了。我七岁那年,烧了三天三夜,是您几乎不眠不休的守着我,眼睛都陷进去了,这事我记一辈子的。”

    “我本来就是姨娘养的,或许别人会以为耻,可是我……我怎么会讨厌几乎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的人呢?姨娘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有瞧不起姨娘,将来也不会。”

    听到张容华的内心话,花姨娘再也忍不住了,一把紧紧的抱住女儿。

    张容华依然没有出声,但是花姨娘能够感受到女儿的泪水已经把自己的肩头湿透了。

    这时,外头传来朱砂的声音,“太太来了!大小姐在屋里等您呢。”

    两人听了,赶紧分开,擦干眼泪,快步走到门口迎接。

    张容华敛衽行礼,“太太。”

    西府崔夫人点点头,“我来看看你这边收拾的怎么样了。”

    站在门口的花姨娘高高打起了门帘,看着崔夫人和张容华进了屋,她才进屋,立刻洗了手,给崔夫人泡茶。

    屋里摆放着一个个箱笼,还没有上锁,张容华把箱笼打开,一样样的给嫡母崔夫人看过了,说道:

    “……惯用的家具等粗苯家伙今天都送到听鹈馆去了,明天运这些箱笼。”

    “这个,这个,还有这三个。”崔夫人用手点了五个箱笼,“这里头半旧不新的东西,看起来简薄了,你都留着赏人吧,别自己用。回头我亲自给你打理几个箱笼,晚上就给你送过来,明天一道运到听鹈馆去。”

    “是。”张容华乖巧应下,“您坐。”

    崔夫人坐在临窗大坑左边的位置上,这时花姨娘已经把茶都泡好了,“夫人用茶。”

    崔夫人喝了口茶,问道:“你们三姐妹定下搬家的日子了?”

    张容华点点头,“大姐姐说,翻了历书,腊月十二是个搬家的好日子,利搬迁、开业、做灶、安床。”

    崔夫人掐指一算,“就是后天啊,是不是有些仓促了?”

    张容华对花姨娘说道:“姨娘把桌上的历书拿来。”

    “是,大小姐。”花姨娘取了历书,给张容华,张容华又把历书捧给了崔夫人,说道:

    “是有些仓促,可是十二的后面几天不是诸事不宜,就是忌搬家、安床。一直要到腊月十九这天才轮到搬家的好日子。老祖宗的意思,是尽量早些搬进去,所以大姐姐说,宁可咱们仓促些,不能让老祖宗一直等咱们。横竖离家近,短了什么东西,派人回去拿便是了。”

    “嗯。”崔夫人翻看着历书,确实如此,说道:“还是德华考虑的周到,不愧为是你们的长姐,在颐园,你要听老祖宗和两位姐姐的话。”

    “是。”

    崔夫人打量着张容华,“你如今十三岁,不是小孩子了,搬到颐园去住,一来是跟着老祖宗长些见识,二来是替我和侯爷尽孝,承欢膝下。你打小就懂事听话,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必我再啰嗦。”

    “在颐园,不比在自己家里。芙蓉姑娘今天亲自来跟我说,你搬进听鹈馆之后,所有的吃穿用度,还有房里丫鬟婆子的月钱,都从颐园官中账上支,这是老祖宗的一片心意,我们晚辈当然不能推辞。”

    “但,你要知道一些家事,颐园官中是没有仓库和钱库的,就是个说法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东府的仓库和钱库里支,就是单独写入账本。所以,外头定有些风言风语,说你一个西府的小姐花东府的钱,到时候你如何应对?”

    崔夫人要考女儿的人情世故,张容华忙答道:“我是千金小姐,怎会与那些地位卑贱的下人对嘴吵架?自是不理会他们,就当是狂犬乱叫,之后要赖嬷嬷或者朱砂去告诉王嬷嬷这等管事妈妈们,要她们去责罚教训。”

    “嗯。”崔夫人对女儿的回答很满意,一题考完,又出一题,问道:“倘若说这些混账话的不是下人家奴,而是和你差不多身份的平民呢?”

    张容华说道:“说这些话,自然都是些糊涂人,我不会与这些糊涂人计较纠缠,避开便是了。”

    崔夫人追问:“如果实在避不过呢?”

    张容华说道:“那就跟这些糊涂人说,是我的亲祖母花钱养的我。”

    崔夫人步步紧逼,“如果这些糊涂人还是纠缠不休呢?”

    张容华说道:“我就找大姐姐,或者长辈们评评理。万事都得讲个道理。”

    崔夫人顿首喝茶,说道:“我这样追问你,不是为难你,只是怕有人这样欺负你,提前有个准备。修缮颐园,咱们西府结结实实出了一半钱,名头却是东府给老祖宗养老,亏的是咱们西府,老祖宗是明白人,要你住进去,也是在表示她老人家记着西府的好。你尽管光明正大的住进去,你是我的女儿,欺负你,就是瞧不起我,若真遇到这种纠缠不休的糊涂人,你来找我便是,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张容华忙道:“是,女儿记住了。有事情,先找娘。”

    一听这话,花姨娘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

    唉,还是……还是听不得这些啊。

    崔夫人又道:“老祖宗要养你,一切和你两个姐姐一模一样,按照颐园官中的份例来,该有你的,就有你的。老祖宗对你的疼爱,是一片真心,你毋庸置疑,但是下人们有些捧高踩低的,如有是出言不逊,或者私底下克扣的,你会如何?”

    张容华说道:“自是告诉王嬷嬷或者芙蓉姐姐她们。”

    崔夫人点点头,“官中给的份例自是够用了,但你以后要交际应酬什么的,我会给你贴补一些。不过,你住在颐园,我不在你身边,总有些事情是我考虑不到的,到时候,你可别不好意思,短了什么,就要朱砂来跟我讲。”

    “千万不要强忍着,在外头丢了脸,出了丑,这才是真正的不好意思呢。你是我的女儿,你没脸,我也没脸。”

    张容华连忙站起来,慎重其事的说道:“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崔夫人也站起来,扶着张容华坐下来,说道:“你虽不是我生养的,但是我也没有其他女儿了,我希望你好。你要牢牢记住,你是咱们建昌侯府里的大小姐,也是唯一的小姐,金尊玉贵,我和侯爷都对你寄予了厚望,你安心的去吧。”

    之后,崔夫人又叮嘱了几句,喝完了一杯茶,就走了。

    并没有等到晚上,傍晚的时候,崔夫人就打发人把七个箱笼抬过来了,全是上好的布料、金银器皿、古董字画、川金的扇子、象牙柄的扇子等等,还有一箱子专门用来赏人的金银馃子。

    花姨娘用秤称了称,金银馃子都是一百两,难怪装了满满一箱子。

    送东西的管事婆子还说道:“夫人说,搬家后定有不少人去庆贺乔迁之喜、讨打赏,这些都是赏人的,小姐按照心意随便给打赏,不用拘于银钱。等过年,还会有新的金银馃子送到听鹈馆去。”

    崔夫人对张容华还算是用心的,担心她损了面子,都为她考虑周全了。

    花姨娘翻看着箱笼,啧啧道:“这都是崔夫人从私库拿出来的好东西,一般官宦人家小姐的嫁妆都没有如此丰厚呢。”

    朱砂一边清点新的箱笼,一边造册,把东西登在上面,一丝不苟的忙碌着。

    与此同时,颐园紫云轩,如意也把今天写的理事台账读给王嬷嬷听。

    王嬷嬷今天一同去庆阳伯府纳彩礼去了,中午大宴,喝了些酒,此时都还有微醺,半躺在炕上。

    如意说道:“……东府应征洒扫的名册就在这里了,一共十八人,嬷嬷从里头挑出六到八个人。西府应征的人估计明后天就到了。”

    “下午芙蓉姐姐去东府找了来福家的说话之后,库房把三百斤灯油送来了。”

    王嬷嬷一直闭着眼睛听,说道:“知道了,就这些了吗?”

    如意说道:“是的,今天没有昨天事儿多。”

    王嬷嬷说道:“你回去吧,明天你不用来——以后我有事叫你来,你再来。”

    如意并没有走,继续说道:“嬷嬷,我今天在松鹤堂见到老祖宗了,她拿着我写的吉庆街拆迁账本,我写的字,丑的独一无二,我认识,这些账本,是您献给老祖宗的吧。”

    如意毕竟年纪小,实在憋不住,摊牌了。

    王嬷嬷睁开了眼睛,“看来你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写了四种母女关系,花婶子和花椒,母亲把女儿当工具人;如意和如意娘,互相关爱;花姨娘和张容华,爱的克制;崔夫人和张容华,不像母女,更像上下级。张容华真是庶女难为,在情和礼之间夹缝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