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回:侯门女出家皇姑寺,引祸水招来哈巴狗
第一百五十一回:侯门女出家皇姑寺, 引祸水招来哈巴狗
张容华的头发至少蓄三年才能勉强梳成髻,何况,张容华心意已决, 不可回转。再逼下去,恐怕碎瓷片割断的就不仅仅是头发了。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孩子, 崔夫人于心不忍,她命人把地上的青丝收在一处,放在匣子里,去了颐园松鹤堂找老祖宗。
张容华身为女儿, 第一次反抗嫡母;崔夫人作为儿媳妇, 也是第一次驳回了老祖宗的意思。
崔夫人捧着小匣子,跪在地上, 还没有开口,就先哭起来,“老祖宗, 都是我的错,身为嫡母,我没有把女儿教好, 容华她……不肯改嫁, 她——”
崔夫人打开小匣子,“她打碎了茶杯, 生生把一头青丝都割断!说已经看破红尘,要出家!”
老祖宗看到匣子里的长发,双手剧烈颤抖, 手里的拐杖落了地, “三丫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不可损之,她割了头发,糊涂啊!”
崔夫人呜呜哭道:“女不教,母之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老祖宗若要责罚,就罚我吧!千万不要再逼三丫头了,她决心出家,斩断红尘,已经不知惜命了,今天割的是长发,明天割的不知何处。到时候,我这个当娘的即使把这条命也赔出去,也不能弥补我的过错啊!”
张容华若死了,外头不会责怪父亲兄弟,一般只会指责嫡母逼死庶女。
纵使崔夫人贵为永康大长公主之女,倘若寡妇庶女在娘家死的不明不白,她也会被外界指责。
崔夫人家世好,治家有道,是京城贵妇典范,老祖宗无法责怪崔夫人,何况张容华若真的寻死了,事情更加不好收场。
万般无奈之下,老祖宗青筋毕露、遍布老人斑的手挥了挥,“这孩子在颐园陪伴我最久了,一直懂事乖顺。我以为改嫁魏国公是一门好亲事,她一个寡妇能够嫁给年轻的公爵,这样的好亲事打灯笼都难找。她却以为我在推她入火坑,宁可割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愿意改嫁,这孩子伤透了我的心。”
“我是她的亲祖母,总不能见她去寻死。我们张家和皇姑寺关系好,你去给三丫头安排吧,那个地方是当姑子最体面的去处。”
皇姑寺,其实叫做顺天保明寺。因其开山祖师吕尼救过明英宗朱祁镇,所以英宗复辟之后,御笔亲提了“敕造顺天保明寺”的牌匾,保明寺,意思是保护大明江山的寺庙。
除此之外,还封吕尼为御妹皇姑,所以大家都习惯称之为皇姑寺,本名保明寺倒是很少有人提起。
皇姑寺所信仰的是其独创的西大乘教,这个教派信奉的是一位女神,碧霞元君,也就是俗称的泰山娘娘。
所谓南妈祖,北碧霞,碧霞元君是北方最广为人知的女神,就像南方的妈祖一样。
是皇家寺庙,地方清净,守卫森严,庙里都是尼姑,且信奉的是女神碧霞元君,京城贵族女性有立志出家的,一般会选择皇姑寺。
看到张容华割发之后,丫鬟朱砂也哭着用剪刀把一头青丝剪断,发誓跟随张容华出家,永远侍奉在身边!
崔夫人被朱砂忠诚打动,同意了。
临剃发出家前夜,崔夫人将张容华的嫁妆全部兑换成银票或者现银,交给张容华。
张容华推脱不要,崔夫人坚持要给,僵持不下,崔夫人干脆把如意和花椒都叫来,说道:“你们两个平日和三小姐关系好,或许你们的话她能听进去。”
如意一看崔夫人手里的清单,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万两银子之巨!这才晓得西府多么有钱!
如意喜欢钱,她也深知钱是多么有用的东西,就说道:“三小姐,你应该拿着这些钱。一来,你的嫁妆不仅仅是侯府的产业,也有你生母花姨娘给杨数做出海生意本钱赚的钱,花姨娘的一片心意,你不好舍弃的,况且崔夫人那么骄傲的人,她不会克扣这些钱,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花姨娘是张容华最后的羁绊,若花姨娘还活着,张容华为了生母,说不定就认命了,改嫁魏国公。花姨娘一死,张容华再无牵挂,所以胆敢断发抗婚。
如意继续劝道:“二来,虽说你是出家,斩断红尘,但是钱这个东西,无论在红尘还是出家都很有用的。你手上有钱,一部分捐给皇姑寺,你和朱砂在里头会过的很好——朱砂剪发陪你出家,你肯定舍不得她在里头陪你吃苦是不是?”
“另一部分拿去做善事,哪怕是荒年买粮食施舍粥米,这也是你行善积德。修行嘛,念经是修行,做善事也是修行。你越有钱,能做的善事就越多。”
“尤其是遇到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你有钱,出手帮一把,就能改变一个女人的一生。你没钱,只能陪她一起哭命苦。”
花椒也劝道:“如意的话,话糙理不糙,这天下并没有什么净土、什么世外桃源。就像咱们颐园,我和如意进园子之前,把这里想的像天堂似的。只要来过的都赞是仙境,是世外桃源,其实里头是什么样,咱们心里最清楚了……”
如意和花椒你一言,我一语,劝动了张容华,带着她的嫁妆银子出家。
且说张容华和朱砂去了皇姑寺剃度出家,正值皇姑寺要推行西大乘教的影响,在编写《灵应泰山娘娘宝卷》,民间识字的毕竟是少数,若要广为推行,就得用简浅易懂的画来解释宝卷的内容,张容华能写善画,很快加入其中。
起初张容华只为抗婚求个庇护之地,到后来居然动了真心,一心侍奉碧霞元君,在泰山解救了无数被迫给人生儿子的泰山姑娘,做了一辈子善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咱们暂且按下不表,且说二月底的时候,张容华和朱砂在皇姑寺剃度出家,没过几天,如意就收到了王延林八百里加急的来信,上面写王延林亲自去了一趟南京魏国公府,见到了红霞,准确的说,应该是童姨娘!
王延林把如意的信递给红霞看,说道:“你一直没有回信,魏国公夫人又去世了,如意和胭脂都很担心你。如意还说,胭脂和你的表弟赵铁柱定了婚,婚期定在三月初八。”
闻言,红霞当场又是笑又是哭的,笑着说:“恭喜胭脂,我好高兴胭脂成为我的表弟媳。赵铁柱听话又争气,是东府最有出息的小厮,爱护她,给她挣诰命,两人以后一定和和美美,不像我——”
红霞转笑为哭说道:“我当了姨娘,这辈子就靠拼肚子了,我也不想,可我没得选择。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怀孕生孩子之痛。我怕的就是,我和胭脂如意她们走岔了路,将来渐行渐远,连过去的美好也要离开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们两个解释,我也不想把我的痛苦通过信件传递给她们,可我也不舍得和她们从此就生分了。我好矛盾,就一直拖着不回信。”
其实王延林以前和哥哥王延喆一起远赴京城,参加张家大小姐张德华的婚礼,在张德华出嫁前夜,大家一起玩牙牌令时,就对活泼可爱、伶牙俐齿的红霞有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如意当令官,张德华连续两张牙牌都是和牌,红霞心直口快,抢先帮张德华对出“夫唱妇随真和合”和“三年抱俩笑呵呵”的酒令。
原本出嫁前夜沉闷哀伤的送别酒场面,经过红霞这么笑笑闹闹的,一下子就把气氛换成了欢乐的场面,最后大家宾主尽欢,兴尽而归,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尤其是席面上的各个千金小姐在出嫁之后,面对生活的琐碎和一地鸡毛,这个夜晚就更难得了,是所有人美好的回忆。
现在,王延林看着活泼的红霞似乎也要被这个百年国公府吸干了生机和快乐,很是难受,她和红霞并不熟悉,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红霞,就静静的听红霞倾诉,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要红霞换下泪透的帕子。
等红霞哭声渐渐停下来,王延林说道:“我在南京也有房子铺子和田地,以后我常来南京住着,和你来往起来。你放心,我这个人并非那种眼里只有身份门第的势利之辈,我愿意交往的人,别人背后怎么议论我是不在乎的,否则我不会和如意通信那么久。”
红霞止了泪,提笔写下一封给胭脂和如意的信,交给了王延林,“事已至此,我不能再隐瞒,也不能再逃避了,免得如意和胭脂担心。路我已经选好了,就会竭尽全力走到底,我童红霞不会轻易认输。”
从南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除了王延林给如意的信、红霞给如意胭脂的信,还有红霞送给胭脂和赵铁柱的贺礼。
这些东西,如意都要如意娘送到枫园胭脂那里。
胭脂看了信,眼睛又哭肿了,写了给红霞的回信,安慰她无论走选择那条路,她们都是永远的朋友、永远的后盾。
三月初八,赵铁柱嫁入枫园,和胭脂结为夫妻,去礼部为胭脂请封了六品安人的诰命。
春去夏来,秋去冬回,眨眼又是一年,到了正德十四年,通州港的运河解冻,桃红又是一年春。
鹅姐数着日子,今年鹅姐夫和杨数应该能回来了,就跟通州宝源店塌房的曹鼎夫妻打了个招呼,只要看到鹅姐夫等人到了港口,就立刻派人骑着快马来京城报信。
颐园,如意收到了王延林的信,信中有个好消息,红霞有孕了,且身体健康,胎儿过了四个月,红霞怀像和胃口都很好,已经不吐了。红霞抢先在郑姨娘之前怀孕,离她的目标近了一步。王延林经常去魏国公府看望红霞。
棉花胡同的山东菜馆里,钱帚儿也在写信,不过,她是模仿了东府侯爷的笔迹写的,写给远在江西的宁王,无非是说皇上至今无子嗣,侯爷最欣赏宁王,只要有机会见到姐姐张太后,就一直在张太后面前说宁王好话云云。
写完之后,钱帚儿去了卧室,东府侯爷已经被她灌醉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钱帚儿熟练从东府侯爷身上摸出了他的印章,按在印泥上,盖在信纸的末尾。
大功告成,这封伪造的东府侯爷书信让钱帚儿又得到了五百两金子!
宁王的幕僚拿了信,不肯走,跟钱帚儿说道:“单是侯爷的信还不够,听说张太后最听她母亲张家老祖宗的话。夫人要是能够说动张家老祖宗在张太后面前给宁王说话,让太后娘娘着手从宗室里挑选皇室血脉过继子嗣,宁王愿意出十万两银子。”
“这个嘛……难。”钱帚儿说道:“不是侯爷不想挣这个钱,实则我们侯爷在老祖宗那里说不上话,你既然能够打听到我这里,应该早就摸清了我们侯爷在家里是怎么回事。老祖宗偏心眼,喜欢小儿子,不喜欢大儿子。喜欢小儿媳妇,不喜欢大儿媳妇。”
“就是大过年的,我们侯爷给老祖宗磕头拜年,也是隔着帘子,轻易见不得面。我看将来啊,老祖宗手里的好东西都归了西府,我们侯爷什么都捞不着。”
听到钱帚儿诉苦,宁王幕僚笑道:“虽说老祖宗偏心,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西府侯爷那边,看大门的守的紧,连我们求见的请帖都送不进去。还是东府侯爷平易近人,把我们当个人看。当母亲多有偏心小儿子的,但毕竟是亲生的,只要侯爷做个听话服软孝子的样子,老祖宗那有不喜欢的。”
钱帚儿哈哈笑道:“说的也是,毕竟是亲生母子,只是我们家侯爷性格倔强,不肯做低伏小。”
宁王幕僚说道:“只要夫人的枕头风吹的猛,侯爷定会回心转意。十万两银子的酬劳我们先付一半,只要夫人肯答应帮忙,钱不是问题。”
钱帚儿做出一副贪财势利的样子,听到先给一半银子,立刻转变了态度,“我想一想,怎么说动侯爷……或许见到了那五万两银子,我就想出法子来了。”
宁王幕僚一听,赶紧去筹钱,第三天就把五万两银子送到了山东菜馆钱帚儿手里。
钱帚儿清点了数目,说道:“近年来,宁王殿下送给我们侯爷的礼物差不多有十五万两的数目,宁王应该不会把宝都押在我们侯爷这里吧,也在给京城其他达官贵人们送钱是不是?冒昧问一句,宁王殿下从那里搞来这么多钱?”
宁王幕僚笑道:“这个就不劳烦夫人操心了,江西物产丰富,有水路长江,还有像大海一样广阔的湖泊。剩下那五万两我们绝不赖账。”
钱帚儿心想,宁王巨额钱财来路不明,肯定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不义之财,这些不义之财我以侯爷的名义收下来,将来必定会给张家惹来大祸。
可是侯爷这个出了名的废物影响必定有限,据说他当年在宫里调戏宫女都没事,万一这回又让他逃脱了罪责……张家老祖宗的话一言九鼎,她的信更有价值,所以宁王出价是平时的十倍。
当年钱帚儿通过五戒那里得知如意是老祖宗的笔替,可是,如意把悬赏榜文抄录了好几百张,手都抄酸了,字迹当不如代替老祖宗写信的时候漂亮工整,只是稍微好看一点的小楷而已,跟她平心静气代替老祖宗写信的字迹比起来,就是李鬼和李逵的区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可是,钱帚儿也从东府侯爷这里得知,老祖宗自从一次中风之后,头和手脚就不知觉的颤抖,连筷子都拿不稳了,只能用勺。
一个老年病人的字迹当然不如以前好看,也是实属正常。可是,即使字迹能够蒙混过关,关键的印章,钱帚儿连门都摸不到!
她可以把侯爷灌醉,偷摸摸拿出侯爷的印章盖在信上,足可以假乱真,但是老祖宗的印章她去那弄?
曾经,钱帚儿向如意提议,要如意当她的眼睛和耳朵,被如意严词拒绝了。
颐园松鹤堂平日有王嬷嬷、芙蓉、来寿家的这三个厉害人物管着,水泼不进,就像一个刺猬,无从下口。
钱帚儿的枕头风吹到东府侯爷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她无法把手伸到颐园去。
但钱帚儿一定要把张家绑到宁王这艘船上去。
怎么办呢?钱帚儿想到一个人,东府三少爷张宗翔。
这个不受重视的东府庶子这些年就像她和侯爷养的一条哈巴狗儿,只要平日把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丢给他,他就非常听话,摇尾乞钱。
这些年张宗翔也娶妻了,妻子是勋贵出身,家里世袭千户,是个庶出,两人算是门当户对,不过,张宗翔总觉得妻子的陪嫁太寒碜了——其实正常来说一点都不少,只是张宗翔看两个嫡出哥哥的妻子陪嫁丰厚,张家三千金的陪嫁个个都超过十万之巨,相比而言,张宗翔妻子的陪嫁就显得很寒酸。
将来东府分家了,按照规矩,族产和祖产是不能分的,其余的家产,三个儿子平分,分到张宗翔手里实在有限,所以张宗翔这些年一直在父亲和钱帚儿这里捞钱,为将来分家单过做准备。
总是跟着只会花天酒地的父亲混,本事一点没学到,吃喝嫖赌倒是有学有样的,以前只是个普通贵公子,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现在变得越来越坏了。
都说外甥像舅,此时的张宗翔比当年为了躲债从此消失在京城的血缘上的舅舅白杏,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少奶奶早就死心不管他,随便他在外头浪。
在外头浪就得花钱啊,在钱帚儿这里舔到的钱,一晚上就在赌场或者温柔乡里花光了,越是捞钱,越是没钱。
故,听说钱帚儿要他来说话,张宗翔狗癫似的跑来棉花胡同,“夫人找我什么事情?儿子愿肝脑涂地,为夫人效力!”
钱帚儿笑着朝他扔来一张纸,“接着!”
张宗翔就像狗接骨头似的,接住了那张纸,居然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张宗翔把银票收好,走进过去,给钱帚儿作揖,“多谢夫人,还是夫人最疼儿子了。”
张宗翔一边说,一边乜斜着眼睛看钱帚儿,“夫人的头发乱了,儿子给您拢一拢。”
说完,那双手就要上头,被钱帚儿拿起桌上的算盘给拦住了,“你小子越大也不知尊重,把我当粉头取乐,我告诉你爹去。”
张宗翔笑眯眯的跪下来求饶,“夫人青春年少,好一朵娇艳的海棠花,一朵梨花有心压海棠,却压不住。这海棠花岂不寂寞?儿子愿意给海棠花解闷。”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回:道心碎五戒要破戒,要做恶宗翔终飞翔
第一百五十二回:道心碎五戒要破戒, 要做恶宗翔终飞翔
钱帚儿拿起算盘抬了抬张宗翔的下巴,“若不是老娘要找你办事,早就一算盘把你的嘴打烂, 老娘即使是朵花,也是一朵有毒的花, 毒不死你!还不快掌嘴认错!”
张宗翔打自己嘴巴子,“儿子知错,求夫人原谅儿子。”
哼,狗男人。钱帚儿厌恶这张嘴脸, 恨不得一脚踢开, 但她需要这条狗为她办事,说道:
“我跟你说个正事。你们这些孙辈每月初一十五都去松鹤堂给老祖宗请安。我要你找个机会, 去老祖宗的书房,把老祖宗的私章盖个印儿带出来,事成之后, 我再给你一百两。”
钱帚儿家里以前是做古董行的,惯会作假,会临摹、能刻章, 只要看到盖出来的印, 她就拿着萝卜照着刻,多刻几遍, 能刻到七分相似。
张宗翔问道:“夫人要印做什么?”
钱帚儿说道:“你再问一个字,就扣你一百两,盖个章而已, 哪来那么多废话。”
张宗翔爱财如命, 连忙答应。
张宗翔走了以后,抹儿进来说道:“五戒道长来了。”
钱帚儿忙对着镜子照着, 她的鬓发果然有些散乱了,就拿起梳子,沾了些刨花水抿了抿,发髻重归光滑了,才说道:“快请。”
五戒已经长成为一个青年道士,风姿优雅,看到他,钱帚儿的眼睛就像被清水洗干净似的,瞬间亮起来了,说道:
“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京城?正好,我手里又有一笔钱,都交给你去外头买房置地,将来你建一个自己的道观,做一番大事业。如此一来,你赚的钱就归你自己,不像现在这样大半都要交给怀恩观。”
五戒定定的看着帚儿说道:“我去外头游历,刚刚回京。帚儿,我在路上想清楚了,我要还俗,不当道士了。”
钱帚儿慌忙说道:“你不当道士还能干什么呢?你这个年龄想要转行是不是太晚了?当道士多有前途啊。”
五戒突然抓住了帚儿的手,“当道士就不能娶你啊,我想清楚了,尘缘未了,道心破碎,哪怕再修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帚儿,我不当道士,你也不当侯爷的外室,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相识已经超过十年,青年男女,互相体谅,互相欣赏,互相扶持,不知不觉生了情愫,表面上是道长和香客的关系,其实已经暧昧很久了。
五戒当年出家并非本意,是他父母把他卖了,给人当替身而已,后来继续当道士,也只为赚钱,但是,赚钱赚到手软之后,就开始空虚,开始想要别的东西,金钱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对香客钱帚儿生了情。
这次游历回来,他想带钱帚儿远走高飞。
钱帚儿慌忙把五戒的手甩开,“你就是不当道士,也不能娶我啊。我是侯爷的女人,是个爱慕虚荣和钱财的坏女人,背后有多少人戳我的脊梁骨,骂我下贱,是个贱女人。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怎么会跟你走,做梦!”
五戒牢牢握着钱帚儿的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哪怕你真是个坏女人,我也喜欢你,想和你度过一生。你喜不喜欢我,你自己最清楚,何必自己骗自己呢?”
“我不是傻子,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这十年来,我亲眼看着你作践自己,伺候老头子。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自从你暗地里和宁王幕僚交往,背着侯爷收受宁王的贿赂,我就看的很清楚了,你绝对不是为了虚荣和钱财。”
“你不可能一直幸运,这样很危险的,我在外地游历,听过很多传闻,当今皇上没有子嗣,各大藩王蠢蠢欲动,那年宁夏王不就是反了吗?如今皇上都快三十岁了,藩王们都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皇上,尤其是江西的宁王,宁王到处找人游说,想要把儿子变成皇储,可是皇上从未开口要过继藩王们的儿子,宁王这样做是大逆不道啊,将来必成祸患。”
五戒说的这些,钱帚儿当然知道,甚至,她就是为了“大逆不道”才伪造东府侯爷的信件,给宁王写信,她就是要把宁王这个不安分在江西当王爷的祸水引到张家!
钱帚儿不肯承认,也不想把五戒拖进来这趟浑水——若是别人,她是不在乎殃及无辜的,可是五戒不一样……她到底是在乎他的。
钱帚儿只得硬着心肠拒绝,“管他什么王,我眼里只有财神爷。我从宁王那里敲够了就收手。钱财我都交给你保管,我刚刚又弄到了五万两银子,你全都拿去,给我还有抹儿弄个平民的户籍,去外地买房置地,到时候东窗事发,我就带着抹儿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京城。”
五戒还要再劝,钱帚儿怒目而视,“怎么?你是不是见到我有钱,就要娶我?要我带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嫁妆,还有抹儿这个漂亮丫鬟嫁给你?你们这种臭男人我见得多了,明明人也要,钱也要,连丫鬟也想沾一沾,还故意做出这种深情的样子。”
“告诉你,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快歇了你想吃姑奶奶软饭的歪心思,你赶紧带着五万银子滚出去!记得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好,新户籍,买房置地,我陪了这个死老头子十年了,以后,我想换个活法。”
钱帚儿这样骂五戒,并没有让五戒退却,五戒心想:如果她真的嫌了我,是不可能把五万两银子交给我的。
五戒确定了钱帚儿是口是心非,就没有继续纠缠,带着银子去了外地给钱帚儿和抹儿铺后路。
五戒心想:即使钱帚儿一辈子都不答应和我在一起,至少,她的未来会离开死老头子,远离皇储旋涡,重新开始生活,这样也是很好的。
只要她不再作践自己,过得好就够了。
于是,五戒刚刚游历回来,又匆匆离开了京城。
后天就是二月初一,张宗翔一大早就和东府的孙辈和重孙辈一起去松鹤堂。
老祖宗还没有起床,一众人就在门外齐齐拜了拜,就散了。
张宗翔走去书房,书房锁着门,而且上了两道锁,根本进不去,张宗翔沿着墙根绕到窗户边,碰运气似的推了推,窗户也是锁死的,纹丝不动。
张宗翔这种像极了东府侯爷的无能之辈,遇到困难就立刻放弃了,根本不会再想其他办法,就去棉花胡同找钱帚儿回话,“夫人,老祖宗的书房是两把铁将军锁着,儿子无能,盖不了章。”
钱帚儿骂道:“你这个废物!连个章都盖不好,看到锁门就放弃了,你就不会想其他办法?偷钥匙,或者贿赂打扫的丫鬟婆子都行啊,随便盖个章而已,又不是偷印章!你若还是搞不到,就提头来见我吧!”
钱帚儿把张宗翔狠狠骂了一顿,张宗翔灰溜溜的走了,临走前,还找钱帚儿要钱,“夫人,能不能再支点银子,我着急用钱。正月几处的赊账还没有还,人家不准我再赊了。”
如今,张宗翔也是步了舅舅白杏的后尘,欠了一屁股债。
钱帚儿说道:“你只要盖个章回来,我就帮你把账清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宗翔就用他仅有的智慧冥思苦想,如何盖章。
就在张宗翔打印章主意的时候,颐园发生了一件大事,长寿湖湖心小岛里豢养的一对白鹿死了。
这是当年建园子的时候,皇上御赐的白鹿,白鹿是祥瑞,代表着长寿。
湖心岛也归紫云轩管,每月白鹿的饲料还有养鹿人的月钱都是从如意手里之支取。
养鹿人首先来紫云轩这里报噩耗,“这对白鹿一公一母,是一对,送到湖心岛的时候就已经三岁了,通常野生的鹿也就五年寿命,人工驯养的最多能活到二十年,咱们家的白鹿活到十三年已经算是长寿的了。””最近这对白鹿不怎么吃食,我就感觉寿数将近,没想到昨晚上,一对白鹿都悄悄的咽气了,早上起来我去棚里才发现,就赶紧摇着小船来报给如意姑娘知道。“
如意说道:“这是御赐的祥瑞,我得跟老祖宗回明白。”
如意去了松鹤堂,老祖宗已经起来了,正在吃早饭,她如今连勺子都拿不稳了,像个小婴儿似的,吃饭得靠别人喂。
老祖宗吃饭,如意不便打扰,就在外头等,芙蓉来问什么事情,如意如实告知祥瑞白鹿昨晚双双死去的消息。
芙蓉叹道:“无论人还是祥瑞,寿数都有限,都要老死。”
老祖宗用过了饭,颤颤巍巍由两个壮实的丫鬟扶着,到了暖阁休息,如意就过去回明此事。
老祖宗说道:“这是御赐之物,后事不能草率,得有始有终,把这对白鹿葬在湖心岛吧,再立一个碑文,说皇恩浩荡,赐给张家一对白鹿,张家永远感激皇恩云云。”
如意应下,着手去办,因是处理御赐祥瑞的后事,老祖宗还要求立碑,如意不敢怠慢,一应事务都是亲手处理。
给养鹿人结了工钱,打发她们出府了;去东府大少奶奶夏氏那里,求夏氏跟大少爷说一声,大少爷文笔好,要他亲自按照老祖宗的意思撰写碑文,再拿到外头找石匠刻碑。
之后,又找八个颐园看门小厮,一起泛舟去了长寿湖湖心岛,拿着铁锹挖坑,天气渐暖,得先把一对白鹿葬在地下,免得放在外头发臭。
深坑是很难挖的,何况要埋下两头鹿的大深坑就更难挖了,因为如果埋的浅,两头鹿腐烂的臭气会散出来,所以必须挖的又深又宽,将两头鹿深埋了才行。
八个小厮一起挖坑,几乎挖了整整一下午,好容易挖出一个大概一人半高的深坑,埋了祥瑞白鹿,开始铲着泥土填回去,填了浅浅的一层土之后,天已经快黑了,没了太阳,春寒料峭的,众人又饿又冷。
如意跟小厮们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继续,各位辛苦了,你们去颐园大厨房点菜,报我的名字的就行,想吃什么随便点,小锅现炒,等月底厨房从我账上支银子。”
小厮们大声欢呼,“多谢如意姐姐!”
如意说道:“丑话说在前头,菜随便点,但是不能喝酒,你们还在当差,小心喝酒误事。”
如意和小厮们驾船从湖心岛回到岸边,因明天如意还要亲自去湖心岛监工,所以这艘船就弯在离承恩阁最近的码头那里,这是一个从十里画廊里延伸出去的石阶码头,山上没有水源,如意经常提着衣篮和棒槌,在这里洗衣服。
如意去颐园大厨房吃了自己的份例菜,回到承恩阁时,已经开始掌灯了。
和以前一样,和她作伴的蝉妈妈早早就把承恩阁的灯笼点亮了,照亮她回去的路。
初春夜晚很冷,如意仗着自己年轻,火力壮,出门没有带手炉,现在冷得直哆嗦,只想快点回去,坐在热炕上泡脚。
到承恩阁还需爬八十一个台阶,如意早就爬习惯了,如履平地般就到了承恩阁,都不带喘息的。
如意正要去后罩房的院子里,冷不防从松林里窜出来一个人,把如意吓一跳,正要叫蝉妈妈,那人嘘声道:“别叫,是我。”
今天是二月初三,月黑风高,如意借着承恩阁挂着的灯笼的微弱的光辉,看出了来者,是东府三少爷张宗翔。
张宗翔为何在承恩阁?这要从他在棉花胡同里那里捞钱碰壁,被钱帚儿骂出来,只有盖上印章,她才给他钱。
张宗翔心想,老祖宗的书房只有三个人可以进,来寿家的,芙蓉姑娘和如意。
来寿家的和芙蓉姑娘他是不敢招惹的,但是如意嘛……张宗翔想起以前中秋节开家宴玩牙牌令,每一次都是如意当令官,她是个非常好的令官,无论别人抽到了什么牌,她开牌的时候都会把牌说的让人很容易对出酒令,不让人陷入对不出的尴尬。
有她在的宴会,气氛都不会差。甚至,我这样不受宠、被轻视、被人踩在脚下的庶子,她都不会像别人那样捧高踩低,故意刁难我。
记得有年中秋节,家宴就设在承恩阁,老祖宗心情好,拿出一对金镶宝石的香盒,差不多值三百两银子,说要大家敞开了喝,谁的酒量好,这香盒就归谁。
轮到我对酒令了,我故意连最简单的人牌都对不出,磕磕巴巴一连说了五个“人”字,如意看懂我的心思,作为令官发话,罚我喝了五杯酒,那晚宴会,是我赢得了香盒——老值钱了!
如意姑娘对我好,我就找她帮忙嘛!
打定了主意,张宗翔买了一根老参,巴巴的去颐园松鹤堂,说是孙儿孝敬老祖宗的。
是芙蓉姑娘接待了他,收了人参,打发一个小丫鬟送他出去,才走到一半,张宗翔就对小丫鬟说道:“天还冷,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不用送。”
小丫鬟也懒得跑腿,就由得他自己出去。
张宗翔没有出园子,偷偷去了承恩阁松林里躲着,等如意当差回去,好跟她说话。
没想到如意今天忙着安葬湖心岛白鹿,天黑透了才回来。
如意说道:“是三少爷啊,这么晚了,老祖宗肯定歇着了,明天再来吧。”
张宗翔说道:“其实我下午就去松鹤堂了,给老祖宗送了一根人参,不过,我其实来找你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个东府三少爷平日里很少在府里,基本跟着东府侯爷和钱帚儿在外头混,据说花天酒地不像话,是最像东府侯爷的少爷。
就这种人,在黑夜的松林里巴巴等我回来,说有事情找我帮忙,肯定不是好事啊!
如意心怀戒心,说道:“少爷是侯府公子,我区区一个丫鬟,如何帮得上少爷?少爷别为难我了,天黑了,又冷,少爷快家去吧。”
张宗翔拦着不准如意走,“你听我说嘛,这事还真你帮忙。你是老祖宗写信的代笔,我需要你去老祖宗的书房,把平日老祖宗书信用的印章拿出来,随便在一张纸上盖上印就行。”
如意听了,严词拒绝:“这可不行,一来,我不能私自动用印章,二来,在一个空白的纸上盖章,谁知道别人之后会在纸上写些什么?就更不行了。”
张宗翔急道:“如意姑娘,你一向对我很照顾,你一定要帮我啊,只要你肯帮忙,事成之后,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给你。”
如意心道:我想脱籍,离开张家,不过,我不需要靠你这个废物。
如意说道:“我在颐园什么都有,不缺什么。三少爷请回吧,莫要再纠缠。”
张宗翔急红了眼,一把抓住如意的肩膀,不让她走,“你们当丫鬟的不都想爬上少爷的床当姨娘吗?我可以成全你,事成之后,我就去老祖宗那里讨了你,开了脸就封你做姨娘,都不用从通房丫鬟做起。”
如意性格泼辣,那里受得了这种这种侮辱,当场一口就啐到了张宗翔脸上,“给你脸你不要脸!是那个上赶着要当你的姨娘!也不拿镜子照照,就你这样的废物点心,给我擦鞋都我嫌脏!”
张宗翔气得七窍生烟,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本在邪路上走的太久,满脑子都是腌臜事,见如意不肯从,顿时起了邪念,说道:
“好啊,你一个低贱的丫鬟居然也瞧不起我!你不过是我们张家养的猫儿狗儿而已,是我们使唤的奴隶,要你给我暖床是抬举你!”
“我就先要了你,再去老祖宗那里领罚就是,家丑不可外扬,为了张家,老祖宗顶多把我打一顿、骂一顿,事后还不得替我遮掩?横竖我至今没有子嗣,以生养为由,顺水推舟,把你给我当了姨娘,你顺从也好,反抗也罢,你一个丫鬟,是改变不了结局的,到头来还是得给我暖床。”
如意听了,顿时浑身冰凉,是的,倘若张宗翔得逞,老祖宗肯定会站在亲孙子这边!不仅不会为她主持公道,还会遮掩张宗翔的恶行,将她像个猫儿狗儿一样,送给张宗翔玩弄。
为了张家,死了二小姐张言华,逼了三小姐张容华出家,连亲孙女都尚且如此,老祖宗如何会对我一个丫鬟心软?
如意顿时陷入绝望,张宗翔想把她拖到松林施暴,还笑道:“你不要乱叫,叫了会引上夜的婆子们过来,她们看见我们在松林里做成了好事,外头的人只会说丫鬟爬床,勾引少爷,你就更说不清楚了。”
不过,早就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张宗翔如何是身体丰壮、每天在承恩阁上上下下八十一个台阶爬山下山的如意的对手?
如意用尽全力,将这个恶心的家伙奋力一推!
张宗翔身后就是八十一个台阶,如意力气大,他的身体向后飞起来了!就像他的名字叫做“翔”一样的飞翔,在空中旋转一周半后,咔嚓一声,脖子砸在台阶上,颈骨折断,当场气绝。
身体咕噜噜顺着台阶滚下,越滚越快,滚到了最后一个台阶势头依然不减,滚过了山下小径,被长寿湖畔的一根柳树下,拦住了去路,这才停下。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回:两代人携手埋恶少,风波起江西点烽火
第一百五十三回:两代人携手埋恶少, 风波起江西点烽火
月黑风高夜,如意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如意。”
是蝉妈妈的声音!
如意回头, 看着蝉妈妈左手打着灯笼,右手拿着一根给承恩阁地坑升火的烧火棍。
蝉妈妈声音颤抖:“我在等你回来, 听到外头有声音,就像吵架似的,我就过来了,我看见……我看见那个畜生想欺负你, 我就拿起烧火棍赶过来……如意啊, 不是你的错。”
没等蝉妈妈出手,如意就把张宗翔给推飞了。
“妈妈!”如意扑过去, 紧紧抱着蝉妈妈,就像在天寒地冻里抱住身边唯一的火光,她杀了人, 此时她的双手双脚都是麻的,一时无法从惊惧中走出来。
蝉妈妈放下烧火棍,轻轻抚着她的脊背, “好孩子, 是你为我找到了父母的下落,也是你把我从阎王殿里拖出来, 劝我不要轻生,好好的活着。这十年来,我和你在承恩阁作伴, 早把你当成亲人,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咱们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担,你看——”
蝉妈妈指着山下远处两个萤火虫般的微光,“那是上夜的女人在值夜,打着灯笼巡视,我们得赶紧想法子把这畜生给埋了。”
站得高,看得远,如意定了定神,果然如此,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惊惧,两人赶紧走下台阶。
从山脚到承恩阁,一共八十一个台阶,如意平时就像一阵风似的下山,唯独今晚觉得这个台阶是无比的漫长,似乎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下了台阶,却找不到尸首!
“人呢?不会没死跑了吧?”如意说道。
蝉妈妈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经历过石家抄家的劫难,一生坎坷,此时慌而不乱,清醒镇定,她抬头看着陡峭的八十一个台阶,说道: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落在这里应该还不会停,定是滚到路对面去了。”
蝉妈妈打着灯笼,去对面找,果然在一根大柳树下找到了双目圆睁的张宗翔,只不过他的颈骨折断了,脖子扭过去半周,脸长在后背上,后脑勺却在胸前,很是诡异。
如意看着远处的灯笼越来越近,连忙把灯笼吹灭,和蝉妈妈一起把尸首拖到了柳树后面去。
过了一会,等上夜的女人经过此地,如意心里也有主意,说道:“今天老祖宗要我把湖心岛的那对白鹿葬了,那个坑是我带着八个小厮去挖的,又大又深,再多埋一个人是不成问题的,我们连夜把他运过去——船就弯在我们洗衣服的码头边上。”
幸亏有了这对白鹿!要不然,她们两个没有铁锹等工具,如何挖坑?抛尸湖中更加不可,说不定天亮就浮起来了。
蝉妈妈点头说道:“好,我老婆子做了半辈子粗活,有些力气,能帮你抬人。”
时间紧迫,两人说做就做,如意见尸首口鼻流血,就赶紧把尸首身上的貂鼠皮袍子脱下来,毛皮朝外,裹住了他的头、双手和上半身,用汗巾扎紧,然后,和蝉妈妈一人拖着一条腿,把尸体往十里画廊码头上拽。
尸体死沉死沉的,幸好如意和蝉妈妈都有一把力气,尤其是如意,她都能把如意娘抱起来,两人齐心协力,拖动了尸体。
貂鼠皮的皮毛顺滑,拖动起来就省力多了,蝉妈妈一边拖动着尸体,一边观察着是否还有上夜的女人巡视。
如意说道:“妈妈放心,自从潘婶子去了东府当大管家娘子,上夜的女人们都归我管,我是给她们排的班,每半个时辰巡一次,夜里巡视主要是为了防火,防火重点在容易起火的林地和宅子,十里画廊这边都是水,她们晚上不会经过这里的,更不会朝着湖水看。”
当差嘛,都是这样,例行公事,绝不多走一步路。上夜的女人拿的又是颐园最少的月钱,这大冷的黑夜,谁会想不开来湖畔边巡视啊。
再说现在府里节省开支,十里画廊的灯只在过年和八月十五的时候点亮,平时是一片漆黑。
两人拖着尸体,很快到了码头,把尸体扔进船上,如意熟练的划起双桨,朝着湖心岛而去。
划船这门技艺,是小时候她和吉祥为了躲水痘瘟疫,去了翠微山国公爷墓地祭屋那边田地里学会的,这东西就像游泳似的,一旦学会就不会忘记。
湖心岛就像一头黑乎乎的、沉睡的野兽,卧在长寿湖的湖心。
船到了湖心岛码头,如意先上岸,从岸边棚子里推出一辆推车来,这是养鹿人平时用来运送粮食柴炭的工具。
两人搬着尸体上岸,用尽力气抬上小推车,一路推着车,到了松林间的深坑处。
这里还摆着八把铁锹,明天小厮们还要过来填坑。
蝉妈妈正要把尸体推下深坑,如意说道:“且慢,搜他的身,看有无钱袋玉佩金七事之类的,这些东西即使尸体化为白骨,也暴露尸身身份。”
两人搜身,找到了这些东西,蝉妈妈说道:“你真是细心,都这时候还想的如此周到。”
如意说道:“我平时喜欢看话本小说消遣,书里都写着,那些青天大老爷们查案,从一堆白骨里头翻检出刻着字的金玉等家伙,就知道白骨的名字。”
蝉妈妈一听,干脆把尸体的衣服鞋袜都剥光了,就连扎头发的网巾都不放过。
张宗翔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也赤条条的离开这个世界。
两人下了一人半高的深坑,用力翻动死去的白鹿,把尸体夹在了白鹿的下面,上去之后,拿着铁锹又盖了一层土,掩盖住痕迹,又拿起灯笼照了照,确认没有纰漏。
两人用貂鼠皮袍子把剩下的衣服鞋袜头巾网巾等包裹起来,装进小车里,推到岸边,把小车放进棚里,上了船。
虽然在黑夜里,如意依然能够辨清楚方向——蝉妈妈每晚都会点亮承恩阁的灯笼,照亮如意回家的路。
五层楼阁,五盏灯笼,在山上就像五颗明亮的星星,即使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如意依然能够看清承恩阁的方向。
如意在划船的时候,蝉妈妈把钱袋的银钱都扔进湖水里了,到了承恩阁码头,上了岸,回到后罩房院子里,两人把一身泥土的衣服鞋子换下来,穿上干净的衣服。
升了一盆火,把所有的衣服鞋袜头巾网巾还有钱袋等等全部烧了。
金七事用火融成一坨,玉佩用石头砸碎。
由于太过兴奋紧张,等两人忙完这些,不知不觉,天蒙蒙亮了。
如意用滚水冲了两碗如意娘抄的油茶,和蝉妈妈一起喝下,胃里暖暖的。
如意想起了母亲,一颗硬下来的心变软了,委屈、愤怒、惊惧等等情绪争先涌上来,如意流泪了,泪水落在碗里头。
此刻,如意好想扑进母亲的怀里,痛痛快快的放肆哭一场啊!
但是她不能,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如意洗了脸,说道:“我怕台阶和路上有血迹,现在天亮了,我再去看看。洒扫的吃了早饭才开始扫地,现在检查还来得及。”
蝉妈妈提上一个水桶,“我跟你一起。”
山上没有水源,但是承恩阁这个五层木楼为了防火,楼阁有几个大水缸,里头注满了清水,由洒扫上的定期推着水车补充,十年前,前钱帚儿在承恩阁偷画放火的时候,就是如意用烧火钳砸破了水缸灭火,没想到十年后,水缸又起了作用。
蝉妈妈从水缸里舀了一桶水,跟着如意沿着石阶检查,还真的发现了几处血迹,都用清水冲干净了。
如意还找到了半片指甲,一个碎裂的玉扳指,一条汗巾子——这东西不知道是别人丢的,还是张宗翔在飞翔的时候掉的,反正都要烧掉,以绝后患。
在十里画廊那个地方还找到了两块貂鼠皮脱落的毛发——肯定是在拖行的时候挂掉的。
从八十一个台阶到码头,两人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直到洒扫的要来了,这才回承恩阁。
上午的时候,如意带着八个小厮回到湖心岛,继续当监工,亲眼看着小厮们一锹锹把土回填大深坑。
坑太大了,等所有挖出来的土回填进去,已经快中午,艳阳高照,春风拂面,正是播种的季节,如意在土上撒了一把草种子。
一场春雨过后,种子发芽,长出了青青小草。
二月十五,东府大少爷亲自撰写的碑文,刻的石碑也好了,这是老祖宗交代的事情,如意当然要过来当监工,看着小厮们把石碑立在林中。
大少爷张宗说和大少奶奶夏氏也在,夏氏感叹道:“这湖心岛少了一对白鹿,都是松林草地,全是绿色,看起来单调了许多,要不要养几对梅花鹿?”
如意心头一惊,说道:“依我看,先不要养梅花鹿,一来,老祖宗身体虚弱,连松鹤堂都出不来,根本不可能来这里欣赏梅花鹿。”
“二来如今府里节省开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的草不够鹿吃的,要配给饲料,若是生病,这牲口吃的药有时候比人吃的还贵,还要给养鹿人月钱、管一天三餐饭、一年四季八套新衣裳、房子破了要修,这一年开支也不小,可费钱了。”
一听到钱,当家主母夏氏连忙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就当我没说,如今府里不靠举债度日就不错了,就像你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少爷张宗说愁眉不展,说道:“咱们府里何止少了一对白鹿,就连三弟也不见了,自打他给老祖宗送了一根人参之后,人就不见了,债主都找到咱们府上来了。”
夏氏一听张宗翔这个小叔子就心烦,“他能去哪儿?定是去外头躲债去了呗,等咱们替他把债还清了,他自然会回来的。以前又不是没这么干过,三弟妹已经对他死心了。”
正因张宗翔是“惯犯”,又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所以他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就像狼来了似的,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消失,觉得有人替他还了债,自然会回来。外甥像舅嘛,他舅舅白杏就是这么消失的,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被追债的捉住,卖到山西煤窑里挖煤抵债,死在那了。
张宗说说道:“这一回我可不再替他还债了,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如意看着前方青青小草,心道:当然是躲到海枯石烂了……张宗翔这会子应该已经烂了吧。
这种烂人!就应该烂在地下!
与此同时,棉花胡同,山东菜馆。
钱帚儿等张宗翔偷盖的印已经十二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连张宗翔本人都消失了!
债主们斗着胆子去东府要债,被看门的赶走了,就打听的来到棉花胡同找钱帚儿。
钱帚儿冷哼道:“我跟他没关系,你们找我干嘛?”
有个药铺的掌柜陪着笑脸说道:“三少爷赊了一根上好的高丽人参,说是孝敬用的,他肯定是来孝敬夫人的,夫人吃了我们的人参,就得给钱嘛。”
债主们嘿嘿笑道:“钱老板是他的继母,子债母偿,天经地义。”
钱帚儿把茶杯往地上一砸,“我看你长像他老母!抹儿,去巡街的西城兵马司叫来,有人在菜馆闹事!”
债主们一哄而散,“借债闹到官府就没意思了,钱老板,咱们改天再来。”
这帮人打算用缠字法,隔三岔五来山东菜馆要债,这会影响菜馆的生意,万一钱帚儿哪天受不了纠缠,就替张宗翔还债了呢。
张宗翔这个没用的怂货彻底指望不上了,钱帚儿就无法模仿老祖宗的信给宁王交差,另外的五万两就拿不到手,而且很可能到手的五万两定金也会被宁王的幕僚要走!
可是这五万两钱帚儿已经交给了五戒,去外地弄户籍,买田置地了。
这个遇事就躲的废物!钱帚儿至少在心里骂了一万声废物,但是没有用,该来的还是来了,宁王幕僚过来找钱帚儿兑现承诺。
钱帚儿只得说道:“我们侯爷已经尽力了,但是我上回也说过,老祖宗不待见我们侯爷,见一面都难,这才半个月,老祖宗对侯爷以前的成见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改观了?”
是这么个理,但是……宁王幕僚想了想,说道:“既然此事不能一蹴而就,那就再等等。只不过,上回侯爷给宁王殿下写的信,已经加急送到宁王手里,这是宁王给侯爷的回信。”
宁王幕僚将一封信交给钱帚儿,“劳烦夫人代为转交,还有,下一次,我想见到侯爷本人。”
钱帚儿心中大惊,面上依然从容,说道:“这种事情侯爷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弄不好要扣上谋反的罪名。”
宁王幕僚说道:“我们送给侯爷的银子已经有十五万两了,这京城还没有那个达官贵人比侯爷收的银子还多。只是偷偷的见上一面,又不公开,你不说我不说,何来谋反之罪?”
“再说了,送了那么多银子,还没见一面,只有几封书信,宁王对我已经有诸多不满,我若再见不到本人,恐怕我自身都难保。
钱帚儿就怕此人在重压之下,冲动的亲自找上侯爷,那样一切就完了!
所以,钱帚儿施展缓兵之计,先把这个幕僚稳住,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不好向宁王交差嘛,我其实也就是给侯爷办事的,我懂你。”
“不过,我们侯爷十几岁就封爵,养尊处优,从未领过什么正经差事,他怎么可能明白咱们这种底下办事人的难处呢?少不得我多费一些时间规劝,多吹枕头风,劝侯爷秘密和你见一面,如何?”
幕僚大喜,“多谢夫人体谅。”
钱帚儿说道:“这事我会办,只是你别总是来催我,越催越急,越急越不会,你得给我时间。”
幕僚忙问:“大概要多久?”
钱帚儿眼珠儿一转,说道:“估计得需一段时间——我们侯爷的三儿子为了躲债,人不见了,债主追到侯府找人,甚至追债都追到了我这里,我们侯爷为此很是心烦,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这时候我若去催侯爷,怕是火上浇油哦,所以,还请你耐心等待时机。”
钱帚儿说的这些困难都是事实,幕僚信以为真。
但是钱帚儿知道,这事不可能一直拖下去,在暴露之前,她要么和抹儿远走高飞——她不想这样,她走了,张家还没倒台,她走的也不甘心啊!
要么,远在江西的宁王明目张胆的谋反,这个幕僚肯定就跑了嘛,就见不到侯爷了。
到时候,我就把宁王写给侯爷的回信偷偷送到锦衣卫或者东厂……这不就把祸水引到张家了吗?一举两得啊。
钱帚儿惴惴不安又满怀希望的“静待花开”。
到了三月初一,春花都开了,一匹快马到了四泉巷,正是曹鼎在宝源店的伙计,伙计给了鹅姐一封信,鹅姐看了信,顿时脸色大变,如意娘也看了信。
信是杨数写的,上面说他们出海回来了,在广州港上岸,回京的途中,路过江西的时候,被一伙土匪打劫,不仅夺财,还要害命!
商队和护送商队的三通镖局镖师们拼死反抗,除了随身的银票等轻便物件,其余西洋货物、贵重物品等等,均被江西土匪抢走。
商队死亡十四人,失踪五人,几乎人人都有伤,三通镖局的镖师们几乎都战死,只有一人重伤回来。
鹅姐夫为了保护杨数,伤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保不住了,为了保命,大夫不得已挖眼救命,目前商队都在通州港修整。
如意娘看了信,忙安慰道:“人没事就行,横竖还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如今吉祥赵铁柱他们还跟着皇上在宣府巡边,咱们两个,再带上九指,一起去通州港,把鹅姐夫接回家。”
枫园,九指听到消息,当即把长生交给胭脂,驾着马车,载着鹅姐和如意娘,赶往通州。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回:土藩王追名又逐利,告御状宁王先动手
第一百五十四回:土藩王追名又逐利, 告御状宁王先动手
自从大明默认放开海禁以来,虽然有风浪、倭寇、海盗重重危险,但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驱使着人们逐利, 纷纷下海捞钱。
杨数组建的商队已经出海四次,路程有长有短, 一次比一次庞大,一次比一次经验丰富,但始终都是第一次出海的利润最高,差不多有十倍之利。
原因是人们看到这行赚钱, 纷纷投入人力和本钱, 加入了这个行业,慢慢的, 出海的利润一次不如一次——但是,和其他行业比起来,依然利润丰厚。
由于出海船只多, 有油水可捞,海盗和倭寇也变多了,杨数除了一路做买卖, 还要购买大炮火枪之类防身的东西, 雇佣善战的水手保护商队,起码要拿出利润的二成来保证安全回家。
钱虽然赚到手了, 但不到京城,做不到落袋为安,始终保持警惕, 这碗饭不好吃啊!
一路胆战心惊到了广州港, 过了关,杨数带领的商会终于长舒一口气, 不过,杨数是个谨慎的人,即使安全回到大明,也依然雇佣了镖局保护商队回京。
没想到,商队夜间停泊在江西一个叫做龙王庙港口的时候,遭遇了一伙土匪,这群土匪,下手狠辣,抢了货物,还要将商队全部灭口。
商队和镖局背水一战,拼死反抗,一直战到天亮,等到官府的人过来支援,这才捡了性命回京,当然,也有一些人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鹅姐夫的左眼中箭受伤,为了保命,不得已摘掉了,漫长的水路到了通州港,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伤口已经愈合结痂。
鹅姐夫怕吓到人,就在空空如也的左眼蒙了一块眼罩,看到九指驾车带着鹅姐和如意娘来到宝源店,鹅姐夫笑着去迎接,“九指兄弟!老婆!如意娘!你们都来了啊!哎呀,我没事。”
鹅姐快步跑着,她近年身子发福,一边跑一边喘,第一个跑到了鹅姐夫身边,“我……我瞧瞧……你的眼睛。”
鹅姐夫用手捂着眼罩,“哎呀,很丑,就像见鬼似的,怕吓着你。”
鹅姐坚持要看,鹅姐夫不肯给她看。
鹅姐河东狮子吼:“跪下!”
鹅姐夫膝盖比脑子反应还快一步,不由自主,立刻变软,就跪下了。
鹅姐迅速揭开眼罩看了,然后更加迅速的盖上,从来没有当众哭过的鹅姐落了泪,“以后这钱咱们不赚了,一把年纪,也该享福了,咱们儿子吉祥升了千户,出息了,你不用再出海拼命。”
杨数过来了,很是愧疚,“对不起,鹅姐,鹅姐夫是为了救我破了相,这只眼睛是我欠他的。”
鹅姐擦干眼泪,“欠他眼睛的不是你,是该死的江西土匪!我这就写信给我儿吉祥,学武从军这么多年,该派上用场了,剿了那帮江西土匪,给他爹报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杨数低声道:“鹅姐,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咱们进屋慢慢说。”
众人到了宝源店客房,到了屋子里,关门关窗,杨数才交代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江西龙王庙港口,那帮土匪并不仅仅是土匪,还是宁王豢养的死士!
宁王想把儿子过继给皇帝,大肆贿赂京城达官贵人,但是一个藩王,俸禄和田地有限,哪来那么多钱?
江西有长江,鄱阳湖以及如渔网密集的水路,路过此地的商队络绎不绝,宁王和土匪勾结,拦路烧杀抢劫,掠夺的财富源源不断送到京城,为自己儿子的皇储之路打点铺路。
但是,土匪打劫杨数这种有镖局的商队,通常只是抢到东西之后就跑了,不会和镖局一战到底,杀人不是目的,财富才是。
为何偏偏要将杨数的商队斩尽杀绝呢?
是因那晚在龙王庙港口停留的,不只是杨数的商队,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的内阁首辅费宏。
这个费宏是江西人,成化二十三的状元,官至内阁首辅,后来告老还乡,回到江西老家。
宁王窥觊费宏在官场的影响力,屡屡向他示好,并就像贿赂东府侯爷一样,用重金贿赂他,要他推荐自己儿子当皇储。
费宏高居首辅之位都毅然决然告老还乡了,就是不想惹这些是非,怎么可能答应宁王?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宁王恼羞成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就派出手下死士土匪李镇,杀了费家族人,残忍的肢解其亲属,刨费家祖坟,甚至连费宏亲娘的墓地都被挖开了!
宁王以为用这种血腥的手段来威胁费宏,费宏就会就范。
但是,堂堂状元郎,还能够官至内阁首辅,意志坚定,怎么可能对一个藩王折腰?
费宏坚决不从,还秘密回京,去京城告御状,揭露宁王豢养土匪四处打劫求财、残害忠良的暴行。
费宏回京途中,夜宿龙王庙港口,土匪李镇得到消息,就带着群匪包围港口,想要杀人灭口。
刚好,杨数的商队也在港口停留,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岂能放过?土匪们连商队也一起杀,为了遮掩费宏之死,必须不留活口。
江西土匪血洗龙王庙港口,杨数的商队、护送的三通镖局、还有保护费宏的家丁护院们联手抵抗土匪的绞杀。
土匪有三千人之多,众人不是其对手,原本都会全部死在龙王庙港口的,但天明的时候,转机来了。
费宏能够官居内阁首辅,身边的家丁护院都不是吃素的,拿着费宏的名帖和书信杀出一条血路,去附近驻军和官府寻求救援。
土匪见大军将至,就散了。众人这才捡回一条命。
到了通州港,费宏秘密进京告御状,因京城也有宁王的势力,杨数的商队不敢进京,就在宝源店里待着,等待皇上收拾宁王。
鹅姐听了,急道:“皇上不在京城,在宣府巡边,咱们儿子吉祥也在宣府。”
鹅姐夫说道:“所以需要再等几天,我不放心你和如意娘,就写信要你们过来。”
杨数叹道:“这第四次出海,一分没赚到,连本钱都赔出去一半,我今天要回一趟西府,跟侯爷交代,也跟侯爷说一下宁王要土匪追杀内阁首辅的事情,得小心宁王,莫要与此人有任何牵连,否则,整个张家都会被会拖下水,以后的生意就更没法做了。”
鹅姐问道:“经历这样的危险,你还要出海?”
杨数说道:“这次亏本,侯爷定不悦,我得再次组建商队出海,把钱赚回来,给侯爷一个交代。再说了,等收拾完宁王,剿灭土匪,肃清水路,路上就没这么艰难了。”
没错,西府侯爷爱财,曾经为了争夺两百倾田地,和亲家庆云侯府周家当街持械斗殴打起来了!如意的父亲刚子就死在那场械斗中。
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接受亏本买卖,必须要杨数把亏的钱赚回来。
唉,杨数靠张家撑腰做生意,迅速做大做强赚大钱,背后也要被张家操控,为张家赚钱,谁都过得不容易啊!
外头下起了春雨,杨数风雨兼程,赶到西府,跟侯爷报了赔本的噩耗。
果然,听说赔钱,折进去一半的本钱,西府侯爷板着脸说道:“我投进十万两银子,你就拿着不到五万两回来了?太让我失望了。”
杨数跪地说道:“求侯爷给我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我愿意再次出海,这一回我一分分成都不要,所有利润全部归侯爷。”
事已至此,怒也无用。何况杨数开出的条件也够诱人。
西府侯爷说道:“等皇上收拾了宁王,局势稳定了你再出海,剩下的本钱就是你此次出海的本钱,我不会再加了,我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你好自为之。”
杨数拜谢。
打发走了杨数,西府侯爷立刻要小厮去棉花胡同山东菜馆,把大哥东府侯爷叫来,西府侯爷叮嘱道:“你就说,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关系到张家生死存亡,一定要来!”
东府侯爷带着一身酒色之气来到西府,“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我家三小子失踪的事情?你不要瞎操心,他肯定是在京城玩腻了,出去找新鲜的玩去了,这小子像我,是个风流人物。”
“我像三小子这么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泰山,找过泰山姑娘;下过扬州,买过扬州瘦马。不像现在老了,走不动,也玩不动了,唉。”
看着哥哥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西府侯爷赔了钱,心情本就不好,现在更加不好了!
西府侯爷三言两语把宁王贿赂内阁首辅费宏未遂,杀他族人、肢解亲人、刨其祖坟,甚至追杀其人,在龙王庙港口和杨数商队大战的事情说了。
东府侯爷依然不当回事,笑道:“这种国家大事跟我说没用,我从来都不沾的,也从来不见这些藩王的人,更没有收过宁王的贿赂——估摸人家也瞧不上我,弟弟去给老祖宗说吧,老祖宗才是咱们张家的当家人。”
东府侯爷早就破罐子破摔了,西府侯爷长叹道:“你不知道吗?老祖宗如今连白天也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了,来寿家的和芙蓉姑娘都跟我说,暗地里把板准备上,冲一冲。老祖宗都这样的光景了,我怎么好再打扰老人家清净呢。”
其实本该为老祖宗准备后事当然是东府侯爷,但来寿家的等人都晓得跟东府侯爷说了没有用,这事只有西府侯爷才会去做。
东府侯爷冷笑道:“行啊,你就赶紧准备吧,反正我是指望不上的,我将来就管着摔盆就行了。”
哼,你是个大孝子,就你会办事。但是,我才是张家宗子哟,摔盆可轮不到你。
看哥哥这个态度,西府侯爷差点气吐血!
虽然家就在隔壁,东府侯爷才不回家,去听妻子周夫人整天阿弥陀佛。
自从女儿张言华去世之后,周夫人不是抄佛经,就是拣佛豆,乞求女儿下辈子投个好胎,修个男身,不要再受生育之苦了。
东府侯爷依然去了棉花胡同,听钱帚儿刚学会的南曲。
见侯爷回来,钱帚儿放下琵琶,帮侯爷宽衣,娇嗔道:“侯爷,到底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把侯爷叫去了?我的曲子才唱了一半。”
东府侯爷躺在太师椅上,“说是什么江西的宁王派出土匪追杀内阁首辅费宏,和杨数的商队碰上了,就一起杀呗,杨数和费宏都逃出去了,已经到了京城,要告御状呢。”
钱帚儿一听,心中大惊,撒娇要侯爷详细讲。
之后,又是劝酒,把东府侯爷灌醉了。要抹儿去找宁王幕僚。
宁王幕僚还以为东府侯爷同意见他呢,赶紧赶到棉花胡同,却依然只有钱帚儿,顿时很失望,说道:“夫人把我当猴耍,我别无他法,只能在门口堵侯爷了。宁王殿下陆陆续续给了侯爷十五万两银子,再见不到面,我——”
钱帚儿打断道:“我有个天大的情报,你赶紧告诉宁王。你就说他派土匪追杀的内阁首辅费宏已经逃到了京城,要告御状呢……”
钱帚儿把江西龙王庙港口的追杀细节一一说明白了,“绝对是真,不信你去宁王就知道了,皇上若知道宁王胆敢勾结土匪,追杀内阁首辅,打劫过路商队,会给宁王什么好果子吃?要宁王早做打算,以免被杀个措手不及。”
宁王幕僚一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当天就离开京城,赶往江西,再也不提和东府侯爷见面的事情!
送走了这个隐患,钱帚儿拿起酒壶,连杯子都不用,就对着壶嘴猛灌,末了,又哭又笑,“苍天啊!这一回你若还放过张家,我以后就骂你是个有眼无珠、不辨忠奸的狗天!”
甭管是苍天还是狗天,当今大明天子,正德皇帝朱厚照在宣府巡边,乐不思京,甚至在宣府建立镇国府,封自己为镇国公朱寿,把宣府叫做“家里”。
这一天,曾经的内阁首辅费宏秘密赶到宣府告御状,状告宁王为了逼他帮宁王的儿子当太子,勾结土匪,杀他族人,刨他祖坟。
听到费宏的血泪控诉,正德皇帝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老费啊,不是朕说你。当年你非要辞官归乡,朕不准,你非要走,朕为了挽留你,甚至派人烧了你的官船和行李物品,这都阻止不了你回江西老家。”
“幸好你们江西民风淳朴,你辞官才几年,又把你逼回京城,都找到朕的家里了。”
给这样一个不着调、坚决不肯生孩子的顽皮皇帝当内阁首辅,是费宏的噩梦,所以费宏坚决不干了,宁可急流勇退回老家江西——王延林的父亲王阁老也是如此,宁可回家乡苏州当个闲散人。
但家乡不是避风港,江西的宁王也折磨费宏,甚至,比起宁王残忍血腥的手段,这个皇帝简直就是个活菩萨!
费宏只得认输,“是老臣错了,求皇上给老臣主持公道,严惩宁王。”
正德皇帝玩笑归玩笑,还是办事的,当即派出驸马崔元——也就是西府崔夫人的父亲,以及太监赖义等等大臣,带着圣旨去江西,要求宁王立刻解散手下土匪死士,在王府原地待罪。
崔驸马等人带着圣旨南下,正德皇帝还不忘跟张永张公公打招呼:“朕还想在家里多住时日,要豹子营吉祥和赵铁柱先赶去,吉祥父亲瞎了眼。”
“啊?”张永大惊。
正德皇帝遮住自己的左眼,“瞎了一只眼,人没事。”
吉祥和赵铁柱听到消息,当即快马加鞭,赶往通州!
通州,宝源店。
风尘仆仆的吉祥看到父亲戴着一只眼罩的样子,很是心疼,“爹,还疼不。”
“不疼。”鹅姐夫都这个样子了还安慰儿子,“挖眼的时候喝了麻沸散,睡过去了,没感觉到疼,就是养伤的时候觉得眼睛痒痒,蚂蚁爬似的,又不敢动手挠,难受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吉祥忿忿道:“我一定要去江西剿匪,为父亲报仇!”
鹅姐夫忙道:“乖儿子,听话,莫要冲动,朝廷已经派了人去江西主持公道了,朝廷自会派兵剿匪,你可别单枪匹马的去,爹已经尝到了打仗的滋味,太残酷了,我们商队死的死,失踪的估计也死了,爹不想你有事,你就这里陪着爹。”
鹅姐夫还捂着眼睛装不舒服,“哎哟哟,眼睛怎么开始疼了?是不是连日下雨的缘故?吉祥啊,你去请个大夫给我瞧瞧。”
鹅姐夫是个慈父,为了稳住儿子,不惜装病撒娇。
吉祥去请了大夫,大夫给鹅姐夫看眼睛的时候,吉祥问如意娘,“如意知道这事吗?”
如意娘说道:“没告诉她,怕她在园子白白的担心难过,唉,瞒过这阵再说吧。”
吉祥说道:“如意今年二十四,明年二十五,按照张家的规矩,丫鬟到了二十五岁,或配小厮,或求了恩典出去,都要有个去处,如意娘,到时,我一起把你们母女都接出来吧。”
如意娘点点头,“是得出去了,没人配得上我的如意,我可舍不得我家如意胡乱嫁人。”
咳咳!吉祥轻咳了两声,把胸膛挺了挺,然后使劲给母亲鹅姐使眼色。
鹅姐会意,就牵着如意娘的手,到一旁说体己话去了,“如意的婚事自是不能草率——你对未来女婿有什么要求?”
如意娘说道:“人品好,长的好,脾气好,最重要的是如意看得上,若是我家如意看不上啊,管他什么人,我都不稀罕。”
吉祥一听,顿时放了心——这不就是照着我的样子说的么!
且说崔驸马等朝廷官员赶往江西时,从钱帚儿那里得到消息的宁王幕僚日夜兼程,抢先到了宁王府,向宁王禀告土匪是王府死士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费宏上了京城告上御状了!
宁王一听,晓得把儿子推向皇储、成为太子的事情是彻底黄了!
不如……
宁王狠狠将杯子一摔,说道:“盼儿子当太子、当皇帝是盼不上了,不如我自己当皇帝!正德皇帝这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废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王就要造他的反!”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江西宁王杀了江西巡抚,宣布当今正德皇帝昏聩无能、不生皇储、国本动摇,他奉张太后懿旨,起兵监国。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回:气运尽知己死同穴,念成灰老妪归西天
第一百五十五回:气运尽知己死同穴, 念成灰老妪归西天
宁王奉张太后懿旨,造正德皇帝的反?
宁王的起兵檄文里写正德皇帝荒淫无道有很多人相信,但是说张太后写了懿旨, 要宁王去造自己亲生儿子的反,基本没有人相信, 都觉得是宁王伪造了张太后的懿旨,想让自己起兵谋反听起来名正言顺而已。
可见宁王想当皇帝都想疯了,其疯癫神经,正德皇帝和宁王比起来, 简直就是个圣人了。
看到抄录的宁王起兵檄文, 张太后简直比窦娥还冤啊,在正德皇帝那里哭诉冤屈。
正德皇帝说道:“太后说檄文里的懿旨是假的, 朕相信太后,此乃反贼的离间之计,可是——”
正德皇帝给了张太后一封密报, “除了太后懿旨,反贼还拿出了大舅写给反贼的书信,信上大赞反贼是千古罕见的贤王, 觉得反贼的儿子适合当太子, 信上的字迹是大舅的,就连大舅寿宁侯的印信也是真的。”
张太后扫了一眼密报, 忙道:“哀家可以以性命作保,寿宁侯绝对不会和反贼来往,哀家的懿旨都可以伪造, 寿宁侯的书信当然也可以伪造, 求皇上明鉴!”
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真是假, 官方都必须认为是假的!绝对不能给宁王任何师出有名的机会!
因为,如果亲舅舅的信是真的,那么,太后的懿旨就很有可能是真的。
所以,宁王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拿着寿宁侯的“亲笔信”,就伪造太后懿旨,说自己起兵是奉太后的命令。
正德皇帝日常也在发疯,但遇到正经事他一点都不疯,晓得其中厉害,现在大敌当前,不能自家先乱了阵脚,哪怕之前正德皇帝再不待见张家,此时也必须一致对外,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大舅舅的事情,得需大舅舅解决,明天大朝会,朕要宣布御驾亲征,剿灭反贼,到时候大舅舅要站出来,痛骂反贼伪造信件,他从未与反贼有过任何来往。”
张太后晓得皇帝在给自己亲弟弟一个划清界限的机会,连忙说道:“皇上明察秋毫,一眼就能辨忠奸,哀家立刻着手去办。”
这对母子相处,不像母子,更像君臣。
张太后命女官将伺候老祖宗的芙蓉姑娘召进宫里——其实应该直接把两个弟弟召进宫里商议明天大朝会的事情,可是,因大弟弟东府侯爷年轻时在宫廷不知收敛,酒后轻薄宫女,正德皇帝不待见两个舅舅。
所以,张太后以前有事都是宣老祖宗进宫商议,后来老祖宗身体不行了,就宣芙蓉进宫,基本不让弟弟们进宫。
因宁王起兵造反之事关系重大,是朝廷驿站一千里加急送来京城的,京城里,皇帝先知道,民间,甚至官场都还没有传开,芙蓉在颐园就更不知道了。
芙蓉听了张太后口谕,忙道:“奴婢这就回去告诉老祖宗,急召两个侯爷商议明日大朝会该如何说。”
张太后说道:“哀家的大弟弟秉性如何,哀家很清楚,他是个花花肠子、老鼠胆子,断然不敢接触藩王的,可是他这个糊涂人平日如何保管印信?哀家不知,或许被人偷盖或者伪造也未可知。”
“去查一查哀家大弟弟身边能够接触到印章、能模仿笔迹的师爷或者幕僚,或许是他们收受了宁王的贿赂,铤而走险,临摹大弟弟的笔迹,盖了印章也未可知。最近要对东西两府和颐园都严加管束,以防后院起火。”
“还有,此事切莫声张出去,即使明天大朝会皇上宣布御驾亲征,咱们张家也不要谈论国事,要牢牢记住,外戚只要不干政,就会一直享富贵荣华。”
芙蓉应下,赶回颐园,以老祖宗的名义紧急召集两个侯爷。
平日,这种烦心事是不敢惊动老祖宗的,可如今此事关系到张家荣辱,芙蓉不得不硬下心肠,一五一十告诉了老祖宗。
老祖宗听了,灰白的面容回光返照似的,突然红光满面!
芙蓉赶紧将准备好的救心丸喂给老祖宗,“莫要气,这节骨眼上生气可没有用,两个侯爷都在等老祖宗示下。”
老祖宗如今白天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甚至有失禁的现象,不知不觉湿了裤子和褥子,这些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花椒,来寿家的和芙蓉知道,都没有告诉过别人。
如今关系到政事、张家生死存亡之际,芙蓉素来谨慎,把花椒和来寿家的都打发出去了,只有她一人服侍老祖宗。
老祖宗吃了药,两个侯爷也赶过来了,芙蓉解释了一遍张太后的意思。
东府侯爷吓得跪地说道:“老祖宗,儿子无能,可是儿子绝对不会和宁王——”
“是反贼!现在已经不存在什么宁王了,只有反贼!”一旁西府侯爷连忙纠正到,此时他吓得额头全是汗珠儿!此事若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东府侯爷立刻改正了说辞,说道:“儿子绝对不会和反贼有任何牵连的!儿子寿宁侯的官印,都是随身携带,府里的幕僚和师爷们平日里在东府书房里替儿子办事,使用的都是儿子的一枚闲章。”
说完,东府侯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寿宁侯的官印是巴掌大小的白玉印章。
东府侯爷明白,只要不干政事,无论他如何花天酒地,老祖宗都会随他去,所以,这些年他就是玩出花来,也一直没出过大错,老祖宗从未将他禁足——除了被老婆周夫人抓破脸被迫在东府养伤之外,东府侯爷一直在外头浪荡。
西府侯爷听哥哥这么一说,当即说道:“大哥这些年一直把棉花胡同山东菜馆那里当成家,如果那信是伪造的,多半就是棉花胡同的人有问题,得好好搜一搜。大哥,小弟跟你一起去肃清门户。”
西府侯爷这么一说,东府侯爷当即垂头顿足说道:“是了是了!我在棉花胡同养的那个外室是古董行出身,惯会临摹字迹,平日里,我场面上应酬的书信应答都是她代笔,写的可像了!我的官印虽然从未给她看过,但是……同眠共枕时,得宽衣解带啊,不可能一直带在身上……”
东府侯爷的声音越来越小,并不是觉得丢人,而是觉得不知不觉闯了大祸,老祖宗要大发雷霆了。
出乎意外,老祖宗并没有骂他,而是呆滞了片刻,芙蓉赶紧服侍着又给老祖宗吃了一枚救心丸。
老祖宗对二儿子说道:“你即刻去棉花胡同,替你大哥料理此事,倘若……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无论是真是假,都必须是假的,你明白吗?”
老祖宗对大儿子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只和二儿子交代。
西府侯爷说道:“明白,老祖宗放心,我带的都是身边绝对信任的人。”
与此同时,五戒骑着快马,风尘朴朴的赶到了护国寺附近,他的黑眼圈很吓人,看起来差不多两晚没睡的样子,在马背上几乎摇摇欲坠。
五戒翻身下马,这里有一家民信局,他要了纸笔,现场写信。
原来,五戒拿着钱帚儿给的五万两银子去外地买新户籍、买房置地,南方地多人多,容易藏匿踪迹,所以他一路向南寻找适合钱帚儿和抹儿隐居的地方。
到了济南的时候,他听到了宁王造反的最新消息!
五戒猜到东窗事发了,宁王谋反,钱帚儿私底下收受宁王幕僚贿赂的事情很有可能暴露啊!
不好,钱帚儿有危险!
五戒赶紧往回赶,一路更换马匹,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觉,也就比朝廷驿站接力送的情报晚两个时辰到京城而已。
五戒心想,钱帚儿暴露,张家牵扯到宁王谋反案里,还不知会如何,到时候还在张家当差的如意等人岂不是要受到牵连?
于是,五戒下了马,在民信局里给如意娘写信——因为如意娘知道了,就会告诉鹅姐一家,大家一起快离开大厦将倾的张家。
信中,五戒不敢说钱帚儿的事情,只是说宁王谋反,张家东府侯爷牵扯其中,一定会殃及池鱼,要如意娘等人赶紧想法子脱身,离开张家。
为了让如意娘等人顺利离开张家,五戒还把十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包裹在信里,一共一万两银子,足够如意娘等人自赎出府。
五戒把银票和信都塞进信封里,写下地址和如意娘的名字,问伙计,“即刻送到这个地址多少钱?”
伙计一看地址,很近嘛,都在北城,说道:“两百钱就足够了。”
“我给你二两。”五戒拿出银子,“你当着我的面马上就送去。”
伙计得银子,当即就揣着信骑马去送了。
办完了这件要紧的事,五戒强撑着疲倦的身躯上马,赶往棉花胡同。
五戒并不知道,如意娘鹅姐等人都去通州港宝源店,还没有回京城。
民信局的伙计到了四泉巷送信,发现大门上了锁,人不在家。
井亭里淘米洗菜的妇人们告诉伙计,如意娘和鹅姐有事出门了,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也不晓得去了那里,应该是出了远门。
民信局的伙计就把书信塞进了如意娘家的门缝里。
且说五戒赶往棉花胡同山东菜馆,此时钱帚儿还在窗下描眉、往脸上贴花钿,等东府侯爷回来继续唱曲助兴。
听抹儿说五戒回来了,钱帚儿手里的花钿落在梳妆台上,“我要他去办事,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房门外的五戒已经等不得抹儿传话了,直接进屋,说道:“宁王起兵谋反!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到时候你和宁王的书信来往就会暴露,你和抹儿赶紧跟我走!”
钱帚儿故意装傻,“宁王谋反?他不是一直谋求他儿子当太子吗?怎么直接就反了?”
五戒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在济南的时候听到消息,立刻回来报信,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觉,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钱帚儿听了,方确定东窗事发,她不想把五戒和抹儿牵扯进来,说道:“你不会是借口哄我和你私奔吧?你先带着抹儿走,我随后就去。”
上次五戒就要带她远走高飞,她严词拒绝了,还狠狠羞辱了五戒一顿。
抹儿说道:“帚儿姐姐不走,我就不走。”
五戒差点要给钱帚儿跪下,“姑奶奶,求求你,快走吧,我若骗你,要我不得好死,天打——”
钱帚儿捂住了他的嘴巴,“我不准你自己咒自己,好,我跟你走。抹儿,收拾行李。”
见抹儿和五戒都不肯走,钱帚儿只得退而求其次,三个一起走。
五戒说道:“抹儿别收拾了,我手里还剩四万两银子,足够我们几辈子生活了,现在就走!”
五戒一手一个,拉着钱帚儿和抹儿就往走,他是直接骑马进院子的。
钱帚儿看到只有一匹马,说道:“一匹马载不动三个人,跑一会就累了,抹儿,去后院把马车赶过来。”
抹儿去了后面的马廊,就在这时,前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马匹躁动不安,五戒抚着马脖子,钱帚儿有种不好的预感,拉着五戒就要去后院。
但为时已晚,东西两府的侯爷带着一群精壮的心腹赶到这里,将五戒和钱帚儿包围了!
钱帚儿见势不妙,甩来五戒的手,她会唱曲,朗声尖叫道:“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大白天闯进我的院子,侯爷!你也不管管!”
钱帚儿故意制造大动静,是为了给后院赶马车的抹儿示警,要她快跑!
示警之后,钱帚儿就扑到了东府侯爷怀里,“侯爷,你带着这些人来做什么?奴家好害怕。”
美人在怀,东府侯爷的心就摇摆了,但是看到五戒,又开始起疑,“五戒?你来做什么?”
不等五戒开口,钱帚儿就说道:“我夜里做了个怪梦,就找五戒道长过来,给我解梦。”
东府侯爷的心摇摆的更厉害了!但是一切都瞒不过冷静的西府侯爷,他命人搜查五戒的身和马匹里载的东西,翻出了四万两银票来!
西府侯爷指着厚厚一叠银票,“解梦而已,要给四万两的酬劳?钱帚儿,你这些钱从何而来?”
不等钱帚儿开口,五戒说道:“这不是钱老板给小道的,这是其他香客资助小道开新道观的。”
西府侯爷追问:“那些香客?这么有钱,居然资助一个小道士四万两银子。”
五戒说道:“香客们身份尊贵,请侯爷恕小道不能明言。”
西府侯爷一笑,随即脸色一冷,“捆起来,两个都套上麻袋,不准他们两个挤眉弄眼,互相打掩护。”
钱帚儿见事情要糟,骂道:“你一个小叔子闯进嫂子的屋里,还要把嫂子绑起来套麻袋是何道理?难不成你也看上了我的美色?”
钱帚儿做困兽之斗,紧紧抱着东府侯爷,“侯爷,我一生只有过侯爷一个男人,绝对不伺候别人。”
美人计向来都是管用的,佳人在怀,东府侯爷回抱着钱帚儿,“我说弟弟,你是不是搞错了啊,帚儿是无辜的,她都吓得发抖了,怪可怜见的。”
西府侯爷冷冷道:“ 这个女人天生狐媚,大哥已经被她迷了心窍,这个女人和这个臭道士明明不清不楚,大哥还没蒙在鼓里。大哥若再不放手,我只能请求老祖宗把大哥关在祠堂反省了。”
东府侯爷一天不在外头浪就心里难受,怎么可能甘心被关?当即就放手了,说道:“帚儿,不要怕,等查清真相,就放了你,你且先忍耐。”
帚儿正还要努力争取,西府侯爷说道:“这对狗男女,一个是唱戏的,一个是当道士的,都惯会察言观色,迎来送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太会说话了,蛊惑人心,堵住他们的嘴,就是缴获了他们的武器。”
于是帚儿和五戒都被绑了,用麻核堵嘴,套上麻袋,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帚儿陷入一片漆黑,方知她的气运已尽,常在河边走,今天要掉进河水里了……她不后悔,只是可惜连累了五戒……
五戒的世界也一片漆黑,心想死劫难逃,他和帚儿此生不能在一起,若死能同穴,死而无憾!
西府侯爷向来办事利落,吩咐道:“你们把钱帚儿的房间细细搜一遍,地板撬开、木头锯开、墙砸开、房梁上也不能放过,就像梳子似的,细细梳一遍。”
侯爷一声令下,就像拆家似的,钱帚儿的屋子被细细的拆开了翻看,果然,在梳妆台后面的墙壁里,发现个夹墙,里头有藏着金银珠宝,还有几封信。
打开一瞧,西府侯爷的魂魄都要吓飞了,是宁王的亲笔信!感谢东府侯爷对宁王世子的赞美,将来世子若成功入主东宫,成为大明太子,宁王定当厚谢云云。
西府侯爷把信给东府侯爷看了,“都这样了,你还信这个狐媚子?就是她贪图宁王的贿赂,伪造了你的信,差点给咱们张家带来灭顶之灾!”
东府侯爷当场吓的瘫软在地,抱着西府侯爷的大腿哭道:“怎么办?我的好弟弟,不是我的写的,但是字迹和印章都是我的,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西府侯爷恨不得哥哥立刻死在黄河里!但是,这是他亲哥哥,东西两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哥哥若出事,当弟弟也会跟着倒霉。
西府侯爷说道:“只能灭口,死不承认。这钱帚儿和五戒本身就是张家的奴婢,且都没有父母亲人,无人牵挂,就是消失了,也无人去寻——”
还没说完,东府侯爷说道:“钱帚儿还有个贴身丫鬟抹儿,感情好的就像亲姐妹似的。”
西府侯爷大惊:“抹儿人呢?”
东府侯爷一愣,“这……应该就在菜馆里头,你派人再找找。”
西府侯爷的人把山东菜馆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抹儿,最后,西府侯爷命人把钱帚儿和五戒嘴里的麻核都拿出来,依然套上麻袋,拿起棍子就打!
每打两棍,就问他们“抹儿在那里”。
但一直打到两人气绝,他们都没有透露抹儿一个字。
钱帚儿在麻袋里哈哈大笑,“我死之后,宁可忍受地狱之火的折磨,也不愿转世投胎。两位侯爷,我会狱火里等你们!”
五戒在麻袋一直重复着“今生无缘,但愿来世”,一直到气绝。
东府侯爷听到一声声闷响,掩面救不得!
将五戒和钱帚儿杖毙之后,西府侯爷下令,在满是血的原地挖个深坑,把两个血淋淋的麻袋扔进去,泼上油,一把火烧了,焚尸。
对外却说,东府侯爷的外室和道士私通,偷了张家的金银,两人带着钱财私奔,跑了。
但是,抹儿是真的跑了啊!之后新帝登基,抹儿敲登闻鼓,告御状,新帝命人彻查此案,从棉花胡同里挖出两具烧得焦黑的尸骨!
此案得以重审,西府侯爷又辩解说,是家中婢女钱帚儿偷了张家金银给道士,他气不过,就杖毙焚尸了。
《明实录世宗实录》大卷第一百五十五记载:“尝以婢窃金施僧,遂执婢及僧杖死,焚其尸。”
愤怒的抹儿和西府侯爷对簿公堂,除了这场血案,西府侯爷还有其他人命,甚至连当年曹鼎的父亲曹祖敲登闻鼓告状暴亡的案子也重新拿出来审理!
墙倒众人推,西府侯爷最终背负十几项罪名,在坐了十几年牢之后,最终被押解到西四牌楼,斩首示众!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咱们暂且按下不表,继续说本回目的故事。
且说西府侯爷以雷霆手段替东府侯爷灭口,搜到了宁王给哥哥写的书信,将书信带到颐园,给老祖宗看了。
西府侯爷说道:“老祖宗放心,宁王的回信已经找到,人已灭口,虽逃出去一个丫鬟抹儿,但不足为惧,一个丫鬟而已,又无证据,撼动不了张家。”
老祖宗看完了宁王的书信,“这么说,宁王手里的你哥哥的亲笔信是真的了。”
东府侯爷忙道:“是假的!狐狸精模仿我的字迹,偷了我的印章盖上的!”
“和真的没有什么区别。”老祖宗把宁王的回信放在蜡烛上烧了,蓦地挥起拐杖,朝着大儿子打去,“你这个败家子!”
吓得东府侯爷连滚带爬,躲避老祖宗的拐杖,大叫道:“书信真的假的都不重要,反正皇上绝对不会说这是真的,皇上都说是假的,谁敢说这是真的?老祖宗,您得讲道理啊,这个家怎么就败了?我怎么就是败家子了?”
老祖宗平日走路都需要两个健壮的丫鬟扶着,今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杵着拐杖追打满地滚爬的大儿子,骂道:
“你这个蠢货!为了御驾亲征反贼宁王,皇上当然会帮我们张家遮掩此事,可是未来的皇帝呢?将来无论是皇上生了亲生儿子,或者从宗室里挑选储君,新帝都会厌恶打压我们张家!因为你这个蠢货写信给宁王,说他儿子最适合当太子!”
老祖宗怒极反笑,“哈哈,我这一生都为了张家的前途谋划,我把唯一的女儿送进宫廷,当太子妃,当皇后,当太后,宫中高处不胜寒,我女儿只得半生娇宠,余生皆是焦虑,惶恐不安。”
“我那爱说爱笑的二孙女,为了联姻生儿子,五年三次流产,力竭而亡。”
“我那乖顺听话的三孙女,宁可正青春就削了头发做姑子,也要斩断红尘,从此不当侯门女。”
“而我,更是活成了一个笑话!把女儿,孙女一个个填进去,用她们煎熬出来的油,来养你们这群扶不上墙的烂泥!一生算计,到最后,万念……成——灰。”
说到“灰”字的时候,老祖宗手一松,拐杖落地,芙蓉赶紧上前扶着老祖宗,老祖宗身子重重的压在芙蓉身上,双目圆睁,已然气绝了!
第七卷:万物生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回:办丧礼简繁各不同,主帅逃姨娘登城墙
第一百五十六回:办丧礼简繁各不同, 主帅逃姨娘登城墙
芙蓉第一个发现老祖宗气绝,虽然老祖宗的身体如一节枯木,芙蓉早就有了老祖宗随时会走的预感, 背地里还要西府侯爷把板准备起来,冲一冲。
但, 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犹如当头给了芙蓉一拳,芙蓉顿时觉得一阵耳鸣,耳朵嗡嗡叫, 听不见两个侯爷跪在老祖宗遗体旁边大哭的声音。
花椒, 来寿家闻讯赶来,看到老祖宗遗体还在芙蓉身上, 连忙要健壮的丫鬟婆子抬了板来,将遗体在安放在上头。
芙蓉木木的站起来,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没声音了, 她看见如意扶着戴着眼镜的王嬷嬷进来了,王嬷嬷张口跟她说话,但是芙蓉听不见, 只看见王嬷嬷的嘴巴开合。
如意看到芙蓉僵在原地, 脸色苍白,触手冰冷, 就跟王嬷嬷说道:“嬷嬷,芙蓉姐姐有些不对劲,我先扶着她坐下缓一缓。”
王嬷嬷说道:“等芙蓉姑娘好些了, 你问问她老祖宗是在几时几刻走的, 阴阳生马上就要来了,要根据老祖宗的生卒年和家里人的八字推算殇榜的日期。这可是关系张家后人气运的大事, 不能马虎了。”
王嬷嬷悲伤是有的,但是不多,她更关心张家的将来。
说完,王嬷嬷和来寿家的去找了一件老祖宗经常穿的衣服,要小厮辛丑搬来梯子,爬到了老祖宗刚刚咽气的房间的房顶上,一边挥舞着旧衣,一边大呼着: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这是古老的招魂仪式,虽然明知人死不能复生,但总要做些什么,给活人一点安慰。
如意扶着芙蓉坐下,给她端了一杯茶,还放在唇边喂给她,芙蓉喝了茶,方能听见外头的声音,终于回过神来了。
芙蓉抓住如意的手,眼泪簌簌落下,“如意啊,老祖宗去世了,她死在我的怀中,我亲眼看见她——”
芙蓉的话戛然而止,老祖宗是被侯爷活活气死的,这是家族丑闻,她不能说,得憋着。
看着芙蓉又僵住了,如意赶紧又端了一杯茶递给她,“老祖宗一身的病,本就病了多年,因你的悉心照顾,已经算是长寿了,你已经做的很好,问心无愧。”
照顾的好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一帮败家子给毁了!功亏一篑!
此时的芙蓉就像老祖宗一样,万念成灰!
如意说道:“方才王嬷嬷说,待会阴阳生就要过来了,要准确的生卒时间,用来写殇榜,问老祖宗是几时几刻没的。”
芙蓉掏出一块西洋怀表看了看,“应该是是申时三刻没的。”
如意用纸笔记下,给了王嬷嬷。这时东西两府的侯夫人、少爷少奶奶等等大小主子们都换了白色粗麻孝服都来了,白晃晃的一片,松鹤堂哭声震天。
东府侯爷看着西府所有人都在哭,唯独东府少了个人,就是三儿子张宗翔,西府的哭声远远高于东府。
东府侯爷觉得没有面子,便责令东府管家潘达快去找人,务必把三少爷找回来哭丧!
主子们都在哭,下人们都在忙。
此时东府大管家潘达忙的连上吊都没空,怎么有闲工夫去找不知去那里浪的张宗翔?
潘达胡乱答应了,派了个小厮出去找,小厮怎么可能知道去那里找人?反正一个庶子,连三少奶奶都懒得找丈夫,谁会在乎?
小厮干脆借口寻人,出城玩去了。
因老祖宗病了多年,府里早就有做准备,一应丧服都是全的,男仆穿上了白直裰,头戴白色唐巾,女仆们穿着白色苧麻衫裙,
把颜色鲜艳的灯笼、幔帐等等换下来了,府里各处搭起了孝棚,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去钦天监请的阴阳生来了,拿着老祖宗的生卒年月和府里侯爷侯夫人还有孙子辈,重孙辈的八字算日子和吉时。
阴阳生一通推算,说道:“若要利子孙,老祖宗停放的时间不宜过长,三七即可安葬。”
三七就是死后的第二十一天下葬。
没等东府侯爷开口,西府侯爷就说道:“三七就下葬?会不会太仓促了?以老祖宗的身份,起码要到五七啊。”
葬礼代表着张家的面子,二十一天怎么够显摆的?得五七三十五天吧!
阴阳生见识多广,说道:“一来,从老祖宗的生卒年月和孝子贤孙的生辰八字来看,三七最好,利子孙,老祖宗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二来,今天是六月十八,天气渐热,未来会越来越热,纵使贵府上有足够冰块保存遗体,这也很难阻止遗容变了相貌(注:就是腐烂的意思);三来,老祖宗是要和昌国公合葬在京郊的翠微山吧?”
侯爷们连忙点头,“是的,当年昌国公下葬时,墓穴里已经留好了老祖宗的馆床,只等将来打开墓门,将老祖宗的棺椁抬进去合葬即可。”
阴阳生点头说道:“那就是了,既然老祖宗不用回沧州老家安葬,就在葬在翠微山,三七二十一天足够了,老祖宗也能早些在地下和昌国公团聚啊。”
阴阳生好说歹说,总算是说服两个侯爷,同意三七安葬。
阴阳生撰写了殇榜,定下入小殓、大殓、入棺、出殡等等日期和时辰,三七那日,就是七月初七出殡。
写完殇榜之后,将殇榜盖在老祖宗遗体之上,东西两府的下人们就四散开来,去各自亲戚们家里报丧,说出殇榜上的各项日期,以便亲戚们按照日期吊丧。
宫里的皇上,张太后也得了噩耗,各有所赐,张太后悲伤不已,但是身为太后,不能出宫回娘家见母亲最后一面,况且如今宁王造反,国难当头,张太后还要忍住悲伤,命身边女官去张家传话,老祖宗葬礼从简,不得大操大办。
西府侯爷听了,心思不是滋味,西府反正有钱,办的起盛大的葬礼,他刚才还觉得在家里停灵三七不够,要停五七呢,现在张太后发话了,国难当头,一切从简,一下子逼他歇了大操大办的心思,只得遵从张太后的意思。
女官还提醒他,“明天大朝会,两位侯爷要说的话可想明白了?”
对啊!明天皇上会宣布宁王造反,要御驾亲征平乱!正因反贼假托太后娘娘懿旨,我们兄弟两个还要在朝上大骂反贼无耻呢!
西府侯爷赶紧收起了眼泪,拉着东府侯爷,召集手下幕僚,斟酌明天大朝会的措辞。
两个侯爷都说有要紧的事情,设灵堂的事情就交给两位侯夫人,周夫人自打女儿死后就吃素念经,身体虚弱,在松鹤堂哭着哭着,想起了女儿,就晕过去了,就是西府崔夫人和东府大少奶奶夏氏两人张罗。
东府大管家娘子潘婶子从登仙楼买来各色纸扎,摆在灵堂上,又把老祖宗珍藏的古董铜器摆在祭桌上,尤其是一对青铜双耳铜杯,据说还是西周时代的古董,很是珍贵。
崔夫人看了,忙道:“摆这些做什么?快撤下来!太后娘娘说了,国难当头,丧事从简,这对铜杯大奢侈了,摆上一对银爵杯即可。”
一旁芙蓉听到这些话,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老祖宗为了张家殚精竭虑,到死却连风光大葬都不能,为了张家,要一切从简。
芙蓉便过去说道:“侯夫人,这对青铜双耳杯是老祖宗的心爱之物,有时候会拿出来把玩,冬天的时候,还在用来当做梅花的插瓶使用,老祖宗已经走了,这让这对铜杯再陪陪老祖宗吧。虽说丧事从简,但老祖宗毕竟是太后的母亲、堂堂国公夫人,摆上一对西周铜杯不算过过分,留下它们吧。”
崔夫人很是矛盾,这个节骨眼上老祖宗过世,太后娘娘说要从简,可是太简单就不体面,她一个儿媳妇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芙蓉见崔夫人犹豫,便说道:“摆上吧,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崔夫人见芙蓉眼神直直的,走火入魔似的,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只得答应了,“行,潘达家的,这对铜杯留下,其他的古董就撤了吧。”
潘婶子只把刚刚换上的银爵杯拿下,重新摆上双耳铜杯。
还要撤古董,正是折腾人啊!潘婶子擦了一把汗,幸好如意过来帮忙收拾,一一收回柜子,再写了新封条贴上。
老祖宗遗体这边,已经用帷幕围的严严实实的,开始小殓了。
花椒捧着水盆,盆里泡着两团棉花球,来寿家的含着泪,用棉花球给遗体擦拭眼睛,一边擦,一边说道:“小姐啊,怎么眼睛还是闭不上呢?你就安息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心是操不完的,不如安心的去,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在操心了。”
这是小殓开光明的仪式,让死者看清黄泉路,别走错了。
来寿家的絮絮叨叨用棉花球擦着眼睛,老祖宗的眼睛这才闭上。
看着老祖宗闭眼的那一刻,死相变得安详,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芙蓉捧过来一堆小山般的衣服,这是殓衣,一共有九件衣服,要一件件的全部穿上,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花椒拿出一套梳子,“你们给老祖宗穿衣服,我来给老祖宗梳头吧。”
王嬷嬷,来寿家的,芙蓉给老祖宗穿上一层层殓衣,花椒梳头,老祖宗一头银发,且因久病而脱落严重,小小的一把头发,梳不成髻,花椒拿出一顶假髻当发包,包进银发里,这样方便插戴首饰。
来寿家的见了,忙道:“可不能用假髻,假髻是马尾巴做的,入殓的人可不能带着任何动物毛发去地下,会投胎成畜牲的,你看这九层殓衣都没有带皮毛的衣服。”
“知道。”花椒说道:“这顶假髻是我平日里给老祖宗梳头的时候收集的掉发,得空亲手编出来的一顶假髻,原本打算等老祖宗过大寿的时候戴上,没想到……”
花椒哽咽道:“却在这个时候排上了用场。”
来寿家的忙道:“对不起,是我眼拙,没看出来,这居然老祖宗的真发编出来的,你的手真巧。”
这四人都是手脚利索的,很快梳好了头发,插戴上老祖宗平日最爱的一套金嵌红宝石头面首饰、穿上九层殓衣,看起来整齐肃穆。因天气渐热,围着老祖宗摆着一个个木制的冰鉴,堆满了冰块,以防腐化。
小殓完毕之后,立刻就有住得近的亲戚们上门凭吊,松鹤堂的哭声远在承恩阁都听得见。
当天晚上,芙蓉和来寿家的都在灵堂里伴宿,只用一座围屏隔着老祖宗的尸身,一夜无话。
次日一清早,两府侯爷就穿着朝服参加大朝会去了,在朝堂上大骂反贼无耻,伪造寿宁侯(注:就是东府侯爷)的信件,和张太后懿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天下岂有亲舅舅和亲娘造亲外甥和亲儿子的反?去支持一个外人的道理?
群臣激愤,平日里,朝堂都是骂两个国舅爷的,今天难得群臣和国舅爷一起骂宁王。
正德皇帝连见气氛差不多了,就宣布御驾亲征,亲自讨伐反贼!
朝廷公布了宁王谋反,皇上要御驾亲征,征讨国贼的消息,这下全京城都知道了。
全京城都在讨论宁王谋反一事,张家老祖宗的死就没有多少人在意了,但是,还在通州宝源店的吉祥,鹅姐等人听到消息,立刻就赶回京城了,连同宝源店的曹鼎夫妻、宝庆店的夏收都一起回来吊丧。
一路上,马车里的鹅姐跟如意娘说道:“鹅姐夫瞎了一只眼,以后不会跟着杨数出海了,这回吉祥要把我们都接出去。可是,你和如意还在张家,我们都不放心,要走咱们一起走。如意虽然离二十五岁 还差一年,可这不老祖宗刚好去世了么,乘这个机会,送走老祖宗,就把如意也一起接出来。”
如意娘向来都听鹅姐的话,点点头,“好,我们一起走。”
鹅姐说道:“吉祥已经找个不错的两进大宅院,在朝天宫的西边,地方有些偏,但依然在城里,那里离官菜园很近,可以租两亩菜地,到时候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离咱们家还近。”
如意娘不解,“咱们……家?”
鹅姐说道:“这种世道,你们孤女寡母的,出去了单门独院的过我们不放心啊,就是出去了,咱们两家还是一起过。”
“这——”如意娘有些犹豫,“买房子的钱我已经攒好了,等如意出来,我和她商量一下。”
鹅姐忙道:“你们母女想买房子随时都可以去买啊,先和我们一起住下再慢慢看房子嘛,这可是你们母女攒了大半辈子的辛苦钱,一套房子就没了,不得好好的看?不着急哈。”
“何况,我吃惯了你做的菜,在通州这些天不是下馆子,就是吃宝源店的菜,都不符合我的胃口。你看,我都瘦了,双下巴都看不见了!”
鹅姐是个有本事的,能屈能伸,能文能武,武能河东狮子吼,文能撒娇卖乖。
如意娘掐了一把鹅姐的下巴,确实,都能摸到骨头了,说道:“回去我给你好好补补。”
回到四泉巷,因老祖宗去世,四泉巷所有家奴都换了素服,如意娘和鹅姐一家人也回家开箱找素服,如意娘刚刚用钥匙开门,就看见屋里头有一封信。
如意娘还以为是王延林写给如意的呢,刚好她去了通州没及时收到,民信局就把信塞进门缝里头了。
可是,如意娘捡起信,看到信封虽然依然是如意娘收,但信封上没有工笔画的一柄如意,这是如意和王延林的约定,信封画如意。
如意娘还从收过自己的信,好奇的打开信封。
隔壁吉祥正在翻箱倒柜找素服,就听到如意娘一声惊呼,“吉祥!”
吉祥赶紧撒腿跑过去,见如意娘拿着一张信纸和一叠银票,“是五戒写给我的信,要我们赶紧离开张家,还给了我一万银子,这……这也太突然了,我自己有钱赎身,我怎么能要这苦孩子的钱呢,这银子你拿着还给他吧。”
吉祥看着五戒的信,上面说“宁王谋反,张家东府侯爷牵扯其中,一定会殃及池鱼,如意娘等人赶紧想法子脱身,离开张家”云云。
吉祥说道:“五戒这家伙太实心眼了,反贼的起兵檄文上写奉张太后的懿旨起兵,这肯定是假的嘛,太后娘娘不可能造自己亲儿子的反,东府侯爷更是不可能,都是假的,五戒他居然相信了。”
“他平日赚的香火钱一大半都要归怀恩观,这一万银子定是瞒着他师傅偷偷攒起来的,我不好直接拿着银子去怀恩观找他,容易露馅,银子我先替他收着,等以后偷偷还给他。”
如意娘说道:“这孩子平日虽然萍踪浪影,喜欢在外头游历,但还很挂念我们这些老邻居,每年过年都过来送桃符,一听说宁王造反,生怕我们也跟着倒霉,巴巴的把所有积蓄送来帮我们,这孩子心还是很好的,让他留着自己用,还这么年轻,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众人换了衣服,吉祥是以吉千户的名义去东府吊丧,鹅姐夫的独眼太扎眼,鹅姐没有要他去,怕喧宾夺主,只是和如意娘一起去了颐园。
鹅姐和如意娘都是家奴,没有资格上香烧纸,就和仆人们在外面磕头,哭了几声,然后一起去找如意。
如意在十里画廊,正在和上夜的女人挂白布幔帐,十里画廊变成了一条白龙,见到娘和鹅姐,如意赶紧迎上去,要她们坐在长廊美人靠上坐下。
鹅姐开门见山,说了脱籍出府的事情,”……你鹅伯伯瞎了一只眼,捡回一条命,他已经为西府赚了很多钱,以后赚不动,只能退了。吉祥要把我们两家人都接出去,刚好老祖宗也走了,你不用非要等明年二十五岁,咱们一起走。”
听说鹅姐夫瞎眼,如意把手捂在胸口,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太凶险了!没想到逃过了海上的天灾,却逃不过长江的人祸,得好好休养。”
“我是一直都想脱籍出府的。只是这里的情况你们也都看见了,颐园为了老祖宗的丧事忙得很,一时脱不开身,就是我明说要走,她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放我走。”
“芙蓉姐姐和来寿家的想要办的光辉,崔夫人那边说要一切从简,我们这些下人夹在中间……唉,且看在芙蓉姐姐,来寿家的平日对我多有照顾,等忙过三七,出了殡,老祖宗下葬翠微山,我就提脱籍出府的事,这样更有把握一些。”
目前这个情况也确实如此,如意管着颐园除松鹤堂和大厨房以外的所有事务,老祖宗的葬礼,下人们忙得昏天黑地,如意走不了。
“好。”鹅姐说道:“二十一天而已,我们等你一起走。唉,希望能顺利。”
如意说道:“还剩不到二十天了,你们都不要担心我,我叫如意嘛,无论干啥都能如我心意。”
第三天就是大殓,老祖宗遗体入棺的日子,大殓是大日子,皇上和张太后都派了太监女官来祭告,张太后还赐了一枚玉蝉,在大殓的时候,放进了遗体的口中。
盖上棺盖,顶棺钉的时候,两个侯爷哭的不能自已,东府侯爷甚至一度扑过去抢了棺材钉,不准钉棺材。
西府侯爷更会演,抢了锤子,哭道:“你们若要钉钉子,就把钉子钉在我身上吧!”
众人连忙哭着去劝,好容易才把棺材钉和锤子抢过去,不曾误了吉时。
一旁芙蓉冷冷的瞧着这一幕,心更冷,生时不知孝顺,死后一个比一个蹦的高,都是演给别人瞧的。
大殓已毕,棺材在灵堂停放,棺材前头点着一盏灯,棺材的右边竖着一面旗幡,旗幡由一根竹杠悬挂着,上面写着“诏封昌国公夫人张门金氏之柩”。
和尚和道士围着棺材打转,各念各的经。
客人们带着三牲祭桌、纸扎冥纸等等过来拜祭,所有的孝棚都堆满了各种祭品,夜里抬出来烧给老祖宗,火光冲天,照亮了颐园,颐园的天空红彤彤的,仿佛是不夜天,从天黑烧到天明都烧不完。
且说颐园办丧事,时而俭省,时而铺张,如意等人劳心劳力,另一边,千里之外的南京,魏国公府。
自打宁王起兵谋反,一开始江西驻军猝不及防,宁王顺利夺下了九江,南康,甚至占领了安庆,剑指南京城!
南京之所以叫做南京,是因为这是大明在南方的都城,有内阁六部锦衣卫等等朝廷中央政权组织,还有国子监都是齐全的,以前大明都城就在这里,是永乐大帝后来为了国防,天子守国门,而把都城迁到北京去,但这里一直都是大明的国都,由魏国公一脉世代镇守南京。
但是,这一代的魏国公是个草包懦夫,听说宁王的军队要攻打南京了,这个魏国公居然从军营里跑出来了!
他一个人跑回魏国公府,要府里所有人打点好金银细软,举家逃亡。
所有人都打点好了行李,唯有身怀六甲的姨娘童红霞迟迟没有来。
红霞肚子里的孩子是魏国公子嗣最大的希望,她不来,魏国公不敢带着其他人跑啊!
魏国公连忙派了几波人去催,但这些人都回来说,他们找不到童姨娘!
红霞去哪儿了?
此刻,她身披盔甲,身边跟着丫鬟红桃,一步步登上了南京城墙!
“各位将士!”红霞大声说道:“我们魏国公徐家世世代代镇守南京,已经有百年,那些说什么魏国公逃跑都是反贼散发的可耻谣言!就像太后懿旨一样,都是假的!”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魏国公唯一的骨血,我和孩子就在这里,他怎么可能逃跑?他是看见南京城防虚弱,出城搬救兵去了!”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回:护南京红霞讽跑跑,大出殡丧后要散散
第一百五十七回:护南京红霞讽跑跑, 大出殡丧后要散散
童红霞不是一个人登上南京城墙的,有丫鬟红桃,以及当年跟着二小姐张言华陪嫁到这里丫鬟和两户人家, 以及这几年张言华和童红霞在魏国公府“收服”的国公府家生子等等,甚至, 还有王阁老的女儿王延林。
乌压压的一群人站在南京城墙上,童红霞的大肚子格外醒目,方才她一番“魏国公去借兵”的谎言,却成了守城将士的一枚定心丸。
大战将至, 主帅逃跑, 军心动摇!
童红霞用她的肚子逆转了局面,此时军心虽然不至于大振, 但至少是稳住了。
红桃命人就在宽阔的城墙上扎起了营帐,童红霞就住在里头,魏国公不来, 她就不走,以此来攻破“谣言”,稳定军心。
王延林很佩服她, 问道:“如果魏国公执意要逃跑, 不肯回来,你怎么办?你都快临盆了。”
红霞说道:“区区一个藩王, 几场小胜而已,也就能把魏国公这个废物吓跑,等朝廷大军一到, 反贼迟早要败。”
“我就在这里等着, 魏国公若来,最好。他若一直不来, 我就在这里生下孩子,守住了南京,若是个男胎,将来论功请赏,魏国公这个废物倘若因逃跑丢了爵位,我的儿子能够再挣回来。”
红霞并非只有一腔血勇,她有自己谋划,早就抛开了什么情情爱爱,眼里只有前途,努力往上爬。
登高望远,将来回头去看,曾经的苦难不甘都已经被她踩在了脚下。
王延林说道:“我这就写信送给我父亲,要他集结苏州本地豪绅支援南京,南京若被反贼所破,苏州也会遭遇屠掠。”
王延林的信八百里加急送到苏州王阁老手中,王阁老得知女儿就在南京,心急如焚,且他曾经官居内阁大臣,国难当头,自不必会袖手旁观,连忙动员苏州豪绅,出钱出人,支援南京。
苏州王家的影响力绝对不止在苏州,江南各地也都动员起来,粮船昼夜不停的运往南京。
魏国公这个懦夫起初在龟缩在魏国公府不敢动,等红霞回来,好带着她和肚子的孩子一起跑。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红霞就是不肯回来,都住在城墙上了!
两人就这样耗着,魏国公等红霞下来,红霞等魏国公上去。
就这样僵持着,一直到魏国公听说江南各地支援南京的援军和军粮已到,这才装模作样的登上了城墙,跟守城士兵们解释道:“我没有逃跑,我是搬救兵去了!这些援军都是我叫来的!”
红霞在军帐里听到魏国公厚颜无耻的抢功发言,只觉得好笑,又有些悲凉,她是个女子,名义还是魏国公的女人,魏国公若犯下畏战逃跑之罪,她绝对会被连累。但是她立了功劳,却会被魏国公抢走。
但愿将来有一天,女人的功劳和荣誉会归于女人,而不是当成附庸,归功与拥有她的男人。
红霞情绪激动,顿时觉得裆下一热,红桃大惊:“童姨娘要生了!快叫接生婆!”
魏国公闻讯,跑到营帐,红霞强忍住阵痛讽刺道:“哟,魏国公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跑就不回来了呢,以后不叫你魏国公,就叫做魏跑跑吧。”
从此以后,只要魏国公在红霞面前摆架子,红霞就叫他魏跑跑,魏国公就被堵的灰头土脸。
红霞最终还是把儿子生在南京城墙上,取名为徐邦瑞,定国安邦之意。
就在童红霞在产床正挣扎生孩子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北京,颐园老祖宗就要出殡了。
灵堂里,正在举行辞灵仪式,一群歌郎正围着棺材唱着悲伤的挽歌: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注:出自《诗经.蓼莪》)
孝子孝孙都在哭,还有专门哭丧的也加入其中,灵堂里,哭声震天,快把瓦片都掀翻了。
挽歌唱毕,阴阳生看着时辰已到,说道:“摔盆!起灵!”
东府侯爷摔了盆,六十四个抬棺人开始起杠,升棺。
因翠微山在城外,路途遥远,棺材抬出颐园之后,抬上了一辆七匹马拉的大车里,并在棺材上覆盖了棺罩。
因张太后叮嘱葬礼从简,一应热闹的排场全部免掉了,出殡的队伍已经能减就减,减到不能再减了。
不过,饶是如此,老祖宗的丧礼依然有国公夫人的气派。
前头奏着哀乐,各色纸扎的小鬼和开路神开道,后面是穿戴青衣白帽的张家奴婢们抬着纸扎的八仙龟鹤、四毛女虎鹿、金山银山、车马、房子、亭台楼阁、厨房猪圈,连厕所都有。
这些纸扎保证老祖宗去了地下也能过上颐园一样的生活,做鬼也是鬼上鬼。
之后便是一顶引魂轿,传说逝者的亡魂坐在轿子里头。
引魂轿后头就是七匹白骏马拉的棺车。棺车前头悬着一面旗幡,写着“诏封昌国公夫人张门金氏之柩”。
再后面是抬着一架架烟花的仆人,一路朝着天空放着花炮,从颐园一直炸到了翠微山,烟花炸裂直冲云霄,就像历劫升天似的,一路上就没有停过。
这之后就是张家家庙的怀恩观道士们,所有长相清秀的道士们全部都来了,演奏着道家的升仙乐曲。
之后,便是张家大小主子们的车轿,再之后,是亲戚们送葬的车马,以及伺候的丫鬟婆子的轿子,浩浩荡荡,粗粗数来,也有上百车轿。
如意和鹅姐跟在一辆装着仆人的马车里,在队伍最后面了,依然能够听见前头的喧嚣之声。
如意这二十一天累的不行,靠在鹅姐怀里打瞌睡,突然,马车暂停,如意的身子差点飞到前头去,幸亏被鹅姐牢牢抱住了。
如意瞌睡被打断,揉了揉眼睛,“又遇到路祭的人家了吧,唉,正是折腾。”
鹅姐扒开车帘看着外头,“是庆云侯府设了路祭,当然要停下来感谢亲家。”
如意叹道:“饶是如此,芙蓉姐姐还生气呢,觉得太简了。我觉得够热闹了啊。”
鹅姐摸了摸如意的头,“你是没见过当年国公爷出殡的时候,那个热闹哟,现在老祖宗出殡,连队伍都不及当年一半,难怪芙蓉会生气。”
如意被扰了瞌睡,索性不睡了,说道:“咱们要去翠微山国公爷墓地了,想当年,我和吉祥还有我娘在翠微山住过三四个月呢。那地方真美,又幽静,有池塘有林地有草地,仙鹤啊,鹿啊什么的,就在那地方散养着,也不怕人,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鹅姐抱着如意,“是啊,我的小如意也长成大姑娘了。”
鹅姐看着如意,什么看都稀罕,舍不得她嫁出去——哪怕嫁给自己亲儿子也不舍得!
以己度人,想必如意娘也舍不得,唉,怎么好意思跟她开口呢……
送葬的队伍到了翠微山昌国公墓地。通过神道,到了墓穴所在地,早有守墓人打开了墓门,六十四个抬棺人将棺材抬进去,放在昌国公棺材旁边空置的棺床上。
这回墓门彻底封住,再也无法从外头打开了,老祖宗和昌国公永远合葬在一起。
老祖宗入土为安之后,家奴们开始烧堆积如山的各色纸扎,张家人和送葬的亲戚们便就地在附近的祭屋里开席!
一共摆了五十几桌的流水席,把祭屋摆的满满当当,如意和鹅姐都是来翠微山伺候亲戚们酒席茶饭的。
其实以鹅姐如今千户之母的身份,她不用来当差,但是她不放心如意啊,这二十天几乎天天跟着如意,就怕出中间出任何纰漏,宁可自己累一些。
酒席上,酒肉齐备,觥筹交错,如果不是外头的哀乐,以及赴宴的人们穿着素服,简直跟办喜事差不多。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们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这酒一直吃到下午,亲戚们吃完酒席之后,把白绫布或者白绫帕赠给张家,要主家节哀,就各自散了,各回各家。
如意等张家家奴又忙着收拾杯碟,清点器皿装箱,一直忙到天黑掌灯。
翠微山远在郊外,这会子赶回去城门早就关了,所以送灵的张家人和家奴们都留在祭屋里过夜。
如意和鹅姐住在她小时候住过的屋子,一切都是老样子。今天累了一天,许多人倒头就睡了,不过,如意还有一件事要做,她打着灯笼去了祭屋旁边的怀恩观,找观主张道士。
如意嘴甜,开口就是,“张老神仙,今天辛苦了,带着一群道士从颐园一直走到翠微山,又要念经,又要奏乐。”
张道士笑道:“是如意姑娘啊,想不到当年在我这池塘里摸鱼捞螃蟹的小姑娘成了颐园一等大丫鬟,和你一起玩耍的吉祥也成了千户大人。哎哟,好个人才,若不是他即将跟随皇上御驾亲征,忙着操练军队,今天必定要来翠微山送葬的。”
如意说道:“您这里是风水宝地,尽出些能人——说到能人,我就想起你的爱徒五戒,也是个能人,最近他去那里云游了?我们都找不到他。”
五戒给如意娘送了一封信,还有一万两银票,如意娘不肯要他的钱,要还给他,可是找不到人。
张道士听到五戒的名字,顿时脸色大变,他低声说道:“我实话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这算是张家的一桩丑闻——东府侯爷跟我说,五戒跟他的外室钱帚儿私奔跑了,连丫鬟抹儿都一起带走,还偷了府里好几万两银子。”
如意回到祭屋,立刻跟鹅姐说了五戒和钱帚儿私奔的事情。
把鹅姐惊的瞌睡都没了!“这孩子……胆子真大!”
如意忧心忡忡,“我早就叮嘱过五戒,钱帚儿不可信,要和她保持距离,可是五戒还是陷进去了,我担心五戒吃亏。”
鹅姐说道:“自古嫦娥爱少年,少年也爱嫦娥,论年龄,他们是一对,若是两人出于真心,远走高飞,倒也罢了,至于偷东府的银子,应该是侯爷浑说,那山东菜馆平日里都是钱帚儿打理经营,赚的钱怎么都要算在侯爷钱袋里去?钱帚儿就是带走几万两,这也是她自己赚的吧。”
如意心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您是不了解钱帚儿这个人……她这种人,肚皮被剪刀扎破了,都能捂着流出来的肠子走几步的狠人,怎么可能为了爱情突然放弃一切呢?
如意隐隐觉得不对劲,两人私奔的结果说服不了她,可是,她也没有其他法子去查证,此事便一直悬着,一直到十年后,听说抹儿敲响了登闻鼓,告西府侯爷杀人焚尸,这才知道了背后残酷的真相。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如意因想不通五戒和钱帚儿私奔一事,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合眼。
第二天一早,张家要回灵了,如意又是一大早起来,伺候主子们的茶饭。
饭后,张家宗妇周夫人抱着老祖宗的神主牌位,坐在抬过来的引魂轿里,轿子后面是灵床,两府侯爷一左一右,扶着灵床,灵床里头是老祖宗的遗像,身后跟着怀恩观的道士们演奏哀乐。
之后是张家人的车马轿子等等,原路返回颐园。
东西两府早在国公爷去世时就分了家,各家门,自家户。不过,
老祖宗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比如米芾的真迹,还有那对西周双耳青铜杯,已经放在墓穴里成了陪葬品,其他的东西,都是要在葬礼之后分明白的。
松鹤堂,芙蓉拿出了老祖宗的遗嘱,说道:“这封遗嘱是是老祖宗三年前第一小中风康复之后,趁着头脑清醒时口述的,由如意代笔,我、来寿家的,还有王嬷嬷在场,都在遗嘱下有签字画押。遗嘱的印章,是老祖宗亲自盖上去的。”
芙蓉宣读了遗嘱:
所有首饰钗环,银子和金子,皆一分为三,分给三个已经出嫁的孙女,张德华、张言华和张容华。
所有的衣服,分给在颐园伺候的丫鬟婆子。
其余的东西,比如古董字画之类,皆一分二,由东西两府平分。
遗嘱说的很清楚了,芙蓉最后补充道:“张家三位小姐,二小姐已经过世,也没有后代,她的那份就交给周夫人。三小姐已经在皇姑寺出家,她的那份我会和王嬷嬷,来寿家的一起去交给皇姑寺交给她。不知各位有何议?”
西府的人都没有表示,东府周夫人哽咽道:“我女儿都走了,我要这些钱没有用,我愿意把这一份都拿出来,交给在皇姑寺的三姑娘,她拿着这些钱积善行德,积福报,希望我女儿来世少吃些苦,就足够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唉,芙蓉点点头:“行,我们会把二姑娘那份转交给三姑娘。各位,还有什么不明了之事?”
其实两个侯爷对遗嘱都不满。
东府侯爷觉得,他是张家宗子,出殡的时候是他摔盆啊,当然是东府独得老祖宗一切了!分什么分!
西府侯爷觉得,颐园在修缮的时候,西府出了一半的钱!可是老祖宗一走,颐园就完全属于东府了——因为老祖宗是东府供养。
老祖宗应该在遗嘱里头把颐园分成两半,东西两府平分才是啊。
两个侯爷都觉得自己吃亏了,可是老祖宗遗嘱在前,都不好说出口,都在沉默。
芙蓉说道:“既然都没有异议,那我们就按照刚说的话去办。还有最后一件事,我需和东西两府当家人商议。”
芙蓉顿了顿,说道:“太后娘娘下了口谕,命我在老祖宗七七之后回宫,在太后身边当女官。”
张家人都以为芙蓉会在翠微山祭屋里荣养,没想到张太后要召她回宫!
众人顿时对芙蓉肃然起敬,将来张家还用得上芙蓉。
在一旁默默侍立的如意心中大惊:芙蓉姐姐都四十五岁了……难道一辈子都要为张家效力啊!何时是个头呢?
芙蓉说道:“老祖宗的葬礼太过简薄了,但国难当头,只能如此。老祖宗生前是个大慈大悲之人,乐善好施,遇到贫苦之人,舍钱舍米,自不必说。”
张家人纷纷附和哀叹道:“正是!老祖宗是个大善人,见不得别人受苦。”
芙蓉等的就是这些话,说道:“老祖宗对别人尚且如此,对颐园伺候的家奴们更是关怀备至,每年年底,颐园服侍的人都是双倍月钱,夏天有降暑补贴,冬天有炭补。”
一旁如意心道:这个……这个是分明是王嬷嬷定的规矩……芙蓉姐姐把这些算在老祖宗头上是要做什么?
芙蓉说道:“老祖宗对服侍的人好,服侍的人也都尽职尽责当差,回报老祖宗的恩惠。老祖宗自打从宫里搬到颐园,就一身的病,这么多人精心伺候着,不知道多少次把老祖宗从地府门口抢过来,都希望老祖宗长寿。”
“可惜,人的寿数自有天有定,老祖宗还是走了。老祖宗走的这二十一天来,颐园的人操持着葬礼各项事务,还要伺候亲戚们和外头吊唁人的茶饭,这么多事情,忙而不乱,体面的将老祖宗送走。”
“他们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在进宫之前,还要为老祖宗做最后一件事。”
听到这里,如意隐隐猜到了芙蓉说这一席话的原因,难道……
果然,芙蓉说道:“颐园服侍的家奴一共一百八十六人,来自东西两府,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确认可靠才会选入颐园当差。他们共同服侍了老祖宗十年,又一起送走了老祖宗,可谓是劳苦功高,老祖宗生前是个大善人,对陌生人都舍钱舍米,何况是对身边伺候的人呢?”
“我想着,老祖宗走的时候太匆忙,来不及说出如何安置颐园这些家奴。但是,以我对老祖宗的了解,定是会大发慈悲,放了颐园家奴,这些人,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老祖宗是被侯爷气死的,两个侯爷,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好色昏聩,都是不是好东西。芙蓉一想到颐园那么多好颜色的丫鬟,一个个青春年少,花朵似的,她进宫服侍太后之后,鞭长莫及,就再也罩不住这些姑娘们了——尤其是如意,在东府老爷那里是“留了名”的,这个老色鬼肯定不会放如意。
自从那年帮红霞脱身之后,如意每年都送芙蓉两包进上的蒙顶甘露茶,芙蓉既喝了她的茶,就不会白喝的,想法子放了颐园的家奴,给如意这样的姑娘一条生路。
芙蓉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家当家人还能说什么呢?
芙蓉要进宫当女官,陪伴张太后,张家将来还要指望芙蓉呢,不得听人家的话?
何况芙蓉早就在话里设了个套,老祖宗是个大善人,不同意都不行。不同意就是阻止老祖宗行善、就是逆了老祖宗的意思、就是不孝。
何况,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东西两府都不缺使唤的人,别人不可能把差事拱手让人。
这一百八十六人回到各自府里,该如何安置他们?白养着他们,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张吃白饭的嘴,这又是个大问题,所以东府两府当家人都同意了,让颐园家奴自己选择。
选择出府的不用给赎身银子,随身的东西都可以带出去,出去多念着老祖宗的好,记住是老祖宗的恩典即可。
颐园,因老祖宗颐养天年而聚,也因老祖宗驾鹤西去而散。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回:宴席散各自有归处,接孩子邻居又团圆
第一百五十八回:宴席散各自有归处, 接孩子邻居又团圆
紫云轩,如意在这里发放最后一个月的月钱,如有选择出府的, 连同放奴文书和身契一起给了。
如意管着颐园除松鹤堂和大厨房以外的所有人,一共一百二十五人, 大部分都选择了离开。
比如管着洒扫的辛婆子带着儿子辛丑走了,如意的好帮手秋葵也走了——后来,如意才知道秋葵嫁给了辛丑,一家人在花鸟市盘了个铺子, 做着侍弄花草的买卖, 小富即安。
秋葵和辛丑如何看对眼、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如意完全不知!
如意感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彼此都是对方人生的匆匆过客, 人家小两口有自己的故事。
当然还有蝉妈妈,如意和她在承恩阁相伴了十年,就像母女似的, 如意不放心蝉妈妈独自一人在外头生活,要蝉妈妈跟她一起出府居住。
但是蝉妈妈拒绝了,她摸了摸如意的头发, “如意啊, 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那时候这里还是石家的宅子, 后来我被卖到张家,又回到这里,几乎在豪门家族的后院里待了一辈子。”
“我想趁着自己身子骨还硬朗, 这十年托你的福, 赚了好多钱,足够我出门四处走走停停, 我虽老了,也有一颗想飞出的心,深宅大院待了一辈子,我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如意写了个帖子给蝉妈妈,还有几个地址,“这是我的名帖,还有京城枫园的胭脂、南京的魏国公府红霞、苏州的那位王小姐的地址。我现在出府,还没买房,暂住在胭脂家的枫园里,就无法写我的地址。”
“将来妈妈若是生病了或者走不动了,就拿着我的名帖就近找她们,或者托人给她们写信也行,她们都是我信任的人,定会把你送到我身边。妈妈,你我相伴十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会把你当亲娘一样,给你养老送终的。你千万不要推辞,否则,我心里始终惦记着。”
蝉妈妈含泪接过了,“你放心,我不会逞强,真到了那天,我一定会通过她们找你的。”
如意还给了蝉妈妈一包银子,“妈妈拿着,都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住的好一点,吃得好一点,这个钱可别省。”
蝉妈妈不肯要,“我的钱足够了。”
“拿着拿着!”如意执意要给,蝉妈妈没有如意力气大,推不过她,只得收了。
如意放完了所管的所有人的月钱,最后一个,就是她自己,她领了二两银子的月钱,拿走自己的身契和放奴文书,把所有账目都清干净了,然后,捧着账本,给王嬷嬷过目。
如意说道:“嬷嬷,月钱放完了,九十七个人离开张家,剩下的回去了东西两府。”
王嬷嬷戴上眼镜,草草翻了翻,就放下了,叹道:“还是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啊,时间过得真快——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如意说道:“我和我娘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先暂时住在胭脂家里——嬷嬷呢?”
其实鹅姐一家也是先住在枫园,这样胭脂一家,如意一家,鹅姐一家又像以前在四泉巷一样亲亲热热的住在一起,等买了房子再搬出去,但这个没必要跟王嬷嬷讲。
这十年来,她和王嬷嬷虽然彼此欣赏合作,但终究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
王嬷嬷说道:“我还要住几天,等老祖宗过了七七,我和王善就去云间(注:现在的上海),如今来春和腊梅定居在那里。”
如意说道:“倘若定下了启程的日子,托人去枫园给我捎个信,我去给嬷嬷送行。”
王嬷嬷点点头。
如意又说道:“嬷嬷,我可以把承恩阁王延林临摹的米芾山水画带走吗?我想……留着做个念想。”
承恩阁这个地方,发生过太多的事情。
有钱帚儿偷画烧楼。
有她和蝉妈妈互相照顾,相伴十年、抬尸埋尸。
有她从承恩阁的地炕里掏灰,掏出石家人石彪的斧头,这把斧头给了吉祥,吉祥用这把斧头奋勇杀敌。
有花椒胭脂红霞一起来找她玩耍,过年时,四个人在里头打牌逗趣;夏天登高消暑聊天,留下多少欢笑。
甚至,还有她反抗三少爷张宗翔,一把助他“飞翔”,送他上西天,从此消失在人间……
这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初来时识字不多,错把米芾认米市,这又是王延林的画作,如意可不想让这些画背负赝品之名而被当做垃圾扔掉。
王嬷嬷都忘记这茬了,说道:“米芾真迹已经跟着老祖宗一起葬在翠微山了,这赝品随你处置吧。”
辞别的王嬷嬷,如意去了松鹤堂,辞别来寿家的和芙蓉。
此时松鹤堂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花椒还在,也在清理账目,如意一瞧,松鹤堂只有一半人选择出府,“你们松鹤堂出去的人只有十五个?”
“嗯。”花椒说道:“留下来的都是东西两府的家生女,家人都有府里有体面差事,已经为她们物色好了人家,往外头聘的就出府,配给府里管事或者得脸小厮的就不出去了,将来成了亲,就留在府里做媳妇子,当管事媳妇。”
在颐园伺候十年,基本都到了婚配的年龄,松鹤堂的丫鬟赚的最多,平日的打赏比月钱还高,二等以上的丫鬟个个都有几百两银子的嫁妆傍身。
如意一扫名册,“你也不出去?”
花椒说道:“我老子娘和三个哥哥都在西府,管着西府的洋货铺子,我一个人出去做什么?崔夫人已经跟我说了,等松鹤堂的账交上去,就要我去西府帮她专管人情来往的账。”
花椒细心,会办事,且口风紧,不会乱说话,崔夫人很欣赏她,要她回西府帮忙。
如意说道:“抛开你老子娘和三个哥哥,还有崔夫人的邀请,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嘛?”
花椒一怔,说道:“我怎么可能抛下我老子娘呢?他们生我养我,当年他们用了好些劲才把我塞进松鹤堂,我才有今天,可不能忘本啊。我老子娘说,跟着崔夫人做事体面又尊贵,多好的差事。”
如意聪明,一下子猜出来了,“其实你想出去吧。”
花椒忙道:“我没有,我是自愿去崔夫人那里当差的。”
如意心道,这个花家一直把女儿吃的死死的,跟着崔夫人做事,应该是想把花椒配个一个体面管事,将来当管事媳妇,花椒自己做不了主。
如意说道:“我就住在胭脂家里,你有事没事都可以去找我们,我们像以前打牌喝茶聊天,枫园离西府又不远。”
花椒应下,“那是一定的,咱们十几年的好朋友了,以后常来往。”
来寿家的和芙蓉正在写给皇姑寺三小姐所分财产的清单,因周夫人把二小姐的那份也给了三小姐,这个账内容就多了,看到如意来了,连忙招手要她过来,“我们念,你来写账本——你写得快,字也好看。”
如意爽快的接过了纸笔,笑道:“以前老祖宗还嫌弃我的字丑,说像蚯蚓在蠕动,现在,你们都夸我的字好看。哎呀,我这个人耳根子软,听不得几句夸赞的好话,少不得替你们做账。”
芙蓉难得露出笑容,“这都是你勤学苦练的结果,可见,有志者,事竟成。”
芙蓉清点首饰,来寿家的用秤秤金银,如意写账本,有时候还打算盘算数,统计出大大小小的首饰五百多件、黄金和黄金器皿一千多两,银子和各色银器一共八千多两。
写完了账本,如意才道明来意,她是来告别,来寿家的笑道:“以后咱们两家常常来往,过年的时候,你和吉祥还是要去给我拜年的是吧。”
如意说道:“那是自然,年年都要去的,您家的金桔甜卤茶我年年都喝不够,连吃带拿。”
又对芙蓉说道,“倒是芙蓉姐姐,姐姐一旦进宫,我就见不到姐姐了。”
如意对芙蓉是心怀感激的,若不是芙蓉在老祖宗灵堂那里一通“恩威并施”,把东西两府当家人都“架”上去了,同意放颐园家奴自由,她就没有这么顺利出去。
芙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没有机会?将来你当了诰命夫人,进宫朝贺,咱们不就有机会见面了嘛。”
原来,芙蓉见鹅姐一直不给儿子吉祥娶媳妇,这回两家人都出去了,都住在枫园,再加上来寿家的说吉祥如意年年一起给她拜年的话,芙蓉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这话不好说穿,就玩笑说如意将来会当诰命夫人,吉祥是五品武官,诰命夫人四品以上才有资格进宫朝贺,但是吉祥才二十三岁,将来会升官,如意不就可以进宫朝贺了么。
如意红了脸,“哎呀,我是来跟姐姐正经告别的,姐姐却拿我打趣,我走了。”
来寿家的和芙蓉相视一笑。
如意从十里画廊走去了颐园大厨房,七月闷热的天气,憋着一场雷雨,十里画廊满是蜻蜓飞舞。
如意找了大厨房总管严婶子结账,“看看我的账目,还有没有没结清的饭钱,别让婶子您自掏腰包给我掏钱平账。”
严婶子翻开账本,“这个月你也就格外点了几次柳叶鲊,这东西是我自己做的,不算在官中账目里,算了算了,我请客。”
“多谢严婶子。”如意问道:“婶子有何打算?我母亲可佩服您的手艺呢。”
严婶子笑道:“我也很佩服你母亲,不藏私的活菩萨。我打算先出去,做了一辈子的饭,想歇一歇了。反正钱这辈子够花了,以后若是技痒呢,就开个小饭馆玩玩;若是懒得动弹呢,就去各地品美食,做了一辈子饭,也想吃一吃别人做的饭。”
如意说道:“这样生活也挺好的,若开了饭馆,跟我们说一声,我们都去吃。”
瞧瞧,不当家奴,大家也能各凭本事,活的很好。
严婶子说道:“行啊,你们来捧场,到时候我给你准备好柳叶鲊。”
辞别了严婶子,已经近黄昏,如意回到承恩阁,她打开五层楼阁的门,把每一层悬挂的“米市”山水画都拿下来了,一卷卷画轴放进包袱皮里。
锁了门,把钥匙交给新来看园子的东府婆子,又去后罩房收拾自己的行李,被子褥子等粗笨家伙都送给了看园子的婆子。
她背着大包小包,抱着陪着自己睡了十年的佛郎机娃娃,娃娃还穿着当年胭脂红霞亲手做的红衣红裙,这一次,她不再走东门或者西门,而是直接走外头的北门——北门就是街道了。
吉祥特意从豹子营告了一天假,赶着马车在北门来接如意,鹅姐和如意娘携手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如意的身影,忙道:“来了!来了!终于出来了!”
就在听说芙蓉姑娘说服东西两府放颐园家奴们自由之后,吉祥就去西府找崔夫人,把父母和如意娘都赎出来了,崔夫人还算公道,说鹅姐夫为西府赚了那么多钱,丢了一只眼睛,吉祥的父母就不要赎身银子了。如意娘按照当年的卖身契,给了西府五十九两的赎身银子。如此,两家人都一起脱籍出府了。
吉祥把如意的行李都放到车上。
鹅姐夫笑呵呵的接过佛郎机娃娃,递给她一个冰碗,“给,天气热,吃这个最解暑了。”
如意说道:“娘,鹅姨,鹅伯伯,你们怎么都来了?不是说好了吉祥来接嘛。”
如意娘说道:“我不放心,就想亲眼看着你走出来。”
鹅姐说道:“十年前,是我和你娘把你送进颐园当差的,给你铺床,把箱笼里的东西放在柜子里,布置好住的地方;十年后,我们定要一起接你出园子。”
“这十年,你在里头不容易,虽然你从来不和我们诉苦,但我们知道,哪有什么世外桃源,你升的那么快,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我和你娘都心疼你,只是从不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说了也无用,反而给你徒添烦忧。”
如意听了,眼睛和鼻头都是一酸,抱着冰碗,扑在鹅姐和如意娘怀里。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旁吉祥见她要哭,就轻咳一声,“这冰碗再不吃就化了,要不你先哭着,我替你吃?”
如意破涕为笑,“想得美!又想哄我的东西吃了,我可不上当。”
吉祥笑道:“那就快上车吧,今晚是胭脂和铁柱做饭,一大桌子菜等着我们。”
马车到了枫园,天已经全黑了,天气热,饭就摆在外头的凉棚里,四周有纱帘,凉快还防蚊虫。
长生在枫林里捉萤火虫,九指见他们来了,赶紧把在井里的西瓜拿出来,胭脂在包饺子,赵铁柱在烟熏火撩的烤羊腿。
一时间,如意有些恍惚,仿佛回到过去的四泉巷,三家人亲亲热热的把日子过成一家人的时候。
从相识于微末到如今三家人都不再是奴儿,时过境迁,家家户户都经历过变故,但邻居们的感情不变,真好。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回:提亲事情侣终如愿,要玩耍皇帝不思归
第一百五十九回:提亲事情侣终如愿, 要玩耍皇帝不思归
书接上回,且说如意在颐园十年,就像承恩阁九九八十一个台阶一样,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功德圆满”, 得以全身而退,和母亲一起脱籍,暂住在枫园。
三家邻居团聚,饭后, 母女回房, 两个把这些年投给鹅姐夫出海做买卖的收益、如意娘做大席赚的银子、如意在颐园当差得的月钱和打赏,母女两个一共有五千多两银子的财富!
这还不算那些贵重的衣服钗环——比如老祖宗遗嘱里分给颐园丫鬟婆子们的衣服, 如意得了一件蜀锦如意吉祥纹样的长袄,这一件衣服就价值上百两银子。
灯下算账,如意娘看着如意噼里啪啦算出来的数字, 很是高兴,“够我们母女下辈子的温饱了。”
如意说道:“咱们慢慢的看房子,遇到合适的就买下来, 咱们母女也不能一直住在枫园。”
如意娘说道:“鹅姐他家也在看房子, 看中了朝天宫那边,地方虽偏了些, 但可以租菜园种点东西。”
如意娘喜欢捣鼓吃的,喜欢种菜菜。
如意心道:这不就是我和吉祥看的那个宅院么?看来价钱终于谈拢了。
如意故意装不知道:“哦?改天咱们也跟着去瞧瞧。”
母女两个说着体己话,鹅姐敲门, “如意娘, 我晚饭吃的太多了,有些撑, 你陪我在园子里走走嘛。”
如意娘对鹅姐是有求必应,答应了,还取了两个祛蚊的香囊,和鹅姐一人一个挂在身上。
如意说道:“娘,鹅姨,别走远了,看这天气憋着雨呢,不如我拿着伞陪你们一起走吧。”
鹅姐今晚找如意娘是有目的的,忙道:“不用,你忙了一天,洗个澡睡吧,给你娘留着门就行。”
两人前脚刚走,吉祥后脚就来了,“如意,我娘找你娘说话,八成是说我们两个的亲事。”
吉祥不是空着手来的,他还提着一桶热水,给如意洗澡用的。
上次见面,依然是过年,现在已经七月初十了,半年不见,两人都甚是想念。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此时如意其实害羞慌乱,但是她个性要强,不想在吉祥面前表现出含羞带臊的样子来,就强作镇定,打趣道:“若是我娘不同意怎么办?”
吉祥的脸顿时像晚上宴席上煮熟的螃蟹一样红,“怎么会!如意娘那么喜欢我。”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患得患失起来:不会吧,不会吧……
如意看他这个可怜的样子,顿时勾出了她的怜爱之心,不好再戏耍他,就茬开了话题,说道:
“你还提着桶作甚?不沉么?快倒进澡盆里,再提两桶凉水进来兑一兑。”
吉祥如梦方醒,给如意提洗澡水是从小就做惯了的事情,手脚麻利,很快把澡盆的水调好了,把手伸进洗澡水里拨了拨,“应该刚好,你试试。”
如意说道:“不用试了,你倒的水肯定刚刚好,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吉祥站在原地,搓着被洗澡水打湿的手,“你刚才说的……应该不会吧。”
如意噗呲一笑,“拿镜子照照你的自己,那副紧张的模样,和当年赵铁柱像胭脂求亲的时候一模一样,亏得你那时候还取笑他。”
吉祥听了,朝着如意走近过去,他人高马大的,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之感,如意心头一紧,连连后退,“你……这里没有镜子,出去照。”
吉祥在澡盆旁边停下,趴在澡盆上看着自己的倒影,“嗯,确实和当年赵铁柱一样傻乎乎的。”
吉祥对着澡盆“顾影自怜”的模样让如意笑出声,就像小时候似的,促狭的朝他泼洗澡水。
吉祥衣襟湿了一片,开始反击,也朝她泼洗澡水,两人小时候经常这么玩,互泼了几次,突然,吉祥不泼了,还挪过目光,“你……你先洗澡,我……我走了。”
说完,吉祥逃也似的跑了。
如意纳闷呢,这时洗澡水平静下来,如意低头看到盆中倒影,顿时脸比吉祥还红!
夏天热,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衫,衣服被泼湿了,紧紧的贴在身上,凹凸毕现。
如意赶紧脱了衣服,泡在澡盆里,往红彤彤的脸上泼水降温,哎呀,以后得注意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会了……
夏虫鸣叫,鹅姐拉着如意娘来到枫晚亭,“咱们多年的老姐妹了,当了这些年的邻居,从未红过脸,亲亲热热的一起过日子。你有女儿,我有儿子,彼此都知根知底,我且问你,愿不愿意亲上加亲?让吉祥如意成为小两口?”
鹅姐向来风风火火,求亲也是如此。
女儿明年夏天就满了二十五岁,如意娘不是没想过如意的婚事,吉祥这孩子是她亲手养大的,她当然觉得那里都好,只是……
如意娘说道:“我是愿意的,只是,我要回去问如意,这孩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愿不愿意嫁、嫁给谁,我得看她的意思。”
“这还等什么?赶紧回去问如意。”鹅姐拉着如意娘往回走。
如意娘问道:“你肚子还撑不?我们再走走吧。”
鹅姐说道:“不撑了,不过,今晚要是没有答复,我可要失眠了。”
如意娘回房,如意还脸红红的泡在澡盆里呢,如意娘就搬了个小杌子坐下,给她擦背,“如意啊,娘跟你说个事,你鹅姨想要你当她儿媳妇,嫁给吉祥,你愿不愿意?”
如意问道:“娘是怎么想这事的?”
如意娘说道:“吉祥这孩子是我亲手养大的,模样好,人品好,也有才干,我当然喜欢他。但是,我一直把他当儿子看,这要当女婿……也行。”
“只是,我和你鹅姨都老了,你们两个还年轻,将来要携手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可愿意和吉祥一起老去?”
如意在澡盆里转过身子,看着娘的眼睛说道:“我跟吉祥,同年同月同日生,生同床,死同穴。”
如意娘出去给鹅姐回话。
娥姐高兴的拍掌说道:“我就知道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不过——”鹅姐冷静下来一想,“这事咱们两家人算是口头约定了,暂时不要声张,要到定亲成婚,得等吉祥跟着皇上御驾亲征回京城。不是我咒自己儿子,实则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我把如意当亲生女儿看待,总要为她考虑周全才是。”
意思是担心吉祥若有个万一,如意守望门寡就不好了。
如意娘满意吉祥这个女婿不假,但更满意鹅姐这个未来婆婆对如意的关怀无微不至,说道:
“行,女人结婚生子,还是到二十五岁身子长好再说吧,你看咱们都是二十五岁以后才结婚生孩子,现在无论孩子们还是我们身体都还好,可见还是晚一些的好。”
两个娘考虑的方向不一样,但是结果都一样,婚事不要操之过急,好饭不怕晚。
鹅姐回去跟吉祥说了这个好消息,吉祥原本恨不得马上就娶如意,不过,听鹅姐这么一解释,吉祥也冷静下来了,说道:
“母亲和如意娘都考虑的周到,你们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张公公都说我是一员福将,不管什么仗都会胜。”
这倒也是,吉祥第一次出征,就是七年前平定宁夏王的叛乱,大军刚到宁夏,还没开打,宁夏王就被西北当地的军队打败并俘虏了。
后来,吉祥跟着御驾和鞑靼小王子这种强敌打仗,那么凶险的战役,吉祥不仅活着下来了,还救了皇上和赵铁柱!
吉祥在战场的表现就像他的名字,吉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两人亲事已定,当晚,下了暴雨,很是凉爽,但吉祥如意都心澎湃,不曾好睡。
也不晓得是做梦还是回忆往事,一会是两人小时候在四泉巷里玩过家家,吉祥当新郎,如意当新娘;一会是两人驾着马车,偷偷去朝天宫那边看房子;一会是当晚两人互泼洗澡水,湿了衣服……
次日天还没亮,吉祥就红着脸早早起来洗裤子,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赶回豹子营继续练兵去了。
鹅姐纳闷:这熊孩子,平日脸皮厚的像城墙似的,这会子害什么羞啊!
正德皇帝集结军队,御驾亲征,队伍在八月二十二终于出发了,出征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欢送出征的军队出城,如意等人也挤在街头,看着吉祥和赵铁柱的豹子营从眼前经过了,才依依不舍的回到枫园。
吉祥出征的日子里,如意和鹅姐两家人没事就去看房子,鹅姐一家终于把如意和吉祥看过的那个朝天宫西面井儿胡同的二进大宅子买下来了。
价格以前如意曾经还到一千五百两,最后鹅姐成交是一千六百五十两——鹅姐着急把这个大宅子修缮一新,当吉祥如意成婚用的新房,要不还能再磨一磨,砍掉五十两。
这下鹅姐和鹅姐夫都有活干了,几乎天天去朝天宫盯着工匠们干活。
如意和娘看了许多宅子,都没有合适的,京城房价太贵了啊,她们看上的,买不起,或者需要把这十年赚的银子全部砸进去,舍不得啊。
有时候也看看商铺——反正她们母女买宅子将来也是往外租,不会住进去。
如意和娘从夏天选到秋天,看中西四牌楼附近的一个小铺面,巴掌大的铺面,前面放个柜台,后面是货架,再后面有个只能放下四个水缸的小天井,最后面一个是可以住户的小厢房,就要价三千二百两银子!
几乎可以买下两座鹅姐在井儿胡同的二进大宅院了!
如意看中了这个小铺子,跟娘解释道:“娘,这四西牌楼从元代就是繁华街道里的旺铺所在了,到了咱们大明也是,这都几百年了,这么好的地方,估摸千秋万代都是旺铺,价格是贵了些,将来好收租,就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这种母鸡当然贵了。”
如意娘问道:“这个铺子租出去每个月多少租金?”
如意说道:“连沿街的铺子,后面的天井和厢房,一个月能租十两银子。”
“这不和我们平日赚的差不多嘛。”如意娘一捏拳头,“好,那就买下这只下金蛋的母鸡。虽然以我的年龄,是看不见这个小铺子靠收租回过本钱,但是你,还有未来子子孙孙可以看见啊,买了!”
如意买下了西四牌楼的小铺面,九指和鹅姐夫帮忙把这个小破铺面修缮了一下,重新油漆过了,焕然一新,开价月租金十两都有不少商人抢着要租。
如意最后选开民信局的商人,把铺面租出去了,签契约的那天,天上飘起了雪花,如意看着雪花,心想吉祥去了江西征讨反贼,听说已经大获全胜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为什么还没回来?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话说正德皇帝八月出征,但是庞大的军队行军特别慢,着急打完仗回家和如意成亲的吉祥整天焦躁不安,不停的抱怨队伍前行太慢,还当面跟张公公说道:
“公公啊,皇上再这样拖延下去,江西那边,恐怕当地的军队已经平乱成功,把宁王活捉了!就像当年咱们去平宁夏王之乱一样,行军都没到呢,人家就投降了。”
张公公正要骂吉祥大逆不道,敢背后嚼皇上,前方有探子来报,说巡抚王守仁已经集结了军队,大破宁王军队,收复南昌,还俘虏了宁王以及所有叛党!
这下张公公和吉祥都惊呆了!
吉祥说道:“我就说说而已,怎么就成真呢?”
张公公大喜,拍了拍吉祥的脑袋,“说你是个福将,你果然是个福将!咱们再一次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说完,张公公就跑去跟正德皇帝报喜,吉祥腿长,追上张公公,问道:“这什么意思?我还没上战场给我爹的眼睛报仇呢,这就不打了?”
张公公骂道:“你傻啊?不用上战场就能立功还不够好吗?打仗是要死人的。”
张公公乐颠颠的去报信,可是,正德皇帝的反应居然和吉祥一样,说道:“就这么胜利了?多没意思啊,朕都还没有到江西。不行,朕说好了要亲征,就得征一下,要那个王什么来着?”
张公公说道:“巡抚王守仁。”这个王守仁真厉害啊,算是一战成名了,我大明真是人才辈出。
正德皇帝说道:“就要王守仁把宁王放了嘛,朕亲自带兵捉他,再玩一次。”
还能这样?张公公顿时傻了眼,这个皇帝也太荒唐了吧!
无论如何劝,正德皇帝就是要亲征,不肯回京!
正德皇帝终于到了南京,王守仁把宁王释放,要他跑,然后正德皇帝带着豹子营就像狩猎似的,包围了宁王,再次把宁王捉住,上了镣铐,关在大牢里头。
这下总该回京了吧?
不!正德皇帝好容易下江南,以他好玩的性格,岂能轻易回去?他就留在江南,玩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吉祥是靠着和如意的通信熬过来的,如意的信会送到红霞那里,然后红霞要人捎给吉祥。胭脂也写给夫婿赵铁柱,依然通过红霞这里转交,吉祥和赵铁柱就成了魏国公府的常客。
魏国公因红霞讽刺他为魏跑跑,觉得红霞伤了他的自尊,从此就冷淡红霞,独宠郑姨娘。
但是红霞挺着大肚子在城墙上稳定军心是立了功的,吉祥就跟张公公说了魏国公临阵逃跑,童红霞临危不惧的事情。张公公很佩服童红霞,不齿魏国公这个懦夫,就走了关系,要礼部给了童红霞六品安人的诰命,从此童红霞不是童姨娘,是童安人了。
红霞有了朝廷给的诰命,才不稀罕魏国公的宠爱,就当魏国公死了,一心抚养儿子徐邦瑞。魏国公见红霞在朝中有人罩着,他这个老鼠胆子怎么可能苛待红霞母子?一应该有东西都短不了红霞的。
因此,红霞虽然失宠,但在魏国公府的日子过的还不错。
豹子营里,吉祥把如意的信件都快摸出包浆了,偏偏赵铁柱还抱着胭脂给他寄过来的新衣服,说道:“我好想我娘子,我都一年没见过她了。”
你这家伙好歹有个娘子想一想!我还没成亲呢!吉祥暴跳如雷,把赵铁柱赶出去了。
皇上再不走,吉祥都想学宁王造反了!
就在吉祥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正德帝终于玩够了,宣布班师回朝。
红霞和王延林都把很多江南的风物交给吉祥和赵铁柱,要他们两个带回去给如意和胭脂。
御驾走水路,途经淮安府时,正德帝看到水里有很多鱼,就要停下来,钓会鱼再走。
正德帝果然掉了一条大鱼,那条鱼太大了,正德帝就在钓鱼的小舟上站起来,收回鱼线,谁知那鱼在水里拼了命的挣扎,反而扯着鱼竿左右剧烈晃动,正德帝毕竟是个北方人,在船上站不稳,失了平衡,身子跟着鱼竿左右摆动,钓鱼的小舟又小,鱼摆摆把船给摆翻了!
船翻了,正德帝落水,负责保护皇帝的豹子营纷纷下水,去捞皇帝。
吉祥从小就极通水性,曾经在颐园的长寿湖捉过一只磨盘大的大老鳖,这一回也顺利的把穿着黄袍的正德帝捞上来了。
这一捞上来啊,把吉祥吓一跳!
“郑……郑侠大哥?”吉祥不敢相信,“你怎么穿上龙袍了?”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回:溶于水正德要驾崩,不低头少年要登基
第一百六十回:溶于水正德要驾崩, 不低头少年要登基
正德帝生病了,还病的不轻,在宣府和鞑靼小王子打仗的时候, 他亲自上战场杀敌,肋骨断了几根, 伤了肺腑,留下了病根,这回钓鱼落水,虽然又是吉祥把他救了, 可是肺里呛进去了水, 当晚就烧起来了。
次日,正德帝暂时退了烧, 但浑身软绵无力,尤其是肺,呼吸的时候就像拉风箱似的。
饶是如此, 正德帝还是亲自跟吉祥解释,“朕生来就是要当皇帝的,但是朕最想当的就是游侠郑侠, 自由自在。朕最快活的时候, 就是以郑侠的身份出现的时候,所以朕一直刻意瞒着你和赵铁柱, 不想让你们知道朕的真实身份。你……不会生气吧?”
吉祥心道:当然生气了,把我当傻子戏耍。
吉祥忙道:“末将不敢。”
正德帝苦笑道:“瞧瞧,知道朕的身份就没意思了吧。你可千万不要告知赵铁柱, 我希望他脑子里永远都是郑侠这个人, 而不是一个无聊的皇帝。”
吉祥心道:你那里无聊了?无聊的皇帝能够把反贼放了又抓?能在江南一玩就是一年?害得我至今都无法和如意成婚!
吉祥说道:“末将遵命!”
看到吉祥的反应,跟普通臣子没什么区别, 正德帝唉声叹气,“哎呀,没意思,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有趣的人,朕就剩下赵铁柱了。”
说完,正德帝一口气没喘过来,剧烈咳嗽起来,吉祥连忙叫太医。
水路平稳,正德帝虽然病重,但行程没有耽误,不过,正德帝的病情一直反复,到了通州的时候,正德帝身子虚弱,预感到大事不妙,这一次恐怕真的把自己给玩完了,需要赶紧定下接替他的皇帝,以防他驾崩之后,大明起内乱。
于是,正德帝把张公公、吉祥还有武安侯郑纲都叫到龙榻旁边,说道:
“朕无子嗣,按照皇室宗法,兄终弟及,下一个皇帝应该是朕的堂弟,兴献王之子朱厚熜。但是朱厚熜远在湖广安陆州(注:湖北钟祥),路途遥远,且其他藩王对皇位虎视眈眈,唯恐中途有变,吉祥和郑纲带着豹子营乔装平民,去安陆州保护朱厚熜。”
“倘若上天要收了朕,朕会派人带着传位诏书去安陆州迎接朱厚熜进京继承皇位,你的豹子营要保护好朱厚熜,切莫有失,否则,天下大乱。”
正德帝是在给他的豹子营留后路,因为新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正德帝的亲军肯定会被解散。
但是,豹子营远去安陆州保护朱厚熜,那就不一样了,如果正德帝驾崩,豹子营保护朱厚熜跨越千山万水来京城顺利继位,那么,豹子营就有拥立之功,将来就不愁饭碗了啊。
这个道理,吉祥是明白的,未来的前途就在安陆州之行上了,否则,新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千户够呛能保得住。
吉祥和郑纲双双跪下,“末将定不辱使命!”
豹子营经过宣府那场惨烈的战役,只剩下一百多个人了,吉祥和郑纲带着豹子营兄弟们换上平民的衣服,坐上民船,从运河南下,奔赴安陆州。
正德帝班师回朝,依然在德胜门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如意等人挤在街头等待吉祥和赵铁柱,可是,当所有军队都进了城,依然看不到想见的人。
幸好张公公派人去了枫园,说豹子营捉拿反贼余党去了,暂时不得回京。
如意等人这才心绪稍稍平静下来。
鹅姐安慰众人,“食得咸鱼止得渴,孩子们既然选择从军,咱们就得等。有活干是好事,能升官。咱们在家里把日子过好,他们在外头干活也安心啊。”
如意听了,觉得言之有理,说道:“明天咱们去给新家挑选家具去吧,我知道吉祥喜欢什么样的,以前胭脂和赵铁柱成亲时,就是我和吉祥去买的家具。”
当时为了选家具两人天天吵架,现在回想起来,吵架也是甜蜜的。
且说正德帝回朝之后,一反平日懒散的常态,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反贼以及反贼的同党。
冬至那日,正德帝觉得自己身体好了些,就去天坛祭天,寒气刺激着心肺,正德帝剧烈咳嗽起来,居然当场咳出了鲜血!
之后,正德帝身体每况愈下,次年开春,就卧病不起,三月十四,在豹房驾崩。
正德帝的遗诏,是传位给兴王朱厚熜。皇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张太后下了懿旨,命太监谷大用等人,以及大学士梁储,定国公,寿宁侯,驸马崔元等大臣火速赶往安陆州,迎接朱厚熜登基。
张太后是留了个心眼的,这群迎接朱厚熜的朝廷官员里,定国公是张家的女婿——张家大小姐张德华的丈夫;寿宁侯就是自己亲弟弟——东府侯爷;驸马崔元是张家的亲家——西府崔夫人的父亲。
总之,张太后为了新帝继位之后张家依然能够享受富贵荣华已经竭尽全力了,尽力把拥立之功给张家,或者给张家的亲家,以巩固张家的地位。
一个月后,十四岁的兴王朱厚熜在大臣们和豹子营的迎接之下,到了京城。
就在即将入宫的时候,东府侯爷说道:“请兴王殿下从东华门入宫,在文华殿继位。”
朱厚熜就不肯走了,说道:“大明天子应该在奉天殿继位。文华殿是太子学习的地方。”
东府侯爷说道:“兴王殿下是以太子之身继位,当然要在文华殿继位,殿下以后要改口,称呼孝宗皇帝为皇考,生父兴献王为皇叔父了。”
皇考就是死去的爹,意思是要给朱厚熜换个爹,朱厚熜要过继给孝宗皇帝,成为正德帝的弟弟,以后不能把亲爹兴献王叫爹了。
这是张太后的意思,以后孝宗是爹,她就是娘,朱厚熜就是她过继而来的儿子。
如此,张家东西两府的侯爷就是朱厚熜的舅舅了!
单是拥立之功还是不够的,张家要保持荣华富贵,最好是继续给皇帝当舅舅。
朱厚熜听了,才十四岁的少年又怒又惊,说道:“我是来皇帝的,不是来当太子的。大行皇帝(注:死去的皇帝在还没有上谥号之前都称为大行皇帝)的遗诏上写的很清楚,是传位诏书,不是立皇储的诏书。”
此话一出,众人都很尴尬,没想到这个小小少年居然敢当面反驳张太后亲弟弟的话!
张家未来的荣华富贵就在这一刻了,不能退让!
东府侯爷板着脸说道:“反正皇位最后都是兴王殿下的,当皇帝和当太子没有区别,殿下,吉时快到了,若误了吉时……请殿下速速进宫登基!”
朱厚熜年纪虽小,但骨头一点都不软,说道:“父精母血,我自有父母,若是为了当皇帝,连父母都不认了,还是个人吗?要改认别人当父母,这个皇帝我宁可不当了。陆炳,咱们回安陆州吧。”
陆炳是朱厚熜奶娘的儿子,也是他的护卫,对他忠心耿耿,朱厚熜一声令下,陆炳当即就和朱厚熜走了!
没想到这个小少年骨头那么硬,眼看到手的皇帝都不做了!东府侯爷急忙说道:“殿下!你不能走!速速去文华殿继位!误了吉时,这个皇帝当不成了!”
朱厚熜心意已决,不理会东府侯爷,依然往回走。
东府侯爷情急之下,说道:“快!把兴王殿下送去文华殿!太后娘娘和群臣都在那里等殿下!”
士兵们一哄而上,要强行把兴王抬去东华门。
陆炳护着兴王,不准人碰他,可是陆炳也只是少年,寡不敌众,眼瞅着兴王要被“簇拥”着去东华门,吉祥和郑纲带着豹子营冲散了士兵,将兴王牢牢护在中间!
吉祥实在看不下去了,一群老臣被正德皇帝压制多年,都想趁着新皇帝年纪小,想法子拿捏少年皇帝,逼他过继给孝宗皇帝,逼他低头。
看着这个少年倔强的只认自己的父母,宁可不当皇帝,吉祥很佩服他,心想如果有人逼我把鹅姐和鹅姐夫叫做婶子和叔叔、逼我把别人叫爹娘,我也不愿意啊!
连父母都不认,还是个人吗!我爹娘把我养大多不容易!
东府侯爷看到吉祥,顿时大怒,“吉祥!你在干什么?胡闹!还不快散开!”
区区一个张家家生子,居然敢当众违抗张家主子的命令,真是反了天了!
吉祥说道:“豹子营千户吉祥,奉大行皇帝之命,护送兴王殿下来京城继位!”
我已经是不是张家家生子了,我是豹子营千户大人!居然当众直呼我的名字,还把我当张家看门小厮!我不要面子啊!
豹子营早在半年前就暗中去了安陆州兴王府保护朱厚熜了,朱厚熜跟吉祥他们都熟,被熟人保护,朱厚熜胆子更大了,说道:
“大行皇帝的口谕和遗诏都是要我来京城当皇帝,不是当太子。生我者父母,我只认自己的亲生父母,要改认他人当父母是万万做不到的。”
“今天要么我从大明门去奉天殿继位,要么我走。”
朱厚熜虽然年纪小,但他很清楚,这一退,他就会被人拿捏住了,将来当皇帝也是个傀儡皇帝,是张太后的傀儡,群臣的傀儡。
宁可回家当藩王,也绝对不当傀儡。
场面就这么僵持下来了,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是如此的强硬,最终张太后和群臣只能退让,让朱厚熜从大明门进宫,在奉天殿继位。
原本张太后和群臣给他定了新的年号,叫做“绍治”,朱厚熜一看,顿时恼火,他是来自湖北的藩王嘛,湖北人把傻子叫“勺”,说人是个傻子,叫做“像个勺”,“绍治”谐音是“傻治”,听起来就像是傻子治国的意思。
朱厚熜就把这个勺给否了,改为“嘉靖”,这就是嘉靖帝了。
嘉靖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论功行赏,豹子营有拥立之功,就把豹子营就地集散了,全部安排进了锦衣卫,吉祥升了官,升为锦衣卫镇抚使,从四品的武官;赵铁柱升了锦衣卫千户,正五品。
吉祥和赵铁柱完成任务,都升了官,都急不可待的回到了枫园。
时隔一年半,吉祥终于见到了如意!
枫园三家人家宴,看到赵铁柱和胭脂夫妻和和美美,眉目传情,甚至互相夹菜,吉祥再也不能等了,当即跪在了如意娘面前,“我想娶如意为妻,如意娘就认下我这个女婿吧!”
好家伙,比当年赵铁柱还要直接!
家宴顿时安静下来了。
如意娘摸着吉祥的头,“我把你养大,没想到是给自己养了个好女婿。女婿啊,我如何对你好,你就如何对如意好。”
吉祥给如意娘磕了三个头,“我一定听丈母娘的话,好好对待如意。”
家宴顿时一片欢呼之声,就连如意也忘记了这时候她应该表示害羞跑回闺房,她没有走,就坐在原地看着吉祥甜甜的笑。
只不过国丧期间,民间三个月禁止嫁娶,何况吉祥还不是平民,他是四品武官,要守的日期更长,最终,吉祥如意的婚期定在金秋十月,十月初六是良辰吉日。
九月的时候,如意和鹅姐一家一起搬到了朝天宫西边井儿胡同的二进大宅子。
喜迁新居之后,就要下请帖宴请宾客,如意的字写的好看,请帖皆是出自她手,赵铁柱负责跑腿。
赵铁柱翻看着如意写好请帖,“来寿家的、花椒姑娘、辛丑和秋葵夫妻、严婶子、北城兵马司汪千户……咦,没有请张家人?”
吉祥端着一碗刚刚剥出来的石榴籽给如意吃,“我和东府侯爷在皇上登基之前有些不快,你当时也在场的,怎么就忘记了?”
赵铁柱拍了拍脑壳,“哦,记起来了,侯爷要皇上先当太子,再当皇上。咱们按照先帝的遗诏,要皇上直接当皇上。这侯爷也忒狂了,直呼你的名字。”
吉祥说道:“此事之后,我和侯爷在朝中偶尔遇见,侯爷对我淡淡的,背地里还骂我是个白眼狼。都这样了,我成亲才不请张家人呢,大喜的日子,没得给自己添堵。”
如今,吉祥是锦衣卫镇抚使了,锦衣卫就是负责监视群臣、专门搞情报的啊!东府侯爷骂吉祥是个白眼狼,怎么可能瞒得过吉祥?
东府侯爷骂的很难听,“哼,不过是我家看大门的!现在攀上高枝,就忘了本!我们张家养了一头反咬主人的白眼狼!”
吉祥干脆就不和张家人来往了。
赵铁柱点点头,“那就算了,客不在多,热闹喜庆就行,就只请咱们平日相熟相处融洽的客人。”
赵铁柱把请帖看完了,大致规划了送请帖的路线,想了想,还是觉得漏了什么,“怎么没有我们一家人的请帖?”
“啊?”如意赶紧放下舀石榴籽的勺子,“我一直把你们当自家人,自家人就不需要下请帖,就把你们一家子的请帖给漏了,这就写。”
如意赶紧拿起一张大红洒金的请帖写上。
赵铁柱看着如意漂亮的字,说道:“将来我和胭脂的孩子一定要拜你为师,也写得一手好字。”
“啊?”如意又被惊了一跳,手一抖,这张请帖就废了,“胭脂有喜了?”
赵铁柱憨憨的笑着点头,“嗯,差不多四——”
“咳咳,国孝!注意国孝!你如今是五品官身。”吉祥赶紧打断提醒道。
赵铁柱就减了两个月,“差不多两个月了吧。”到时候孩子足月生下来就说早产了。
“恭喜恭喜!”如意又拿起一张请帖重新写上,吹干了墨汁,“等你们喝我和吉祥的喜酒,不久后我和吉祥就要去枫园喝你家的满月酒。”
赵铁柱笑嘻嘻的收了请帖,厚着脸皮说道:“到时候我家孩子满月酒的请帖也得请如意去写。”
如意玩笑道:“行啊,只要给足红包,我就去写。想不到当年我一笔丑字在颐园被众人嘲笑,现在都能靠写字赚钱了。”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赵铁柱拿着一捆请帖去送,走到门口,顿住,又退回来,“还是漏了一个人,吉祥,你怎么把郑侠都漏了?
郑侠大哥对咱们有知遇之恩啊,没有他,咱们还在张家看大门呢。”
吉祥目光一黯,随后恢复如常,说道:“郑侠大哥今天开春的时候……上了西……去了西域,说是要走丝绸之路,去欣赏戈壁和沙漠,这一去,一两年肯定是回不来了,所以,没有给他写帖子。”
赵铁柱就信了,说道:“郑侠大哥萍踪浪影,活的真潇洒。等他回来,咱们再请他喝酒吃螃蟹,他不太能吃辣,咱们就不送香辣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