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回:巧胭脂妙手催梅花,三更天嬷嬷遇鬼娃
第三十一回:巧胭脂妙手催梅花,三更天嬷嬷遇鬼娃
忙了一下午,预备给老祖宗的东西都搬来了,正院的熏笼、大炕也都烧起来了,腊梅命两个丫鬟住在正院里,以防火患。
这种凑不到老祖宗跟前、又磨人的活计自然又轮到了花椒。
花椒乖顺的应下,“腊梅姐姐放心,我会看好屋子的。”
她这次是心甘情愿,松鹤堂人多,除了腊梅这种管事媳妇和婆子,单是服侍的丫鬟就有四十二个人,三等丫鬟三人一个屋,都睡一个炕上,旁边的人说梦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今晚她一人睡一个房间,终于可以伸伸腿了!
晚饭的时候,如意在饭堂里和胭脂红霞一桌吃饭,如意低声和两人交代了一件事,“……花椒能不能咸鱼翻身,就看这一次了。我晚上要在承恩阁里睡,走不开,你们把东西放在我的卧房就行了,我打过招呼了,蝉妈妈会替你们开门的。”
自从如意在鹅姐那里得知了红霞被挤出松鹤堂并非花椒的原因,她就不再避讳在红霞这里提花椒。
红霞性格直,听如意讲花椒被同事排挤捉弄,吭哧吭哧提着马桶从松鹤堂走到承恩阁,气得柳眉都竖起来了,“太过分了,那有这样折磨人的,你放心,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三人匆匆吃了晚饭,如意回到承恩阁里等待王嬷嬷换上米芾真迹,胭脂和红霞回到梅园,砍下了一支疏密得当的绿萼梅枝,用火灼烤树枝根部切口,然后把根埋在装满泥浆的花瓶里,在花枝上蒙上一块棉布,布边裹在花瓶上,将整根花枝连瓶子都一起包起来。
然后,乘着天黑,两人抱着梅枝花瓶来到承恩阁,从后罩房里进去,蝉妈妈给她们留着门,还把如意房里的炕也烧热了,两人把梅枝花瓶放在炕上,这里最暖和。
胭脂好学,现在从花匠婆子那里学得一些花枝养护的技巧,什么火灼切口、泥浆封枝,蒙布保暖等等,都是现学现卖,她心里没底,说道:“希望明天能够催得这支绿萼梅花盛开。”
红霞说道:“反正咱们已经尽力了,就看花椒有没有这个气运。”
另一边,承恩阁里,如意等待着王嬷嬷过来一起把米芾真迹挂上,她等啊等,就连上夜的女人都来查过门户了,王嬷嬷还是没来。
如意往地炕里添了几铲子红罗炭,封好炉门,回到承恩阁罗汉榻上,她今晚要在这里过夜,把铺盖都搬过来了。
不知道王嬷嬷何时能来,她就和衣躺在被褥上,毕竟年纪小,瞌睡多,又忙了一下午,如意很快睡熟了。
咚咚咚!
如意被敲门声吵醒了!
如意从罗汉榻上弹坐起来,提着灯笼,走到门前,问:“是谁?”
来人说道:“我的声音还听不出来吗?”
是王嬷嬷的声音。
如意连忙打开两根门栓——为了确保安全,她栓了上下两根门栓,果然是王嬷嬷,她背着一个包袱,说道:“开始换画吧。”
这时,如意听到山下巡夜的女人们打更的声音,此时已经三更天了。
这大半夜的……如意朝着王嬷嬷身后瞧了瞧。
王嬷嬷说道:“别看了,就我一个人,这么珍贵的画,越少人经手越好。”
说的也是,如意把门拴好,这才去搬梯子,为了方便爬梯子,不误踏裙子摔跤,如意把裙子都脱了,横竖地炕烧的暖和,只穿着棉裤和对襟小袄,她动作轻快敏捷,爬梯子几乎没有声音,就像猿猴似的,很快把一副赝品取下来,交给地上的王嬷嬷。
王嬷嬷打开包袱皮,把真品给她,“你先挂上,我退后几步看正不正。”
如意在梯子上打开画轴,顿时看得呆了。
真迹和赝品果然不同!
赝品是入了她的眼睛,真迹就像直接画在了她的心上!
这世间的技艺,一旦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再完美的赝品也始终只是赝品。
如意对待手里的米芾真迹,就像对待神像似的,心怀敬畏之心,稳稳把图轴挂在墙上。
王嬷嬷在后面看着,“嗯,不错,一次就挂正了,下一幅。”
如意搬动梯子,一口气挂了五层楼,二十副画全部更换完毕。
由于紧张加劳累,如意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儿,王嬷嬷毕竟年纪大了,不能熬夜,从五楼下楼的时候,差点一脚踩失了楼梯!
“嬷嬷小心!”如意一把死死抓住王嬷嬷的手,王嬷嬷一屁股坐在楼梯上,虚惊一场,但是也吓出一身冷汗。
如意把王嬷嬷扶到一楼歇息,冲了油茶,“我这里没有您喝的那种很贵的清茶,只有母亲亲手炒的油茶,可能对您的胃口有些油腻了……您要不要来一杯?”
王嬷嬷说道:“行,来一杯,就当吃夜宵了。”
如意捧了一碗,王嬷嬷吃了,觉得不错,“再来一碗。”
两碗油茶下肚,胃肠像是被熨开似的,舒坦,身上暖烘烘的。
王嬷嬷喝了口温水漱口,说道:“你娘的手艺不错啊,我记得你曾经说,你认识的字也是你娘教的?”
如意说道:“是。”
王嬷嬷问:“哦,你母亲这么有本事啊,她叫什么?在那个房里头当差?”
啊?如意一怔,说道:“这……我娘不是寡妇之前,都叫她刚子家的,生了我之后,都叫她如意娘,我一直叫她娘,原来她叫什么名字,我真不知道。我娘没有差事,以前给我们西府三少爷的奶娘的儿子当奶娘。”
王嬷嬷此时很累了,疲倦的脑子把“奶娘的奶娘”过了一遍,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她也给东府大少爷当奶娘,那时候她也是顾不上自己的亲儿子,把儿子交给一个奶娘照顾,然后儿子就夭折了……
王嬷嬷努力不去想过去的伤心往事,转移话题,说道:“哦,原来如此,那么你娘当奶娘之前在那个房里头当差?”
如意说道:“也没有差事,她不是家生子,是外头买来配小厮的,配给了我爹——”
说到这里,如意才猛地意识到她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亲娘,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她都不知道,对她而言,娘生来就是娘。
而且,如意也突然明白了为何那晚上她拿着那些外头买来的丫鬟的花名册、被丫鬟们包围倾述冤屈时,她浑身的不适和恐惧,恨不得立刻逃离是什么原因了。
其实那时候她脑子里应该闪现过她母亲的影子!
那年府里的丫鬟也是不够分,如意娘就是外头现买回来配小厮的。
原来母亲也那样绝望无助过……当年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呢?
我得回去问问……可这十二年,娘一直没和我说起过,可能她不想提……我又何必去揭她的伤疤呢?
屋子里那群挤在一起的丫鬟们个个命都苦,母亲当年的境况肯定也这般的凄惨,她识字,厨艺好,却沦落到那个地步,又是个苦命人……我还是不要追问了。
好好疼惜娘吧,让她后半生开开心心的。
如意思忖的时候,王嬷嬷起身,要回紫云阁的值房里休息,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如意忙扶着她躺在罗汉榻上,说道:
“都下半夜了,天又冷,我看嬷嬷晒太阳时眼睛蒙着布,眼睛有些不舒服吧,走夜路更危险,您若不嫌弃,今晚就睡在罗汉榻上,等天亮了再走。”
岁月不饶人啊,王嬷嬷也怕夜里摔跤,误了大事,就脱鞋宽衣,躺在罗汉榻上,问:“你睡那里?”
如意说道:“我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睡就行了,这都换上了暖和的貂鼠皮椅衣,坐着一点都不冷。”
王嬷嬷把身子往罗汉榻里头挪了挪,说道:“你到罗汉榻上来和我一起睡吧,搬几把椅子并在罗汉榻外头,这地方够我们两个睡了。”
如意照做,把五把椅子放在塌边,穿上貂鼠皮椅衣的椅子刚好和罗汉榻齐平,成了一张大床,别说睡两人,就是睡三个人也行!
王嬷嬷往里头挪的时候,蓦地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吓得她往旁边一闪,“什么东西!”
如意赶紧跑过去,把枕头旁边的木头娃娃拿出来,“这是佛郎机娃娃,我娘把娃娃的金色头发梳成大明女孩的发式,做了和我一样的衣服,我——”
如意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以前一直跟着娘一床睡的,现在一个人睡,晚上离不开这个娃娃,去那里都带着。”
包括来承恩阁看守名画。
王嬷嬷哭笑不得,“看你平时灵活机变,伶牙俐齿,敢和贼生死相搏,还会做账本,比大人还能干的模样,都忘记你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即是一直陪着你的,你把娃娃放到你那边去,我瞧着娃娃的蓝眼珠儿渗的慌,像个鬼娃娃似的。”
王嬷嬷脱了银鼠皮大袄,折了折,当枕头躺下,把如意的枕头还给她。
如意接过枕头,把佛郎机娃娃放在椅子边上,也宽了衣,和王嬷嬷并排躺下,两人盖一床被子。
刚开始,两人还挺别扭,身体有些僵,但一老一小都扛不住劳累,很快就睡沉了,有时候腿脚还缠在一起;有时候头碰头的睡,呼吸都能喷到对方脸上;有时候背对背睡,还互相扯被子盖,幸亏地炕暖和,不至于冻醒。
一夜无话。
次日。
年纪大觉少,王嬷嬷先醒过来,如意还在是说梦话呢,梦呓听不清,只能听到一声“娘”。
夜有所思,如意梦到了娘和那群外头买来的丫鬟挤在一张炕上,就像一群待售的兽,畏惧又讨好的看着她。
如意心疼不已,一把拉住如意娘的手,“娘,是我啊,不要怕,有女儿在……”
王嬷嬷当然不知道此时如意的梦境,她想起了因水痘而夭折的女儿,如果还活着,女儿和如意一样大。
这些年,她失去了一双儿女,没有辜负先侯夫人王氏的重托,把大少爷养大成人,即将娶妻成家。
王嬷嬷主动退出,提前布局,把大少爷房里的事情交给一手培养的魏紫,将来大少奶奶嫁到张家,魏紫会嫁给大少奶奶的陪房小厮,通过联姻,魏紫会成为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都信任的管事媳妇。
大户人家有权势的家奴,都是这样通过婚配和交换利益,来帮助主人们打理家事。
王嬷嬷当年作为张家的家生子,就嫁给了王夫人的陪房小厮,成为了东府“原配”党。
魏紫就是未来的王嬷嬷。王嬷嬷就是以前的魏紫。
王嬷嬷为了大少爷,可谓是殚精竭虑,什么都为他谋划好了,她退到了颐园,把东府的位置让给魏紫,让魏紫有更好的前途。
忙碌半生,我还是孑然一身……王嬷嬷起了床,穿衣打扮,梳洗整齐了,才去罗汉榻边摇醒了还在酣睡的如意,“起来吧,赶紧收拾收拾去吃早饭,今天上午有的忙。”
如意瞬间就清醒了!
把椅子放回原处,把铺盖卷起来捆好,等蝉妈妈帮忙拿到后罩房,五层楼需要掸灰例行打扫……
如意从天蒙蒙亮就开始忙,连早饭都是蝉妈妈从饭堂里带过来的。
昨晚花椒就睡在后面院子的正房里守屋子,花椒一早起来,来承恩阁要帮如意打扫,被如意婉拒了。
这里头都是米芾真迹啊!
如意说道:“我也想轻松一点,但这活必须得我自己干,你忙你的去吧。”
花椒说道:“我不忙,我今天的差事就是看马桶,马桶用过了,就赶紧提出去刷洗干净准备继续用,不能有异味。这会子老祖宗还没来,我闲着呢,你这里有没有其他事情给我做?倒灰桶、擦窗户都行,我现在什么活都会一点。”
如意说道:“你可别闲着——蝉妈妈,领着她去我的房间,给她一个惊喜。”
蝉妈妈带着花椒去了后罩房,揭开蒙在梅枝花瓶上的布,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花椒看到眼前的盛开的绿萼梅花枝,双手捧在心口,竭力让狂乱的心跳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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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回:老祖宗一语弹两人,老狐狸妙语解尴尬
第三十二回:老祖宗一语弹两人,老狐狸妙语解尴尬
如意一大早在承恩阁忙的热火朝天,爬上爬下的打扫、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但张家的老祖宗要吃过早饭才来承恩阁赏玩。
这天天气晴朗,没有风,也没有云,阳光痛快的倾泻而下,难得的好天气。
一大早,东府的大小姐张德华,二小姐张言华,西府的大小姐张容华都去了松鹤堂,陪着老祖宗一起吃早饭,承欢膝下。
平日里张家小姐们都是吃了饭才跟着母亲来颐园晨昏定省,给老祖宗问安。
张德华是东府原配王夫人生的嫡长女,今年十五岁,生得圆脸高额头,长得很福相,身材高挑挺拔,颇有长姐风范,她坐在老祖宗的东边下手。
张言华是东府继室周夫人生的嫡次女,今年十三岁,有一双小鹿般灵动的大眼睛,她坐在老祖宗西边的下手。
张容华是西府花姨娘所生,也是西府唯一的女儿,今年也是十三岁,比二小姐张言华小一个月,因年纪最小,所以奉陪末座,她身形有些瘦弱,还没有长开,一张瓜子脸连巴掌大都没有。
三个小姐都坐着吃饭,西府侯夫人崔氏站在旁边,时不时把一碗碗汤羹捧到桌上,时而拿着筷子,给老祖宗布菜。
媳妇们不仅要晨昏定省,还要伺候婆婆用饭,本来东府侯夫人周氏也要一起伺候,最近周夫人“病了”,老祖宗要她好好养病,不要来伺候了。
崔夫人布到第三道菜的时候,老祖宗对她点点头,说道:“你坐吧。”
崔夫人坐在东边第二张交椅上——第一张交椅当然是长嫂周夫人的位置,因病没来,位置还是要留着的。
两位侯夫人都不在这里吃饭,所以崔夫人坐下来后,就有丫鬟上茶和茶点。
老祖宗金太夫人头发已经半白了,她常年在宫里陪伴女儿张太后,很少回家,现在有三个孙女陪着,享受天伦之乐,心下高兴,早饭连粥都多喝了半碗。
老祖宗看着三个亲孙女,个个都喜欢,说道:“三丫头吃的好少,是没有胃口么?你头一回来我这里吃饭,也不晓得你喜欢吃什么,回头你告诉芙蓉,喜欢什么,要颐园厨房给你单做。”
芙蓉是老祖宗的心腹大丫鬟,陪着老祖宗一起进宫,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嫁人。
大户人家规矩大,在老祖宗跟前伺候的丫鬟,自是要尊贵些,孙辈们都要称呼为“姐姐”。
芙蓉容貌端正,气质沉稳,还梳着未婚女子的双环发式,她笑着走到张容华身边,躬身问道:“三小姐喜欢吃什么,尽管和我讲。”
虽说东西两府早就分家,排行都是各府按照年龄续齿来排,但在老祖宗这里,都是自己的孙女,是按照两府总排行来的,西府的大小姐张容华自然就是三丫头,在颐园,也都称呼为她三小姐,“大小姐”成了张德华独有的称呼。
三小姐张容华连忙说道:“不劳烦芙蓉姐姐,老祖宗这里的早饭样样都好,我都喜欢,是我平日饭量少,所以吃的少,我其实已经吃饱了。”
老祖宗把三小姐张容华和二小姐张言华都打量了一眼,说道:“二丫头比三丫头只大一个月,但身形比三丫头大一圈、高半个头,可见三丫头平日就吃得比二丫头少——照顾三丫头的嬷嬷是谁?”
一听这话,正在喝茶的崔夫人放下了茶盏,正襟危坐——她是三小姐的嫡母,也是名分上母亲,照顾三小姐,她当然也有责任。
老祖宗明面上是要“嬷嬷”出来训话,实则是敲打二儿媳崔夫人呢。
三小姐张容华的奶娘赖嬷嬷连忙站出来说道:“是我。”
老祖宗问道:“三丫头平日就吃这些?”
赖嬷嬷说道:“是的,三小姐脾胃弱,饭量一直都少。”
“胡说!”
站在老祖宗身后的来寿家的大声训斥道:“当年三小姐周岁时,老祖宗还特意出宫,看了三小姐抓周,那时候三小姐还白白胖胖的,和二小姐差不多,怎么就弱了?分明是你没有照顾好。”
自从老祖宗从宫里搬回家,来寿家的就到处抖威风,四处得罪人,这回连赖嬷嬷也受了挂落。
这个老不死的!赖嬷嬷心里头咒骂,嘴上却说道:“是我的错,是我照顾不周。”
这种情况下,是万万不能顶嘴的!
来寿家的这张比六月蚊子还要厉害的利嘴,就从来没吵输过,上一个被她“叮死”的人,是前两天刚刚被自己呕吐物憋死的东府周夫人陪房周富贵。
三小姐张容华见自己奶妈被骂,还想解释什么,看到嫡母崔夫人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就没开口,默默坐着。
来寿家的话说到老祖宗心坎上去了,老祖宗说道:
“三丫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太少可不好。这样,我的份例里,每天都有一罐子牛乳,我喝不完,芙蓉啊,你每天分半罐子牛乳,命人给三丫头送去,煮沸了再喝,牛乳养人,宫里的太后娘娘每天也喝这个呢。”
芙蓉忙道:“是,老祖宗,我记得了。”
崔夫人对张容华又使了个眼色。
张容华人小但是很聪明,深知嫡母之意,忙起身说道:“多谢老祖宗关心,劳烦芙蓉姐姐了。”
老祖宗点点头,说道:“实在喝不下,你就当药喝,每天喝惯了,就跟喝茶似的,比什么人参肉桂还有效,你年纪小,不适合吃大补之物,先喝牛乳吧。”
饭毕,丫鬟们端上香茶、漱盂、水盆、手巾等等过来了,老祖宗和三位小姐漱口、洗手、擦手。
坐着的崔夫人连忙站起来,帮着老祖宗挽袖子。
之后,老祖宗对崔夫人说道:“你回去忙吧,当家主母,又要忙过年,一堆事等着呢。”
崔夫人告退,德言容三个华一起送崔夫人到门口。
崔夫人说道:“你们回去吧,今天好好陪老祖宗赏玩承恩阁。”
三位小姐都应下了。
吃了早饭,要去承恩阁赏玩,老祖宗更衣完毕,穿的是海龙皮褂。
三位小姐也都穿上各自的皮袄衣裘。
大小姐张德华穿的是貂鼠脑袋里子大红缂丝面的袄。
二小姐张言华穿的是灰鼠皮里子大红缂丝面的袄。
三小姐张容华穿的是白狐里子大红羽纱面的袄。
三位小姐的发式都是一样的,梳着蚌珠头,插戴着一模一样的金镶红宝石凤钗,皮袄的里子虽然不一样,外层皆是大红色,也是老祖宗最喜欢的颜色。
老祖宗很满意三个孙女的穿衣打扮,“这个凤钗是太后娘娘新赐的吧?”
三位小姐一起说道:“是。”
唯有大小姐张德华多说了一句,“是立冬那天太后娘娘所赐,我们姐妹三人一人一支。”
“真好看。”老祖宗说道:“太后娘娘在宫里时,就经常说,小姑娘家的,就该穿戴鲜亮些,看着也喜庆。”
毕竟在宫里一起生活多年,母女感情深厚,多年的张皇后终于熬成了张太后,功成身退的老祖宗现在出宫回家,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女儿张太后,十句话里至少一句是太后。
三个孙女簇拥着老祖宗出了门,外头八个轿妇抬着的暖轿就在外头等着呢,老祖宗摇摇头,说道:“今儿这么好的天气,莫要辜负了,我们走着去吧。”
芙蓉吩咐道:“难得老祖宗好兴致,今儿就慢慢走着吧。你们把轿子抬到承恩阁那边候着。”
老祖宗要步行,三个孙女肯定不会坐轿,都跟着一起走,没得老的走着,小的反而坐着的道理。
老祖宗要近亲三个孙女,伺候的人,比如芙蓉、来寿家的、王嬷嬷都很有眼色的在后面跟着,听老祖宗和孙女们说笑。
想是这么想的,但现实却不一样,老祖宗是个慈祥的祖母,一心想和孙女们亲近,所谓含饴弄孙嘛。
但毕竟老祖宗以前都在宫里陪女儿张太后,和这三个孙女只是逢年过节时,在宫里的家宴上见见面,说几句场面话,彼此都不了解。
所以,三个孙女面对老祖宗的热情,都有些拘谨,放不开,尤其是三小姐张容华,她的奶娘赖嬷嬷刚刚被来寿家的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时候她生怕再说错了什么话,更加惜字如金了。
比如,老祖宗指着路边的长寿湖说道:“现在冷,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咱们祖孙就泛舟湖上,玩水去。”
三个孙女异口同声的说“是”,然后,陷入尴尬的沉默。
幸好大小姐张德华大一些,她已故的母亲王夫人是嘉善大长公主的女儿,皇家血脉,对宫里自然多了解一些,说道:
“老祖宗,宫里的太液池比长寿湖大好多倍呢,太后娘娘也喜欢泛舟吗?”
不愧为是豪门大户的长女,这个钩子放的好,只要提到宝贝女儿,老祖宗就有说不完的话,说道:
“那当然,不过太后娘娘有些晕船,她不敢坐扁舟,只在无风无浪的天气里,乘坐两层楼高的大楼船。”
张德华笑道:“我不晕船,大船小船我都坐得来,夏天的时候,我还坐在小舟上摘荷花莲蓬——两位妹妹呢?”
大姐姐都在明显的“抛砖引玉”了,两位小姐都不傻,二小姐张言华忙说道:“我只坐过大船,也不晕,不过小船还没试过,等夏天到了,求大姐姐带我试试。”
三小姐张容华说道:“我跟我二姐姐一样,到时候也叫上我呀。”
老祖宗拍了拍大孙女张德华的手,笑道:“好好好,等到夏天,我带着你们坐小船。”
来寿家的打小就服侍老祖宗,上去凑趣,活跃气氛,说道:“三位小姐可要小心了,我记得八岁的时候,还是在沧州老家,我跟着老祖宗坐船采莲,老祖宗那时候跟三位小姐一样,还待字闺中呢,老祖宗坐在船上,就像坐在平地上似的,还故意晃我,我不禁晃呀,当场就晕吐了,还脏了老祖宗的裙子呢。”
芙蓉第一个笑,“哈哈,还有这事,老祖宗年轻时候的趣事,藏也藏不住啦。”
三位小姐,跟随的丫鬟婆子也纷纷笑起来,方才尴尬的气氛瞬间缓和了。
来寿家的心领神会,晓得自己该继续把场子搞得更“暖”一些,于是笑的更大声了,“当然,幸亏老祖宗良善,不和我计较脏了裙子的事。”
想起年轻时的样子,老祖宗十分感概,也笑道:“你呀,我不和你计较吐脏了我的裙子,你倒是个记仇的,现在还记得是我晃吐了你。”
来寿家的“再接再厉”,继续逗老祖宗开心,说道:“我可不像老祖宗这样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我就是个小人物,心胸狭窄,记仇着呢,今儿赏景,我非得讨老祖宗一杯暖酒吃一吃,压一压当年受的惊吓。”
老祖宗笑道:“好啊,我要我的三个宝贝孙女们一人敬你一杯,你可敢都喝了?”
来寿家的拍了拍胸,说道:“怎么不敢?她们敢敬,我就敢喝,只是,老祖宗要离我远一些。”
老祖宗问:“为什么?”
来寿家的说道:“我怕喝多了,又吐到老祖宗的裙子上!”
“你这个促狭鬼哟!”老祖宗笑的弯腰,连路都走不动了,芙蓉忙过去给她拍背顺气,众人看老祖宗开心,都放声大笑,一路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默默跟在旁边的王嬷嬷看到这个情形,心想来寿家的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逗得老祖宗这么开心,东西两府谁敢得罪她啊!难怪她在张家能横着走。
众人都在放声大笑,有真笑,也有假笑,其中刚才被来寿家的大声训斥过的赖嬷嬷就是假笑。
赖嬷嬷心道:这个老狐狸精!把老祖宗都迷惑了!
三小姐张容华身体孱弱,笑的时候有些微微咳嗽,赖嬷嬷作为奶娘,眼睛一直都在自家小姐身上,见状,连忙要去扶着张容华。
一直察言观色赔笑的王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赖嬷嬷的衣袖,低声道:“刚才你让老祖宗不高兴了,你还往前凑?岂不是坏了老祖宗的兴致?你今天就安安静静在外头伺候,别凑到前面去,三小姐交给她的丫鬟和松鹤堂的人伺候就行。”
赖嬷嬷讪讪的退到后面,再也不敢冒头了,王嬷嬷亲自从暖壶里倒了杯温水,用手腕内侧贴在杯子上试了试温度,然后要一个二等丫鬟捧给三小姐。
张容华喝了温水,就不咳嗽了,倒是又引起了老祖宗无限怜爱之心,“哎哟,这身子,走几步就喘,平日身居深闺,很少出来走动吧?”
张容华说道:“冬天天冷,怕闪着了,除了每天跟着母亲来颐园晨昏定省,就不太出门。”
其实这也有奶娘赖嬷嬷的缘故,她怕三小姐被冷风吹着了生病了担责任,就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有时候张容华觉得闷闷的,想要去园子逛逛,还被赖嬷嬷死劝着回来。
老祖宗听了,直摇头,“怪不得呢,动的少,就吃的少,就是冬天怕被风吹着,在屋里动一动也是好的——王善家的!”
王嬷嬷嫁的丈夫叫做王善,是东府先侯夫人王氏的陪房小厮,所以老祖宗叫她王善家的。
王嬷嬷听到老祖宗叫她,连忙快步走过去答应着,“老祖宗有什么吩咐?”
老祖宗说道:“你不是饭后习惯打两趟八段锦么?你教给三丫头,要她每天在屋里打几趟。三丫头身子弱,你耐烦些,慢慢的教她。”
这下王嬷嬷可体会到了如意被她抓壮丁、安排一堆活计,“能者多劳”的不情愿了!
我的老祖宗!我都一把年纪了,打八段锦是为了养生,不是为了揽格外的活计啊!王嬷嬷心中如是想着,嘴里却说道:“是,老祖宗放心,三小姐如此聪明,很快就能学会了。”
【作者有话说】
能者多劳的回旋镖,还是扎到了王嬷嬷身上。
来寿家的退休返聘专门搞气氛组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回:赏古画祖母思故人,献梅花花椒得眼缘
第三十三回:赏古画祖母思故人,献梅花花椒得眼缘
王嬷嬷纵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得像如意那样满脸堆笑应下。
三小姐张容华虽是西府的小姐,却也晓得王嬷嬷在东府的地位,忙道:“多谢王嬷嬷。”
众人说笑着来到了山下,要爬几十个台阶,台阶已经铺上了大红猩猩毡毯,专门迎接老祖宗。
管着老祖宗人情往来送礼和出门的腊梅就在台阶下等候,老远的迎过来,“老祖宗身体硬朗,都不坐轿子了,走着来的。”
本来腊梅是想扶着老祖宗爬台阶的,看到老祖宗身边簇拥着三位小姐,立刻识趣的走到旁边,把道路让出来,说道:“老祖宗慢点走,走十个台阶就歇一歇,我数过了,一共有八十一个台阶。”
来寿家的继续打趣道:“九九八十一,这个数字好啊,孙行者和唐僧他们去西天取经,也是九九八十一难,咱们今天来承恩阁取经了,也不知能不能来个大乌龟,驮着咱们上去。”
众人皆笑。
老祖宗笑指着来寿家的,说道:“谁去堵住这个猴儿的嘴!我重重有赏!再笑我可就走不动台阶了。”
当然没有敢捂住来寿家的嘴,来寿家的自己把嘴捂住了,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倒要看看老祖宗有什么赏。”
众人又爆笑,老祖宗哎哟哟的弯着腰,笑道:“赏你什么,赏你个嘴巴子!”
来寿家的放开了捂嘴的手,笑道:“我这张嘴,打小就跟着老祖宗享福,山珍海味,荣华富贵,什么都尝过了,就是没尝过嘴巴子是什么滋味——老祖宗笑过劲了,咱们还是坐个软轿上去吧。”
一把年纪了,走平路还可以,爬八十一个台阶怕是会累着。
这一回老祖宗不再逞强,坐上了四个轿娘抬的软轿。
见老祖宗上了轿,无论是负责老祖宗出门的腊梅,还是后面跟着的芙蓉和王嬷嬷等,都松了口气,她们也是这么想的,但都不敢扫老祖宗的兴致,幸亏来寿家的妙语劝谏,哄老祖宗坐了轿子。
关键时刻,这个老不死的来寿家的还是挺有用的嘛。
老祖宗有轿子坐,其余人都要靠双腿走上去。
承恩阁门口,如意和蝉嬷嬷候在这里,晓得老祖宗的轿子到了,但双目看着脚尖,就像两根木头似的,不敢乱动——这是腊梅要求的,待会人多,承恩阁里没有她们两个看房子的站的地方,得在外头候着,有传唤才能进去回话。
软轿落地,三个小姐上前,一起搀扶着老祖宗下轿,腊梅在前面引导着,“老祖宗这边请。”
王嬷嬷早就快步走到门口,高高的把大红猩猩毡门帘打起来,让老祖宗和三位小姐通过,然后跟在后面也进了承恩阁,门帘交给如意和蝉妈妈打着。
如意高高打起门帘,很多人从她身边经过,鱼贯而入,最后是两个松鹤堂的三等丫鬟,她们说道:“帘子交给我们,这里暂时没你们的事,都退下吧。”
如意说道:“方才腊梅姐姐说要我们在外头候着,若有传唤再进去回话,我们要退到哪里去?”
那丫鬟柳眉一竖,说话很不客气,说道:“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不准在门口杵着碍事,门口门帘归我们管,由我们决定放谁进去。”
一听这话,如意就体会到了花椒在松鹤堂的艰辛,早上一等管事媳妇腊梅过来查验承恩阁,确保老祖宗在这里玩的舒坦,跟如意她们说话是有事说事,从未这样傲慢无礼。
真是阎王易惹,小鬼难缠。
但如意不不惯这些副小姐们的臭毛病,娘说过,不受窝囊气,都是三等丫鬟,凭什么无辜受气,于是如意立刻反驳道:
“我听你的还是听腊梅姐姐的?你在松鹤堂做事,也这样没有上下尊卑来着?”
吵架第一要诀:给对方扣帽子,把道理先占住。
那丫鬟没想到在外头还有敢顶撞自己,立刻叉腰说道:“你一个看房子的小丫头,敢来教训我?”
如意冷笑道:“你爱尖刺人到松鹤堂尖刺去,在我们承恩阁,你还早些个呢!我听腊梅姐姐和王嬷嬷的安排,你把自个当头蒜,就在门口挂着呗,还管到我头上去了。”
这头蒜,不,这个丫鬟气得跳脚,“你——”
“吵吵什么?”一个人从门帘出来,正是腊梅。
如意嘴快,好人先告状,“腊梅姐姐要我在门外头候着等着传唤,这个不知怎么称呼的姐姐要我滚呢。”
吵架第二要诀:恶人先告状,把对方的话进行“适当”的曲解。
我什么时候说滚了!那丫鬟正要开口自辨,腊梅冷着脸说道:“要你在门口打帘子,你没动手,倒是先动上嘴了,你既然有这么多话要讲,就回松鹤堂去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照水,你过来替她!”
照水也是一种梅花,树枝下垂,就像雨伞的形状,这个照水也是松鹤堂的三等丫鬟,平日里也挤不到老祖宗跟前去,主要是伺候腊梅这个管事媳妇饮食起居,属于腊梅培养的心腹。
叫做照水的丫鬟笑盈盈的说道:“姐姐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那丫鬟蔫蔫的走了。另一个丫鬟见状不敢多话,和照水一起打帘子。
如意和蝉妈妈都站在照水那边,预备里头传唤。
承恩阁里虽然有五层楼,但只有一楼有地炕,最暖和,以上四层只是火盆熏笼取暖,所以腊梅把主要赏玩的地点就设在一楼,这会子老祖宗已经在罗汉榻上歪着了,有两个丫鬟在捶腿。
三个小姐按照序齿在交椅上坐定,正在喝茶吃点心休息。
方才八十一个台阶把小姐们累的够呛!连胃口最差的三小姐都吃了两块菱粉糕。
如意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她坚持守在门口,除了腊梅的吩咐,其实还另有缘故,那就是帮花椒找机会……。
约过了一刻钟,小姐们停止了吃喝,老祖宗也从罗汉榻上起来了,说道:“你们来看看这些山水画,都是米芾的真迹,早年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就喜欢米芾的画,那个时候只收藏了五幅,国公爷隔三差五的就拿出来瞧,有时候看的入神,连吃饭都忘记了,书童不敢催他吃饭,这时候只有我去敲他的门。”
老祖宗话里的国公爷,当然就是三个小姐的爷爷、老祖宗的丈夫、如今葬在翠微山的昌国公张峦。
老祖宗的诰命,是昌国公太夫人。张峦生前的爵位是寿宁侯,昌国公是死后追封。女子夫死从子,老祖宗成为了寡妇之后,她的诰命本来应该跟着东府长子寿宁侯,是寿宁侯太夫人,但皇帝女婿额外开恩,封了她为昌国公太夫人,属于诰命中的超品。
老祖宗带着三个孙女赏画,说是赏画,其实在思人。
老祖宗继续感慨道:“那时候,我还不懂画中的精妙,觉得画虽好看,还不至于连饭都不想吃吧。后来国公爷走了,先帝和太后娘娘把我接到了宫里去住,我没有带多少东西进宫,唯有米芾的画,全部带走了,看到画,就像看到了国公爷似的。”
老祖宗的语气有些伤感,就连最爱打趣逗乐的来寿家的都安安静静,不敢插话,别人就更不用提了,承恩阁里四个主子加上十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点声都没有。
就连门外的如意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呢。
约过了一刻钟,第一层的画看完了,老祖宗说道:“我们去二楼吧,每一层都有四副米芾真迹,一共二十副,除了国公爷留给我的五副,其余十五副都是你们的父亲在这些年孝敬我的,你们也去看看你们父亲们的一片孝心。”
三位小姐一起应道:“是。”
五层楼彼此独立,里面是没有楼梯的,去其他楼层,必须先出门,走外面的楼梯。
老祖宗等人要去其余四层楼,外头守着的照水高高打起了门帘,腊梅,王嬷嬷,来寿家等等都簇拥着老祖宗上楼。
爬楼是不能坐轿子的,只能靠两条腿,腊梅说道:“楼梯陡,老祖宗慢点走。”
老祖宗一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手扶着大孙女张德华的手,说道:“为什么要在承恩阁里赏画呢?一层一层爬的多累,这也是为了满足国公爷生前的心愿,国公爷说过,米芾的山水画,最好就挂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慢慢的欣赏,人在画中,画在山水美景中,交相辉映,方不辱没了米芾的神来之笔。”
守在门口的如意心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好好的画为什么不挂在老祖宗住的松鹤堂里,非得大老远又是登高又是爬楼的这么费事!
原来都是国公爷缘故。
国公爷啊国公爷,您老一句话,我们跑断腿。
老祖宗登楼赏画,丫鬟婆子们抱着提着手炉、脚炉、茶盏、点心水果等等跟在身后,乌泱泱一群人,从二楼到三楼,渐渐到了五楼。
五楼停留的时间最长,守在一楼门口的如意听到开窗户的声音,估摸老祖宗她们是在登楼远眺颐园十里画廊的美景。
不过,只开了一会,就听到关窗的声音——冬天太冷,还是山头的楼阁,即使没有刮风也能感觉到风吹,老祖宗年纪大,禁不起。
如意在这里当差一个月了,深知开窗后冷气猛灌而入,几乎瞬间就把火盆和熏笼供的暖就驱散了,里头冷得待不住人,一定会很快回到一楼的。
果然,如意听到五楼腊梅说道:“老祖宗,我们去一楼吧,那里暖和,有地炕,就是开一扇窗赏景也不冷的。”
时机终于到了!
如意假装嗓子痒,轻咳了一声。
咳咳!
收到了如意的暗示,坐在地炕点火口小杌子上的花椒把蒙在花枝上的布揭开了,抱着一支盛开的绿萼梅枝,从地炕台阶上缓缓走上去。
正在走下楼梯的老祖宗先是看到了一点绿色,以为自己人老眼花了,她扶着栏杆,继续下台阶,然后看见一点绿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大。
最后,一支俏丽滴翠的绿萼梅花映入眼帘,这时老祖宗已经走到了二楼,她停下脚步,“前头捧着梅枝的是谁?”
花椒捧着绿萼梅枝,少女的娇音如呖呖莺声溜的圆(注:出自《牡丹亭》)。
“松鹤堂花椒,给老祖宗献花,这是今年冬天梅园第一支盛开的梅花。”
国公爷爱画,老祖宗爱梅。
看到绿萼梅花,老祖宗已经有些浑浊的老眼都有了光彩,迈着老腿走的飞快,后头三个孙女都追不上!
花椒也捧着梅枝快步向前走了,一老一少在承恩阁门口相遇。
老祖宗隔空抚摸着梅花,“好看,每年的梅花都是从绿萼梅开始,今年天气反常,夏天热的太久了,梅花也开得比以往要迟一些,没想到今天开了。”
来寿家的赶紧上前“邀功”,说道:“真是巧了,我每天都不错日子去梅园转一转,看开了没有,唯独今天要陪老祖宗来承恩阁赏玩,就没去,正巧就错过了今冬第一支梅花。”
众人听了,心想这个来寿家的真是个有心人,别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她都能想的周全,这样的人不得宠谁得宠呢?
老祖宗笑道:“你的名字就叫做寻梅,还真寻上梅了,天天都去梅园逛,不过,赏花得要有缘分,你虽勤奋,但不如这个丫鬟有时运,你天天去,不如人家去一回就得了。”
如意心道:其实是我要要胭脂红霞使了手段催开的……人为制造的缘分也是一种缘分。
老祖宗先是赏花,而后赏人,“你这丫鬟长的很周正啊,怪不得叫花娇,果然娇娇俏俏的,我在松鹤堂怎么没见过你?”
一听这话,众人都笑了,来寿家的笑道:“不是花娇,她叫花椒,炖肉的那个花椒,味道又香又麻,咬在牙齿里,还能治牙疼。她是西府花姨娘的侄女——就是秋菊的侄女,秋菊您还记得吧,当年是我调教过的丫鬟,全心全意伺候您好些年,您进宫陪太后娘娘之前,把她给了二爷当房里人。”
“是秋菊啊。”老祖宗猛地记起来了,“瞧我这记性,真是老眼昏花——芙蓉,把我的眼镜拿来,我仔细瞧瞧。”
芙蓉打开一个精致的小锦匣,里头有个西洋玳瑁腿的夹鼻眼镜。
老祖宗把眼镜搁在鼻子上,细看花椒,“哟,这眉眼和秋菊确实有些相似。”
老祖宗伸手摸了摸花椒的脸,“就是面相更圆润一些,这肉皮也更白嫩,豆腐似的,哎哟,这脸好冰,为了折梅花在外头冻了好久吧,走,你捧着梅枝进去暖和暖和,芙蓉,去挑一个大梅瓶来,我们好好赏今冬第一支梅花。”
花椒捧着梅枝,跟着老祖宗进了屋。
如意和蝉妈妈相视一笑:花椒可算是翻身了!
不过,如意还是笑的太早了,因为腊梅去取了一个青花瓷的大梅瓶之后,出来对如意说道:“老祖宗说,今儿高兴,人多热闹,又逢梅花开放,中午就把饭摆在承恩阁里,下午在这里再开个牌局,由三个孙女陪着打叶子牌。地炕的火不能断,烧的暖一点。”
如意简直眼前一黑:这这这……不是说好看看画就走人的吗?怎么还又吃又玩上了!
【作者有话说】
即将下班得知要加班的如意:你们祖孙搞团建为啥要扯上我啊啊啊啊啊啊
第34章 第三十四回:为省事如意改饭局,抱不平如意撕枇杷
第三十四回:为省事如意改饭局,抱不平如意撕枇杷
晴天霹雳!
如意脑子转的飞快,想着如何补救,把一堆事能减几件去,忙说道:
“腊梅姐姐,承恩阁风景好,但不适合吃饭,首先,地方有限,一层楼就一个房间,其次,这里头只有几张喝茶吃点心的小桌,没有吃饭的大桌,得现去抬——山上的路多么陡峭,姐姐是知道的。”
“最后,老祖宗和三位小姐们来了这么大半天,都还没去更衣呢——这里根本没有更衣的地方,休息更衣处在后面的正院里头预备着。”
“以我的愚见,打叶子牌、赏梅花都可以在承恩阁,大家挤在一起乐呵呵的,饭还在摆在院子里的正房,那里有大炕、吃饭的大桌子,地方还宽敞,更衣也方便。”
更衣不仅仅是换衣服,更多的是上厕所,都是凡人,吃喝拉撒,一样都不能少。
承恩阁这里就是个玩的地方,放不了马桶,一层就一个房间,就是用大理石屏风包围出一块地来,坐马桶时稍微出点声,所有人都能听见。
况且,在米芾的画前方便,未免暴殄天物了!
还有,又要抬桌子、又要上菜,免不了磕磕碰碰的,汤汤水水溅出油腻,又要补漆又要擦洗,多出一堆事来!
如意自从当差之后,只想怎么省事怎么来!多一件活都不想干!
腊梅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吃喝拉撒还是得去院子里,于是,腊梅和王嬷嬷、芙蓉、来寿家都商量了一下,回了老祖宗,老祖宗吃喝玩了大半日,刚好也想更衣了,这里确实不方便,于是就同意了把中饭摆在承恩阁后面的大院里。
老祖宗说道:“我们这就去院子正屋里头等着摆饭吧,上上下下了五层楼,我得在炕上歪一会。”
“是。”三个小姐过来扶着老祖宗,老祖宗对花椒说道:“你抱着梅瓶跟着去,我还没看够呢。”
花椒应下,抱着梅瓶跟着,得空低声对芙蓉说道:“芙蓉姐姐,我今儿管着老祖宗的马桶,这会子又要抱着梅瓶,这——”
芙蓉说道:“老祖宗今儿高兴,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马桶的差事我去另找个丫鬟替上便是了。”
芙蓉心道:花椒这丫头,以后定在老祖宗跟前伺候着,也干不了这种粗活了。
这丫头运气怎么这么好呢,来寿家的天天去梅园转悠也没见开,偏被她撞上了。
可见这人运气来了,就是刷马桶也拦不住啊。
承恩阁很快人去楼空,王嬷嬷对如意和蝉妈妈说道:“乘着现在有空,你们两个交替去吃饭,吃了饭把里头打扫干净,开窗户透透气再关上,等老祖宗她们吃了午饭,还要过来打叶子牌。”
不管怎么样,至少少了一样活,如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问:“嬷嬷,晚上会不会也在这里吃?”
王嬷嬷看着如意极力掩饰抗拒的表情,觉得好玩,“冬天黑的早,天气又冷,吃了晚饭就天黑了,还要走下八十一个台阶——就是坐轿子也不安稳,纵使老祖宗想在这里吃,芙蓉腊梅她们也会规劝的,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怕担责?大家都不想多事,下午打几场牌就散了。”
说完,王嬷嬷就去正院忙去了,如意要蝉妈妈先去饭堂吃饭,“……您吃完给我带回来就成。”
蝉妈妈去了饭堂,如意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和鸡毛掸子进去打扫。
先开窗户透气,如意没着急掸尘,她贪婪的欣赏着墙上四副米芾真迹,下一回摆出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掸尘、把桌衣、椅衣扯整齐,把罗汉榻上毯子叠好,把引枕摆好,痰盂洗干净放回原处,最后是擦地,把地板上的脚印擦干净。
这时蝉妈妈提着食盒来了,“你快把拖把放下,你都把活干完了,我做什么,赶紧吃饭去吧。”
有个伴就是好啊!如意吃饭,打开食盒,“今天怎么多出一碗肉?笋衣肉丝汤,还有一碗红烧肉,我的份例,每顿只有一个荤菜。”
蝉妈妈笑道:“这不大家都放了月钱嘛,中午在饭堂,我和胭脂红霞她们三人凑了钱,现点了一个笋衣肉丝汤,加了菜,现做出来的,就是好吃,这一碗就给你留出来的,你快尝一尝。”
如意喝了一口,果然鲜美,“我这是沾了你们的光,没出一分钱,也吃上了加菜。”
如意把饭都泡在笋衣肉丝汤里,热乎乎的下肚,全吃完了。
如意吃了饭,把碗收在食盒里,花椒来了,也提着一个食盒,喜笑颜开,“老祖宗赏了我两碗菜,你们尝一尝新鲜。”
花椒因献梅花得宠,“吃水不忘挖井人”,立刻就回报了,她打开食盒,拿出两碗菜,一碗八宝肉,一碗八宝豆腐。
都是如意没有吃过的。如意虽吃饱了,眼睛馋,每样都尝了尝。
八宝肉虽然叫肉,配料除了肥瘦两种猪肉,还有淡菜(也就是贻贝)、海蜇、火腿等等海鲜咸肉,甚至还有一种绿茶一起炒制而成。
如意闭上眼睛品尝,“肉有海鲜味,海鲜有肉味和火腿的咸香,茶叶去了肉的肥腻,大户人家就是会吃。”
蝉妈妈也尝了,实话实说,“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淡了些,不下饭。”
如意笑道:“留着,等晚上给胭脂红霞也尝尝味。”
又尝了八宝豆腐,蝉妈妈吃了一勺,“这是豆腐吗?我吃着怎么一股鸡肉味?但口感滑滑嫩嫩的,确实是豆腐。”
“是鸡肉味的豆腐。”如意说道:“也不知用了什么好东西把豆腐的豆腥味给去了,在浓鸡汤里炖出来的。”
蝉妈妈啧啧说道:“也不知用多少只鸡才能熬出这么浓的汤。”
各位看官,其实这个八宝豆腐里不只是鸡汤,里头还有蘑菇粉、松子粉、瓜子粉、鸡肉泥、火腿泥等磨碎捣碎的东西洒在里头调味,肉眼是看不出来,还以为只有鸡汤和豆腐。
如意说道:“这个八宝豆腐再热的话豆腐就碎的不成样子了,不能留给胭脂红霞她们,咱们把这个吃完吧。”
如意和蝉妈妈你一勺,我一勺,把八宝豆腐分了,反正这东西不占肚子,就跟喝豆腐脑似的,吃了也不撑。
如意和蝉妈妈把承恩阁打扫干净,腊梅就带着人过来摆桌子,预备老祖宗和小姐们打叶子牌。
这里的桌子小,只能摆茶和点心,就把四张桌子拼成一个大桌,再铺上厚厚的毛毡桌布,铺的平平整整的,就像个大桌子。
腊梅吩咐道:“你把香盒收起来吧,这股味会盖住梅花的香气。”
又道:“我已经吩咐人去梅园砍两支含苞待放的梅花枝过来,虽然还没开,也有一股清香,比香盒子好闻多了,老祖宗也喜欢。”
如意收起香盒,不一会,果然看见山下一个松鹤堂的丫鬟来了,身后是捧着两根梅枝的胭脂。
两根梅枝都有大拇指粗,比人还高些,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胭脂鼻尖的汗珠儿都滴落到袖子上了。
如意一瞧,就知道是松鹤堂的丫鬟偷懒,腊梅吩咐她,她就挑了两根梅枝,无论是砍梅枝还是捧梅枝,都指使胭脂来干这个粗活。
接下来,胭脂还要捧着梅枝,走八十一台阶上来呢!
如意看的心头火起,松鹤堂的丫鬟真是太过分了!一味的自私自利,不把别人当人。
如意心疼胭脂,在山头大声喊道:“胭脂,你把梅枝放在山下,我下来拿!”
胭脂仰头听着,有些犹豫,那松鹤堂的丫鬟催她,“快点,愣着作甚,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可仔细你的皮。”
胭脂左脚刚踏上台阶,如意就一阵风似的下来了,下台阶比上台阶容易,何况如意在这里干了一个月,早就习惯了上下台阶,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她一手拦住胭脂,一把接过梅枝,“你走吧,交给我便是。”
胭脂和如意是多年的玩伴,从蹒跚学步到现在分房当差,不是姐妹,更似姐妹,如意都这样说了,胭脂便照做,转身就走了。
没想到这个梅园的丫头居然听承恩阁的小丫鬟的话,都不听自己这个松鹤堂的,那丫鬟气得脸都白了,“你……老祖宗吃完了要去承恩阁打叶子牌,耽误了插花的时辰,仔细你的皮!还不快把梅枝扛上去!”
如意说道:“你少在这里撒骚放屁!各房干各房的差事,人家是看梅园的,帮不帮你,得看人愿不愿意!凭什么瞎指使人?难道你的月钱能够分给人家不成?各干各的活,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自己干?”
那丫鬟瞪着眼,“关你什么事?”
如意说道:“对呀,关我什么事情?管她什么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啊!”
说完,如意把两根梅枝递过去,“你接不接?我数三声,再不接我就松手,就让这梅枝摔在地上,落一地的花苞,我看你怎么交差。”
那丫鬟气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腊梅姐姐又没吩咐我送梅枝。”如意冷笑道:“一,二——”
还没数到三,那丫鬟赶紧双手接过了梅枝,狠狠用眼睛夹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
如意笑道:“好啊,我就这里看房子,反正跑不到那里去,你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我跟你做一回(注:吵一架),谁怕谁。”
那丫鬟见如意如此硬气,顿时一噎,快步往上走。
如意紧紧跟着她上台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冤有头债有主,那天我倒霉了,就知道是谁干的。”
对付霸凌欺凌就是这样,你弱她就强,她强你要更强,跟这种人打交道,讲道理或者示弱是完全没有用的,只会愈演愈烈。
更何况,王嬷嬷发月钱的那天就亲自教过她,该拍桌子的时候就拍桌子,该骂人时要骂人。
这个丫头简直是个疯子!那丫鬟不理她,快步爬台阶。
如意依然跟着,“你怎么连自报家门都不敢?不会是怕了我吧?”
那丫鬟被逼无奈,只得说道:“我叫枇杷。”
如意问:“枇杷?是吃的枇杷还是弹的琵琶?”
枇杷大声道:“吃的!”
如意现在变得越来越精明了,一听名字,和花儿没关系,就晓得枇杷不是近身伺候老祖宗的丫鬟,应该和花椒一样,成天在外头打转。
因为老祖宗身边得宠的都是花名,现在刚得宠的花椒虽是个调料,但人家本来就姓花嘛,还是当年老祖宗赏的花姓。
这个枇杷是水果,好对付。
正思忖着,如意和枇杷一起走完了八十一个台阶,到了承恩阁门前空地上。
冷不防前面有个人,正是来寿家的,来寿家的面色绯红,一身酒气,看样子在吃饭的时候,老祖宗要三个孙女都给她敬酒了。
来时的路上,来寿家的为了把气氛搞活泛,就说了当年老祖宗晃小舟,把她晃吐了笑话,还玩笑说要讨一杯暖酒压压惊。
中午在大院正屋里吃饭,老祖宗果然要孙女们给她敬酒,来寿家的连喝三杯,毕竟年纪大了,遭不住,怕老祖宗还给她灌酒,来寿家的就借故更衣离席,实则出来走走,躲避喝酒。
来寿家的看这两个小丫鬟,“怎么听见你们两个吵吵?吵什么?”
来寿家的是东西两府最不敢顶撞的人,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现在来寿家的发问,枇杷支支吾吾,如意笑道:“我们没吵架啊,嬷嬷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了,我们刚刚认识,互相介绍姓名,她叫做枇杷,我叫如意,聊天呢。”
来寿家的确实有些不胜酒力,不过……来寿家的说道:“听声音,你们两个不太像聊天。”
如意忙道:“是这样,我要帮枇杷拿花枝,两根太沉了,一人一根嘛,枇杷非说不用劳烦我,她一个人就扛上来了。”
枇杷忙道:“就是,这不我一个人就扛上来了嘛,那里需要你帮忙。”
来寿家的说道:“快拿去插瓶,别把花苞吹冻坏了。”
枇杷就像避瘟神似的快步跑进去。
如意问来寿家的,“嬷嬷身上有些酒了,外头冷,吹着热身子容易着凉,嬷嬷若不嫌弃我屋里乱,到后罩房里歇歇去?”
来寿家的怕冷,如意进颐园之前,和鹅姐一家人坐着马车“堵门”偶遇,死皮赖脸的跟着来寿家的回了家,那时候来寿家的坐在家里热炕上还抱着手炉呢,可见她有多怕冷。
现在,来寿家的怕灌酒,不敢在正院里待着;去承恩阁休息,又怕一身酒气腌臜了梅花的香气,所以大冬天的在外头晃。
如意有些于心不忍: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啊!真难!一把年纪还在外头吹冷风。
来寿家的点点头,“行,当初我建议你来承恩阁当差,没想到方便了自己,我去你房里歇歇。”
如意说道:“王嬷嬷要我守着承恩阁,不准离开,我要蝉妈妈带您去休息吧,她是个老成可靠的人。”
蝉嬷嬷扶着来寿家的去了后罩房。
如意回到承恩阁,看着枇杷把挂满花骨朵的梅枝放进两个甜白瓷的梅瓶里。
“你看什么?”枇杷戒备的问道。
如意说道:“我是看守房子的,里头没人我就得看着。”
枇杷反问:“我不是人?”
如意说道:“在颐园,你我都不算是什么人,主子们才是人,主子不在这里,出了事谁担着?”
枇杷心道:这世上怎么有人说的又有道理又气人呢?
【作者有话说】
本章送300个红包,先到先得,祝大家周末愉快~
注:做一回就是吵一架的意思。《红楼梦》里秋桐说:“奶奶是软弱人,那等贤惠,我却做不来。奶奶把素日的威风怎都没了。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和他这淫/妇做一回,她才知道。”
第35章 第三十五回:因误会枇杷又被嘲,摹名画容华赏香蜜
第三十五回:因误会枇杷又被嘲,摹名画容华赏香蜜
且说如意和枇杷在承恩阁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另一边,蝉妈妈扶着来寿家的去后罩房休息。
蝉妈妈在炉子里添了一块炭,炕上很快热起来了,蝉妈妈烧了水,泡茶,递给来寿家的,“我这里只有这种大叶子的粗茶,涩的很。”
来寿家的坐在炕上,双手接过了,“粗茶好,粗茶解酒。”
蝉妈妈局促的搓着手,“这里没有像样的茶点,不敢招待您这样的贵客。”
来寿家的说道:“我刚吃完饭,不用费事,你去忙你的,等老祖宗和小姐们吃了饭,要去承恩阁打叶子牌时,你就过来叫叫我——啊!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来寿家吓得差一点把手里的茶杯都扔了。
蝉妈妈赶紧把炕头上的佛郎机娃娃抱起来,“这是如意的娃娃。”
来寿家的定睛细看,“蓝眼睛黄头发,像个怪物,你先把它放在柜子里,我看得怪瘆得慌。”
如意的柜子都是满的,根本放不下这个大概有三岁女童那么大的西洋娃娃,蝉妈妈就抱到自己屋里去了。
安顿好了来寿家的,蝉妈妈去了承恩阁,见里头还有个面生的丫鬟,不好张扬出去,就附耳低声和如意交代了几句,“……那娃娃我拿到我屋子里,晚上你再抱过去。”
如意笑道:“我知道了。”这个娃娃昨晚把王嬷嬷也吓一跳!今天又吓到了来寿家的。想不到这两个厉害的人物都怕娃娃。
可见再厉害的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枇杷不知道如意笑什么,以为笑她呢,就瞪着眼问:“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如意要蝉妈妈去照看后面大院去了,才慢斯条理的说道:“关你什么事,你管天管地还管别人笑不笑,你是如来佛祖啊。”
枇杷说道:“我刚才都听见了!你们两个分明在背后嚼我呢,我还听见你们提到来寿家的——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找来寿家告黑状去了?”
如意笑道:“我才不像你说小人告黑状,我跟来寿家的能说什么呢?说我和你刚才在台阶那里不是聊天,其实在吵架吗?这不把自己也坑了嘛。”
枇杷想了想,确实是这么理,但她刚才分明听到两人小声说了“来寿家的”,心里实在不安,说道:
“那你就是告状说我欺负梅园的胭脂。你,胭脂,来寿家的,都是西府的人。”
枇杷不提这个,如意还真没往这处想,哎呀,幸亏没去松鹤堂,人多是非多,关系复杂,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都要被这样那样的揣测,那地方的人活的真累。
如意说道:“你还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啊!脏活累活都要别人干,自己躲清闲。不过,我也没提这事,来寿家的眼里只有老祖宗,才不管丫鬟们的事。”
如意坦坦荡荡,枇杷做贼心虚,还是不信,心里惶恐不安,就放了狠话,说道:
“你先别得意,我虽在松鹤堂不成器,但也是有靠山的,我表姐是东府周夫人房里的一等大丫鬟白梨,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我表姐去!”
枇杷越是如此,如意就越是看穿她是个内心软弱、欺软怕硬的草包,说道:
“谁欺负你了?从头到尾都是你欺负人,你欺负胭脂,你还要欺负我给你扛梅花枝,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欺倒了,你还血口喷人,被告成了原告反咬我欺负你?”
“原来你这么有本事啊,你咋跑去梅园砍梅花枝,而不是在正院里伺候老祖宗用饭呢?”
字字诛心!
“你——你——你……”枇杷气得抹着眼泪,连续两次吃瘪,晓得做不过如意,就跑出了承恩阁。
这下承恩阁终于安静了。
如意再次得空,清清静静欣赏着米芾的画,约过了半个时辰,王嬷嬷来了,她脸颊有些红,应该中午也喝了酒,但身上没有酒气,反而有种淡淡的松柏香气,想必是衣服在熏笼上熏过了,真是个
讲究人。
伺候主人,片刻都要自省,不得失仪,干啥都不容易。
王嬷嬷一来,如意就如临大敌的站起来,“嬷嬷来了,是不是老祖宗和小姐们歇够了,马上要来这里打叶子牌?”
王嬷嬷说道:“老祖宗年纪大了,上午又是走路,又是爬楼梯,怪累的,中午高兴,又喝了些酒,这会在还在睡午觉,没有醒来,我们都不敢打扰,如果老祖宗醒的太晚,估摸就回松鹤堂,不来打牌了。”
如意心道:太好了!少干点活!
如意嘴里说道:“哎呀,这里都预备好了,怪可惜的,我还盼着老祖宗和小姐们来玩呢。”
心口不一的小家伙,王嬷嬷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如意的额头,笑道:“你这个小蹄子,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清楚?嘴上倒是说得好听。”
被王嬷嬷看穿,如意索性也不装了,笑嘻嘻的,“这真迹什么时候撤?也要到半夜吗?”
真迹不撤,如意一颗心始终悬在这里。
“不用。”王嬷嬷说道:“等我把老祖宗送到松鹤堂,我就亲自过来撤。”
那时候就可以收工了。
如意正高兴着,一阵少女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有丫鬟打起门帘,但见大小姐张德华,二小姐张言华,三小姐张容华嬉笑着鱼贯而入。
如意的高兴霎时变成失望:怎么老的不来,小的都来了?又要忙了!
一进来,承恩阁里暖香扑鼻,三位小姐都把大红面子的皮袄脱了,只穿着轻便的交领小袄和马面裙。
见到王嬷嬷,大小姐张德华快步跑到王嬷嬷跟前撒娇道:“嬷嬷,您一上午都没怎么跟我说话,自从您到了颐园当差,我都没见过您几面,怪想的。”
王嬷嬷是大少爷的奶娘,大少爷和大小姐一母同胞,所以张德华和王嬷嬷很是亲昵。
王嬷嬷笑道:“上午太忙了,再说老祖宗进宫多年,想和三位孙女多亲香一会,我们怎么会没有眼色的凑到前头去呢——老祖宗还在睡?”
张德华说道:“芙蓉姐姐说,老祖宗乏了,就让老人家安静的睡吧,要我们三姐妹先来承恩阁玩一会。”
二小姐张言华笑道:“嬷嬷,我们三姐妹打叶子牌都打不起来,三缺一,嬷嬷陪我们玩一把。”
王嬷嬷忙道:“我还一堆事呢,等把老祖宗送回松鹤堂才算完——来寿家的没事,我叫她过来陪小姐们玩。”
张德华连忙拉住王嬷嬷的手,说道:“谁敢惹这个活祖宗啊,别去别去,比老神仙还难伺候。”
“就是。”张言华说到:“跟来寿家的打叶子牌,我们赢也不是,输了也不是,不想要她来——我们把腊梅姐姐叫来吧。”
一旁安静如梅花的如意心道:来寿家的果然在东西两府都有人嫌她。三位小姐也都不喜欢她,唉,做个“孤臣”不容易啊。
王嬷嬷说道:“快别叫,腊梅比我更忙。”
芙蓉就更不用说了,她一直守着老祖宗。其余的丫鬟婆子,都不够资格上桌陪小姐们打牌。
张德华说道:“干脆今儿就不打叶子牌了,我们赏画吧,上午走马观花的,我还没看够呢。”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三小姐张容华开口了,说道:“我也没看够,米芾的画真是妙极了,我还想照着临摹几笔,王嬷嬷,这里可有文房四宝?”
王嬷嬷忙道:“有有有,我要丫鬟去取。”
不一会,丫鬟端着笔墨纸砚来了,三小姐画画,大小姐和二小姐一边赏画一边聊天,这两个小姐很亲密,大小姐是原配生的,二小姐是继室周夫人生的。
虽然东府“原配党”和“继室党”不和,明争暗斗,但在如意看来,这两位小姐亲得像一母同胞似的,连赏画都手牵手,姐妹情似乎不受影响。
张言华问道:“大姐姐,听说大哥哥的婚事腊月就要定下来了,到底谁家的名门闺秀是咱们未来大嫂子啊?”
张德华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问过咱们大哥哥,大哥哥只是羞红了脸,说还没正式行聘,不好大张旗鼓的说,免得女方不满,横竖就等个十来天,你急什么呢。”
张言华笑道:“我着急打叶子牌啊,如有大嫂在,我们就永远不会三缺一了。”
张德华点了点张言华的鼻头,“胡说什么呢,难道我们将来都不出门的?”
出门就是出嫁的意思。
张言华说道:“嗯,等大嫂进了门,大姐姐也要说亲了,还不知道未来的大姐夫是谁呢。”
张德华十五岁,已经是及笄之年了,哥哥一旦定了亲,娶了大嫂,她也该说亲了,她羞得掐了掐张言华的鼻子,“我要你胡说。”
两姐妹你掐我一下,我羞你一下,也没心思赏画了,开始在罗汉榻上滚成一团笑闹着。
倒是年纪最小的三小姐张容华气定神闲的临摹米芾画作,最小的年纪,偏偏有当大姐的稳重之感。
张德华和张言华嬉笑打闹,浑然不见在老祖宗面前的拘谨,两人闹着闹着,不小心把正在临摹的张容华的胳膊肘推了一下。
张容华手一颤,这一笔就画歪了,刚刚成型的山水瞬间变形。
“妹妹,对不起。”张德华连忙道歉。
“没事的。”张容华收了笔,把画纸团了团,扔进纸篓,笑道:“本就临摹的不好,我想着干脆丢了重画,又有些舍不得,正好大姐姐撞了一下,替我做了决定,这张就不要了。”
张德华怜爱的摸了摸张容华的脸,“瞧这小脸瘦的,以后我得了好吃的,就给你捎去,好好养一养。”
“谢大姐姐。”张容华谢过了,说道:“一楼的画太难临摹了,我上去看看有没有简单一点的,两位姐姐要去么?”
张德华摇头,“上面四层楼都没有地炕,只有火盆和熏笼,上去还得把皮袄穿上,笨笨的像头熊,还没有梅花赏,我就不去了,就在这里玩。”
张言华说道:“我陪大姐姐玩,妹妹自去吧。”
张容华点点头,暂辞了两位姐姐,然后对如意点点头,“如意,帮我开门。”
张容华是如意不熟的熟人。
说不熟,是因张容华是侯府千金小姐,如意是三等丫鬟,地位悬殊。
说是熟人,是因鹅姐是张容华亲弟弟的奶娘,鹅姐时常把如意带进西府二门里见世面,因而和张容华见过很多次面,也说过话,是熟人。
“是,三小姐,这边请。”如意在西府的时候,叫她大小姐,在颐园,就要改称呼。
张容华的贴身丫鬟叫朱砂——三小姐喜欢画画,她房里的丫鬟都是以颜料的颜色为名字。
朱砂服侍着张容华穿上皮袄,再把文房四宝装进提盒里,跟在两人后面。
到了二楼,如意正要掏钥匙开锁,张容华说道:“我们先去五楼看看。”
“是。”如意继续爬楼梯,到了五楼,开了锁,五楼是顶楼,最冷,纵使点了火盆和熏笼,里头只是不冰而已,依然要穿着皮袄。
朱砂心细,把脚踏里放上炭,给张容华烘脚,只要脚暖和,身上就不冷了。
张容华踩着脚踏,坐在椅子上,吩咐道:“把文房四宝摆好就告退吧,我安安静静的画。”
又道:“朱砂,外头冷,你去一楼屋子里头候着,等我画完了,如意会去叫你上来收拾。”
朱砂告退,如意静静守在一边,心想:看三小姐这样对待朱砂,可见她是个为他人作想的人。
张容华临摹米芾的一张假山石,画纸上走笔如龙,嘴里也没闲着,问道:“如意,你来这里当差还好吗?”
如意说道:“承恩阁挺好的,人少,安静,活也不多。”
张容华继续画画,“为什么不去松鹤堂?”
如意实话实说,“挤不进去。不过,我现在挺喜欢这里的。”
张容华说道:“花椒在松鹤堂当差,我天天跟着太太来松鹤堂给老祖宗请安,今天倒是头一回见到花椒,人多眼杂,我不好和她讲话。回头,你跟她解释解释。”
虽说大户人家,嫡出庶出是一样的,但是在现实里,庶出要面临着各种尴尬,比如今天张容华和花椒。
按照血缘关系,花椒是张容华的表姐,但按照封建伦理,花椒是奴,张容华是主。
花椒今天献绿萼梅枝得宠,咸鱼翻身,终于熬到了出头之日,是大好事。
但是对于张容华而言,看着“表姐”出头得宠固然高兴,但听着来寿家的那句“她是秋菊的侄女,秋菊您还记得吧,当年是我调教过的丫鬟……”
秋菊是张容华生母花姨娘的名讳——但对于一个姨娘而言,好像没有避名讳的必要,来寿家的就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还点名是她“调教过的丫鬟”。
张容华听了,心里着实不好受。
来寿家的无疑是在邀功,但无意中狠狠得罪了三小姐张容华。
还有,当老祖宗特意戴上眼镜,就像得了一个新宠物一样评价着花椒的容貌,“这眉眼和秋菊确实有些相似……就是面相更圆润一些,这肉皮也更白嫩,豆腐似的……”
总之,当时那个场面,张容华当时用尽所有的涵养才表现的面色如常。
之后,花椒近身伺候老祖宗,张容华连眼神都没和花椒有过触碰,更别提说话了。
对于侯府千金小姐而言,张容华这样对待一个丫鬟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张容华还是觉得纠结,甚至有些隐隐的愧疚。
所以张容华会私底下和如意交代,安慰花椒这个“表姐”。
如意聪明,一听就明白张容华一口气上五楼远离众人的缘故,原来是为了要她和花椒解释张容华的难处呢。
如意说道:“大小姐放心,花椒姐姐善解人意,她懂得。”
既然是私底下,如意就改口称呼张容华为大小姐了,毕竟都是西府的人。
其实懂不懂的,花椒又能怎么样呢?她一个备受排挤欺凌的三等丫鬟,想不了那么多,努力出头得老祖宗欢心最重要。
行笔至此,张容华搁下画笔,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如意,“这是沤子壶(一种半流体的香蜜,类似护手霜),我看花椒的手都有些皴了,你替我送给她,好好把手养一养。”
【作者有话说】
庶出最大的难处,就是血缘和封建伦理是互相冲突的,除非是个完全没有心的人,否则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生母这边的亲戚。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一日游两人得厚赏,说月钱嬷嬷给机会
第三十六回:一日游两人得厚赏,说月钱嬷嬷给机会
如意替花椒接过了沤子壶,心想这又是个麻烦事——倘若有人问花椒,这沤子名贵,不是咱们的份例里有的,谁给你的?
花椒能直说是三小姐给的吗?
哎呀,真是纠结啊。算了,这不关我的事,我把东西交给花椒就行了。
张容华继续临摹,看得出她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如意觉得已经描的很像了,张容华还是不满意,废了两张画稿,到第三张才满意,画画的时候全神贯注,不要喝茶也不吃果子,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她和画。
约过了半个时辰,张容华停笔,吹了吹画纸上的墨,“好了,要朱砂上来收拾吧。”
如意跑到一楼去叫朱砂,两人一起上了五楼,朱砂收好文房四宝,张容华拿着画纸,三人都出去了,如意关门落锁,把钥匙放在左襟暗兜里。
朱砂笑道:“人家钥匙都挂在腰间,你放到怀中,也太小心了。”
如意拍了拍胸,“落袋为安嘛,在腰间叮铃哐啷的,总觉得不安全。”
三人回到一楼,大小姐张德华和二小姐张言华正在喝茶吃点心聊天,三小姐也加入了,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王嬷嬷进来说道:“老祖宗醒了。”
三位小姐连忙放下茶盏,穿上皮袄,去了大院正房。
如意朝着蝉妈妈使了个眼色,蝉妈妈赶紧跑去后罩房,叫醒了因喝醉躺在如意床上睡觉的来寿家的——上了年纪,不胜酒力,原本只是歇一歇,后来睡着了。
来寿家的本就是和衣而眠,她立刻起来,穿上鞋子,用已经凉透的茶水漱口,打开香包,含了一颗除口臭的丁香,然后拿出一个红封塞给蝉妈妈,“今天辛苦你了。”
蝉妈妈后来打开一瞧,里头居然是十来个金馃子,加起来至少有二钱重——这差不多值二两银子啊!
须知蝉妈妈一个月月钱只有三百钱,这个打赏相当于六个月的月钱呢。只是带着来寿家的歇个午觉,再叫醒她,就比她上夜巡逻半年赚的还多。
蝉妈妈把金馃子分给如意一半,说道:“我只是引来寿家的过去歇息,再叫她起来,她睡的是你的房间,这打赏本就有你一半。”
如意对蝉妈妈生了三分敬意,蝉妈妈虽然穷,但做人做事都很敞亮。
如意只接过一个金馃子,说道:“这个就够房钱了,来寿家的本就是赏给你的,她这个人要做孤臣的,从来不欠人人情,她不想欠你的情,给你重赏,你就拿着呗。”
推来推去不好看,蝉妈妈不再坚持,想着以后做点什么再贴补给如意,就收了剩下的金馃子,说道:“都是说来寿家的不好相处,我怎么觉得还行,挺和气的,没有轻贱对待我这种下等婆子。”
如意笑道:“其实我也觉得她还行,不是那等得势就轻狂的,只是东西两府上上下下,来寿家的得罪人太多了,大家都说不好,也就妈妈你说来寿家的和善。”
且说另一边,正院大炕房里,老祖宗午觉醒来,一看天色,“哎哟,都这么晚了,什么时辰?”
一旁服侍的芙蓉看了看腰间的西洋怀表说道:“快申时了(约下午四点)。”
老祖宗忙道,“快,穿衣,三个丫头呢?”
这时大小姐张德华引着两个妹妹进来了,“老祖宗慢点起,小心起猛了头晕,我们下午在承恩阁里喝茶赏梅来着,容华妹妹还临摹了米芾的画。”
三小姐张容华忙把自己刚画好的假山石图给老祖宗看。
老祖宗卧床看画,满意的点头,“画的好,芙蓉啊,把画裱起来,就挂在我的书房里。”
“是。”芙蓉双手接画。
腊梅上前一步,问道:“老祖宗,今天晚饭摆在那里?”
老祖宗睡眼惺忪,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怎么觉得刚吃了午饭又要吃晚饭了,老咯,走了几步路,喝了点酒,就睡到这个时辰。”
芙蓉笑道:“老祖宗为家里操劳这些年,晚年了就该这样享清福,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吃就吃,您要是没胃口,就要厨房晚些摆饭。”
张德华也忙道:“我们三姐妹下午吃了一些点心,这会子也不饿。”
老祖宗听了,心里很是舒坦,她拍了拍大孙女的手,说道:“那就摆在松鹤堂吧,乘着太阳还在,没那么冷,我们祖孙慢慢走回去——花椒,记得把开花的绿萼梅带回去,回去继续赏梅。”
花椒乖巧的应下,说道:“梅花的切口用火灼过了,用泥浆封住,还能赏个两三天。”
这时,来寿家的匆匆赶来了。老祖宗打趣道:“你怎么才来啊,我孙女们都比你来的早。”
来寿家的睡了一下午,此时精神好着呢,笑道:“怕喝多了吐到老祖宗裙子上,我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歇息,没想到睡迷了,这会子才醒。”
老祖宗感叹道:“我们都老了,喝几杯就撑不住,想当年还在沧州的时候,一坛子花雕都休想醉倒我。”
来寿家的走近了,曲着腿,半边屁股坐在炕上,半边屁股在外头,“人都是会老的,醉了就睡会,谁还敢嫌咱们不成——老祖宗,我服侍您穿衣。”
来寿家的精心服侍老祖宗,芙蓉倒是退了一射之地,芙蓉也不恼,一件件的把在熏笼上已经暖过的衣服递给来寿家的。
之后,老祖宗一行人离开承恩阁,花椒依然用一块棉布把花枝连梅瓶都包裹住了,伺候祖宗似的,亲手抱着花瓶跟在后面。
走下八十一个台阶,老祖宗本想继续走回松鹤堂,但下了台阶之后,双腿发软,此时还起了风,芙蓉等人连忙劝老祖宗坐暖轿。
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老祖宗听劝,坐上了八人抬的暖轿。
三位小姐也上了两人抬的小轿。
小姐们的轿子没有暖炉,但是有装有炭火的脚踏,手里再抱个手炉,坐在里头也不算太冷。
三小姐张容华坐在轿子里,松了口气——其实下了台阶后,她也快走不动了,只能强撑着。
承恩阁里,如意看着四顶轿子渐渐走远了,长舒一口气:可算忙完了!
承恩阁里还有米芾真迹,如意要守着,所以依然要蝉妈妈先去饭堂吃晚饭,给她捎带回来就行。
如意等着晚饭,蝉妈妈提着食盒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胭脂和红霞!
红霞声音清脆尖亮,就像个唢呐似的,老远就叫道:“如意,我们给你带好吃的了!蝉妈妈今天请客,点了四个菜,都是大厨房现炒的!”
蝉妈妈今天得了来寿家的打赏,手头有钱,就请她们三个女孩子吃小灶现炒出来的好菜。
蝉妈妈把菜从食盒里拿出来,鲫鱼萝卜汤、山药肉圆子、烧羊肉、春不老(雪里蕻)炒冬笋,一碗白粳米饭。
蝉妈妈慈祥的微笑,“快,趁热吃。”
如意一边吃,一边把今天花椒献绿萼梅花枝、得了老祖宗眼缘、终于熬出头的事情讲给胭脂和红霞听。
红霞听到花椒一整天都陪着老祖宗时,喜笑颜开,“就该这样,那些不要脸欺负人、要花椒提着马桶从松鹤堂到承恩阁的丫鬟估摸气得晚上都睡不着哈哈!”
胭脂也为花椒高兴,但是她更担心如意,说道:“这么说,你今天和打门帘的、还有要我扛梅花枝的丫鬟都吵嘴了?你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以后可怎么好啊。”
如意根本不在乎,说道:“大不了就离了这园子,天塌不下来,反正我来这里是为赚月钱,可是不是来受气的。”
“还有,我打听清楚了,那个偷懒要你扛梅花枝的叫做枇杷,她表姐是东府周夫人的大丫鬟白梨,打门帘那个想把我赶走的叫做碧莲,是西府崔夫人陪房的外孙女,两个人在松鹤堂混的都不怎么样,现在花椒正得宠,枇杷和碧莲两个可不敢再欺负她了——她们两个要是不长眼再惹我呀,我就让她们知道姑奶奶今天怼她们还算是口下留情的,真吵起来,两个一起上我也不惧的。”
如意有四泉巷温暖的大家庭给她兜底,所以她放得开,不像别人那样有顾虑。
更何况,如意刚刚经历过生死劫难,把她的血勇给激出来了,眼睛一瞪,满是杀气,很能唬住小丫鬟。
蝉妈妈说道:“如意是占理,我今天都在承恩阁,我可以为她作证,就是吵架,也要讲理不是。”
红霞一听,问胭脂,“扛梅花枝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听你讲过?”
胭脂一愣,哎呀,刚才只顾着怕如意被人报复,忘记红霞这个鞭炮了。
如意就把腊梅要枇杷去梅园砍两颗还没盛开的梅花枝扛回来,枇杷却指使胭脂干活的事情说了。
红霞拍案而起,“这个死枇杷、烂枇杷,敢欺负胭脂,我非撕了她不可。”
“稍安勿躁。”如意按着红霞的肩膀,要她坐回去,“你是东府的人,我问你,一表三千里,枇杷是白梨表了几表的表妹?”
红霞说道:“是亲表妹,她们的母亲是亲姐妹,都是张家家生子,白梨的母亲嫁给了周夫人的陪房周富贵——就是刚死的那个周富贵,她母亲早就死了,所以周富贵到处浪。”
“枇杷的母亲嫁的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都在东府当差,母亲现在是针线上的小管事,父亲在钱库——正是我姨爹的手下。”
说到这里,红霞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有我姨爹在,枇杷这小蹄子不敢为难你的。”
这就是人情世故,人脉关系的作用了。
胭脂听了,不禁说道:“阿弥陀佛,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如意没事了。”
因昨天回四泉巷,鹅姐讲好些张家的掌故,尤其是家奴们取名字的讲究,要看主子的喜好,如意在心里留了意,沉吟道:
“枇杷和白梨……算起来都是东府周夫人的人,都是水果啊,周夫人是不是喜欢用水果给丫鬟取名?”
“就是啊!”红霞赞道:“如意脑袋真是好使,我们东府先侯夫人喜欢牡丹花,丫鬟们以各种牡丹为名字。现在的周夫人不喜欢熏香和花香,只喜欢果香,她屋里头常年摆放着各种应季的水果,不是为了吃,就是喜欢闻味,水果放蔫吧了就赏给下人们吃,再换上新鲜的水果,横竖周夫人的陪嫁田庄多,有好几个果园,专门种果子呢。”
一听这话,蝉妈妈说道:“听说周富贵死的不体面,他女儿白梨估摸不敢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这会子周夫人病了,白梨一定贴身伺候,也没功夫理会。只是终究是结了仇,还是防着些。”
蝉妈妈经历的事情多,说的很有道理,红霞说道:“东府我也有亲戚朋友,会盯着她们的。”
如意脑子转的飞快,说道:“这事倒不用劳烦你,你姨爹来禄在东府是中立的,两边不站,何必让他为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还是找王嬷嬷和魏紫她们。”
红霞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你一个西府的丫鬟比我还了解东府,没错,牡丹花和水果,在东府就是死对头,你找对人啦。”
又搞清楚了一串人情关系,这个顿饭吃的如意大有收获,正说着话,松鹤堂派来了两个婆子,婆子笑道:“今儿老祖宗在这里玩的高兴,这是赏你们的。”
婆子们给了如意和蝉妈妈每人一匹灰褐色的绒布。
如意和蝉妈妈都抓了一把钱,谢了两个婆子,还殷勤的送到了山下。
回到承恩阁,蝉妈妈不认识这布,“这是什么?又轻又薄又暖和,就像云朵似的。”
红霞见识多广,摸了摸绒布,说到:“这东西很贵的,是甘肃兰州的绒褐布,是用羊毛绒纺了线再织成布,这一匹至少值五两银子呢。”
“阿弥陀佛!”蝉妈妈又惊又喜,嘴里直念佛,“我一年都攒不下这些银子啊。”
如意跟着鹅姐长见识,但这种珍贵的衣料还是很少见的,如意爱不释手的摸着兰州绒布,说道:
“太好了,我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用五百钱月例银子给娘买好东西,钱太少,不好买,刚好这东西送上门了,我用这个兰州羊绒布给我娘,还有鹅姨她们做一身暖和轻柔的羊绒袄过年,五百钱就给鹅伯伯买个好东西,人人有份。”
其实如意打算第一个月钱都给娘花,第二个月月钱再给鹅姐和鹅姐夫买点什么——五百钱实在太少,第一个月就分给三个长辈,三瓜两枣的实在是不够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老祖宗的打赏,三个长辈都能顾及到。
胭脂手巧,说道:“我来给你裁,这绒布需要挂上里子,否则容易变形的,还会摩擦掉毛,里子用普通的棉布和绢布就行了,里布需要先过两遍水,里布一旦缩水,面布也会跟着皱。绒布也要先喷一点水,用热熨斗熨干,也是先缩一缩水再裁。”
如意说道:“我带进来的箱笼里刚好又一匹上好的杭州白绢,就用来裁里子吧。”
现在天黑,看不清,怕不好打粉线,万一裁坏了这么名贵的料子就毁了,如意和胭脂约定好明天白天再裁。
蝉妈妈舍不得把兰州羊绒布做成衣服,“我得收好,平日摸一摸,瞧一瞧,以后拿出去换成钱吧,我这个年纪,要攒点棺材本。”
蝉妈妈将脸贴在绒布上磨蹭,“真软,真舒服,若不是害怕来世投畜生道,我都想穿着绒布做的衣服妆老。”
老就是死,妆老就是穿着衣服进棺材的意思。通常穿着下葬的衣服不能是毛皮的,害怕来世投胎成畜牲,当牛马。
红霞也很羡慕,说道:“我想好了,要爹娘带我去云想楼做一套兰州绒布的衣裙过年穿。”
如意心想:怪不得都想往松鹤堂里头挤,老祖宗手指头里随便漏点什么,就比一年的月例银子还多!
鹅姨说过,伺候老祖宗,等将来放出来,至少能攒下好几百两银子呢,这一点都不夸张啊。
得了兰州绒布的重赏,今天的疲倦一扫而空,晚上的时候,如意兴致勃勃的等王嬷嬷来换画。
王嬷嬷伺候完老祖宗用了晚饭就过来了,如意麻利的爬梯子把画换好了,一卷一卷的递给王嬷嬷。
王嬷嬷都放进包袱里捆扎好,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如意笑道:“得了老祖宗的重赏,当然高兴了。”
王嬷嬷笑道:“瞧你那点出息,一匹绒布而已,乐成这样。”
如意也不害臊,说道:“我一个三等丫鬟,能有多大出息?那布值五两银子呢,是我快一年的月钱。”
王嬷嬷说道:“你难道一直当三等丫鬟?你要是升了二等、一等,月钱不就涨上去了吗?”
如意说道:“那有那么容易往上升,我自己的差事不出错就阿弥陀佛了。”
王嬷嬷说道:“现在有个机会,看你想不想要?”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把明代正德年间的一钱换成十块,如意三等丫鬟的五百钱月例,类似现在大厂实习生的转正后工资,如意就是五千块工资。
蝉妈妈以前是女性保安上夜班的,三百钱就是月薪三千,都是包吃包住哈。
二等丫鬟一两,工资一万,初级管理层。一等大丫鬟二两,工资两万,部门经理。从一等大丫鬟“退休”也就是二十五岁左右,工资加打赏能够积攒几百两,也就是拥有几百万的存款,可以在京城买套房。所以连鹅姐都说这个职业很有钱途,我们现代人都很难在二十五时存几百万。
一匹兰州羊绒布,换成现代的计量单位是约等于十三米。十三米的高端羊绒价值五万块,也就是五两银子。明代布料的幅宽一般是六十五左右,一匹羊绒布只能做两件羊绒袄,也就是两万五一件,相当于打了半折的MaxMara大衣。
大家有兴趣可以算算自己的工资在颐园小宇宙里是什么等级哈哈哈哈哈
第37章 第三十七回:有关系升职又加薪,说婚姻寡妇有奇志
第三十七回:有关系升职又加薪,说婚姻寡妇有奇志
“当然——”如意本能的说当然想要——谁不想月钱变多啊!
可是如意转念一想自己最近的经历,屡屡看到美丽如仙境般的颐园黑暗的一面,她赶紧把“想要”两个字吞下去,说道:“当然要看一下是什么机会。”
要是那种可能把小命断送的机会就不要了。银子是个好东西,但有命赚没命花就没必要了。
王嬷嬷伸手指戳了戳如意的额头,“小小年纪就如此精明,还跟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如意笑了笑,没有接话,她已经被王嬷嬷“哄骗”几次了,米芾的画是假的,骂帚儿胡说八道也是假的——从账本来看,帚儿说的应该才是真的。
谁知道这个升职的机会是不是真的。搞不好就跳井里去了。
如意不接话茬,王嬷嬷也没接着说,直到两人去五楼,把最后一幅米芾真迹换下来,王嬷嬷才说道:
“我年纪大了,你也看出来了,我的眼睛有些问题,畏光,想必就是别人说老眼昏花,看很远或者很近的地方,尤其是看账本名册之类的会很累,以前有魏紫帮我,现在魏紫在大少爷房里当差,她在那里更有前途,我如今少了个臂膀,若凡事亲力亲为,我这逐渐老去的身子吃不消。”
如意依然不解,“除了魏紫姐姐,东府还有好些个牡丹花呢,她们都比我强。”
王嬷嬷摇摇头,“大少爷快娶妻了,未来的大少奶奶是张家的宗妇,她要执掌张家家业,事情多,需要人手。”
“颐园只是伺候老祖宗、一个敬老的地方,活儿简单,颐园东西两府的家奴都有,但大部分都是东府的人,西府为了修缮颐园实打实出了一半银子,你出身西府,我重用你,也是一种平衡。”
如意说道:“可是,颐园西府的人,会识字算数的不止我一个,花椒姐姐还读过几年书呢,她家还是开洋货铺子的,写字算数都比我强多了。”
王嬷嬷说道:“花椒是松鹤堂的人,不归我管,何况她挤破头进去的,摆明了要跟着老祖宗,我要她作甚?其余的人,要么口齿不如你、要么机变不如你、要么勇猛不如你、要么字比你写的还丑。”
谁都爱听好话,如意听了,说道:“最后那句话不用说了吧。”
王嬷嬷笑道:“这就对了,你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有主见,能直言劝谏,不像那些鹦鹉似的只晓得学舌说是是是,对对对。人无完人,我以后若有错漏之处,你能及时查漏补缺。我年纪大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个颐园,又何尝不是我养老的地方。”
如意又问:“那除了来寿家的三个来,还有两府侯夫人的陪房等等关系进来的丫鬟们,也有资质不错的,为什么不找她们?”
王嬷嬷反问道:“你亲手做过的吉庆街拆迁银子账目忘记了?现在谁的屁股都不干净,我谁都不想牵扯。”
说的也是,从账本上看,周富贵贪墨了拆迁银子,其他经办人只能贪的更多!这事将来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如此看来,底层家奴出身的如意背景十分“清白”,跟任何一方都不沾边,王嬷嬷用的放心。
否则,那天也不会要如意做新账。
没有靠山反而给了机会!如意有些心动,问道:“嬷嬷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王嬷嬷说道:“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你平日还是在承恩阁这里看房子,只是我那边需要做些账目这种费眼睛的事情,比如每个月二十五号发月钱的时候,需要你过去算账、领月钱、发月钱。”
“这个月,魏紫不在,月钱算的就出了问题,发的时候漏了三两银子两吊钱,不想和钱库扯来扯去,还是我自掏腰包贴补上去的。”
如意问道:“就这些,没别的了?”被王嬷嬷“哄骗”的次数多了,如意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王嬷嬷说道:“没有了,基本上就是月底过去给我搭把手。”
如意又问:“我要是接了这个活,对我有什么好处?”
光干活的那就算了!
干多少事,拿多少钱,我可不是那种蒙着眼睛只晓得原地打转拉磨的驴。
王嬷嬷说道:“我升你做二等丫鬟,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钱。”
这么快就升二等了?如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我……我年纪小……还升的那么快……才一个月就升了二等,会不会有人不服啊?”
“那要看跟谁干、走了谁的关系了。”王嬷嬷说道:“就像松鹤堂里的腊梅,我的亲外甥女、东府大管家的女儿,以前在东府的时候,副小姐一样娇养着,没有正经当过差,只跟着我姐姐在议事厅里做做账、跟着周夫人出门应酬、送送礼,现在就是松鹤堂一等管事媳妇,谁敢不服气?”
又道:“你跟着我做事,是我的眼睛和臂膀,你若还是个三等丫鬟,我脸上也不过去,得升了二等,我体面,你就体面。”
如意心道:也对,鹅姐说过,在豪门内宅做事,最重要的不是相貌、不是才华,不是口齿,是人情世故。
简单的说,就是靠关系嘛。
谁的关系?那当然是主子或者大管事们的关系,反正不是普通家奴们的关系。
谁得了上司的眼缘和认可,谁就有关系。
这是一种延续了几千年、未来也会继续延续的、和年龄、资历、甚至本事都没有什么关系的关系。
就像花椒,老祖宗喜欢她,她立刻就能翻身近身伺候老祖宗了,难道是花椒这一个月变的有本事吗?
不是,她就是走通了老祖宗的关系。
想到这里,如意也自己说服了自己,眼前有这个关系就要抓住,错过这个关系,怕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更何况,如意也有其他盘算……
如意爽快的说道:“好,这个活我干了。”
王嬷嬷点点头,“明天下午的时候,你去紫云轩找我,我给你交代一些事,下个月的月钱你就按照二等的领。”
二十副米芾画轴收在一个包袱里,刚刚升了二等的如意有些春风得意,压抑不住,又想要表现自己,忍不住说道:“这包袱我来背下楼吧。”
王嬷嬷把包袱打了个结,递给如意,“给。”
如意把包袱背上背上,关门落锁,像一只轻快的蝴蝶似的走下五层楼。
王嬷嬷上下五层楼腰酸腿疼,如意看起来一点都不累。
年轻的身体就是好使。
王嬷嬷说道:“你既然是我的心腹丫鬟了,送画这事就不瞒你,你背着画,跟我去一趟松鹤堂,把画交给芙蓉就行了。”
“啊?”如意心想王嬷嬷又骗我,“您以前不是说真迹在库房吗?”
王嬷嬷说道:“是库房啊——老祖宗的私库,由芙蓉姑娘保管,这是老祖宗的私产,怎么可能放在颐园官中的仓库。”
如意心道:哦,就像私房钱似的,不用归官中的账目。
到了松鹤堂,得知王嬷嬷来,芙蓉赶紧把她请到了一间暖阁里说话。
王嬷嬷问道:“怎么看到正屋里还亮着灯火?老祖宗还没睡啊。”
芙蓉脸色有些疲倦和不耐烦,说道:“还不是那个西洋斑点子哈巴狗似的来寿家的!您说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整天围着咱们老祖宗打旋磨!”
“吃了晚饭后,还死赖在这里不走,跟老祖宗不知商量着什么事情,还越说越起劲了,到现在还没睡,老祖宗说,今晚留来寿家的在这里睡觉,不回去了,要我把客房准备好。”
如意心道:来寿家的真是东西两府连同颐园都没有不嫌她的了——不,除了蝉妈妈。
王嬷嬷笑道:“没办法,老祖宗喜欢她,咱们也只能顺着老人家的意。明天半罐子牛奶,你给我,我给你捎到西府三小姐那里去,横竖我还要教三小姐打八段锦,一趟腿的事儿。”
芙蓉抚了抚额头,说道:“瞧我这记性,今天太忙了,幸亏您提醒我,要不我把这事就忘记了。好,明天我要丫鬟把牛乳送到紫云轩,您带到西府去。”
这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来寿家的教训三小姐张容华的奶娘没有照顾好,导致张容华饭量小,体格弱,老祖宗就吩咐每天送奶、打八段锦,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如意心想:难怪王嬷嬷要我下午去紫云轩找她,原来上午要去西府办事啊。
如意把包袱交给芙蓉,当场清点明白了了,才和王嬷嬷一起告辞。
临走时,王嬷嬷说道:“我刚给如意升了二等,以后的真迹可以交给她移送。”
能要如意运送米芾真迹,可见她已是王嬷嬷心腹,芙蓉笑道:
“恭喜恭喜,如意这丫鬟年纪虽小,干活麻利,能写会算,口齿伶俐,魏紫后继有人,您老也能轻松一些。”
出了暖阁,腊梅居然在外头等候,腊梅对芙蓉说道:“芙蓉姐姐,我来送我姨妈出去。”
芙蓉点点头,说道:“慢点走,路上都结霜了。”
腊梅亲热的搀着王嬷嬷,“姨妈,我送您回紫云轩,咱们说说体己话。”
如意一听,很有眼色的向两位告辞,就不打扰人家亲戚亲香了。
腊梅看着如意轻快的背影,说道:”这丫头走路就像一只雀儿似的,姨妈要提拔她,眼光不错,能扛事儿,今天在承恩阁,她一人和两个松鹤堂的丫鬟吵嘴,都吵赢了,那个枇杷被她吵哭了都。”
王嬷嬷笑道:“她很像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眼里除了先侯夫人,就没别人了……”
紫云轩就在松鹤堂隔壁,两人很快就回到了王嬷嬷睡的值房,腊梅点燃蜡烛,问道:“听说姨妈最近和我母亲闹得很僵啊,出什么事了?姨妈和我母亲是亲姐妹,有什么说不开的,您跟我说说嘛。”
王嬷嬷疲倦的坐在炕上,“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腊梅坐在炕沿上,给王嬷嬷揉腿,“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都二十六了。”
王嬷嬷不想和外甥女提不开心的事情,问道:“你也知道自己二十六了啊,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坚持不改嫁,就在松鹤堂当差,还是找个管事另嫁?”
腊梅低着头给王嬷嬷捏腿,不说话。
王嬷嬷子女皆亡,最疼这个外甥女,说道:“你要是不想再嫁到府里头,想放出去嫁给平民当娘子,凭我这张老脸,也能让侯府放了你,拿着身契,由奴籍改成良籍。那个来寿家的孙子官哥儿,不就出生就放出当良民了么,还可以考科举,将来做官呢。”
“我没想好,过一天是一天。”腊梅叹道:“您别太替我操心了,看我父母的意思,还是想把我嫁给二管家来禄当填房。”
王嬷嬷惊道:“来禄不是婉言拒绝了吗?怎么姐姐姐夫还不死心?又提这事了?”
“这两口子真是……”王嬷嬷气的不打一处来,问腊梅,“你是怎么想的?这个来禄年纪太大了,都能当你爹了。”
“我倒不是嫌来禄年纪大。”腊梅说道:“我是嫌他年纪不够大。”
王嬷嬷一愣,随即明白了外甥女是什么意思,忍俊不禁的笑起来,不知说什么才好,“你呀……你……”
腊梅也笑了,说道:“说真的,姨妈,我觉得嫁给谁都是一样的,老的少的、俊的丑的、府里的、外头的。我觉得以我的陪嫁和性格,嫁给谁,都过的还行,但都不会开心。”
“我觉得最好是当寡妇,嫁了,外头的人就不会总是闲言碎语说这个姑娘怎么总是不出嫁,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嫁了人,男人死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自己过,所以我嫌来禄年纪还不够大嘛。””我已经是个寡妇了,再寡一次,估摸就没人敢娶我了,别人顶多议论我克夫,不好说其他,那时候,我还是回到颐园当差,陪着姨妈您,岂不两全其美?”
纵使王嬷嬷见识多广,此刻也被自己外甥女给说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么说,你觉得最好的婚姻,是当寡妇?”
怎么这世上还有当寡妇当上瘾的寡妇啊!
【作者有话说】
腊梅:最完美的婚姻,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公。
周三了,上班进程过半,送200个红包庆祝一下吧,依然是先到先得哟,爱你们
第38章 第三十八回:慧如意拜师学珠算,勤吉祥翻账得线索
第三十八回:慧如意拜师学珠算,勤吉祥翻账得线索
寡过一次的腊梅对婚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王嬷嬷不好说什么:是她要外甥女说实话的,外甥女说了实话啊,如果再批评外甥女这不对那也不对,那么外甥女以后就不会对她敞开心扉了。
目前,姐姐姐夫就听不到腊梅一句真心话,腊梅的一颗心,已经被父母伤透了,父母只想安排她的人生,并不在乎她是否喜欢。
王嬷嬷想了好一会,才说道:“我总不能给你找个快死的男人再嫁一次吧。算了,你先这样过。给老祖宗办事,体面又尊重,以后再说。”
腊梅巴不得不提这事呢!就转移了话题,问道:“姨妈,怎么最近都睡在值房里,没有回家?姨夫还好吗?”
王嬷嬷还是那句话,“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腊梅见姨妈一脸倦色,没有再问,服侍着姨妈躺下,回到了松鹤堂,一看正房,居然还亮着灯!
腊梅纳闷,问歪在罗汉榻上假寐的芙蓉:“芙蓉姐姐,这来寿家的和老祖宗商量什么大事呢?还没睡?”
芙蓉眼底都黑了,说道:“不知道啊,来寿家的睡了一下午,精神着呢,可苦我们,足足忙了一天,都没合过眼。”
腊梅说道:“芙蓉姐姐去睡,我来吧。”
芙蓉虽然一直未婚,但也快是快四十岁的人了,精力不如二十六的寡妇腊梅,明天还一堆事呢,说道:“行,交给你吧,我先去歇息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如意辞别了王嬷嬷和腊梅,自己回承恩阁,其实她没有走远,躲在一旁见王嬷嬷和腊梅出了松鹤堂,她又折返回去,找花椒说话。
花椒正在往梅瓶里的泥浆注入清水呢,如此还能盛放两三天,鲜切的花枝娇贵,不能放在太暖和的地方,不能靠近火盆,也不能太冷,花椒抱着梅瓶挪来挪去,最终选择在放在书房。
书房夜间没有火盆,把门帘打开一半,让里屋的热气稍稍进来一些,如此刚刚好。
看书房没其他人,如意把张容华要她转交给花椒的沤子壶拿出来了,“大小姐给你的,说好好养一养你的手。”
都是西府的人,私底下就称呼张容华为大小姐。
花椒接过沤子壶,“我明白大小姐的难处,其实把我当成普通丫鬟看待就成了,还送我东西,这叫我如何担待得起呢。”
如意说道:“别磨磨唧唧的,她给,你就大大方方拿出来用呗。”
花椒当场就从壶里倒出一点沤子,一个没注意,倒多了,抹在了如意手背上,“你也试试。”
如意用沤子搓了搓手,“一股玫瑰的清香,果然是上等货,涂在手上润而不油腻,舒服得我今晚都不想碰水啦。”
说是这么说,如意每晚还是要泡脚的,如意娘说过,要泡到鼻子出汗,如意最听娘的话了。
次日,如意抱着兰州羊绒布和杭州白绢里布去了梅园,胭脂已经预备好了粉线,弹粉线裁布料。
如意说道:“我娘还是老样子,没胖也没瘦,按照以前裁就行了。鹅姨稍胖了些,你裁衣服的时候多放出两寸,宁可大一些,莫要做小了。”
要裁衣服,先要预缩一下布料,红霞已经含了满满一口清水等着呢,她往后退了三步,然后用力一喷!
噗的一声,清水化成无数细密的水珠儿,均匀的落在柔软的羊绒布上。
乘着湿了布,胭脂和如意各拿着一个烧好的熨斗,把绒布都烫了一遍。
把水熨干后,胭脂拿着尺量了量,“长宽都缩了半寸,幸亏没直接裁,要不做出来的袄捉襟见肘的,就不好看了。”
绒布和里布都缩好了水,铺平了,弹上粉线,按照粉迹裁出衣片、袖子、衣领条和袖口,一匹的布料,裁了两件袄,最后剩下巴掌长的料,刚刚够用。
如意把裁好的衣片叠好,“鹅姨啊鹅姨,你再胖一点,这衣料就不够了。”
把衣片放在包袱里,如意拿着剩下的零碎羊绒布,想了想,说道:“胭脂,还得麻烦你裁个抹额。”
“行啊。”胭脂说道:“这巴掌长的余料够用了,羊绒布做的抹额,冬天戴着一定很舒服——不过只能裁一个,给你娘做,还是给鹅姨做?她们两个头不一样大小,得裁的刚刚好。”
“都不是。”如意说道:“我给王嬷嬷做一个抹额——她刚升了我做二等丫鬟,这个月月钱就是一两银子了。”
“真的?”胭脂和红霞异口同声的说道:“升的这么快!恭喜你!”
如意颇有些春风得意,说道:“我昨晚想通了,既然来颐园当差,能升就升,能多赚点就多赚,比如这兰州羊绒布,五两银子一匹,我拿着去孝敬长辈,多好的事儿啊,反正实在干不下去我就离了这园子,天又塌不下来,前面的好东西,我至少已经赚到了呀。”
“再则,这个地方,惯是捧高踩低,我就爬的高一点嘛,能踩我的人就少一点。我现在升了二等,松鹤堂的枇杷和碧莲,她们两个三等就不敢把我怎么样。”
这就是如意心里的小算盘了,无论是防着枇杷还是碧莲,不能总指望王嬷嬷魏紫她们,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往上爬,下面的人就碰不到她。
三人谈笑间,胭脂已经把抹额裁好了,说道:“确实该好好谢谢王嬷嬷,自己动手做的,看起来心诚。”
如意背着裁好的衣片回承恩阁,蝉妈妈看了,非要帮着缝衣裳,说道:“这么好的衣料,我舍不得做,收在箱子里,拿你的衣片缝一缝,算是过过手瘾。”
蝉妈妈一来喜欢这柔软温暖的布料,二来还是惦记着来寿家的给打赏太重,如意只拿了一个金馃子,蝉妈妈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找机会补偿她,这不,机会来了。
如意没有推辞,把衣片给了蝉妈妈,不过抹额还是自己亲手做。
两人在承恩阁飞针走线的时候,如意把自己升二等的事情也说了,蝉妈妈高兴的差点扎到手,“好事啊,中午吃饭时,我出钱加两个菜,和胭脂红霞她们一起给你庆祝。”
中午又一顿饱餐。
到了下午,如意如约去了紫云轩,王嬷嬷上午都在西府里教三小姐张容华打八段锦,此时已经累了,歪在炕上,眼睛蒙着一块布晒太阳。
王嬷嬷躺着说道:“跟我做事,你必须先要学会打算盘,算盘比算筹快,还方便。我最近要去西府教三小姐打八段锦,回来还要理一些事情,没工夫教你,你去东府找魏紫——我跟她打过招呼了,她会教你上手,只不过要熟练的话,需要你多加练习,方能又快又准。”
算盘好歹是一门手艺,艺多不压身,如意忙道:“是,我会好好学的。”
王嬷嬷说道:“这个月的月钱,你来算、你做账、你去领、你来发,过了这一关,就没有人敢质疑你二等丫鬟的身份,都是你自己挣的。靠我的关系升的职,得靠你自己的本事把位置坐稳当,懂吗?”
如意说道:“是,我省的。”
王嬷嬷说道:“你面前的签筒里,有通行颐园的红牌,去东府找魏紫去吧。”
如意抓住一个云头红漆木牌,上面写着“通行无忌”,心想:有这个东西就可以出颐园了……我抽空去西府西泉巷看看母亲他们……
谁知,这王嬷嬷蒙着眼睛都能猜到此时如意想些什么,说道:“你别想回家,把事情办好是正经,既然入了颐园,分了房,主子和差事就是一切。一个家奴,要一心想着忠诚,你要孝顺的人是主人,不是生身父母。”
“永远不要忘记,是侯府养你全家,生,是颐园的人,死,是颐园的鬼。哪怕家里有丧事,你也不能在园子里头烧纸戴孝,这是为奴的规矩,不可逾越。”
刚升二等,如意不敢有任何异议,一一应承下来。
如意把云头红漆木牌挂在腰间,出了紫云轩,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道:
“不就是做份工、当个差事、赚点月例银子、弄点打赏、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吗?怎么还扯上忠孝不能两全了?”
“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先把手头的事情办好。”
如意有了通行符牌,畅通无阻,到了东府二门里找魏紫。
魏紫在一个暖阁里等着她,拿着一个崭新的黑漆算盘说道:“这个算盘送给你的,王嬷嬷说你会用算筹,还算的分毫不差,很好,这样更容易上手,你把口诀背熟,多拨几遍就会了。加减乘除,我只教你四天,今天教你加法口诀……”
口诀太长,如意借了纸笔,抄录在纸上,珠算的口诀就像是歌谣似的,什么“一上一,二上二……九上四去五进一”等等,很容易记住。
魏紫看着如意抄录的本子,皱着眉头,“你这字写的像鸡爪子扒过似的。”
如意说道:“王嬷嬷说我的字像蚂蚁爬过。”
总之,都像有东西爬过,丑的很。
魏紫说道:“以后若得空,就沉下心练一练,又不用考状元,写的端正就行了。”
如意“嗯”了一声,心想我没那么多空,再说了,练字多无聊啊,我有空的话,就想着和胭脂红霞她们玩一会。
如意抄录好了口诀,魏紫手把手教了她拨弄算珠,拿出一本半旧的《算法宝鉴》,“这上头有题,回去你自己算,答案在后面,这东西不难,就是要多练。咱们会加减乘除就够用了,书后面的开平方什么的都不用看,反正用不着。”
如意把算盘、《算法宝鉴》和口诀都放进毡包里,带回承恩阁,一下午,算盘珠子的声音几乎没停过。
也没空去饭堂吃饭了,都是蝉妈妈装进食盒带回来,如意右手拿筷子吃饭,左手还不忘记拨算珠,打的噼里啪啦响。
有一回,如意吃着饭,看着《算法宝鉴》里的题目,一时入了迷,那筷子就夹在了算珠上,怎么也夹不动,一旁做针线的蝉妈妈看着直乐。
回头在饭堂上,蝉妈妈把这个笑话讲给胭脂红霞听,两人也乐,胭脂说道:“她忙着学算盘,两件袄什么时候才能得了,妈妈帮忙缝一件,我和红霞也帮着缝一件吧。”
胭脂和红霞去承恩阁拿裁好的衣片,如意确实需要帮忙,就不推辞了,把衣片给她们,说道:“等我这个月放了月钱,请你们吃几顿好的!”
就这样,如意学珠算的第四天,也就是最后一课除法口诀,魏紫给她一个账本,“你算一下这个,给你三次机会,只需算对一次,就算过关。”
“这是什么?”如意好奇的翻着账本。
魏紫说道:“这不年底了,算一下大少爷这一年在外头的开销。”
如意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吗?一路加上去就行了,有时遇到每月同样的份例开支,用乘法,乘以十二就可以了。”
魏紫一笑,点燃一炷香,“要在香灭之前。珠算要准确,也要快。”
不早说!
如意一甩算盘,清盘,两手一抹,一切归零,然后左手翻账本,右手打噼里啪啦打算盘。
如意一共算了三遍,第一遍总数是五千六百九十七两银子,第二遍总数是五千六百七十九,第三遍和第二遍一样。
“一共是五千六百七十九两银子。”如意合上账本,自信的说道。
魏紫歪着脑袋笑道:“香还有呢,你不再算一遍了?”
“不用,就是这个数。”如意拿起小金剪,把还在燃烧的香头剪断了。
这姑娘真有趣,怪不得王嬷嬷喜欢她。魏紫忍不住摸了摸如意的头,“对喽,你过关了。”
四天,学会了珠算这门技艺,如意很是高兴,“多谢魏紫姐姐,小小心意,请姐姐收下。”
魏紫接过一瞧,是个杭州白娟的手帕,帕子上绣着一朵魏紫牡丹,虽不贵重,但很有心了。
如意的绣工和她写的字一样差,这朵魏紫牡丹当然是心灵手巧的胭脂绣的。
魏紫摸着牡丹花,“好鲜亮的活计,赶上针线上的女人了。什么时候你的字写的有这么好看就行了。”
如意尴尬的笑了笑,“牡丹是我托了朋友帮忙绣的,我的绣活上不得台面,不敢献丑,我能把牡丹绣成一个紫色的花卷。”
魏紫笑道:“可见人无完人,你要是什么都精通,那不成天才了。”
珠算小有成就,如意辞别魏紫,背上毡包,出了东府二门,人逢喜事精神爽,如意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
快到东门的时候,一个人影就像兔子似的窜了出来,拉着她的手,“可算蹲到你了!”
把沉浸在喜悦里的如意吓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吉祥!
如意松了一口气,把手一甩,“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吓我一跳。”
吉祥说道:“我这不休了五天么,这五天我去找了你说的那个官牙薛四姑,她带我去官卖的账房里找以前的纳税账目,寻找那些石家官卖的家奴线索。”
如意心一提,“找到了?”
吉祥说道:“我这五天天天去翻,快被库房里的霉味给腌入味了,那些纳税账目年代久远,很多都遗失了,又鼠咬虫蛀的,泡了水的、有些纸张一碰就碎了,啥都看不见,那个难啊!”
急的如意双手抓住了吉祥的胳膊,用力摇晃道:“别废话了,到底找到没有?”
吉祥拿出一张纸,“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四十六年前石家家奴成了官奴发卖,我找了五天,就找到了这么一个账目,就抄录下来了。”
如意夺过纸张一看,上面写着:“五月十七日,石家官奴四十八人,买家会昌侯府,男奴二十,女奴二十八,做价四百三十二两,官府分牙钱八十六两四钱,抽牙税八两六钱四分,共得九十两四分,官牙薛大郎。”
吉祥解释说道:“这个薛大郎就是薛四姑的爹,他们薛家是祖传的官牙,世世代代吃这碗饭的。”
如意刚学会打算盘,拿出毡包里的算盘打起来了,“四十八个人一共卖了四百三十二两,那么平均一人才值九两银子。这个账目是真的吗?怎么一个人才值九两?算起来,蝉妈妈的父母当时正值壮年,一个壮年起码值二十两吧。”
吉祥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个薛四姑对我说,一般抄家官卖,官奴的价格都极低的,官府急于脱手,因为一天卖不出去,官府就得出钱养着官奴,万一冻饿或者病死了,就一个钱都赚不到,反而要倒贴进去。所以,这四十八个壮年官奴,一起打包贱卖了,平均每个人才九两银子,这个价格在市价上确实低了,但在官卖的时候很正常。”
原来如此,如意反复把账目又看了一遍,“上头没细写官奴年龄,只有性别,薛四姑怎么知道都是壮年的官奴?”
吉祥说道:“薛四姑说,犯了事抄家的官奴,大户人家怕牵扯,不敢留在家里使唤。一口气买这么多壮年家奴,都是要远远送到田庄里干农活的。抄家嘛,抄没的不仅仅是房产家奴金银器皿,还有大量的田地,这些田地一部分收为官田,一部分赏给功臣。“
“这个会昌侯府,是当时孙太后的娘家,权势滔天,跟现在咱们张家一样,会昌侯府肯定赏了不少石家的田,田需要人来种,要不就荒废了,所以会昌侯府廉价买了好多官卖的石家家奴去种地,只要壮年,因为老的少的都没力气干农活,只需一季的收获,这比交易就回本了。”
“我觉得,会昌侯府把这四十八个石家壮年家奴都买回去了,这其中有可能包括蝉妈妈的爹娘。”
如意听了,心情是一分惊喜,九分悲凉,惊喜,当然是帮蝉妈妈寻亲有了希望。
悲凉,是因一个人能安然长到壮年多不容易,结果却像一头牛马一样,九两银子就被交易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写的做羊绒袄,舟平时自己动手做汉服,明制的羊毛对襟袄、半臂都做过,自己裁,自己用缝纫机缝,有点经验,所以晓得一匹窄幅的羊绒布料只够裁两件袄。一匹长约十三米,宽幅六十五的布料做袄,按照古法裁剪是前胸后背都连在一起,没有肩线,主体大身部分分左右两片,以如意娘的身材,袄的下摆要盖住屁股的话,衣长要到1.1,左右两片都需要2.2米,大身部分就是4.4米,明代冬天袄的袖子比较宽,因为里头还要加好几层的衣服,做成宽大的琵琶袖,袖子的最宽处至少40厘米吧,那么就需要80厘米,两只袖子需要布料1.6米。
所以如意娘一件袄需要用料4.4+1.6=6米。鹅姐丰壮一些,就估个6.5,这就去了12.5米,其余裁下来的碎料做领子和袖口,一匹13米长的布裁完也就只剩下巴掌大一点的余料啦,刚好给王嬷嬷做抹额。
第39章 第三十九回:秋胡戏原是孙家奴,献雪莲遭来乱猜忌
第三十九回:秋胡戏原是孙家奴,献雪莲遭来乱猜忌
吉祥见如意发怔,还以为她在愁如何去会昌侯府继续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查下去呢。
吉祥连忙出谋划策,说道:“你不用愁,这会昌侯府和咱们是有关系的,咱们有熟人可以牵线搭桥。”
如意想破脑壳也没想明白,“什么关系?我们是张家家奴,怎么认识会昌侯府的人,熟人就更不可能了。”
吉祥说道:“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没想到这层关系——咱们西府的侯夫人姓什么?”
如意说道:“姓崔啊,这个我怎么可能会不晓得。崔夫人是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
吉祥一拍脑袋,“哎呀,我问错了,就是咱们西府以前的侯夫人。”
吉祥不提,如意差点忘记了,想了想,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先侯夫人姓孙!出身会昌侯府!会昌侯孙家,也是出过皇后和太后的外戚世家!和咱们张家是门当户对!”
各位看官,京城的外戚世家,会昌侯府孙家的来历,那是相当的曲折,如果独立成书,大概能给各位看官讲个一百章回。
曾经京城街头巷尾,就没有不在背后议论孙家的。
因为孙家女刚开始只是嫔妃,并非皇后。
当时大明宣德皇帝的皇后是胡善祥,胡皇后。
胡皇后生了两个女儿,孙家女是贵妃,孙贵妃生了儿子,宣德皇帝说胡皇后无子,就废了胡皇后,胡皇后出家修仙,孙贵妃成了孙皇后。
宣德皇帝为了扶孙贵妃为皇后,挑战了封建伦理,因为孙贵妃是妾,她生的儿子当然是胡皇后的儿子,怎么能说胡皇后无子呢?
胡皇后贤惠,敢劝谏皇帝,生性节俭,宽厚待人,且约束娘家,胡家人没有一个生事端的,她是一个好皇后。
胡皇后无过被废,在朝廷和民间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但宣德皇帝是个强悍的君王,无论有多少反对之声,他都要坚持封孙氏为皇后,并且重用孙家人,封了孙皇后的娘家人为会昌伯。
孙家一下子从普通外戚,变成了皇后的娘家。
再后来,宣德皇帝去世,孙皇后成了孙太后,孙太后的儿子朱祁镇登基成了皇帝,是个妥妥的败家子,只会纸上谈兵的皇帝去“北狩”,结果,就发生了著名的土木堡之变,大明老一辈的将星,几乎都陨落在这里,大明皇帝朱祁镇被瓦剌部首领也先俘虏,成了阶下囚!
作为皇帝的舅舅家,会昌伯府当然尽全力的营救朱祁镇,后来,瓦剌人放了朱祁镇,却被亲弟弟景泰皇帝囚禁在南宫。
朱祁镇当然不甘心继续当俘虏,背后自有支持他的大臣们。
比如后来一门两公侯的石家,以及他的舅舅会昌伯孙继宗等人,这些大臣们联合在一起,发动了“夺门之变”,把朱祁镇从南宫里接出来,送到紫禁城里重新登基当了皇帝!
朱祁镇二次当了皇帝,皇位坐稳之后,就把当初迎接他回宫的一门两公侯石家,以谋反的罪名抄家灭族了——这就是颐园老主人石家的来历。
石家被灭,朱祁镇对舅舅会昌伯还是很好的,圣眷正浓,升了爵位,封了会昌侯。
如意所说的先侯夫人孙氏,就是会昌侯的孙女——也就是孙太后的侄孙女。外戚和外戚联姻,嫁到了张家。
只不过,这个孙夫人死的早,生下西府嫡长子张宗俭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且孙夫人的陪房们后来都散了,不像东府先侯夫人王
氏那样有一群能干的陪房王嬷嬷和“牡丹花”魏紫等忠仆与后来的继室周夫人争权夺势。
西府现在的侯夫人崔氏,皇室贵胄,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且会治家理事,早就把前头孙夫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消除了。
就像如意这种张家后来生的家生子,差点都不记得西府还有孙夫人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
西府一直风平浪静,那里像东府这样“原配党”和“继室党”斗得昏天黑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如今,如意得知蝉妈妈的父母有可能就被卖到了会昌侯府的田庄里当农奴,当然是直接追问吉祥,说道:
“你说咱们有熟人和会昌侯府牵线搭桥,是谁?我怎么不晓得有这么个人?”
吉祥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居然是个灯下黑,此人不在天边,就在眼前,自打你会走路到现在,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的人。”
“是你?”如意不相信,“你爹娘明明都是张家家奴,跟会昌侯府有什么关系。”
“我一个男的,你现在能天天见到我?”吉祥戳了戳如意的额头,“是一起长大的胭脂啦,你每天都能见到胭脂吧。胭脂的母亲是孙夫人从会昌侯府带进咱们张家的陪嫁丫鬟!她以前是孙家的丫鬟啊!”
“什么!”如意瞪大双目,“胭脂的母亲……今年才刚刚过世……哎呀,我不记得她母亲叫什么名字了,都叫她九指家的,谈起她来,都说是九指的秋胡戏(妻),我一直以为她就是张家家奴,那里晓得她是会昌侯府孙家的人。”
震惊中的如意喃喃道:“你说奇不奇怪,关于母亲的过去,总是罕有人知,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经历过什么?我母亲是这样,胭脂的母亲也是这样。如果过去美好,她们不可能闭口不谈。只因往事不堪回首,她们才只字不提吧。”
“我知道我娘是小时候一对大鹅从农户家里买来的。”此时吉祥更惊讶,“你娘难道以前不是张家家奴?”
看着吉祥的表情,如意解释说道:“我娘是外头买来的配小厮的,到张家也就十三年,之前是那里的人,连我也不知道,我娘也从不说起,我也没想过这些,好像娘生来就是娘。”
四泉巷的三个中年妇人,只有鹅姐的出身最清楚。
吉祥想了想,说道:“你娘不说,咱们就别碰旧伤疤。”
在这一点上,如意和吉祥的想法都一样的,娘不说,就别瞎问,免得娘再次受伤。
如意点点头。
吉祥说道:”九指的秋胡戏已经去世了,我去问问九指叔,我不问他的秋胡戏什么来历,只是把蝉妈妈的情况说一说,求九指叔牵一牵线,看认不认识其他会昌侯府的人,我去问他们——蝉妈妈的父母叫来福和来福家的,应该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我明天就要回东门当差了,该班五日,才能休息五天,等我去查问,也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你们得耐心等等。”
吉祥是五人一班,五天一轮班,干五休五。
如意说道:“多亏有你帮忙,能有这样的进展,已经不错了——你在这里等等,我有些东西,你帮忙捎回四泉巷。”
如意回到承恩阁,把刚刚做好的两件兰州羊绒袄和五百月钱都裹进包袱里,直奔东门,把包袱递给吉祥,交代道:
“里头两件袄,是老祖宗赏的一匹上等绒布做的,大的给鹅姨,小的给我娘。五百钱你拿去,给鹅伯伯买点冬天实用的东西,这是我孝敬长辈的一片心意。”
吉祥喜笑颜开,“我出去查账才五天,你就出息了啊,听赵铁柱说你升了二等了,还天天学珠算,这会子又给家里这么丰厚的礼物,行,我这就去给我爹买东西,回去让家里三个长辈都乐呵乐呵!”
吉祥拿着五百钱,给他爹买了一副羊皮手套、一对护膝、一副羊皮暖耳——最适合送给常年风吹日晒看大门的,连同两件羊绒袄带到四泉巷。
鹅姐夫连忙把手套、护膝和暖耳都戴上了,笑着说睡觉也不脱。
鹅姨和如意娘都试了新衣,兰州绒布做的袄又轻又暖。
鹅姨狂喜,穿着新袄拍手转着圈,“如意真有出息!我就说这孩子没错的,在承恩阁那个冷衙门都能一下子混出头,这么多三等丫鬟,她升的最快,一个月赚的银子比得上吉祥干两个月。”
如意娘也高兴,但就是忍不住落泪,“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升那么快,背后要做多少事,才得了王嬷嬷的提拔。她一定很忙很累。但她上次回来,啥都没有说,我还以为她一直很清闲,是我想的太简单,一直清闲的话,怎么可能升二等呢。”
鹅姐说道:“可不咋地,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如意是担心我们牵挂,所以闭口不谈。我也没想到,才在怀里撒娇的女孩子,一下子就成了大人,反过来要照顾我们的心情。”
吉祥说道:“你们放心,有我在东门盯着呢,她现在会用算盘了,打的噼里啪啦响,快到我只能看见手指的影……”
有人欢喜有人忧,吉祥如意两家人正庆贺如意有出息了,西府花姨娘正发愁。
自从老祖宗每天命人送来半罐子、大概一斤的牛乳给大小姐张容华,张容华每天都不错日子的喝。
但是,喝了五天,就有三天肚子不舒服,不是胀气,就是窜稀。
加上王嬷嬷每天上午过来教张容华打八段锦,张容华上午打拳,下午肚子疼,累得比之前更瘦了。
张容华偏偏是个看似孱弱,却一心好强的人,她想早日把八段锦练熟,下午也练习,结果,在一次窜稀之后练拳,张容华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柳枝般的身体倒在地上,幸好地上铺着地毯,她并没有摔伤。
张容华的奶妈赖嬷嬷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抱起自家小姐到炕上,使劲掐人中,“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你要是有事,我将来指望谁去!”
幸好赖嬷嬷掐了几下,张容华就醒了。
赖嬷嬷由悲转喜,抱着张容华使劲摇晃,“我的小姐哟,没事就好,刚才吓死我了。”
张容华扶着脑壳,说道:“嬷嬷不要晃了,我头晕。”
赖嬷嬷说道:“我服侍小姐躺下,依我看,这个劳什子八段锦就别练了,这都练晕了,你是金尊玉贵的小姐,怎能吃这种苦头。”
张容华说道:“不行,王嬷嬷这个年纪都在练,越练越精神,王嬷嬷说过,她以前身子发福,越来越笨拙,走几步路就喘,就是练这八段锦,身子快恢复到以前年轻的时候,一口气就能爬到承恩阁呢,我多练练就好了。”
正说着话,花姨娘闻讯赶来了,“容华!我的容华没事吧!”
花姨娘是跑来的,后面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都跟不上她。
花姨娘气喘吁吁,赖嬷嬷连忙把炕沿让出来,给花姨娘坐下,自己坐在脚踏上。
张容华说道:“姨娘,我没事,就是下午喝了牛乳后又……又传了两次官房(马桶的意思,比较文雅的说法),打八段锦时晕了一会。”
花姨娘紧张的手抖,“晕了多久?”
没等张容华回答,脚踏上的赖嬷嬷立刻说道:“眨眼的功夫就醒了,我掐了人中。”
花姨娘看张容华人中红红的,很是心疼,“瞧瞧,皮都快被你掐破了去,你怎么忍心下手,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个轻重。”
赖嬷嬷看花姨娘责备自己,连忙转移注意脱身,说道:“我看都是牛乳惹的祸,五天拉了三回,别说是小姐,就是个壮汉也拉得虚脱了,别喝了罢……”
张容华说道:“不可,这是老祖宗给的,长辈赐,不可辞。”
花姨娘犯了愁,“这可怎么办?牛乳是老祖宗给的,八段锦是老祖宗让学的,都断不了。”
花姨娘的难题很快传到了花家,花大哥和花大嫂都跟着发愁,这样下去,大小姐的身体可怎么办啊!
花家长子花卷经营花家的洋货铺子,每天迎来送来,见识多广,天南海北的客人都见过,他在一旁出主意,说道:
“牛乳这个东西,不止是大小姐,有很多人喝了肚子都不舒服,有些人喝了就没事,这大概是天生的,不过,我认识一些西北那边的客人,他们有种做牛乳的法,。”
“就是先把牛乳煮沸,凉下来,放入一种叫做天山雪莲,类似银耳般的东西,过一晚上,牛乳发酵,就会变得像嫩豆腐一样,因味道是酸的,就叫做酸奶。”
“同样都是牛乳,做成酸奶之后吃了,胀气或者肚子不舒服就会少很多,我吃过这个东西,加入雪花洋糖,或者熬煮的果酱蜜饯之类的,味道还挺好。”
花大哥和花大嫂听了,觉得可以试一试。
次日,花大嫂就和花姨娘说了,“……这都是花卷的主意,出了事,姨娘可别怨我啊。”
这种时候,都怕担责任,所以花大嫂说了实话,若是放在从前,定会说是自己想出来的法子,要邀功请赏,根本不会提花卷二字。
说完,花大嫂把一小包东西给了花姨娘,“这是花卷从西北商人那里搞到的天山雪莲,使用的法子写在里头一个字条上了。”
花姨娘打开纸包,里头有一块类似泡发的桃胶般、但颜色是白色的小东西。
打开字条一瞧,花姨娘只是稍微认识一些字,上面的字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花姨娘怕搞错了做酸奶的方法,伤了大小姐,于是就把天山雪莲和字条都带到了张容华那里。
花姨娘说道:“这是花卷从西北人那里学的法子,据说一些喝牛乳胀气的人,喝了酸奶后一点事没有,我实在没有其他法子了,这个你要不要试一试?”
张容华看了字条,说道:“还挺有趣的,我亲自来做。”
张容华把半罐子牛乳煮开,放凉,用凉白开冲洗天山雪莲,然后把天山雪莲泡在牛乳里,蒙上干净的纱布,放在温暖的房间自然发酵。
次日,揭开盖子,里头的牛乳果然成了豆腐脑般的酸奶,张容华尝了一小口,酸的眉毛像蚯蚓一样扭动,“好酸,把桂花酱拿来。”
张容华用桂花酱拌了酸奶,吃起来酸酸甜甜的,还挺开胃。
按照字条的方法,张容华用温水冲洗天山雪莲,然后把天山雪莲再泡进放凉的牛乳里,蒙上纱布,周而复始。
这法子果然有用,张容华吃了之后,再也不胀气,也不窜稀了,而且吃了酸奶之后胃口大开,连饭都能多吃半碗呢!
张容华说道:“花卷很有心,姨娘该好好赏他。”
看到女儿面色红润,饭量也上来了,花姨娘当然高兴了,她将两匹尺头,一袋金馃子给了花大嫂,说道:
“给花卷的,这孩子不错,见多识广,将来我们花家恐怕还要指望他呢。”
花大嫂听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高兴:花卷是养子,我还有三个亲生儿子呢,难道将来花家家业都要给了花卷?
花卷得了礼物,在赖嬷嬷的引领下,去了花姨娘院里磕头谢礼。
花姨娘见了花卷,很是喜欢,“都长这么大了,听说你会好几国语言,洋货铺子里都是你来操持,现在皇上开了海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们花家的生意定会越做越大……”
花姨娘将花卷一顿夸赞,还留了花卷吃了中饭。
见花卷被花姨娘看重,花大嫂更加嫌花卷了,就连花大哥也有防范之心,夜里洋货铺子关门盘账,花大哥借故要花卷回去休息,不让他碰账本。
花卷见状,本来凉下来的心已经冻死了,他在酒馆喝闷酒,到了打烊,店家要关门,“走吧走吧,待会要宵禁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要是看到咱们店这里还有灯火,等是要来查的。”
花卷拿着剩下来的半坛子酒,走出店面,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几乎一出门就白了头。
路人都在往家里赶,花卷有家,却不想回家,家里人都不喜欢他——以前还有花椒妹妹为他说话,现在花椒进了颐园,据说最近还得了老祖宗的宠爱,青云直上,花卷仅有的一点牵挂都没有了。
就在花卷踌躇着是不是干脆去旁边的似家客栈凑合过夜时,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下,坐在车辕子上赶车的人说道:“这不是花卷吗?喝多了?来,我送你回去。”
花卷回头一瞧,正是鹅姐夫。
【作者有话说】
张荣华就是有点乳糖不耐受,用发酵菌改成酸奶就好了。舟有个朋友,喝牛奶放屁,喝酸奶屁事没有。
给大家捋一捋张家东西两府的婚史,免得看混了。东西两府的原配全死了,目前都是继室。
东府寿宁侯府:原配王夫人,嘉善大长公主的女儿。继室周夫人,出身庆云侯府(周太皇太后娘家)
西府建昌侯府:原配孙夫人,会昌侯府的孙女(孙太后娘家)。继室崔夫人,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
第40章 第四十回:厚道人开解苦命人,聪明人猜中新媳妇
第四十回:厚道人开解苦命人,聪明人猜中新媳妇
鹅姐夫是个厚道人,花卷心下一暖,说道:“多谢,只是我现在不想回家。”
一看花卷说话喷着酒气,手里还有个酒缸,又说不想回去,鹅姐夫一猜就晓得大概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弯腰,对着花卷伸出右手,说道:
“来,上车,先进去暖和一下。里头有暖炉,我刚刚送了来寿家的回家,车上热乎着呢。”
寒冬腊月,时而有醉汉醉倒在街头小巷,在睡梦中活活冻死,第二天冻得像根冰棍似的,鹅姐夫担心花卷出事。
花卷上了马车,里头果然暖和,说道:“鹅姐夫,你就把我随便放到一家客栈就行了。”
鹅姐夫说道:“这年底小偷强贼都要过年的,到处摸钱,客栈里也不太平,你这种喝多了、穿戴又体面的年轻公子,正是他们最喜欢的肥羊。”
“你跟我回家。我的秋胡戏常年住在二门里,我儿子吉祥这几天都在东门该班,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就睡我儿子的床。”
花卷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就是个打杂的。”
鹅姐夫一扬马鞭,说道:“不管是公子还是打杂,都要睡觉不是?走,咱们家去。”
到了四泉巷,鹅姐夫搬出一个铜锅,把外头冻硬的羊肉切了片,撕了几片白菜叶子,和花卷一起涮肉涮白菜,把剩下的半缸子酒都喝了。
酒能催的人敞开心扉,花卷把自己今天,还有这些天受的委屈全都说出来了。
花卷的脸喝的红红的,“爹娘待我这些年,吃好喝好,还上过几年学,我若翻了脸,岂不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不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今晚不回去,明天也是要回去的,可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那不是家。”
鹅姐夫是看大门的,看惯了人情世故,说道:“花家这样对你,无非是如今家大业大,嫌了你占据老大的位置,论理,老大继承家业,花家有三个儿子呢,都是三少爷的书童,如今都还没混出个名堂来,他们要为三个儿子盘算。”
花卷摇头道:“我不要花家一文钱,都给花椒妹妹和三个弟弟也无妨,我可以赚钱养活我自己。”
鹅姐夫说道:“既然这样,你就还宗吧,你自由了,花家也能放心偌大的家业给三个亲生儿子。”
花卷依然摇头,“我父母不会同意的,当年他们成亲三年生不出孩子,请了咱们家庙怀恩观张道士算命,张道士说他们缺亲情缘,要先行善积德,去弃婴堂抱养一个,他们抱养了我,接连生了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倘若我离开花家,这亲情缘不就断了吗?”
“正因如此,我父母现在捏着鼻子也得认我这个长子,他们不会放我走的。”
鹅姐夫拍了拍花卷的肩膀,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什么亲情缘这是话是怀恩观张道士说的,那就让张道士改口,说你的生辰八字和花家犯克,正因你在,夺了三个弟弟的气运,你得离开花家,三个弟弟才能有大出息。”
花卷还从未想过这些,说道:“张道士肯改口吗?我爹娘肯相信?”
鹅姐夫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张道士得了好处,几句话的事为什么不干?再说这些年过去了,估摸张道士连当年自己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花家夫妻当年听了张道士的话,才得了后来四个孩子,现在改口说犯克,张道士说的话,他们当然能听进去,恨不得马上把你赶出门。”
花卷听了,就像即将窒息的人重新开始呼吸,连忙站起来,给鹅姐夫行礼,“我这一生,都仰仗鹅叔您了。我有些积蓄,大概二三百两,情愿都拿出来,送给张道士,权当给自己赎身。”
鹅姐夫说道:“你这个实心孩子,别一下子把自己的底都抖搂出来,我帮你牵线,这到了年底,张道士会领着子弟到处往各个府里送年符,你就这样,先拿出五十两……”
鹅毛大雪的夜里,花卷和鹅姐夫密谋如何得自由。
次日,正是腊月初八,腊八节。皇帝会给大臣们赐腊八粥。
张家是皇帝的舅舅家,自然得到了赐粥。
按照规矩,御赐腊八粥摆在东府张家祠堂里,先供给祖宗。
供了一天,到了晚上,东府就把御赐腊八粥送到了颐园老祖宗这里,就在松鹤堂开了家宴,东西两府主子们齐聚在这里,一起喝腊八粥。
腊八粥在祠堂里供了一整天,已经冻成冰碴子了,在锅里隔水蒸热,刚好一人一碗。
御赐的粥也是粥,味道也就那样,吃的是这份恩典和荣耀,老祖宗带着儿孙们吃粥,承恩阁里头,如意和蝉妈妈也在喝腊八粥。
喝了粥,两人开始剥紫皮大蒜,面前有个酱菜坛子,坛子里有配好的醋和糖,要腌制腊八蒜。
这是普通人家必备的开胃小菜,平时吃饺子或者吃面的时候捞出几颗绿绿的蒜瓣,更添风味,因一般在腊八这天腌制,所以叫做腊八蒜。
如意一边扒蒜皮,一边把吉祥查到的石家家奴被卖到会昌侯府田庄的线索细细和蝉妈妈说了,“……等吉祥当完这五天的班,就去顺藤摸瓜的查。”
蝉妈妈说道:“不着急,都等了四十六年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这跑腿的钱还是要给的,那一匹兰州羊绒布我拿出去换了钱,这是五两银子。”
蝉妈妈塞给如意一个荷包,“收着吧,在外头打听事情,车马费、请人喝茶,吃饭吃酒都是要花钱的,吉祥五天才一休,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本该休息的时候却替我打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我应该谢他,这是我的谢礼。”
相处这些日子,如意晓得蝉妈妈性格,就把银子替吉祥收下了。
次日,如意踏雪去大厨房吃早饭,她一进去,就感觉今天的气氛和往日不同,每个人脸上都是笑脸,还都三三两两的围成一桌一桌的,兴奋的讨论着什么,饭堂里哄哄全是人声,就像误入了蜜蜂窝,每个人都在说话,就听不清人在说什么。
红霞和胭脂已经在饭堂里坐着等着她了,她们抢了个好位置,靠近炉子的地方,最暖和了,饭菜凉的慢,吃到最后一口还是热的。
红霞招手,大声道:“这里!在这里!”
如意用一个红漆盘子,端着自己的份例,在桌子和人群之间左挪右闪的,好容易挤到红霞胭脂那一桌。
如今如意升了二等丫鬟,饭食份例也提了,按照二等的来,每餐饭都有两个荤菜——以前三等的时候,只有一个荤菜。
比如今天的早饭,如意的份例菜是一碗皮蛋瘦肉粥,一个肉包子,一个花卷馒头,一叠香油拌的疙瘩头小咸菜,和一个水煮鸡蛋。
红霞和胭脂其他菜都是一样的,但粥是没有肉的小米粥。
如意把份例菜摆在桌子上,问:“谁要皮蛋瘦肉粥?”
红霞说道:“分我半碗——我只要皮蛋,不要肉。我的小米粥还没动,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如意就拨了半碗皮蛋瘦肉粥给红霞,还用筷子把粥里头的皮蛋全给了她,“以前也没见你怎么喜欢吃皮蛋啊,今天是怎么了?”
红霞用手拔开下嘴唇,“上火了,嘴巴长了个疔,吃皮蛋降火。”
胭脂捂嘴笑道:“昨儿个晚上,她表弟赵铁柱送了一些腌好的羊肉串,等上夜的女人走了,我们在梅园烤羊肉串,她一个人就吃了十串,能不上火嘛,一晚上就长了个疔!”
如意笑道:“昨天的腊八粥甜的很,又吃了羊肉这种发物,可不就长疔了嘛。我那里有干菊花,泡水喝最是降火,回头我给你送过去。”
“多谢了。”红霞埋头吃皮蛋。
她和胭脂一起来的,因嘴巴疼,吃的慢,胭脂此时已经吃完了,正空出了嘴,饭桌上就她一个人说话。
“我今天一大早和红霞一起往松鹤堂送梅花枝,如今梅园除了绿萼梅,朱砂梅花和桃红宫粉梅花都开了,一片红云似的,可漂亮了。松鹤堂的芙蓉姐姐给了我们打赏,拿出一个钱匣子来,要我们两个抓,抓到多少就是多少,我和胭脂把双手张开,都捧出了一大把钱呢!”
说完,胭脂就把两个布袋子拿出来,在手里摇的哐当响,“我们每个人都抓了快上百的钱。”
在胭脂说话的时候,如意吃完了一个肉包子,喝了一口小米粥咽下去,肚子有了食物,不再饿了,如意就不紧不慢的拿起水煮鸡蛋在桌面滚了滚,把鸡蛋壳滚碎,慢慢的剥鸡蛋皮,说道:
“正好,你们管着梅园,天天去松鹤堂送梅枝,天天都有打赏,加起来的打赏比月钱还高好几倍。”
胭脂说道:“梅园又不止我们两个,我们不能霸着天天送,也要轮到别人几天,大家都有的赚才好。不过,今天凑巧,昨天腊八节,皇上除了赐腊八粥,还赐好多新钱,钱匣子里都是新钱,没有异味,全是铜钱的香气。”
听到钱,如意来了兴趣,“打开让我瞧瞧。”
胭脂就打开了布袋,全是棕绿色的新钱,干干净净的,如意拿出一枚,上面写着“弘治通宝”。
这是弘治十六年,也就是五年前铸造的新钱。
大明为了推行纸张印刷的宝钞,从宣德九年到弘治十六年,整整六十八年,朝廷官方都没有铸造过新钱,流通的都是以前的旧钱和民间私铸的钱,后来朝廷滥发宝钞,宝钞贬值,没了信用,印着十贯面值的宝钞换不到一个鸡蛋,成了擦屁股纸,所以,朝廷不得已,下令铸造新钱。
以前的宝钞厂成了草纸厂,真的成了擦屁股纸了。
所以,虽然是五年前铸的钱,但已经是最新的钱了。
如意把脑袋埋进布袋里,使劲吸了吸,“钱的味道真好闻啊!都说铜臭铜臭的,我觉得是香的。”
胭脂见如意喜欢,就抓了一把给她,“拿去玩吧。”
如意只拿了两枚,“这就够了,放在我的钱袋里招财用。”
如意已经把鸡蛋皮都剥了,整颗鸡蛋放在皮蛋瘦肉粥里,用小勺碾碎了再吃。
此时红霞已经把皮蛋吃完,平日她话最多,这会子嘴巴疼也憋不住,说道:“今天有两件大喜事,你知道不?”
如意喝着自制的皮蛋瘦肉鸡蛋粥,说道:“看饭堂一片欢腾,就知道有好事发生,但乱哄哄,我听不清是什么,你说说看。”
红霞说道:“我们东府大少爷的婚事定下来了!昨儿松鹤堂腊八节家宴上宣布的,你猜是谁家的女儿?”
如意笑道:“我一个丫鬟,那里晓得主子们的事情,猜不到,胭脂,你告诉我呀。”
胭脂正要张口,红霞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说道:
“你最聪明了,脑子活泛,你动脑子想一想,我看你猜不猜的出来。”
如意一遍吃着肉包子,一边想: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外戚一般和外戚联姻,或者和公主下嫁的家族联姻。
咱们张家不就一直是这样么,东府先侯夫人王氏,嘉善大长公主的女儿,现侯夫人周氏,庆云伯府的姑娘,周太皇太后的娘家。
西府先侯夫人孙氏,是会昌侯府的孙女,孙太后的娘家;现侯夫人崔氏,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
东府大少爷是长房长孙,要继承张家主支爵位、族产和祠堂的,将来的大少奶奶是宗妇,出身不是公主的女儿,就是太后或者皇后的娘家外戚。
先帝独宠咱们家张太后,后宫无妃,只有正德皇帝一个儿子,一个公主都没有,更无从谈起公主的女儿,所以不可能和公主家结亲。
那么,就剩下太后和皇后。
太后本来就是咱们张家的,那么,就剩下皇后的娘家……
我知道是谁了!
如意一拍桌面,“是夏皇后的娘家,庆阳伯府的小姐!”
当今正德皇帝的皇后姓夏,正德帝登基后,封了岳父夏儒为庆阳伯。夏皇后是庆阳伯的大女儿。
红霞和胭脂齐齐拍手道:“如意好聪明啊!被你猜中了!”
红霞笑道:“是庆阳伯的三小姐,夏皇后的三妹,后天咱们张家就要去庆阳伯府纳彩,过年之前就能把婚期定下来呢。可算是把咱们大少奶奶盼来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如意又开始吃花卷,说道:“真好,结亲的时候咱们又有打赏了。”
红霞戳了戳如意的额头,“你真是钻钱眼里去了,一心想着打赏,还有件喜事,你想不想知道?”
怎么说话跟帚儿似的吊人胃口……如意咬了一口花卷,“我不想,我就不问,看你憋着难受我就舒服了。”
红霞笑着就要拧如意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胭脂轻轻把她的手拍开了,“吃饭的时候别逗她笑,小心呛着了——如意,三位小姐要搬进颐园来住了。”
“什么!”如意听了,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嘴里的花卷都不香了,“都搬进来住?那个小姐搬到承恩阁?我的活已经够多了,不想再伺候小姐啊!”
看房子、给王嬷嬷搭把手,每个月算账发月钱,如果再加上伺候小姐,那就是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了!
不知道现在不干了,离了这园子来不来得及?
红霞听了直笑,说道:“你的承恩阁又高又冷清,广寒宫似的,爬上去腿都疼,那个小姐愿意住到承恩阁啊?东府大小姐和二小姐要搬到梅园里住,你们西府三小姐喜欢湖边的听鹈馆。”
自打那次松鹤堂服侍的人跟着老祖宗去了一次承恩阁,腿都爬酸了,第二天都说腿疼,从此承恩阁就有了广寒宫的外号,又高又冷又远。
“哦!”如意松了一口气,不住承恩阁就行了,她拂了拂胸膛,继续喝粥,喝了两口,问道:“不对啊,三小姐都能单独住一个大院,怎么大小姐和二小姐要住一起?”
红霞是东府的丫鬟,说道:“我们大小姐和二小姐打小就亲热,姐妹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关系一直很好,梅园很大,足够两个小姐一起住,再说了——”
红霞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大少爷娶了大少奶奶之后,肯定要把大小姐亲事定下来,大小姐住在梅园顶多一两年就要出嫁了,两姐妹不得抓住机会多相处相处啊。”
是这么个道理。如意说道:“以后你们两个除了伺候梅花和仙鹤,还要伺候两位小姐,多了个活计。”
胭脂说道:“打赏也会变多,挺好的,反正平日闲着的时候多。”
红霞点头道:“你们两个是西府的,不晓得我们大小姐多有钱,出手可阔绰了,有一次,我只是把她的手炉换了新炭,她顺手就把一个银镯子赏我了。”
胭脂听了,更加心生向往。
如意听了,心里想更深远一些:红霞的姨爹是二管家来禄,手里有钱,所以大小姐打赏她就要多花一些”血本“,要不然,寻常的打赏,红霞也看不上啊。
比起东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如意更加关心自家西府的大小姐张容华,毕竟和花椒有关系嘛,她把香油拌的疙瘩头丝塞进花卷里吃完,问道:
“三小姐住听鹈馆,这个名字好奇怪啊,水边的房子一般叫什么听涛,听风的,听鹈是什么意思?我就想到了我经常爬上爬下的梯子,什么梯子还能听?”
红霞笑的捶桌,“什么乱七八糟的,听鹈馆,就是辟鹈(念屁梯)鸟,长寿湖里最常见的一种水鸟,胖的像鸭子似的,冬天的时候飞到南方,暖和了才飞回来。”
如意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叫听鹈馆,前面那个字不好听,所以只留后面的鹈字,要不然,就成了听屁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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