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韩信练兵

    “一支军队?”李世民抬眼看着低眉顺眼的韩信,不假思索道,“多少人?人太多我可能得用虎符调动……”

    “不不不,只要几百人就够了。”韩信没料到他答应得那么干脆,甚至开口就提到了“虎符”,连忙解释道,“臣是想实践一下兵法里说的练兵之术……”

    “哦。”李世民恍然,“你想效仿孙武?”

    “是的。”韩信小心觑着他的表情,“臣最近一直在读兵书,但兵书说的再精妙,道理再对,看得再多,也不如真正练一支军队来得有用。臣不想犯赵括的错误……”

    【纸上谈兵的赵括又在被鞭尸】

    “你说的对。”李世民立刻表示同意,笑道,“正好我从上郡带了八百骑兵过来,交给你指挥如何?”

    “不妥。”韩信拒绝。

    “为何不妥?”李世民好奇地问。

    “臣刚刚过来时,见到那支骑兵了,装甲精良,训练有素,已然是选锋出来的精锐了。那臣还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呢?”韩信回答。

    “也对。”李世民给予肯定,“那太子府的卫尉呢?”

    “也是一样的道理。臣想要一支没有经历过任何训练的、哪怕不会骑马也没关系的黔首军队,臣可以从头开始练兵,验证臣的想法。”韩信认真道。

    【不愧是你啊韩信,开口就要一支军队。】

    【吓死我了,我以为他要十万军队。】

    【说不定二凤也是这么想的哈哈哈,都开始做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就要几百人。】

    “你有这个心,那很好。正巧,上次英布说咸阳有一些流氓游侠,游手好闲,留着他们影响治安,我正琢磨怎么处理,由你接手再好不过了。”李世民笑眯眯,“还有之前武举的时候,因为蒙毅卡得严,有大约六百人得了‘下’,没有过,但也有一部分看起来年轻健康,可以给你练手。还有最近源源不断往咸阳赶来的人,一并贴个招兵令,都给你吧。”

    他说的这么细,完完全全为韩信考虑好了,实在无法不让韩信心生感激和雀跃,忙喜道:“那臣多谢陛下。”

    “你想在哪练兵?中尉军还是上林苑?如果不是某些人不同意,咸阳宫也不是不行。”李世民瞄了一眼“某些人”的代表。

    魏征轻哼了一声,没有表示反对。

    “陛下觉得呢?”韩信很愿意听他的建议,就像当初选马一样。

    “中尉军的练武场地方大,兵戈马匹应有尽有。场地也很适合,像你见过的跑马的靶场、绊马索、壕沟之类,都是军队必备的。如果你在那里练兵,还可以找蒙毅帮忙压阵。”李世民笑道,“不过,这练出来的兵可就或多或少染上中尉军的风格了。”

    毕竟一个新手小将军,带一帮流氓新人,借人家职业军队的地盘和东西,就算只是看一看别人的训练方式,也会不自觉地受到影响。

    “那臣还是去上林苑练吧。”就像李世民猜的那样,韩信选择了不受蒙毅影响。

    他很年轻,也很有野心,很想靠自己练成一支军队来。

    李世民很乐意帮忙,也很乐意成全他,甚至很乐意围观。

    “那就这样说定了。顺便让所有在宫里的公子和公主一起去体验一下,当几天你的兵。”李世民马上想到了“大学生军训”,掺杂在观众发来的无数个视频里,他随手点开过,觉得可以借鉴。

    “公子和公主?”韩信吃了一惊。

    “把太子也带上,他辈分虽小,身份却尊贵,有他配合,其他人也就不敢不听话。”李世民笑吟吟,“太子以前经常生病,底子不好,正好多锻炼锻炼。”

    魏征欲言又止,李世民便问道:“魏卿有话要说?”

    “臣怕太子的身体吃不消,反而因此受伤。”魏征道。

    “我相信韩信有分寸。”李世民拍拍面色凝重的韩信,宽慰道,“不要有太大压力,把他们当成普通的黔首来训练就行,我会提前和太子说一声,让他完全配合你。”

    他压低声音,给韩信出主意:“必要的时候,你甚至可以训斥责罚太子来立威。”

    “这……”这跟韩信本来预想的可就全不一样了,一下子从自由度很高的单机游戏变成了难度很大的联机游戏,而且队友虽然一大堆,却都不好控制。

    【好家伙,底下小兵全是皇室,就问你感不感动?】

    【公子公主加起来,去掉已经成亲的,少说也还有十几个吧?这任务可够棘手的。】

    【要是能完成得好,也是大大加分的。】

    功劳总是和难度并存的,虽然这不过小打小闹,谈不上功劳,但韩信意识到天子对自己的看重和信任,对方既然敢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练手,他就没有不答应、并竭尽全力的道理。

    于是韩信心一定,认认真真道:“臣明白。陛下要限定期限吗?”

    “我感觉,最多一个月,就可以出结果了。你觉得时间够吗?”李世民给了他一个反驳的机会。

    “够了,足够。”韩信自信道,“这期间臣要是有任何严厉失当之处……”

    “别死人就行。”李世民叮嘱了一下,“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孙武那个杀宫女的法子你是没法用了。”

    “臣明白轻重。”韩信谨慎道,“那马匹、铠甲和武器……”

    “少府和厩苑给你供装备,我先让人准备一千份送到上林苑,不够的话你再找章邯。”李世民微笑道。

    韩信压抑住激动,尽力沉稳道:“臣领命。”

    李世民明示道:“这支军队完完全全由你自己训练,以后也会由你自己指挥,不过会挂羽林卫的名,直属于我。以后你去百越,就带着他们去。明白吗?”

    【变成霍去病的剧本了。】

    【天子禁卫,名曰羽林;太子少师,扬名百越。韩信这以后就是年少成名的绝佳典范啊。】

    【我已经可以想象出韩信带着羽林卫的骑兵,千里奔驰,把天子禁卫的旗帜插在百越三郡城头的画面了,帅就一个字。】

    韩信一瞬间呆怔住了,像是没有听懂,又像是听得太懂了,努力绷住表情,不要失态,行礼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臣明白!”

    李世民温和地笑道:“去做准备吧,等你练好了兵,我可是要去看的。”

    “唯!”

    “不必这么紧张。”李世民失笑,“去吧,太子会帮忙的。”

    韩信兴奋得快同手同脚了,离开的时候好像天上都在下金子雨,再怎么努力也止不住那种踌躇满志的雀跃感,仿佛在树梢跃跃欲试的小松鼠,马上就要起飞了。

    李世民朗声道:“中郎将!”

    孙黑马上快步过来,大声应道:“在!”

    “去文学馆传个话,让所有等会有空的公子和公主们换一身简洁的衣裳,过来见我。”李世民轻松愉悦道。

    魏征疑惑道:“陛下现在就要告诫他们要听韩信的话?”

    “不,那不是我的责任,那是太子该干的事。”李世民轻笑,“如果连这帮没有实权的公子公主都压不住,他还当什么太子?”

    【扶苏不可能压不住,他可是敢和始皇陛下正面硬刚、还敢去打匈奴的人。】

    “那陛下是想……”魏征看了看眼前这几亩地。

    “我都在这种地,他们凭什么不来?劳动课也是课,他们这么多人,总共就这几亩地,随便玩玩也种完了。”李世民笑道。

    “臣不是心疼他们,臣是心疼这些种子,万一糟蹋了,多可惜。”魏征直白道。

    李世民忍俊不禁:“那就只划出半亩来给他们糟蹋,每人分一小块,插牌写名,等种子冒芽的时候,哪一块种的不好,让他们来补。”

    【我们学校以前也有这种课,不过我们种的是白菜,过年放假的时候,老师让我们把种好的白菜拔出来带回家,可有意思了。】

    【你们种的是菜吗?我们种的是树,树上挂个小牌子,写班级姓名,树死了还要去补新的。】

    【责任落实到个人,防止偷懒摸鱼的,挺好。】

    晒太阳的种子又被翻了一遍,散发着麦子的清香。好在李世民让人堆肥已经是一月之前的事了,前段时间也都埋进土里了,泥土翻过的味道更重些。

    不算好闻,但也勉强可以接受。

    【除了这个直播间,你到哪儿还能看到天可汗在线直播种地给你看?】

    【这可不是藉田礼那种一大堆大臣围观记录的作秀礼仪,谁家皇帝藉田礼还看人堆肥呀。】

    【其实堆个三五个月效果更好,现在还是有点急了。】

    【这不得召个史官过来大书特书,宣传一下皇帝多么重视农桑?】

    【不用担心,史官只要不瞎不聋,他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事,也不可能不记载。】

    【陛下!刘邦的奏你还没看呢!他今天又写了什么?】

    李世民也颇为好奇。自从刘邦当了三川郡守之后,仗着水路畅通,他的奏是最频繁的,好像跟朋友写信似的,几乎隔两天就有一封,而且洋洋洒洒写一大堆,一份竹简差点塞不下。

    看得出一开始萧何还试图润色,后来干脆不润色了,就那么原汁原味地呈上来。

    李世民每次看刘邦的信,都觉得很有趣,因为完全预料不到信里会写什么。

    第62章 刘邦的骚操作

    “臣三川郡守刘邦上奏:久违颜范,陛下安康否?

    “萧何让我这么问的,我说陛下肯定安康,不用问。回回都问,浪费竹简,下次我就不问了哦。

    “朝廷最新的诏令我收到了,意思就是清点一下以前六国的豪强宗室,本来在名单上却死活赖着不走的那帮贵族,对吧?

    “嘿,真是神了,萧何当初一到荥阳就开始查人丁土地赋税账册,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就等着你要呢。

    “我们数了一下,始皇陛下的老名单上,三川郡大概有五百三十户没迁走。

    “陛下你着急吗?这事要是办得漂亮,是不是直接影响考功啊?我已经让樊哙带人去挨家挨户敲门传令了,最多两月,保证给你办妥妥的。绝对一个不落下,谁敢不走我往他家门上泼粪。

    “收上来的土地分给平民百姓是吧?那更没问题。我就爱跟黔首打交道,都老实巴交的,就爱种地和弄一口吃的。

    “墨家那个石磨可真好使,比用臼杵方便多了,磨出来的面还细。以前我们那也有石磨,但跟这个好像不太一样,那个笨重,没这个好用。萧何说这个改进过了。

    “我把荥阳墨家的石磨都买完了(给了钱的),分到县里了,工室也学着造出来五六个了。这个普及石磨的任务指定也没问题的。

    “不过萧何说如果以后县里石磨多了,那就可以多种些小麦了。我觉得面粉比粟米好吃,樊哙也这么觉得,我打听了一下,一百个人里至少一半更喜欢吃面食,可能一年到头都吃粟早就吃够了吧。

    “那这都十月初了,鼓励黔首开垦荒地种麦子还来得及不?萧何说怕是太赶了,但陛下你上封信里提到你在试验代田法。好使吗?能不能详细说说,我们也学一下。

    “还有那什么新农具,啥时候能运点过来啊?我在这盼星星盼月亮盼老妻和孩子,都没有盼陛下你的信来得着急。

    “上次奏里说跟公主吵架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我是大男人,不能跟一带孩子的寡妇一般计较,就带了狗肉冻去赔礼道歉,结果你猜怎么着?”

    李世民把竹简摊开到最后,就看到了这么一句话,眼看最后一列了,字越写越小,最后挤不下了,没下文了。

    他把竹简翻过来调过去,硬是没找到后续。

    【怎么着了你倒是说呀!比我追的小说还会断!】

    【啥时候和公主吵的架呀?我咋不知道呢?】

    【这哪里像君臣奏对,去掉称呼一看,不就笔友么?】

    【刘邦三人组干活太利索了,啥事交给他们都放心。】

    【我感觉他真能干出往钉子户门上泼粪的事来……】

    【怎么不能呢?你是看不起我们沛县老流氓的手段吗?】

    【但是别说,刘邦这奏写得有水平,轻描淡写地表了功,二凤传令让郡里办的两件事,都完成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唯一可恶的时候故事没讲完,让人抓心挠肝的。】

    【不是,李斯呢?斯相不是也在荥阳吗?怎么一个字都没提起来?我堂堂大秦丞相,不配占两行字吗?】

    【写不下了吧可能。】

    【李斯:泪目了家人们,我都混到这地步了。】

    【你们没有天天看直播吧,李斯在前面的奏里呢。】

    刘邦之前的奏里有提起过,李斯刚到荥阳第二天,他就着急忙慌打小报告说“丞相到三川郡了,我和李由那过节怎么办哪?”

    李世民淡定回复:“你不说,公主也不会说的,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李斯不会追究这个的。”

    “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刘邦下一封奏里,接着就详细写了李斯和公主去李由墓前吊唁,他和萧何也一起陪同的事情。

    他和公主吵架也是那几天的事。

    起因是李世民之前提过的茶叶。大秦的茶叶种植不成规模,几乎都是靠野生采摘移植,不同地区不同茶树的风味也是截然不同,甚至相差甚远。

    刘邦不是很懂茶叶,他喜欢煮茶的时候一股脑加一堆东西,喝着热闹,配肉吃很有滋味。

    但那次和李世民一顿茶喝过,他敏锐地意识到大秦的皇帝陛下很重视茶叶,就在奏里提了一嘴。

    李世民给予了肯定回答:“荥阳商贸繁荣,若是遇到上好的茶叶,多储存一些,如果能移栽种植茶树,更好。”

    他还补充了茶树剪枝扦插的详细方法,虽然也是现学现卖,但刘邦收到之后很高兴,马上就跟萧何商量这件事,开始有心寻找茶叶和茶树。

    荥阳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很多商业活动都从这里过。

    刘邦没怎么费劲就搜集了不少,有隔壁南阳郡的桐柏茶,从这边路过的蜀茶,还有三川郡本地的茶芽(毛尖)等等。

    他光买还不知足,问了李世民要多少茶叶才够,得到的回答是“茶叶是要边关互市、远销西域的,多多益善。”

    一听这个,刘邦更积极了,铆足了劲要拿郡守考功第一,派人四处去寻找有年头的茶树,正巧和公主的家仆撞上了,看上了同一棵老茶树。

    刘邦知道的事,李斯难道不知道吗?

    刘邦想立功,李斯难道不想吗?

    公主那还是扶苏亲妹妹加李斯儿媳妇呢,也想帮这个忙,结果眼光都好,撞一块儿去了。

    本来也没什么,不就一棵茶树吗?坏就坏在,那棵茶树上的嫩芽刚好就是之前李世民让人掐下来晒青和蒸青的,总共就那么一甑,分装在三个陶罐里,给公主和刘邦分别送了一罐,然后他自己带走了一罐。

    不管这两个人是否喜欢这个茶叶的味道,他们都一致认为李世民喜欢。

    “陛下喜欢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他有需要,我就得给他弄。”

    “兄长喜欢,我亦觉得很好,那就该移植到公主府的茶园里,以后方便给兄长送去。”

    大水冲了龙王庙,两边就这么吵起来了。

    本来李斯该居中调停一下的,他官位高,又是公主长辈,双方都应该给他一些面子。

    结果李斯到了那以后,问了一句:“这茶树多少年了?”

    “听说有三百多年了。”底下人回答。

    “陛下的眼光是不会错的,他既然喜欢,那就把这个茶树连根拔起,带着土,直接用船送到咸阳栽种好了。”李斯云淡风轻道。

    公主应和道:“此言有理。来人,动手。”

    刘邦顿时咋咋呼呼:“嗯?公主你等会,明明是我们先来的,你们后来的抢我们东西不好吧?”

    “天生地养的茶树,凭什么说是你们的东西?”公主理所当然道,“我给我的兄长送份岁首的礼物,怎么,你也要拦着?”

    “嘿!”刘邦袖子一撸,就要跟她争,被萧何劝住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茶树长在这山清水秀之处才风味独特,若是连根拔起,路上损伤不说,陛下当真会愿意看到,公主和丞相为了一棵茶树兴师动众,特地让人将此树送到咸阳宫去吗?”萧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别说,若是这树被折腾死了,栽不活了,陛下是会夸奖还是会斥责呢?”

    李斯神色微动,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李世民似笑非笑的冷淡表情,当下就改了主意。

    “那就把芽尖都带走吧。”

    刘邦不忿道:“这都什么季节了?你把芽尖都掐完了,我们还怎么搞扦插?”

    “扦插?”公主疑惑道。

    “陛下没告诉你们吧?”刘邦得意洋洋地拿出一卷信纸,骄傲地递过去,“看,陛下专门回复我的,茶树的扦插方法。”

    李斯都不用看内容,光看到这眼熟的纸,就知道绝对是李世民写的。

    这个时代能这么肆意用纸的,毕竟就那么几个。而且章邯还有点巧心思,会把最好最精细的纸只送给李世民。

    李斯不由侧目,多看了刘邦几眼,不明白这个小小沛县的亭长是怎么一跃而上干到郡守,还能得到陛下如此看重,亲自写了这么长的信给他。——竟然仅仅是为了回答刘邦茶树怎么种的疑问。

    陛下有这么闲?不能吧?

    等李斯看完了那封信,也就放弃和刘邦争茶树了,让对方带人小心翼翼地剪枝带回去扦插。

    “为何不直接把茶树带回去呢?离得近,不会损伤,也不会更改味道。”李斯问道。

    “我的目的不是这一棵树,是很多很多树。如果我们扦插能成功的话,以后只要看到老茶树,都可以用这个办法,那不就可以推广了吗?”刘邦眉飞色舞道,“说不定过几年,我们就有一大片茶田了!陛下肯定会很高兴的!”

    陛下确实会为此高兴的。李斯马上意识到,这个新上任的郡守,很擅长揣摩帝心,而且他和他身边的萧何,一猜一个准,好像很了解陛下的性情似的。

    李斯若有所思,刘邦笑嘻嘻凑过来,手一伸:“劳烦丞相把信还我,我们还要照着陛下的交代干活呢。”

    “哼。”公主没有达到目的,甩袖而去。

    “度量真小,这就生气了?”刘邦撇撇嘴。

    李斯叹息道:“她近来心情不好,郡守多担待。”

    刘邦挠挠头,讪讪道:“哦,等我有空登门向她赔罪。——也向丞相赔罪。”

    “都是大秦臣子,不必如此客气。”李斯没心情久留,便也坐马车离开了。

    刘邦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没错,但被萧何劝了几句,觉得他说的对,是要和公主及丞相打好关系,套套近乎。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到哪儿都得多处几个朋友,以后才好办事。毕竟他在荥阳这个地方,得罪了公主,他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没过两天,刘邦就拎着精美的漆盒,里面装着据说公主会喜欢的笛子,又带了一罐沛县特产狗肉冻,上门道歉去了。

    他觉着自己挑的礼物挺好的,既有好看的,又有好吃的,两不耽误。

    然而公主刚一听说那是狗肉,马上色变,大怒道:“滚出去!你不知道我喜欢狗吗?是不是存心辱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啊?刘邦有点懵,公主府又不养狗,他哪知道这个?平常和兄弟们混惯了,大家聚一起吃吃喝喝的,也没人介意这个啊。

    坏了,本来只是一点口角,这要是处理不好可就结怨了。

    第63章 公主嬴阴嫚

    李世民没看到刘邦的奏后面写的是什么,但正事已经说完了,估计是故意吊他胃口或者眼看竹简不够用就停笔了。

    颇有刘邦那种大大咧咧的随性风格和一点促狭狡黠劲儿,让人隔着这么远都忍不住惦记他那边的情况。

    “真是,讲个故事都不讲完,跟说书似的……”李世民抱怨了一句,又把竹简翻了一遍,确定没有后续了,才合起来递给魏征。

    但不知怎的,看刘邦写的东西总觉得很轻松,让人会心一笑,虽然略有点挂怀,却又发自内心地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刘邦肯定会解决的。

    魏征逐句看完,将竹简奉还给他,悠然道:“看来这郡守,他也干不了几年了。”

    “再过两年,冯去疾就该告老了。”李世民盘算着,“他这人老成持重,也不贪恋权位,而且冯劫还在呢,当退的时候他会主动退的。”

    “那是自然。”魏征笑道,“右相一退,这位置就空出来了。”

    每一朝的天子都有自己的爱好和施政风格,像李信和冯去疾这样的老臣,注定是不太跟得上李世民的节奏的,这跟他们的年纪和精力有关,逐渐逐渐就会淡出权力中心。

    中枢的位置就这几个人,旧的要是不去,新的怎么上位呢?

    【得亏不是猪猪,不然十个宰相也不够他霍霍的。二凤的臣子只要不作死不犯法,一般都能活到老。】

    【这意思是说刘邦以后会干丞相?这职位好像还真挺适合他。】

    【在此之前,房玄龄会先上吧?刘邦应该是下一批次,他资历和功劳还不够。】

    【懂了,大秦的双相组合迟早会从李斯+冯去疾变成刘邦+房玄龄。】

    少顷,扶苏和张良带着一群公子和公主们过来了。他们都是还未婚的,年纪也不大,颇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临近李世民时大多局促起来,乖巧地向他行礼。

    魏征适时告退,悠哉悠哉地离开。

    李世民卷起竹简,笑道:“子房怎么也过来了?”

    “正好是我的课。”张良微微一笑,“方才和他们说到草原上各国和部落的生活方式,就听到中郎将来传令,索性跟过来看看。”

    “是不是打扰你授课了?”李世民看了看太阳,“我以为已经下课了。”

    “我前面是武课,灌婴带他们骑马比赛去了,玩得满头大汗,歇息了一阵,就耽搁了。”张良解释道。

    “好玩吗?”李世民笑吟吟地看向扶苏。

    “我看大家都很开心,就没有阻止。”扶苏有点不好意思。

    “无妨。”李世民言笑晏晏,和这帮十来岁的少年们讲解了一下麦子要怎么种,然后鼓励道,“去试一下看看。”

    “唯。”少年们齐声应道,三三两两地走开了,离他越远就越活泼一点,到地里的时候已经叽叽喳喳聊起天来。

    那种独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朝气,真是再怎么装都装不出来的。

    “我也去吧。”扶苏卷起袖子,“好像不难。”

    “如果只种一小块地,当然很简单。要是给你五十亩,光不停地弯腰刨土撒种填土,就能把腰累断。一家几口人全扑在地里,也得忙活大半个月。”李世民轻声叹道,“这还不算下雨天。”

    “如果想偷懒的话,也可以直接撒种子。”张良补充道,“这样干的黔首也不少,毕竟农活太多了,精耕细作的话太累,也干不完。”

    【难怪亩产那么低。】

    【让你干两天农活就知道了,这时代可没有机器帮忙,也不是所有人家都用得起牛,三天下来就能给你累哭。】

    【三天?三小时我都吃不消。】

    “这么说来,这代田法果然还是更适合条件不错的人家和军田。”李世民喃喃自语,“蒙恬那里应该会很适用。”

    张良微微点头:“关于那件事,臣有一个人选了。”

    “哦?”李世民精神一振,“谁?”

    【哪件事?和亲?这么快就选好人啦?】

    【都还是中学生的年纪呢……真可怜。】

    “陛下一眼看过去,那边几位公主,哪一位最适合在草原生存下去?”

    张良这话一出,不仅李世民和魏征,几乎所有观众也随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

    都是公主,容貌也差不到哪儿去,又都年轻,有好几个看起来都比较出挑。

    但李世民扫视一圈,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十七八岁的艾绿色衣裳女子身上。

    她的衣服颜色最浅,像水洗了很多次,一点也不明艳了,可她把裙摆随意掖在裙腰、束起袖子干活的动作又快又好,时不时还笑语盈盈地请教一旁的农人,一点也不羞怯生涩,言行举止都洒脱自然。

    李世民看着她借来了耙子,迅速把麦种撒下去,再撒一层草木灰,然后用耙子梳理泥土,将种子和草木灰都覆盖住,属于她的那一块田地很快就整整齐齐。

    她抽出发髻间插的毛笔,咬着竹帽,单手拔出毛笔,直接用渠里的水蘸蘸,润湿羊毫间凝固的墨水,信手在木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还退后一步观察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嬴、阴、嫚……我去,是那位死得很惨的公主!被胡亥射杀肢解那个!】

    【日常骂一下胡亥心理变态。】

    【好飒的小姐姐,有一种月经很规律、气血很足的美感。】

    【哈哈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但还挺有道理。】

    【原来她头发里插的是毛笔吗?我还以为是竹枝样式的簪子,还想说挺别致的呢。】

    【粗服乱发,难掩天姿国色。】

    【二凤一直在看阴嫚公主诶,别人只是瞄了一眼,只有这位公主看了很久。】

    【呜呜呜这么美丽的公主非得去和亲吗?心都碎了。】

    嬴阴嫚不仅完成了自己的那份任务,还帮两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儿一起完成了,且不是自己大包大揽,而是让幼年的小公主负责丢麦种这样轻松的活。

    “三颗到五颗撒到一起,对,就这样,兄长刚刚说过的,真聪明……向后退一步,再接着撒……很好,还有一行我们就完成啦……”

    嬴阴嫚夸奖并鼓励着妹妹们,把笔装好,插回鬓发间,一把一把地洒着竹筐里的草木灰,动作细致又轻快,一点也不嫌弃这东西弄脏了她的衣服。

    李世民看了她很久,等她做完,带妹妹们去渠边洗手,又手把手帮她们写完名字,才慢吞吞踱步过去。

    “兄长。”嬴阴嫚抬眼向他一笑,灿如玫瑰。

    “你是做得最快的一个。”

    “早些做完,便可以早些休息,何必要拖拖拉拉、浪费光阴呢?”嬴阴嫚让另外两个小妹妹去玩,站在水车旁边,与李世民对话。

    他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嬴阴嫚却主动道:“兄长是打算联姻东胡吗?”

    “谁告诉你的?”李世民问。

    “还没有人告诉我。”嬴阴嫚回答,“只是近来郦先生和张先生的课,都在讲草原的事情,想来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

    “匈奴是一定要打的,父亲在时是这么想的,兄长继了位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嬴阴嫚干脆道。

    “对。”李世民肯定。

    “那么,草原上那么多部族,除了匈奴以外,总要选一个乃至多个结盟。就像当年秦国和楚国一样,远交近攻,联姻联盟,增强己方的国力,防止盟友背后刺自己一刀。”嬴阴嫚慢慢道,“张先生同我说过这些,我也想了很久,大致明白兄长的意图了。”

    【楚怀王:背后刺盟友一刀的到底是谁?你敢不敢承认?】

    【咋的,兵不厌诈懂不懂?】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李世民温和地看着她。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先生为何会选我呢?”嬴阴嫚没有直接拒绝。

    张良缓步走过来:“因为你能胜任这件事。东胡在故燕旧赵的北部,离如今最北的九原郡和云中郡尚有一千多里,路途遥远,难以传讯,以畜牧为生,曾与燕国战争频繁,但也会在燕国修的长城附近,以物易物,用牛羊换粮食布匹……东胡与大秦没什么大仇,若是从燕国和匈奴那算,说不定还算朋友,所以有联盟的可能。只是这个联盟的人选需要慎之又慎,关系到大秦在草原的布局。”

    嬴阴嫚认真思量许久,道:“可若是东胡和匈奴关系更好呢?”

    “那不可能!”李世民不假思索道,“你要知道,草原上根本不是铁板一块,因为环境恶劣,彼此争斗凶狠,都是一群豺狼虎豹,谁的刀快,谁就是道理。哪怕是匈奴自己,都是一个很松散的联盟,只要遭遇重创,就一定会土崩瓦解,各自离心,更别提东胡和匈奴。你要有这样一个认知,草原各部族之间和大秦的仇恨,远远不如他们彼此之间的仇恨大。”

    嬴阴嫚惊异道:“哪怕是匈奴?”

    “哪怕是匈奴。”李世民笃定道,“因为他们才是生活在同一片草原上的,互相争夺人口地盘牛羊马匹,已经几百年了,大部族杀光小部族的男人,抢掠女人牛羊,占领最好的牧场,都是常有的事。冬天一场雪灾下来,到处都是腥风血雨。匈奴不是一个民族,东胡也不是,它可能包含了十几个不同的部族,打仗的时候也是每个部族都出一部分兵马,凑在一起才是一支军队……”

    【天可汗现身说法,全是直接经验。】

    【毕竟二凤是真的兼职了草原可汗,不是挂名哦,是真的东亚共同体的皇帝天可汗,当时整个北境,漠南那一大片,所有游牧民族的新君由二凤任命的,官职体系就是大唐的体系,酋长到长安上班,部落之间发生纷争按大唐律法处理,类比一下就是现在的香港澳门,一国两制而已。可惜二凤之后,后来的大唐皇帝哪怕疆域挺大,但就没有他这样崇高的地位和实权了。】

    【来看看东突厥自己是怎么说的:贵族子弟,陷为唐奴,其清白女子,降作唐婢。突厥之匐,弃其突厥名称,承用唐官之唐名,遂服从唐皇,臣事之者五十年。听起来惨不惨?爽不爽?】[1]

    【有“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兴旺……”那味了,果然不开心的时候就应该看看二凤,越看越爽。】

    【大唐掌握突厥五十年,吐谷浑三十年,西域一百多年,已经很不错啦。整个隋朝还没四十年呢。】

    【二凤骄傲叉腰,比比划划: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草原。手风琴.jpg】

    【要不是如今身份尊贵,二凤肯定想亲自带兵过去,横扫漠南。】

    【小霍:怎么哪都有我的事?】

    【没事儿,二凤有李靖李世绩,人家军神立的功可一点不比小霍差。封狼居胥知道吧?狼居胥山在大唐内部。】

    嬴阴嫚专注地听李世民讲了很久,沉吟道:“如果我促成了东胡和大秦的联盟互市,等匈奴被打残之后,我可不可以杀了东胡王,立我的孩子为王,我来主政?”

    刚刚还七嘴八舌的弹幕,霎那间安静如鸡,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被镇住了似的。

    第64章 可以养几个男宠吗?

    【你们老嬴家的闺女都这么野的吗?政哥知道吗?】

    【真好,这年代的女孩子是有野心、有权力欲、有部分继承权的,还没有被压迫到林妹妹那种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程度。】

    【靖康之变和程朱理学盛行前,对女性的约束比较少,相对来说还是不错的。】

    【突然觉得阴嫚公主肯定能在草原活得很好,就这种心态,我一辈子都比不上。】

    李世民便悠悠笑了:“当然可以。如果你有这个心思,大秦会全力助你。”

    “那如果我不喜欢这个东胡王,嫌他年老丑陋还有王后,可以除掉他让他弟弟上位吗?”嬴阴嫚认真地问。

    【公主:我不在乎谁是东胡王,反正王后得是我。】

    【这哪里是王后,这是奔着女王去的。】

    “都可以。”李世民一口答应,“草原通常是兄终弟及,因为等孩子长大需要很多年,在无休止的纷争里不够稳定,而兄弟继位不需要等。上一任首领去世后,下一任弓马娴熟又有一定威名的首领立刻就可以接手部落,是大部分人都会认可的方式。”

    “但匈奴这一次不是。”嬴阴嫚好奇道,“他们近些年很稳定?”

    “虽然被蒙恬打击了一次,但只是退出了河南地,——也就是河套平原,没有太伤筋动骨……”李世民道,“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他让人去叫房玄龄,几人转到李世民平常处理公务的朝阳殿。

    一幅大大的地图挂在墙上,所有的郡县和山脉大河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用朱砂圈点勾勒了重点位置,所以嬴阴嫚一眼就看到了上郡附近那几个地点,尤其是阴山。

    “陛下。”房玄龄急匆匆赶过来。

    “坐,我们议论一下草原的事。”李世民笑了笑,自己却不坐,伸手点了点九原郡,道,“这里,就是蒙恬从匈奴手里夺回来的河套平原,是很难得的既适合放牧,又能耕种的土地,水草丰美,气候适宜,有阴山阻隔,水流平缓,连灌溉都很方便。匈奴败了之后,被迫北撤七百里,退到了阴山以北的漠南地区……”

    【天可汗军事小课堂开课啦!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看不懂草原局势。】

    【二凤讲课还是很通俗易懂的,他甚至做了ppt。】

    【哈哈哈ppt,谁家ppt就一张地图?】

    嬴阴嫚听得很专注,目光炯炯有神,等他告一段落,才问道:“头曼单于没有弟弟吗?为什么要将单于的位置传给儿子呢?”

    “私心罢了。”李世民笑道,“弟弟到底不如儿子亲。你想想,你手里有一堆金子,是你攒了几十年的,你老了以后,只能给一个人,你是给自己的儿女,还是给弟弟妹妹?”

    【我选择自己花光,谁都不给,毕竟我独生子,也不生孩子。】

    【叉出去!老师讲课呢,别瞎起哄。】

    【好吧好吧,那还是给孩子吧,毕竟孩子是亲生的。】

    【武则天最后都还政给儿子了呢,不就是因为儿孙才会日后祭祀她吗?她要是把皇位给侄子,不仅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武家的男人以后难道会祭祀她吗?狄仁杰这么劝是有道理的。】

    【她还政不是因为政变吗?她以太后的身份夺儿子的权,勉强还算李家内部的事,因为宗法制下她是李家主母,跟吕后差不多,只是称帝了而已。李家宗室一大把,怎么可能让皇位旁落?迟早要还回来的。】

    【那对阴嫚公主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吧?要从王后干到太后,才能执掌大权。】

    嬴阴嫚若有所思道:“那头曼单于的弟弟会甘心吗?他有弟弟吗?”

    李世民:“有。”

    房玄龄:“按理来说,应当有。”

    张良:“有这个可能。”

    这三个人,对同一个问题同时进行了类似又不同的回答。

    【明明是同一个答案,为什么你们三说出了不同的感觉?】

    【历史上没有记载,但这年头独生子的可能性确实非常小。】

    李世民很喜欢和谋士们讨论问题的感觉,集思广益的同时,又能感觉得出不同人的不同性格和想法,很有意思。

    他笑了笑,道:“我收集过很多草原的资料,还从蒙恬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所以可以确定头曼有弟弟。不过他这人当单于也有十年了,位置还挺稳当,他弟弟远不如他,连分到的牧场也远离他的王帐,掀不起什么风浪。”

    “若是大秦帮他呢?”嬴阴嫚积极道,“张先生说,我们要帮助敌人第二大的势力,扶植他们,让他们内部分化,互相争斗……”

    张良微微而笑,不由点了点头。在此之前,他在授课时已经讲过不少相关的内容,正是因为发现嬴阴嫚听进去了,反应也快,才会特意关注她。

    房玄龄温和解释道:“匈奴第二大的势力,应该是头曼的儿子,他很宠爱他的阏氏,爱屋及乌,也喜欢他的小儿子,为此曾经把大儿子冒顿送到月氏,还急攻月氏,想致他于死地。冒顿偷马逃回了匈奴,头曼看他勇武机智,给了他一万骑兵,让他统率。冒顿怀恨在心,密谋造反。[1]所以,目前来说,匈奴的夺位之争,迫在眉睫了。”

    【不是前面还喊打喊杀吗?怎么后面就给了一万骑兵,这是什么心态?】

    【那你得去问大唐吉祥物,前脚设府兵制夺二凤兵权,后脚就把手里所有的兵都给二凤是什么心态了。】

    【李渊那不是大敌当前,不得不给嘛,其他人都没用,打不过,那没法子。】

    【本质上一样,都是自己选定的继承人不如另外一个儿子,一边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又忍不住偏心眼儿。】

    【冒顿可是长子,按理说本来就应该他继承吧?】

    【匈奴又不是嫡长子继承制,这一套不管用。而且显然冒顿的弟弟才是阏氏生的,兄弟俩大概率不是一个妈,不然后面不会杀父杀弟杀后妈。鬼知道冒顿他妈是什么身份?论出身,还是他弟更好吧?】

    【也不一定,匈奴是多妻制,单于可以有多个阏氏。】

    李世民把他们的计划,细细地和嬴阴嫚梳理了一遍,然后和蔼地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嬴阴嫚思考许久,诚恳地问:“我以后还能再回来吗?”

    “如果那边局势稳定,通往西域的道路掌控在我们大秦手里,那你随时可以回来。”李世民许诺道。

    “我回来,会有下一个女子去接替我吗?”

    “未必。”李世民谨慎道,“也许不需要下一个了。”

    “那听起来不错。”嬴阴嫚展颜而笑,又道,“如果在不影响局势的情况下,我可以养几个男宠解闷吗?”

    【啊?公主你在说什么?】

    【天呐噜,万万没想到,封建的人居然是我自己!】

    【敲黑板,她说的是“几个”,还不是“一个”。】

    李世民神色微妙,看向另外两人,把问题抛给他们:“你们觉得呢?”

    “记得遮掩一下,不要被人发现了。”张良淡定道。

    “咳,在东胡站稳脚跟之前,还是尽量不要。不然容易被质疑继承人的血脉问题。”房玄龄委婉道,“东胡人也不傻……”

    “那就是说,等我掌权之后就可以喽?”嬴阴嫚大大方方地问。

    “也、也不是不行……像宣太后那样,虽然有情人有男宠,但不妨碍正事,就无妨。”房玄龄略微纠结着,还是给予了肯定回答。

    李世民忍俊不禁,补充道:“别学帝太后就行。”

    【赵姬那骚操作,一般人也干不出来,真的。】

    【我一直都怀疑,赵姬这种奇葩是怎么生出始皇这种人的?基因真神奇。】

    【可能她出了美貌基因吧……】

    “那我这次跟随郦先生一起出发吧。可以吗?”嬴阴嫚问。

    “这次就去吗?”李世民挑眉,“其实等郦食其他们出使东胡回来,带回东胡的使者和求婚的国书,之后你才需要动身的。”

    “我总不能一直坐在咸阳等。”嬴阴嫚笑道,“我得提前到上郡去,和蒙将军学习带兵;到九原郡去,熟悉河套平原的方位;到阴山去,学习匈奴和东胡的语言文化;再到雁门、代郡、上谷、渔阳……我要了解草原和边关的一切,才能在那里更好地活下去。你说对吗,兄长?”

    “对,对极了。”李世民击掌而叹,“我向你承诺,只要匈奴和东胡不再是威胁,大秦的军队一定会接你回来。”

    “说不定到时候我就不想回来了。”嬴阴嫚玩笑道,“我想要的东西,都会有商队送过去卖的。而在东胡执掌大权的滋味,兴许也很不错。”

    “塞外艰苦,到底不如咸阳繁华。”李世民柔声道,“我会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封赏和近千人的从者,能帮助你生活得好一些。”

    嬴阴嫚狡黠道:“能不能塞一些又年轻又强壮,还要长得好看的精锐做我的护卫?”

    李世民忍不住笑了:“蒙恬那里有三十万大军,你看着挑吧。”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嬴阴嫚毫无离愁别绪的样子,乐观又豁达得像是要出门旅行,“我不在的时候,请兄长多多照拂我的母亲和妹妹。我母亲身体不好,妹妹尚且年幼,我此番既去,可否恩庇她们?”

    “这是自然。”李世民一口答应,“我会将关中最好的地方封给你妹妹,食邑五千户,加封你的母亲为一品国夫人,赏赐千金,让她们余生安乐无忧。”

    嬴阴嫚便放心地笑了:“我知道兄长是个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的人,所以才敢答应这件事。不过关于我妹妹,请让她自由选择自己的良人,哪怕选错了也没关系,她是公主,有错误的余地。如果她不想成亲,也请在她成年时放她去封地生活,带上我的母亲,替我看看大秦的河山。——这是我能为她们挣到的最好的前程,可以吗,陛下?”

    “可以。”李世民温和地许诺。

    【感觉好心酸,又好佩服她。】

    “如果父亲还在,不知道会不会夸我一句?”嬴阴嫚故作轻松地笑道,“很少能从他口中听到夸赞。”

    【会的。】黑金色的弹幕悄然无声,却已经看了很久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

    李世民在后台戳他:【晚上等你女儿睡着了,可得入梦好好夸夸,她一看就很爱你。】

    那边沉默了一阵子,才别扭地应道:【我知道。】

    【别又跟扶苏似的,站那半天不吱声,还把人弄哭了。】李世民提醒道。

    【就你话多。】恼羞成怒的某人撂下这几个字,就不理他了。

    “子房。”李世民转而正色道,“你是愿意和郦食其走一趟东胡,还是和韩信一起去百越?”

    “陛下觉得呢?”张良淡然道,“臣去哪都可以。”

    第65章 二凤和始皇一起教孩子

    李世民心里大约有想法了,但房玄龄和张良都在,他就喜欢问他们的意见。

    没有谋士在身边的时候,他什么问题都能思考,什么决定都能做,但有他们在边上,他就老爱问来问去。

    “玄龄觉得呢?”李世民坐下来,笑吟吟地问。

    房玄龄不紧不慢地回答:“草原的事安排得已经较为妥当了,只是需要随机应变,若子房兄随行,如虎添翼;百越局势尚且不明,韩信初出茅庐,如果能有多谋善断的人同行,想必更稳妥些。”

    【听起来更倾向于让张良去百越?】

    “嗯……”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匈奴的战争不可避免,但百越是可以避免的。我让韩信过去,也不是为了打仗,而是防止打仗。始皇陛下不在了,难免就有人觉得百越天高皇帝远,新君鞭长莫及,只要阻断与中原的通讯,就可以自立为王,为所欲为。哼,若真有人这么做了,子房,你会怎么对韩信说?”

    张良淡定道:“违背朝廷政令,知法犯法,此罪当诛。陛下特许将军便宜行事,事不宜迟,先下手为强。陛下那边,回去再请罪也不迟。”

    李世民不由笑了:“回来还请什么罪?当请功才是。”

    张良只微微一笑,不言而喻。

    “那就这么定了,你跟韩信去百越,尽量避免大范围的动乱,快刀斩乱麻,将我的诏令传过去,斥责三郡没有及时上奏贺表。如果发现谁有异心,该敲打敲打,该杀就杀,不必手下留情。”李世民叮嘱道,“百越再远,也是大秦的百越,谁不承认这一点,谁就该死。”

    【赵佗:危】

    【大秦没到乱世,百越顶多就是试探试探,倒也不敢怎么样吧?】

    【韩信+张良,顶级配置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嬴阴嫚认真地听他们对话,像一块好奇的海绵,对所有从她边上路过的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吸收过去,慢慢消化。

    “我也想要一个张先生这样的谋士,陪在我身边,可以给我出出主意,兄长那边还有合适的人选吗?”她殷切地问。

    【有倒是有,大舅哥在管墨家,忙着呢;房玄龄在管农桑赋税,这太重要了,不能跟你去;子房也定了去向,还有吗?】

    【郦食其其实就挺好的,但他是使者,得在各个部族间来回跑,没办法一直呆公主身边。】

    【许负不行,虽然也是女孩子,但她被宠得太天真了,还不如公主自己可靠呢。】

    “还真有。”李世民笑道,“之前文举录了上百人,大部分都还在考核期,等候地方官补缺。也有一些成绩很好的,我封了博士,让他们去明堂金匮等几个藏书的地方整理书籍了。其中一个,叫陈平,符合你的需要。”

    【陈平!又一个ssr】

    【哦豁,图书管理员这个职业是有什么特殊buff吗?】

    【这一届科举的技术含量,真是遥遥领先。】

    【人韩信都开始带兵了,陈平还在整理书籍呢,这职业发展略差一点啊。】

    【马上就不差了,去吧,陈平,草原需要你!】

    接下来的日子,嬴阴嫚变得特别忙碌。

    她在做一切该做的准备,白天跟着韩信当小兵,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傍晚累得半死挪去咸阳宫,听张良、郦食其或者李世民单独给她补课,晚上看妹妹读书写字甚至成了消遣。

    嬴阴嫚的母亲,一个后宫里默默无闻的女人,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偷偷掉了几回眼泪,手上几乎一刻不停,给她赶制了很多厚衣裳和鞋子。

    “听说那边冬天很冷……”

    “先生他们都跟我说了,没关系的,阿母,我不怕冷。兄长说冷的时候多吃些热汤羊肉,身体就会暖和起来了。”嬴阴嫚总是笑着安抚她。

    “那我去给你炖些萝卜羊肉……”

    “我在兄长那边用过晚食啦,已经是额外加餐了。”

    “你近来辛苦,正要多补补……我给你做了双羊皮靴子,你试试合不合脚?”

    “阿母做的,肯定合脚。——最近我不在,不知阿母身体可好?”

    “好多了,前几日陛下带御医来过,改了方子,很是神奇,我只吃了一服药就觉得舒坦多了,夜里再也不咳嗽了,难得睡了个好觉……”

    “这几日呢?我看阿母气色好像好了很多。”

    “这几日越发好了,昨日下雨,我的腰腿竟然不疼了。”

    “那太好了。”嬴阴嫚灿然一笑。

    “天气越发凉了,你早晚还要来回赶,路上很冷吧?”

    “有马车呢,还能冻到我不成?其他人都得住在上林苑,只有我晚上能回来,已经是兄长特别允许的啦。阿母不用担心,你摸摸我的手,很热乎的……”

    “阿姊,训练好玩吗?”妹妹歪歪扭扭地练着小篆,羡慕道,“我也想去。”

    嬴阴嫚的母亲一怔,险些掉下泪来。嬴阴嫚却笑着摸摸妹妹细软的头发,温柔道:“你还太小了,跟灌先生学骑马射箭就好。训练很累的,你看我,累得手都在抖。”

    她伸出手,指节和指腹上磨出的血泡挑破了之后,擦上药膏,逐渐愈合变成茧子,没有从前那么白嫩,却更结实有力了。

    “可是阿姊能天天看见兄长。”妹妹叹气道,“我上次看见兄长,还是五天前的事了,他来文学馆听课,就坐在我旁边,结果孔先生让我背《论语》里的一段,我明明会背的,可是兄长在看我,我就全忘了,结结巴巴的,都错掉了……”

    嬴阴嫚忍着笑问:“兄长责怪你了吗?”

    “没有。他说我这么小,就能背这么长的段落,已经很厉害啦。他还问我知道意思吗?”

    “你知道吗?”嬴阴嫚歪头看她。

    “我不知道……我还没学……”妹妹羞红了脸,有点惭愧,又有点难过,“如果我像阿姊这么聪明就好了,兄长一定会夸奖我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嬴阴嫚顿时心生爱怜,不知不觉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也对她说过这句话。

    是谁呢?是白日里一起用饭的兄长,还是夜梦里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那样的美梦,她从前都做不敢做。

    她越来越期待夜晚的来临,从一天的劳累中抽离,和兄长说说笑笑,回阿母这里听她絮絮叨叨,看妹妹练字,和她一起烤着炉火吃宵夜,看那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服,像在穿梭着时间,串联着每一日的清晨和黄昏。

    最期待的是入睡之后的美梦,梦里有她仰望多年的父亲——那位已经葬在骊山的大秦始皇陛下。

    她知道这是梦,不然怎么能在草原看见她的父亲和兄长在聊天等她?

    可是这梦也太真实了,常常让她错以为是真的。

    “父亲,兄长。”她向他们奔跑过去,半人高的牧草间杂着不知名的野花,几乎高过她的腰,飞快从她眼前掠过,色彩斑斓,应接不暇。

    “慢点跑,不着急。”兄长总是笑吟吟,像春夏之交的太阳,温暖和煦得让人想靠近。

    嬴阴嫚却老是忍不住去偷看一旁那玄衣端穆的身影,乖巧地拢着手,又低声唤了句:“父亲。”

    “今日来得晚了一些。”嬴政淡淡道。

    嬴阴嫚马上解释道:“今晚教阿妹读书耽搁了一阵子,下次我会早点过来的。”

    “无妨,又不是军队集结,我们也没有约定时间。”李世民笑道。

    “今天的任务是驯马。”嬴政看向不远处那群野马,“自己选,自己驯,去吧。”

    嬴阴嫚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望着李世民。

    “不要依赖他,他没办法跟着你去东胡。你要学会自己解决一切难题。”嬴政肃然提醒道。

    “上次我们教过你怎么选马的,还记得吗?”李世民温声问。

    “我记得。”嬴阴嫚用力点头。

    “那就去吧,我会给你……”

    “他不会给你掠阵。”嬴政果决地打断了李世民的话,“你必须靠自己。”

    “唯。”嬴阴嫚郑重回答,低头看了看自己利落的胡服样式和腰间挂的马鞭匕首,毫不犹豫地走向那群吃草的野马。

    她认真观察了很久,选定了一匹膘肥体壮的乌蹄踏雪,摩拳擦掌,先用一把牧草试探引诱,试图和野马套套近乎,一步步和它打好关系,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让它闻闻自己的味道,大着胆子去摸马的脖子,轻柔而平静。

    李世民和嬴政便停在原地看着她。

    “你别宠孩子太过,小心把孩子宠废了。”嬴政不咸不淡道。

    “比不上你放养,差点把孩子养没了。”李世民也不咸不淡道。

    两人互戳了一下彼此痛脚,又齐齐沉默下来,默契地跳过了这个不和谐又扎心的话题,若无其事地讨论起马来。

    “她好像选了头马。”李世民负手而立,略有点担忧,“这可不好驯。”

    “失败也是一种经验。”嬴政这个亲爹看起来比他还冷静淡漠得多。

    “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虽是假的,也影响心态。”李世民随口道。

    “你在马上摔过?”嬴政转头看他。

    “差一点儿。”李世民回忆道,“有人曾经送过我一匹凶悍的野马,说它能跳跃山涧,我见了很喜欢,就骑马打猎去了,结果那马尥蹶子,把我甩下来了。”

    “有受伤吗?”

    “那倒没有,我熟悉马的性情,及时跳了下来,后来折腾了几次,才把那匹马驯服了。”李世民一直注视着嬴阴嫚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回答。

    “马是谁送的,你父亲,你大哥,还是你四弟?”

    “……”李世民默默地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道,“我大哥。”

    “他们两人死得不冤。”嬴政冷漠评价。

    “算了,都是些陈年往——”李世民不想再提,忽然提高声音,“她上去了!”

    “你急什么?就算摔下来,受伤的又不是你。”嬴政无语。

    “这么优秀的女儿,你都不多关心关心的吗?”

    “再优秀也是女儿,我又不能把她选为继承人。”嬴政客观道。

    “也是……”李世民刚顺着他应了一声,却又道,“如果现在是直播的话,弹幕又要开始说‘女儿怎么了?凭什么就不能继承皇位?’之类的话了。”

    他开直播久了,弹幕看多了,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些影响,模仿起来竟然惟妙惟肖。

    “他们说的自然轻巧,从不考虑合不合适。我若立阴嫚为储君,她成功继位并坐稳皇位的可能性有多大?”嬴政问。

    第66章 办女校?

    李世民顺着这个思路考虑一会儿,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

    嬴阴嫚选的马颇为烈性,在她忽然趁其不备翻身上马时,马儿本能地开始晃动挣扎,前蹄抬起,用力一后仰,几乎半立而起,剧烈摇晃,试图把她晃下来。

    她只坚定地抱住马脖子,任凭身体随着惯性四处摇摆,双腿夹紧马腹,宛如溺水的人死死缠住浮木,怎么也不肯放开。

    黑马怒气冲冲地发出嘶鸣,不停跳动奔跃,一个劲地疯狂甩着马背上的嬴阴嫚,带动她反复颠簸,犹如狂风暴雨里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李世民看得揪心,忍不住疾步上前,但刚迈出两步,就被嬴政强行拽了回来。

    “你急什么?”

    “这马太凶,我怕她受伤。”

    “如果摔伤了,正好受点教训。没有这本事,就不要选那么烈的马,省得以后好高骛远。”嬴政不赞同。

    “你这个教育方式,真是……”李世民犹豫嘀咕。

    “静观其变,勿忧勿躁。”嬴政按住他的手,沉静如渊。

    嬴阴嫚抽出腰间马鞭,右手一振,噼里啪啦的破空声如同雷电,抖落在黑马头颅边。

    它猛然一惊,耳朵和眼睛都仿佛被那鞭风波及,夹住尾巴,绷紧身体,眼睛睁大,前蹄高高扬起,颤抖着想把她晃下来。

    嬴阴嫚冷着脸,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上,仿佛一团柔韧的浆糊,紧紧贴住它,无论它怎么奔跑晃动、扬蹄尥蹶,就是无法把她弄下来。

    鞭子抽打在空气中,所发出的声音震慑着黑马,但没有打在它身上。

    黑马不是很服,却又逐渐暴躁,发了狠地向远处奔去。

    李世民凝视着黑马奔跑的方向,猜测道:“它可能想借用外力。”

    “你是说那两棵树?”嬴政问。

    “马是很聪明的,野马没那么容易屈服。”李世民道。

    果然,黑马向这附近稀有的桦树冲过去,在即将撞上树枝时猛地低头,让嬴阴嫚直面那些横斜逸出的枝条。

    她把鞭子一收,抽出匕首,咬牙抬手,冷静地削断两根树枝,见势不妙,果断收刀,抱着马头极力矮下身去,头深深地埋进马脖子的鬃毛里,被迎面而来的枝条撞击抽打着,一声不吭,就是不放手。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黑马终于折腾累了,筋疲力竭地打着响鼻,它身上那个女子却还在它背上,轻轻抚摸着它的鬃毛,弯腰割了一把牧草,送到它嘴边。

    黑马不屑地偏了偏头,不肯接受她这点蝇头小利。

    嬴阴嫚从袖袋掏出两个枣子,殷勤地送过去。

    野马僵硬了一下,蹄子原地点了点,似乎不太情愿,但东张西望时看到了嬴阴嫚抽出的匕首。

    匕首的刀锋冷冷地反着太阳的光,和蔼可亲地贴在它脑袋边上,缓缓移动。

    “兄长跟我说,马是最好的伙伴,不要伤它,所以我没有用鞭子打你,没有用匕首伤你。但你也得听话,见好就收。你知道吧?”嬴阴嫚笑吟吟挥动匕首,斩断了一丛灌木,“你看,如果我想割断你的脖子,也是很容易的。乖,来吃枣子,我特意给你带的。”

    她不紧不慢地用两种胡语重复了一遍,虽然语法可能颠三倒四,乱七八糟,但没关系,刀锋和鞭子的威慑力比较喜人,黑马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她的示好,吃了她给的枣子和牧草,带着她慢吞吞溜达一圈,回到了李世民那里。

    “父亲!兄长!”嬴阴嫚带着初战告捷的喜悦,努力克制满脸笑意,矜持地报喜,“我成功了!”

    “真厉害!这可是头马呢!第一次驯马就能驯这么烈的野马,很了不得了。”李世民不吝夸赞,“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其实是有的,但嬴阴嫚觉得不值一提,她偷偷摸摸去瞧嬴政的脸色,见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就大胆问道:“父亲觉得女儿可有不妥之处吗?”

    “没有。”嬴政颇为满意,“还不错。”

    嬴阴嫚便再也忍不住灿烂笑意,欢呼道:“都是父亲和兄长教得好!”

    “是你兄长教的,我没有教你什么。”嬴政难得眸色一暖,温声道。

    李世民不动声色地瞪他一眼,甚至很难分辨这人是在正经对话,还是存心占便宜。

    “来休息一会儿,等会接着去练习胡语。”李世民笑眯眯。

    嬴阴嫚摸摸她的马,像一条泥鳅似的从马背上滑下来,大腿控制不住地一直战栗,差点摔倒。

    李世民本想去扶她,余光瞟到无动于衷似的嬴政,顿时改了主意。

    于是他顺手把某人推出去,让这个过于冷静的人接住嬴政自己的女儿。

    这不是很妥帖吗?

    天策上将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嬴阴嫚从典客和译官那里学了一些胡语,但时间不够,草原上部落太多,彼此语言也未必通,便只学了点皮毛。

    李世民带她到这游戏里补补课,把一天分成两天来用。

    “这里是哪?能看出来吗?”他提问。

    嬴阴嫚恋恋不舍地离开嬴政的怀抱,环顾四周,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不知名的山脉。

    近处可以看见湖泊清澈,牧草茂盛,远方平地似乎是大片的松林,碧绿碧绿的色块绵延不绝。

    “是赤峰吗?”嬴阴嫚猜了一下。

    “是。”李世民含笑,“那赤峰有什么特点呢?”

    “赤峰是东胡活动范围的南端,三面环山,四季分明,湖泊和松林很多,靠近大秦的右北平郡,有一小部分秦人和东胡人都在这里生活,也会约定时间交易……”嬴阴嫚不假思索地回答。

    “甚好。”李世民拊掌而赞。

    “用匈奴语翻译一下。”嬴政退到李世民身边,提出要求。

    “……匈奴语吗?”嬴阴嫚忐忑道。

    “对。”嬴政肯定道。

    “……”嬴阴嫚的从容与愉悦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绞尽脑汁地拼凑回忆,断断续续地翻译完毕,耳朵已经红透了。

    “你自己觉得这样可以吗?”嬴政反问。

    “……不可以。”嬴阴嫚小声道,“我明天会找译官好好学的。”

    “明天让译官去找你吧。”李世民宽慰道,“你早晚来回的路上,他也跟着你,能多学一点是一点。虽然你主要是跟东胡打交道,匈奴语也要学一点。”

    “嗯嗯,我明白。”嬴阴嫚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但不敢表现出来。

    嬴政却道:“陈平和郦食其的胡语可学得都不错了。”

    “他们又不需要训练。”李世民替嬴阴嫚说了句话,“一门心思专学语言文化,能不快吗?”

    “哪来那么多借口?”嬴政冷漠道。

    “行了行了,你要求严格,落下的功课我们再补就是了。”李世民笑道。

    嬴阴嫚连忙点头,又低声道:“等我主政东胡,我一定要让东胡上下全都说大秦官话,学大秦的文字,读大秦的书籍……”

    “这个不难,会有那么一天的。”李世民忍不住笑意,“不过文字的话,我建议你直接宣传秦隶,小篆太难写太难认了,除了当官的,现在谁乐意写这么复杂的文字?”

    嬴政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刘邦都向我抱怨过几回了,还问我奏真的不能用隶书写吗?小篆真的太费时间了。”李世民理直气壮地说。

    “你想改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嬴政略有一点不满。

    “其实也还好,为了避免大范围震动,连府兵制改革,目前也只是在蒙恬那里尝试,其他地方都没动。百越那里,等韩信过去敲打一下再说。”李世民随意道,“不听话的,都换掉。”

    “杀掉就是。”嬴政更果决。

    “也不是不可以。”

    在这个问题时,他们倒是迅速达成了一致。

    李世民继而向嬴阴嫚招手,和颜悦色道:“你的下一个任务,是用一车丝绸换十匹种马,并平安运到右北平郡。”

    “我一个人?”嬴阴嫚确认。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让……”李世民话还没说完,又被嬴政打断。

    “最好一个人。”嬴政肯定,“你身边未必时时刻刻都有人相助,万一落单,你要学会独自生存。”

    “好!”嬴阴嫚答应下来。

    李世民等她踌躇满志地去做任务了,才悠然吐出几个字:“比如荆轲刺秦?”

    “比如老鼠和蛇跳你身上。”嬴政反唇相讥。

    “没跳我身上好不好?”

    “史书都是你改的,自然你说了算。”嬴政故意道。

    “这种芝麻大点的破事有什么好改的?我那么闲的吗?还一句一句改?”李世民不高兴。

    “没办法,你所谓的‘污点’就这么多,没别的好说了。”

    “你才是真闲,这么细的资料你都翻得出来。”

    “毕竟我现在唯一不缺的就是时间。”嬴政道。

    李世民听着有点不是滋味,便转而问道:“那韩信演兵你去看吗?”

    “去。”嬴政毫不犹豫,“我等着看许负的火药石破天惊,看看韩信会怎么处理。”

    韩信虽然年轻,但在战场上十分灵活多变,智计百出,他的反应,几乎可以代表这个时代没有见过火药的将军,最杰出的应对了。

    所以没有人提前告诉他,这次李世民检阅他的练兵成果,会出火药这一招。

    这种稀有的乐子,嬴政怎么能不去看?

    等到了大阅那一天,李世民特地让张良叫上许负,顺带又捎上郦食其灌婴陈平等使者小分队,兴高采烈地去上林苑“欺负”韩信去。

    半路上许负不好意思和李世民搭话,托张良给他递纸条。

    李世民好奇地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陛下,对不起,上次是我口不择言,我诚恳地向你道歉。回去之后我思考了很久,决定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做些事。我愿意捐出我全部的家产,交给官府办女校,办女性的医馆,还有官方的绣房织院,都只收女子。我想尽我所能,看到更多女学生、女医生和职场女性。可以吗,陛下?”

    第67章 女子参加科举?

    李世民沉吟一会,对张良道:“把你师妹叫过来吧,我跟她详谈。”

    片刻后,许负上了这辆马车,乖巧地坐在边上,束手束脚,唯唯诺诺。

    “陛下……”

    “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有罚你。”

    “上次……”

    “上次的事就算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你的瓷器和火药我都用着呢,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好歹也是功臣。我对功臣的忍耐度还是比较高的。”李世民平静道,“说说看,你想做什么?”

    许负这才松了口气,认真道:“我想用我全部的收入,——不仅是现在,还有未来。——去做一些推动基础教育和女性工作的实事,开学校医馆,开招收女性的手工业相关的店。”

    【许负成长了啊,这回不局限于她自己的创业了,而是给了很多同时代女子更多的发展空间。】

    【东汉的邓绥邓太后也开办过男女同校的学堂,很了不起。】

    【大宋有官方的文绣院和绫锦院,很多有技艺的女子可以进去工作,相当于考公考编了,是蛮好的出路。】

    【二凤应该不会反对的,大唐风气开明包容,他习惯了才对。】

    李世民确实不会反对,这对他又没有坏处。

    他周围的女性,几乎都饱读诗书,他从小就是母亲启蒙的,姐姐平阳公主当初起兵时能一己之力拉动七万的军队出来,攻城掠地,和李世民会师渭北,协同作战。

    其人英姿飒爽,军功卓著,可惜去世得太早,李世民的父亲赐谥号为“昭”,以军礼下葬。

    更别提李世民那一帮彪悍的女性长辈和亲戚,那都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所以他从来不会小觑女人的智慧和力量。

    “建女校……”李世民若有所思,“只收女子吗?”

    “我是这么想的。只收女子的话,也许大家的顾虑会少一点?”许负回答道,“而且我最近一直在写书,想写一本记载史上所有女性功绩的书,作为以后的教材。我想,有些知识,还是要多多宣传普及,才会被大众所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和资源,就应该多做一点事。”

    “大秦之后的可别写。”李世民提醒了一句,“像妇好、宣太后、巴清夫人……还有阴嫚公主这样的,倒是可以都写进去。”

    “老大你支持吗?”许负眼睛一亮。

    “我为什么不支持?”李世民反问,“我本来也准备开太学,同时在郡县多建一些学校,正好那帮六国豪强迁走了,留下的房屋空着也空着,直接拿来用,还不用盖新的。说不定他们走得急,还能留下点藏书。”

    他琢磨着薅这帮六国旧贵的羊毛,一点也不手软。

    少府和墨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这刘邦写的奏用的还是竹简呢,得先把眼前的种地问题解决了,吃上了饭,再研究读书的事。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就是这么回事。

    “那太学和郡学,收女生吗?”许负小心地问。

    李世民怔了一下,神色微妙:“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潜意识里觉得太学肯定都是男人,但许负这样一提出来,他又很自然地开始思考收女生的可能性。

    男女同校,东汉就有的事,收就收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收收收!凭啥不收女生?这年头读书的贵族女性多了去了,只要给考试的机会,绝对有女子能考进太学的。】

    【文学馆算皇室内部教育,太学面向的群体可就广了,普通老百姓不认字,基本上能上太学的还是勋贵。】

    【基础教育还是得跟上,不然依然跟文举似的,是贵族垄断的狂欢。】

    “基础教育……”李世民默默念叨了两遍,“我等会找玄龄……不,现在就找。”

    他马上让孙黑传话给如今大秦的钱袋子房玄龄,盘算着国库的钱要怎么花。

    “你接着说,女校可以开,我没有意见,太学和郡学县学也可以收女子,于我而言就是一句话的事,没有什么影响,但有没有人去上我就不保证了。”李世民随口道,“你这纸条上还写了医馆绣坊织院,你是要自己办,还是想让官府办?”

    “我自己的话,怕影响力不够。有官府背书,自然事半功倍。”许负见他兴致勃勃,便也轻松许多,笑眯眯道。

    【私企和考公的区别,自古以来,国人对考公的热情从未衰退。】

    【笑死,我们这坐标,只有考公务员才是正经工作,哪怕工资三千,家里人也会夸你有出息。】

    【俺们这也一样,教师医生,军警公务员,这就是亲戚眼里的好工作。什么你做自媒体赚钱的,那等于无业游民,过年饭桌上指定被叨叨。】

    【宇宙的尽头是考公。一辈子都在考考考的种花家。】

    【报名国考的人不想说话,一万人竞争一百个岗位是认真的吗?】

    【大学八年、倒贴钱实习的中医硕士生在这里,可不可以让我去大秦考这个事业编?我一定会过的!求求了!】

    【又疯一个,确诊为医学生,叉出去。】

    “医馆……”多培养一些医师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要是能多几个孙思邈那样的神医,那更好了。

    “绣坊织院……”织布绣花的本来就是女性居多,她们心灵手巧,织出来的绫罗绸缎价比黄金,不管放在哪里都能卖出极高的价钱,还可以拿来边关互市,打通西域。

    其实这本来就是官府该干的事,许负主动提出来,反而是帮了李世民大忙了。

    “都可以。”李世民颔首,“这些原本就是要做的。你还有很多生意要做,全部财产就算了,你出一半,官府出一半,你来经营,官府挂名,帮你贴公告宣传,你看可以吗?”

    “陛下的意思是不干涉我管理经营吗?”许负惊喜道。

    “官府做事流程繁琐,有时候慢慢吞吞的,生怕出错。不如都交给你来办,反而还快一些。”李世民干脆道,“收入的话……”

    “二八分账,你八我二。”许负脱口而出,“如果不行的话,我也可以只要一分,留一点流动资金就行。”

    “为何这么大方?”李世民奇道,“你不是说要过很富贵的日子吗?”

    “我已经很幸运啦,甚至幸运到感觉不安。”许负愁眉苦脸,“我前几天收到了家里的信,邻居家的女孩子要议亲了,她和我一样大,没机会读书,我教过她认字,但她没有时间学。她要忙着干活:做饭、喂鸡、织布、舂粟、碾麦、照顾六个弟妹……她太忙了,我每次去找她,都感觉是在耽误她干活……”

    【好真实,古代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把粟米放在石臼里,用木杵不停舂捣……或者把小麦放在石板上,用研磨棒来回碾压……忙活了一个时辰弄出来的米面,可能一顿饭就吃完了。白天光线好的时候,她要多织一些布,晚上就着门口的月光继续舂粟磨面。”许负叹了口气,道,“我仿照家里的石磨,找墨家的工匠研究改进了一下,让父亲以县令的名义普及石磨,免费送给大家用。我以为这样她就能减轻一些负担,结果她省出来的时间,全用来织布了……”

    【至少,石磨的效率比用手捣要高多了。】

    【许负不是卖瓷器吗?这姑娘不能去瓷窑工作吗?】

    【家里六个弟弟妹妹指望她呢,走得开吗?这姑娘今年才十二三,弟妹能有多大?】

    【那接下来是不是得改良织布机了?】

    “我本来想要是能改良一下她用的那个织布机就好了,织得也太慢了,结果……我不会这个……”许负羞愧难当,“我以前外婆家有石磨,所以我见过也用过。但是我没见过织布机,不记得这东西要怎么造了……老大你记得吗?”

    【陛下能记得才有鬼了,他像是会关注织布机的人吗?】

    李世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见过的织布机长什么样来着?他母亲好像用过,但也只是偶尔,一看见他,就带他读书玩耍去了。

    阿姊?她从来不用这玩意儿。

    观音婢……她那里虽然是有的,但是,他这么一想,怎么感觉他见过的织机都不太一样?似乎有很多种类、很多样式的,有一人操作的,也有两三个人一起操作的,有织布也有提花的。

    而且那些织机也太繁琐了,他真没注意都长什么样……

    这个时候,智力不详心里善良的观众们就开始挥洒热情了。

    【陛下!我给你发了好多视频和图片!罗织机、平织机、三国马钧改良过的多综机、两个人操作的花楼织机、织地毯的立织机,还有一个人就可以搞定的黄道婆脚踏式织布机……】

    【前面的姐妹你搁哪弄的资料,这么全乎?】

    【江宁织造博物馆!骄傲叉腰.jpg】

    【你不会连云锦缂丝的机器也发了吧?】

    【她发没发我不知道,反正我发了,360度高清照片,不多不多,也就三千多张。附带所有配件的单独图片名称和构造,独家资料,保准有效。】

    【弱弱问一句,你们不会是官方的工作人员吧?】

    【只知道度娘和看营销号的往后稍稍啊,我们发的都是清晰有用的实物图,确定可以使用,还配有解说组装视频。】

    【懂了,那我不添乱了。陛下你看资料吧,兔子来帮忙了。】

    李世民一边打开后台洪水般的资料,一边疑惑:兔子是什么?

    “织机的事交给我们吧。”他温声道,“先从简单的造起,慢慢来,不着急。”

    “嗯。”许负很信任他,碎碎念道,“我要抓紧开织院绣坊布庄……收很多很多女工,给她们发工资发奖金,让她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这样才有话语权……”

    【哪个时代都一样,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女孩子都能读书都有工作,甚至能进入官场,那才有真正平等的地位。】

    【陛下,明年科举可以允许女性参加吗?】

    这句话一出现,像是怕李世民看不到似的,一个接一个的观众帮忙重复,像是驿站在传递着紧急的信件,不停地传下去。

    “陛下,荥阳郡守的奏。”

    “陛下,治粟内史到了。”

    “陛下,丞相回咸阳了。”

    李世民顿了顿,先接过刘邦的奏,等房玄龄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对外面道:“让丞相也去上林苑,观看韩信练兵。”

    他微微蹙眉,沉吟许久,才不抱什么期待地随口一问:“玄龄你觉得,明年科举,能收女子吗?”

    “啊?”房玄龄一惊。

    让女子参加科举这件事多少有点反李世民的常识了。

    开办女校和织院这些,其实都跟朝政无关,许负一个人就可以做到,挂上官府的名,只不过是为了减少麻烦,并且达到最大最好的效果。

    但是科举完全不是一回事。历朝历代以来,自然不乏有女子当官或者掌权的事情,但她们要么是凭借身份(如公主皇后太后),要么是凭借功劳(如历史上的许负秦良玉等),要么就是在宫廷当女官,从来没有通过科举入官场,并且从而成惯例的。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就等于鼓励天下所有女子参加科举,进入官场,为官做宰,封侯拜相。

    那将不是一两个人的传奇,而是整个女性群体的力量。

    所以李世民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他首先考虑的是,这件事对整个国家来说是利是弊,朝会上提出来能通过吗?会有多少大臣反对?真的能推行吗?

    虽然魏征劝过他,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但事实上遇到这种难以抉择的问题,当然要先问自己信得过的人。

    如果连自己人都不同意,那放到朝堂上别人更不同意。自己的利益共同体都不能达成一致的话,又怎么能够指望旁人?

    “陛下方才是说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吗?”房玄龄吃惊过后,很谨慎地确认了一下。

    “对,只是一个突然的想法,你觉得可行吗?”李世民问。

    许负马上道:“我觉得可行啊,很可行。”

    她用力地点着头,像这样就能增加几分说服度似的。

    “你觉得可行?”李世民便低头看她,“为何?”

    “大秦民风彪悍开放,淳朴骁勇,女子进入官场的阻力并不太大。像巴清夫人这样的顶级女企业家,不仅凭借丹砂产业享誉全国,给秦始皇陵提供大量水银,又斥巨资支持修长城,始皇誉其为贞妇,为她筑女怀清台。这样的人堂堂正正地进入官场,执掌商业赋税之类的官职,有什么不可以呢?”许负举了个最近的例子。

    【据说巴清资产有约合白银八亿万两,赤金五百八十万两。我的妈耶,好恐怖的数字。】

    【这个赤金到底是金还是铜?】

    【我觉得是金子,赤应该是纯正的意思,不是指颜色。】

    【不好说,这个时代经常用金形容铜,因为铜其实也是金光灿灿的,不是大家印象里那种青铜,那是被岁月腐蚀的。】

    “比如平准令、都内令?”李世民微微一笑,“这种官职就是治粟内史底下管物价财货的,她确实能胜任,说不定还能给国库涨一涨钱财。”

    房玄龄略微点头,皱眉道:“话虽如此,但大秦只有一个巴清夫人。”

    “怎么会只有一个呢?只是其他人不为我们所知罢了。”许负据理力争道,“擅长赚钱做生意的女子难道只有巴清夫人吗?”

    她指了指她自己,不言而喻,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

    “为官与经商,乃是殊途,不可同日而语。”房玄龄不把话说死,但言语之间,显然是不大赞同的。

    “陛下,平阳昭公主仗打得怎么样?”许负转而选择攻陷真正有决策权的人。

    李世民不假思索:“甚好,进退有度,英勇果敢。”

    “比李元吉怎么样?”许负故意问。

    “他也配跟阿姊比?”李世民脱口而出。

    【辱平阳公主了】

    【公主:什么晦气东西,别来沾边。就知道逃跑的垃圾玩意儿,回回打回回败,菜鸡一个,指定是来降低家族胜率的。】

    【公主要是知道有人拿她跟李元吉比,能气得掀开棺材板把李老四抽一顿。】

    【哎,你说都是亲兄弟姐妹,怎么能有人烂到这种地步呢?真就一个优点也找不到。长得丑娘讨厌,性格暴虐二凤讨厌,干啥啥不行还想让老大老二自相残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无德无行面目可憎,就擅长溃逃。】

    【就这种烂人,都能封王呢,还不是投胎投得好?】

    【人生最大的分水岭就是羊水,还有人不知道吗?】

    “如果公主入朝,做个武将,是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许负再接再厉,拿李世民关系很亲的人做比,效果还是不错的。

    至少房玄龄无法反驳,他认识李世民很早,自然也了解那位平阳公主,知道她的能力和性情。

    “但公主本身就有参政的权力。”房玄龄这样说道。

    【汉唐的公主确实是有权力的,比宋明的公主过得自在多了。】

    【上回讨论和亲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大宋是不和亲,一个靖康之变皇室几乎全军覆没,东京百万人被铁蹄践踏,死伤无数,十室九空,公主流落异族为奴为婢。明朝也不和亲,但很多公主过得也挺惨,公主驸马见一面都得被管家勒索钱财,还有嫁给肺痨的,驸马纳百位小妾的。清朝一大堆公主联姻蒙古,几乎代代都送。本质上,在封建时代,整个女性群体都是被压榨的对象,无论阶级。】

    【强者压迫弱者,富者压迫贫者,男性压迫女性,层层压迫,要不怎么说是“吃人”的社会呢?】

    【所以能争取权利的时候一定要争取,绝不能退让。】

    “那上官婉儿呢?”许负接着道,“她这个女官当得怎么样?”

    “上官婉儿?未曾听过。”房玄龄疑惑不解。

    李世民笑道:“你不知道,我正好看过她的记载。上官婉儿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她的母亲梦到有人送给自己一杆大秤,占卜的人说:‘(你)应当会生下显贵的孩子,并且会掌握国家的大权。’等到生下的是个女孩,听说这件事的人都讥笑占卜的结果不灵验,然而,等到上官婉儿专门掌管朝廷内政的时候,果然应验了。[1]”

    “掌管国家大权?她姓上官……莫非做了宰相?”房玄龄很惊讶,“她与上官仪是什么关系?”

    【爷爷和孙女的关系。】

    【震惊房玄龄一整年。】

    【不过上官婉儿其实封的是婕妤,虽然是武则天的婕妤,干的是内相的活。】

    “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权。”李世民肯定道,“她掌管宫中制诰,处理百司表奏,参决政务,简在帝心。”

    “这倒是很罕见。”房玄龄喃喃自语。

    【毕竟女皇帝就这么一个,那女相差不多也就这一个?】

    【我发现二凤看待武则天和上官婉儿,首先评估她们的政绩和能力,不怎么关心其他的。这可比某些就知道关心私生活的键盘侠强多了。】

    【最烦看见评价帝王私德的,他都皇帝了,你不讨论他皇帝当的怎么样,整天金屋藏娇负心薄幸、杀兄淫嫂尽传黄谣、小妈男宠乱七八糟……谁在乎?影响他(她)们是明君了吗?某些现代人比古人还封建,烦死了。】

    【那我必须辟谣一下,二凤的嫂子就一个,李建成的太子妃郑观音,人家后来活得好好的,带着五个女儿移居到长乐门,孀居五十余年。哪个傻叉再传谣试试呢?】

    【二凤纳的是李元吉的妃子杨氏吧?不过那也是政治因素比较多,安抚弘农杨氏。】

    【打住,不要讨论这种桃色事件了,不然等会又要开始扯武皇当过二凤才人的小妈文学了。】

    【科举!科举啊姐妹们!这个时候就别跑题了!如果说服不了二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许负你能不能行?不行你起开我跟陛下讨论!真是急死我了!上次和亲也是,啰里八嗦,慢慢悠悠,说半天说不到重点上。】

    “那陛下是觉得,上官婉儿这个内相当得还不错喽?”许负殷勤地递上话。

    【二十年间,野无遗逸,此其力也】[2]

    【两朝专美,一日万岁,顾问不遗,应接如响”】[3]

    【鼓动帝王,侈大书馆,增学士员……迭次赐宴赋诗,皆以婉儿为词宗】[4]

    【来来来,史料全都上,我们婉儿古往今来女贤相第一人,谁不服?】

    李世民悠悠笑了,看着弹幕列数上官婉儿的功绩,颇觉有趣。

    他查看武则天的资料时,自然顺手要查这一朝的官员,并冷静评估他们对大唐的功过,所以上官婉儿的事,他大多也了解了。

    【我不是要跟大家唱反调,但上官婉儿和韦皇后、安乐公主勾结,推荐武三思,又和太子李重俊政变脱不了关系,她其实算个权臣。】

    【搞笑,权臣怎么了?李斯、霍光、李治朝的长孙无忌、大明的张居正……哪个不是权臣了?要我说诸葛亮都还是权臣呢!】

    【诸葛丞相跟他们怎么一样?】

    【你们怎么又跑题?重点是上官婉儿就是有这个能力干宰相!并且干得挺好!谁能否认?】

    这个李世民并不否认,就像他不否认武则天是个明君。

    只要对国家而言功远大于过,那就足够了。

    只是……

    “她确实不错。但是……”李世民迟疑不决,“这个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我得拿到朝会上问问,让百官商议。”

    【开科举你可没跟百官商议,定了就是定了。】

    【府兵制改革你也没跟百官商议。】

    【大赦天下,免税一年,废除酷令,可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魏征最多打了个辅助。】

    【陛下,不带这样的,你明明能力排众议乾纲独断的,怎么可以犹豫呢?你这么开明,天天看弹幕看后世的书,你都犹豫,那大秦的满朝文武哪还有不犹豫的?】

    【啊啊啊凭什么女性当官需要男人同意啊?这跟让白人决定黑人的权利有什么区别?】

    【没办法,权力掌握在人家手里。】

    【陛下!要不你亲自去现代看看行不行?有很多很多女王、女宰相、女性最高领导人,官场职场都有数不清的女人,只要你给这个机会,基础教育再跟上,我向你保证,绝对会涌现超级多的女官的!她们干的绝不比男人差!】

    李世民纠结着,无法回答,手里那份竹简被他摸来摸去,无意识地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后台沉默的某人轻轻敲了敲他:【你,想不想去这些观众所在的时代看一看?】

    【现在?可以?】李世民震惊。

    【可以。】

    【你想让我同意这件事?】李世民更震惊。

    【我不知道。】嬴政干脆道,【我无法决断,所以在等你的抉择。——所有人都在等你的抉择。】

    【这……】但是李世民真的很难抉择。

    【带上你的妻子,去后世看一看如何?也许到时候你就能下定决心了。】

    第68章 珠海航展

    李世民疯狂心动,但还是冷静道:【这样不算任务中断吗?】

    【不算,你没有接下一个任务。】

    【……是全息游戏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嬴政道。

    【现在?】

    【现在。】

    【这边的时间也会暂停?】

    【当然。】

    好玄之又玄的说法。

    但李世民相信嬴政,这个世界对嬴政来说无比重要,这人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所以……

    【那……走?】

    【好。】

    这算是梦中梦吗?李世民疑惑地想,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倏忽静止。

    他从这个世界抽离,似乎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就听见长孙无忧的声音。

    “二郎,这是什么地方?”

    李世民下意识先拉住她的手,然后才去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极大的展厅,一眼望不到头,各种现代化的武器像路边的瓦罐一样随意摆着,琳琅满目。

    李世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两只眼睛像不够用了似的,盯完这个盯那个,贪婪又痴迷地看着它们。

    一位穿着绿色制服的短发女子,正在教披着格子头巾的白衣服们操作“舰载机”。

    长孙无忧紧紧地握着李世民的手,听不太懂周围的口音,努力猜测着他们的意思,惶惑道:“这里是仙界吗?”

    “不,这是一千多年后。”李世民被无数个视频和一堆资料洗礼过,接受程度很良好,差不多能听懂普通话,勉强能看懂简体字。

    “一千多年后?”长孙无忧倒吸一口气。

    她忍不住一直观察周围,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大多衣着古怪简洁,手里拿着长方形的东西,停在一个个涂装大东西旁边,兴高采烈地聊天和做些什么。

    “他们大概在拍照,就像画画一样,记录这些东西。”李世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兴奋道,“这些都是未来的武器,就像投石车和弓弩。你陪我看看好不好?我喜欢这些东西。”

    他那么热切的表情,宛如儿时得到了第一把心爱的弓箭和第一匹小马,长孙无忧怎么舍得拒绝?

    “好,我陪着你。”她便笑了,心里的忐忑不安惊慌失措都随之淡去不少,好像只要有李世民在身边,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哪怕是来到这陌生的千年之后。

    短发女子神采飞扬,言笑晏晏,一点也不在乎有多少摄像头对准了她,制服上的几个徽章犹如画龙点睛,立刻把这普普通通甚至有点土里土气的绿色衣服衬托得英气勃勃,很有魅力。

    “她的头发好短……”长孙无忧喃喃自语,并且注意到这边的姑娘有长发有短发,有扎起有散开,有黑色也有花花绿绿的,各种各样,各有风采。

    她下意识觉得短发有点离经叛道,转而又想如果千年之后是这样,好像比大唐还要开放和包容,也没什么不好。

    四下里的男男女女都不少,还有带着孩子来玩的,他们言行举止都落落大方,充满自信的感觉。

    ——很像贞观四年之后的长安,甚至比长安的百姓还要“得意”和“骄傲”。这种不言而喻的骄傲,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所以几乎人人都带着惊叹和专注,去注视和欣赏这里的每一件物品。

    “她是军人。短发大概是军队的要求,不过现代的娘子也有很多自愿留短发的。”李世民随口道,仔细分辨那徽章上的字,慢吞吞念道,“海军航空……”

    “海军想来是水师,航空……是在天上飞吗?”长孙无忧好奇道。

    “现代有一种很大的船,上面可以停飞机。我猜,她是飞行员,驾驶飞机的。”李世民一转头,又被一架流线型的白色战机所吸引。

    “飞机?”长孙无忧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歪头问,“这种?这么大也能飞起来吗?”

    “战斗机特技飞行表演即将开始,请大家有序排队等候……”悦耳的女声从广播传来,换了几种不同的语言,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李世民本来正拉着观音婢的手观看女飞行员介绍飞机,听到这个声音,恋恋不舍地离开。

    “有飞行表演,我们去看看吧。”李世民兴冲冲道。

    “好。”长孙无忧莞尔一笑。

    他一步三回头,每每路过一个展品,就像被糖黏住了脚,总要停下来看一看,听一听,绕着展品打转。

    但见人群一股股地向外走,他又不得不忍痛割爱,跟着人群一起向外,一边走一边给长孙无忧充当翻译。

    “这里全都是武器吗?都好特别,那几个是异族人吧?居然可以让异族人进入这么重要的地方吗?”长孙无忧很不解。

    在她的理解里,这里应该是武器库一样需要保密的场所才对,怎么能放任这么多明显是异族面孔的人到处溜达呢?

    多不安全啊!

    李世民琢磨着怎么跟她解释,就听旁边一小孩奶声奶气地问:“妈妈,那几个外国人是来干什么的?”

    “来买武器的。”他的妈妈笑眯眯回答。

    “他们自己国家没有吗?”

    “就因为没有,才来我们航展买呀。三四十年前,那会妈妈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有一个国家的亲王,专门花几十亿来买我们的导弹呢。一亿美元一枚哦,好像卖了35亿……我们觉得赚翻了,他们也觉得赚翻了。”她笑意盎然地跟孩子解释,不仅孩子听得津津有味,李世民夫妻俩也驻足倾听。

    “那他们买了我们的导弹,要是反过来打我们可怎么办?”小朋友忧心忡忡道,天真无邪的话语引来四周一片善意的笑声。

    “放心吧宝贝,他们不敢。”

    “前几年南海对峙,差点跟老美打起来,最后老美怂了。老美都怂,还有谁不怂?”

    “现在可不是几十年前了,抗美援朝咱们一打十七,打出了如今的国际地位。谁敢动一个试试?我们现在谁都不怕。”

    “我觉得国际地位还不够高,要是能回到大唐那个地位,万邦来朝,东亚共主,那才够爽。”

    ……

    大家小声议论着,似乎都看不到这里多了两个大唐过来的古人。

    “他们提到了大唐。”长孙无忧笑意盈盈,“你听着是不是很欢喜?”

    “自然。”李世民凝神听着,给她一句句翻译时,忍不住笑了。

    很奇妙的感觉,明明跨越了千年的时光,大唐早就没了,可是“大唐”却好像存在于每一个读过史书的人心里,就这样在平平常常的对话里吐露出来。

    说的人随口一说,听的人都能理解他的意思,并且给予应和。

    于是那本来埋于故纸堆里的死去的王朝,竟像是一直活着似的,是有生命,有灵魂,有温度的。

    “大汉也不错啊,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按这句话来说,整个地球都该是我们的。”一个年轻人顺口接道。

    人群哄笑起来,却没有人嘲笑他狂妄自大,不自量力,而是玩笑着应声:“没毛病。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

    “我早就觉得咱们国家国土太小了,才世界第三!我三岁的孩子知道这消息都气哭了,大喊凭什么我们不是第一?”

    “那就该拿出元朝的地图给他看看,告诉他失去的地方迟早都要收回来。”

    “咳,这话可不兴说,注意国际影响,咱妈可是出了名的爱好和平。”

    “是是是,爱好和平,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呗?”

    “哈哈哈……”

    李世民听得入了神:“真好啊,难怪……”

    难怪许负会是那样天真活泼又肆无忌惮的性情,难怪弹幕们总是叽叽喳喳高谈阔论,都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情壮志和“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浪漫憧憬。

    ——因为他们真的能上天揽月了。

    李世民和长孙无忧来到外面,停下脚步,仰头去看那几驾战斗机飞过长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拖着彩色的尾巴,变着花样地旋转翻飞。

    “……”长孙无忧目瞪口呆,恍惚地看着它们,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未来吗?”李世民虽然看过很多视频,但身临其境的震撼感到底不是隔着屏幕可以比拟的。“我也好想有一架飞机……”

    “……一架就够了吗?”长孙无忧多了解他,回过神来便调侃道。

    “要是真能有的话,当然多多益善。”李世民坦坦荡荡地表达渴望,“如果大唐有这个科技,不管打哪都很方便,吐蕃和高句丽也都能拿下来了……”

    他到底还是觉得遗憾。并不是后悔,只是觉得还不够。

    吐蕃的高原和情报不足,高句丽的明光铠(杨广送的)和大风雪,阻拦了他的脚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他不得已做出取舍,选择停战或撤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不能重蹈隋炀帝的覆辙,那才过去多少年?

    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不甘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已经尽力了。如果后世子孙争气,就该延续你的愿望和目标,如果他们不争气,再大的疆域也守不住,迟早会败光。不是吗?”长孙无忧柔声道。

    “……”李世民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安史之乱,瞬间心梗。

    虽然他知道世间没有不灭的王朝,哪朝哪代都一样,月满则亏,盛极必衰,但落到自己身上,终究会有不甘。

    “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这次我有把握拿下吐蕃和高句丽。”他低声嘀咕着。

    “你认真的?”长孙无忧惊异道,“咱们大唐可没有飞机。”

    “没有也无妨。”李世民看着战斗机在空中玩杂耍,思绪万千,“我现在有足够多的情报了。我有七成把握拿下吐蕃,不需要文成再去和亲了。”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一种很古怪的、违反他既定认知和惯有思维的想法。——如果文成可以不去,那嬴阴嫚呢?

    她非去不可吗?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很多的人与很多很多的文字。

    “如果阿姊生活在这个时代,兴许也会想当飞行员的。”长孙无忧感叹道。

    “什么?”李世民微微回神。

    “阿姊从前与我放孔明灯的时候说起过,如果她也能像孔明灯一样飞到天上去看看好了。她一直都很好奇云彩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天空到底有多高,能不能飞到天的尽头去……”长孙无忧神色复杂,“原来真的可以飞到天上去啊……”

    “也许……阿姊活在现代,真的会做飞行员。哪怕不行,她也可以坐飞机。”李世民想起方才那个短发的军装姑娘,看着长孙无忧,忽然道,“那你呢?”

    “我?”长孙无忧诧异转头,终于把目光从这奇幻的一切移开,落到李世民身上。

    “如果你活在这个时代,你会想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出来,两个人同时怔住了。

    “我?”长孙无忧一愣,“我还真没想过……”

    从秦王府到皇宫,从太原到长安,她大半的人生似乎都在跟着李世民转,跟随他,陪伴他,辅佐他,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母仪天下。

    她做的很好,非常好,像历史上任何一位完美的皇后一样,足以被夸奖贤良淑德,为人称道。

    可是除此之外呢?

    不远处一个女生正和朋友打视频电话,笑嘻嘻道:“看,帅不帅?我给你发的照片都收到了没?——什么胖妞,那是运20好不好?好吧,我承认我拍得有点胖……你还在昭陵?不是,姐们,人家孤臣无路哭昭陵,你哭啥呀?国考还没考呢,你咋知道你过不了?也许你运气好就过了呢,从此成为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从端茶倒水小助理,一路干到市长省长,再干到中央,以后新闻联播没你我不看……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再哭人家唐太宗也不可能跳出来帮你复习考试,他连简体字都不认识呢……”

    李世民默默地、微妙地想:谁说我不认识?

    “她说的‘昭陵’是……”长孙无忧迟疑道。

    “大概就是你想的地方。”李世民轻叹,“想去看看吗?”

    “你呢?你去昭陵想看看吗?”长孙无忧问。

    “我……”李世民踌躇着,“时隔千年之久,墓里不过都是些白骨而已,也没什么可看的。我所在乎的人,也早就不在那里了。”

    “但你还是想去看一眼,对吧?”长孙无忧温柔道。

    “……对。”李世民微微一叹。

    “那便去吧,正好我也想去。”

    就在他们决定好的下一秒,四下里的景色为之一变,飞机盘旋落下的场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青山和葱茏的树木。

    “唐太宗昭陵”几个大字就刻在古朴的石碑上,满是岁月的沧桑。

    李世民:“……”

    一种古怪的难以形容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有虫子在他手背爬来爬去,浑身难受。

    理论上来说,他还没死呢!怎么就跑到千年之后来看自己的墓了?

    那墓里葬的是他自己吗?

    可他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这是什么神奇又诡异的画面?

    他突然有点后悔,不该带观音婢来这种地方。多瘆得慌!

    丸子头的女生把手机插兜里,抱着一束花摆在石碑前,虔诚地拜了拜,碎碎念道:“太宗陛下,长孙皇后,保佑我这次国考能过。不然我就只能去找工作了……”

    手机里传来闺蜜的玩笑声:“你也可以找个人嫁了呀。”

    “多损呀你,讲什么恐怖故事呢。”女生打了个寒战,“婚姻可是坟墓,我又不是养活不了我自己。”

    听不懂的长孙无忧:“她在说什么?”

    听得懂的李世民:“……”

    他艰难地张了张口,艰难地翻译给她听。

    这下沉默的人又多了一个。

    “那你巴巴地跑去昭陵干什么?昭陵不更是坟墓?”看航展的闺蜜笑道。

    “我也姓李,离得又近,还是该来献束花的。”女生解释道,“毕竟,我一直很喜欢大唐。”

    “汉武帝的茂陵离得也不远,一百里地吧,你要不要也去逛逛?”

    “下周的吧。我等会去博物馆转转,再去图书馆刷几道题。”女生随意道,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放在花束里。

    “这是我从西安长安区古观音禅寺捡的银杏叶,据说是陛下当年为皇后祈福种的银杏树,已经一千四百年了。我上次去的时候,满地都是落叶,就捡了几片当书签……”

    “一千四百年……”李世民不由动容,“那棵树居然还活着?”

    “古木有灵,兴许是它运气好,才能活到这个时代。”长孙无忧轻轻道。

    一千多年前他为她种下的树,一千多年后飘落的叶子,被路过的女生细心捡起来,送到他们合葬的陵墓前。

    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银杏叶而已,竟然好像承载了沉甸甸的分量、岁月和情感,亘古不变。

    “她要去博物馆,我们一起去看看?”李世民提议。

    “博物馆都有什么呢?”长孙无忧好奇。

    “如果在昭陵附近,自然收藏了一些大唐的古董吧。”李世民猜测道。

    “这样跟着人家小娘子似乎不大礼貌……”长孙无忧犹豫。

    “没关系,她也看不见我们。”李世民满不在乎,“走吧,你不想看看博物馆里都有什么东西吗?说不定有我们很熟悉的、老朋友的物件呢?”

    长孙无忧便不再犹豫,缀着那丸子头女生,让她引路。

    女生走了一阵子,就拿出手机捣鼓两下,叫了一辆出租车。

    “咦?这是什么?”长孙无忧看着她进了大铁盒子,门一关,那四个轮子的铁盒子就启动了,由慢变快不过几个呼吸,转眼就消失在宽阔的大路上。

    “是汽车。未来满大街都是。”李世民看了一会路上来往的车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挨挨挤挤,川流不息,忽快忽慢,汇入不同的道路,流向远方。

    然后他转而看路,看得认真又仔细,仿佛这平坦的水泥路美不胜收,百看不厌似的。

    长孙无忧收回惊叹不已的目光,也低头看路:“这个你也想要?”

    “如果到处都是这样的路和车,那运粮就再也不用担心速度和损耗了。”李世民羡慕道,“如果有手机,我还能远程指挥前线军队,实时通讯……”

    长孙无忧无可奈何地怜悯道:“可惜我们没有。”

    李世民大受打击,垂头丧气地回归现实,好像有一条无形的尾巴都沮丧地垂了下去,立刻偃旗息鼓。

    “博物馆还去吗?”长孙无忧柔声问。

    “去。”李世民原地复活。

    于是他们来到了博物馆,比那个丸子头姑娘还早两分钟。

    李世民故意等了等她,却看见她走累了,坐在外面阶梯上玩手机,声音很小,每个视频都很短,几句话就结束了。

    他踱步过去,瞄了一眼女生在刷的视频。

    【英国伊丽莎白女王在位七十年……】

    李世民不由顿住了,默默念道:“在位七十年的女王……”

    “女王?”长孙无忧疑惑不解。

    “海外的一个国家,他们有一些女性国王,称为女王……”

    他一开始看到那些视频资料时,也是极受冲击力的。他知道观众为什么给他发这些,也知道他们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只是他有意无意忽略了这些。

    嬴阴嫚非和亲不可吗?其实不是的,联盟东胡完全可以派使者、派间谍、砸金银珠宝。不是只有和亲一条路可以走。

    文成非入藏不可吗?其实也不是,只是正好双方休战联姻,大唐不了解吐蕃,不敢轻易深入;吐蕃见识到了大唐不好惹,不敢继续打下去。双方一拍即合,就此止战止损。

    丸子头女生手指一滑,激昂慷慨的音乐声里,美艳飒爽的年轻女子率众走出,带领军官政变夺权,加冕为帝。

    “这又是一位异族女王吗?”长孙无忧看着那屏幕上的金发碧眼,既震惊于这方形器具的无所不能,神仙手段,又震撼于那里面异样风采的女性领袖。

    “俄国的叶卡捷琳娜大帝……”李世民看到了字幕。

    “俄国?”

    “大约在罗刹那边,也可能要再往北,国土面积比我们还大……”李世民颇有点不是滋味,一半是因为国土面积,另一半是因为这俄国的女帝。

    他莫名其妙地有点烦躁,有心想走,却又想看看这女孩接下来还能看些什么。

    “女子为王为帝,在外族竟这般寻常吗?”长孙无忧无意间的一句话,狠狠戳中了李世民的痛点。

    【德国总理默克尔告别了她十五年的政治生涯……欧盟铁娘子魏德尔……】

    【盘点当今世界会继承王位的三位公主,分别是……】

    【张桂梅校长办的女子高中……】

    女生无意识地跟着视频念:“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屠呦呦凭借青蒿素得到了诺贝尔医学奖。青蒿素,对消灭疟疾起到重大作用……】

    “疟疾……”李世民忍不住喃喃。

    他得过疟疾,因此导致了他戎马生涯的唯一一次战败。

    不仅他得过,那其实是一次很大的瘟疫,他命大活了下来,他的敌人薛举没抗住,后来暴病去世。

    那时候真是病急乱投医,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子都试,也许是因为年轻底子好,也许是吃的药正好起了些作用,才侥幸活了下来。

    那年他二十岁,在鬼门关前来回转悠。

    现在他站在这里,听说这差点要了他命的疟疾被一个女科学家提取出来的青蒿素消灭了。

    这女生是那帮弹幕派来的说客吗?怎么能每个视频都直戳他心脏?

    还好和亲的事还没有对外宣布,现在反悔也来得及。——不不不,他怎么能这么想?这不是朝令夕改吗?

    李世民在内心疯狂摇头,努力说服自己。

    和亲多方便啊,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反正嬴阴嫚是自愿的,她已经答应了,他会给她最高的封赏,恩庇亲人。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只是派个公主和亲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汉朝派了那么多公主过去,弹幕不照样夸大汉开疆拓土?

    汉武帝照样派细君公主、解忧公主和亲,怎么没人说刘彻不好?

    凭什么就一个个来苛求他?他凭什么就要受他们影响呢?

    科举就科举,凭什么就要允许女子参加?从来没听说过的事,他又不是女子,干什么要向着女子说话?他凭什么要在朝会上力排众议?这事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李世民可以找出无数种理由说服自己,但是……

    但是他为什么感觉这么烦呢?

    “怎么了?”长孙无忧轻轻握着他的手,“有什么事困扰着你吗?可否跟我说说?”

    李世民的心不由一震,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第69章 二凤在昭陵博物馆

    李世民很苦恼地把前因后果告诉了长孙无忧,小声抱怨道:“我觉得我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张良、郦食其、魏征和玄龄都没有意见,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是对的吗?”

    在重大的决策上,他是很善于纳谏和思考的,可是嬴阴嫚和亲这件事,完全没有一个心腹反对啊。

    ——许负和这帮弹幕是一伙的,都是以后世的眼光看待大秦,自然到处都不满意。

    李世民觉得自己也不能太听他们的,随便改革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到时候满朝文武都反对,对他来说压力也很大。

    关键是,朝堂之上多几个或少几个女子,于他而言,真的无关紧要!

    他凭什么要冒很大的风险、顶住很大的压力去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他又不是女子!

    “和亲之事,朝会上议过了吗?”长孙无忧温和地问。

    “还没有。使团还没出发,要等使团先到东胡,然后才会促成这件事。——而且郦食其说,要让东胡王主动提出来,这样他们才会热切,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世民闷闷道。

    “那此事不急,尚有很多余地。”长孙无忧宽慰着,“大秦和东胡拥有共同的敌人,联盟而已,并不难达成。”

    “我知道,本来就是按部就班的事,只要郦食其别出什么意外,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加上阴嫚,只是为了更方便夺权罢了。”李世民道,“她嫁过去,生个东胡王的儿子,那孩子就能得到大秦的全部支持,名正言顺,继位掌权,阴嫚主政,收拢周围的部落,向大秦投诚。——这个法子很好用,也不用动太多刀兵。——那帮弹幕偏偏要在那吵吵嚷嚷,烦得很。”

    “因为他们生活在这样强大的一个国家,已经不再需要和亲了吧?”长孙无忧合理推测道。

    她来到这个神话传说般的时代,入目所及无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事物,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人人手里都有可以千里传音的神器,壮观的铁飞鸟轻盈地一飞冲天,人踩着一块厚板子就能直接升空宛如御剑飞行,道路上随处可见的奔跑的铁盒子……

    世界如此离奇美妙,每一样新时代的东西都能吸引长孙无忧很久。而唯有在这时代生长的年轻娘子,才能随随便便说“我能养活我自己”。

    她说话时的态度是那么自然,那么随意,听见这话的朋友也只是嬉笑戏谑,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

    异邦有许多女王,国内有很多女子取得卓越成就,而这些知识,人人都可以知道。

    这一切,都完完全全颠覆了长孙无忧的认知。

    在她生活的时代,女子想不依附于任何人,独立地生活下去,是很难的。

    乱世就不必说了,哪怕是贞观年代,普通种地的女子,靠耕种纺织养活自己,是一件非常、非常辛苦的事情。

    大唐女子可以开女户,自己做一家之主。但是大多数女子的力气天生比男子小,没有男人当家撑腰,就容易被欺负。

    抢水抢地抢屋,都是可以想见的事。地方的宗族势力都是抱团的,独身的女子很容易被逼迫成婚,抢夺财产。

    别说未婚女子,寡妇也是一样。因为隋末混乱和战争导致人口锐减,贞观的国策就是鼓励百姓生育。

    女子满十五岁还没有定亲,官府就要来催了,甚至会让乡人亲戚乃至州县帮忙出资解决她的婚事。

    这对国家来说,固然是为了恢复人口,但落到一个个女子头上,又谈何自由呢?

    而这个时代,却完全不一样了。

    长孙无忧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甜蜜蜜,轻飘飘的,像夏天被太阳晒得蓬蓬松松,又被清风被吹起的蒲公英,柔软悠然地飘在云端,似乎能感觉到平阳公主姐姐所向往的那朵云彩,那方蓝天。

    真好啊,这个女子可以活得自由的时代。

    “可我们又不是这个时代的。”李世民焦躁着,“就算和亲有的谈,但女子参加科举、进入官场,没有人会同意的。他们甚至会认为我疯了。”

    长孙无忧怜爱地看着他,心知他承受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如果他不曾窥见天光,不曾了解这未来的历史和变迁,不曾没日没夜泡在那些资料里,不曾给许负一次又一次讨论的机会,不曾给弹幕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他本不需要为此焦灼。

    许负为什么敢和他争论和亲?因为李世民不会惩罚她。

    弹幕为什么敢和他提出女子参政,因为李世民有可能会听。

    无论这个可能有多少,哪怕是万分之一,他们也要赌一赌,试一试,反正又不亏,怎么可以不去争一争呢?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呢?”长孙无忧轻悠悠地问。

    她像一个旁观者,一个洞若观火的局外人,却是李世民最亲密信任的发妻,最了解他的至亲,所以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他怔住了。

    对啊,他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呢?

    他明明可以一口回绝,不许他们再提此事的。

    李世民有点茫然,很少见地心绪不宁,拿不定主意。

    “你给了他们冒犯的机会。”长孙无忧很确定,“就像你重用了魏征,于是孙伏伽才敢当面指责你想让太上皇迁宫的行为不孝,而后你重赏了他,才有了后来越来越多的直言进谏。”

    “你是想说,是我纵容了他们?”李世民睁大眼睛,略有点委屈和不服。

    “因为你开明、豁达、大度,不跟他们一般计较,又能及时吸收在你看来有用的知识,你用了刘邦和张良,宽恕了项羽和英布,在颇为了解你为人的未来之人看来,你简直是个圣明君主的代表。”长孙无忧微微而笑,不疾不徐地安抚着他,“而对于明君,大家的要求自然就高些。”

    李世民目光低垂,闷不吭声。

    那女生歇够了,关掉手机进入博物馆。

    他们慢慢地落在她后面,拾级而上。

    “话虽如此,这件事真的很难办到。”李世民低声道。

    “你已经在考虑怎么办了?”长孙无忧真真切切地惊讶起来,“你居然是同意的?”

    “我才没有同意!”李世民不假思索,矢口否认,“哪个皇帝会同意这种这种事?连武媚自己,都没有让女子参加科举。”

    “武媚?”长孙无忧不解。

    李世民略有点尴尬,少不得又得跟她介绍一下武则天后来的光辉事迹。

    李世民当政的时候,武才人的存在感很弱,她入宫的时候,长孙无忧已经过世了,她们从未见过。

    “好一个奇女子,她竟能加冕为帝……”长孙无忧为之叹服,“比吕后还进了一步。”

    “你很羡慕?”李世民神色古怪。

    “羡慕不来。我没有她这样的胆魄和才能,也没有她这样的运气和志气。”长孙无忧摇头。

    “我不觉得你的才能逊于她。”李世民认真道,“你只是身体没有她康健,没有她活得久罢了。”

    长孙无忧觉得他连这种地方都要替自己说话,护短护得很有意思。她浅浅地笑开,眼底潋滟生辉,半是赞同,半是不赞同。

    “因为我辅佐的人是你,我甚至不觉得我有成为吕后的机会,更遑论武曌。”长孙无忧解释道,“就像始皇帝在时,无论高祖还是霸王,都没有出头之日。所谓时也,命也。”

    女生停在了尉迟敬德的墓志前,努力辨认那飞白体,一会儿查资料,一会儿蹭导游解说。

    李世民安静地停驻下来,负手而立,凝视着这方黑色的石碑。

    他离开大唐的时候,尉迟恭还活得好好的,能喝酒能吃肉,画像能贴在门上辟邪。

    去年凌烟阁建成,李世民让褚遂良题额,阎立本画像,绘了二十四位开国功臣,存放在那里。尉迟敬德位列第七。[1]

    也是这一年,尉迟行止粗狂,在宴会上因不满有人席位在他之上,就质问那人,任城王李道宗劝架,反而被他一拳打了眼睛,差点打瞎。[2]

    李世民因此大怒,狠狠斥责了曾经生死相依、冲锋陷阵、救过他好几次的尉迟敬德。

    他甚至说了很难听的话,说他曾经对汉高祖刘邦诛杀功臣的事有所不满,现在才明白韩信彭越被杀也是有理由的。

    他说这话时,不仅是为了告诫尉迟敬德,也是为了告诫所有陪他一路走来的功臣。

    他想善始善终,也希望他们能自我约束。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李道宗无辜被打,同样是功臣,谁没有功劳?况且,李道宗还是文成的父亲……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尉迟敬德惊恐的表情,却又刺痛了李世民的心。

    他是那样勇猛善战的汉子,曾经为了李世民一句话就在比斗中去夺李元吉的槊,硬生生夺了三次,就为了讨李世民开心。

    虎牢关之战中,只因为李世民曾随口称赞了句王世充的侄子王琬所骑的马是匹好马,——那原先是隋炀帝的御马。尉迟敬德二话不说,随后就带两人直奔敌阵,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叫阵炫耀的王琬生擒,把这匹神骏的马夺了回来,送给李世民。[3]

    后来玄武门,他被李元吉用弓弦勒住脖子,生死一线,也是尉迟敬德及时救援,迅速割下了那两个脑袋,丢在太子府兵面前,才彻底解决了后患……[4]

    这样的情谊,他如何敢忘?又如何能忘?

    所以后来他又觉得自己话好像说得太重,悄悄地去找尉迟敬德,絮絮叨叨地喝酒,聊到半夜。

    聊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尉迟敬德喝了好几坛的酒,哭得稀里哗啦,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了。

    其实李世民是会原谅他的,毕竟他是尉迟敬德。

    李世民有在尽力保全每一个故人——实在保不住的,他甚至有恳求他的臣子们,又或者试图跪求于天,来保下那个贪污犯法却满门忠烈的党仁弘,费尽周折,才将朝臣们原定的死刑改为流放。

    可故人还是会一个一个的凋零,化为这样冰冷的石碑,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哭,也不会回应他。

    这苍白无力的几列字,要怎么概括尉迟敬德轰轰烈烈的璀璨一生呢?

    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二郎……”长孙无忧轻声细语地唤他,温柔地拭去他的泪水,“那小娘子到昭陵六骏图那边去了,我们还过去吗?”

    “昭陵六骏都没了,看图还有什么意思呢?”李世民低低道。

    “那我一个人过去喽?”长孙无忧作势要松开手,“你在这里等我?”

    “那不行!我跟你一起去!万一迷路怎么办?”李世民果断抓住她的手,一起走过熟悉又陌生的一件件展品。

    “大家看这个白瓷辟雍砚,这是1986年出土于长乐公主墓的,砚面有墨迹,可能是公主生前用过的东西……”导游朗声为游客们解说着,比比划划,滔滔不绝。

    李世民和长孙无忧几乎同时顿住了脚步。

    “那不是丽质用过的……”李世民情不自禁地嘀咕道,“那是……”

    他心底酸涩悲恸,无以复加,一时竟哽住了。

    那一方孤零零的白瓷砚台,隔着玻璃和灯光,布满裂纹和碎痕,依稀可以看出曾经圆滑光洁、温润如玉的质地。

    “长乐公主是唐太宗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长女,深受宠爱,贞观十七年年去世,享年二十三岁……”导游娓娓道来,熟门熟路地引游客一件件欣赏那些展品。

    “23岁,跟我一样大,死得好早啊。”丸子头女生不经意间感叹道,“贞观十八年,晋阳公主就去世了吧?这一年死一个女儿,不知道太宗是什么心情?”

    旁边有人顺口接道:“不止呢,太子承乾也是贞观十七年被废,贞观十九年就死了。三年,一年死一个。”

    “我的天,这谁受得了啊,都赶上老朱了,中年丧妻丧子,这不得哭瞎?”女生咋舌。

    “听说太宗本来就爱哭,这一个个的,全是他最在乎的皇后生的孩子,那得哭成啥样?”

    哭成啥样长孙无忧最有发言权了。

    她本来也很难过,两个女儿都英年早逝,承乾被废早亡,她有心想问问前因后果,却又知晓如果不是别无他法,李世民是不会废太子的。

    他必然已经试过所有能试的法子了,才会出此下策。

    长孙无忧泪盈于睫,却没有言语,只默默听着导游和路人的话,仿佛在这只言片语之中,勾勒出她去世后孩子们的人生。

    她也没有再质问和苛责什么,只安安静静陪他落泪,轻声问一些仿佛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砚台不是丽质用的吗?”

    “……是兕子用的。她喜欢去找丽质,和她一起写字画画玩。后来丽质专门为她备了一套文房四宝茶具之类……兕子喜爱白瓷,觉得素净。再后来……就陪葬了……”

    他断断续续地提起往事,几次哽咽。

    长孙无忧轻轻叹息:“我记得丽质更喜欢青瓷。”

    “……嗯。”

    “尤其喜爱夏天用青瓷瓶插上含苞待放的芙蓉和莲蓬,或者用五瓣瓷盘在檐下接水,听水珠敲打滚动的声音。她小时候能坐在屋檐那里看一整天雨,手里的书半天才翻一页。”长孙无忧含泪而笑,“我那时候问她,这雨这般好看吗?她说她好像在听一首曲子,比琵琶和箜篌还要好听……”

    “她后来……也喜欢听雨……还带兕子一起听……”

    “兕子坐得住吗?”长孙无忧失笑,眨去隐约朦胧的泪光。

    “兕子听得睡着了……我去把她抱回了宫。”

    “从兄长家一路抱回宫吗?让人瞧见了可不太好。”

    “无忌家没有外人,不必担心这个。当时把丽质嫁给冲儿,不就是图离得近,都是一家人吗?”

    ……

    “大家看,这是长乐公主的墓志,洋洋洒洒一千多字,用非常华丽的辞藻赞美了这位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其中这句‘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5]’我本人尤其喜欢,仿佛可以透过这句话看见一位穿着大唐华美襦裙、天生丽质的公主殿下……”

    导游对解说词信手拈来,“她不仅美丽,而且尤其聪慧。当年太宗欲分封诸王与功臣为世袭刺史,长孙无忌等大臣屡谏无效。长孙无忌遂请长乐公主进宫劝说,太宗听取了公主的建议,才取消了这个想法……[6]”

    李世民静默地听了很久,走过彩绘陶俑和神道碑,走过车马图和墓志铭……就好像走过了女儿二十三年的人生。

    “我发现……”

    “嗯?”长孙无忧一句句地看着墓志。

    “我发现无论多大的事,落到史书上其实就一句话。事如此,人也一样。”他低落地说。

    “毕竟,历史太长,而人寿太短。”长孙无忧宽慰道,“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将相,皇图霸业,放在史书上,也不过几句话罢了。可大唐的百姓知道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会记得,也会感念。”

    李世民沉默着,不应声。

    长孙无忧便知晓这次有点难哄了,她想了想,提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

    “裴寂坚壁清野,致使百姓怨声载道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这他如何能忘?

    “那次父皇不得已将仅剩的军队交给你,送你出征。但大军走得匆忙,你履冰渡过黄河,屯兵柏壁,粮草没来得及跟上,大家都很发愁。可你只是发了一道王教,告诉百姓秦王来了,就解决了粮草问题。[7]”

    “……嗯。”

    “因为他们知道你来了,不是李元吉,不是裴寂,不是任何一个大唐将军,就只是因为是你,是战无不胜、秋毫无犯的秦王,所以百姓们争相为你送粮,高高兴兴地期待你能打胜仗。后来果真打赢了。”

    “……”李世民隐隐意识到她想说什么了,但因为是长孙无忧,他便一言不发地听了下去。

    “百姓们想要的很少,你最清楚不过了,有地种有饭吃有盼头,日子能将就过得下去,不会被任意凌虐至死,就够了。他们相信你,是因为你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长孙无忧缓缓道,“大唐的百姓是这样,未来的观众也是这样。”

    “……朝堂之上不会同意的。”

    “你早就在考虑朝会的事了,也就是说,其实你自己是想同意的。”长孙无忧笃定道。

    “我没有。”李世民不肯承认。

    “即便没有,你也动摇了吧?”长孙无忧没有直接跟他争,而是更委婉了一点,“你是因何事动摇的?”

    “……”

    因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宣传男女平等的时代?

    因为大清把西藏纳入了版图?

    因为大明不和亲不纳贡?

    因为这两个多月的耳濡目染?

    因为那些弹幕背后的人们殷切的期望?

    因为他有这个能力改变那个时代乃至后来无数女子的命运?

    又或者,在更早、更早以前,他发现史官记载长孙无忧,是不写名字的。

    那时候他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有放在心上。

    又或许他发现了不对,但依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向来如此,因为没有人反对,因为刀子没有割在他自己身上。

    直到弹幕尖锐地指出【连长孙皇后、平阳公主和文成公主都是没有名字的!她们难道没有为国为民做了实事吗?凭什么连留下名字的权力都没有?】

    李世民的心里不是没有震撼的,只是他以一惯的认知覆盖了这份震动,只是想着,他以后可以让史官加上她们的名字,记载得更详细一些。

    但这样就够了吗?

    李世民沉默了太久,长孙无忧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涩然开口:“当年我说服父亲在太原起兵,阿姊在长安,她劝柴绍迅速赶赴太原,她自己散尽家财,招兵买马,收服强盗,攻打土地,而后集到了七万的军队,打到了武功始平这些地方。等我到了渭河北岸,她率领一万精兵与我会合,建了幕府,一起围攻京城。她的军队里有不少女子,当时的人称为‘娘子军’……[8]”

    长孙无忧沉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沉淀着许多欲言又止的包容和期许。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但又冥冥之中意识到他将要说什么,于是,甚至小心翼翼地不敢打断他。

    “阿姊的功劳,举世皆知。”她垫了一句话,等他继续顺下去。

    “但是——”李世民果真继续说了下去,神情有几分不自知的矛盾和挣扎,“但是京城平定后,她封了公主,赏赐也很多,可是军权却被父亲收走了。”

    就是这个,长孙无忧心道,果然,他是记得这件事的,并且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许是他记性特别好,也许是对自己家里人尤其多几分关注,也许是情感比较丰富的缘故,长孙无忧有注意过,李世民是会花更多时间、更多精力、更多感情在家人身上的。

    ——无论家里人是男是女。

    这一点非常难得,绝不是长孙无忧的错觉。

    “阿姊有单独找你叙话吗?”她猜测着。

    “你怎么知道?”李世民脱口而出。

    “她心里苦闷委屈,无人可以言说。柴绍虽是她的夫君,但也是为人臣子,哪敢说君主的不是?隐太子是不会替她说话的,除了你,她也没有可以交流这件事的对象了。”长孙无忧用排除法简单过了一遍,轻易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来找我,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没说多少。”李世民回忆道,“我到现在都记得,她问我她是不是合格的将领,我回答当然是,不仅合格,还很优秀。她落寞地笑了笑,对我说,‘我真羡慕你。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我也是男子就好了。那父亲就不会收走我的兵权了。’

    “她又问我:‘如果你是我,会任由父亲收走兵权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不会。

    “阿姊若有所思,说果然来找我是对的。

    “她和父亲据理力争,留下了一部分军队,后来带兵驻守苇泽关,听说人们就把那里叫娘子关了[9]……”

    他无意识地在袖中攥了攥手,艰难道:“我现在才明白,她当时在遗憾什么,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不晚,任何时候都不晚。”长孙无忧轻松地笑了,犹如雪霁初晴,云破月来,一笑生辉。

    “去试试看吧,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和阿姊。哪怕你没有成功,我们也没有遗憾了。”

    第70章 地铁和图书馆奇妙游

    接下来的时间,李世民一直沉默。尤其是看见昭陵六骏石刻还少了两个,只剩下破破烂烂的四块时。

    李世民:“???”

    他连忙听听周围人的议论,才知道这石刻战乱年间被人盗过,偷偷卖到国外去了。

    好气啊,不仅六骏没了,现在居然连石刻都不完整。

    他的飒露紫和拳毛騧……

    李世民闷闷不乐地参观完昭陵博物馆,看着这姑娘出去玩手机、打车、坐地铁。

    地铁那一段路,他们与这女孩同行。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男女老少排着队买票,很少有人手里拿着钱,大多数都是拿着那名为手机的东西,在方方正正的机器上点一点,靠一靠,滴地一声,吐出一张硬硬的小卡片。

    ——那就是符传过所一类的东西了。

    李世民慢吞吞地观察四周,尤其是明显穿着一样制服的那几个人,看他们的站姿位置与装备,就知道是负责巡逻保卫的。

    丸子头女生还拿着手机,东张西望了一下,绕几步找了个女“金吾卫”,一口一个“警察姐姐”,问人家最近的图书馆怎么走。

    她们认识?不,显然不认识。

    这里的官差和百姓的关系,比李世民心里预计的还要好得多。

    那女金吾卫没有嫌女生妨碍公务,耐心地给她指路,还带着笑意,祝她旅途愉快,注意安全。

    “谢谢姐姐,其实我刚刚查过资料了,怕自己坐错所以来确认一下。”女生不好意思道,甜甜地笑了笑,连声道谢,才愉快地走了。

    好方便,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已,那女生就已经拿着卡片,过了一道检查,又过了自动开关的闸门。

    更方便的是,有的人甚至没有去办过所,只拿着手机,点了两下,轻松地过了闸门。

    李世民低声译给观音婢听,牵着她的手,慢悠悠缀着那女孩上电梯、坐地铁。

    长孙无忧明知自己如今不过魂魄一般,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快走上那黑漆漆快速延伸变形移动的东西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恐慌,怕裙摆被绊住,更怕双脚踩空摔倒。

    “旁边有楼梯。”李世民温声提醒。

    他想的要更多一些,例如,总共就这么几十级台阶,居然还安装了代步的电梯,就为了少走几步路。未来的人是真的懒,官府也是真的有钱。

    他也好希望自己的国库有这么多钱,不至于干什么事都精打细算,生怕劳民伤财。

    唉,穷。

    大唐穷,大秦也穷,草原那破地方打完也只能抢几十万牛羊几万人口,打通西域的丝绸之路也得过几年才能赚到钱。

    不能想,越想越穷。

    李世民很想试试那个电梯,但看长孙无忧裙长不方便,有点发怵的样子,就陪她走楼梯。

    他们拾级而上,只见一条绿色的长蛇似的东西飞快游过来,犹如《山海经》里恐怖的妖物,速度极快,却行得很稳,滑行着放慢速度,很快就安静地停住了。

    女生习以为常地迈步进去,李世民低头叮嘱了句:“小心。”

    他先跨进去,伸手迎了一把长孙无忧。

    他们没有找空座位坐下来,而是好奇地观察车内车外,没多久就被地铁外的景色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光忽亮,窗外的天空、高楼、道路、汽车、郁郁葱葱的绿化和一闪而过的蓝色湖泊。

    浮光掠影,风驰电掣。

    “好快的速度……”李世民喃喃。

    他忽然想起他刚直播那两天,弹幕嘻嘻哈哈跟他提起过现代的交通工具。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这种感觉。真好啊,这个时代,连出行都变得如此方便快捷舒适。

    地铁他们还没看够,图书馆就到了。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居多,拎着电脑或抱着书本,半数都戴着眼镜,惹得他们多看了几眼。

    穿行在一排排书架之间的时候,长孙无忧久违地有了点熟悉感。——虽然这书上的字有很多不认识,但这些布局似曾相识。

    她舒了口气,笑吟吟道:“你之前问我,若是生活在这个时代,想做什么?我刚刚想了想,我大约想在这种地方呆着。”

    “在图书馆上班?”李世民自动理解和翻译她的话。

    “这里很干净,比外面暖和,阳光很好,既安静又舒适,而且有很多书。我喜欢和书打交道,它们乖巧听话。”长孙无忧抬眼笑道。

    李世民想象了一下,发现还真挺合适。

    “这里应该有典籍的。”他推测着,四下环顾,努力去观察和辨认那些文字和指路的标志,聆听周围人的对话,花了一点时间,成功把观音婢带到了楼上古代典籍的阅览室。

    这里的人相对就少很多了,只有小猫两三只。他们到这儿,才真跟回了家一样,随便拿起一本,都能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小声谈笑议论。

    下午的太阳带着几分暖意,斜斜地照在长孙无忧鬓发间,为她的侧脸镀上温润的金色柔光,像一幅端庄昳丽的仕女图。

    李世民轻轻抬手,将她微斜的金钗向里推送,又顺手摸了摸她的脸。

    长孙无忧下意识也抬手,不好意思道:“乱了?”

    “没有,很好看。”他微微摇头,问,“你拿了本什么书?”

    “《东京梦华录》。”长孙无忧饶有兴趣道,“很轻快的一本书。”

    “哦,孟元老的。确实有趣,记载了很多大宋汴梁的风土民情。”李世民随口道。

    “大宋,在唐之后吧?这写的许多吃食,都未曾听过。”

    “嗯。”李世民回答,“时代是在发展的嘛,就像秦没有铁锅,唐有了铁锅,宋便有了炒菜。若是没有前面的朝代打基础,也没办法平地起高楼。”

    长孙无忧在夕阳的余晖里微笑看他,鬓发间的小凤凰金钗映照着金乌的华光。

    她说:“可你这次,算是要平地起高楼了。”

    李世民坐在图书馆的窗前,远远看见一群无人机像大雁一般飞翔列阵,变幻莫测,比神话还神话,比传说还传说。

    他幽幽叹了口气,痴迷地欣赏了很久,才从这梦幻般的未来回到现在。

    “陛下!可以吗?”

    许负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李世民艰难地扯动嘴角,瞬间觉得头疼。

    他干脆捂着头,闭了闭眼。

    房玄龄马上着急道:“陛下不舒服吗?”

    李世民有点内疚将要欺骗老朋友,但他忽然萌生的偏门鬼主意告诉他,必须先把房玄龄和魏征搞定,这两人是他的核心底牌。

    如果这两人都不同意,那这事就不必再提了。

    “我……”李世民欲言又止,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许负被吓住了,也急道:“要叫御医吗?”

    “不用,叫了也没用。”李世民睁开眼睛,带着还未适应时空转变的恍惚迷离和逛博物馆残留的意兴阑珊,斟酌着言辞,低声和房玄龄道:“我……我接到了一个任务,必须得完成才能回大唐……”

    “什么任务?”房玄龄忙问。

    “下次科举,得让女子参加,入朝参政,并成惯例。”李世民有点心虚,又努力掩盖这种心虚。

    “什么?”房玄龄性子这么稳妥的人都气红了脸,忍不住道,“这是谁定的任务?这不是威胁和诓骗吗?祂将你从大唐骗过来,让你去完成什么任务,完不成就不放你走,这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呃……其实没有这么严重……李世民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眼看着脾气最好的房玄龄都气炸了,他更不敢火上加油。

    【啊?系统新派的任务?真的假的?不是说这直播系统自由度很高吗?】

    【不应该吧?陛下应该只接到了延续大秦的主线任务才对,没有什么强制附加的支线任务,不然这系统早就被骂死了。】

    【哦豁,头一次看见陛下如此乖巧的姿态神情,比上回被魏征骂还乖。】

    【有理由怀疑是二凤在骗房相,想获取他的支持。】

    【那陛下是愿意试试了?好耶!鼓掌!不管成不成,我今晚都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

    【可怜房相,一把年纪,操碎了心。】

    【房相:天杀的土匪!坑蒙拐骗我们大唐白月光!还逼他做什么鬼任务!骂骂骂!】

    【二凤:骂了系统可就不能骂我了。乖巧.jpg】

    【妙啊。“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李世民拿自己做筹码,房玄龄气归气,骂归骂,他是一点都不敢赌,几句话之间就调整好心态,急道:“此事非同小可,陛下得把魏征叫来,我们商议对策。再给长孙兄去信,需要他从旁协助,宣传造势。”

    “这是自然。”李世民心里悄然松了口气,把这看似难以成功的事分散给了自己的老朋友们,那种巨大的压力顿时就轻了不少。

    【这是不是要用上什么狐鸣石人、鱼腹藏书了?】

    【可惜没有无人机,不然给大秦来个法相天地,机械降神,用科技的力量打破封建社会枷锁,一力破万法。】

    【大秦的狐狸:你想让我怎么叫,我都行。】

    【大秦兴,女参政?不太押韵。】

    【无所谓,大楚兴陈胜王也没看压什么韵。】

    【要是隔壁秀出天际的大魔导师能过来串个场,一手陨石天降,流星火雨,这事就妥了。】

    【我们天策上将是弓兵,不是法师。】

    【陛下你手里那竹简还看吗?我等刘邦那送狗肉的后续,等得黄花菜都凉了,愣是等到现在。】

    哦对,他手里还拿着一份竹简。

    李世民差点都忘了。

    总之,不管魏征等会儿过来要炸成什么样子,他先看会儿刘邦的奏放松一下。

    希望刘邦送来的是好消息。

    “三川郡守刘邦上奏:陛下!好消息!那个迁居咸阳的诏令,我们三川郡完成过半啦!

    “就是为了凑这个人数,我铆足了劲天天催樊哙干活,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挨家挨户地派人盯梢,帮忙搬家清点土地财货。

    “土地他们是带不走的,抓把土意思意思得了。

    “九月刚收的粟,他们居然想全带走。开什么玩笑,我能让他们带走?敖仓又不是装不下。

    “之前为了救灾开仓放粮,敖仓快空了一半。我跟萧何去检查的时候,看见那么多仓窖里都空了,我那个着急啊,夜里做梦都梦见天上下粟米。

    “不过我这人大度,一开始一口咬定一瓮粮食也不许带,后来他们交了一点点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带走了几筐。

    “也不能赶尽杀绝嘛,狗急了还跳墙呢。

    “那些钱我也没私藏,都送公主了。

    “说起公主,上回不是说送狗肉得罪了她吗?我道歉倒了一箩筐,说了一车的好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硬是不理我。

    “我寻思让丞相帮忙说和一下,萧何说不急,老妻马上到了。

    “我妻吕雉,是个一等一的聪明贤惠人,她一来,我顿时就放心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好像也就送了什么梳妆盒小礼物,和公主说了半天话,把公主哄笑了好几次,还亲自吹了笛子,最后成功把我没送出去的钱给送出去了。

    “那个茶园,老妻说答应分公主一半,我没啥意见。

    “公主毕竟是公主嘛,我这郡守府不少官员都得给她一个面子,我也挺想和她打好关系的。

    “不过公主人其实也不错,她收了那份钱,办了两个老幼院,收养了一些孤儿老弱。

    “老妻很高兴,对我夸了好几次公主的德行,还总是去老弱院帮忙。她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关系莫名其妙就越来越好了。

    “搞不太懂,但反正是好事,我也就不管了。

    “种麦子的时节很快就过去了,那个代田法,我们只来得及搞了百十来亩,有点匆忙潦草,不知道明年收成咋样。到时候再详细向陛下汇报。

    “目前已经迁走两百七十五户了,不知道咸阳那边都接收到没有?他们的家底我们也探得差不多了,下次专门上封奏补充。

    “有几条肥鱼违法乱纪,随时可以宰杀,我做了标记,馋了很久了,就等陛下你一声令下了。

    “还有,我们查到了一个以前韩国的公子,叫韩成的,据说封过横阳君,现在是庶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三川郡来了,人嘛,据我观察还算安分。

    “我准备接触一下,看他是不是真安分。下回再细说哦。

    “如果他不安分,我是悄悄处理了,还是送到咸阳给陛下你处理?”

    李世民看着看着也就琢磨起来,打了腹稿,准备晚上回复他。

    这时代上林苑离咸阳宫也就二十里地,魏征还没赶到,李世民就已经到了。

    算了,先“欺负”韩信吧。

    他们下了车,首先看到了一支披坚执锐的骑兵,军容整肃,一言不发。

    “这是上林苑的卫尉吗?”李世民问。

    “不,这就是臣练的兵。”韩信朗声道。

    【哇靠!韩信你可以啊,我以为这是这是老牌精锐。】

    【我也以为……仔细一看,队伍后面有几个女孩子,阴嫚公主和扶苏也在,才发现这是韩信军训的兵。】

    【一个月就能拉出一支军队来?神速啊。】

    【兴许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那不能,我相信兵仙的实力。】

    李世民微微挑眉,不算很意外,但依然算惊喜。

    “静如山峦,不错,有模有样了。”他赞赏道,“动起来看看。”

    韩信骑着马,让人击鼓,指挥这一千多人的临时组队杂牌军,分别列阵、冲锋、骑射……

    在强烈的鼓点节奏里,这支骑兵能保持步调高度一致,几乎没有错乱和掉队,令行禁止。

    从李世民所站的高处看过去,更显得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完全看不出是一帮流氓游侠加娇生惯养的皇室凑出来的奇葩军队。】

    【穷文富武,游侠身体好,多少有几分武艺,皇室更不必说,至少肉食管够养尊处优,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还是要强的。毕竟这年代黔首大部分没有油水很少吃肉。】

    【就是不知道扛不扛得住火药惊吓。】

    李世民和许负嘀嘀咕咕,让孙黑带人去做准备和埋伏,然后等他回来赴命,才对韩信道:“我有心想试试你这支羽林卫的锋芒,但又舍不得任何将士损伤。这样,我在狩猎场附近插了一面玄色军旗,蒙毅带一千中尉军,你带领你的军队,武器全弃,但着铠甲,你们比赛谁能把那面军旗夺走,送到我手里才作数。——点到为止,最好不要伤人。有没有异议?”

    “陛下,臣有异议。”韩信大声道。

    “你说。”李世民认真听着。

    “臣的羽林卫共一千五百人,比蒙将军人多,于他而言不甚公平。”韩信如实道。

    李世民笑道:“蒙毅率领的可是大秦最精锐的中尉军,区区五百人的差距,要是在战场上,你这点人都未必够他两回合冲杀的。不过咱们今天不比冲锋,就比机巧和运气。猎场那边有山有水有树林,找旗帜都得找半天。”

    蒙毅和韩信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不动声色。

    “去吧,我在这等你们。”李世民笑眯眯。

    【地图地图!活点地图啊陛下!】

    【好家伙,活生生的沙盘游戏是吧?】

    有现成的热闹可以看,谁还看地图啊?

    李世民兴高采烈,招呼张良和许负他们,笑得十分阳光灿烂:“走,看热闹去。”

    许负是造火药的,张良见过她造的火药,李世民和房玄龄见过大唐版的“火药”——那或许不能称之为所谓火药,是道士炼丹用的,用硫磺、硝石各二两,再混合炭化了的皂角,放砂罐子里,要用时点燃皂角。

    这是孙思邈在《丹经内伏硫磺法》写的,不过他写这个的目的显然和许负不一样。

    她说她的方子更准确,杀伤力更强,并且方便好用。

    李世民便取了杀伤力最小的填满火药的爆竹,来试试蒙毅和韩信的反应。

    【不是吧?陛下你亲自去?】

    【魏征还没到吗?房相你也不拦着?】

    【显然房玄龄不知道火药多凶猛,他可能以为就跟燃烧的竹筒一样,噼里啪啦听个脆响。毕竟初唐那会儿,还是纯冷兵器时代。】

    【别了吧,老大你见过真正的火药吗?别惊了马摔着。】

    哼,大惊小怪。李世民不以为意,他还见过战斗机呢。

    大不了离远点就是了,省得把房玄龄吓着,魏征可难缠。

    说曹操曹操到,他刚准备上马,魏征就到了。

    【得,热闹看不成了。】

    【怎么看不成?陛下现在就是热闹。】

    “陛下急诏,所为何事?”

    魏征来了,李世民就顺口和商量那件事。

    “是这样,我准备明年春天再开科举,这次打算允许女子参加。——魏征?”

    魏征:“……”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房玄龄,共事多年的老同僚木着脸,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在思考,又看不出他在思考些什么。

    魏征震惊且狐疑地瞄了李世民一眼,忙道:“陛下少待。”

    他着急忙慌地把房玄龄拉走,走出去很远,才压低声音问:“什么情况?怎么了又?”

    房玄龄:“唉。”

    “他是吃错药了还是发谵语?长孙兄不在,就许你跟他关系最近。你怎么也不管管?”魏征真急了。

    房玄龄:“唉……”

    “你别光唉啊,你们秦王府当年不就你主意最多吗?上回还说你遇见他的时候,他才十九岁呢……他当年也这样想一出是一出,随时突发奇想?”魏征匪夷所思。

    “他当年比现在稳重。”房玄龄愁眉苦脸道,“真的。”

    “要不写信把长孙兄叫过来?”魏征惴惴不安,“我看这情况不对劲,正常来讲,他不会说这种话。”

    “正常来讲,我们也不应该在大秦。”房玄龄吐槽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说……”魏征立刻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偷摸瞅了一眼李世民,确定道,“我看陛下还是咱们陛下没错,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冒出这种奇怪的想法?”

    “还不是那什么神器?”房玄龄忍着气,“他说这是任务,非完成不可,不然回不了大唐。”

    “什么?”魏征一听,秒变爆竹,立刻就要炸,“这算什么神器?这跟巫蛊咒术有什么分别?”

    “就是说啊,我也觉得。”

    “他也真是的,好好的大唐不呆,跑到这儿来折腾什么?”

    “也不能全怪他,前有太子谋反,后有晋阳公主病逝,他那时候精神恍惚,状态很不好……”

    “那就该看御医啊!实在不行求神拜佛,好歹拜拜三清佛祖观音之类的正神吧?也不能让这不知道哪儿钻出来的邪门歪道把他蛊惑了,拐到大秦来!这下好了,回不去了!我们大唐可怎么办?”

    “晋王殿下封了太子……”

    “晋……太子多大?”

    “十六岁……”

    “真难为你说得出口。”魏征急出了一头汗,“别说太子十六,他就是二十六,能跟陛下比吗?”

    “那不能。”房玄龄摇头。

    “哎呀!这叫什么事啊!”魏征眉头紧锁,“他怎么能犯这种糊涂呢!”

    两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凑在一起,用各种不带脏字的词汇骂了一遍这拐人的“神器”,越骂越生气。

    房玄龄极力克制住失态,冷静道:“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了。这件事我们必须帮忙。三公九卿,至少得过半数同意才行,如果所有人都反对,是肯定过不了朝会的。”

    “得过半……”魏征犯难,“咱们也就算了,不同意也得同意。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其他人能有几个同意?”

    “首先,得拿下李斯。”房玄龄道,“他马上就到了。陛下正想去看火药,正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