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没有被邀请。”

    短短六个字,彻底将他心中的负面情绪引爆。

    无论是女孩情急之下挣脱他的手,还是那些似乎隐含着弦外之音的话语、以及,她甚至只字不提请他进去坐坐或者喝茶的邀请……

    而这一切, 都是这个家伙的错!

    他已经熟练地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妖邪少年的身上。

    如果最开始不是他……

    “真应该给你拿个镜子照照现在的样子,好丑陋…你是我见过最丑陋的人,丑且不自知…”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闪着寒光的刀刃就已经先一步来到他的面前,毫不犹豫地朝他妖邪瑰丽的脸上刺去。

    然而刀子扑了个空,少年化作一团阴森的雾气消散,刀尖狠狠地刺进了水泥地面。

    雾气在龙介身后翻腾,随后显现出少年鬼魅的身影来,他眉毛微微上挑,下三白的眼里满是嘲讽,看着面前的人不发一言地将刺进水泥地面却毫发无损的美工刀拔出来。

    那刀他当然认得,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曾经在这片浓雾中用相似的东西划破自己的脖子。

    鲜血、死前不甘的呢喃、绝望的爱恋通通化作实质, 在这一片受到诅咒的雾气当中,那便是死亡的具现化。

    只是可惜, 对他没用。

    或者说,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没用。

    他们与这片雾气同根同源,早就成了这诅咒的本身。

    所以少年只是嗤笑一声,像是嘲笑他的天真和无能,“ 也就你这样的废物喜欢比划那种不中用的玩具刀…如果是想杀我的话,你还差的远…隐忍了这么久,搞了这么多事出来…还没找到可以杀死我的办法吗?”

    龙介仿佛听不见似的, 一个闪身就具现化到少年的身前,举刀刺去, 后者也不躲,生生受了这一刀。

    然后是一刀又一刀,刀刃刺进身体之中发出噗嗤的声响,黑衣少年的鲜血溅了龙介一脸。

    龙介停下手,然后一脸嫌恶地开口:“你的血是冰冷的,散发着腐臭味。”

    黑衣少年不甘示弱,“那你呢?你不会以为自己是个人吧?哈哈哈……”

    深田龙介天真地认为,只要他把这个秘密在女孩面前藏得好好的,就能够继续以原来的样子陪伴在她的身边。

    但他不知道的是,只要是事实的东西,就算藏得再好,也会在别的地方暴露出来。

    时而阴冷的眼神,近乎是淡漠人命的态度,总是冰冷僵硬的身体,还有骨子流淌的凉薄的血液…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让敏锐的女孩发现端倪…

    “不过,我很奇怪,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在她面前晃悠,你就不怕自己的秘密败露吗?冬花要是知道你成了一个不生不死的冷血怪物,一定会吓得再也不理你吧……”

    他垂眸一瞥,就满意地瞥见对方紧握的拳头,随即又松开。

    有点不解。

    后者立马反唇相讥:“那你呢?你是什么东西?”

    “你不就是想看我痛苦绝望的样子吗?你现在去告诉冬花,我是一个怪物,你也是一个怪物就好啦…可是你为什么一直不说,是你不想说吗?”

    龙介顿了顿,随后勾出一个和黑衣少年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冷笑,

    “还是…你不敢说?”

    黑衣少年愣住。

    见他晃神,后者继续乘胜追击,不甘示弱地反问道:“你不会是最近装我装久了,还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深田龙介了吧…”

    “还是,你就是喜欢做我的替身,喜欢去当赝品呢?”

    本来还只是存了戏耍他心思的黑衣少年,脸色瞬间一凛,立马便动了杀心。

    两人在雾中缠斗,谁也不服谁,但是谁也杀不死谁。

    浓雾中的怨灵们似乎也能感知到双方的怒火,纷纷退避三舍,缩在街角的每个角落捂着耳朵发出痛苦的哀嚎。

    忽然,白石家二楼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

    察觉动静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后是惊讶。

    他们所在的空间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无论打斗的有多么激烈,外面的人也不该会有丝毫察觉才对…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但还是心照不宣地停止了斗争。

    下一瞬两人都出现在女孩的房间内。

    她睡着了,缩成一团,皱着眉。

    随着两人一起进入的还有少量的雾气,敏锐的女孩在睡梦中感知到雾气带来的冷意,又打了个喷嚏,嘴里呢喃着好冷好吵之类的低语。

    “……”

    白石冬花大部分时候都很顿感,但小部分时候敏锐地让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比如说现在。

    里世界和现实世界是独立的,人类不应该感知到里面发生的任何动静。

    偏偏她不是。

    正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敏锐,才更让他们惴惴不安。

    生怕哪一个微小的举动,或者不恰当的言辞都会被她惊觉,从而察觉出异常,两人之间死守的秘密就会猝不及防的曝光。

    这不是两人想要的最终的结果。

    虽然各怀鬼胎,但殊途同归。

    此时两人想要杀死对方的想法都达到了巅峰。

    女孩又打了个喷嚏,隐隐有苏醒的迹象。

    他们只好暂且放下恩怨,那些冤魂的声音伴随着雾气的消散而变得安静下来。

    房间变得没那么冷了,白石冬花的眉头和四肢一起稍稍舒展开来,然后转到一侧,是白衣少年所在的一侧。

    前者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若有似无般示威地看向对面脸色阴沉的人。

    仿佛在说,你看,她下意识最依赖的还是我。

    无聊死了。

    黑衣少年心里想到。

    然后下一刻,女孩又翻身面向他。

    嘴角抑制不住稍稍上扬,连他本人都没能察觉的小举动被对面的人精准捕捉。

    白衣少年眸光略沉。

    黑衣很在意她,连他自己本人都没能察觉的在意,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两双相似的下三白眼对视的瞬间,房间中的温度又下降了一些,在白石冬花的一番折腾下被子也彻底滑落。

    她冷得有些发颤。

    最后是黑衣少年率先错开视线,沉默着将他那边的被角给她拉上来。

    两边的被角都被拉好,将她的身体完全包裹在其中。

    她长舒一口气,又沉沉地、安稳地继续睡。

    晚安,冬花。

    *

    我和龙介约好了明天见,然而第二天他并没有来上学,老师说他请了一天病假。

    我没有多想,只认为也许是昨天夜里风大受凉感冒或者别的身体不适所以没来上学,便打算放学后去龙介家里一趟探望一下他。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是这样本应该平平无奇的一天,却在傍晚放学的时候,被一场变故给扰乱了。

    我是今天的值日生,得把教室的卫生搞完才可以放学。

    结束完所有的清洁工作之后,其他同学因为有事先行离开,我便独自一个人将工具放回去工具间。

    打开工具室的门,我被吓了一跳。

    富江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里面,正双手抱着膝盖,一副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富江同学,你怎么躲在这里,吓死人了……天快黑了,快点放学回家吧。”

    富江却哼了一声,傲娇地回答:“我才不要回去!”

    她忽然之间在发什么大小姐脾气? !

    不是、我管她回不回家干嘛…

    我木着脸把工具一一摆放好,然后对着一直朝我狂眨眼睛的富江说:“那你继续在这里呆着吧,我先走了,拜拜。”

    “等等——冬花…”

    她又叫住我,这次眼含泪光,眸光潋滟间眼角的泪痣更加摄人心魄,我不禁看呆了一瞬间。

    这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我被她偷袭抱住,富江身上那独有的,带着花香般魅惑的气味清晰地传入我的鼻子中。

    真好闻,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品牌的洗涤剂。

    在我看不见的角度,富江露出了沉溺又放松的表情,那张无数人见了拍手称赞的绝色脸容好像也变得少了几分魅惑,多了一点不近烟火的冷淡。

    “ 冬花,我不想回去那个家…我的养父他…他老是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我,还有我的养母,她岁数很大了,每天都会对着镜子自怨自艾青春不在,而且我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能看见养母都在偷偷看我,有时候甚至会扑到我的身上吸我的皮肤,试图咬开我的皮肤吸食我的血液,嘴里还嘟囔着还我青春…我太害怕了冬花,我不想回去那个家…”

    我仿佛听了一个玄幻的故事。

    什么咬开皮肤吸食血液就可以恢复青春什么的……

    但富江楚楚可怜的表情不假,如果这真的是演技在骗我的话,她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仿佛就是专业的一样。

    最重要的是,她还撩开了自己的衣袖向我展示那些疑似是咬痕的痕迹。

    “冬花,你人这么好,一定会帮我的吧?”

    “……那要不,我帮你报警?”

    她咬了咬牙,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听话地滑落至她的脸颊。

    “我想去冬花家里,冬花愿意收留我吗?”

    “……啊?”

    *

    我没有真的把富江领回去,我觉得领她回家会是一个大麻烦,但她看着实在是可怜,我便就近给她找了个宾馆先住着。

    宾馆不算很好,但是也是干净安全,在附近已经是还算不错的了。

    但富江显然过惯奢靡的生活,还没进宾馆大门就开始挑三拣四。

    “ 这个地方看着好寒酸啊…没有泳池没有健身房也没有顶楼露天咖啡厅…”

    “就连门童都长得这么难看…也不穿正式的西装,那个红不拉几的衣服是从马戏团那里借来的吗?”

    最后得出结论——

    “…还不如住冬花家呢!”

    “……富江同学,你说的这些我家也没有。”

    我有气无力地反驳道。

    “但是冬花家有冬花啊!”

    她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我感到一阵头痛,语气冷漠地开口:“首先,我不是女同…”

    她却忽然打了鸡血似的,“所以、如果我是男孩子就可以吗?”

    我:?

    “首先,你不可能是男孩子,其次,男孩子就更加不可以住我家里!”

    她略显失望地哦了一声。

    我正准备说些什么好赶紧送她进宾馆,但是一把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们。

    “冬花,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是龙介。

    他正提着一袋子药站在我们的身后,眸光黑沉地看着我,还有后面宾馆的招牌。

    显然,他误会了些什么。

    “不是!龙介,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是…”

    富江却先我一步抢过话茬,她挽着我的手,一脸亲昵荡漾地开口:

    “是的,冬花准备带我去开房呢~”

    完蛋了!

    我心中闪过这三个大字。

    第42章

    我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富江还想叭叭叭说个不停的小嘴, 然后以非常快速又简练的语言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富江同学家里有点麻烦事暂时回不了家,身上有没有钱,所以我才出于好意帮她在宾馆定个房间…这是完全出于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 你不要听她胡说,不是跟我开房,是帮她开房……”

    说完, 我松开富江, 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龙介,后者的脸色如常,没有我想象中的疑惑、不解甚至是不高兴, 一脸平静的接受了我的说法。

    甚至还露出了微笑。

    “我都明白的, 毕竟冬花的性格就是这样, 热心助人……只是人情归人情,数目要分明,川上同学后面一定会把房费还给冬花的吧…毕竟冬花也只是个普通学生呢!”

    他目光如炬, 直直地看向富江。

    说实话,按照我的性格我是万万不会主动开口提及这些事情的,我父母虽然不算称职,但是在物质这一块向来只会给多不会给少,加上宾馆的钱也算不上什么大钱…只是住那么个几天解解她的燃眉之急的话,富江要是主动提出归还还好,但如果她不主动提我也不会追问她要…总之我本来都已经做好这些钱最后会打水漂的最坏准备了。

    没想到龙介却主动开口了,也算是缓解了我自己主动开口的尴尬。

    他真的,我哭死!

    闻言,富江短暂地露出了被言语侮辱后气愤的表情,随后又勾起笑容说道:“当然,等我度过难关之后,一定会报答冬花的…不过,这些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吧…我又不是欠你的。”

    说完,她又想缠上来挽住我的手,我立马下意识退到龙介的身边,装作不经意地转移话题。

    “那个…我们还是快点进去办理入住吧,现在也不早了…还要回家写作业呢!”

    龙介执起我的手,顺势用湿纸巾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我的手心和手背。

    我看的一头雾水,但现在时间确实是不早了,便权当他只是洁癖大发作没有多想把他拉了进去办理入住手续。

    富江看到少年的举动时,立马就领悟过来了。

    那只手是刚才冬花捂她嘴巴的手,是故意在做给她看呢…

    真是个贱人!

    但碍于女孩在这里,她也不敢翻脸,更不敢露出自己发狂扭曲的面目,只好咬着牙忍了下来。

    没关系,她总能等到机会的。

    她就不信他们两个能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围在女孩身边,围得密不透风…

    *

    帮富江定好酒店之后,我和龙介便离开了。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才缓缓地将事情的所有经过告诉龙介。

    龙介听完只是沉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下轮到我心里有点发虚了。

    从在酒店门口碰见到现在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大约已经有半个小时多的时间过去了,我始终拿不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

    这是第一次我没办法肯定地分辨出两个人格,然而我并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难道主副人格之间已经再逐渐融合成一个了吗?

    还说某个人格已经察觉出了什么端倪,无师自通地开始伪装成另一个人格呢?

    前者或许是好事,但是后者却未必……

    我压下心头的疑惑,只好努力地引导着龙介多说一些话,好让我分辨得更清楚一点。

    眸光一瞥,那个印着十字的药袋子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我先是一愣,随后想起龙介今天请的是病假,我本来是打算安置完富江之后就要去龙介家里探望龙介的,没想到就在酒店门口碰见对方,还差点搞出一个误会。加上龙介刚才一路都表现得非常自然,让我一下子就忘掉了龙介生病的事。

    心里暗骂了一下自己那糟糕透顶的记性,我立马开口:

    “ 龙介,老师说你今天请的是病假,我本来打算放学后去你家探望你的…没想到出了富江这档子事…龙介,你现在状态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看医生了没?”

    “冬花,我很不好。”

    他语气平淡地开口。

    “啊?龙介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发烧了?还是……”

    我当下慌乱起来,急忙伸手去查看他的状态,却被他一把握住手。

    少年的手心冰凉僵硬,以一种不会伤害到我、却丝毫容不得我挣脱的力道,恰到好处地握住我的手腕。

    他发沉的黑眸静静地注视着我,眼底干净,仿佛只装得下我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我讨厌川上富江,讨厌川上富江靠近你,我平等地讨厌每一个接近冬花的人,我巴不得那些对你有想法的人通通都莫名其妙地死掉…我希望冬花身边永远只有我一个。”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但我觉得每一个字都异常沉重,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字拆开每一个我都认识,但是结合在一起让我非常陌生,人活在社会,总要和周围的环境和人产生或多或少的联系,没有人是一座真正的孤岛,我永远不可能身边只有龙介一个人,而且只是对我有想法就要莫名其妙地诅咒他们死掉什么的,好偏激…

    然而龙介的话语异常的认真,没有过激的语调,更没有难看的脸色,就好像他只是讲一些再自然不过的话,甚至给人感觉,这种极致平静下隐藏着的,是惊涛骇浪的杀机,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杀掉那些试图靠近我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过于沉重的话会压得人想要逃离…

    这一瞬间,我竟然生起了有多远跑多远的想法,我什至开始有点害怕这样的龙介。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但还没有到痛的程度。

    我还能感觉到他微弱得若有似无的脉搏。

    现在站在我面前说出这样一番沉重又恐怖的话的人到底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

    ……事到如今,我竟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龙介松开了我的手,垂眸然后露出一个笑容,继续补充道:“我知道要赶走你身边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太了解冬花了,冬花是那种心肠很软的女孩子,总是见不得别人的苦难会忍不住伸出援手,我就是被这样的冬花深深吸引着…”

    “所以冬花,你可以自由地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不会反对,相反,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盲目的、毫无主见地支持你…但我只有一个请求,我希望永远做你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被他的话砸得有点晕头转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无异于是表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快回家吧冬花,不然你今天的作业又要熬夜写了…我没事的,医生说只是小感冒,吃点药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有点不敢直视他过分坦荡的目光,只好嘱咐了他几句要按时吃药,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再告诉我之类的话,然后转身准备回家里。

    然而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扑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看去,刚才还说自己只是个小感冒吃点药不碍事的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我:! ! !

    我慌张地跑回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好烫!

    这人根本就是在一路发烧强撑到现在,还要骗我说只是个小感冒……我又气又急,气他不说真话,也气我自己没有多一点关心龙介,还老是在想东想西,明明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发现他的不对劲的…

    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一番之后,我咬咬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过去的龙介扶进了家里。

    他的药袋子里装有医生开具的退烧药和退烧贴,甚至贴心地写清楚了各种药物的食用说明。所以刚一将他安置好在床上,我便匆忙地跑去厨房给他烧水,准备湿毛巾物理退热。

    而就在我离开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刻,少年倏忽地睁开双眼,黑眸清明平静。

    他是卑劣的,有心机的。

    他知道他永远没办法隔绝冬花和周围的世界产生联系,因为冬花想要的是正常人、普通人的生活,但没关系,他总能有办法让她关心他,眼里只有他。

    爱是常觉亏欠。

    所以,多亏欠我一点吧,冬花。

    *

    而另一边,富江也没有安分守己。

    她天性使然,一刻也没办法闲下来,几乎是女孩前脚离开酒店,后脚就出门。

    碰上几个还算长得过去的冤大头,便熟练地颐指气使,吩咐他们买这个买那个,不过一小时的功夫,她便扔掉了那套穷酸刻板的校服,浑身上下是精美的华服,不俗的珠宝,还有人争着抢着要带她去全日本最好的酒店,吃最豪华的晚餐……

    但是富江都拒绝了。

    她就是要回去住冬花给她安排的宾馆。

    不顾那些男人难看的脸色,富江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他们一顿,不外乎是一些诸如就你们这个样子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等等人身攻击和侮辱性话语。

    就算是将万贯家财尽数捧在这个凉薄的女人面前,她嘴里也未必会吐出这些更好听的话来。

    这是她凉薄无情的本性,毫不留情地践踏那些被她的特质吸引而来的家伙。

    她是他人对美的欲望所诞生的产物。

    过犹不及的欲望,往往都会遭到可怕的反噬。

    所以当那些被她拒绝的家伙们拿着斧头将她团团围住的时候,她眼里没有惊慌,只是冷冷地,充满嘲讽地看着这些上一秒还说爱她爱的要死的,下一秒就提着斧头商量着要怎么分解她,摧毁她的家伙。

    她并不畏惧死亡、也不害怕疼痛。

    但她讨厌这些人。

    “富江…富江!你太美丽了!我太爱你了!我爱你爱到无法自拔!我不能忍受你离开我…”

    “去死吧!只要杀了你,只要你死了…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想要你的眼睛…眼睛…只看着我……”

    她被逼到墙角,冷哼道:“你们真让人感到恶心。”

    道貌岸样的、假模假样的、悲天悯人的……所有的嘴脸都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几人手里的斧头已然举起,却在落下的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挡开。

    富江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男人们,嘴脸一如既往地恶心,就连哀嚎声也让她感到无比心烦。

    最重要的是——

    她看向巷子外面出现的身影,嘴角瞬间下沉了几分,“你也是来刻意恶心我的吗?”

    她还需要他来救?

    真恶心啊!

    男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巷子口出现的清瘦少年,还以为对方也是被富江吸引,想来英雄救美,当下便准备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然后刚一起神靠近,少年却忽然抬眸,露出那双恐怖的白瞳,光是和那双眼睛对上就让他们瞬间如坠冰窖,浑身颤抖个不停。

    一时间,耳边响起了无数少男少女尖叫哀嚎的声音,仿佛是地狱传来的魔音,吓得他们二话不说,手里的斧头掉落地上都来不及捡起,屁滚尿流地喊着有鬼啊就跑了。

    “你不如杀了我吧,被你救了比被那些人分尸都要来的恶心一百倍!”

    富江一脸嫌弃,随后问道:

    “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之前那些个赝品死了这么多次,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偏偏是这次,是这个她?

    然而黑发少年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滚出那个宾馆之后再死,最好是死的远一点。”

    只因为宾馆是白石冬花帮她定的,如果富江不回去,或者在宾馆离奇失踪死亡,她一定会感到无比愧疚,甚至伤心难过的。

    他不允许富江这个怪物能从冬花这里获得这样可怕又珍贵的情绪。

    连他都还没得到的东西,别人想都别想!

    富江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立即捧腹大笑起来,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最后只能扶着墙笑。

    好一会儿,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眼角溢出的泪水,“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把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是害怕冬花难过吗?你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吗?”

    “该不会是…装人装久了,忘记了自己本来是个什么东西吧?你和那些赝品都一样,摆不清楚自己的姿态,赝品永远都是赝品,冬花她喜欢的是深田龙介,不是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让我猜猜冬花现在在做什么?在和真正的深田龙介…也许是你侬我侬,也许是甜言蜜语…”

    她瞬间收敛笑容,美丽的丹凤眼微眯,恶毒地说道:“而你只是小丑!”

    黑发少年却意外地没有恼火,面容平静,云淡风轻地开口:“闹够了自己滚回去宾馆。”

    然后身影渐渐地消散在原地。

    她说的对,白石冬花喜欢的是深田龙介。

    只是,他为什么不能做那个唯一的深田龙介?

    他当然也可以很好地成为深田龙介。

    第43章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开始不过是看准了白石冬花是那家伙的软肋,他才顺水推舟伪装成深田龙介潜伏在她身边,目的不过是借机打击那个家伙。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不是没有想过干脆杀死她算了,但好几次甚至利爪都已经伸出来了, 还是被各种理由暂且压下去。

    也许是因为只有她能够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身边,像无辜的羔羊,令他这样一贯的破坏者杀戮者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保护者带来的新鲜感。

    或者是那次被刺伤时她为他流的眼泪, 温热的充满人类的温度, 让他这种冷血的存在都会为之动容……

    ……

    又或者这一切一切都可以追溯到更早,早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或者干脆不肯承认的瞬间——

    女孩像是色彩斑斓的蝴蝶一样降落在他的怀里。

    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

    她说的第一句话:龙介, 救救我。

    当下被错认成深田龙介是有愤怒过,但如今回想起来,那股愤怒的底下或许还包藏着别的一些情绪。

    他和从前的深田龙介虽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倘若是局外人一看便明白两者之间差异巨大。深田龙介死后,也许是执念太强了, 也许是特质本来特殊与他具现出身体颇有渊源,机缘巧合下也成了这庞大深远的诅咒中一部分。

    所以,不是他伪装成深田龙介,而是深田龙介因为堕落成和他一样的存在,反而变得像他。

    然而无论外表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白石冬花总是有这样根本无法解释的力量,透过现象先一步看到了他们两人的本质。

    她看到的从来不是深田龙介。

    是剥离了深田龙介作为人的一切表面特征——

    他的本质。

    他们根出同源的本质。

    换句话说,她看见的是真正的他。

    这样近乎是强词夺理般的推理仅仅在他脑海中一冒头,便迅速地站稳了脚跟,就连他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

    而且,这样的念头竟然让他感到无比的畅快,仿佛萦绕在他脑海中那片长久的乌云终于被拨开,他看见了漫天的霞光,从云层中漏下来,穿透雾之町浓郁的雾气,照耀在他冰冷僵硬的身体上。

    于是怪物有了呼吸,有了心跳,也就有了温度。

    是来自她身上的温度。

    爱才会滋生出真正的血肉。

    所以毫无疑问,他爱着白石冬花。

    那么白石冬花呢?——

    赝品永远都是赝品,冬花她喜欢的是深田龙介,不是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川上富江的质问像是一声惊雷,惊醒了还尚且朦朦胧胧的怪物。

    对,白石冬花喜欢深田龙介。

    而他会成为唯一的那个深田龙介。

    所以,他们会相爱的。

    在不久的将来,等他找到方法把那个真正的赝品消灭掉。

    到那时,他们就是真正相爱的一对了。

    这样的认知令他由衷感到喜悦,他又想起不久前的一件小事,女孩状似无意的一个问题——

    她问过:“我的恋情会成功吗?”

    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迫不及待,他需要立即马上出现在女孩的身边,告诉她这个迟来的答案……

    意随心动,他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了白石冬花的家中。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太阳还没能越过地平线,房子内一片昏暗。

    女孩就躺在沙发上,茶几上课本和作业本摊开着,只写了零零星星的几个字。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写作业,可没写几个字就在沙发上找了个合适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他就站在沙发边上,苍白的脸、鲜红的唇在黑夜的点缀下越发阴森、鬼魅,仿佛是从地底爬上来的怪物,然而他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光芒。

    空气中蔓延着一恐怖诡异的气氛,就连大门外偶尔从垃圾桶跳出来的流浪猫路过时,都会本能地感到恐惧,快步跑开,然而白石冬花毫无察觉,嘴巴微张,呼吸绵长又均匀。

    要是之前,他高低要评价一句不知死活。

    现在他只觉得哪里看都非常可爱。

    毫无防备的冬花,就好像羊羔一样。

    可怜的,可爱的。

    他忍不住伸手去拨弄她额前不听话的碎发。

    然而迟钝的女孩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异常敏锐,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碎发,她便幽幽地转醒,雾灰色的眼眸里装满朦胧的睡意,湿漉漉地看向他。

    “嗯?龙介?”

    语气也是柔软的不可思议。

    “嗯,我在这里。”

    他应声答道,还顺势握住了女孩乱动的手。

    “冬花。”

    “嗯?”

    “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的问题——你的恋情是否会成功吗?”

    “你的恋情毫无疑问一定会获得成功的,因为我很喜欢很喜欢…啊不对,我爱着冬花你,如果有任何的人或者物胆敢阻碍我们之间恋情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摧毁…所有人让冬花不高兴的人和事物都没有存在的意义,冬花,我会让你高兴的。”

    “而作为代价,你永远都没有办法摆脱我,无论你是生还是死的,都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

    我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来,大脑还没有完全运转起来,在听见龙介冗长的一番话后好一会儿,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龙介这是又向我表白了。

    我只觉得他的表白方式有点中二,怎么又生又死的。

    见我一直不回应他的话,他又立马将我的手放在他唇角边,轻轻吻了一下,蜻蜓点水。

    “只要是冬花想要我完成的事情,就是杀人放火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只要她能永远在他身边,眼里只有他一个。

    想杀都可以。

    我哑然,他说的非常认真,令我有种错觉他真的可以为了什么都去做一样。

    此时的我全然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何等恐怖的怪物,对我做出的是何等恐怖又不可理喻的承诺,就好像是自愿套上项圈的野狗,会毫不留情地执行任何主人让他做的任何事情,好的还是坏的。

    叫他杀人便杀人,救人便救人,就好像是一把双刃剑,如何使用全凭差遣。

    这是一种危险的、不可控的宣告。

    我又回想起傍晚放学时龙介的那一番表白,又开始拿不准面前这个龙介就是哪个人格。

    他还在等我的回答。

    睡意再次上头,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那…我先睡觉?明天想好再告诉你要你做什么?”

    大概是真的困了,我脑子也开始不清醒起来。

    话音落下,他脸上出现了明显不高兴的表情。

    她不相信自己。

    不识好歹。

    然而下一瞬,女孩迷迷糊糊往沙发靠背的方向挪,给他腾出了一个勉强够躺下的空位,说道:“来吧,先睡觉吧。”

    他又明显地由阴转晴,就差没变出尾巴在身后摇摆,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沙发,然后小心翼翼地躺下。

    “晚安,龙介。”

    说完这句话后,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终于是打得难舍难分,紧紧地合在一起了。

    因为害怕龙介的感冒发烧会更加严重,我下意识也把他裹进我的被子里,一开始是有点凉,后来慢慢地他也变得热了起来,我也便毫无负担地沉沉睡过去了。

    因而没有听见他喃喃地后半句——

    “我真的什么都会为你做的。”

    *

    有一说一,我中途的时候睡得不是很安稳。

    总感觉有一双阴暗潮湿的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我,可是每每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都总能对上龙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这个人好像不需要睡眠一样,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路都在睁着眼睛看我。

    而且每次睁开眼睛看见龙介都会感到那股视线更加强烈一点,也更加幽怨一点。

    我本来想扭头去寻找那股视线的,但每次还没转过头去就被龙介按回来,把我的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哄小孩入睡似的。

    “睡吧,冬花。”

    “我在这里,你是最安全的。”

    也是,龙介就在这里,要是真的有鬼什么的…要吓也是先吓他。

    况且,我本来就困的要死,少年强劲有力的心跳隔着皮肉和单薄的衣服还能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中,一下一下很有节奏,仿佛是绝佳的催眠曲,我很快又马上睡过去了。

    待怀中的女孩又彻底睡过去之后,他这才抬眸,分出一丁点目光给到阴影里的人,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

    原因是我竟然一个作业都没有完成,就这样水灵灵地睡了!

    能不能忽然刮个台风什么,然后停工停学一天让我可以补补作业啊……

    龙介从厨房探出头来奇怪地看我,我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问他:“龙介,你昨天说的什么都会为我做的,现在还做数吗?”

    他眼神一凛,然后放下手中的菜刀,语气严肃地问我是不是看谁不顺眼想杀谁。

    我一时之间哑然,他是不是什么奇怪的电视剧小说看多了所以忽然之间变得这么中二…不过,比起杀人什么的…

    “不用龙介去杀人,龙介可以帮我杀作业吗?”

    “……”

    第44章

    结果当然不可能真的要龙介帮我写作业,主要是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所以我选择了直接杀去办公室跟老师卖惨装可怜,说自己昨天生病了没来得及完成作业,大概是我平时的表现还可以,加上情真意切的表演,老师们都没说什么,只是叫我今天放学前把作业补完交上来就可以了。

    只是回到教室的时候,富江的位置还是空着的。

    一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她也没有出现。

    同样没有来上学的,还有阿泽矢马。

    两人双双缺课, 加上阿泽矢马对富江此前的纠缠, 我心里不由地有些担心。

    富江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越想越是担心, 放学后我便决定去富江所在的宾馆探查一下情况。龙介听说了这件事后,先是对富江失踪的事情表示惊讶,然后说要跟我一起去。

    我看着他脸上惊讶的神色并不比我的少,而且这种惊讶的色彩底下还埋藏着其他一些我暂时看不太懂的东西,有点像是疑惑,又有点像是在生气。

    最重要的是……

    “可是,你不是平时很看不上富江吗?”

    他一阵沉默。心想自己跟那个空有皮囊脑子空空如也的废物有什么过什么交集让她觉得自己很讨厌对方…虽然他确实很讨厌那个废物。

    然后女孩就给出了答案——

    “你看,我一提到富江这个名字,你的嘴角就不自觉下沉,还有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就差没把这个人真的好烦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我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意识到这样说龙介或许会惹他不高兴。

    然而面前龙介脸色确实有一瞬间发沉,那样阴沉的表情转瞬即逝,也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

    少年的脸本就俊美非凡,只是平时他大部分时候冷着脸,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酷的感觉,就算是笑,也大部分时候是讥讽的冷笑。然而他现在笑起来,眉眼微弯,顷刻间眸底那座雪山好像消融了一般,哪怕是过去没有生病的龙介,也鲜少会露出这样称得上是率真坦诚的笑容。

    龙介并不算开朗,我时常能感觉到他平静的面容藏着我无法接触到的沉重,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童年发生的那件不幸的事一直埋在他心底的缘故。

    我不由地看呆了。

    他笑着说:“冬花真好…感觉冬花比你自己想象中都要了解我,再继续多看我一点吧,最好是只看着我,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要看在眼里…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很讨厌川上富江那个废物,不过,我昨天不是说了吗,只要是冬花要去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去做。”

    “我会成为冬花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剑。”

    只要她一直看着他的话。

    “……”

    我被他的前半句搞得哑口无言,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的我好像是什么一直盯着他看的奇怪痴汉一样…

    本想反驳,但目光一触及他那似笑非笑的黑眸时,准备出口的话又被我咽了下去。

    最后撇了撇嘴说:“那随你吧…”

    “ 还有啊,剑什么的,那么危险的东西,我才不要呢…龙介做好自己就行了。”

    *

    我们来到宾馆大堂的时候,里面很是热闹,好像是有杂志社的拍摄借用了宾馆的大厅取景,只见工作人员用白色的幕帘将大厅挂着的那副巨大的壁画周围围了起来,各种拍摄器材架在一起,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构成一幅忙碌的构图。

    我路过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但完全看不见里面具体的拍摄。

    通过前台人员这里,我们得知富江早上的时候曾经在大厅的沙发上坐过一段时间,但是后面就不知所踪了,查看监控,确实也只有富江早上从电梯下来,然后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杂志,随后过了一会儿便离开大厅的画面,自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富江并不是一直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中间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曾经也在那个沙发上休息,两人甚至还交谈了一会儿,最后男人离开了,随后没多久富江也离开了。

    我询问前台小姐姐有关那个男人的信息,却得知这个男人是拍摄杂志的摄影师,就在那边临时围起来的摄影棚中拍摄。

    “志良先生是时尚杂志社的摄影师,人还挺好的,今天来借我们这里的壁画做背景拍摄杂志的封面,还给我们前台的接待和服务生都点了咖啡呢…当时志良先生正在和我们说话,川上小姐出来了…然后志良先生的目光就被她完全地吸引过去,也是,川上小姐长得真的太好看了,每次见到川上小姐我都有种错觉,仿佛那样的美貌并非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志良先生干这一行已有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美女,却从来没见过像富江这样美得超凡脱俗的人,尤其是眼角的那颗泪痣,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似的。

    他给女孩递去了名片,然而女孩只是接过轻轻瞥了一眼然后就不感兴趣地扔到一边。

    志良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像富江这样的人大概多的是像他这样的人来对对方示好。

    于是他立马改变思路,主动开口问道:“富江小姐,我觉得你非常适合来当我下一期的杂志的封面女郎,你天生就该是吃模特这碗饭的…相信我,假以时日,你必定能够成为火遍全日本…乃至全世界的顶级模特…”

    他的话术非常熟练,仿佛此前已经对不少的人说过类似的话。

    富江见多识广,见多了这样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判断他的价值,随后又将视线投向不远处那个正死死盯着她看的马脸女人,忽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志良先生,为什么要等到下一期呢,这一期的封面女郎,不可以是我吗?”

    她顿了顿,竟然毫不避讳地指向那个仿佛是巨人一般的女人,说道,

    “她那副尊容竟然也可以当封面女郎吗?志良先生,你的品位真是堪忧……哈哈哈哈哈!”

    志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就是编辑要求他这期拍摄的女模特渊小姐。

    渊小姐并不是世俗意义上认知的模特长相,相反,她的身体过分高大显得很像个女巨人,脸型很长,两颊凹陷活像一张马脸,眼睛瞪得像铜铃,瞳孔却很小,而眼白布满了诡异恐怖的红血丝,看上去更像个妖怪而非人类,仿佛下一刻就会张开血盆大口。

    饶是志良这样见多识广的摄影师,在见到渊小姐的模卡后的几天,每天都在做着相同的噩梦。

    但这是编辑钦点的封面人物,他又不得不从,只好硬着头皮来拍。

    如今被富江戳破,志良感觉自己好像被无形地嘲讽,只好硬着嘴皮子辩解:“现在流行这种个性的文化,也不失为一种潮流风尚……”

    富江嘴角嘲讽的弧度越演越烈,几乎就是直接翻了个白眼,然后在男人的目光中将名片随手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然后起身留下一句你什么时候把那个怪物踢走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吧便离开了大厅的休息区。

    ……

    之后富江便不知所踪,而志良先生则是全程忙着拍摄工作,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大厅一步。

    从前台小姐姐的叙述之中,再结合监控画面看到的,我大概能想象出富江是怎么一副颐指气使,理所当然地攻击她人的外貌,并以此大声取乐、嘲讽的画面。

    甚至觉得前台小姐姐的叙述有点过于保守了,富江大概还要更加过分一点。

    我竟然已经觉得自己很了解富江那张一张开就要得罪人的嘴,是绝对吐不出那样委婉的话语来的。

    不过,眼下更重要还是富江的下落。

    富江的失踪会和那位上来搭话的志良先生有关吗?

    可根据前台小姐姐的话,志良先生自拍摄工作开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大厅……

    这样想着,我看向那边被幕布围住的拍摄场地。

    恰巧此时从中走出来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女人,和那双总是给人感觉怒目圆睁的浅蓝眼睛对上的瞬间,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寒战。

    那是一张怎么恐怖的脸,明明有着人的轮廓,却处处透露着一种非人感,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一张脸,她也正在盯着我。

    厚实干涸的嘴唇里伸出一条肥硕的像鼻涕虫一样恐怖的舌头,她舔了舔自己嘴唇,看待我像是看待什么美味的点心一样,仅是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我却双腿打颤,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种被人随时吃掉的食物。

    那就是…渊小姐吗?

    最后是龙介察觉出我的异常,挺身而出挡在了我的面前,同时也挡住了那股要吃人一般恐怖的视线。

    我这才长长的松一口气,双腿有些发软,幸好龙介及时扶住了我才没有狼狈地跌倒。

    “龙介,谢谢你……”

    对上这么一个人还能出言嘲讽的富江,某种意义上也是非常强大呢……

    光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照面,我的后背就已经不知不觉惊出了一身汗。不过…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想要偷偷看过去,没想到被龙介挡住。

    少年冰凉的掌心轻柔地覆在我的眼睛上,我忍不住眨巴了几下眼睛,便听见他说:

    “冬花,不要看她,眼睛会被污染…”

    女孩的睫毛在他掌心中滑动,轻轻的,痒痒的,像是蝴蝶振翅一般,他强忍住想要握住蝴蝶翅膀将其困于掌心的冲动。

    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如此想到。

    等他再次放开我的时候,那边的奇怪女人已经不知所踪,我四处张望了好一会,也没有在看见她,便跟龙介说去一趟卫生间处理一下后背的汗。

    *

    我快速地处理了一下身上有些黏糊糊的汗意便准备离开,一楼的卫生间靠近后巷,除了宾馆的工作人员之后基本没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周围除了我的脚步声静悄悄的,安静的有点吓人。

    这种安静底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可怕的预兆。

    也许是刚才和那个奇怪的女人对视着实是把我吓到了,以至于现在我感官有些敏感,看什么听什么都有点一惊一乍的感觉。

    我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思绪甩出去。

    “冬花…冬花…”

    “冬花…救救我…呜呜呜……”

    “冬花……”

    我的脚步忽然顿住,耳边传来细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一边哭泣一边喊着我的名字,我有些不敢置信地四处张望,然而走廊两边一眼望到底,没有任何人。

    那么声音是从哪里……

    我的视线锁定在通往后巷的小门上。

    门没有关紧,虚掩着留出一条缝,好像在引诱着人去探究。

    理智告诉我应该要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去探究那个后巷隐藏的任何秘密,然而情感上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我隐隐约约觉得那声音非常耳熟,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

    我咽了咽口水,强忍住内心的恐惧,一步一步朝后门走去。

    越是靠近,那把声音就越是接近,也就越是熟悉。

    毫无疑问,那是富江的声音。

    她一直在喊我的名字,伴随着哭泣的声音,不断地呼喊着让我去救她。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朝外面张望出去。

    昏暗的小巷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堆满垃圾的垃圾桶,发散阵阵酸臭的气味。

    “富江?你在这里吗?富江?”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没有任何回应。

    我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一阵夜风吹来,夹杂着垃圾的酸臭味,还有意思若有似无的腥臭味,传入我的鼻子中。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了哭泣的声音,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那是…从垃圾桶里面传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富江真的哭得太可怜,我从来没听见她如此可怜过,便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走了过去,然后在靠近声源的位置开始一袋一袋地把垃圾弄出来。

    有的垃圾袋很轻,没什么重量,然而有的却非常沉重,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会发出一些粘稠的声响。

    我的手也在颤抖着,挖到最后一袋的时候,我看见了属于人类的残肢,白花花的手臂被不知道什么生物啃咬过,血肉糜烂,露出森然的白骨,然后是富江那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丽黑色发丝像是滕蔓一样,缠在在其中。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吓得连连后退。

    垃圾桶里的富江还在哭着喊我的名字,说着自己好痛好可怜,请我救救她。

    我当然想救她,可是那样的残肢,往下延伸隐约可见的模糊血肉,受那种重的伤根本不可能还能活着…可她偏偏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我吓得六神无主,眼泪再也忍不住,第一反应是逃似地离开这条可怕的后巷。

    宾馆走廊的灯光仿佛是我的救命稻草一般,我直直地往里面冲,然后落入了龙介的怀抱。

    他的表情温和,但是眉眼间一片冰凉,我全然没有察觉,下意识地回抱住他,哆哆嗦嗦地开口:“龙介、富富富富富江她…被人砍断了手手脚脚…在垃圾桶里叫我、叫我的名字…”

    龙介耐心地听我说着不着调的话,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他安慰我说:“冬花,那只是你的幻觉,你不要怕…那不是真的,你只是被吓到了…”

    真的只是幻觉吗?

    可是,

    “富江一直在哭着叫我的名字……”

    “冬花,这里除了你和我说话的声音之外,没有别的声音了。”

    “不信,你听?”

    我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去认真地倾听,果然那种细碎的呢喃声消失了。

    难道真的只是我的幻觉吗?

    可是……

    龙介却略显强势地拉过我的手,不由分说就要拉住我离开这里,“我们离开这里吧冬花,你只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你需要早点回去休息……”

    他的力量很霸道,完全挣脱不开,我什至觉得手腕有些隐隐作痛。

    可面前的龙介一反常态的强势,完全像是听不见我的话似的。

    最后是我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将他的手甩开了。

    察觉到女孩挣脱的瞬间,他一向温和的面具有些皲裂,但此时他正背对着女孩,故而没有被对方察觉。

    等转过身的时候,他又挂上了淡然的、毫无威胁可言的笑容。

    “冬花,怎么了?”

    我觉得龙介不对劲,但此时不是探究他奇怪的行为的最好时机。

    “龙介,我想回去再看一眼。”

    他唇角的弧度骤然消失,面无表情地问我:“为什么?”

    “明明冬花很害怕不是吗?”

    “没错,我是很害怕…但是富江她…”

    我说不下去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如果那一切不假,富江就绝无可能存活,更别提喊我的名字求救。

    当中怪异之处,完全经不住细想。

    我只是觉得,她哭得好像很惨,好像真的很疼。

    “如果她没有死,按照你说的,冬花,一个人不可能断手断脚被扔在垃圾桶里还能存活,甚至还有力气喊你的名字,如果这不是你的幻觉,那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如果是这样,你还要为她感到可怜,感到同情吗?”

    他的话让我愣住,语气冷漠仿佛没有任何作为人的情感,这样的龙介让我由衷地感到陌生和…恐惧…

    我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他。

    少年的眉眼冷淡,正紧紧地盯着我看。

    我摇了摇头,脱口而出:“你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龙介!”

    话音落下,他的表情骤然变得恐怖起来。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纠正我:

    “不,冬花,我就是龙介。真正的龙介。”

    第45章

    其实话一出口, 我就开始后悔了。

    首先,我根本无法确定目前站在我面前的是龙介的哪一面人格,他一开始给我的行事作风非常像是主人格,但偏偏最后黑着脸凶我的样子又不太像。

    我没办法下准确的结论。

    但无论是哪一个龙介,这种不由分说的强势和草菅人命的冷漠,于我看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在我说完最后那句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龙介后,少年的脸色黑得仿佛滴出墨汁来,苍白平静的面容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我看的不是很真切,像是强忍着愤怒而导致的微微扭曲,又像是真的有东西在皮下翻滚着…尤其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黑洞一般无法逃离只能不断地坠落,紧紧地攫取着我的精神。

    他说:他就是真正的龙介。

    没有激烈的语气,也没有令人振聋发聩的声音,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平静,我却能听出那种平静下的压抑和疯狂。

    我立马便意识我说错话了。

    我由衷地害怕面前的龙介,这种恐怖是从骨子里无意识发出的, 其表现为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本能地远离让自己感到危险的存在。

    就好像刚才下意识逃跑的样子。

    他察觉到了女孩这样细微的动作,顿时眸色更深了。

    她在害怕自己。

    她怎么可以害怕自己?

    明明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全须全尾地回到她身边,让他们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可是那富江呢?

    不知死活的怪物,毫无羞耻心地擅自黏在冬花的身边,把女孩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还要把她卷入这样恐怖又危险的事情当中…最重要的是,那个丑陋的、不知节制的怪物凭什么获得她的关注?又凭什么分得她她的那一丁点怜悯和同情的关注?

    他战战兢兢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面貌,害怕女孩因此而远离他,偏偏那个废物却大摇大摆地把自己真实的一面这样毫无防备赤裸裸地摆出来…

    冬花虽然看上去很害怕,但是眼底的关心也不是假的…

    凭什么? !

    凭什么他不敢去争取的东西,那个废物就这样轻而易举就获得了?

    这让他一直以来的忍耐和小心翼翼都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干脆也把自己那副早就已经伪装得累了的假面彻底在她面前撕碎,她是不是也会露出这样同情、怜悯的目光,告诉他不用再逞强伪装自己,无论自己变成怎样丑陋的怪物她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喜欢自己…

    然而现实,白石冬花那一双曾经让他无比沉迷的雾灰色眼眸,此时盈满了恐惧的泪水,正一脸紧张防备地看着他。

    然后下一刻,泪水从她眼角处滑落。

    颤抖着,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马上就要缩到墙角去了。

    为什么要害怕他?

    这样的话,把她吞噬进来…

    成为和他一样的东西就好了……这样或许她就能够彻底理解他!

    在女孩看不见的后背,墙角的阴影正在不断地扩大,几乎只差一点就能将她完全包裹其中。

    就在此时,后巷传来一声不合时宜尖锐刺耳的猫叫声,像是一声惊雷,将他所有恐怖的念头打消。

    不,那是不对的。

    富江和他不一样,她本来什么都没有,况且那家伙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她只知道索取,所以她根本不害怕失去,也不会心疼冬花。

    但他不是。

    他只剩下冬花,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她不可以。

    哪怕是一丁点失去她的可能性,他都不敢赌。

    墙边张牙舞爪的阴影霎时间恢复了平静,随后不情不愿地退回去墙角根,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的暗流涌动随即恢复了平静。

    最后,他低下了自己倔强的头颅,一如之前许多次那样。

    “对不起…冬花,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地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对不起…你不要害怕我好不好?”

    话音落下,他有些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

    “冬花想去看一下的话,我会陪着冬花一起去,我会保护冬花的……”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的等待。

    就在他以为失去的信任已经无法重新回来的时候,女孩却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素白的手,瞪着一双圆润的眸子水灵灵地看着他。

    然后放在他的掌心上面。

    “那…龙介要握紧我的手…不然,我会很害怕…”

    他却没由来地想哭,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

    “好。”

    *

    龙介的状态非常糟糕,这是有目共睹的。

    甚至有几个瞬间,我觉得非常害怕不假,无论是他说话时阴森压抑的语调,还是空气中忽然弥漫的一触即发的可怕氛围,都让我本来就因为垃圾桶里看见的富江的残肢而变得敏感的神经越发地紧绷,像是一条越拉越紧的琴弦,在崩断的边缘来回试探。

    已经无暇去思考后巷垃圾桶里的事情,更无暇判断面前的是龙介哪一个人格,我的大脑在叫嚣着危险,双腿打颤想要后退到安全的距离。

    我警惕地看着他,仿佛内心也在担心他会不会担心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然而下一刻,我又觉得自己这样想龙介非常地坏,虽然他生病后时常表现出来的性格多变,易怒暴躁,但确实从来没有一次伤害过我。

    我为什么总是要这样想他、害怕他?

    也许就是这样的念头,我目光一错,就注意到了少年微微发颤的身体,还有那双闪烁不安光芒的黑眸,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有些心疼。

    所以当我注意到他朝我伸出手时惴惴不安的语气,左右飘忽的瞳孔还有微微发汗的掌心时,我的心又出奇地柔软起来。

    我很害怕,但我能感觉,龙介也很害怕。

    即便我根本不知道少年的恐惧到底来自于哪里,或许只是对无法控制自己情绪而害怕,又或者是他早就敏锐地察觉到身体中另一种可怕又无法掌控的存在…总之——

    我希望能给到他一些安慰的力量,让他不要再这么害怕。

    所以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我说:“那…龙介要握紧我的手…不然,我会很害怕…”

    少年的掌心温热湿润,莫名地给我一种安全感。

    他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去。

    像是重新自愿套上缰绳的烈马,心甘情愿地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

    后巷还是空无一人,随着时间的过去臭味因为发酵而越发浓烈。我强忍着不适和恐惧跟在龙介的身后,少年略显单薄的背影此刻在我眼里变得无比的可靠安全。

    我注意到地上有破损的垃圾袋,里面的厨余废物零零散散地散落出来。

    回想刚才那一声不合时宜的猫叫声,我便明白,肯定是附近的野猫刚才趁没人的时候出来短暂地觅食过,扒开过这个袋子。

    可是是什么东西刚才吓跑了那只野猫呢?

    我正疑惑着,又忽然注意到垃圾桶外面的垃圾袋位置似乎发生了变化。

    但我不太确定,也许只是我多心了,刚才挪动垃圾袋的时候我很紧张,也很害怕,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剩下那一眼就看出属于富江那好像被野兽胡乱啃咬过的断肢血肉。

    富江的手臂哪怕是啃咬破坏的不像样子,依然有着一种诡异怪诞的美学存在。

    就好像那些肢体就算失去了自己的主人,也能够作为独立的部分存活在这个世界,仿佛有着自己生命一样……

    察觉到我的异常,龙介回头看了我一眼,手不自觉地用力回握了我一下,“冬花,别怕……”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强迫自己不要将视线看向周围。

    龙介很快领着我来到刚才发现尸体的垃圾桶前面。

    巷子内仍然安静得可怕,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沉重紧张的呼吸声。

    龙介他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就连呼吸的频率节奏都没有变化过…

    忽然,我的脚上好像踢到了什么软软糯糯的东西,然后伴随着哗啦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袋子里流出来了。

    我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就见脚边被我不小心踢到的袋子,破了个口子正哗哗地淌出一堆稀碎的肉。

    红红的还冒着血水,淌了一路,流出一道长长的红黑色阴影来。

    我惊得整个人从后背抱住龙介,哆哆嗦嗦地开口:“龙龙、龙龙龙龙介!那、那是什么?!”

    “不会是…不会是富江的…”肉吧? !

    他表现得异常冷静,声音透过后背传入我的耳朵中,竟然有一种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说:“冬花别多想,那只是一堆猪肉,这是畜生的肉,不是人肉。”

    哦,原来只是猪肉啊…

    我没有察觉他语气中那些微妙的恶劣和遗憾,而是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他怎么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猪肉还是人肉。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他又贴心地解释道:“因为人肉的脂肪是黄色的,而猪肉的脂肪是白色的,你看那些碎肉中夹杂着白色脂肪…所以那些是猪肉。”

    “如果你以后想学会自己分辨的话,我可以推荐一本科普的书……”

    我赶忙打断他,“不用了,谢谢你大学霸。”

    小小的插曲过后,龙介也不嫌弃垃圾桶肮脏,伸手就拨弄一袋袋的垃圾。

    听见塑料和金属碰撞发出的声响,我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

    片刻之后,龙介的动作停了下来。

    “找到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讶。

    翻开层层覆盖的垃圾之后,终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可那并非是富江的身体或者头颅,而是一个等身的模特人偶,不知道被什么人暴力地砸碎,碰巧垃圾中有红色的番茄汁漏了出来沾在上面,才会被女孩误认为是断肢尸体。

    看到垃圾桶里的景象,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所以,大概只是冬花你太紧张了,才会出现那样的幻觉…”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

    虽然仍然无法解释刚才听见的属于富江的声音,但是证据就摆在我的面前。

    那并非是富江的尸体。

    只是一具人偶。

    不过,富江到底去哪里了呢?

    我垂下眼帘,视线游动的间隙,又再次瞥见那一堆恶心的碎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也许是猪肉里面生命力顽强还没完全死去的条虫。

    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后知后觉地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我以后再也不要吃猪肉了!”

    第46章

    宾馆的前台小姐姐带着我们去了富江所入住的房间,里面乱糟糟的,各色各样奢侈品的购物袋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珠宝首饰,看上去都是从盒子里拿出来随意比划比划,又随手扔在上面,就连包装都懒得再放回去,完全看不出半点怜惜之意。

    但总归是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

    而当天夜里我们还在宾馆附近试图寻找富江的踪迹, 甚至还问了门卫和保安,始终都没有富江的踪迹。

    最后我们去报了警,但是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富江确实是失踪了, 而且根据监控最后出现的时间来看也还没有到可以立案的二十四小时, 所以警察只是帮我们记录了这件事, 等明天如果还是没有富江的踪迹,他们才会立案调查。

    眼看已经毫无进展,我们这才打道回府。

    为此我一晚上都睡的不好,反复地为富江的安全担惊受怕。我一时梦见她被面目狰狞的男人们群起而攻之,身体各个部分被人用斧子砍成很多很多节然后被随意地扔在垃圾桶里,一时又梦见那个恐怖的女模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比野兽还要锋利嶙峋的牙齿,将富江的脖子咬断,然后无情地啃食着她的手手脚脚,直到血肉模糊……

    到最后我干脆都不闭上眼睛了,就这样开着灯眼睁睁地过了一晚上。

    虽然我知道富江此人想来不得理也不饶人,一张嘴就是得罪别人,更别提她那种诡异地吸引仇恨的体质,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概也是她自己的缘故导致的。

    然而话是如此,毕竟宾馆是我带她去的,房间也是我订的,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觉得自己也是应该要附上一份责任。

    也许就是这份剪不断理还乱的责任心才会让我这样辗转反侧。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来到学校的时候,富江竟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学校。

    彼时我正在花园里循例给植物浇水松土,黑发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我面前,我一抬头,就对上她那双充满魅惑的双眸,还有仿佛闪闪发光的泪痣。

    我先是被吓了一跳,连手里的花洒浇歪浇湿自己的鞋子都没有注意。

    “冬花,你的鞋子湿透了哦!”

    富江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指了指我的鞋子,她看上去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我赶忙收起花洒,凑到她跟前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手手脚脚都很健全,脖子也没有断,别说断了,白皙的如同天鹅般优雅美丽的脖颈上完全没有一点瑕疵,宛若出自上帝之手的最完美杰作。

    她很享受女孩这样全神贯注的目光和不加掩饰的欣赏,甚至还贴心地把自己IDE衣领稍微往下一拉,露出精致性感的锁骨来,她问:“还要继续往下检查吗?”

    我:!

    她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有些尴尬地后退两步和她拉开距离,找补道:“ 富江同学,你昨天怎么不见了…害我还去宾馆找你…还报了警,我还以为你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的声音变得有些弱,嘟嘟囔囔继续补充,

    “ 不管怎么样也至少应该要跟我打个招呼吧,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出现…害我白担心了一晚上…”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类似这样的事情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细细想来,好像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比如最开始在厕所碰见被几个男生追杀狼狈逃命的富江,明明身上这么多血,但是富江就是奇迹般地生还还只受了轻伤…甚至失踪了一晚上第二天也是这样全须全尾地出现在教室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朝我打招呼…

    这次也是这样。

    莫名其妙地失踪让人以为她陷入危险,第二天毫无无损地出现。

    难道这就所谓的天选之人吗?

    可是昨天晚上在后巷听见的哭泣声和求救声是那么的真实……

    难道真的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吗?

    我不禁怀疑起来,而同时脑海里也有一个声音出现,在极力地说服我自己那不过就是我过度紧张或者疲劳大脑产生的幻觉,仿佛是在警告我,如果过分去探究这背后的真相和隐藏的一切,会招致可怕的、我无法承担的后果……

    总之,我的大脑好像分割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一个告诉我要眼见为实,面前这个活生生的富江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另一个则是告诉我,自己又不是疯子怎么会出现幻觉,那些声音那些影像都是那么地真实,不是我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最后我还是相信了眼前活生生的富江。

    但同时,我也更加坚定要远离富江这个麻烦的想法…总感觉跟着她总没什么好事发生…

    然而面前的富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只是单纯觉得女孩担心她的样子让她感到愉悦,比华贵的服饰和昂贵的珠宝捧在她面前都要来的高兴。

    “抱歉冬花…昨晚呐,有个超级讨人厌的家伙缠上了我…害我不得不应付了他一个晚上,而且最过分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气愤,好看的眉头紧皱,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我倒是难得看见她这样一副生气但是又无可奈何急需找人倾诉获得认同的憋屈样子,便好奇地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是什么?”

    “那个废物居然骂我是没有爱的怪物,他说我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也从来没有被人真正地爱过!”

    她怒极反笑,呈现出一副因为破防而阴森疯狂的样子。

    ……

    富江的思路拉回昨天——

    她只不过在那个什么良摄影师面前实话实说了一番,毕竟如果那个封面模特非要说有特色的话,那只有丑的非常有特色了……

    没想到那个丑东西心眼和她的眼睛一样小,竟然恬不知耻地把她追到后巷里面,二话不说就露出阴森可怕的牙齿扑向她。

    将她啃咬的不像话。

    富江当然没有死,而是眼睁睁地,一边感到恶心一边狠狠地辱骂着这个试图将自己吃进去的丑女人。

    女人先是发泄似地将她身上的肉撕咬下来,不一会儿富江就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大块,完全没有人的正常身体样子了玩够了之后,她这才开始享用起自己的猎物来。

    可咬了两口,又一脸嫌弃地将富江的肉都吐了出来。

    “好臭,好难吃……”

    富江哪里忍受的了这种气,当下就骂了起来,骂她是个抽象玩意,骂她不要脸,那轻薄的红唇好像涂满了毒药,张张合合,吐出的全都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字眼。

    然后她就被无情地扔在了垃圾桶里面。

    她骂女模特是肮脏丑陋的怪物,所以作为惩罚,她也要让她一辈子就待在这些散发恶臭的垃圾堆里面,被咬的丑陋恐怖的身体埋在当中永远不见天日……

    她根本不知道富江那可怕的体质,只是见对方在垃圾的掩埋下闭了嘴,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毕竟、她还有很多的拍摄任务要完成……

    富江很讨厌肮脏、黑暗、酸臭的气味…被埋在垃圾桶的瞬间甚至产生了干脆死了算了,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竟然可以压制她的生长速度,本来这点伤她过不了一会会就能恢复如初的…还在那些被女人吐出去的碎肉…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

    总之,她暂时只能待在这个垃圾桶里。

    然而意料之外的,冬花来了。

    她先是闻到了属于女孩的气息,然后是听见了她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过一会儿又越来越远。

    出于本能,她试图制造出声音来吸引女孩的注意力。

    她最擅长的就是博取他人的同情,哭起来绘声绘色仿佛是世界上最悲伤最可怜的人,无论是谁听见这样的声音都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女孩自然也不例外。

    “救救我…冬花…救救我…”

    “冬花…冬花…”

    果真如她所愿,女孩被吸引而来。

    她满心欢喜,甚至称得上是激动,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袋又一袋的沉重恶心的垃圾被拉开,昏黄的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照在她苍白如同雕像的脸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份在等待被揭开的礼物。

    然而她并非惊喜的礼物,而是惊吓。

    尚未完全揭开的恐怖真相,只露出了冰山一角便已经把女孩吓得眼泪直流,从缝隙中,她清楚地看见女孩那因为惊恐而紧缩的瞳孔,强忍的泪花还有浑身颤抖的身体…

    她在害怕她。

    为什么要害怕她呢?

    明明她那么可怜…

    所以她又继续诱惑,故作可怜地喊着疼,喊着要女孩赶紧救救她…

    而回应她的是女孩再也抑制不住的恐惧,化作泪水从眼睛流出,竟然是颤抖着双腿头也不回地跑了。

    富江不理解,正思索之际,有人来到垃圾桶前。

    她以为是女孩回心转意,下一刻却被人扯着头发整个半截残躯从垃圾桶里被拎了出来。

    是那个伪装成少年的怪物!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尤其是她如今这么狼狈,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一个人从这样尴尬的状况中解救出来,她就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可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些赝品。

    这种矛盾的思想反复折磨着富江,最后她只能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不要来打搅她的好事,冬花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就算当下害怕,事后缓过神来后也一定会再来找她,把她从泥潭里拯救出来。

    然后她就会哭哭唧唧地扑进女孩温暖柔软的怀抱中,告诉她那些男人是怎么样折磨她对待她

    完全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在冬花的面前!

    光是想想就让她心潮澎湃!

    然而面前的黑发少年只是眸光暗沉低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垃圾一样,他说:“你只会把她吓坏…”

    “因为你只是个可怜的、无可救药的阴暗怪物…你根本不会去爱人,也没有真正地爱过你…”

    她会把女孩吓坏的。

    白石冬花的世界是普通人的世界,注定容纳不了怪物的存在。

    所以他和深田龙介才会一直这样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而富江不是。

    她根本就不懂真正的爱是什么。

    爱是不停恐惧,是时时担心,是长久忍耐。

    “川上富江,你真可怜。”

    ……

    “他凭什么这么说我?!明明只要我轻轻勾勾手指,那些家伙就排着队上来贡献他们的爱意给我,甚至不惜挖心剖肺…大把人抢着要来爱我,但是我都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一个个臭的跟猪圈里的猪似的…恶心死我了!”

    “……”

    这是赶着上来贡献自己的全副身家吧…我陷入了沉默。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幸运的是,富江有自己一套自说自话不尴尬的好本事。

    她拔高音量说道:“还说我不懂爱人,没有真正地爱过谁!他根本就不懂,我爱冬花!我超级爱冬花的!”

    我:啊?

    她是不是轻飘飘地说了什么很厉害的话? !

    第47章

    ……我跑了。

    虽然逃跑可耻, 但有用。

    当下那个瞬间我是有被富江那股气势吓到,她一副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样子在我眼里看来多少有点难得的孩子气,就好像是小朋友之间的较量,你有的我也要有你会的我也要会那种感觉。

    但被女性这样告白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见我一副呆滞的样子,富江又继续乘胜追击,朝我逼近了两步。

    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冬花, 选我吧!选我吧!比起那些硬邦邦的臭男生,我长得好看,也香香的, 身体还柔软…我可以给你漂亮的衣服, 昂贵的首饰…还有我的爱也可以给你!”

    “所以, 选我吧!”

    我下意识:“富江同学你哪里来的钱?”

    “只要我说句话,多得是人赶上来给我送钱…”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最后甚至还说,

    “还有我的养父养母,等她们死了,我就会继承一大笔财产…所以完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哦…”

    “……”

    好小众的文字啊……

    “所以冬花,你的回答呢?要不要选我?”

    我顿了顿,“不好意思,但我拒绝。”

    她的表情先是有一瞬间错愕,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是愠怒,但是又不敢朝着我发作只好默默地咽下去,一副呼之欲出又勉强收住的样子。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的表情可以做到这么丰富……

    恰好此时上课预备铃声响起,仿佛是我的救命铃声,我不等她多说些什么,就借口要回去上课还要换鞋子先走一步。

    离开的时候,还能感觉富江的眼神,黏糊糊地黏在我身上。

    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

    *

    之后一整个上午,富江都没有回来教室,直到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她才姗姗出现,一双眼睛幽怨地看着我。

    仿佛我是个什么负心人一样…真要命!

    时刻关注着富江的追随者们立马将狐疑地目光转向我,当中一股尤其强烈,甚至还有点怨毒。我顺着视线找了过去,就对上阿泽矢马那双恐怖的眼睛。

    说起来也奇怪,阿泽矢马这段时间对富江的追求好像消停了不少,也许是他也正忙于应付那些死缠烂打的追随者,完全无暇顾及富江了。

    可是他这样看着我是怎么回事?

    我打了个冷战,等下课铃声一响起就立马离开教室,好躲开这些渗人的视线。

    等回来的时候班上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班上还有零星的几个同学仍然在埋头写着功课或者闲聊,阿泽矢马也还在位置上正盯着我看,和我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又慌慌张张地错开低下头,显然就是一副心虚的样子。

    他在心虚什么?

    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我放在桌子上没及时收走的英语课本不知道被什么人涂得不像话,原本浅绿色的封面被人用红色的笔写满了鬼画符,唯一清晰可见的就是那用黑笔写着大大的离富江远点的字体。

    毫无疑问,早上富江对我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肯定是被人听见并且传播出去了,而这些想必就是富江的疯狂追随者所干的好事!

    我第一个联想到的人就是阿泽矢马。

    毕竟早上那些视线中最强烈的就属阿泽矢马,而且联想到他那些疯狂的举动,就算被富江一次次的拒绝嘲讽以及受尽她的追随者欺凌仍然要死死地粘着富江,还有刚才那明显就是一副看好戏但被我发现后又闪闪躲躲的神情……

    这样想着,我拿着书来到他的桌前。

    他神色有些惊讶,但目光一触及到对方手上被涂得不成样的英语书,嘴角却又抑制不住扬起,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活灵活现。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镇定地问道:“白石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是你弄的吗?”

    我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的脸看。

    他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差点脱口而出一句白痴,他怎么会干这种无聊幼稚的事情,结果就感觉到了前门一股强烈的气势,正在越逼越紧。

    那个家伙正在靠近这里……

    他立马正起腰板,一副如临大敌的庄重又紧张的样子,换上义正言辞的嘴脸说道:“这绝对不可能是我干的,首先,我没有这种黑色和红色的大头水笔,其次,我的字没有丑,最后,我知道是谁干的。”

    说着,他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笔袋子里的笔一股脑倒出来,生怕晚一秒就会被我误会似的,然后指了指前排的一个男同学,我基本没什么印象。

    “是他!是铃木,铃木同学他说你不知廉耻地粘着富江,吸引了富江的关注…必须要给你一个教训,还叫我们不准说出去!全都是他干的,这次我什么都没做!”、

    我惊讶他态度前后转变之快,刚才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现在就是一副急着撇清关系的样子是要干什么?

    我便顺着视线看向了铃木的方向,后者当然也听见阿泽矢马的爆料,当下气的脸都绿了。我哪里还不懂,干脆就拿着英语书来到他的面前。

    “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弄干净这本书,不然明天我就要告诉班…”

    我本来想说要告诉老师,后来转念一想,便改口说:“不然我明天就告诉富江,让她以后都不要理你!”

    这句完全是我唬他的,毕竟我也不敢确定富江会不会听我的,然而面前铃木却像是完全被这句话吓到似的,脸色煞白,最后不情不愿地接过我的书。

    “知道了…”

    然后狠狠地剜了阿泽矢马一眼。

    都是他害的!如果这家伙不是这么没有骨气直接把他给卖了……

    解决完这一切,我终于松一口气,转头就看见龙介正站在前门。少年身形修长,纸一样雪白和轻薄的皮肤,红艳的唇还有黑不见底的眸子,像极了华国神话里描述的来自地府的勾魂使者。

    我收回视线,匆忙地抄起书包跑到他跟前,“龙介,我们走吧。”

    他沉吟着点了点头,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教室里正坐立难安的阿泽矢马,阴测测的目光在铃木身上流连了片刻,又转瞬即逝,全神贯注地、用称得上是柔和的目光的垂眸看着正在说话的女孩。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的时候,阿泽矢马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瘫倒在椅背上。然后他就注意到了铃木那想要杀人般的视线。

    他一愣,随后勾起嘴唇,古怪的笑容一闪而过,快的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随即又换上一副唯唯诺诺的嘴脸,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

    我和龙节走在学校的绿道上,我把关于英语课本被涂改得不像话以及我和铃木的对峙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后者一开始表情有些阴沉,但一听到我威胁铃木的时候,脸上又露出一种莫名得意的表情。

    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这绝对是错觉吧!

    “总之,我真的觉得我太厉害了,没想到光靠动嘴就能让他屈服…”

    要是换做之前,我大概就是默不作声把这个哑巴亏给吃了,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可能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变多了,我竟然也成长了不少的缘故…

    少年侧目看去,女孩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下,雾灰色的眸子透着金色的光辉,呈现出一副美轮美奂的模样,她笑得很开心。

    以至于他看见女孩的笑容,也会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极其罕见的真诚笑容。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

    他笑着附和道,“嗯,冬花今天做的真棒。”

    不仅仅是对铃木,还有对富江那个废物也是。

    他太喜欢女孩那不加掩饰堪称是朴实无华的拒绝,愣是让这个存活了不知多少年,自以为能够百发百中捕获猎物的怪物富江也失了手。

    她拒绝了富江。

    她选择了我。

    他这样想到,光是靠脑补,就已经在颅内实现了自我高潮以及心满意足。

    *

    而另一边,阿泽矢马匆匆收拾完书包也离开了学校,只是在学校不远处,他又被一群高年级的不良围堵在巷子口。

    为首的正是刚才被他果断出卖的铃木,他一脸愤怒,指着阿泽矢马就直骂对方是二五仔贱骨头,那些高年级不良为首的是铃木的好友之类的,二话不说就准备先揍阿泽矢马一顿。

    哪曾想拳头还没有出去,阿泽矢马却率先跪了下来,朝着他们不停地磕头道歉。

    “你这臭小子膝盖是软的吗?说跪就跪?你们看看他,好搞笑啊!”

    “就是咯,你小子不会以为跪下道歉就能少挨一顿揍吧?早知道这样干嘛要出卖我呢?”

    阿泽矢马还在疯狂的道歉,语气越来越凄烈,语速也越来越快,完全没有半点停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回荡在这个狭窄短促的巷子,好像无数可怕的怨灵在巷子中来回飘荡、哀嚎所形成的回音,听得他们心底直发毛。

    铃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感觉自己吓得眼泪和鼻涕都不自觉地流出来,便率先开口试图打断对方,“住嘴,你不要再道歉!快点住嘴!”

    见阿泽矢马不为所动,他顿时感到大脑一阵晕眩,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他转而看向自己的朋友,却不料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无数的粘稠恶心的液体顺着身后两人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耳朵里争先恐后地流出来,最开始是清透无色的液体,然后是灰色的,变成粘稠,过了一会变成乳白色浓稠得如同浆糊一般…最后脑子里的东西流无可流,他们的面部皮肤迅速地融化,像是遇热的巧克力,自上而下缓缓地溶成了一滩,和那些灰白的脑浆融合在一起,变成一团散发着腥臭的可怕脓液。

    铃木瞬间吓得跌坐在地上,手上不小心沾到了同伴的尸体,顿时吓得惊慌失措,然后后知后觉地感到嘴巴被什么东西糊住,伸手一摸。

    竟然也是灰白色浓稠的液体。

    他惊恐地想要大喊大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竟然连喉咙也融化掉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面前三个人就融化成了一滩烂泥状的玩意,在人类看不见的视角,三人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灵魂从这滩烂泥中显现出来,然后随着少年的呼吸被吸进了少年的身体当中。

    进食的快感让他爽得翻起了白眼,然后是越发贪婪的狰狞面目,此时此刻,他仿佛已经已经和寄居在身体中恶魔融为一体,就连面目也变得扭曲怪异起来。

    还要更多!

    再多一点,他就能变得更加强大。

    强大到不需要再惧怕任何人,届时一定要将那个碍事的家伙干掉,然后就是…

    白石冬花!

    就在他沉浸在如何折磨白石冬花的幻想当中时,黑发少年再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

    看见巷子里的惨况,他面不改色,只是在走过那一滩烂泥的时候露出了嫌弃的目光,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仍然半跪在地上的阿泽矢马。

    后者那副扭曲的嘴脸瞬间凝滞住,随后立马换上近似谄媚的嘴脸,甚至开始邀功道:“您看,他对白石同学不敬,我已经为您解决了他……”

    像它们这种怪物是没有所谓忠诚可言的,有的是弱肉强食、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还有口蜜腹剑。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这次,他却笑着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它的示好。

    冬花你看,我的手可没有沾上鲜血哦。

    他垂眸看向自己苍白纤细的双手,这样想到。

    随后,他视线一转,幽幽地看向铃木的书包。

    它能溶解人类,但是溶解不了这些物品,书包里还装着冬花被涂花的英语书。

    阿泽矢马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自然也看见了那书包。

    但它脑子显然不够好使,没能领会少年的言外之意,只是露出疑惑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表情姿态都放得很低很低,生怕惹了面前这尊大佛不快。

    然后它听见少年冷淡的声音——

    他说:“冬花的书,要处理好,不然她会不高兴。”

    她不高兴了,他也就不高兴了。

    这句话它听懂了。

    只是,它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似乎想起了那天被威胁着一个人清理完整个教室的场景,那凝固的血非常难擦,它几乎是来来回回跑了不下十趟卫生间装水洗拖把,才勉强把教室弄干净。

    但它没办法反抗,只好咬碎牙强忍着恨意。

    “当然,阁下,我是绝对不会让白石同学失望的…”

    第48章

    龙介主人格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 越来越短了。

    意识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星期未曾见过龙介的主人格,当然龙介的表现偶尔会让我感到有些迷惑。虽然不能像一开始那样秒分辨出主人格和副人格, 但是时间稍微久一点,我还是可以通过一些细节末节分辨出来。

    不知道是他们两个越来越像了,还是相处太久我已经开始有点钝感…总之等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 已经过去两周了。

    我敢确定, 整整两周出现在我面前的都是龙介的副人格。

    主人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出现的呢?

    我仔仔细细地回忆,最后一次见到主人格,是那天在宾馆的后门。难道是因为我那天说的那句话伤害到了他吗?

    我正思索着,冷不丁撞上一堵人墙。

    对方手里抱着书籍被我撞落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我连忙道歉然后弯腰一本一本捡起来。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因为在学校图书馆,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小声说完后我抬头看向被我撞到的人,是一个男生,跟我差不多高,五官还算英俊,但仍然是一张没什么印象的脸,校服的铭牌上写着“三班,田中押切”。

    三班的学生啊…那难怪我没什么印象。

    后者看着我,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惊讶,随后是兴致勃勃,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

    “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然后他也注意到我的铭牌,嘴里念有词小声地念叨着我的名字。

    我不太理解他语气中的兴致和激动,只是顺着他的问题认真解释道:“大概也许我是一班的…一班和二班都在三楼,刚好只有三班在四楼,不同楼层没见过是很正常的。”

    闻言,他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你好,我是三班的田中押切,很高兴见到你。”

    少年的语气轻快,可我偏偏听出了一点不切实际的狂热。

    就好像他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在这里见到我。

    可是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但我不太擅长应付这样一直笑脸迎人,甚至称得上有点自来熟的人,只好硬着头皮跟对方交换了姓名,便称有事匆匆离开了。

    龙介还在图书馆门口等我,见我久久没有出来,便准备进来找我,我们两人是在门口的时候碰见的。

    见我脸色有些不对,他眸色一暗,然后视线越过我直直地看向不远处,正看着女孩的田中押切。

    白石冬花看不懂那样的视线,只觉得很奇怪想要逃避,但是身为怪物的他就太熟悉那样的眼神了,那是对什么东西势在必得的坚定又狂热的眼神。

    只不过,这个人虽然身上的气息有些违和,但确确实实只是一个人类。

    没有像富江那样隔老远就能闻到的怪物气息,也没有像阿泽矢马那种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寄居……

    什么玩意也敢用这样恶心的眼神看着冬花?

    “冬花认识那个人吗?”

    他语气有些危险地问道,但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接过女孩手上的重物。

    我顺着龙介的的视线看去,就见刚才在书架碰见的奇怪男生正在盯着我们看,我瞬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赶忙拉着龙介手臂就要往外走。

    “根本不认识…感觉是个怪人,总之我们不要管他了……”

    也许是少女温热的手臂和下意识亲昵的举动,又或许是她口中那句怪人,不要管他和避之不及的态度,总之黑发少年身上那股仅对对方可见的骇人气势瞬间熄灭。

    反手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圈,前者甚至是堪称得意地、装作不经意地往后瞥了田中押切一眼。

    然后和白石冬花离开了这里。

    “……”

    在对上黑发少年那阴鸷的目光瞬间,田中押切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甚至有种错觉,只要对方稍一用力,就能随意地将他脆弱的心脏捏碎捏爆。

    这种压迫感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那个陌生的少年又是什么人? !

    等到少年和少女双双离开很久之后,他才感觉那种恐怖沉重的阴影从心头被驱散,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不过——

    “白石冬花白石…冬花…冬花…”

    他嘴里反复小声念叨着这个名字,郑重地像是在施展着什么咒语一般。

    *

    只是我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少年田中押切,竟然在第二天的社团活动中再次碰见了对方。

    神田社长一脸兴奋地跟我们介绍起对方,原来他加入了我们这个读书会,我们社团本来人员就稀少,等到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毕业之后,社团人数就要低于六人,所以面对田中押切的加入,他显得非常高兴。

    一副社团终于后继有人的面孔,让我们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次的田中押切并没有展示出对我的特别关注,也没有在图书馆那样用奇怪的目光看我,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说话更是头头是道,俨然就是一个热爱读书才加入我们读书会的样子。

    ……这反而才更奇怪……

    难道真的有人是因为热爱读书才加入这个社团的?

    这个可能性让我更加震惊了!

    “…说起来,期中考试已经结束了…正好这周周五有假期,连着周末放三天…不如我们组织一次团建吧?我们社团的传统可是一年要进行一次团建啊喂!”

    喂喂喂…进社团两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传统,完全就是你自己想去吧神田社长!

    我心里暗暗吐槽道。

    一群人开始风风火火地讨论一年一度的团建要去什么地方,最后是小泉忽然提到,田中押切的家在风景优美的近郊处,有山有山还有森林,并且田中的家据说是一座拥有上百年的城堡,一伙人便吵着囔着问田中同学是否可以去他家玩。

    事情开始由我意想不到的方向跑去。

    什么?要去田中家吗?

    我立马举手发表意见,“那个…贸贸然去打扰田中家的话不好吧,毕竟田中同学的父母节假日还需要休息…”

    主要是田中的感觉给我跟怪,以至于我并不是特别想去对方家里,只能推脱说太麻烦对方了…果然大家也附和我这个说法。

    毕竟他们这个社团不算田中就有八个人,要去对方家里打扰三天两夜确实不太方便。

    没想到田中却说:“没关系的,我的父母常年都在国外工作,家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在,我家确实挺大的…但是太大了会很空旷,也很无聊,我平时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如果各位不嫌弃的话,欢迎来我家作客……”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父母在外国,一个人在家,家里很大很空,还没有朋友…组合在一起完全就是绝杀。

    我想到了我自己。

    我父母也是常年在外,要说很要好的朋友也没有几个,不过我还有龙介就是了…总之,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对田中押切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类似的情绪。

    当事人没关系,大家也都兴致勃勃,最终我也同意了这个团建方案。

    龙介不动声色地从桌子底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还是很凉,但我莫名又觉得有点安心。

    幸好还有龙介。

    我这样想到。

    *

    时间很快就来到周五,我们相约在车站见面,然后一起坐直达田中家所在的村落的公交车。神田社长和小泉学姐是一前一后到的。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同行的雨宫,她一脸惊讶地指出:“神田社长,你和小泉学姐穿的是情侣衫吧!还有你们手腕上的小狮子绑绳…是十二星座同款吧…以及钥匙扣也是同款…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我:! ! !

    众人:! ! !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尤其是我,顺着雨宫同学的话看去,乍一眼其貌不扬的小东西组合在一起就非常明显了…

    他们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谈恋爱而我们当中所有人居然一无所知。

    “快告诉我,你们是刚刚才在一起的!”

    雨宫一脸震惊地问道。

    神田社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已经在一起快四个月了…嘿嘿,还想着你们什么时候会自己发现呢…”

    我:6

    原来瞎子竟然是我自己jpg.

    “不过说起来,白石学妹和深田学弟在一起也很久了吧…感觉很低调呢,如果不是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是情侣的话,感觉也没用什么情侣同款。”

    神田社长如是说道。

    我直接冷漠脸:“学长请不要转移视线…”

    眼见众人又开始对学长学姐突如其来的恋情开始问长问短,无暇顾及我和龙介之后,我这才长长的松口气。

    我不喜欢这种被人关注感觉,哪怕是和龙介谈恋爱了之后也从来没有刻意地使用过情侣的挂件或者配饰,更别提所谓的情侣装…光一想到穿着情侣衣服走在路上被大家盯着看的样子就让我感到不适。不过龙介也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这些要求,我猜想他也和我一样应该是不喜欢这些的… .吧?

    我悄悄抬头看向龙介,却发现他正盯着神田社长和小泉学姐的情侣衬衫,看得似乎有些出神。

    我赶忙扯了扯他的衣服,然后装似无意地说道:“龙介,我们才不需要那些形式上的东西来证明些什么,你说对吗?”

    尴尬的情侣衣真的达咩达咩达咩!

    龙介收回目光,黑沉的眸掠过我,然后轻轻点了头,“是的,我和冬花之间不需要这样浅表的东西来证明…”

    听到他的话,我也松了一口气。

    幸好,在这方面我们两个是在同一个频道的……

    ……

    直达的公交车要坐整整两小时,从第一站到最后一站。一上车没多久,白石冬花就睡了过去。

    她的位置靠窗,一开始是靠在窗边,可睡着睡着又嫌窗太硬不舒服,各种调整姿势,最后是在少年的肩膀上找到了最舒适安心的位置,沉沉地睡过去了。

    黑发少年侧过头,将自己的脸颊往女孩光洁的额头去贴,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他这才感到满足。

    她说的对,他不需要这些浅表的、形式上的东西来证明她是属于他的,他喜欢更直接、更粗暴的方式来达到这一点。

    比如说现在,女孩毫无防备地睡在他怀里,浑身上下沾染着属于他的气息,叫那些觊觎着女孩的家伙,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他在她身上的存在感……

    但还不够。

    他像是贪得无厌的餍兽,总是想要更多,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满足。

    光是这样沾染上他的气息还不够!

    还要更恶劣一点…

    比如说,不仅仅是外在,要里里外外,全都是他的气息,这样才好。

    可是要怎么做才好呢?

    第49章

    我足足睡了一路, 醒来的时候刚好距离终点站还有几分钟的路程。大概是睡久了,我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正准备去包里翻找水壶的时候, 身边的龙介已经非常贴心地给我递上了一瓶矿泉水。

    冰过的矿泉水还没有完全褪去温度,喝下去冰冰凉凉的,我直接屯屯了两大口,然后余光无意一撇,就看见龙介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被看的有点尴尬,差点被水呛到,还以为是他也想喝水,便顺手把剩下的水递给他。

    “龙介, 你也喝点?”

    他的视线从我的嘴巴转移到瓶子, 准确来说是瓶口的位置,盯了好一会,就在我以为他是嫌弃被我喝过的时候, 他居然水灵灵地转动了一下瓶口,然后一口气把剩下的水都喝完了。

    他是真的渴啊……

    不过他干嘛要转动瓶口?

    “十町目站到达, 请乘客们有序下车……”

    直到公交到站的广播声在车内响起,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举动的意义——那个位置该不会是我对嘴喝水的位置吧?

    …见鬼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虽然补充了水分,但是还是能摸到一些因为干涸而起皮的地方。

    他不会看到我嘴巴起皮了吧?

    见我一直坐在座位上不动,龙介回过头朝我伸出手,“冬花,下去吧。”

    我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总感觉他的目光时不时会不经意地划过我的嘴唇,脸颊开始发热, 掌心也不由自主地浸出一层薄薄的手汗。

    根本不敢伸出手去握住他的,万一被他发现我的奇怪怎么办?

    我立马起身,神色尴尬地避开他的手,附和道:“嗯嗯,我们快下去吧!不然他们要等我们了……”

    然后做贼心虚般越过他,佯装自己急着下车的样子跑下去。

    背后少年的表情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他没什么经验,不知道人类世界中普遍存在一种名为害羞的情绪,他只觉得女孩拒绝了自己。

    为什么不愿意牵他的手?

    明明他都喝了她喝过的水了……

    “小伙子,你还下车不下车?我要开回去了……”

    司机叔叔开口催促车上这位最后的乘客,可是透过后视镜触及到对方那股阴冷恐怖的视线时,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剩下的话也只好憋了回去。

    少年看着年纪轻轻,怎么会拥有那样的可怕的一双眼睛。

    目空一切,又仿佛蕴含着世界最深的恶意,只一眼都叫他后背发凉…不就是催他一句下车而已,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可怕了吗?

    ……

    龙介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人。

    我们都到齐之后,田中押切便代领着我们一行人前往他的家。

    果然真如小泉学姐所说,田中同学家所在小镇群山环绕,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据说在山的后面,有一大片澄清的湖泊,风景秀丽,所以经常会有登山客不远千里万里过来这边进行登山越野活动,为的就是一睹历经千辛万苦登顶后看到的绝美风光。

    只是前段时间山上发生了山体倒塌事件,所以最近都限制登山客的进入,所以才没什么人。

    我们沿着主路走了一小会,便拐进了一条小路,越往里走,道路越发地狭窄弯曲,仅容一个的身位通过。

    交通非常不便利,但是沿途的自然风景确实很美。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我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田中押切的家。

    和刚才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田野森林景象不同,此处的地表上覆盖着枯黄的草,周围是几棵看上去有些秃的树,而就在这一片荒凉的景象中,外围是高大厚实的石墙,一座称得上是古堡的建筑物就矗立其中。

    我抬头看向房子,这里的窗子都很小,外表的墙体因为岁月的流逝而产生的裂缝,而那些阴湿的青苔就顺着这些裂缝呈外蔓延扩散。

    不知怎地,那些小小的窗口就好像是一双双眼睛,而大门开的很大,厚重的雕花的木门好似一张大开的血盆大口,下一刻就要伸出恐怖的长舌将我们一众人都卷进去吞噬殆尽。

    一股阴悒恐惧的感觉从我的心底升起。

    然而其他人似乎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们无一不在惊叹这座古老的宅子的精妙之处以及田中押切家的富贵逼人,毕竟现在这样的建筑已经很少见了,就好像误入了上世纪的古老城堡,处处都是新奇有趣。

    我下意识地盯着二楼的某个窗户看,正出神之际,忽然感觉有个人影在窗户后面一闪而过,看不真切,只有窗帘微微摆动着。

    那边的田中押切还在向众人介绍这座宅子的历史——

    “我父母很多年前就买下了这座宅邸,原本是看中这边风景优美,很适合用来平时度假用,后来一来二去的呆久了,我干脆就在这边上学,但父母由于生意在海外的缘故,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听到这里,我不由再次地看向二楼的那个小窗户,一闪而过的人影已然消失,完全没有半点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仿佛这只是我的幻觉。

    可我并不认为那是幻觉,不过也是不是人影,只是风吹动窗帘造成的晃动才让我产生了那里有人影闪过的错觉。

    可是,那些窗户乍一眼看过去全都是关闭的状态,大门此刻也是紧闭,到底哪里来的风?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仿佛真的有股无名风从我后背吹来了一样,树未动而风不止。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龙介,然后小声地问他:“龙介,你不觉得这里有点怪怪的吗?”

    他将视线从宅邸上收回来,看向女孩。

    冬花的小动作被他一览无余,雾灰色的眸子通透得一眼就能看穿,她在害怕这个地方。

    他有时觉得冬花很像小动物的由来也是源于此,就好像是自然界中食物链最低端的生物,对着危险和天敌有着本能的感应,趋利避害。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她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总是能感知到普通人无法感知的危险。

    因为从他第一眼见到这座古老的宅邸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座宅邸有着某种危险的气息。

    然而这种危险的气息并非由于宅邸是活物或者隐藏着怪物,而是一种并不致命但十分怪异的氛围,在这里,就连他一向引以为豪的感应能力也好像被削弱了不少,好像有一股奇怪的磁场在影响着这周围。

    即便如此,他仍然非常有自信可以护着女孩的周全。

    这样想着,他再次朝着女孩伸出手,不过这次他学会了开口询问——

    “冬花,要牵着我的手吗?”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伸手握住了龙介的手。

    冰冰凉凉的,很安心。

    而阴沉的黑发少年终于如愿以偿地牵住了女孩的手,郁结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

    *

    因为田中家除了田中之外没有其他人,这里交通不便也没办法点外卖,所以来之前神田社长他们就在超市买好了食材,未来的三天就可以田中家的厨房做饭。

    虽然田中押切的爸妈不常在家,但是厨房的设备还是一应俱全。

    我们合力一起完成了晚餐,然后又参观了一下田中家,时间就来到了晚上九点多。由于明天一早我们还想去附近的森林里走走,便商量着早点休息。

    因为田中家真的非常大,房间也很多,但碍于被褥床单等不足,所以男生都住在同一个房间,而仅有的三个女生可以独自拥有自己的房间。

    作为主人家的田中押切自然是自己睡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都有独立的卫浴,所以我很快就洗好澡躺在床上。

    田中家的内部装潢也非常的复古,雕花的木质大床挂着白色蕾丝的吊帐,四周是淡黄的墙纸上面还有金色的纹路描绘一朵又一朵淡雅的蔷薇花,墙上挂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油画。

    只是正对着大床的油画上是一个穿着贵族礼服的外国男人,男人阴郁的蓝色眼睛瞪圆,给人一种他正在狠狠瞪着自己的错觉。

    房子太古老了,像极了电影里闹鬼的古堡,我完全不敢关灯睡觉。

    完全没有办法忽略。

    我先是用小毛毯盖在那副画上,但是没过多久毯子就从画像上滑落下来,一而再再而三。

    于是我放弃了驯服这个诡异的画像,既然无法改变现状,我选择改变我自己,便掏出了书包里的眼罩带上,干脆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本来以为还要挣扎一会才能睡着的,没想到头一沾上枕头没多久,便睡意袭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男生所在的房间就显得热闹多了。

    他们正商量着怎么分配位置睡觉,早早坐在沙发上的黑发少年便率先提出自己可以在沙发上将就,毕竟他并不需要睡眠,也不喜欢跟这些人同床共枕,倒不如早早地撇清关系,换个安稳。

    “深田学弟,你真的是天使!”

    神田学长一脸欣慰地说道。

    毕竟这沙发又短又窄,怎么睡都没办法舒展自己的身体,睡久了肯定很累,还不如打地铺。

    偏偏打地铺的床垫又只够睡两个人,床也只够睡两个人…多出来的一个,必定是要睡沙发的,本来他都做好了要抽签决定谁睡沙发的准备了,没想到深田龙介自己跳出来主动提出睡沙发,倒减少了一个麻烦。

    黑发少年只是面无表情点点头,然后不发一言。

    收拾好睡觉的床铺之后,众人又开始闲聊起来,最先谈及的自然是今天神田社长和小泉公开恋情的八卦。

    “我说神田,你也老不厚道了吧…这就么水灵灵悄咪咪地跟小泉在一起了,怎么都不跟大伙讲一声,我们好恭喜你们啊!万一要是有不知情的学弟学长不知死活地跑来跟小泉告白,你就哭去吧!”

    “就是咯!话说,社长,你跟学姐在一起这么久了,发展到哪一步了呀?牵手了吗?”

    有人白了一眼问这话的男生,抢先一步回答道,“你这不是废话吗?都情侣衬衫情侣手链了…你应该直接问,亲过了吗?”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集在神田的身上,包括一直神游的黑发少年,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而神田只是笑着挠了挠头,“那是当然啦,不过细节就不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要问。”

    “哇哦——”

    “那深田呢?话说你们在这一起这么久了…你跟白石同学有亲过吗?嘴对嘴的那种哦?”

    黑发少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轻薄的嘴唇开始裹起毒药,讥讽道:

    “关你们什么事?无聊。”

    不理会面面相觑的众人,他随手在边上抄起一本书,打开,然后遮住自己那因为嫉妒而疯狂扭曲的脸。

    少女白天时候的样子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刚睡醒还雾蒙蒙的眼睛,睡意惺忪,像毫无防备的羊羔,给她草就吃草,喂她水就喝水,乖巧顺从得仿佛他递过去的是毒药她也会欣然接下,毫无察觉地吃下去。

    她的嘴唇是非常漂亮的粉色,唇形很饱满,沾上水光之后像是晨间花园里那闪烁着露水的花瓣一样美好,仿佛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当然没有嘴对嘴地亲过白石冬花,有也仅有一个浅尝辄止的额头吻。

    但是那个废物呢?

    他是不是在过去没有他的那段时光里,已经亲吻过女孩的嘴唇很多很多次呢?

    光是想象这个可能性就足够让他抓心挠肺,气的想杀人。

    *

    半夜的时候,我是被风吹开窗户的声音给吵醒的。

    摘下眼罩的瞬间,房间内的灯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双眼,我便揉着眼睛走到窗边,准备将窗户关紧些。

    我的房间窗户是正对大门内侧的院子,从这里望下去可以将整个院子尽收眼底。

    也就是这么随意的一往,我看见了一个黑发男生在院子里正挖着坑,旁边还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坑也不知道已经挖了多久,显然初具规模完全可以容纳进一个人的大小,男生又挖了一小会便把铲子扔到一边,将那具尸体推进去坑中。

    尸体翻滚着翻了个面,面朝上地躺在坑底,这才让我看清——

    竟然是神田社长的脸!

    神田社长死了!

    这个认知让我本就提着的心差点跳出来,要不是我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巴恐怕已经叫了出来,而做完抛尸动作的男生又开始勤勤恳恳地将土重新埋上。

    借着月亮的光芒,我看清楚了男生的侧脸轮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所宅邸的主人田中押切。

    底下的田中押切似乎若有所感,竟然也抬头往我所在的方向看去。

    我下意识往窗帘后面躲,但是不确定他是不是有看见我的样子,然而我房间没有关灯,窗户也是大开着的…他会察觉到异常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下一个是不是……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脑一时间难以处理刚才的画面而有些宕机,正转身愣神之际,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打开。

    田中押切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他幽幽地问道:“白石同学,你都看见了是吗?”

    第50章

    我差点脱口而出, 不,我没看见,我大近视。

    然后…我发现事情越发不对劲了……

    楼下的田中押切刚还在处理尸体,我只是一个转头的功夫,田中押切是怎么出现在我的房门前的?

    更何况,看田中这架势, 似乎站在门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的背部紧紧贴着墙壁,仿佛这样能给我不少的安全感,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窗外望下去,院子里的田中押切还在挥舞着铲子埋尸。

    那面前的是……

    难道田中押切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或者哥哥吗?

    好像看穿了我的疑问, 田中押切摇了摇头, 脸上闪现出一副近似冷漠的镇定, 他说:“我并没有兄弟姐妹,你现在看到的楼下的人,也确确实实是我, 只不过……”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我。”

    我大脑再次宕机,然后下意识:“啊?”

    好小众的文字……

    他自顾自地开始解释起来——

    原来从前段时间开始,田中押切开始在家里莫名其妙听见脚步声…然而他的父母一直在国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怎么会有脚步声呢?

    而且田中发现,这些脚步声通常都会在深夜的时候响起,白天基本不会出现,于是到了夜晚他就开始在房子里四处寻找脚步声的来源,但是始终一无所获…

    一开始他只是认为那些脚步声可能只是风声,又也许是他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太过寂寞, 所以才会出现幻听。

    可后来,他竟然在家中发现了脚印, 那鞋印子大小和他的相似,脚印来来回回沾满了泥土,就好像那人曾经数次匆匆走出庭院,又走进来。

    也就是这个发现,让缠绕在他心头多天的疑云瞬间拨开。

    一定有人偷偷潜入了他家!

    那些脚步声绝对不是幻觉!

    他必须要把这个可恶的、偷鸡摸狗的潜入者给逮住!

    为此,他还刻意请了帮手过来——他那个正在休学在家的表哥隆幸,平时就痴迷于研究各种古怪的事件,听说了押切的遭遇,也非常感兴趣,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来押切家住上一段时间,顺便探查这个神秘的入侵者的秘密。

    两人分工合作,终于在三天之后把那个犯人给逮住了。

    他们两人是轮流值夜,那一夜是隆幸负责监视庭院的状态。

    彼时正值深夜,隆幸抱着棒球棍在二楼的阳台处蹲守着,差点没睡过去,就听见庭院里传来沙沙的铲土声,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他悄悄从护栏的盲区探出脑袋朝下面看去,就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在院子的空地上挖坑,而边上有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那人脸朝下浑身是血一动也不动,看身形像是个男生。

    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也许是那个入侵者杀了人,想要来田中家悄悄埋尸好毁尸灭迹,更有可能是为了栽赃陷害田中!

    这样想到的隆幸立马跑进屋内,急忙叫醒了田中押切。

    两人小心翼翼地来到阳台,打算拍摄下来对方的犯罪证据,隆幸表现得非常兴奋,他第一天来到田中的家时就能感觉到这个房子的不一般,却没想到能被他碰上这么精彩的事情!

    相比之下,田中押切的脸色则非常苍白,尤其是当他们发现那个挖土埋尸的人,竟然和押切长得一模一样。

    就算是双生子,也总能看出来一些差别,但是偏偏下面的人,无论是外貌身高还是气质神态,都和面前的田中押切一模一样,就连田中本人也说不出来区别,就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同位体似的。

    隆幸立马就表示:“果然,押切你家肯定是存在通往异次元的通道,我从来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那股神奇的气息,一定不会有错的!那个人肯定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你自己,不然怎么解释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他还非常熟悉这个房子的结构建造,清楚你的日常作息,才会每次都在深夜的时候出现,每次都能巧妙地避开你……”

    明明隆幸的话是那么地天方夜谭,但是看着下面正在埋尸的人,田中押切又觉得他说的话是正确的。

    那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他。

    “ 可恶,他一定在自己的世界因为某种原因杀了人不得不处理尸体,然后透过这个房子某个可以跨越次元的地方过来这个世界,目的就是将尸体埋在此处,这样在他的世界就算东窗事发了,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但如此一来,如果这里的尸体不幸败露的话,我岂不是白白成了他的替罪羊、背上杀人的罪名?!”

    田中押切愤愤地说着,越说越生气,最后不顾隆幸的阻拦站起身来,朝着楼下的人大喊道:“混蛋!你快点住手!”

    下面的田中押切听见了他的声音,手上埋尸的动作顿了顿,但是却丝毫没有慌张的意思,反而还抬起头来,朝两人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激得两人二话不说就抄起棒球棍往下跑。

    只是当他们跑到庭院的时候,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们找遍了整个一楼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只好再次折返回到庭院中那个刚挖好的坑边上。

    那具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田中押切杀害并准备埋掉的尸体还躺在坑边,他便和隆幸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翻过尸体确实对方的身份。

    却没有想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另一个世界的隆幸本人。

    饶是一直热衷于神秘事业而兴致勃勃的隆幸,在见到来自另一个世界自己的尸体时,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血色尽褪。

    见状,田中押切赶忙开口撇清关系:“这不是我干的!这是另一个世界的隆幸干的!”

    “我知道,我没有说些什么。”

    隆幸干巴巴地开口道,但他嘴上那么说,但表情完全不是无所谓的样子。他嘴唇紧抿,看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凄惨的死状,一股莫名其妙的忌惮和恨意瞬间涌现出来。

    但他也亲眼所见,犯案的是另一个押切,不是面前这个……

    最后,他强迫自己别开视线不去关注这具尸体的身份,艰难地开口道:“总之,我们得把这个尸体处理好,不然到时候警察来了,一样有口说不清楚… …天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相信这个离奇的故事……”

    押切心有余悸点了点头,两人便就着前人挖好的坑,将另一个世界的隆幸尸体埋了进去。

    可第二天,隆幸便早早地称还有事离开了田中家,渐渐地和押切就疏远了关系。

    *

    “ 我本来以为事情会因此而画上一个句号,但我实在太天真了,另一个世界的押切也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了怎么样可怕的一个人,我时不时还是可以听见脚步声,还有院子里,土被翻动的痕迹一目了然,截止到今天,已经是第七个坑了……”

    “另一个世界的我自己,肯定是杀害了另一个世界的神田社长…”

    他如此肯定说道。

    我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不敢置信,到现在已经隐隐有些麻了。

    对方的话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天方夜谭,但偏偏他一脸认真还煞有其事,要是换做平时我大概是不相信的,但下面庭院里还有另一个田中押切在挖坑埋深田社长呢……

    最后,我面无表情地问道:“田中同学,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

    处理不了的事情,找警察来处理,准是没错的。

    他先是一愣,随后换上另一幅气愤的嘴脸,“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立马找补,“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接受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不如我们把大家叫过来商量一下?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说完,我的眼神越过田中押切,看向后面的走廊。

    不知道我现在大喊的话,龙介能不能听到,这种老房子隔音会好吗?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你就跟我来……我会让你相信的……”

    见我还是犹犹豫豫的样子,他又立马愤愤地补充,

    “如果我想伤害你的话,我根本没必要跟你说这么多废话,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希望白石同学能相信我。白石同学你也知道的,我父母常年不在家,我一个人很孤独,也没什么朋友……难得认识你们这样一群好朋友……”

    我继续面无表情:“这一招用过一次就不应该管用了…算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是真的恨我自己。

    *

    田中押切带着我来到了庭院。

    苍白的月光下,本就荒凉破败的庭院更添几分阴森诡秘的气息。

    我没想到他说带我来一个地方,原来就是庭院。

    刚被另一个世界的押切挖出来的坑已经被埋好了,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个长方形的区域泥土颜色和其他的泥土颜色不一致。不仅如此,往后看去,依稀还能看见几个类似的方形的痕迹,那些翻过的泥土大多比正常泥土颜色更深,但那些坑也许是很久之前埋,不近看的话根本察觉不出来。

    一想到这些泥土下面埋葬着不止一具尸体,我就感觉双腿有些发软颤抖,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

    他从一边的树下捡起前人扔下来的铲子,从第二个坑开始挖起来。

    不一会儿,坑里的东西就露出了冰山一角,正好露出尸体的脸方便我们辨认。

    尸体的脸已经有些发烂了,估计埋在下面有个两到三天的时间,或许更短,毕竟土壤里细菌和微生物会加速尸体的分解过程,但即便如此,这具尸体的脸还是能够让我一眼认出来对方的身份。

    那是小泉学姐的脸。

    然后他又去挖了第三个坑。

    这具尸体的时间要更久一些,头骨的肉已经腐烂的差不多,眼窝深处还有白色的蛆虫在蠕动着,然后那头骨上挂着的发箍,不是别人的,正是雨宫的。

    然后是第四个坑。

    ……总之,越往后面,尸体被埋葬的时间就越久远,尸体的状况也越发地惨不忍睹,偏偏还是能通过一些细节末节推敲出来尸体的身份。

    是除了我和龙介的这一行人,整整齐齐都躺在下面了。

    最后一个坑他没有铲开,而是告诉我那就是最开始他看见的那具隆幸的尸体。

    我的脸色变得非常糟糕,胃里仿佛有一股酸液在翻腾,顺着我的胃部不断向上灼烧着我的食管和喉咙,我想吐但是吐不出来,这种感觉让我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田中押切将最后一捧土重新铲回去,将坑都填好了。

    “这下,白石同学你总该相信我了吧…这些尸体都不是新鲜的,几个小时前我们大家还在一起吃饭聊天玩游戏,所以这些人,全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我们的朋友,而杀害他们又埋尸在这里的,也是另一个世界的田中押切。”

    最后,他总结道:“我是无辜的。”

    我移开自己的视线,微不可见地点头,只觉得脚下的泥土仿佛是一片磁铁似的,将我整个人往下去吸,有种下坠的沉重感。

    “……田中同学,我想回房间了。”

    我低着头,感觉他的视线从我头顶擦过,似乎在探究,又似乎有些疑惑。

    最后他说:“那走吧,我送白石同学回房间吧,我只是喜欢你能明白,我对你没有恶意。”

    “相反,我对你充满了兴趣,白石冬花。”

    我完全不敢接话,也不敢抬头看他。

    那几具埋在土里不成样的尸体反复在我脑海中出现,不知不觉后背已经浸出一身汗意。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回去,可走到一楼的拐角处,他忽然停了下来。走廊的小夜灯很是昏暗,为他的脸蒙上了一半的阴影。

    他笑得诡异,忽然问我:“白石同学,你好像还没表态呢?你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我呢?”

    我被他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两步,可身后就是一堵墙,已经退无可退了。

    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当然相信…那些尸体怎么看都不像是今天的尸体,就像你说的,明明几个小时前我们大家还在一起吃饭聊天玩游戏…他们或许真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尽可能地进行着表情管理,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恐惧。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但是白石同学的表情不是这认为的,你还是在怀疑我,甚至,你在害怕我。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一开始只是因为直觉。

    我这个人有时候比较迟钝,但我的直觉一向是非常准确的,而且就在刚才来的那一路我也慢慢地回过味来了…

    此时此刻,我已经被逼的毫无退路了,而面前的田中押切皱着眉一脸疑惑的样子,仿佛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迫切地从我嘴里知道我害怕他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如实回答了他:“那一切只能证明那些尸体确实是来自异次元的人,可是田中同学你呢?”

    “我要怎么知道你是原本这个世界的田中同学,还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田中同学呢?”

    他愣住,脸上出现了恍惚的表情。

    随后竟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白石冬花,怎么办?!你真的好特别啊… .好特别好特别好特别…我穿梭了七个世界了…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特别的人……”

    他笑得很开心,而我脸上的血色尽褪。

    就在刚才,他是不是自爆了些什么?

    穿梭了七个世界……那那些原本世界的田中同学呢?

    “原本世界的田中押切,那当然是死了啊…一个世界只要有一个田中押切就足够了!呐,你说,这个世界的田中押切被我埋在了哪里呢?”

    事已至此。

    我干脆老实说出自己的猜测:“根本没有隆幸…最后一个坑,恐怕就是原本世界的田中同学吧。”

    说完,我这才意识到,我竟然这么快地接受了这个异世界同位体的设定。

    不过,无法□□的证据已经被他亲手挖了出来,被我见证了,我也没什么理由不去相信这一切超乎科学解释的东西。

    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令人难以置信。

    他又开始捧腹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走廊中,形成可怕的回音。

    我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就是墙壁,有什么东西靠着的感觉并没有让我好一点,反而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白石同学,你知道这个房子和异次元连通的位置在哪里嘛?”

    他停止大笑,转而一脸微笑地看着我。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脊背不由地微微颤抖起来。

    “难道说…是……”

    “是哦,就是你后背这堵墙哦!”

    他说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竟然向前将我一把推进了墙壁当中。

    墙壁是软软的,里面宛若有无数双无形的手伸出来,翻涌着将我往墙里吸,我感觉到呼吸一窒息,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很快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仅仅两三秒的功夫,女孩就完全被那堵墙所吞噬,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田中押切笑得一脸满意,低头看向刚才推女孩时反手拽出来的、属于女孩衣服上的一枚纽扣,纽扣是定制的,是一朵花的形状,后面还刻有冬花的字眼。

    他想,等过一段时间,等女孩在那个陌生的世界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再宛若天神、救世主一般降临在她的身边,将她从那个恐怖的世界带回来。

    到那个时候,女孩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从而成为他的所有物。

    他的算盘打得极好,却唯独算漏了一个变数——

    女孩名义上的男友。

    几乎是白石冬花从这个世界消失的一瞬间,三楼中假寐的怪物立即睁开了双眼,房子的古怪之处削弱了他的感知能力,但即便如此,在女孩气息彻底消失的瞬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披着妖冶鬼魅人类皮囊的怪物顾不上那些睡得跟猪一样的人类,闪身边消失在了沙发上。

    一秒后,他来到田中押切的跟前。

    女孩仅剩的气味萦绕在此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再难寻觅。

    几乎失控的他,强忍着自己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的皮囊,单手掐住了田中押切的脖子,问道:“你把冬花弄去了哪里?”

    田中押切难以呼吸,憋得脸成猪肝色,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颤颤巍巍伸出了手指,指向怪物身后的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

    “那堵墙…吸、吸进去了…”

    下一刻,他脖子上的桎梏被松开,整个人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随手扔到一边。

    黑发少年义无反顾地跟着冲进了墙壁里,消失不见。

    只留下田中押切像条濒死的虫子一样在地上翻来覆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缓过劲来,松开刚才濒临死亡都不愿意松开的手。

    属于白石冬花的那枚纽扣还安静地躺在他掌心中。

    他缓缓收拢掌心,就好像已经把白石冬花本人作为猎物收入囊中。

    没有这个特定的标记物,那个怪物一辈子就不可能找到白石冬花。

    赢家…最后还是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开心!好开心!白石冬花……我好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