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心动【加更】 一同欣赏艳本【1万字】……
“你说什么?”柳望舒显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南楚虽然与大梁对抗百年, 但是远在千里之外,距离遥远,很多风俗是梁人不知道的, 自然包括贵胄的纹墨。
那纹墨犹如胎记一般, 淡淡的桃花之色,又纹在后腰之处, 因此鲜少被外人见过。
梁玷在退隐之前, 一直游走在前线, 他是大梁之中, 最为了解南楚人的一个, 曾经见过纹墨的样式,也就是楚氏图腾。
而方才夏黎后腰处那红色的胎记,和楚氏图腾一模一样……
只有前楚的贵胄, 才会在腰上纹墨, 将他们的图腾, 他们的家徽, 他们的信仰纹在身上,以表达对老祖宗的尊敬。
难道说……
梁玷喃喃的道:“他是楚氏?”
柳望舒奇怪:“大将军, 你在说什么?”
梁玷看了一眼柳望舒, 摇摇头,蹙眉道:“此事事关重大……”
说罢, 满怀心事的扬长而去。
柳望舒看着梁玷的背影, 不知梁玷在做什么, 愈发的糊涂起来……
楚轻尘也看到了夏黎的后腰, 破碎的衣衫之下,分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粉红色纹墨,在旁人眼里, 或许那是胎记,但楚轻尘绝不会看错!
楚轻尘浑身颤抖,手指尖都在哆嗦,他一直站在御营大帐外面等候,听到医官说夏黎没有生命危险,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
楚长脩将医官送走,刚想回御营大帐,便看到楚轻尘迎面走过来。他平日里绝不会与楚轻尘说话,便算是认出了楚轻尘是当年的小皇子,楚长脩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以免给他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而今日,楚轻尘竟主动站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他……”楚轻尘颤抖的开口。
楚长脩疑惑,楚轻尘又道:“是他,那个纹墨……是哥哥啊!”
楚长脩敛去眼中的惊讶,将楚轻尘拉到角落,躲藏在营帐之后,道:“谁?纹墨?”
楚轻尘激动的说:“是夏黎!他的后腰有一块粉红色的纹墨,我看得清清楚楚,决计不会出错!那是楚氏的族徽,是楚氏的图腾,和我……和我身上的一模一样!”
楚长脩震惊不已,一向以来他都仿佛一块木头,一尊石雕,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惊讶,也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欣喜。
此时此刻楚长脩却真的怔住了,喃喃的道:“夏开府……便是当年流落在外的长皇子?”
楚轻尘的父亲,也就是前楚最后一任皇帝,曾经有个四个儿子,小儿子便是楚轻尘,老二和老三在叛乱中被廖氏叛贼抓住,剁成肉泥,头颅从城头抛下,以震慑楚氏百姓。
除了楚轻尘之外,其实他的长兄,他的大哥也躲过了这次劫难,因为楚氏的长皇子,出生没多久便因为党派争斗,被人劫走,一直流落在外,不知生死。
而那个流落在外的楚氏长皇子,正是夏黎。
夏黎根本不是夏国公府的小世子,或许这一点子夏国公都不知情,否则夏国公不会执着于让夏黎怀上梁琛的血脉。
有人偷梁换柱,将夏黎留在上京,远离南楚的地方,保下了夏黎的一条性命。
其实楚轻尘早就怀疑了,他早就怀疑夏黎是自己的亲兄长。毕竟楚轻尘是重生而来的主角受,因为成为书中的主角,注定无父无母,为了凸显凄惨的身世,楚轻尘经历了悲惨的童年,他很痛恨这一切。
重生之后,楚轻尘并不想要所谓的谈情说爱,他只想要报仇,报复廖氏,并且找回自己的哥哥。
楚轻尘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哥哥,寻找着蛛丝马迹,他曾经试探过夏黎,把自己最爱惜的手炉送给夏黎,但是夏黎根本不识得楚氏的族徽,一点子也不认识那些花纹。
没成想,楚轻尘却在今日看到了夏黎背后的纹墨,这足以证明夏黎的身份。
“真的是他……”楚轻尘颤抖的道:“他就是阿兄,他就是哥哥……”
楚轻尘的话锋一转,眼目眯起来,欣喜的泪水甚至还在眼眶中打转,面色却透露着一股绝然的狠戾,沙哑的道:“大鸿胪看到了。”
楚长脩沉声道:“他看到了夏开府的纹墨?”
楚轻尘点点头,冷笑道:“他看到了,按照大鸿胪的心思,合该也知晓了什么。”
大鸿胪如今投靠了廖氏,在外看来是为了儿子,为了百姓才不得已投靠的廖氏,但不管什么,他已经变成了廖氏的爪牙,大鸿胪八成会将夏黎的身份告知楚君。
毕竟……
夏黎是前楚的正统血脉,只要夏黎的身份公之于众,便是楚君最大的绊脚石。
楚轻尘抬起头来,面容不见一丝表情,幽幽的道:“倘或大鸿胪胆敢对阿兄不利,不管他是谁,便是你的父亲,我也绝不手软。”
楚长脩慢慢垂下头,回答道:“是。”
*
夏黎浑浑噩噩的沉浸在睡梦之中,起初有些寒冷,但很快的,刺骨的寒意消失,一切都变得平和起来。
“爸爸……”
夏黎又梦到了爸爸,爸爸耐心的给他擦着汗水,动作温柔又小心。
只是梦境中的父亲,那么模糊,甚至看不清楚模样,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
夏黎用尽全力,想要看清楚爸爸,透过重重的浓雾,渐渐的,皇天不负苦心人,雾气变淡了,越来越淡,他终于可以看见爸爸了……
“爸爸……”夏黎呢喃着,伸出手,想去抓住爸爸,不要让他离开。
梁琛为夏黎擦着汗,昏睡中的夏黎突然挣扎起来,力气虽然很小,却执拗的抓住自己的手腕,呜咽的呢喃着什么,令梁琛心口一震,没来由的心疼。
梁琛低下头,道:“夏黎?夏黎你醒了?”
却听夏黎呢喃着:“爸爸……爸爸……”
梁琛:“……”怎么又把寡人当成阿耶了?
夏黎唤的可怜,委屈巴巴,他的样貌本就羸弱,不说话的时候有些清冷,双眉紧紧蹙在一起,清冷之中透露着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碎掉一般。
梁琛认命的回握住夏黎的手,安抚的道:“好好,为父在这儿呢,乖,为父不走。”
“嗯……”夏黎靠过来,梁琛连忙欠身去接,夏黎一个翻身依偎进他的怀中,缩在梁琛的胸口,脸颊亲昵的蹭了蹭梁琛的胸肌,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咚咚!
梁琛的心窍跳得飞快,夏黎的笑容实在太犯规了,让梁琛想要狠狠的亲亲他,可他现在是病患,梁琛身为一个帝王,又怎么能乘人之危呢?
梁琛垂着眼目,幽幽的自言自语:“身为一个明君,自是不能乘人之危的,可寡人……是个暴君。”
他说服了自己,如释重负,迫不及待的低下头去,含住了夏黎的嘴唇。
“唔!”熟睡中的夏黎感觉到一股憋闷,双手乱抓,在梁琛的胸肌上摸了好几把,似乎是在抵抗,但那种想要逃脱的感觉,完全激发了梁琛的占有欲,将他紧紧箍在怀中,加深了亲吻……
夏黎睡得不是很安稳,不知过了多久,气力终于稍微回笼了一些,慢慢睁开眼目。
他的双眼还没有焦距,只记得自己被拖下水去,对了,话本……
话本掉入了水中,夏黎最后的意识是在水中极力的抓住话本。
“书……书……”夏黎沙哑的开口,挣扎着坐起身来。
“别动。”有人从榻边一步跨过来,扶住夏黎,不让他起身。
“陛下?”夏黎认出了对方,是梁琛。
梁琛道:“你才醒来,如此的虚弱,不要动,想要什么寡人帮你拿。”
“书……”夏黎撑着虚弱的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直贴身存放的《绮襦风月》不见了,焦急的道:“陛下有没有看到一本……”
不等他说完,梁琛从旁边的案几上将一只册子拿起来,放在夏黎手中。
——《绮襦风月》
话本泡了两次水,应该皱巴巴的,不过因为《绮襦风月》的特殊缘故,并没有损毁,甚至只是微微的褶皱。
梁琛道:“是要这个么,放心,没有坏。”
夏黎狠狠松了一口气,转瞬又狠狠提起一口气,话本在梁琛手中,且话本已经被晾干了,难道——梁琛看过了话本?
夏黎迟疑的看了一眼梁琛,用眼神瞟着他,试探的道:“陛下,这书……”
不等夏黎问完,梁琛倒是先开口了,道:“这是什么书,值得你如此豁出性命去打捞?你身子骨如此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夏黎一愣,听梁琛这么说,难不成他没有翻看话本中的内容?
梁琛蹙着眉,浓浓的爹味儿,训导的道:“下次不许如此鲁莽,可知晓了?”
夏黎勉强点点头,道:“陛下可看过这书中的内容?”
梁琛道:“寡人照看你便足够忙碌了,你不知自己昏迷的时候还发了热,这会子好不容易退下去,寡人哪里有功夫看这些闲书?”
是了,话本的封面上便写着《绮襦风月》四个大字,一看便知道是闲书。
“呼……”夏黎又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梁琛是没有看过话本的。
也是,若是梁琛看过话本,知晓话本中有自己的内容,堂堂一朝天子,被旁人如此编排撰写,难道不会有些反应么?合该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嘶……”夏黎突然轻轻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梁琛十足紧张:“哪里不舒坦?是不是又发热了?”
“没……”夏黎狐疑的摸着自己嘴唇:“黎只是觉得,不知为何嘴唇有些刺痛。”
伸出纤细的食指,夏黎用指腹揉了揉唇瓣,果然好疼,刺辣辣的,好奇怪。
梁琛凝视着他的嘴唇,紧紧盯着那白皙的手指,手指摩挲在柔软的唇瓣上,令他瞬间想起了夏黎昏迷之时,他趁人之危的举动。
“咳。”梁琛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你昏迷了整整一日,加之发热,必然口干舌燥,嘴唇都裂了也是常有的事情,来,饮些水,润润嗓子。”
梁琛倒了一杯温水,体贴的递给夏黎。
夏黎没想太多,自己落水,幸而没有大事,话本也好端端的,这多亏了梁琛,他自然不会多加怀疑梁琛。
夏黎撑着手臂坐起来,可他实在太虚弱了,这具身子比夏黎想象中还要病弱不堪,便是连坐起来都气喘吁吁,单薄的胸口不断起伏,好似做了什么奇怪之事。
梁琛一手端着杯盏,干脆坐在软榻上,另外一手搂住夏黎的腰肢,将人轻轻一提,让夏黎靠在自己怀中,把杯盏递过去,让夏黎就着自己的手饮水。
“多谢陛下。”夏黎的确口渴了,而且渴得厉害,便没有推辞,就着梁琛的手掌,急切的饮水。
晶莹的水滴顺着夏黎的唇角溢出,沿着白皙的天鹅颈滚落下去,划入雪白的里衣,将胸前一片衣襟浸湿,内袍湿润之后,竟隐隐约约透露出夏黎胸前暧昧的风光。
梁琛的眼神瞬间变得深沉,沙哑的道:“看到阿黎饮水,寡人也有些口渴了。”
夏黎奇怪,口渴?那你喝水啊,盯着黎做什么?
下一刻,梁琛突然低下头,如同之前的乘人之危一般,含住了夏黎的唇舌。“唔!”夏黎惊呼一声,手劲儿不稳,还有一点子水的杯盏打翻,全部泼洒在梁琛身上。
梁琛并不介意,将夏黎按倒在软榻上,微笑道:“阿黎,寡人照顾了你这么久,总该尝一尝甜头,对么?”
夏黎被他吻得气喘吁吁,他们力量本就悬殊,此时的夏黎没什么力气,浑身更是软绵绵的,双目失神,重重的喘息着,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刺痛的唇瓣。
轰隆!梁琛的脑海瞬间炸开,海啸一般,狂风骤雨排山倒海,击打着他的理智。
“陛下,”御营大帐外面传来楚长脩的嗓音:“楚鸿胪求见,想来探看夏开府的病情。”
梁琛被打扰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制下腹中深处的燥热,轻咬了一口夏黎软绵绵的嘴唇,沙哑的道:“好生休息,寡人去会会那个老匹夫。”
说罢给夏黎盖上锦被,起身离开。
夏黎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回过神来,方才……梁琛亲了他,夏黎刚刚醒来还有些迷糊,竟没有任何反抗,甚至……
夏黎摩挲着自己的唇瓣,甚至觉得还挺舒服。
不得不说,梁琛的颜值那般高,如此俊美,身材又多么好,尤其是那傲然的大胸,倘或他不是夏黎的顶头上司,夏黎或许都要心动了。
可是与皇帝谈感情,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
夏黎蹭了蹭自己的嘴唇,把被子拉上,准备继续休息一会儿。
沙沙……
轻微的脚步声,夏黎警觉的睁开双眼,道:“是谁?”
这里是御营大帐,梁琛这个一国之君下榻的地方,按理来说守卫是最森严的,外面有士兵把守,还有楚长脩候着,怎么可能让人随便入内。
夏黎撑起身来,刚要回头去看。
嘭——
有人一头扎在夏黎怀里,夏黎迷茫的定眼仔细打量。
“轻尘?”
原来偷偷入内之人,正是楚轻尘。
楚轻尘牢牢抱住夏黎的腰肢,收紧双手,好似一松手夏黎就会消失一般,突然哽咽,竟呜呜的哭了出来。
“你……”夏黎有些无奈:“你怎么哭了?”
“呜呜……呜呜……”楚轻尘生得纤细羸弱,哭起来好像一只委屈的小白兔,眼睛红彤彤的,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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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别哭了。”夏黎安抚的道:“是吓到你了?黎没事,不要哭了。”
“呜呜呜……”楚轻尘还是哭,扎在他怀里,用面颊轻轻蹭着夏黎的胸口,闷闷的哽咽道:“呜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哥哥。”
夏黎难得的言辞顿住,他似乎发现了重点。
——哥哥?
原书中楚轻尘的确有一个兄长,他一直都在寻找兄长,可偏偏这本书是狗血买股文,并不是讲述亲情的小说,所以故事结尾楚轻尘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哥哥。
夏黎一愣,道:“你说什么?”
楚轻尘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里垂着眼泪,泪水吧嗒吧嗒的滑下去,道:“你是我哥哥,果然没错,你真的是我阿兄!”
夏黎蹙眉:“你……为何唤黎阿兄?”
楚轻尘擦了擦眼泪,终于松开了夏黎,支起身子来,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唰——”一声,抽掉了自己绣衣的革带。
随着革带与衣带的抽离,绛紫色的绣衣松散,有如花瓣一般散落下来。
楚轻尘双手一分,很自然的将自己的衣袍与里衣一起退下来,上半身脱了个干干净净。
莹白的皮肤,单薄的腰身,夏黎第一反应是,《绮襦风月》这个话本真不靠谱,敢情谁都能当攻,就连楚轻尘这个主角受都能做攻,只有黎攻不起来是罢?
楚轻尘背过身去,用自己光裸的后背对着夏黎,道:“你看。”
夏黎眼目一眯,他第一次看到了楚轻尘的胎记,不,合该说是楚轻尘的纹墨。
之前填写人物设定的时候,夏黎并没有看到楚轻尘的纹墨,仗着话本有“BUG”可以钻,多次填写之后,终于懵到了正确答案。
如今是夏黎第一次看到楚轻尘的纹墨,喃喃的道:“这纹墨……有些眼熟。”
楚轻尘道:“自然眼熟,因为哥哥你的后腰上,也有这样的纹墨,一模一样的纹墨!”
夏黎脑海中一闪,自己的后腰上也有胎记,因为在后腰处,回头都不一定能看到,需要镜鉴才能看清楚,粉红色的,好像桃花的花瓣,夏黎偶然发现了一次,但并没有看仔细,也没放在心上。
他的确见过楚氏族徽,楚轻尘送他的手炉上,就绘制着这样的族徽,但手炉年头已久,保存的也不好,又被楚轻尘常年拿出来摩挲,很多地方的花纹被磨得不成模样。
经过楚轻尘这么一说,夏黎恍然大悟,对了,怪不得觉得花纹有些眼熟,原来……原来和自己的胎记如此相似!
楚轻尘来不及穿衣裳,再次扎入夏黎怀中,紧紧搂着他,一刻也不想松手:“哥哥!尘儿找你许久了,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没成想……你一直都在尘儿身边。”
夏黎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道:“你怎么知晓我的胎记?”
楚轻尘这才想到了重点,将衣服匆忙穿起来,正色道:“哥哥落水之时,不下心勾破了衣襟,不只是我……”
楚轻尘抿了抿嘴唇,道:“大鸿胪怕是也看到了。”
夏黎蹙眉:“这便麻烦了。”
楚轻尘的人物设定在话本之中,其实夏黎并不怕他知晓秘密,因为夏黎可以控制他的一举一动,问题在于大鸿胪,大鸿胪的人设不在话本之中。
大鸿胪现在是廖氏之人,说不定便会将这样的惊天秘密告知楚君。
夏黎是楚氏皇子的秘密一旦曝光,便是楚君最大的绊脚石,别说楚君不会放过他,甚至……
这样的身份,对于大梁来说也是有利可图的,那么身为一个钟情于权术的暴君,梁琛会如何做呢?
夏黎的眼眸微微晃动,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若是透露出去,恐怕黎性命难保。”
“哥哥!”楚轻尘紧紧搂着他,道:“不会的,哥哥放心……尘儿终于寻到了哥哥,再不会让哥哥受到丁点儿的委屈,以后……尘儿来保护哥哥。”
梁琛从御营大帐中走出来,吩咐楚长脩将大鸿胪带到其他的营帐,以免叨扰了夏黎休息。
其实他本不想去见大鸿胪的,不过梁琛若是不离开,看着夏黎毫无防备的模样,恐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夏黎身子还虚弱,需要安心将养,梁琛只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总想这些。
梁琛进入营帐,大鸿胪在帐中等候,不知在想什么,便是连梁琛进来,他都没有发现。
大鸿胪皱着眉头,手中端着茶杯,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大鸿胪?”梁琛出言。
大鸿胪并未听到,还是那副模样,仿佛已然入定。
“大鸿胪!”梁琛提高嗓音。
“嗬!”大鸿胪吓得一个激灵,手中茶杯打翻,滚烫的茶水浇在袖袍之上,烫得他险些蹦起来,连忙甩掉茶水。
“老臣拜见陛下!”大鸿胪慌张作礼。
梁琛冷冷一笑:“大鸿胪这是有什么心事,连寡人进来都不知?”
“没、没……”大鸿胪支支吾吾:“老臣只是过于担心夏开府,因而一时走了神。”
“哦?”梁琛道:“真稀罕呢,大鸿胪竟然担心夏卿。”
大鸿胪道:“陛下,老臣是奉了君上之命,代替君上来向夏开府赔罪的……当时情况紧急,君上亦是不小心,并非有意拉夏开府入水,还请陛下明鉴,还请夏开府见谅!”
梁琛淡淡的道:“是么?有意无意,又有谁能知道呢?”
大鸿胪尴尬的道:“陛下明鉴,老臣带来了许多补品,还有名贵的药材,希望能亲自给夏开府赔礼道歉。”
梁琛摆了摆手:“亲自赔礼便不必了,夏卿刚刚退了热,还在歇息,外人……打扰不得。”
他特意强调了“外人”二字,想让大鸿胪识趣儿。
大鸿胪这个职位,负责的便是邦交,也就是现代所说的外交官,因而合该是最会看别人脸色的,哪知今日大鸿胪偏偏不长眼睛。
执拗的道:“夏开府落水,君上愧疚不已,老臣亦是心中难安,还请陛下通融,让老臣见一见夏开府,方能心安。”
“呵呵……”梁琛嘲讽道:“夏卿在你们南楚的地界险些出了事,你们南楚还是良心难安一些才好。”
“这……”大鸿胪脸皮跳动。
梁琛敏锐的道:“大鸿胪今日……仿佛有所不同,好似一定要见夏卿,不知所谓何事啊?”
“没有没有!”大鸿胪使劲摇手:“陛下错怪老臣了,老臣没有这个意思,也没有旁的事情,只是为了探病,对对……探病……”
大鸿胪慌张作礼:“既然夏开府不便,那……那老臣过两日,再来探看,老臣告退。”
梁琛冷眼看着大鸿胪退下,他心里头担心夏黎,便离开了营帐,匆忙往御营大帐返回。
楚轻尘紧紧搂着夏黎,道:“哥哥……你……你是不是不记得尘儿?或许现在与你说这些,你也不会相信……”
楚轻尘和他的大兄是同父同母的兄弟,长皇子降世之后便被封为太子的,因为党派之争,被贼子掳劫,后来一直杳无音讯,不知是生是死。
楚轻尘焦急的道:“但你真的是我哥哥,尘儿再也不要放开哥哥,永远都要和哥哥在一起!”
夏黎虽然也觉得这不可置信,好端端的夏国公府小世子,原来根本不是夏家人,也不知被谁偷梁换柱,但他读过原书,结合书中的情节,再加上自己后腰上的“胎记”,这件事情是假不了的。
夏黎安抚的拍了拍楚轻尘的后背,道:“别哭了,哥哥相信你。”
“哥哥?”楚轻尘豁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盯着夏黎。
夏黎叹了口气,他来到这里,本以为拥有了父亲,拥有了姊姊,可却被父亲和姐姐算计,在夏国公府之中,没有亲情,有的只是向上爬的野心,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垫脚石。
夏黎没想到,这一次自己又拥有了弟弟。
楚轻尘虽然是主角受,金手指大开,但原书为了立住楚轻尘又美又惨的人设,让他经历过太多的苦难与磋磨,夏黎并不觉得楚轻尘身为主角受有什么幸运。
“哥哥……”楚轻尘再次呜咽出声。
“别哭了,”夏黎替他擦去眼泪,道:“这里是御营大帐,不知陛下什么时候便会回来,你哭成这个模样,若是被人发现,便不好解释了。”
楚轻尘的眼泪突然截断,用手背擦了擦泪水,一脸正色的询问:“哥哥,尘儿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
夏黎奇怪:“什么问题?”
楚轻尘咬了咬嘴唇,道:“哥哥与那个梁琛,到底是什么干系?”
什么……干系?
见第一面就稀里糊涂的做了,原本梁琛是夏黎的姐夫,如今夏国公府倒台,皇后被废,梁琛已经不算是夏黎的姐夫,合该是顶头上司。
眼下夏黎又多了一重前楚长皇子的身份,与梁琛的干系更加复杂,一时半会儿捋不清楚。
楚轻尘见他不回答,便道:“尘儿知道了。”
夏黎:“……?”
夏黎迷茫:“知道什么?”
楚轻尘的表情有些不屑,道:“那个梁琛,生得的确是有模有样的,身量嘛,也算是高大魁伟的,有些子看头儿。哥哥若是欢喜,玩就玩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夏黎:“……??”
更加迷茫了,夏黎头一次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使。
楚轻尘撒娇似的搂住夏黎的腰身,道:“我哥哥这么好,想玩什么男子,便玩什么男子,倘若玩腻了,换一个也可以,不不,换十个也可以!”
夏黎:“……???”
楚轻尘这个主角受,是不是有点……病娇?
哗啦——
御营大帐的帘子突然被打起来,梁琛从外面堪堪入内,一眼便看到了依偎在夏黎怀中的楚轻尘。
梁琛:“……”寡人才出去没多久,竟被偷家了?
楚轻尘的脸颊上还挂着泪水,一副梨花带雨,又十足依恋的模样,甚至与夏黎亲密无间的抱着,夏黎的手掌还托着楚轻尘的后腰。
一股酸涩冲天而起,直扑梁琛的天灵盖,比什么山楂、金橘都要酸涩百倍!
梁琛醋溜溜,却故意端着帝王的架子,负手而立,道:“这是在做什么?”
夏黎没想到梁琛这么快便回来了,眼眸微动,反应很快的道:“回禀陛下,轻尘因着黎落水,十足自责,受了些惊吓。”
楚轻尘反应也很快,换上小白兔的表情,垂头哽咽道:“陛下,都是轻尘的错,轻尘掌舵不佳,这才使夏开府落了水,轻尘甘愿领罚。”
“好啊,”梁琛阴测测道:“看你也是个识大义的,既然你甘心领罚,那寡人……”
不等他说完,夏黎抢先道:“陛下,黎落水并非是轻尘的过失,楚君不怀好意用小舟冲撞船只,还是轻尘掌舵,这才没有令楚君得逞,还请陛下不要责罚轻尘。”
楚轻尘感动的看向夏黎,一双兔子眼里满满都是小星星。
哥哥他给我求情哎!
哥哥他向着我!
哥哥他关心!
梁琛:“……”好酸,愈发的酸了,一定是寡人的错觉。
梁琛摆了摆手,道:“好了,退下罢,不要搅扰了夏卿歇息。”
楚轻尘有些恋恋不舍,他才与夏黎相认,想与哥哥贴贴,无时不刻都想和哥哥在一起,咬着嘴唇看了一眼夏黎。
夏黎给他打眼色,让他先退下,楚轻尘也是乖巧的,点点头,道:“是,陛下,轻尘告退……”
梁琛等楚轻尘走了,突然来到软榻边,一句话都未说,坐下来,直接将夏黎搂在怀中,学着楚轻尘的模样,将脸颊靠在夏黎的胸口上。
可偏偏梁琛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他没有那个小鸟依人的先天优势,因而缩着肩膀,仿佛一只被沸水烫过的大虾子,窝窝囊囊的蜷缩在夏黎怀中。
“陛、陛下?”饶是夏黎一贯冷静,此时也有些许发懵,暴君这是在做什么?中邪了?
梁琛道:“旁人搂过,寡人也要搂过。”
夏黎:“……”
梁琛搂着夏黎许久,最后因为这个动作实在太难拿了,这才松了手,给夏黎盖好锦被,道:“你发热才好,多歇息,乖,闭上眼睛。”
“陛下,”夏黎想到楚轻尘所说,大鸿胪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不知大鸿胪方才求见,和梁琛说过什么,于是试探的道:“大鸿胪求见,不知所谓何事?”
梁琛道:“没什么要紧事儿,送来了一些补品,还想要见你,被寡人训斥回去了。”
夏黎暗道,看来大鸿胪并没有将长皇子的事情说出去,他必然还在犹豫忖度,看看如何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好了,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梁琛道:“乖乖闭眼。”
夏黎的确有些困乏,御营大帐的软榻柔软舒适,很快便再次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夏黎再醒过来的时候,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只是零星的点了灯,看这模样已经是黑夜了。
梁琛并不在御营大帐之中,左右只有夏黎一个人。
虽然是黑夜,但夏黎睡饱了,难得恢复了精神头,便将《绮襦风月》话本拿出来,展开仔细检查。
泡了两次水,但并没有损坏,上面的墨迹也完好如初,十足的坚固。
夏黎想要看一看,话本中有没有大鸿胪的蛛丝马迹,他快速翻到第十一章,内容果然已经展开了不少。
【夏黎兀自昏迷着,幸而发热退去,梁琛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狠狠松了一口气,在软塌边坐下。】
【梁琛的注意力,被那本被水浸泡的书册所吸引……】
夏黎心头一震,话本中记录的显然是发生过的内容,虽已经是过去式,但读到这里的时候,夏黎还是忍不住提起一口气,难道这就是追更的感觉?
【梁琛慢慢伸出手,将话本拿起,随意的抖了抖,哗啦——话本展开,摊开在梁琛面前……】
夏黎更是“揪心”,梁琛不是说没看过话本么,可《绮襦风月》上明明白白的记录着,梁琛看了话本!
奇怪的是,梁琛如果看了话本,他的反应怎么会如此平静?好像没看过一样……
话本摊开的那一页,正好是“浴堂殿的故事”。梁琛与夏黎发生一夜情之后,怀疑夏黎便是那夜的妙人,因此将夏黎传唤到浴堂殿,故地重游,想要验名正身。
【梁琛凝视着话本上的文字,不由勾起唇角,露出玩味的笑容,幽幽的道:“阿黎真是不乖,竟偷偷的写寡人的艳本……”】
【“唔……”昏迷中的夏黎发出一声呻吟,梁琛连忙合上话本,来到榻边继续照顾夏黎……】
夏黎恍然大悟,原来梁琛看了话本,但只看了一小段,内容旖旎暧昧,是梁琛壁咚夏黎的片段,梁琛并未看到其他买股攻,所以误认为这个《绮襦风月》,是夏黎写的,他与梁琛的艳本。
所以梁琛的表情才如此的耐人寻味,少许得瑟,还谎称自己没有看过话本。
夏黎揉了揉额角,这个误会有点大,暴君不会以为,黎是一个很不正经,很闷骚的人罢?
这一段的内容,分明是梁琛壁咚夏黎不成,腹中突然绞痛,跑出去闹肚子的情节,单看前面的确旖旎非常,但其实后面什么也没有,甚至十足搞笑。
夏黎抿着嘴唇,拿过一张宣纸铺在案几上,提笔将这一段誊抄下来……
夜色深沉,梁琛处理了公文,已然是子时过后,这才回到御营大帐。
他蹑手蹑脚的走进来,以免吵到了夏黎安歇,哪知御营大帐之中竟亮着灯火。
“怎么不歇息?”梁琛将冕旒摘下来放在一旁,走到软榻边,试了试夏黎的额头,并不发热,微笑道:“看阿黎你的精神头,好了不少?”
“多谢陛下关怀。”夏黎作礼。
“陛下……”夏黎话锋一转,直接切入重点:“陛下是否看过那册话本。”
梁琛的动作一僵,很快笑起来:“嗯?好罢,寡人说实话,寡人看过一眼,不过……”
他慢慢逼近夏黎,轻轻抚摸着夏黎的面颊,将散落出来的黑色鸦发别在夏黎耳后,压低自己的嗓音,用旁人难以拒绝的沙哑,含笑道:“阿黎竟偷偷写与寡人的艳本,寡人还未找你兴师问罪呢。”
嘭……
梁琛觉得气氛刚好,将夏黎扑倒在软榻上,继续缓慢的凑近。
一股墨香之气扑面而来,梁琛没有亲到夏黎,一张宣纸隔在二人中间,是夏黎誊抄的那段话本。
夏黎道:“陛下,若不然……您还是将话本的内容看全罢?”
“嗯?”梁琛玩味的笑起来:“阿黎你竟要与寡人一同欣赏你写的艳本?真是不知羞,不过……寡人欢喜。”
夏黎:“……”暴君晚膳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么?
梁琛微笑的接过宣纸,展开来阅读,他越读,面上的笑容越僵硬。
——就在二人的吐息即将相接之时……
——腹中一片绞痛,梁琛再难以忍受。
——那感觉便好似……要闹肚子!
哗啦哗啦……宣纸直发抖,梁琛震惊的凝视夏黎,脱口而出:“你怎知寡人当时闹肚子?”
说完这句梁琛便后悔了,身为一个俊美、高大、伟岸的帝王,可以残暴,可以弑杀,可以不仁,但绝不能闹、肚、子!
梁琛立马改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阿黎你误会了,寡人从不闹肚子。”
夏黎:“……”现在笑出来,会不会不礼貌。
第42章 长皇子 对天发誓,绝不透露夏黎的身份……
夏黎忍着笑意, 眼眸笑成了新月形,好似弯弯的月牙,抿着唇角, 常年缺乏血色的面颊透露着桃花般的殷红, 竟有一种少见的明媚。
梁琛对上夏黎这样的眼眸,短暂的失神之后, 更是没脸见人。
“寡人突然想起来, ”梁琛从榻上起身, 一手端在身前, 一手负于身后, 一脸的正经严肃,身量高大伟岸,十足具有说服力, 无比深沉的道:“还有要紧的政务需要处理, 你先歇息罢。”
说完, 动作迅捷, 仿佛用上了轻身功夫,夏黎只觉得眼前一晃, 有微风拂过, 梁琛的身影已然不见,唰——消失在御营大帐中, 只剩下帐帘子轻微的颤抖着。
“噗嗤……”夏黎终于笑出声, 他双肩颤抖着, 难道陛下便没有发觉, 他刚才为了遁走找的借口,和上次闹肚子的借口一模一样么?
“让黎看看,”夏黎将话本拿出来:“陛下现在在做什么。”
【梁琛展开轻身功夫, 身如鸿雁一般掠出御营大帐。】
【“糟了。”梁琛后知后觉的喃喃自语:“寡人方才找的借口,是不是和上次一样?失算,合该找其他借口的。”】
夏黎抱着话本再次笑出声,差点子在软榻上打滚儿,该说不该说,梁琛的反应力还是很快的,不愧是一国之君。
【梁琛窜入无人的公干营帐,高大的身躯一矮,干脆蹲在墙角之处,双膝并拢,肩膀垂低,骨节分明的手指,默默的抠着扑在地上的地毯……】
夏黎再难以忍耐,笑得肚子直疼,总觉得梁琛的反应,竟然有些……可爱?
*
夜深人静。
哗啦——
一处帐帘子发出轻微的颤动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那人一头白发,因为年事已高,身形微微佝偻,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左顾右盼,分明是从自己的营帐走出来,却犹如做贼一般。
是南楚大鸿胪。
大鸿胪面色凝重,皱纹一条条蹙在一起,眉心皱起来,舒展开,舒展开又皱起来,不断的反复无常着,最终下定了决心,大步往前走去。
大鸿胪走向的分明是楚君的御营大帐……
此时此刻的楚君营帐之内,廖恬正在请罪。
“君上!恬儿知错了!恬儿当真知错了!”廖恬跪在楚君脚边,瑟瑟发抖的抱着他的小腿,可怜兮兮的道:“君上,恬儿并不是有意摇船的,可能当时……当时风浪太大了,所以……所以船只才会翻掉的。”
楚君极力要求水上行猎,其一是为了拖延时机,其二便是想要找回颜面。谁能想到楚君在自己的地盘子上,阴沟里翻船,变成了落汤鸡?颜面更是丢了个精光!
“庸狗!!”楚君狠狠一踹廖恬。
“啊呀——”廖恬惊呼,跌倒在地上,连忙捂住自己的肚子,他虽不疼,却装模作样的用肚子做挡箭牌:“君上……哎呀……恬儿好疼啊!恬儿的腹中,可怀着君上的孩子呀,呜呜呜……君上求您饶了恬儿这次罢!”
楚君指着廖恬的鼻子,呵斥道:“若不是你怀有身孕,哼!寡人非要一脚踹死你不可!你给寡人记得,能怀孕的男子之身虽不多,但也不会少你一个!”
“是是是!”廖恬爬起来叩头:“恬儿知错了,恬儿知错了!恬儿当真不是有意摇船,当时……当时……呜呜,恬儿只是身形不稳,所以才……不小心摇船的。”
廖恬也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鬼使神差的,他越是不想摇船,便越是努力摇船,挡也挡不住。
“这会子又变成身形不稳了?不是风大!?”楚君恨恨的道。
“君上……”廖恬求饶:“恬儿知错了,都是因为……因为恬儿身怀有孕,恬儿听说,怀孕之人难免都有些不同之举,恬儿再也不敢了……”
廖恬用怀孕作为挡箭牌,别说,还真的管用。
毕竟南楚与大梁双方已然到了荆湖,楚君还想将这顶绿帽子给梁琛戴实,来谋取梁琛的江山,因而不能因为一时生气,便要了廖恬的性命,总要等他将孩子生下来。
“滚!!”楚君愤恨的道:“滚出去,寡人现在不想看到你!若之后出现任何岔子,哼,不必寡人再多言了罢!”
“是是是!”廖恬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君上仁厚,恬儿叩谢!”
廖恬立刻从楚君的御营大帐退出来,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退出来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往御营大帐前来的大鸿胪,大鸿胪步履匆忙,压根儿没看到廖恬。
廖恬本想从旁边路过,他刚惹了事儿,如今只求低调行事,旁的什么也不敢多事儿。
哪知……
廖恬走着走着,步伐突然一顿,收回了脚步,朝着大鸿胪的方向一步迈过去。
“怎么……”回事?廖恬的身体不受控,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又是那“鬼使神差”的中邪之感。
【廖恬一步拦在大鸿胪面前。】
大鸿胪冷眼瞥斜了一眼廖恬,说实在的,他看不上廖恬这等贱民,不过是个妓子,恰好可以怀孕罢了。
大鸿胪没说话,侧身迈开一步,想要错过去。
【大鸿胪往左迈开一步,廖恬便往左迈开一步,大鸿胪往右走一步,廖恬便往右走一步,始终拦在大鸿胪面前。】
“六皇子!”大鸿胪瞪着眼睛,胡子差点吹起来:“你这是何意?为何阻拦在老朽面前?”
“我没有啊!”廖恬也瞪着眼睛,但他瞪眼睛,并非是想要与大鸿胪示威,而是也觉得匪夷所思。
他的身体晃来晃去,如影随形的拦着大鸿胪,这么说话的功夫,已经晃了十几下,累得廖恬呼呼喘气。
他也想要赶紧离开,可是……可是身体不听使唤!
“怎么回事?”廖恬震惊的问出口。
大鸿胪气得跺脚:“六皇子还问老朽怎么回事?老朽有急事求见君上,若是耽搁怠慢了,不知六皇子可担待得起?”
【廖恬没说话,大步踏上前,高高抬起脚,狠狠落下——踩在大鸿胪的脚背上。】
“哎呀——”大鸿胪还以为廖恬要给自己让路,因而并没有躲闪,哪知脚背狠狠一痛,浑身都哆嗦起来。
“你……你!”大鸿胪指着廖恬。
廖恬反应过来,别说大鸿胪一把年纪了,他这个踩人的,也觉得脚痛。
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廖恬可以自由的动弹了,立刻埋头便走,根本不敢看大鸿胪一眼。
“你……你……”大鸿胪浑身发抖,气得打颤,根本不知廖恬发什么疯!
大鸿胪自然是不知晓的,因为刚才廖恬身不由己的发疯,其实是被夏黎用话本控制了。
大鸿胪半夜三更的去找楚君,无非是想要将夏黎的身份告知于楚君。夏黎在话本上发现了大鸿胪的做法,但时间来不及阻止,此时大鸿胪马上便要赶到楚君的营帐。
于是夏黎便想到了这么一个损招,彼时廖恬正好在楚君面前求情,夏黎便填写话本,支配着廖恬阻拦大鸿胪,拖延一时时机。
“楚鸿胪。”
一道人影走出来,站定在大鸿胪面前。
此人身量高大,面容之上没有一丝半点的表情,在夜幕之中,犹如一尊石佛,幽幽的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是楚长脩!大鸿胪之子。
楚长脩成功赶到大鸿胪面前,拦截住大鸿胪。
大鸿胪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楚君御营大帐,道:“长脩啊,有什么话,一会子再说,老朽先去……”
楚长脩则是一成不变的重复:“请大鸿胪,借一步说话。”
大鸿胪迟疑片刻,点点头,便跟着楚长脩往偏僻之处而去。
大梁与南楚的营帐分开而立,中间有一道分界岭,两边巡逻的军队都不会越过分界岭,因而这里十足安静,也足够偏僻。
大鸿胪站定下来:“长脩,你……你终于来找阿耶了!你是不是想回到阿耶的身边来?”
“大鸿胪说笑了。”楚长脩淡漠的道:“大鸿胪深夜求见楚君,可是……想要将夏开府的身份,告知楚君?”
“你在说什么啊?”大鸿胪装傻充愣:“夏开府?夏开府有什么特别的身份么?为何要告知楚君?”
一道笑声传来,清冷而温和,偏偏那笑声融入黑夜之中,便显得格外幽然,并不真实。
夏黎这才慢悠悠的,闲庭信步走出来,时机拿捏的刚刚好。
“夏、夏开府?!”大鸿胪瞪着夏黎,眼珠子转动起来,看向楚长脩,又看向夏黎,眼神来回的跳跃。
夏黎微笑:“大鸿胪怕是看见了罢?”
大鸿胪还在装傻充愣:“这……夏开府说的什么?老朽愚钝,实在不明白啊。”
夏黎挑眉:“黎喜欢有话直说,大鸿胪是不是想将黎后腰上楚氏族徽的事情……告知楚君?”
轰隆——大鸿胪身体微微打颤,向后退了一步。
他似乎想要逃跑,或者去叫守卫,但是楚长脩就在他身侧。
他很清楚,楚长脩虽如今是个内官,但从小文武双全,如今的楚长脩身形依旧高大挺拔,不似一般的内官,说明他从未懈怠习武,大鸿胪想要逃跑,是决计没有可能的。
“你……”大鸿胪沙哑的道:“你当真是楚氏之人……不、不对,当年的楚氏都被杀光了,难道你是幼皇子?”
不需要任何人回答,大鸿胪已然自问自答:“不不,也不对,当年幼皇子才几岁,不该是你这番年纪,那只有……只有长皇子?你竟然是……长殿下?”
楚氏的长子出生之后没多久便流落在外,当年的楚君下令寻找长子,兴师动众,大鸿胪身为忠臣,也跟着一同寻找,很多年过去,杳无音讯,后来朝臣渐渐默认了,长皇子必然已然身故。
无论是家徽,还是年纪,都对上了。
大鸿胪颤抖的道:“你……你……怎会是你!”
夏黎其实也没有想到,流落在外的楚氏长子,竟然变成了夏国公府的小世子。夏小世子降世之时,分明下过一场粉雨,证明着他不同寻常的体质,想要替换这样的特别体质可不简单。
不过这种特别的体质虽然少见,却不是独一份,廖恬也是如此,如今夏黎和夏小世子,还有廖恬,恰好都是这样的体质。
夏黎道:“大鸿胪知晓了黎的身份,这么着急,便要去告密么?想来大鸿胪对楚君,还真是忠心耿耿呢。”
大鸿胪哪里是忠心于楚君?他不过是权衡了利弊之后,觉得将此事告知楚君,楚君便会多信任他一些,如此也好巩固自己的权位。
楚长脩眼眸变得深沉,幽幽的道:“口口声声,你是为了我才不得已投靠廖氏贼子,而如今,你却要出卖楚氏的血脉!”
“长脩……”大鸿胪哀声道:“为父……为父也是不得已啊!”
夏黎微笑:“大鸿胪,不如咱们好好谈一谈罢。”
“谈?”大鸿胪狐疑。
夏黎身边只带着楚长脩一个人,虽楚长脩会武艺,但会盟营地这么多人,倘或大鸿胪大喊求救,合该也会被人发现。
大鸿胪有了底气,道:“夏开府想要谈什么?”
夏黎慢慢的踱步,很是无所谓的道:“如今的黎,在大梁做绣衣卫,不会干系到大鸿胪的荣华富贵,何必非要告密呢?若是将黎的身份公之于众,大鸿胪以为……你能讨到什么好处?”
大鸿胪不屑,觉得夏黎是危言耸听。
夏黎继续道:“大鸿胪也不想一想,你到底姓什么。”
大鸿胪身体一僵,那不屑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仿佛龟裂的冰面。
夏黎道:“大鸿胪也是楚氏族人,这么算起来,你我本是一家,至于廖氏的楚君,反倒是个外人了呢。前楚覆灭了十几年,廖氏已然坐稳了国君之位,你以为现在的你,对他还有多少帮助?”
大鸿胪的眼神更是晃动。
“你的价值,早已榨干净了,不是么?”夏黎笑起来,他的嗓音仿佛有魔力,分明如沐春风般温暖,却令黑夜更加清冷。
“如今的你,在楚君眼里可有可无,食之无味,说是鸡肋,”夏黎浅笑,笑容十分斯文:“也是一块柴肉的老鸡肋,丢了也不算可惜。”
大鸿胪的牙关开始颤抖:“夏开府……想要老朽怎么做?”
夏黎微微耸了耸肩膀:“大鸿胪不如便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只要晓得,夏国公府覆灭在黎的手中……”
夏黎纤细的五指轻轻收拢,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与其你将楚氏从新提到楚君的面前,招惹楚君的忌惮,不如什么也不做,安分守己的做你的大鸿胪……否则,黎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大鸿胪胡子抖动,干涩的吞咽了两口,咕咚突然矮身跪下来,颤抖的道:“长殿下,老臣……老臣深受先君的恩典与提拔,怎么敢忘记先君的恩德呢?老臣对天发誓,绝不……绝不会将长皇子的事情透露出去分毫,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甚好。”夏黎一笑:“有了这句话,黎也放心了。”
他抬头看了看朦胧的月色:“时辰不早了,大鸿胪既然不想求见楚君,便早些回去歇息罢。”
“是……是……”大鸿胪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回头,颤巍巍的往前走去,径直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沙沙……
等大鸿胪离开之后,楚轻尘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眯着一双眼目,透露出与乖巧截然不同的冷酷与狠戾,冷哼道:“哥哥,干脆让我杀了这个背信弃义的老匹夫,一了百了!”
夏黎抬起手来,阻止了楚轻尘的动作。
楚长脩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抬起眼皮。
夏黎道:“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是会盟大营,大鸿胪再怎么说也是德高望重的老臣,突然死了一个南楚的老臣,反而成了楚君的把柄,徒增麻烦。”
“好罢……”楚轻尘抿了抿嘴唇,道:“尘儿听哥哥的,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
夏黎眯起眼目,道:“荆湖会盟,南楚必有图谋,大鸿胪为人谨慎,合该暂时不会将黎的事情说出去,当务之急,是要查一查楚君与大鸿胪,到底在合谋什么。”
夏黎看向楚轻尘与楚长脩,道:“你二人都曾在楚地久居,人脉比黎宽广,便劳烦们你们仔细查一查楚君的把戏。”
“好!”楚轻尘一口答允下来:“哥哥放心。”
楚长脩拱手道:“是。”
*
夏黎在梁琛的御营大帐养伤一日,第二日恢复之后,便搬回自己的营帐了。
御营大帐是天子下榻安寝的地方,虽然床榻柔软,火盆温暖,但那始终是龙榻,夏黎可睡不惯。尤其……
尤其夏黎如今又多了一重楚氏长皇子的身份。
这身份犹如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将夏黎炸的体无完肤……
因为夏黎的伤势,会盟顺延,拖延了一些时日。
大梁扈行的队伍留在荆湖,辎重与开销都要重新规划,今日梁琛忙碌的紧,他需要坐镇在幕府,将后续的辎重补给批示一番,大军有了补给,底气充足,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梁琛批看着粮草与辎重的文书,一条条核对。此次扈行乃是绣衣司与金吾卫协同合作,相关文书也是绣衣司和金吾卫多方检查之后,这才呈上来的,梁琛只需要盖下天子大印便好。
只不过梁琛是个谨慎之人,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自然要严谨的查看一番。
梁琛的双目有些酸疼,放下朱批,揉了揉眼目与额角,停下里稍微缓口气。
“陛下,”楚长脩通传:“金吾卫大将军求见。”
“叫他进来。”梁琛开口。
楚长脩拱手道:“大将军,请。”
梁玷站在大帐门口,只通传这么一会子功夫,竟在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听到楚长脩说话。
“大将军?”楚长脩奇怪,提高了嗓音:“大将军,陛下谒见。”
梁玷猛地回过神来,点点头:“好。”
他走进大帐之中,梁琛已然收敛了疲惫的表情,和平日里无异,都是那个高高在上,毫无破绽的大梁天子,残暴、专制、游刃有余,将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掌心之中。
“拜见陛下。”梁玷跪下来作礼。
梁琛笑道:“阿弟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梁玷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梁琛言简意赅的道:“说。”
反而是梁玷,再次卡顿,欲言又止,微微垂下头,他似乎在与自己挣扎。
“阿弟?”梁琛笑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叫你如此左右为难?你与寡人乃是族中最亲后的兄弟,有什么话,是不能与为兄说的?”
梁玷张了张口,沙哑的道:“陛下,其实……”
“荆湖潮湿多雨,臣的跛足旧疾复发,时常疼痛难忍,因而想请陛下恩准,用一些药材。”
梁琛挑眉:“哦?是这样?”
梁玷咬住后槽牙,道:“回陛下,正是。因为只是区区小事,臣本不该劳烦陛下,这才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
梁琛走过来,亲自将梁玷扶起,道:“你是寡人的阿弟,你的事情,又如何能算是小事呢?不管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你只管支取。”
“谢陛下。”梁玷的眼眸深沉,道:“臣……告退。”
梁玷一瘸一拐的退出了大帐,进来之时心事重重,退出去之时眉头紧锁,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楚长脩侍立在一侧,不由眯了眯眼睛。
夏黎这几日都在养病,柳望舒也没有给他安排任何的公务,清闲的厉害,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感觉自己的腰身都圆润了一整圈。
夏黎用了晚膳,走出营帐散一散消消食。
“夏开府。”楚长脩从远处走过来,看似是不经意路过的模样,他趁着拱手作礼的空档,压低声音道:“梁玷今日来见陛下,欲言欲止,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不相干的话……我怀疑他已然知晓了夏开府的身份,还请夏开府小心一二。”
夏黎点点头,楚长脩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走了过去。
夏黎返回营帐,将帐帘子放下来,门板掩上,落了门闩,这才把话本拿出来仔细翻阅。
除了大鸿胪,梁玷竟也知晓了他的身份?夏黎微微蹙眉,若是梁玷有所察觉,其实并不奇怪,毕竟梁玷常年与南楚打交道,上次那个楚氏的图腾纹样,还是梁玷认出来的,
哗啦哗啦——
夏黎泛着书页,查看着上面的内容,倘或梁玷真的有所察觉,他也是书中的后补攻之一,话本上合该有他的内容。
“在这里……”夏黎翻书的动作突然顿住,修剪的圆润的指甲轻轻敲击,喃喃自语:“他果然知晓了。”
那日夏黎坠湖,梁玷也看到了夏黎的“胎记”,虽只是一瞥,但那个纹样梁玷一眼便认了出来。
梁玷这两日有些魂不守舍,今日又去见了梁琛,其实便是在犹豫,要不要将夏黎的身份告知梁琛。
夏黎曾经对梁玷有过恩惠,他看起来好酒贪杯,自甘堕落,实则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梁玷心中犹豫,若是揭发夏黎楚氏贵胄的身份,夏黎不只会成为大梁的异类,更会成为楚君的眼中钉肉中刺。
届时,只会腹背受敌,死无全尸!
梁玷犹豫再三,又觉得此时事关重大,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决断的,方才去见了梁琛,想要请梁琛来做决断。
可偏偏到了梁琛的面前,梁玷最终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反而捡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说辞。
夏黎若有所思,看来之前对梁玷的那些小恩小惠,起作用了,梁玷并不忍心恩将仇报的告发夏黎,这一点子可比大鸿胪这个卖主求荣之人强太多了。
可是梁玷也很犹豫,毕竟如果此事暴露,不知楚君会不会用夏黎的身份作为突破口,届时大梁与南楚的纷争,牵一发动全身。
夏黎继续翻着书册,眼眸微微转动,大鸿胪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从他卖主求荣便能知晓,高深的德望之内,其实败絮其中,所以夏黎吓唬他一吓,便会起作用。
可梁玷呢?
思索的目光突然一顿,“嗯?”夏黎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幽幽的盯着话本,无奈一笑:“这楚君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呢……”
夏黎本想从话本观察观察梁玷的反应,哪知道意外看到了楚君想要加害梁玷的戏码。
梁玷乃是昔日里的大梁战神,让南楚吃了不少苦头,尤其是廖氏之后,南楚的实力一日不如一日,更是打不过梁玷,连连挫败,丢进颜面。
梁玷如今虽然退居二线,变成了金吾卫大将军,但楚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畏惧梁玷的威严。
楚君将婚宴设立在荆湖,显然不安好心,无论如何不安好心,他必须要做的,便是离间梁琛与梁玷,只有让手握金吾卫大军的梁玷失去信任,大梁的军队一片散沙,其余才好说。
因为在荆湖逗留的时日比预期要长,辎重与粮草都需要后期补给,楚君显然拿捏到了这个时机,打算从中作梗,让梁玷获罪。
此次扈行,绣衣司与金吾卫协同合作,说是协同合作,自然是要有分工的,大军的行印还是掌握在金吾卫大将军梁玷的手中。
行印乃是这一路上,调兵遣将、支配补给粮草等等的印信,凡事都要盖上印信才可行事。
梁琛在白日里批看了粮草补给的文书,盖上了天子大印,文书发放下来,金吾卫核对无误之后,再由梁玷盖上行印,便可由部下推行。
楚君私下买通了梁玷的副将,也就是金吾卫的副手偷窃行印,想给梁玷盖上一个玩忽职守,丢失大印的罪责,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金吾卫向来与绣衣司不和,这并非是梁玷上位以来才发生的事情,已然是上京的“传统节目”,然而梁玷述职金吾卫大将军之后,尽力约束下属,不与绣衣司发生冲突,这一点子引得金吾卫将军很是不满。
金吾卫的副手,本身将军出身,只等着一道述命,便会登上金吾卫大将军的宝座,将军与大将军,一字之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等子美梦一下被梁玷击碎,副手已然很是不满。别看他平日里恭恭敬敬,其实早就想要找机会扳倒梁玷,自己上位。
如今……
这个机会来了。
【副手趁着梁玷不在军机营帐,遣走身边的金吾卫,偷偷将行印偷窃出来,藏在袖袍之中,带离会盟大营,丢在一处偏僻的树坑之中,“哼”冷笑一记,狰狞的道:“我倒要看看,梁玷这个瘸子,盖不上印信,耽误了辎重补给,如何交差!”】
夏黎合上书稿,幽幽的一笑:“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
倘或夏黎可以帮助梁玷找到行印,免于失窃的罪责,最重要的是,辎重与粮草也会按时抵达,无论是对于梁玷,还是对于大梁来说,都是不容拒绝的恩惠,梁玷定不会拒绝……
天子文书已经放下来,盖上了大梁宝印,此时此刻这文书便展开在军机营帐之中。
而梁玷却迟迟没有用印。
“大将军!!”副手脸上尽是焦急:“这可怎么办是好啊!行印……行印还是没有找到!”
金吾卫副将监守自盗,早就将行印扔到营地之外,便算是梁玷将整个会盟大营翻个底朝天,也绝找不到印信。
副将挑拨离间的道:“大将军,您别怪卑将说话难听,必然是那把子绣衣卫搞的鬼!您难道忘了,他们绣衣卫那些花拳绣腿的小白脸儿,向来与咱们金吾卫对着干,屁本事都没有,只会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肯定是他们偷走了行印,想让大将军当众出丑!”
嘭!
梁玷的手掌拍在案几之上,沙哑的道:“你可有证据?”
“这……”副将尴尬的道:“卑将……卑将也只是猜测。”
“事关重大,”梁玷冷声道:“倘或文书不能用印,辎重粮草补给不及,丢掉的不只是我大梁的颜面,还会令南楚有机可乘。绣衣司虽向来与金吾卫不和,但柳望舒到底是个有成算之人,如今大军在外,绝不会做这等子糊涂之事。”
“大将军……”副将狠狠的道:“怎么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您还帮着绣衣司说话?咱们合该把事情捅出去,让天子做主,治罪绣衣司!”
他说着还想煽动营中的金吾卫,道:“绣衣司与咱们不和,已然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自从大将军来了之后,咱们金吾卫一退再退,再这样退下去,便真成了孙子,传出去还以为金吾卫怕了他们那群花拳绣腿,还如何在上京立足?”
哗啦——
军机营帐的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嗓音带笑的道:“将军如此信誓旦旦,扬言是我们绣衣司偷盗了行印,又拿不出证据,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理之人?”
军机营帐刹那间沸腾起来,金吾卫一个个警戒,甚至有人“唰——”的抽出佩刀,指着来人道:“夏开府?”
副将眼眸乱转,连忙道:“大将军,绣衣司偷盗了行印,竟还敢来挑衅,卑将今日便替大将军拿住这厮问罪!”
夏黎负手而立,腰肢挺拔,眼中丝毫没有惧怕,微笑道:“你哪里是想要替大将军拿住黎?你分明是想要替大将军,做这金吾卫的主人!”
“你……你……”副将心虚:“你在乱说什么?!”
他又对梁玷道:“大将军,你可不要相信绣衣司的挑拨离间啊!”
夏黎道:“说起挑拨离间,黎可不敢托大,还要敬你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无知小儿!”副将气急败坏,他本就心虚,生怕事情败露,抽出佩剑当头冲着夏黎砍过去。
当——!!!
一声巨响,佩剑击打爆发出火花。
便在这关键时刻,梁玷一把拔出腰间佩刀,巨响之下荡开副将的袭击。
“大、大将军?”副将被震得后退五六步,撞在营帐的承重柱上,这才停了下来。
夏黎便知晓,梁玷一定会拦住他,毕竟夏黎的身份摆在这里,梁玷是他们之中最冷静,最有承算的一个。
梁玷眼神深沉,沙哑的道:“夏开府此番前来,到底意欲何为?”
夏黎微笑:“来为大将军……排忧解难。”
他顿了顿,笃定的道:“黎知晓行印在何处。”
“不可能!!”副将叫喊出声。
唰!一瞬间所有的金吾卫全都看向副将,副将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多突兀,连忙遮掩道:“卑将的意思是……行印丢失,夏开府怎么可能知晓行印在何处,怕是偷盗行印之人,便是夏开府罢!”
夏黎耸了耸肩膀,道:“倘或偷盗之人是黎,黎何必一个人,单枪匹马而来,这个时候合该去找陛下告你们一状,从今以后,金吾卫再也无法与绣衣卫分庭抗礼,一劳永逸,岂不是更好?”
梁玷似乎觉得夏黎说的有道理,副将焦急的道:“大将军,不要听他的,他是绣衣司的人,绝对不安好心!”
夏黎却道:“大将军若是想要找到行印,不防问问你的副将。”
“什么?”梁玷眯起眼目,转头看向副将。
副将心窍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果然是来挑拨离间的,你不要以为这样说,大将军就会信了你的鬼话!”
夏黎挑眉:“如今行印丢失,陛下尚不知晓,若是天明之前可以找回行印,盖上印信,辎重补给照常运送,此事便可一了百了,然……倘或找不回行印,丢的,不只是大将军一个人的脸面,还会令南楚看了笑话。”
梁玷的目光愈发的深沉,突然沙哑的道:“将人拿下!”
副将立刻高声道:“还不快来人,把夏黎拿下!”
唰!
冰凉的长刀架在副将的脖颈之上,梁玷手持兵刃,幽幽的道:“本将军要拿下的人,是你。”
副将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大喊着:“大将军?!你怎么能……能信他呢?!”
旁边的金吾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黎微笑:“看来大将军是个明事理之人。”
梁玷沉声道:“你说的无错,绣衣司与金吾卫向来不和,因而金吾卫上上下下对绣衣司戒备深重,试问军机营帐戒备如此森严,绣衣司的人又如何能混入其中,偷盗行印此等重器?”
旁的金吾卫恍然大悟,是啊,但凡有个绣衣司靠近军机营帐,金吾卫都不会放过,更不要说偷走行印,只有……
只有自己人,才方便下手。
金吾卫窃窃私语起来:“不会真的是监守自盗罢?”
“将军本就看不起大将军,不会真的是他……”
“盗窃行印,这也太歹毒了一些,他不怕被南楚看了笑话么?”
副将眼眸狂转,额角青筋暴怒,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放弃了抵抗,“啐”的呸了梁玷一声,道:“梁玷!你这个瘸子!你这个残废!你凭什么做大将军?!”
“若不是你,我才应该是金吾卫的大将军!你这个废物从边关退下来,竟在宫中享起清福来?!我不服!!我不服——”
梁玷紧紧握住长刀,无论是瘸子,还是残废,都仿佛利刃,扎入梁玷的伤口之中。
夏黎打断了副将的嘲讽,道:“大将军守卫边疆,有荣无过,上京的繁华锦盛,哪一点子不是边关将士用血汗换回来的,你凭何如此心安理得的嘲讽于人?”
梁玷吃惊的看了一眼夏黎,旁人只知他是昔日的战神,荣光不在,风华已逝,他回京的这几年,从未有人正眼看过他,梁玷实实在在明白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而如今,他从未想过,这等维护之辞,会从绣衣司副指挥使的夏黎口中说出。
“哈哈哈!”副将肆意张狂的大笑:“随便罢!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有种你们便现在杀了我!便算是我死,你们也寻不到行印!丢失行印乃是重罪,别说再当金吾卫的大将军,梁玷,你这个瘸子,马上便会成为人人唾弃的阶下囚!!哈哈哈、哈哈……”
“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好过。
副将还未说完,夏黎幽幽的叹口气,打断了他的狂笑,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罢?”
夏黎眼神中略带一些怜悯,摇头感叹道:“好傻一个反派。”
第43章 寡人心仪于你【加更】 永远在一起【加……
副将轻蔑冷笑:“无人知晓行印在何处, 梁玷,你便等死罢!”
他说完,又道:“你以为绣衣司是什么好人?他们的副使这会子假惺惺, 你敢说行印丢失一事传开, 绣衣司不会落井下石?便算是夏黎不会落井下石,绣衣司里自有人会落井下石!这便是人性!这便是人心!!”
“连人性你都悟不透, 梁玷, 你凭什么占着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
梁玷的眼神愈发深沉, 副将说的没错, 便算夏黎不会落井下石, 但保不齐别人就不会,绣衣司与金吾卫自来不和,这是扳倒金吾卫最好的机会。
夏黎白皙清秀的脸面出现一抹恰到好处的迷惑, 道:“你怎知, 便无人知晓行印的下落?”
“哈哈!”副将道:“你不必套我的话, 我什么也不会多说, 我食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黍米还多!无知小儿!”
夏黎摆了摆手, 道:“劳烦大将军辛苦一趟, 亲自押解着这贼子,与黎走一趟。”
梁玷看向夏黎, 夏黎对他点点头, 面容平和, 一点子也不见焦虑, 莫名的令人感觉安心。
梁玷道:“好。”
他的长刀一直架在副将的脖颈上,下令道:“堵上他的嘴。”
金吾卫立刻上前,用布巾堵住副将的嘴巴, 给他套上枷锁。
夏黎走在前面,最先离开军机营帐,梁玷亲自押解着副将,众人一直往前走去。
副将的脸色狰狞又高傲,虽披着枷锁,却用鼻孔看着每一个人,他必定觉得没有人知晓行印被丢在什么地方,因为当时是他亲自动手,根本没叫任何一个人看到。
可是渐渐的……
副将的脸色开始变化,目光抖动,频率越来越剧烈,不敢置信的盯着夏黎。
夏黎带着他们走出了会盟大营,来到一处偏僻的水沟前。
那水沟旁边垂着几棵歪脖子树,生得歪瓜裂枣,毫不起眼儿。
夏黎却在树坑前停了下来,负手而立,微笑道:“将军,你看看这地方风水如何?”
副将板着脸色,尽量不暴露出分毫的破绽。
夏黎一笑:“黎看便不错,说不定能从这树坑里摸出一枚大行金印。”
梁玷狐疑:“这里?”
夏黎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弯下腰,伸手在堆满落叶与杂草的树坑里摩挲,随着沙沙簌簌的声音,那秀美的笑容慢慢扩大,果然掏出了什么东西。
“嗬……”旁边的金吾卫睁大眼睛,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将军,真的是行印!”
副将眼睛一翻,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瘫软在地上,嘴里“唔唔”的喊着,虽众人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他的表情完全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行印被丢在此处?
夏黎的脸面扬起俊美而谦逊的微笑:“因为……黎聪明。”
当然是因为夏黎拥有《绮襦风月》这个粗壮的金手指。
夏黎将行印交给梁玷,道:“大将军,这次可要收好了。”
梁玷双手接过去,狠狠松了一口气,道:“多谢。”
行印丢失,不只是梁玷要获罪,金吾卫也难逃罪责,更重要的是,辎重粮草不能到位,很容易遭到南楚的算计,梁琛这个天子还在会盟营地,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梁玷便算是死,到了黄泉之下也愧对列祖列宗。
大梁的基业,绝不能毁在梁玷的手中……
梁玷刚要开口感激夏黎,便感觉自己的袖袍动了动,不由得眼皮一跳……
——夏黎将行印交给他之后,并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揪着梁玷的袖袍,擦了擦手,似乎是觉得树坑不太干净……
梁玷:“……”
梁玷一时有些愣神,反应了半天,这才道:“多谢夏开府,夏开府的恩德,梁某无以为报。”
身边的金吾卫也拱手道:“夏开府恩德,卑将们没齿不忘!”
“若是天明之前没找到行印,那罪过可就太大了!”
“之前是咱们小心眼,错怪了夏开府,夏开府大仁大义,不但没有怪罪咱们,反而以德报怨,卑将们信服!”
夏黎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唔唔唔!!!”副将使劲摇头,不敢置信,一双眼珠子布满了血丝,像是要从眼眶里吐出来。
夏黎看了他一眼,道:“大将军,这贼子包藏祸心,但是偷盗行印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若是无人蛊惑篡夺,为他做靠山,掂量他也不敢如此,暂留他一条性命,或许还有用处。”
梁玷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自从他成为金吾卫大将军之后,副将虽然平日里略有微词,但从不大张旗鼓的与他叫板,今日实属反常,若不是有人给他撑腰,这副将恐怕还要忍耐一二。
梁玷道:“多谢夏开府提点。”
他眯起眼目,森然的道:“梁某一定将人带回去,严加审问。”
夏黎点点头,副将背后的靠山,还能是什么人?分明是楚君,梁玷若是严加审问,必然可以套出南楚离间梁琛与梁玷的计谋。
“行印已然物归原主,既然无事,黎便先告辞了。”夏黎并不多话,似乎也不想多加逗留。
“且慢,”梁玷道:“夏开府请留步。”
夏黎回头:“大将军还有事?”
梁玷的目光有些迟疑,将行印交给部下,道:“你们护送行印,先行回营。”
“是,大将军!”
金吾卫护送行印,押解着副将先一步回营地,昏暗的野地里,只剩下夏黎与梁玷两个,再无旁人……
夏黎转过身来,面对着梁玷,坦然的与他对视,道:“大将军,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
梁玷张了张口,沙哑的道:“夏开府,不问我么?”
夏黎一笑,二人仿佛在打什么哑谜,同样道:“大将军,不问我么?”
梁玷沉默良久,道:“恐怕夏开府已然察觉到了,梁某确实已然知晓了夏开府的身世。”
夏黎点点头,道:“但是为何大将军,明明有许多次机会,将黎的身份告知陛下,却始终没有开口呢?”
梁玷手掌攥拳,死死握住腰间的长刀,沉声道:“梁某日前受过夏开府的恩惠,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而且……梁某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夏黎轻笑一声,笑容之中有些自嘲,道:“其实不瞒大将军,这其中的蹊跷,黎自己也不知晓。”
夏国公府的小世子,竟然是楚氏的长皇子,而且这个秘密,便是连夏国公或许也不知情。
“但有一事,黎可以肯定。”夏黎幽幽的道:“黎并无争夺之心,对大梁亦是无害。”
夏黎问:“大将军可愿相信?”
梁玷并没有迟疑,爽快的道:“我愿相信。”
夏黎当即微微松出一口气,他今日所做,自然是为了再卖给梁玷一个人情,但是人情债这种事情,需要卖给有情有义之人,像大鸿胪此等卖主求荣之辈,人情便不那么管用。
梁玷沙哑的道:“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口,梁某不一定相信,但此话是夏开府说出口,梁某愿意相信……更何况,夏开府的身份敏感,尤其是如今荆湖会盟期间,梁某也不想大梁内乱,请夏开府放心,梁某暂时什么也不会说。”
“暂时……”夏黎抓住了重点。
梁玷郑重的道:“希望夏开府,与大梁始终是一路人。”
夏黎轻笑了一声,道:“大将军请放心,会的。”
梁玷点点头,对夏黎抱拳作礼,转身率先离开了野地,往会盟大营而去。
稍微等了一会子,夏黎这才抬步往回走,他进了营地,一条人影跑过来,轻声道:“哥哥!”
是楚轻尘。
他在绣衣司中,今日正好负责执夜。楚轻尘本是不放心夏黎独自一人去找梁玷的,对于绣衣卫来说,金吾卫就是个狼窝,夏黎又不会武艺,斯斯文文的,楚轻尘如何能放心他一个人去闯狼窝?
但夏黎觉得,人去的太多,反而会引得金吾卫的戒备,夏黎一个人去游说刚刚好。楚轻尘就算不放心,但也不会忤逆夏黎的意思,便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待着。
楚轻尘关心的道:“哥哥你没事罢?那个梁玷,有没有伤害哥哥?”
夏黎安抚道:“放心,梁玷已然答允了,暂时什么也不会说……如今荆湖会盟,黎的身份一旦暴露,最麻烦的反而是大梁,于公于私,梁玷都不会这时候把事情捅出去。”
“算他还有些承算。”楚轻尘说着,突然瘪了瘪嘴巴,伸手搂住夏黎,将额头靠在他的肩窝上,轻声道:“都怪尘儿无用,若是尘儿更有用一些,也不必让哥哥受这些委屈。”
夏黎揉了揉楚轻尘的头发,道:“无妨,不必因为这种事情自责。”
“对了,”夏黎转移了楚轻尘的注意力,道:“可查到楚君的异动了?”
楚轻尘眼眸亮堂了起来,道:“虽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动,但还真有一点子,尘儿也不知是不是重要的事情。”
“什么?”夏黎问。
楚轻尘微微蹙眉,疑惑的道:“廖氏那个老匹夫,令大鸿胪组织了一些难民,将这些难民迁徙到荆湖以南的边境,说是开垦田地。”
“开垦……田地?”夏黎不由重复了一遍。
楚轻尘点点头:“哥哥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
夏黎道:“开垦农田无可厚非,可这是司农的活计,是司徒的活计,再怎么说,也不是大鸿胪的活计,楚君让大鸿胪迁徙难民,这一点本就好笑,也说不通。”
鸿胪寺掌管外交,负责邦交往来事宜,像是使团出使,招待外宾,或者朝贺会盟,都是他的分内之责任。
但让大鸿胪迁徙难民,就好像让学历史的文科生做CAD一般,专业根本不对口,岂不是抓瞎?
楚轻尘冷笑一声:“何止呢?哥哥从小流落在外,并不熟悉南楚的情况,但那廖氏贼子可是土生土长南楚人,这荆湖的南侧,多是河流沼泽,土壤根本不适合种植农耕,若在这里种庄稼,绝对颗粒无收,血本无归。”
夏黎挑眉道:“可是按照楚君的性子,合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无错!这一点子蹊跷的厉害!”
夏黎摸着下巴沉思:“恐怕楚君只是利用开垦田地为由头,实则行其他之事情。”
楚轻尘点点头:“尘儿会继续盯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不妥,立刻向哥哥回报。”
夏黎微笑:“辛苦你了。”
“怎么会!”楚轻尘搂住夏黎的手臂,道:“尘儿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寻到哥哥,永远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上辈子楚轻尘身为书中主角,获得了所有人的青睐,所有人的迷恋,好似赢得了整个天下,但他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包括在书中根本没有被提起的哥哥。
楚轻尘重生而来,最大的心结便是血亲,可偏偏故事开始之时,他再一次失去了亲人,万幸……他遇到了夏黎。
楚轻尘道:“时辰不早了,哥哥早些回去歇息罢,尘儿还要去执夜呢。”
夏黎嘱咐道:“别太累了。”
“嗯嗯!”楚轻尘使劲点头,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两只眼睛水灵灵的,闪烁着星星。
夏黎与楚轻尘分别,慢悠悠的走入下榻的营帐,狠狠松了一口气,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他将《绮襦风月》的书稿拿出来,郑重的摆放在案几上,向后一倒瘫在软榻之上,本打算先放松一下再去洗漱。
“嗬!”夏黎倒抽一口冷气,软榻竟是暖的!
暖洋洋的,带着温度,而且软弹弹的,不是毯子的那种软绵,竟有一些弹力。
他的软榻上,分明躺着一个人!
营帐里黑洞洞,没有一点儿声息,夏黎哪知晓床上躺了一个大活人,他毫无防备,一下子倒在对方怀中。
“呵呵……”那人低沉的笑了一声,显然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夏黎忙撑起身子向后一看,怪不得那笑声如此熟悉——是梁琛!
身为一国之君,大半夜不在御营大帐中歇息,竟然跑到旁人的营帐,还躺在榻上,故意熄灭了所有的灯火。
梁琛顺势搂住“投怀送抱”的夏黎,趁着夏黎还没反应过来,在夏黎的唇上十足自然的一吻。
一股温热弥漫开来,夏黎这才回神,连忙抵住梁琛的胸口,将人推开。
真想揉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的道:“陛下?”
半夜三更,出现在床上的,不是传说中吸人精气的狐狸精,竟然是传说中的暴君……
梁琛被发现了,一点子也没有“悔过”的心思,“玉体横陈”,侧卧在夏黎的软榻上,伸手支着额角,一身黑色的常袍,柔软的衣料勾勒着高大挺拔的身姿,俊美的面容笑得十足……骚气。
“阿黎,被寡人吓到了?”
夏黎:“……”不,是被“烧”到了。
夏黎侧目瞥斜了一眼案几上的话本,不着痕迹的用袖袍一扫,将其他文书压在话本之上,道:“陛下怎么来了?”
“你还问寡人?”梁琛支起身子,道:“这么晚了,你去了何处?”
夏黎心窍一跳,自然是去拉拢金吾卫大将军梁玷了,难道……梁琛知晓了?
夏黎镇定心神,平静的回答:“回陛下的话,黎去检查了一遍夜巡。”
梁琛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案几上,也没有看到话本,他终于坐起身来,或许是玉体横陈的动作太过难拿,而夏黎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干脆坐起身来,道:“还说?你发热才好,大半夜都不知歇息,跑出去检查什么夜巡?”
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梁琛没有发现端倪,只是突击来检查夏黎的病情。
夏黎道:“多谢陛下关怀,黎已然大好了。”
梁琛微微蹙眉,他的面容俊美中带着一股关切,尤其是凝视着一个人的时候,眼底卧蚕衬托的一双眼眸深邃而温柔,道:“医官都说了,你身子虚弱,需要长时间将养,平日里要多注意一些,切忌劳累。”
“陛下……”夏黎的嗓音有些干涩,他突然很好奇,道:“陛下为何……如此关心于黎?”
梁琛很自然的道:“这还用问么?”
他的言辞理直气壮,并不打一个磕巴:“阿黎你为了寡人,连性命都能豁出去,旁人是为了大梁的江山,梁氏的社稷,而阿黎你不一样……”
当然,夏黎并不是为了大梁的江山,也不是为了大梁的社稷,毕竟他是半途来到这里的,说这些大义未免有点假大空。夏黎是为了活下去,身为一个炮灰小配角,想要活下去,自然要狂刷顶头上司的好感度。
这么看来,夏黎心想,梁琛对自己的好感度已然很高了。
只是……
夏黎在想,倘或为梁琛挡剑的是旁人,又倘或那一日夏黎没有心血来潮更改话本,梁琛没有匪夷所思的被绊住衣角,他也没有假装替梁琛挡剑……
那么,梁琛还会如此宠信他么?
不等夏黎心窍中的疑惑扩大,梁琛已然重新将他的手掌托在手心里。
梁琛的掌心很大,如他的身量一般,手掌宽阔,轻而易举便能将夏黎的手心包裹起来,习武而成的薄茧摩挲着夏黎的皮肤,带起一股酥麻之感。
“但这些都不重要。”梁琛专注的凝视着夏黎。
夏黎一时没听明白,这些都不重要,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呵呵……”梁琛看着他迷茫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将夏黎的手掌按在他的胸膛上、心口上,让夏黎感受着他强健有力,又温热的心窍跳动。
轻声道:“最重要的分明是……阿黎,寡人心仪于你。”
第44章 吃醋 夏黎:好双标啊【1万字】
阿黎, 寡人心仪于你……
夏黎一怔,结结实实的怔在了原地,这是他……第一次听旁人表白。
夏黎真实的长相其实和这具身子几乎一模一样, 面容透露着一股清冷, 性子说是温柔,不如说是疏离, 与谁都很有礼貌, 总是保持着安全距离。总有人觉得夏黎生得好看, 便心生向往, 下意识想要靠近夏黎, 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夏黎是靠不近的。
正是因为夏黎的疏离,并没有人向他表白过, 还是如此直白的直球。
“阿黎?”梁琛笑起来:“欢心坏了?”
夏黎回过神, 疑惑的问:“陛下……喜欢黎什么。”
“当然是阿黎的容貌。”梁琛干脆的回答出来。
的确, 夏黎的容貌数一数二, 乍一看惊为天人,再一看又十足耐看。
夏黎张了张口, 梁琛又道:“还有……阿黎的身子。”
夏黎:“……”
梁琛笑起来, 道:“阿黎的所有……寡人都喜欢。”
夏黎听到这里更是不解,全都喜欢, 包括缺点么?爱屋及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梁琛趁着夏黎发呆出神, 突然靠过去, 搂住夏黎的腰肢往怀里一带, 低头吻在他的唇上。
“唔!”夏黎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被偷袭。
亲吻什么的,一般不是都该在被表白的人接受之后么?梁琛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夏黎双手抵住梁琛的胸口, 将他推开一些。
梁琛虽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表情却十足餍足,道:“阿黎是不是很喜欢寡人的胸?”
夏黎:“……”
夏黎眼皮狂跳:“陛下,此话怎讲呢?”
梁琛挑起一抹自豪的微笑,垂了垂眼目示意:“每次阿黎都要摸寡人的胸,且爱不释手呢。”
夏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颠倒是非、指鹿为马!
他分明是为了推开梁琛,这才用手抵住梁琛的胸口,夏黎发誓,绝对没有旁的意思,虽然……虽然梁琛的胸肌宽阔又饱满。
梁琛反问:“难道不是么?”
夏黎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梁琛道:“寡人不闹你了。”
他松开手臂,将夏黎放出来,嗓音变得深沉而沙哑,无比郑重的道:“阿黎你听好,寡人不需要你现在着急回应,你可以慢慢考虑。”
夏黎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按照暴君的性子,一定会现在便要个答案呢,没成想在这种事情上,梁琛竟然还挺有耐心的?
夏黎对梁琛的好感度还没来得及攀升,突然感觉额头一热,梁琛再次贴上来,吻在他的眉心。
“陛下?”夏黎懵了:“陛下不是让黎慢慢考……”考虑。
他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梁琛的亲吻已经从额心落下,重新吻在他的唇上,将夏黎所有的嗓音覆盖住,温柔的侵略,强势的席卷。
“嗯……”夏黎膝盖发软,险些直接跌倒。
梁琛将人搂在怀中:“阿黎,寡人的技艺如何?”
夏黎吐息紊乱,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道:“陛下怎能出尔反尔,不是说让黎慢慢考虑么?”
梁琛一笑,理直气壮的道:“寡人一言九鼎,从不食言,说让你考虑,便让你慢慢考虑,然……寡人也没说,你考虑的时候不做什么。”
夏黎:“……”无赖!差点忘了,暴君是个厚脸皮……
*
大梁接送辎重的文书盖上了行印,手续齐全,第二日清晨便准备出发。
天色灰蒙蒙的发亮,金吾卫大将军梁玷已然晨起,带着金吾卫们检查派出去护送辎重的队伍。
“啊呀!”远处有人走过来,挺胸叠肚,带着一股子小人得志的嚣张气焰,正是廖楚的一国之君。
楚君看似亲和,笑眯眯的走过来,实则是来看热闹的。
——他提前买通了梁玷的副将,偷盗行印,便是想要大梁的公文发不出去,无法接送辎重粮草。一来大梁在会盟营地之中所用的粮草便会缺少,大梁的军队定然士气不稳;这二来,丢失行印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梁玷身为金吾卫大将军罪责难逃,除去了梁玷,便是斩断了梁琛的左膀右臂,何乐而不为?
楚君不知他的计划全都被夏黎看得清清楚楚,行印昨夜就被夏黎连夜找到,丢失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根本无伤大雅。而今日一早,金吾卫带着盖上行印的公文,都已然要上路了。
楚君完全是来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走到梁玷面前,哈哈大笑道:“哎呦,这不是梁玷大将军么?这么一大早的,忙呢?”
梁玷瞥斜了一眼楚君,他与南楚交战这么多年,是顶顶看不上廖氏的,冷淡的道:“楚君,点兵刀剑无眼,还请楚君移步,倘或伤了楚君,岂不是外臣的罪过?”
“没事没事!”楚君摆摆手,站在一边道:“你们尽管点兵,尽管核验公文,无妨无妨,寡人只是看一看,不耽误你们的。”
梁玷眯起眼目,心中冷笑,楚君哪里是想要看看,他分明是想要看梁玷的热闹!
梁玷也不再说话,转过头来面向金吾卫,从怀中拿出公文,“哗啦——”一声抖开,振臂举起手中的公文,朗声道:“陛下有令,接运补给!”
将士们看到公文,立刻跪地抱拳:“卑将敬诺!”
楚君还在等热闹,他没看清楚公文,理所应当的觉得公文上没有行印,大喊道:“等一等!”
梁玷眼神不善的凝视着楚君,楚君大摇大摆走过来:“大将军,你这公文上……嘶,哎呦,寡人眼拙,怎么好像没看到行印啊?”
“那还真是楚君眼神不好。”一道笑声从远处传过来,夏黎慢条斯理而来。
楚君看到夏黎,眼珠子直转,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夏黎的身子,恨不能直接流下口水,笑道:“这不是夏开府么?夏开府,你可看清楚了,这文书上根本没有……”
不等他的话说完,梁玷已经将文书转过来,面对着楚君,这下子看的清清楚楚。
——公文之上,分明盖着大梁宝印与行印两重印章。
“这怎么可能……”楚君一愣,冲上前去想要抓住公文。
哗啦!
梁玷将手臂收回,没有叫楚君碰到公文,道:“楚君可看清楚了?”
楚君喃喃自语:“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分明……”
夏黎微笑:“楚君,您怎么如此诧异?好似笃定这文书上没有官印一般。”
“这、这……寡人……”楚君支支吾吾,他该如何说才好?他的确笃定文书上没有行印,本是万无一失,可眼下文书上明明白白盖着行印!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楚君眼珠子一转,干笑道:“夏开府,大将军,寡人瞧你们二人公务繁忙,那你们忙,寡人就不……”
不打扰了。
夏黎拦住楚君的去路,看似恭迎的微笑道:“楚君何必如此这般着急呢?外臣斗胆,请楚君看个热闹。”
刚才楚君的眼珠子恨不能黏在夏黎身上,但此时他根本不敢看夏黎一眼。看热闹?看什么热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寡人还是……”楚君想要离开,但已然没有机会了。
梁琛恰好走过来,道:“阿黎把寡人叫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梁琛哪里恰好走过来,分明是夏黎特意把他请过来的,能请得动梁琛移步的,也只有夏黎了。
夏黎拱手道:“陛下,昨日大将军抓到了一名大胆偷盗行印的贼子,还妄图贼赃绣衣司,挑拨大梁朝廷内部争斗,请陛下英明发落。”
“哦?”梁琛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去,最后停顿在了楚君身上。
这是大梁内部的事情,偏偏楚君在场,梁琛何其聪敏,一下子便猜出来,偷盗行印之事,绝对与楚君脱不开干系。
梁琛道:“偷盗行印,已然是死罪,栽赃陷害同僚,更是罪加一等……”
他笑起来:“楚君,不如与寡人一同移步,审一审这个贼子?”
“不了不了……”楚君想跑,梁琛一把抓住他,笑容扩大:“楚君,一起审一审,耽搁不了太长时辰,怎么?楚君是不卖寡人这个面子?”
楚君一头冷汗,如今已经后悔过来看热闹,这会子想跑也跑不脱。
梁琛强硬的拽着楚君,众人进入了会盟大营的幕府营帐,大梁和南楚的官员全都闻讯赶来。
梁玷冷声道:“带人犯。”
副将脖颈上架着解锁,铁链缠身,被金吾卫押解着进入幕府大帐,他一眼便看到了楚君,更是吓得浑身筛糠。
楚君的眼神狠戾,狠狠瞪着副将,似乎在用眼神警告他,不要把自己卖出来。
副将颤巍巍跪倒在地上,突然放声大哭,哐哐磕头:“陛下——陛下……卑将冤枉啊!卑将冤枉……”
副将恶人先告状,指着梁玷道:“大将军丢失了行印,又惧怕被陛下责怪,因此才找了卑将来替罪!卑将在金吾卫兢兢业业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梁不敢有二!还请陛下明鉴啊,呜呜呜——”
副将涕泪交流,哭得撕心裂肺,相对比面容冷酷的梁玷,他好像一个苦命的小白花似的。
“哦?”梁琛挑眉:“丢失行印?”
梁玷跪下来请罪:“回禀陛下,行印的确在昨日丢失,但已然被夏开府寻回,辎重文书已盖印,并未耽误护送粮草,臣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梁琛看向夏黎:“是阿黎找回来的?”
副将听到梁琛这句话,好像被开启了什么机括一般,大喊道:“陛下!陛下明鉴!大将军诬陷卑将偷盗行印,卑将倒是以为,其实这行印……便是夏开府所盗!!”
梁琛饶有兴致的靠在席上,伸手支着额角,好似在听故事,道:“那你说说看,为何是夏开府所盗?”
副将振振有词:“大将军丢失行印,这么巧就被夏开府找了回来,倘或不是夏开府偷盗,夏开府又如何能轻而易举的寻回行印?再者,绣衣司向来与我们金吾卫不和,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绣衣司总是喜欢在背地里搞一些阿猫阿狗的手段!”
柳望舒立刻站出来,道:“还请陛下明鉴,臣可以用人头担保,夏开府绝不是做事不知轻重,能做出偷盗行印之举的人。”
“陛下!”梁玷也站出来,道:“绣衣司与金吾卫的确常有意见相左的地方,但无论是绣衣司,还是金吾卫,都在履行保护大梁,保护上京,保护陛下的职责,又怎会行偷盗行印之事?臣相信绣衣司堂堂正正,绝不会做此行径!”
柳望舒吃惊的看了一眼梁玷,没想到这个时候梁玷竟然站出来为绣衣司说话。
梁琛玩味的看了一眼柳望舒,又是玩味的看了一眼梁玷,最后看了一眼一句话不说,并未为自己辩解的夏黎,慢悠悠的笑了起来。
梁琛终于坐直身子,微微前倾,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副将:“看来你的嘴巴很硬,不愿意说实话,那好罢……来人,用极刑。”
“陛下!!”副将大吃一惊,嘶喊道:“陛下饶命啊!!卑将是无辜的!卑将是被冤枉的!夏开府若没有参与偷盗行印,又如何能寻到行印,陛下难道不觉奇怪么!?”
梁琛幽幽的道:“不觉。”
副将还想再次大喊,声音全都卡在了喉咙里,震惊的看着梁琛,他不知梁琛为何如此轻松的说出这两个字。
梁琛的目光落在夏黎身上:“因为对比起你,寡人相信阿黎。”
摆了摆手,黑色的袖袍轻轻飘荡:“用刑,既然你如此喜欢栽赃陷害,寡人倒是要看一看,你的脑袋从脖子上分家之后,还能不能栽赃旁人。”
梁琛的言辞满含无所谓,道:“五马分尸。”
“陛下饶命啊!!!”副将挣扎着,但有枷锁束缚,还是被金吾卫揪了起来。
“陛下——”
“陛下饶命……救命啊!!救命……”
副将被拽起来,好似有病乱投医,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突然大喊起救命来。
金吾卫将副被推出去,营地里最不缺的便是马匹,找来结实的绳索,分别套在副将的脖颈和手脚上,绳索的另外一头捆在马匹之上。
“啊啊啊!!”副将感觉绳索绷直,整个人几乎凌空而起,马匹躁动不安的踏着蹄子,只要稍稍用力,他就会变得四分五裂。
副将大喊:“救我!!救我……救命啊——”
他还在喊救命……
“这……”楚君突然走出来,满脸的汗水:“陛下,这……会盟乃是大吉之时,再者……过两日又是陛下的大婚之喜,若是……若是见血,岂不是不吉利?恐怕会冲撞了龙气啊!”
楚君竟然站出来给梁人求情,一副慈悲的模样。
“哈哈,”梁琛轻笑一声,道:“楚君,大梁与南楚还未变成亲家呢,怎么,楚君的手已然伸到寡人这面来了?管得可真宽呢。”
“不不不……其实……”楚君连连摇手:“寡人并没有想要多管闲事,只是……只是这龙气,不好冲撞啊,寡人也是为了陛下着想……”
“陛下。”夏黎站出来道:“楚君说的也不无道理。”
楚君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看向夏黎,夏黎竟然为他说话?
夏黎心窍中横着一把称,倘或副将被五马分尸,什么都来不及说,也来不及指认楚君,岂不是令楚君躲过一劫,逍遥法外?自然是要让副将指正楚君,才得趣儿。
夏黎道:“会盟大典本是吉事,怎么能让一个宵小之徒,冲撞了陛下的龙气呢?”
梁琛很配合,笑起来:“阿黎觉得该如何?”
“依臣之见……”夏黎挑唇道:“其实并不需要见血,也可以让贼子招认。”
楚君纳闷的看向夏黎,不见血?副将好歹也是金吾卫,在朝廷中混迹了二十多年,的确,吃过的盐比夏黎吃过的黍米还多,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只要不是五马分尸,他都能接得住!
夏黎略微思考,道:“黎只要用一艘小舟,一根绳索,便可以让贼子乖乖招认,不止如此,还能为陛下解解闷儿,助助兴。”
“哦?”梁琛愈发的感兴趣:“那便赐你一艘小船,一根绳索。”
“谢陛下。”
梁玷亲自去寻了一艘小船,又找来了结实的绳索,低声道:“夏开府,你到底要做什么?”
夏黎也低声道:“大将军不必担心,黎一定会让这个贼子拱出楚君。”
梁玷眼神复杂:“那你……小心。”
那面梁琛眼睛很尖,自小习武令他耳聪目明,一眼便看到了夏黎与梁玷扎在一起说悄悄话,当即心里酸溜溜的,朗声道:“可准备好了?”
夏黎道:“回禀陛下,准备好了。”
他转头对梁玷道:“劳烦大将军,将这贼子绑上绳索。”
梁玷没有异议,立刻上前按照夏黎的要求,将副将的双手绑在身后,然后去除了枷锁。
副将去掉了枷锁,眼珠子乱转,他可是个武将,而夏黎呢?谁不知夏黎虽然进了绣衣司,但他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郎君,别说不会习武了,身子骨瘦瘦弱弱的,大风一吹恨不能摔倒。
副将刚想反抗,夏黎早有准备,“咚——!!”快准狠,一脚踹在副将的屁股上。
副将双手绑在背后,这样的姿势不利于平衡,被夏黎狠狠一踹,身体摇动起来,“啊!”大喊一声,紧跟着便是咕咚——
一头扎入了水中。
副将掉入水里,不停的扑腾着,他似乎会一些水性。
绳子的另外一端拴在船尾,勾连着小船与副将,夏黎立刻亲自掌舵,将小船开起来。
小船经过南楚的改良,轻便、快捷,船体向前行驶,副将还在水中扑腾,绳索瞬间绷直,拽着副将快速往前掠去。
“啊——咕噜咕噜……啊!救……咕噜咕噜——”
副将毫无准备,拖死狗一般被船只拽起来,水面有浮力,不至于让副将沉底儿,偏偏副将身上穿着介胄,介胄遇水沉重,于是便一沉一浮,叽里咕噜的翻腾在水中。
“救——咕噜咕噜……”
“啊……咕噜……咕噜……”
夏黎开着船,向前、向左、向右、绕圈,小船之后不停的冒出水泡,好像钓着一条大鱼。
“哈哈哈!”梁琛很给面子,大笑出声,他似乎从未见过这般有趣儿的事情。
感叹的道:“这般古怪的法子,怕也只有阿黎想得出来,有趣儿,着实有趣儿。”
“咕噜咕噜……”
夏黎发现冒泡的频率变低了不少,于是停下小舟,摇起绳索,钓鱼收杆一般将副将从水里捞了出来。
“咳——嗬……咳咳咳咳咳——呕——”
副将一口气去了半口,浑身湿哒哒,好似落汤鸡,垂头丧脑的被拽了起来,狠狠喘着气,不停的咳嗽着。
夏黎微笑的看着副将:“如何?如今你可招了么?还是黎偷盗的行印不是?”
“你……咳咳咳……”副将猛烈咳嗽,咬碎了一口牙,大吼道:“你这个奸佞!如此心狠手辣……你不得好咳咳咳……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是你!是你偷盗行印!!就是你——!”
“好。”夏黎轻飘飘的笑了一声:“嘴硬,黎喜欢……但要看看你的骨头够不够硬了。”
咚——!!
“啊!”副将一声惨叫,再次被夏黎踹入了水中。
夏黎如法炮制,将船只开起来,船尾又开始“咕噜咕噜”的冒泡。
只不过夏黎也并非故技重施,他开着船往前行驶,“咚——”一声巨响,似乎撞到了什么,船只自然而然停了下来。
夏黎走到船尾,将绳索摇起来,副将比刚才还狼狈,不止如此,他的额角竟然破了一大块,滴滴答答的流着血。
偏偏副将从水里捞起来,血迹被湖水一冲立刻散去。
夏黎没什么诚意的道:“真不好意思,黎也是头一次掌舵,好像撞到暗石了。”
副将:“……”
副将没有开口大骂,是因为他现在还七荤八素,撞得恶心,根本无法开口骂人。
夏黎挑唇:“你可要想好,黎的开船技艺有限,而这荆湖之中,又多是暗石,也不知道你的骨头能不能禁得住撞。”
“老子——”咕咚!!
副将还没能骂出声,夏黎眼疾手快,冲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水面冒出水花,副将第三次跌入水中。
“咕噜咕噜——”
“咕咕咕……咕噜!!”
咚!
咚!咚——咚……
梁琛在岸边看着,竟被逗得乐不可支,身为一个暴君,他的笑点好似很低,抚掌道:“好好!有趣儿!当真有趣儿!”
梁琛侧头看向楚君:“楚君,你觉得这般如何?既不见血,也不会冲撞了龙气。”
“哈哈、哈、哈哈……”楚君干涩的赔笑。
梁琛又道:“不如寡人与楚君打个赌,猜猜这个贼子会不会招供?”
“这……”楚君更是汗如雨下。
“啧,”梁琛突然咋舌,十足的遗憾:“看来没有打赌的机会了。”
楚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水面,船只停下来了,这一次是停在岸边,夏黎从船上走下来,梁玷和柳望舒合力将副将从水中拽出来。
“咳咳咳……呕——咳咳……”副将气息游离,瘫在地上吐水,虚弱的道:“罪臣招……招……”
咯噔!楚君心头恨恨一震,脸色变得十足不自然。
“楚君?”梁琛善解人意的道:“你的脸色可不好看,莫不是水边风太大了?”
“没、没事……”楚君道:“无妨……”
副将在金吾卫中见过各种各样的刑罚,但是从未见过夏黎这么歹毒的刑罚,窒息的感觉让副将头皮发麻,更不要说呛进去那么多水,副将的肚子涨得比怀孕之人还要大。
“哇——呕——咳咳咳……”副将趴在地上,吐了个七荤八素。
梁琛是有洁癖之人,嫌弃的扇了扇袖子,冷冷的道:“说。”
楚君抢先一步,他已然后悔替副将求情,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也能落下一个清闲,威胁的道:“贼子!你可要想好了,这一次你休想糊弄陛下!”
副将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看了一眼楚君,相对比楚君的威胁,还是荆湖的湖水更加可怖。
“是……是……”副将把心一横:“是楚君!!是楚君指使罪臣,偷盗行印!”
“你胡说!”楚君呵斥:“一派胡言!!”
“是楚君!”副将大喊:“金吾卫丢失行印,还可以栽赃陷害给绣衣司,楚君想要大梁内部争斗!梁玷丢失了行印,罪不容诛,届时粮草辎重也会被耽误,楚君是想要一石三鸟!”
“你你你……”楚君好像变成了复读机:“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罪臣有证据!”副将急促的道:“罪臣的营帐中,有许多楚君送来的珍宝,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寻!”
梁琛没有说话,轻轻的摆了一下手。
柳望舒会意,立刻带人前往。
没过多久,“哐——!!”几个绣衣卫将一个大箱子搬出来放在地上。
箱子敞开,里面满满都是珠宝!
“就是这些!这些都是楚君为了拉拢罪臣给他卖命,特意送给罪臣的!”副将指着楚君:“罪臣不敢撒谎啊!”
楚君面色扭曲,看到那些珠宝反而轻松了一些,突然笑起来:“你这个贼子,休要诬陷寡人!你仔细看看这些珠宝,哪一点子是南楚的特产?也没有南楚的官银!怎么?你随随便便拿些东西来,便想诬陷给寡人不成?”
副将愣住了,盯着那些珠宝恍然大悟:“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如此?!你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楚君自然是故意的,他的确给了副将很多好处,金山银山,当然还画了许多大饼,但是他留了一个后手——上次给副将的珍宝,都是一些随处可见的宝物,值钱是值钱的,但全都规避了南楚的特产,连一个能证明楚君身份的东西也没有。
楚君拱手道:“陛下,您可千万不要听信小人挑拨,这贼子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竟如此挑拨离间,分化南楚与大梁,实在可恶!”
“是你!是你!!”副将嘶声力竭的大吼:“你让我偷盗行印,许诺我金印!还许诺助我做大将军!!你竟然出尔反尔!”
楚君面色难看,向旁边看了两眼,似乎在给什么人打眼色。
夏黎顺着楚君的眼神看过去,原来是廖恬。
“啊呀——”廖恬叫起来,故意掐着嗓子,嗓音尖锐,拔了一个尖儿,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啊……肚子……肚子好疼啊……”廖恬捂着自己的肚子,矫揉造作的跌在地上,像蚕蛹一样扭动,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挤出两滴眼泪,梨花带雨的道:“陛下……陛下……恬儿腹痛难忍,啊……恬儿也不知怎么的,好疼……好疼……”
梁琛冷漠的看了一眼廖恬,不过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当即大步抢过去,道:“怎么突然疼了起来。”
“哎呦,哎呦……”廖恬装模作样:“恬儿也不知为何,就是突然好疼,或许是湖边风硬,陛下……陛下,恬儿好疼啊。”
梁琛看了一眼楚君,眼眸微动,突然一把将廖恬打横抱起来。
“啊呀!”廖恬吃了一惊,但不是惊吓,而是惊喜,顺从的靠在梁琛的怀中,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梁琛抱着廖恬,眼里是恰到好处的关心与焦急,口中道:“传医官!”
于是抱着廖恬,急匆匆往营帐而去,不知是不是夏黎的错觉,梁琛离开之时还故意看了他一眼,唇角牵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梁琛的御营大帐中,很快传来医官的恭喜声。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六皇子这是喜脉啊!”
“六皇子并无大碍,只是稍微受寒,动了一点胎气。”
“六皇子身怀龙种,这婚宴怕是要赶紧置办啊!”
“恭喜陛下——”
夏黎看了一眼充满贺喜声的御营大帐,并没有去凑那个热闹,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哥哥!”楚轻尘趁人不注意跟进来,身边还跟着楚长脩,道:“尘儿查到了廖氏老匹夫的诡计!”
和楚轻尘柔柔弱弱的外表不一样,他办起事儿来意外的利索。
夏黎道:“楚君将难民迁徙到荆湖以南,到底为何?”
楚轻尘冷笑一声,嘲讽的道:“荆湖以南不适合耕种,那个老匹夫也没打算耕种,只是借着开垦的由头,在荆湖以南挖水道!”
“水道?”夏黎蹙眉。
楚长脩沉声道:“今年南楚潮湿多雨,虽还未入雨季,但已经降了不少雨水,荆湖的水位颇高……楚君召集那么多难民,在荆湖南侧以开垦有为,大动土木,其实是为了掘开荆湖,水淹会盟大营!”
夏黎心窍一震,但他并不意外,在楚轻尘说南楚在挖水道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想到了。
会盟大营处在平地之上,四周平坦,连个树木都少见,但地势意外的低洼,比荆湖的水平面要低了许多,一旦荆湖决口,湖水倒灌,周边又没有树木阻拦,整个会盟大营将陷入一片汪洋,寸草不留!
楚轻尘愤恨的道:“楚君好狠的心,他是打算水淹整个会盟大营,届时什么陛下,什么梁军,一个不留!”
楚长脩又道:“大鸿胪负责挖水道的事宜,楚君一直在拖延时日,怕是因为水道还未完成。”
开垦田地是司农的事情,迁徙难民是司徒的事情,挖水道那是司空的事情,都不是大鸿胪的业务范围之内,所以大鸿胪办起事情来难免不利索,双方已经齐聚会盟大营,但是大鸿胪还未完成水道。
夏黎沉吟道:“此事事关重大,黎需要通禀天子。”
一提起天子二字,楚轻尘瘪起嘴巴,嘟囔道:“那个梁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长脩看了他一眼,楚轻尘道:“怎么?我说错了?有事没事撩拨哥哥,动手动脚的,结果呢,转头便抱着那个廖恬,爱不释手的!”
楚轻尘说的是梁琛方才将廖恬亲自抱回大营的事情。
楚轻尘挽住夏黎的手臂,道:“哥哥,那个梁琛也就是生得好看一些,哥哥你撇了他,天底下样貌俊俏的男子多得是!尘儿觉得柳大人便不错,俊美又斯文,虽口上不喜表露,但每一次都是柳大人维护哥哥……啊还有,梁玷也不错,虽然跛了一条腿,不能再上战场,可是大将军身材好啊,那魁伟的身量,整个上京城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夏黎刚要开口,楚轻尘兴致勃勃的道:“哥哥若是喜欢,两个都收了罢,夜里可以换着来,无论是想要斯文的,还是魁梧的,总不会腻歪!”
“还有还有!”楚轻尘回身指着楚长脩道:“哥哥若不然看看长脩,虽然是个闷葫芦,三脚也不一定能踹出个屁来,但是好在体贴细致!”
楚长脩眼皮跳了两下,拱手道:“我先告退了。”
楚轻尘道:“哥哥你看,到底谁好?或者都好?”
夏黎:“……”弟弟好双标啊。
夏黎无奈一笑:“好了,挖水道一事耽搁不得,你先回去歇息罢,黎要去见一见陛下。”
“唔……”楚轻尘嘟了嘟嘴巴,还是乖巧的应声:“好罢,哥哥。”
等御营大帐消停下来,廖恬回了自己的营帐养胎,夏黎确保御营大帐中再无旁人,这才过去谒见。
“阿黎,你来了。”梁琛微笑,他的笑容十足耐人询问。
夏黎拱手作礼,平静的道:“陛下,黎已查明楚君背后的手段。”
他将荆湖以南的事情说了一遍,梁琛冷笑:“楚君还真是心狠手辣啊,他是想将寡人与大梁的精锐全部淹死在这里,然后用廖恬肚子里那个假的血脉,取代我大梁的天下!”
一提起廖恬,夏黎微微垂下眼眸。
“呵呵……”梁琛突然换上笑颜,走过来,俯身在夏黎的耳边道:“阿黎,你是不是吃味儿了?”
夏黎道:“黎愚钝,不明陛下的意思。”
梁琛却道:“你明白,寡人之前抱着廖恬,好似很紧张的模样,你说,是不是吃味儿了?”
夏黎挑眉看着梁琛,道:“看来陛下是故意的。”
夏黎便觉得不对劲儿,便算是梁琛为了表现得十足关心廖恬,也不用抱着廖恬走,再者,梁琛离开的时候,故意看了夏黎一眼,那一眼还带着笑意,就好像……故意似的。
原来梁琛便是故意的,故意试探夏黎,想看看他是不是会吃味儿。
梁琛的嗓音低沉沙哑,温柔的气息洒在夏黎的耳畔,竟一点子也不藏着掖着,坦然的道:“是啊,寡人是故意的,寡人想看看阿黎吃味的模样……为寡人吃味的模样。”
夏黎抬起头来,平视着梁琛,道:“那……陛下可看到了?”
“尚未看清楚。”梁琛宽大的手掌捧起夏黎的面颊,一点点靠近,幽幽的道:“让寡人好好儿的,仔细的看看,阿黎会不会为了寡人吃味儿……”
“嗯?”梁琛笑起来:“怎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这样看不清晰,寡人得换个法子,仔细看看。”
他说着,微微启唇,调整了一个完美的角度,缓缓在夏黎的唇上落下一吻,夏黎竟没有躲闪,长长的鸦羽眼睫轻轻颤抖,缓缓闭上了眼目,那温柔又顺从的表情,瞬间激起了梁琛极大的占有欲与侵略欲!
【便在二人的气息即将缠绵之时,梁琛他______。】
咕噜——
他——的肚子没来由的疼痛起来,翻江倒海,又是那种奇妙且熟悉的感觉,仿佛……要闹、肚、子!
“嗬……”梁琛隐忍的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腹部,深吸了一口气,忍耐着不断加剧的绞痛,想他梁琛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之人,断头流血尚且不怕,可偏偏怕闹肚子。
夏黎的眼睫再次颤抖,慢慢睁开,点漆般的黑色眼眸透露着恰到好处的迷茫与疑惑,歪了歪头,红艳灵巧的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唇瓣,道:“陛下?”
梁琛双手攥拳,想要狠狠的亲吻夏黎,占据他的唇舌,将他生吞活剥,可腹中的绞痛越发难耐,额角甚至有汗珠滚下来。
“偏偏又是在这种时候……”梁琛自言自语。
“陛下脸色不好,”夏黎挑眉,唇角带着一丝洞悉的笑容:“可要传医官?”
“不,”梁琛咳嗽了一声:“不必了。”
他的声音无比沙哑,无比深沉,无比性感,却是因为抵御肚子疼,咬着后槽和自己较劲儿,干涩的道:“寡人……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之事,暂时离开一会儿。”
说罢,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迅捷的冲出御营大帐。
梁琛哪里知道,肚子疼根本不是巧合,他故意让夏黎吃味的事情,夏黎在话本中早就看到了,梁琛的那些小心思根本逃不过夏黎的眼目。
“噗嗤……”夏黎忍不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的道:“吃醋?还想让黎吃味,好好在厕所里反省一下罢。”
第45章 大婚之日 与寡人入洞房
黑色的闪电顷刻之间离开营帐, 一眨眼的功夫,突然又折返回来。
夏黎奇怪的看着梁琛,挑眉道:“陛下?”
看来梁琛的肚子还是不疼, 不是那么着急……
梁琛忍耐着腹中的绞痛, 极力沉住气,让自己的容貌看起来端庄、大气、沉稳, 沙哑的道:“阿黎, 寡人……并非闹肚子, 不要误会。”
“噗……”夏黎实在没忍住, 笑出声来。
梁琛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忍耐着疼痛也非要回来强调一下。
“真的、”梁琛强调:“真的不是肚子疼。”
“哦……”夏黎忍着笑意,咬着下嘴唇点点头。
梁琛松了口气,道:“那寡人先去忙了……”
唰——
不等他的话音落地, 梁琛的人影已经离开, 似闪电, 如疾风, 风驰电掣消失得干干净净。
等梁琛脚步虚浮的回到自己的御营大帐,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从小习武令他下盘稳健, 已然许多年不曾体会双腿发麻的感觉, 甚至走起路来直打晃儿。
梁琛自言自语:“难道寡人穿得太单薄了,所以才会……”闹肚子?
梁琛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柔软的黑色长袍, 布料顺滑而贴合, 十分能衬托出他高大的身材。这里是荆湖, 天气潮湿又温暖, 梁琛在上京都不曾害病,更不要提在这里了。
他本以为穿一件稍微单薄的衣裳不会有问题,谁成想……
梁琛不知夏黎的话本有问题, 他自然不会往话本上去想,只当是一个意外,是自己穿的衣裳太少了……
等梁琛离开,夏黎浑身放松,终于躺在榻上,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歇会儿了……”
“快!快叫医官!”
“医官呢,怎么还不来?”
夏黎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响声,起初以为是做梦,但渐渐的,他被这响动从梦境中拔了出来,迷茫的睁开眼目,这才发现不是做梦。
营地外面传来杂乱的跑步声,还有人大喊着叫医官。
夏黎揉着眼睛坐起来,随便披了一件衣裳,打起帐帘子道:“发生了何事?”
路过的宫人回话道:“回禀夏开府,是南楚的六皇子,似乎动了胎气,陛下关心十足,正唤医官给六皇子看诊呢。”
夏黎太困了,只想翻一个白眼儿,这深更半夜的,如此兴师动众,不知廖恬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梁琛怕是想要上演深情戏码,因而整个营地才沸腾起来。
“好困……”夏黎打了一个还欠,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咕咚倒在榻上,抱着被子遮住自己的脑袋,将嘈杂的声音全都隔绝。
踏踏踏……
梁琛急匆匆赶到廖恬的营帐。
“哎呦……哎呦——好疼啊……”廖恬矫揉造作的呻吟着,见到梁琛更加卖力。
“陛下——”廖恬一脸委屈:“陛下,恬儿好疼啊,怕是……怕是动了胎气。”
梁琛道:“没事,寡人已经叫来了最好的医官为你看诊,一会子便没事了。”
廖恬眼神闪烁:“陛下,医官就不必了,恬儿……恬儿感觉好像比刚才好了不少。”
廖恬自然不想让医官给自己看诊,毕竟他怀孕的身子现在已经超过三个月,和与梁琛“欢好”的日子根本对不上,倘或让大梁的医官诊脉,一定会查出端倪。
廖恬借口道:“陛下,恬儿当真无事了,不需要这般劳师动众的,再者……恬儿的身子,还是身边的医官比较了解。”
他抓住梁琛的袖子,撒娇道:“啊呀陛下,相对比医官,恬儿更想让陛下陪陪恬儿嘛!”
廖恬这大半夜的,突然喊自己肚子疼,却又不让医官看诊,其实是楚君吩咐廖恬,来试探梁琛的,看看梁琛是不是对他宠爱有加。
今日梁琛闹了半个时辰的肚子,错过了和夏黎亲密的时机,已然很不欢心,这大半夜廖恬还要耍手段,梁琛耐着性子,唇角的笑容根本不达眼底,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寡人不知轻重,万一伤了你,伤了孩儿怎么办?来,你躺下来,寡人在这里陪你一会子。”
“不嘛——”廖恬执拗:“陛下今夜便留在恬儿这里嘛,恬儿虽身子不便,但也有旁的法子伏侍陛下,不是么?”
梁琛的眼神深沉,透露着一抹厌恶,只是闪过的太快,廖恬并没有发现。
他侧头看了楚长脩一眼,楚长脩跟在梁琛身边这么多年,一下子便知梁琛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要让楚长脩找个借口,随便什么借口都行,把梁琛叫走。
楚长脩会意,当即开口道:“陛下,您还有……”
他的话未说完,廖恬突然放开了梁琛的袖子,咕咚——头一歪,倒在榻上一动不动了。
梁琛:“……?”
梁琛奇怪的看着廖恬,深深的蹙起双眉,试探的道:“六皇子?”
廖恬一点子反应也没有。
“六皇子?”梁琛甚至伸出手,试探廖恬的鼻息。
鼻息稳定,并不像是有事儿,反而像是……睡过去了?
廖恬方才一直在撒娇,精神头大得紧,怎么说睡过去就睡过去?
“呼——呼——”梁琛的猜测是正确的,廖恬的确睡着了,这会子竟还打上了呼噜。
没错,呼噜声震天。
“呼——呼!!”还磨牙……
夏黎用被子蒙着脑袋,但还是能听到外面糟乱的声音,廖恬的营帐距离这里不远,也不隔音,那尖锐的撒娇声穿透力十足,尤其是在黑夜中。
“唔……”夏黎翻了个身:“好吵……”
他忍无可忍,从被窝里坐起来,伸手将《绮襦风月》的话本抓过来,提起笔唰唰唰添了几笔。
【廖恬扭动着腰身,抱着梁琛的手臂,掐着嗓子不断撒娇,他说:“______。”】
——他说:“呼——呼——呼——”直接睡死了过去,甚至还打呼噜磨牙。
夏黎填写完毕,不过须臾,果然廖恬尖锐的撒娇声突然中断。
夏黎松了一口气,满意的拍了拍话本,将话本塞在头枕下面,道:“睡觉。”
他钻进被窝中,这次不需要蒙住脑袋,世界终于安静了……
根据夏黎的禀报,梁琛让柳望舒与梁玷分别去查,果不其然,楚君打算在荆湖以南动手脚。因为今年荆湖雨水丰富,非常适合水攻,只不过大鸿胪从未做过这等事情,所以工程不由自主的拖延了一些,致使这几天才会完工。
梁玷蹙眉道:“陛下,依照荆湖今年的雨水,一旦决口,整个会盟大营都将变成一片汪洋,还请陛下早作打算!”
梁琛冷笑:“好一个楚君!”
柳望舒道:“会盟大营之中,除了大梁的军队之外,楚君也带了不少将士前来,难道楚君想要那些将士一同赔命么?”
南楚这些年来势力大不如从前,倘或用这些将士赔命,的确不会引起大梁的怀疑,但是代价也太大了,如此一来南楚也会损伤元气。
柳望舒的疑问刚抛出来,便听到营地里传来大鸿胪一连串的大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君上!”
大鸿胪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神态虽然匆忙惊慌,但是那种惊慌保留的时间太长太长了,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假?
大鸿胪跑过来,用整个营地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君上,几个附属小邦突然起兵作乱,急需镇压,只是……只是边疆兵力不足啊!”
便听楚君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鸿胪回答道:“依老臣所见,君上不如调遣会盟大营的兵力,前往边陲镇压叛乱!”
重点不就来了么?楚君与大鸿胪一唱一和的,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
梁琛带着众人从营帐中走出来,便看到楚君一脸为难:“这……这……可是……”
大鸿胪拱手道:“君上,陛下是仁义之君,如今又是会盟,再过两日便是陛下与六皇子的大婚之日,此等喜事,又何须这么多将士呢?不如将这些将士调离,前往边关镇压。”
楚君长吁短叹:“是啊,寡人相信陛下的为人,咱们此次是为会盟与大婚而来,陛下绝不会出尔反尔。”
他重重一拍手,道:“好罢!那现在便调遣兵马,前往边关,镇压叛军!”
什么叛乱,分明只是借口。楚君不想让他的士兵陪葬,因而在水淹之前,随便找个借口,把大部分军队调走,然后留下小部分军队糊弄梁琛的耳目。
梁琛幽幽一笑:“楚君如此信任寡人?”
楚君赔笑:“陛下说笑了,咱们马上便是一家子人,寡人自然是相信陛下的。”
“是啊,”梁琛轻声道:“一家人。”
*
大婚之日。
梁琛与南楚六皇子的婚宴,在荆湖大营举行。
整个营地都披上了红绸,张灯结彩,将营地打得犹如白昼一般。
双方走入幕府大帐,首先并非是行婚礼,而是双方签订盟约条款。
楚君殷勤备至,将盟书亲自捧到梁琛面前,道:“陛下,请过目。”
盟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从今往后,整个荆湖都归大梁所有,而楚君自去皇位,以臣子自称,拜入大梁,年年进贡,岁岁称臣。
夏黎瞥眼看着盟书,看来楚君为了博取梁琛的信任,是下了血本了。无论是割让荆湖,还是称臣,这些都是往日里南楚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恐怕楚君是觉得,过了今夜,大营马上就要被淹了,所有的人,包括大梁的天子梁琛,一个也逃不掉,到那时候什么盟约,全部灰飞烟灭,所以现在签了也等于没签,根本不吃亏。
“甚好。”梁琛微笑:“这份盟约,深得寡人之心。”
“是是是!”楚君赔笑:“往日里是寡人……哦不不,是臣眼界太短,如今臣见识到了陛下的威严,大梁的强盛,深知只有归顺大梁,才是我南楚最好的归宿啊!”
梁琛道:“既然如此,楚君用印罢。”
楚君一点子也不犹豫,立刻拿出大印,“咚!!”的一声盖在盟书上,甚至还狰狞的一笑。
双方盖印完毕,楚君笑眯眯的道:“陛下,良辰吉时已到,今日是陛下大婚的大喜日子,臣敬陛下一杯!”
廖恬亲自给双方满上酒水,将酒杯送到梁琛手边:“陛下——请用酒。”
楚君为了表达恭敬,一饮而尽,又低声对廖恬咬耳朵:“快去,多敬梁琛一些酒水,今晚务必要把他灌醉,只有他醉的不省人事,咱们才能……”
今日是约定掘开荆湖水道的日子,楚君打算利用婚宴,把梁琛灌醉,然后偷偷离开营地,跑到隔壁的高地,亲眼看着大水淹没营地,将梁琛和他一干将士全部吞没!
楚君的眼睛里并发出贪婪的光芒,沙哑的道:“小宝贝儿,今日成败,全靠你了!”
“君上放心罢。”廖恬十足自信:“这些日子您也看到了,那个梁琛,迷恋恬儿迷恋得紧呐!”
梁琛将酒水饮下,廖恬立刻又添了一杯酒水,一个旋身坐在梁琛的腿上:“陛下好酒量呀,再饮嘛——再饮嘛!”
梁琛轻声一笑:“怎么,恬儿想把寡人灌醉?若错过了洞房花烛之夜,恬儿便不后悔么?”
“啊呀讨厌了陛下!”廖恬轻轻捶打着梁琛的胸口,撒娇道:“恬儿身子重,不方便伏侍陛下,不然今日便放开了幸酒,无醉不归。”
“好啊。”梁琛挑眉:“无醉,不归。”
廖恬转瞬已然给梁琛添了第三杯酒水:“陛下,继续幸酒呀!”
梁琛一连饮了好几杯,眼看着夜色浓郁,便按照计划,装作醉酒的模样,高大的身形东倒西歪。
“陛下——”廖恬伸手去扶梁琛。
哪知梁琛实在醉得太厉害了,根本分不清楚廖恬,不客气的一把推开廖恬,反而手臂一展,直接将夏黎搂在怀里,口中笑着:“心肝儿,让寡人亲一亲。”
梁琛也不客气,真的亲下来,吻在夏黎的额心。
夏黎:“……”
旁人不知情,夏黎却是知情的,梁琛根本没有醉,装醉只不过是为了遮掩楚君的耳目罢了,所以他是故意借疯撒邪,搂住夏黎揩油的。
“陛下!”廖恬焦急的道:“陛下,恬儿在这里呢!”
梁琛再一次不客气的推开廖恬:“走开!寡人又没有饮醉,谁是心肝儿还分不清楚么?”
“啊呀!”廖恬差点摔倒在地上:“陛下!我才是恬儿啊!”
廖恬焦急不已,但是梁琛抱着夏黎便不撒手,紧紧搂着夏黎的腰肢,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夏黎的身上,下巴搭在夏黎的肩膀上,别有深意的笑道:“心肝儿,与寡人入洞房。”
夏黎:“……”
楚君以为梁琛醉了,打圆场道:“陛下醉了,不如这样,先送入营帐,好生歇息。”
只有梁琛休息了,楚君才能趁夜逃跑。
众人搀扶着梁琛,将他送回营帐,梁琛脚步不稳,猛地向软榻跌倒过去,甚至还带了夏黎一把。
夏黎的身量度比起梁琛来说,根本不够看,下盘一轻,直接被梁琛抱着倒在软榻上,众目睽睽之下,又被梁琛亲了一口。
夏黎眼皮狂跳,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这酒疯再撒就假了。”
梁琛不着痕迹的挑起唇角,用仅有夏黎能听到的嗓音道:“是么?寡人却觉得恰到好处。”
楚君道:“看来陛下当真醉了,臣便不叨扰陛下了。”
楚君迫不及待的退出营帐,赶紧回去准备,将东西简单的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
夜色静悄悄的,梁琛的御营大帐终于安静下来,梁琛似乎已经坠入了深沉的梦乡。
廖恬一身喜服,偷偷的从御营大帐中钻出来,提着衣角一路猛跑,前去与楚君汇合。
今日是大梁天子大喜的日子,行辕的守卫都饮了陛下的喜酒,只留下几个人巡逻,十足方便楚君偷偷离开。
廖恬追上楚君,欣喜的道:“君上,梁琛已经睡死过去,他醉成那个模样,不到明日中午是决计醒不了的,咱们快走罢!”
楚君身边带着大鸿胪、廖恬,还有几个亲信心腹,为了遮掩梁琛的耳目,剩余的士兵便被楚君舍弃,就在这里作为弃子,
楚君冷笑一声,“嘭!”将一样东西仍在地上:“什么大梁,还不是要喂荆湖的鱼虾,狗屁的盟约,留之无用!”
原来楚君扔在地上的,正是今日才刚刚签订的盟约。
楚君之所以大方的将荆湖割让,还口口声声称臣,便是觉得梁琛活不过今日,到那时候荆湖还是南楚的,不只是荆湖,整个大梁都将成为南楚的土地!
“走!”楚君大手一挥,大踏步往前走,肥胖的肚皮甚至颠簸起来。
“这深更半夜去何处呢,楚君。”
一条人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挡在楚君面前。
楚君吓得一个激灵,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应该醉倒才对,没成想还有人行走在营地之中。
楚君定眼去看对方,狠狠松了一口气:“是……是夏开府啊。”
夏黎身材纤细,拔身而立在黑暗的营地之中,夜风轻轻吹拂,勾勒着他柔软的腰肢,看起来如此无害……
楚君挺胸抬头,底气十足:“这么晚了,夏开府怎么一个人?还没歇息啊。”
夏黎负手而立,挑眉道:“楚君不是也未歇息?”
“楚君还未回答黎的问话,”夏黎重复道“:这么晚了,楚君这是想去何处呢?”
廖恬连忙道:“君上,不如……不如咱们带着阿黎哥哥一起走罢?”
楚君下打量夏黎,眼神露骨而猥琐,双手搓着掌心:“好好好!如此美人儿,若是被淹死在这里,也着实可惜了,便听你的,带上他一起走!”
“美人儿!”楚君底气十足哈哈大笑:“你不是想知晓寡人去何处么?不如——你配寡人一起走啊?”
大鸿胪着急道:“君上,夜长梦多,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正经儿,千万不要多惹是非啊!”
“怕什么?!”楚君不以为然:“去,把美人儿给寡人抓过来!”
亲随应声,不断逼近夏黎。
夏黎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弹,只是微微挑起唇角:“想动黎,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他的话音一落,踏踏踏——
是脚步声,整齐划一的跫音快速逼近,楚君等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已然被黑甲大军包围在正中间。
“金……金吾卫!?”大鸿胪惊叫出声。
那包围着他们的军队,正是金吾卫。
一个手持长刀的高大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来,他乃是昔日里大梁的战神——梁玷。
楚君慌了神,想要从后方逃跑,踏踏踏——
又是跫音,楚君的后方也被快速包围,那些人并未着铠甲,绛紫色的衣襟昭示着他们的身份,是绣衣卫!
绣衣司指挥使柳望舒手持紫金剑,有条不紊的指挥着绣衣卫斩断了他们的后路。
夏黎的眼神扫过慌乱的楚君、廖恬和大鸿胪,轻飘飘的道:“会盟重地,私离营地,格杀勿论。”
“这……这……”楚君慌张的变成了一个结巴。
为了不损兵折将,这两日楚君支走了大部分的军队,留下来的都是弃子,都是楚君准备丢掉的老弱残兵,且数量非常少。
如今楚君被大梁的两股精锐包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突围,实力悬殊,实属喊破喉咙也没人答应的境地!
楚君笑容发颤:“误会!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寡人与大梁乃是盟友啊,咱们刚刚签订了盟约,寡人只是……只是酒气憋闷,出去散……散散步。”
“是么?”夏黎微笑:“楚君要去何处散步?夜色深沉,外面不安全,不如黎多派些人手,随行保护楚君?”
大鸿胪焦急的跺脚,低声催促楚君:“君上,快啊,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按照约定的时辰,荆湖水道马上便要决口了,大水马上便要淹过来了!”
楚君能不知晓?眼看着月色越来越浓郁,急得他腿肚子抽筋儿。
楚君干脆道:“夏开府,寡人不妨与你直说罢,寡人十足看重夏开府的人品,夏开府生在梁地实在太可惜了,如此年轻有为,却只是一个开府,若是来到我们南楚,别说是仪同三司,寡人便让你做三司之长!你若是跟了寡人,便是我南楚的丞相,如何?”
眼看突围无望,楚君打算游说夏黎。
“是呀是呀!阿黎哥哥!”廖恬结结巴巴的道:“阿黎哥哥,你……你难道忘了与恬儿海誓山盟了嘛?你与我们一道回南楚去,从今往后,恬儿……恬儿的身心,便都是阿黎哥哥你的了……”
夏黎眼皮一跳,婚宴之上他也饮了一杯酒,险些直接吐出来。
不等他开口,有人大步走出来,高大的身躯将夏黎拦在后面,红黑色的喜服,柔软的布料衬托着对方宽阔的肩膀,饱满挺拔的胸肌,便算是不看脸,只是看胸,不用猜测夏黎都知晓对方是谁。
——是梁琛!
梁琛哪里有一点点醉态?方才撒酒疯的模样,好似是错觉一般。他面容冷酷,双眼清明,唇角化开一抹冷笑,幽幽的道:“竟有人敢挖寡人的墙脚,看来是活得腻歪了。”
第46章 夏黎的秘密 寡人早就知晓【1万字】……
“陛、陛下?!”楚君震惊的瞪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睛, 满眼的不敢置信。
“陛下您不是……不是……”醉了么?
是楚君亲眼所见,梁琛醉得一塌糊涂,连人都认不出来, 抱着夏黎还以为是自己新纳的妃子, 哪成想……
梁琛笑起来:“寡人不是什么?醉了?”
楚君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梁琛幽幽的继续道:“楚君可真是会开玩笑, 寡人千杯不倒, 如何会被三两杯薄酒灌醉呢?”
“倒是楚君。”
他上下打量着楚君, 楚君甚至换下了平日里的朝袍, 穿着一身颜色昏暗的常服, 皮笑肉不笑的道:“楚君这是要去哪里?何故穿成这幅模样?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准备混出军营呢。”
“我……我……”
不等楚君狡辩开口, 梁琛瞥眼道:“是了, 怎么还拐带着寡人的新妃子?这不是寡人刚刚纳入掖庭的廖妃么?这是……要去何处?”
楚君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一直在筛糠, 夏黎则是“啊呀”一声,装作很惊讶的低下头, 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咦?这是什么?”夏黎将楚君丢弃的盟书捡起来, 掸了掸上面的灰土,展开来看。
又是故作惊讶的道:“盟书?盟书怎么会被丢弃在这里?”
“这、我……寡人……臣……”楚君支支吾吾, 这正是他刚才潇洒丢弃的盟书, 毕竟梁琛死了, 梁军覆灭, 还要什么盟书?荆湖照样是楚君的,便是连整个大梁,也将成为他的掌中之物。
可是……
谁偏偏会想到, 临门一脚出现了岔子!
楚君回答不上来,夏黎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什么声音?”
轰——
轰隆隆……
轰隆——!!
这是……
楚君眼睛睁大,瞳仁却在快速收缩,整个眼眸变成了弹球,剧烈的跳动着,浑身筛糠一般颤抖:“水、水……”
夏黎笑起来:“楚君这是口渴了么?要饮水?”
什么饮水?楚君口中的水,分明说的是洪水!
荆湖以南挖开了水道,这个时辰若是没有夏黎和梁琛出来捣乱,楚君已经逃之夭夭,跑到了附近的高地上,洪水肆虐而来,淹没整个会盟大营,姓梁的一个也逃不了。
但眼下,偏偏楚君被绊住了手脚,耳朵里又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那是洪水奔腾咆哮的声音。
“来了、来了!”楚君焦急紧张,养尊处优的脸盘子瞬间变成了白色,颤抖的道:“水……洪水……洪水来了!”
夏黎道:“洪水?楚君真是会开玩笑,荆湖今年虽然多雨,但南楚还未进入雨季,又怎会有洪水呢?看来楚君才是饮多了酒。”
“洪水!!”楚君信誓旦旦,瞪着眼珠子:“洪水!洪水要来了!”
“大家……”楚君突然抬起头来,沙哑的咆哮:“再不跑大家都要死!!”
梁琛慢悠悠的道:“楚君为何如此笃定,这就是洪水的声音?”
“我……”楚君一时语塞,廖恬在旁边突然哭喊出来:“我还不想死啊!我还不想死!”
楚君似乎被感染了,面色扭曲又狰狞,道:“是洪水!!荆湖的水道被挖破了,是洪水!马上……整个会盟大营都会被大水淹没!都要死……都要死!!”
楚君其实是怕死的,紧张的道:“还不快打开营门,若是慢了一些,洪水就来了!!”
梁琛挑眉:“楚君如此了解,这洪水,怕是楚君的杰作?”
楚君也不是个傻的,看到这个局面,心窍里已然知晓,自己的计划可能被识破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威胁道:“洪水马上便要来了!你们若是打开辕门,寡人可以带你们到附近的高地避难,否则——”
“否则,”梁琛平静的道:“大家一起死。”
死这个字完全刺激了楚君,楚君的大喊:“寡人不想死!不想死——”
梁琛反而笑起来:“洪水来袭,便算是寡人能跑,那寡人的大军呢?金吾卫与绣衣卫呢?这般多的将士,如何同时涌上高地?既然寡人逃不了,好甚好,大家便一起死,楚君你也休想逃过此劫!”
轰隆——
轰隆隆……轰隆——
伴随着梁琛的嗓音,那轰鸣的响声更加剧烈,更加急切,不停的奔腾,不停的咆哮,不停的逼近,也来越清晰……
“不,不——”楚君膝盖一软,咕咚一下跌倒在地上。
夏黎皱起眉头,嫌弃的后退了一步,连忙用袖袍掩住口鼻,好骚气。
楚君竟吓得……尿、裤、子!
一滩黄水从楚君的裤#裆里溢出来,楚君双眼无神,双手乱抓,差点和泥,喃喃的道:“不,寡人不想死……寡人不想死啊!!”
他现在十足后悔,提前把军队支走,否则眼下也能拼个你死我活,杀出军营,可是一切都晚了。
轰隆隆……
那声音更近了,咆哮着滚入营地之中。
轰隆隆,哗啦啦——
就见几个士兵抬着大鼓,还有几个士兵举着帆布,不停的敲鼓,不停的挥舞着帆布。
鼓声沉闷,帆布的声音若有似无,远远的传来便成了洪水咆哮的声音,距离近了,反而越听越是不像。
楚君瞪着眼珠子,诧异的看着那些敲鼓晃帆布的士兵:“你、你们……”
夏黎笑出声来:“楚君,洪水这不是来了么?”
“怎么会……怎么……”楚君不能相信。
洪水没有淹没会盟大营,那轰隆隆的声音是梁琛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吓得楚君屁滚尿流。
踏踏踏——
楚长脩骑在马上,飞奔而来,身后跟着一支大约五十人的队伍。
翻身下马,楚长脩拱手道:“回禀陛下,荆湖以南挖渠之人,已经被悉数抓获。”
“甚好。”梁琛笑起来。
楚君恍然大悟,梁琛早就发现了水渠的事情,提前做了准备,水道根本没有决堤,洪水根本没有淹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而楚君……却真真儿的提前将军队调遣离开。
如今整个会盟大营,只剩下大梁的军队,楚君便是扣押在笼子里的猎物,任人宰割,任人鱼肉!
楚君的眼珠子来回乱转,似乎在想对策,他不甘心就这么丧命。
“是他!!”楚君从地上爬起来,用肮脏的手指指着大鸿胪:“是他!他的诡计!大鸿胪,你可知罪?!”
大鸿胪懵了,颤声道:“君上?!您在说什么?”
楚君的嗓音盖过大鸿胪,咆哮道:“分明是你,是你挑拨离间南楚与大梁的干系!一直在寡人耳边说陛下的坏话!从头到尾,都是你蛊惑寡人,若不是你,寡人也不会犯下这滔天的大罪!”
楚君又对梁琛道:“还请陛下明察秋毫,都是这老贼!是他挖的水道,与臣无关啊!臣也是多方劝阻,可是……可是大鸿胪仗着自己是楚氏后人,在朝中多番欺压臣,臣这个国君做的有名无实,也是没有法子,只能像傀儡一样被大鸿胪操纵!”
“君上?!”大鸿胪大喊:“您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呢?”
楚君咕咚跪在地上,一点子尊严也是不要了,框框叩头:“陛下饶命啊!都是大鸿胪!全都是他的诡计,他威胁蛊惑了臣,臣只是……”
“让寡人来替你说,”梁琛冷笑:“你只是一时糊涂。”
“对对对!”楚君哪里听不出来梁琛的讽刺意味,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是是是!臣只是……只是一时糊涂!臣对陛下,对大梁都是忠心耿耿的啊!”
他说着,连忙给廖恬打眼色,廖恬会意,突然“啊呀——”一声大叫。
妖娆的跌倒在地上,腰肢打了好几道弯,捂着自己的肚子:“哎呦……哎呦……陛下,恬儿怕是动了胎气,好疼啊……哎呦……”
“是么?”梁琛眼膜一眯,沙哑的道:“寡人看你还不够疼。”
嘭——
“啊啊啊!!”廖恬惨叫一声,伴随着一声闷响,被梁琛一下踹倒在地上,这次是真的摔倒,爬也爬不起来。
“啊……好疼……我的……我的肚子好疼啊……”廖恬的脸色瞬间惨白下来,哆哆嗦嗦的挣扎。
梁琛沙哑的道:“夏卿,你先将这个背信弃义的楚君与大鸿胪押解起来。”
夏黎看了一眼梁琛,拱手道:“敬诺,陛下。”
夏黎带着绣衣卫将人押解起来,往牢营而去。
梁琛是故意支开夏黎的,因为他不想让夏黎看到自己冷酷残忍的一面。
“陛下……恬儿肚子好疼啊……”
“疼?”梁琛幽幽的道:“肚子疼是么?寡人可以让你更疼……”
“啊!!”廖恬再次发出惨叫之声,梁琛已经走过来,踩在他的腹部之上。
“陛下!?”廖恬瞪着眼睛,惊恐的对上梁琛犹如黄泉修罗的冰冷双眸。
“这可是……这可是陛下您的龙子啊……”廖恬哭求:“陛下饶了恬儿罢?”
梁琛呵呵低笑一声,垂目冷声道:“你以为寡人不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廖恬眼眸乱晃,心虚的厉害,却打死也不能承认,否则死得会更惨,装傻充愣的道:“陛下您……您说什么啊,恬儿听不懂,这孩子……孩子可是陛下的血脉啊!”
梁琛挑眉:“嘴硬?无妨,寡人有一百种手段款待嘴硬之人。”
“啊!啊啊啊啊——”廖恬嚎叫着,想要逃跑,可是他根本无法逃跑。
梁琛轻笑:“那天寡人根本没有碰你。”
廖恬不敢置信,他之所以谎称怀上了梁琛的孩子,正是因为那天和梁琛有“一夜情”,便装作一发中地的模样。
梁琛又道:“那天夜里,寡人和你的阿黎哥哥,可是缠缠绵绵呢。”
“啊——”惨叫声绵延在整个营地,便算是牢营之中,亦能隐隐约约的听到。
大鸿胪哆嗦着,口中喊着:“老朽要见你们的常内官!老朽要见他!快去通传,去啊!”
“常内官!老朽要见他!”
“你们去通传,他一定会来见我的!一定会来……”
哗啦——
牢营的帘子被打起来,一条人影走了进来,那人身材虽然高大挺拔,却穿着一身内官的衣袍,面无表情,仿佛一尊石雕。
“脩儿!脩儿!”大鸿胪看到对方,颤抖的道:“脩儿你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楚长脩摆了摆手,示意看守之人全部退出去。
狱卒知晓楚长脩是天子身边的内官统领,因此不敢异议,立刻垂头退了下去,牢营中只剩下楚长脩与大鸿胪二人。
“脩儿!”大鸿胪哭咽:“我的儿!阿耶便知晓,你是最为孝顺的,绝不可能狠心抛弃了阿耶,对罢?”
楚长脩冷冷的看着他,不,也并非是冷冷的,而是双目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感情,仿佛一潭死水,道:“有话便说。”
“脩儿!”大鸿胪焦急的道:“我是你的阿耶啊,我生你、养你,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救一救阿耶,好不好!好不好?”
“呵呵……”楚长脩竟然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笑,自从逃亡之后,楚长脩再没笑过。
只是他的笑容并不那么真切,竟然比平日面无表情的模样,还要苦涩,好像一潭死水,晒成了灰烬。
“如今,你要我救你了?”楚长脩道:“不是你为了荣华富贵,投靠廖氏的时候了?”
大鸿胪狡辩:“阿耶也是没有法子!当时……当时阿耶也是为了你啊,他们说攥着你的性命,阿耶才无可奈何之下,投靠了他们!阿耶是为了你,才委曲求全的,脩儿你难道不懂得阿耶的苦心么?!”
“呜呜呜……”大鸿胪哭泣起来,老泪纵横:“你说阿耶老来得子,阿耶能不心疼你么?看到你如今这幅模样,阿耶恨不能把那个廖氏千刀万剐,可是……可是当时的情势如此,阿耶也没有法子,阿耶也要为了南楚的百姓着想啊,负隅顽抗的结果,只有两败俱伤!”
“呜呜……脩儿,自从你失踪,阿耶没有一天不在寻找你……”
“难道你、你就忍心,再次失去阿耶么?”
大鸿胪在打亲情牌,想要感动楚长脩。只可惜,现在的楚长脩好似一尊石佛,只是这么静静的凝视着大鸿胪,凝视着他的眼泪。
“脩儿……”大鸿胪哭着哭着,泪水都哭干了,他的表情突然绷紧,好像是一条濒临崩溃的皮筋,狰狞之后,慢慢收敛了悲伤,和老父亲的慈爱。
“你——”大鸿胪咬牙切齿的呵斥道:“你非要做不孝子,是不是?!”
楚长脩淡漠的道:“楚长脩已死,我早就没有家人了,何来不孝一说?”
大鸿胪喋喋发笑:“好啊!楚长脩!但你别忘了,你姓楚!你是我楚氏的后人!你是南楚的贵胄!只要我把你的身份捅出去,我看你还如何在大梁逍遥自在?!大梁的天子如此多疑,我看你还如何在他身边享受荣华富贵?!楚长脩,你不让我活,我便拉着你一起下地狱!下地狱——哈哈哈哈!!”
楚长脩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泊,幽幽的自言自语:“无所谓,反正……我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区别。”
哗啦!
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有人走进来。
大鸿胪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来人——是夏黎与楚轻尘。
夏黎挑起唇角道:“轻尘,给黎狠狠的打他的嘴。”
“是!”楚轻尘立刻撸起胳膊,挽起袖子。
别看他生得柔弱,胳膊也细细的,但打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啪——
啪、啪——!
“啊!啊!啊——”大鸿胪瞬间被打了三个耳光,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作响,七荤八素。
楚轻尘打得累了,甩甩手道:“老匹夫脸皮子真的很厚!”
他说着,干脆摘下自己腰间的紫金剑,“啪——”合着剑鞘抽过去。
吧嗒——
一声轻响,大鸿胪嘴里吐出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竟然是一颗老黄牙!楚轻尘这一巴掌,把他的槽牙给打掉了!
“牙……牙……老朽的牙……”大鸿胪含糊的喊着。
夏黎满意的点点头,真别说,楚轻尘不愧是他的弟弟,虽只是狗血文中的弟弟,打人的姿态,与夏黎当时打郑惜卿还真有几分相似,可以堪称一脉相承。
夏黎收敛了笑意,冷声道:“长脩是你的儿子,因为你满口的孝道,他不能打你,但是黎可以。”
挥了挥手又道:“打成猪头。”
“好嘞!”楚轻尘不由分说,又是上手一顿胖揍。
大鸿胪投靠廖氏,楚轻尘对他的狠意浓重,早就想要狠狠出气,这会子正好打他一顿,一解心头之狠。
“夏开府……”楚长脩惊讶的看着夏黎,他能看得出来,夏黎是在维护他。
大鸿胪真的被揍成了猪头,无法张口喊疼,头一垂突然昏死了过去。
楚轻尘还想再打,夏黎伸手拦住他,道:“不必再打了。”
楚轻尘压低声音道:“哥哥,不如干脆杀了这个老匹夫,一了百了!”
夏黎却摇摇头道:“大鸿胪的身份不可小觑,他若是死了,你决计脱不开干系,届时又是麻烦。”
“那怎么办?”楚轻尘蹙眉:“这大鸿胪嘴巴一点子也不严,留着他终究是祸害!他方才还威胁长脩,要将他的身份告知梁琛呢。”
楚长脩自嘲的道:“二位不必因我的事情烦恼麻烦,我便没想到能活到今日。”
夏黎突然一笑:“也不麻烦。”
“哥哥?”楚轻尘奇怪。
夏黎若有所思的道:“其实黎与一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长脩的麻烦。”
楚轻尘追问:“是什么?”
夏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黎先回营帐一趟做些准备,一会子便带长脩去见陛下。”
他看向楚长脩道:“你可信黎?”
楚长脩拱手道:“但凭夏开府发落。”
三个人从牢营出来,一股剧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两个金吾卫架着一个浑身是血,已然昏死过去的人从旁边经过。
那个人垂着头,面容朝下,滴滴答答的淌血,尤其是他双腿之间,水珠变成一片,将营地的土地都染红了。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容,但那衣裳夏黎是认识的……
——是廖恬的衣着。
“是廖恬?”楚轻尘嫌弃的捂住鼻子,遮掩着血腥气。
不由啧啧两声:“梁琛果然是个暴君,下手这般心狠手辣。”
夏黎只是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看,急匆匆往营帐赶回去。
他进了营帐,把帐帘子放下来,掩上门,拿出《绮襦风月》的原稿摊开在案几上,提起笔来,开始在原稿上填写。
楚长脩乃是大鸿胪之子,虽然是前楚的贵胄,但是楚长脩并没有前楚的继承权,他的身份便算是曝光,也不会威胁到大梁与南楚的邦交。
这一点子,可比夏黎的隐藏身份安全得多。
再加上楚长脩跟在梁琛身边这么多年,夏黎觉得这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夏黎从营帐中走出来,楚轻尘和楚长脩还在外面等候。
“哥哥!”楚轻尘走过来:“准备好了?咱们走罢。”
夏黎拦住楚轻尘,道:“你便不要去了。”
楚轻尘有些失落,夏黎道:“梁琛并不知你的身份,你还是不要在他面前转的好。”
楚长脩也道:“是啊。”
楚轻尘撇了撇嘴巴:“那哥哥你自己小心。”
夏黎点点头,带着楚长脩往梁琛的御营大帐而去。
“陛下,”内官通传:“夏开府在外求见。”
梁琛刚刚审问完廖恬,回到御营大帐,帐中雾气袅袅,热汤摆放在正中间,梁琛坐在浴桶之中正在沐浴。
若是放在平日里,梁琛沐浴之时夏黎来求见,梁琛绝对会趁机孔雀开屏,将夏黎叫进来观摩。
但今日……
梁琛眯起眼目,沙哑的道:“让夏卿候一会子。”
“是,陛下。”内官应声,恭敬的退出去通传。
梁琛举起热水,洗了洗自己的面颊,他的面颊上还残存着血迹。
无错,是血迹。正因为这些血迹,梁琛才放弃了孔雀开屏的大好时机。他快速的沐浴干净,将血迹全部洗掉,从浴桶中迈出来,简单的擦了擦,披上里衣。
又唤来内官,将稀释了血液的热汤搬出去,亲自打开户牖通风,还不忘了对着镜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容貌。
梁琛堪堪沐浴完毕,黑色的长发湿濡,散下来,并没有束发,遮掩着他凌厉的面容,比之平日束发的模样,竟有两三分柔和的俊美。
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穿得……太整齐了,沐浴之后合该慵懒一些。
于是梁琛扯了扯自己的里衣,露出大片的胸膛,一想到夏黎好似对自己的胸肌情有独钟,于是又扯了扯,好端端的黑色里衣,被他穿得骚气外露,变成了深V大领口,从领子一直开到小腹,简直一览无余。
梁琛侧卧在软榻上,顺了顺自己的黑发,让黑发看起来慵懒,凌乱的恰到好处,这才朗声道:“传夏卿进来罢。”
“是,陛下。”
内官通传,夏黎走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楚长脩。
夏黎一入内,眼皮登时狂跳两下,压都压不住:“……”
梁琛这是……又中了什么邪?只穿里衣,还衣襟大开,鬓发湿濡,好像在拍画报……
“咳!”梁琛定眼一看,进来的何止是夏黎,竟然还有旁人,当即翻身而起,装作很自然的整理了一席自己的鬓发和衣襟,眯眼低声对身边的内官道:“为何不告诉寡人还有旁人?”
“这这……”内官支支吾吾。
夏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拱手道:“陛下,黎有要事禀报,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哦?”梁琛开始装作深沉,摆了摆手,道:“都退下。”
内官们赶紧退下去,楚长脩却没有离开,静静的站在原地,垂着头。
梁琛看了一眼楚长脩,挑眉道:“阿黎想说的事情,与常内官有关?”
夏黎拱手道:“陛下英明。”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打了一个直球道:“陛下,常内官本姓楚,乃是南楚大鸿胪之幺子。”
楚长脩一成不变的面容闪过丝丝诧异,抬起头来看了夏黎一眼,他没想到夏黎会打直球,这般轻而易举的将秘密透露了出来。
但也只是惊讶了一瞬,楚长脩是相信夏黎的,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因而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梁琛眯起眼目,都:“你是说……”
夏黎继续道:“当年南楚叛乱,楚长脩抵死不降,遭到荼毒,死里逃生流落到上京,大鸿胪却以爱惜儿子的名义,投靠了廖氏。”
“所以……”梁琛幽幽的道:“常脩,不只是南楚人,且还姓楚。”
楚长脩拱手道:“回禀陛下,正是。”
【梁琛听闻楚长脩的真实身份之后,眼神变得更加深沉,仿佛在考虑着什么,仿佛在衡量着什么,他说:“_______。”】
梁琛的眼神更加深沉,他说:“其实寡人早就知晓。”
梁琛:“……?”
他一开口,便是连他自己都愣住。
什么?寡人知晓什么?在这之前寡人不知情啊……
梁琛的嘴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说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言辞。
楚长脩震惊,抬头看向梁琛,而夏黎则是一点子惊讶也没有,在三个人之中,就属他最为镇定了。
毕竟……
梁琛现在的行为,可是他精心填写在话本中的。
夏黎拱起手来,道:“陛下英明神武,果然什么也瞒不过陛下的耳目!”
梁琛:“……”
【梁琛再次开口,他说:“______。”】
梁琛一头雾水,没来由的再次张口,道:“寡人早已知晓,亦深知楚长脩对寡人,对大梁忠心耿耿,所以一直没有揭明此事,长脩也是个苦命之人,寡人不怪他。”
梁琛:“……”???
梁琛差点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分明说出来的都是人话,可每一个字,都出乎梁琛本人的意料。
“陛下英明。”夏黎的唇角挑起狡黠的笑容,开始给梁琛盖大帽子:“这天底下的国君,没有能比陛下还要圣明的……长脩,还不快谢过陛下的体恤。”
楚长脩震惊的久久不能回神,陛下早就知晓?
他连忙作礼:“谢陛下恩典,长脩百死无以回报!”
梁琛:“……”这话从何说起呢。
梁琛乃一国之君,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如今木已成舟,若是再反悔面子也不好看。
梁琛干脆道:“楚长脩,你乃南楚大鸿胪之子。”
楚长脩应声道:“是。”
“即是如此,”梁琛道:“寡人将你的父亲关入牢营,你可要求情?”
楚长脩的面容平静而冷漠:“回禀陛下,臣与大鸿胪的父子之恩,早已在十几年前,他投靠廖氏之时便已经了断,如今臣忠心于陛下,只会听从陛下的安排与命令。”
梁琛点点头,十足满意的道:“甚好,你跟在寡人身边这般多年,望你以后也忠心耿耿,无有二意。”
“是,”楚长脩恭敬的作礼:“臣敬诺。”
夏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梁琛虽然多疑,但到底还是有一些念旧的,楚长脩跟着他那么久,再者,楚长脩虽然姓楚,但他并没有南楚的继承权,所以不需要担心,因而留楚长脩下来,并没有大碍。
这一点子,夏黎和楚长脩是不一样的。
楚长脩的身份可以轻飘飘的用话本直接掩过去,梁琛醒过梦来觉得无伤大雅,过去也就过去了,但夏黎的身份可不一样。他是前楚国君的儿子,拥有楚氏名正言顺的继承权,尤其是眼下廖氏已经被抓住的情况下,夏黎的身份将变得更加敏感。
夏黎与楚长脩从御营大帐中出来,轻轻拍了拍楚长脩的手臂,道:“从今往后,你便是你自己,再也无需惧怕什么。”
楚长脩深深作礼:“多谢夏开府,夏开府的恩情,长脩无以为报。”
夏黎一笑:“无妨,慢慢回报便是了。”
他与楚长脩分开之后,直接回了自己的营帐,这一天闹的,楚君半夜跑路,如今已经天明,夏黎决定先好好的睡一觉再说。
他疲惫的瘫倒在软榻上,脑海中迷迷糊糊的想着,楚长脩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可自己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大鸿胪这个人远没有梁玷重信守诺,留下来必定是个祸端,要想个法子,让他无法开口才行。
夏黎困倦的嘟囔道:“让他变成哑巴算了……”
“哥哥!哥哥……哥哥……”
睡梦中,夏黎隐隐约约的听到呼唤之声,十足急切。
“哥哥!醒一醒啊……大事不好了!”
“嗯?”夏黎感觉有人一直摇自己的肩膀,迷茫的睁开眼睛,是楚轻尘。
楚轻尘跪在软榻上,急切的摇晃着他的肩膀:“哥哥,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夏黎脑海中浑浑噩噩,还未醒过来。
楚轻尘道:“梁琛他去牢营见大鸿胪了!那个大鸿胪不知会不会对梁琛说些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夏黎立刻醒过来,眯起眼睛。
楚轻尘道:“就刚才!”
夏黎的眼眸微微转动,道:“你先去再探探情况。”
“好!”楚轻尘焦急的退出了营帐,营帐中又只剩下夏黎一个人。
夏黎现在赶到牢营也没有用,梁琛已经去了牢营,他再赶过去也是晚了,于是干脆将书稿拿出,摊开在软榻上。
【梁琛踏入牢营,负手而立,站在牢房面前,眼神睥睨的盯着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大鸿胪……】
“糟了。”夏黎呢喃了一声,他才睡了没多久,梁琛果然是去见了大鸿胪。
夏黎想让梁琛像上次那般,突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到了牢营门口又离开,可是已然来不及……
牢营之中。
梁琛闲庭信步的走进去,站定在大鸿胪面前。
“陛下!陛下!”大鸿胪欣喜犹如见到了自己的爹娘:“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梁琛幽幽的道:“廖恬的下场,你看到了?”
大鸿胪吓得哆嗦起来,廖恬也被关在这个牢营之中,前不久才被拖拽进来,像是拖死狗一样,浑身是血,那股血腥气,至今还缭绕在牢营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梁琛甚至笑了一声,无所谓的道:“廖恬与人通奸,意图混淆我大梁皇室血脉,你可知晓,他通奸之人是谁?”
大鸿胪眼眸一转,立刻道:“老臣知晓!老臣知晓!是楚君!他们明面上是父子,其实廖恬不过是收养而来的妓子,连南楚的族谱都没有上!楚君与廖恬早有通奸,他们的干系不清不楚!廖恬还未出使大梁之前,便已经怀上了楚君的孩子!”
“哦?”梁琛笑起来:“看来你知晓的不少呢?”
“老臣……”大鸿胪立刻表达忠心:“老臣还知道很多!只要陛下饶过老臣一命,老臣在南楚几十余年,知晓很多秘密,老臣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琛收敛了全部笑意,话锋一转,冷冷的道:“既你早就知晓,却与楚君、廖恬,合起伙来诓骗于寡人,很有趣儿罢?”
大鸿胪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多说多错:“陛下!饶命啊!老臣也是……老臣也是迫不得已!陛下您知晓的,老臣是降臣,只能仰人鼻息活着,楚君暴戾残忍,说一不二,老臣不敢不从啊……其实老臣……老臣一直想要告知陛下,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
大鸿胪急忙道:“老臣还有秘密,还有秘密可以告知陛下!”
“常内官!”大鸿胪迫不及待的揭穿了楚长脩的身份,道:“陛下身边的常内官,其实是老臣的幺儿,他不姓常,其实姓楚,名唤长脩!”
“呵呵……”梁琛沙哑一笑,这次终于可以高深莫测的说出那句……
“寡人早就知晓。”
“什么!?”大鸿胪震惊不已,眼球急速震荡的瞪着梁琛。
梁琛慢条斯理,游刃有余,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深沉的道:“这算是什么秘密?寡人早就知晓……长脩是楚氏之人,那又如何?他早就与寡人坦白。当年廖氏摧毒于他,你这个父亲为了荣华富贵放弃于他,是寡人,在他最无助之时伸出援手,你以为,他现在忠心耿耿之人是谁?”
“怎么……怎么会……”大鸿胪不敢置信,楚长脩竟然找梁琛坦白了身份?
他威胁人的把柄,便少了一个。
梁琛冷笑:“寡人看你知晓的秘密,也并不如能称得上是秘密。”
“不不不!”大鸿胪激动的道:“老臣还知道一个惊世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就在陛下身边!”
梁琛回过头去,凝视着大鸿胪。
大鸿胪睁大眼睛,他的眼眸浑黄,却闪烁着狰狞的光芒,好像在故弄玄虚,竟笑了出来:“陛下,楚长脩的身世虽然是秘密,但和这个秘密比起来,实在太小太小了!这个秘密足以令陛下掌控整个南楚,将南楚尽数收于股掌之中!”
“只求陛下,”大鸿胪道:“饶了老臣一命!”
“哦?”梁琛饶有兴致的看向大鸿胪,幽幽的道:“留不留下你这条老命,还要看看你所说的秘密,到底值多少了。”
大鸿胪故弄玄虚的道:“这个秘密就在陛下的身边,是关于绣衣司副指挥使夏黎的……”
【“哈哈哈!”大鸿胪咬着后槽牙,笑容狰狞,充满了毁灭欲,肆意大笑起来,身上的锁链震动得哗啦啦作响。】
话本上的内容快速展开,黑色的墨迹浮现在纸笺之上,夏黎白皙的手指忍不住紧紧捏住书稿,掌心里已经一片湿濡,星星点点的冒出汗迹。
【“陛下你决计想不到!”大鸿胪一字一顿的道:“夏黎他其实是——”】
【第一卷第十一章】完
第47章 小小的感动【加更】 会不会太野蛮了?……
【第一卷第十一章】完
夏黎看着话本, 一口气没能喘上来,正是关键时刻,这一章怎么就截断在这里?
哗啦哗啦!
夏黎赶紧将书页往后翻……
【第一卷第十二章】
【大鸿胪一字一顿的道:“夏黎他其实是……”】
【大鸿胪的言辞说到这里, 似乎是故意卖关子, 竟然顿住了,道:“陛下若想知晓夏黎的秘密, 需答允……饶了老臣一命。”】
【“呵呵……”梁琛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大鸿胪, 你这是在与寡人讨价还价不成?”】
【“老臣不敢!”大鸿胪虽然口中说着不敢, 但他底气十足, 道:“还请陛下明鉴, 老臣握着的,是大梁最为年轻的开府的秘密,怎么也要讨陛下一个恩典。”】
昏暗的牢营之中, 梁琛拔身而立,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 慢悠悠的踱步。
“大鸿胪想说的秘密, ”梁琛挑眉:“是夏黎的秘密。”
“正是如此!”大鸿胪信誓旦旦:“只要陛下肯饶过老臣一命,老臣一定……”
不等他发誓诅咒, 梁琛幽幽的道:“不必了。”
“什……”大鸿胪的嗓音卡住, 眼神混沌迷茫的瞪着梁琛。
梁琛摆了摆袖袍,很是无所谓的道:“原是夏黎的秘密, 那寡人……突然不想听了。”
“陛下?!”大鸿胪不敢置信, 活脱脱将“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演绎的淋漓尽致, 这会子又开始上赶着道:“陛下!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夏黎的秘密,不只牵扯到了大梁,甚至还有南楚, 老臣……”
梁琛笑起来:“寡人说了,寡人不想听。”
大鸿胪干脆道:“夏黎他其实是楚……”
话说到这里,梁琛已然无情的打断,道“:正好,寡人为大鸿胪准备了一份厚礼……端上来。”
梁琛招了招手,牢卒手中托着木质承槃,承槃中安放着一只小碗,热腾腾的烟气从小碗中袅袅冒出。
梁琛道:“大鸿胪虽反复无常,但寡人看在你年事已高,又是个名士的份儿上,便不要你的性命,这是一碗补汤,饮下去,从今往后你便不用再开口说话,什么秘密都将烂在腹中。”
“来人,”梁琛板起唇角,幽幽的道:“伺候大鸿胪。”
“是!”牢卒应声上前,扳住大鸿胪的脸,另外有牢卒掰开他的嘴巴。
大鸿胪本就被五花大绑,这会子简直是砧板上的鱼肉,还是一条挣蹦都挣蹦不起来的老鱼。
“不——不……陛下,老臣真的有夏黎的秘密……”
“嗬——”
咕噜咕噜……
大鸿胪想要开口说话,狱卒趁机将汤药灌入,滚烫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大鸿胪烫的一张脸面青筋跳动,呛得咳咳咳使劲咳嗽,汤水稀里哗啦的往外流。
梁琛笑起来:“无妨,汤水多得是,管够。”
“咳——咳咳咳……呕——”大鸿胪想要干呕出来,但喝进肚里的汤水太多了。
不知是不是药效起了作用,“嗬!嗬——”大鸿胪张开嘴巴,瞪着眼睛,脖颈上的老皮不停的绷着,却只能发出“啊……啊……”毫无意义的声音。
它变成了……一个哑子!
大鸿胪不敢置信,使劲张嘴,疯狂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琛踏上两步,牢卒们立刻会意退下去。
【走到大鸿胪的身边,梁琛微微垂下头,睥睨着不断干呕咳嗽的大鸿胪,唇角挂着冷酷无情的笑颜,淡漠的道:“阿黎为了寡人,可以拼尽性命,而你呢?一个只会阴奉阳违,反诬倒戈之人,在背地里说阿黎的闲话,你也配么?”】
夏黎定定的看着话本上浮现出来的文字,他还未来得急去修改话本的内容,修改梁琛的重要行为。
换句话说,第十二章目前出现的内容,全都是梁琛的本意。
梁琛根本没打算听大鸿胪的秘密,反而将大鸿胪毒成了哑子,让他再也说不出秘密……
可是梁琛的话……夏黎喃喃自语:“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梁琛反应太过淡定,淡定的好像洞悉一切似的,难道……
“夏开府……”
内官的声音响起,一个内官端着汤药恭敬的走进来。
啪!
夏黎立刻合上话本,放在一面。
内官道:“夏开府,该用药了。”
夏黎看着那汤药,眯了眯眼睛,看似不着痕迹的问:“本使那日落水……是谁给本使换的衣裳?”
内官回禀道:“那自然是陛下了,夏开府您都不知,那日夏开府不慎落水,陛下有多焦急!亲自抱着夏开府进了御营大帐,一切都不假他人之手,便是连更衣、擦汗这样的事儿,也是陛下亲力亲为呢!可见陛下,有多么宠信夏开府!”
内官为了讨好夏黎,回答的虽有些添油加醋,但大体是属实的。
夏黎摆了摆手:“下去罢。”
“敬诺,夏开府。”
内官退出去,夏黎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那日落水,是梁琛给自己换的衣裳,也就是说,梁琛或许已然知晓了夏黎背后的“胎记”。
南楚与大梁相距千里万里,虽楚氏的图腾纹样,很少有人见过,但梁琛身为一国之君,或便知晓其中端倪。
夏黎自言自语道:“梁琛可能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
但为何,梁琛知晓夏黎的身份,却没有动夏黎,反而私底下去找了大鸿胪,把大鸿胪毒哑?
夏黎还在想,找个机会给大鸿胪下药,让他变成哑巴,一了百了,哪知道梁琛倒是先帮他办成了这件事情,甚至不需要他费心。
“啊……”夏黎叹了口气,想不明白,干脆躺在榻上,把被子一拉盖住脑袋:“先睡觉罢……”
夏黎一晚上没睡,本就困得厉害,如不是方才被吵醒,这会子还在梦乡之中,既然想不通,干脆便不要想了,徒增烦恼。
浑浑噩噩之间,夏黎真的睡了过去,还十足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腹中咕噜咕噜,倒是睡饱了,肚子却饿得紧……
“嗯……”夏黎伸了一个懒腰,微微舒展双臂,纤细的腰肢从被子里露出来,里衣被蹭的翻起来,甚至能看到夏黎精巧的腰窝,柔软的腰肢还有一对小酒窝。
“呵呵……”一道笑声从旁边传来:“才睡醒,莫要着凉。”
有人拉起被子,将夏黎严严密密的包裹在锦被之中。
夏黎一怔,营帐中有人?而且那人就坐在夏黎的榻边上,正托着腮看着夏黎。
是梁琛!
梁琛见夏黎呆呆的看着自己,不由起了逗弄之心,倾身过去,在夏黎的唇瓣上轻轻一吻:“还没睡醒呢?让寡人亲亲,醒了么?”
夏黎:“……”
夏黎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唇瓣上的温度十足真切,这才恍然大悟:“陛下?”
梁琛又笑起来,道:“阿黎你这一睡好久,寡人来看看你,还以为你又生病了,原来真的只是贪睡。”
夏黎看了一眼天色,虽然营帐帘子垂下来,但能从户牖看到日光洒进来,他这一睡,竟然睡到了第二日的正午,外面阳光正好。
梁琛所坐的位置,挡住了晒进来的日光,以免强烈的日头照在夏黎的面上,夏黎这才睡得如此香甜,否则早就被太阳给晒醒了。
怪不得夏黎腹中饥饿的厉害,竟睡了一整天。
他连忙起身,作礼道:“陛下恕罪,黎失礼了。”
梁琛随和一笑,道:“无妨,饿了罢,梳洗起身,今日日头不错,寡人带你去荆湖泛舟吃宴,如何?”
夏黎奇怪,昨日才抓了楚君,毒哑了大鸿胪,今日梁琛便有心情泛舟吃宴?不应该整顿大营,收拾残局么?
但他口中道:“是,还请陛下移步营帐外稍等。”
梁琛却道:“寡人帮你更衣。”
他真的拿来衣物,替夏黎穿上绛紫色的官袍,仔细的系上衣带,又套上外层的革带。
革带乃三指宽,鲛革所制,柔韧性极好。梁琛将革带绕在夏黎的细腰上,那腰肢柔软又挺拔,梁琛两只手就能箍住,甚至还有空隙,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掌留恋在夏黎的腰线上,若有似无的抚摸。
“唔……”夏黎一个激灵,他堪堪睡醒,十足的敏感,也震惊于自己发出这样羞耻的嗓音,连忙捂住嘴巴。
梁琛沙哑的笑笑:“阿黎的声音真好听……如不是还有要事,寡人真想再听听。”
夏黎:“……”
最后将紫金剑佩戴在夏黎的腰侧,梁琛道:“好了,走罢。”
夏黎不知梁琛要带自己去何处,跟着他走出营帐。远远的,营地外面的湖面上,真的停着一艘大船,船身簪花,还挂着彩丝,是精心布置的模样,果然摆了宴席。
梁琛伸出宽大的手掌,亲自扶着夏黎上船,道:“当心,踩稳了。”
夏黎愈发的奇怪,梁琛还真的置办了燕饮?这么闲的么?
梁琛在首席上展袖坐下来,微笑道:“今日的天气甚好,寡人设宴犒劳众卿,不必拘礼,都坐罢。”
扈行的卿大夫们都在场,谢恩之后纷纷落座。
梁琛的面容上展开恰到好处的面容:“如此良辰美景,把楚君也请上来罢。”
来了,果然来了。夏黎心想,梁琛果然不是单纯的想要吃席,重头戏这不就来了么?
“是!”梁玷应声,亲自去押解楚君,没过多久,便听到“哗啦哗啦”的锁链声,楚君脖子上架着厚厚的枷锁,身上缠绕着锁链,被带上了大船。
“陛下!陛下!”楚君见到梁琛,不需要任何人开口,咕咚直接跪下来,叩头道:“陛下饶命啊——饶了臣一次罢!臣再也不敢触怒陛下的威严了!臣一定带着南楚上下,投效陛下!”
梁琛微微一笑:“诶楚君,说的哪里话?今日天气如此之好,春暖花开,正是赏景风月之时,国家政务便不要再谈了。”
楚君战战兢兢,不知梁琛到底是什么意思,绝不可能只是吃饭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梁琛话锋一转,又道:“今日寡人好心宴请楚君吃席,只可惜……楚君英雄气短,竟不甚坠入水中……”
顿了顿,梁琛嗓音轻飘飘的道:“淹死了。”
楚君短暂的怔愣了一会子,恍然大悟:“你……你要杀了我?!”
梁琛摇头:“是楚君不甚落水,身为南楚的国君,水性竟如此之差,自己淹死了,与寡人何干?”
“你、你……”楚君颤抖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恐惧,大吼道:“我是南楚的国君!!我是一国之君!你怎敢如此对我?!我若是死了,南楚如何能甘心这奇耻大辱,必定倾尽国力,也要与大梁鱼死网破!!梁琛,我南楚虽兵力不及你们,却也不会叫大梁好过!!届时候,大梁周边的小国,也都会纷纷效仿,群起而攻之,梁琛,你便不怕成了亡国之君么!!!”
南楚一直都是实力不菲的存在,他是大梁周边兵力最强大的国家,虽然这些年削弱了不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楚若是与大梁殊死一搏,赢是不可能的,也会叫大梁损失惨重,民不聊生。
大梁之所以没有动南楚,也正是因为不想百姓受苦。
梁琛微笑:“楚君此言差矣,楚君淹死在自己的荆湖之中,寡人亦很伤心,可这与寡人何干?今日你死了,在场的又都是我大梁之人,谁会将实情说出去?难道……是那变成哑巴的大鸿胪不成?”
梁琛招了招手,金吾卫又押解着一个老者走上来,那老者一身狼狈,咕咚瘫在地上,正是南楚大鸿胪。
“啊……啊……嗬!”大鸿胪手舞足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如梁琛所说,他变成了一个哑巴!
楚君眼神剧烈颤抖,肥胖的身子也跟着抖动,哐哐又开始磕头:“陛下!饶了我罢!饶了我罢!我可以带着南楚归降,从此再无二心,这次是我有眼无珠,求求陛下!”
梁琛都没有说话,还是摇了摇头,不再看楚君一眼。
梁玷走上前来,一把抓起楚君。
“啊——!!放开寡人!”
“放开我!寡人是南楚的皇帝!寡人是皇帝!”
“你们竟敢谋害寡人!南楚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放过你们的——”
咕咚——!!
一声水响,楚君嘶声力竭的大吼声没入水中,四周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水声,渐渐的,便是连水声也平息了下来。
梁琛坐回席位上,他的面前摆着精致的菜肴,慢条斯理净手,将双手在清水之中洗净,又拿起绣帕擦拭,这才夹了一只虾子,放在承槃之中,手指轻动,白玉筷箸发出咔嚓咔嚓两声,干脆利索的将虾子剥好。
梁琛夹着剥好的虾子,送到夏黎的承槃中,微笑道:“这荆湖天气潮湿,虽还未进入雨季,却已然湿哒哒的,寡人以为,还真是不如上京,不过……”
他点了点承槃:“这水产却是新鲜的紧,阿黎尝尝看,这是刚捞上来的。”
夏黎看了一眼自己的承槃,拿起筷箸夹着虾子,占了一些酱汁送入口中,果然鲜嫩可口,还有一股子鲜甜之味,与好几日送到上京的水产就是不一样的。
“好吃么?”梁琛问道。
夏黎点点头:“甚是美味。”
“那便好。”梁琛又拿起筷箸,熟练的开始剥虾子。
咕咚!大鸿胪跪在上,不停的叩头,他说不出来,只能用磕头来表达自己的恐惧与屈服。
梁琛的注意力都在剥虾之上,抽空撩起眼皮,道:“楚君不幸落水,寡人亦十分悲痛,大鸿胪年事已高,还是需要保重身子才是。”
咚咚咚!大鸿胪又开始叩头。
楚轻尘站在一侧,他的品级很低,站的很靠后,不由蹙起眉头,这个梁琛不愧是暴君,心狠手辣,竟直接溺死了南楚的国君,他之所以留下大鸿胪,并不是可怜大鸿胪,也并非生出了怜悯之心。
而是因为大鸿胪素来有名士之称,又是南楚的老臣,他的辈分远远要比楚君高深,留他一命,可以替梁琛安抚南楚。
夏黎眼看着自己的承槃堆积成了小山,剥了壳的虾子一个落着一个,吃都吃不过来,连忙道:“陛下,够多了。”
梁琛正好剥完最后一只虾子,给“小山”添砖加瓦,道:“阿黎多食一些,你太瘦了,这身子需要好好儿补一补。”
夏黎目光深沉,凝视着不停磕头的大鸿胪,打定了主意,终于开口问道:“陛下……大鸿胪何故变成了一个哑子?”
梁琛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大鸿胪,道:“寡人想要他变成一个哑子,因为他想说阿黎你的坏话。”
夏黎一愣,这和话本上写的如出一辙。
梁琛夹了一只剥干净的虾子,轻轻沾了一些酱汁,道:“寡人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也从未对什么人如此用心,所以虽想对一个人好,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对他好。”
他将那只虾子送到夏黎唇边,双目深深的凝视着夏黎,道:“阿黎,寡人想对你好,这就是寡人的方法,会不会有点太野蛮了?”
楚轻尘听了,仗着自己站在后面无人注意,撇了撇嘴巴,自言自语的道:“何止是野蛮,堪称心狠手辣,哥哥会感动才怪呢……”
“咳……”楚长脩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夏黎回视着梁琛,一时忘了反应,直到那带着甜鲜滋味的酱汁碰了碰夏黎的唇瓣,夏黎这才回过神来。
“阿黎?”梁琛微笑:“吃虾子,还有你喜欢的酿蟹。”
夏黎抿了抿嘴唇:“……”心窍酥酥麻麻的,好像有点小小的感动。
第48章 小别胜新婚 使劲按头【1万字】
梁琛给夏黎剥好虾子, 复又净了手,用帕子仔细的擦手,似乎想起了什么, 将帕子轻轻扔在一边。
他抬了抬手, 示意大鸿胪近前。
大鸿胪吓得颤抖起来,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嗓音, 断断续续, 哆哆嗦嗦, 在地上蹭了半天, 才爬过来哐哐磕头。
梁琛微微一笑, 亲和又温柔,好像一个慈爱的帝王,道:“大鸿胪, 你们的楚君淹死了, 寡人甚是悲伤, 回去了……你该知道如何说法, 对么?”
大鸿胪说不得话,拼命点头, 然后又开始哐哐磕头。
梁琛道:“该说什么, 不该说什么,想必你应该明白。”
他说到此处, 突然呵呵笑起来, 道:“是了, 寡人险些忘了, 你现在变成了一个哑子,也无法说话。”
“不过……”梁琛开始自说自话,一脸苦恼, 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道:“寡人倒是开始有些担心,你的手还是好的,你虽说不出话来,但会不会胡乱写字?想当年大鸿胪也是一代大儒名士,笔杆子的功力,寡人也能小觑啊。”
“嗬!嗬嗬!”大鸿胪使劲摇头,示意他不会乱写。
梁琛的笑容幽幽扩大,摆了摆手道:“阿弟。”
梁玷走上前来,不需要梁琛说明白,一把提起大鸿胪的后颈。
“啊……啊……!!”大鸿胪使劲叫唤,奈何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梁玷提着他离开大船,夏黎隐约听见梁玷的嗓音,冷酷无情,一个磕巴也不打的道:“断了他的双手。”
“是,大将军!”
船舱安静下来,没有大鸿胪的叫唤,也没有楚君的求饶声,变得清净了不少,只剩下悠然的丝竹之音,又变成了高雅的燕饮。
梁琛把目光落在夏黎身上:“吃了这么多水产,寒气难免有些大,一会子再饮些汤羹,驱驱寒。”
没过多久,船舱外面传来金吾卫的声音:“大将军,楚君捞上来了,已经……”
没气了。
虽然最后三个字很轻很轻,但夏黎还是听到了。
他只是眨眨眼,继续享用美味,与他无关……
大梁与南楚会盟在荆湖,荆湖突然涨水,楚君竟然被淹死了,大鸿胪奋力营救楚君,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至于廖恬,南楚六皇子在婚礼前夕,竟然与人通奸,不仅不知廉耻,甚至将孩子都给做掉了,与大梁的婚事戛然而止,无疾而终。
收拾整顿之后,大梁的扈行队伍也准备返回上京,今日便是上路的日子。
夏黎登上辎车,楚轻尘乖巧的坐在辎车中等着,低声道:“哥哥!”
扈行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往上京的方向折返。
夏黎有些奇怪,道:“这些日子,怎么没有看到廖恬。”
“廖恬?”楚轻尘笑起来:“哥哥你还不知晓么?”
夏黎挑眉道:“知晓什么?”
楚轻尘压低了声音,撇了撇嘴唇:“廖恬滑胎之后,一直被关在牢营之中,也不让医官前去探看,听说是身体太弱,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夏黎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梁琛处置楚君和大鸿胪的时候,竟然没有处置廖恬,原来那日廖恬已经一命呜呼,所以根本不需要处置。
楚轻尘感叹:“这个梁琛,还真是心狠手辣。”
夏黎想了想,道:“还行罢。”
楚轻尘疑惑的看向夏黎,这都不算心狠手辣么?
回上京的路程很平静,南楚周边虽然有一些不服管教的小国和部落,但是楚君被淹死,大鸿胪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传播的很快。
虽明面上说楚君是溺水而亡的,但谁都清楚真正的缘故,那些子小国哪里还敢与梁琛叫板,全都躲着大梁的军队,因而这一路十足顺遂。
抵达上京没多久,南楚便传来了消息。
楚君溺水而亡,他虽然还有五个儿子,但是那些儿子们竟无一人敢称帝,于是南楚决定归顺大梁,将荆湖彻底割让出去,从此依附大梁成臣。
南楚再次派出使团,以臣子的身份朝拜梁琛。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跟随南楚的队伍,一同上京的,还有大梁的甯太妃与安远侯。
说起梁琛的兄弟姐妹,当年梁琛上位之时,将所有的兄弟姐妹全部抹杀,如今跟随在梁琛身边的,也只剩下梁玷这个堂兄弟。梁玷为了自保,谎称残疾跛足,自动交出兵权,从一线退了下来。
其实梁琛的兄弟们之间,还有一人——便是安远侯。
说起这个安远侯,夏黎可是识得他的,并非见过面,安远侯甯无患,乃是原本狗血买股文中,最后上位的主角攻!
大梁的国姓是梁,安远侯却姓甯,这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其实答案非常简单,甯无患乃是梁琛异父异母的兄弟。
甯太妃出身落魄,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有大梁第一美人的称号,听说艳绝四方,当年先皇见到甯太妃的第一眼,便沉迷在甯太妃的美色之中,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而甯太妃入宫那年,并不是第一次嫁人,她的身边甚至带着一个小孩子,便是如今的安远侯甯无患。
所以甯无患其实并非先皇所生,换句话说,甯无患没有大梁的皇室血脉,只是先皇为了讨得甯太妃欢心,所以答应将她的儿子接进宫中抚养。
后来梁琛上位,先皇身死,梁琛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逃得过抹杀,先皇的所有妃子也一同殉葬,唯独甯太妃和安远侯甯无患得以保全。
那是因为,在梁琛的母亲去世之后,所有的人都欺辱梁琛,唯独甯太妃可怜他的遭遇,将他接到自己的殿中,抚养了一段时日,那时候甯无患也曾与他一同读书写字。
梁琛或许是想起了的那年的抚养之恩,并没有杀死甯太妃和安远侯,而是留了他们一条性命。再者,甯无患根本不是皇家血脉,虽然先皇宠爱,给他封了侯,但于情于理,都不是梁琛的眼中钉。
那段时日上京人人自危,甯无患干脆提出来,想与自己的母亲,一道前往遥远的南赵,常驻南赵作为大梁的使臣。
甯无患本就不是先皇的血脉,根本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他又提出远离上京,一辈子驻在南楚,永远也不回来,梁琛怕是头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便放过了他们母子二人,任由他们前往南楚。
这么多年过去了,南楚如今归顺称臣,安远侯和甯太妃也随同南楚的队伍一同归来,朝拜天子。
夏黎摸了摸下巴,这个安远侯甯无患,在书中可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他不只是主角受楚轻尘的白月光,但凡书中有个阿猫阿狗,都会拜倒在甯无患的一袭白袍之下。
甯无患号称上京第一美男子,温柔谦逊,彬彬有礼,乃是为人称道的君子圣人。
夏黎刚刚听说甯无患回京的消息,柳望舒便找了过来,道:“正堂集合。”
“是,柳大人。”
绣衣卫们齐聚在绣衣司的正堂,看来是有正经活计来了。
因为之前夏黎查封了素舞馆,已经完成了绣衣司这一年的“业绩份额”,还是超标完成,所以绣衣司最近都很清闲,自从荆湖回来,便没有什么正经的活计可以做。
柳望舒扫视了一眼众人,道:“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南楚归顺,安远侯与甯太妃也会一道回朝。”
众人都点点头,议论纷纷。
“听说安远侯乃是上京第一美男子,也不知生得什么模样,这次终于有幸得见了。”
“你们都没见过安远侯,我以前远远的见过一次,哎呦喂,神仙一般的人物,那模样,真是叫人汗颜,自惭形秽啊!”
“真的假的?传闻安远侯是仙人下凡。”
“仙人不仙人我可不知,但那容貌真是天上少有,底下绝无。”
夏黎十足好奇,到底俊美成什么模样?梁琛的容貌已然可以称得上天上少有,底下无绝了,尤其是那胸肌,简直是“人间尤物”,不知主角攻要帅成什么样子,最后才能成功上位。
柳望舒咳嗽了一声,众人肃静下来,他才继续道:“陛下将接待安远侯的事情,交给咱们绣衣司来完成。”
大刘笑起来:“柳大人您放心罢,这些都是小意思,咱们一定将宫中保卫得犹如铁桶一般!”
“是啊,柳大人放心!论起守卫禁宫,便是隔壁的金吾卫,也差了咱们一个头等!”
柳望舒却道:“不只是守卫。”
“啊?”大刘迷茫。
柳望舒道:“除了守卫意外,接待、燕饮等等,也需要绣衣司来完成。”
大刘更是迷茫,又发出:“啊?”的一声。
绣衣司负责禁宫的安全,因为势力逐渐变大,所以也会伸手一些其他的事务,例如上京的安全,查封检举等等,但是……
但是绣衣司从来没做过鸿胪寺的活计啊,招待使者,这分明是大行署的工作。
众人都有些抓瞎,一脸迷茫的看着柳望舒,等着他继续发话。
柳望舒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把视线落在夏黎的身上,道:“陛下有令,此次接待使团的事情,全权交给夏开府来负责,绣衣司上下协助办事,不得有误。”
夏黎眨了眨眼睛,梁琛这是又犯了哪门子的病,他虽是开府,但也不是鸿胪寺大行署的开府,突然要管这等闲事儿。
“嗨!”大刘没心没肺的笑起来:“交给夏开府,保证是没问题的!咱们夏开府与安远侯,那可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干系,亲厚得紧呢!夏开府一定最了解侯爷的喜好,不会出错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别胜……胜……”
小别胜新婚?
夏黎的脑袋差点给大刘说宕机了,立刻端起手边的茶杯,道:“大刘,喝茶。”
“诶?”大刘差点被茶水烫了,最后那句惊世骇俗的话终于没有说完。
柳望舒的脸色有些异样,看了夏黎一眼,随即转身便走,道:“使团还有几日进京,本使还要去陛下面前复命,你们准备罢。”
“是,柳大人!”
大刘挠了挠后脑勺,奇怪的看着柳望舒的背影:“柳大人是不是心情不好,好像不开心啊!”
老李无奈的低声道:“大刘,你这痴子,以后不会说话便不要说话!”
“为何?”大刘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老李叹口气,道:“你在柳大人面前,说夏开府与安远侯青梅竹马,还小别胜新婚,你不知柳大人对夏开府有意思么?”
“什么?!!”大刘一个猛子窜起来:“这都哪跟哪儿啊!”
夏黎:“……”是啊,哪跟哪啊!
夏黎回了在绣衣司的屋舍,赶紧关上门,把话本拿出来端详。
夏黎是狗血文中的炮灰配角,没两章便死了,但如今不同,夏黎改变了剧情,因而后面的剧情自然而然也有些奇妙的发展。
按照《绮襦风月》的话本中记录,安远侯比梁琛稍微大一两岁,乃是梁琛名义上的阿兄。
因为姿容俊美,又有上京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便被原身一眼看中,原身曾经发誓,非安远侯不可,一定要得到安远侯的心意。
为了接近安远侯,原身特意到学宫上学,和安远侯成为了同窗,自此之后便开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
话本中记录着,安远侯与夏黎一同赏花,一同赏月,一同放风筝等等,都是情侣该做的事情。
夏黎揉了揉额角,安慰自己,这是梦男话本,不可全信。
后来梁琛上位,甯太妃和安远侯离开上京,远赴南楚,原身便再也没有见过安远侯。送行之时,原身跑出十里,一路追着马车,哭得两眼通红,大喊会一直等着无患哥哥回京。
夏黎揉了揉额角:“跑十里?腿还好么?梦男话本就是夸张。”
当时柳望舒倾心于原身,前来安慰,哪知道原身竟然破口大骂:“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模样,哪一点子比得上我家无患哥哥,你便是连无患哥哥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夏黎:“……”
槽点太多了,夏黎心想,柳望舒的容貌也称得上俊美了,虽平日里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其实还有点小体贴,只是稍微别扭了一些,原身竟如此辱骂柳望舒。
怪不得柳望舒今日提起这个事情,脸色一直怪怪的,恐怕又想起了当年被“自己”辱骂的事情……
“造孽啊……”夏黎愈发的头疼。
【人物设定】
果然,人设的一页又增加了新的选项。
姓名:甯无患
秉性: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秘密:______。
又是秘密?真是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夏黎仔细的回想原书,他也是看过原书的人,书中的甯无患乃是主角攻,因此笔墨很多,的确是个温柔攻,从来不怀疑楚轻尘,只是默默的付出,一直站在楚轻尘的背后,可以说是无怨无悔了。
夏黎并不记得主角攻有什么秘密……
*
“臣柳望舒拜见陛下。”
柳望舒进入紫宸殿,跪在地上作礼。
梁琛看似专注的批看文书,连头也不抬,很是无所谓的道:“话传到了?”
“回禀陛下,”柳望舒道:“传到。”
“哦?”梁琛道:“夏黎接旨了么?”
“回禀陛下,”柳望舒一板一眼的又道:“夏开府已经接旨。”
梁琛:“……”
无声的闷响,梁琛的笔触一顿,竟是在文书上抹了一个大疙瘩。
梁琛终于抬起头来,将毛笔撂下,狐疑的道:“夏黎接旨了?”
“是。”
梁琛又问:“他不是大行的人,从来没有在鸿胪寺和大行署当过差,便这么接旨了?没有推辞?”
“回禀陛下。”柳望舒第三次开口:“夏开府的确未有推辞。”
梁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腔憋闷,所有的气堵在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厉害。
他一直在上京,自然听说了坊间的那些传闻,包括夏黎与甯无患青梅竹马,夏黎与甯无患两小无猜,夏黎与甯无患暗许终身,他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是因为甯无患突然离开了上京,否则夏黎与甯无患已然成为了一对佳偶……
梁琛是故意让柳望舒去传旨的,他知晓,柳望舒对夏黎有意思,明里暗里都很照顾夏黎,所以故意让柳望舒去传话,想要试探试探柳望舒,对夏黎是不是仍然贼心不死。
结果没试探出柳望舒来,梁琛倒是把自己气坏了。
夏黎竟一口答允下来?他是不是对甯无患仍然旧情不忘?
梁琛问:“夏黎便没有推拒?”
柳望舒回答的很顺畅:“没有。”
梁琛:“……”好、好气……
梁琛摆了摆手,不悦的道:“下去罢。”
“是。”柳望舒退下去,正好楚长脩带着寺人去布膳。
便听到紫宸殿里传来梁琛深沉的嗓音:“怎么是醋鱼?这么酸,是想酸死寡人么?还不撤下去。”
楚长脩:“……”
夏黎以前从未做过招待使臣的事情,不只是“安保工作”,还要负责下榻、接风等等事宜,便是接风燕饮一条,门路便太多太多了,若是稍有差池,师团们不欢心,梁琛的面子也不好看,到时候责任便大了。
不过幸好,夏黎还有《绮襦风月》这粗壮的金手指。
夏黎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话本,将南楚使团,还有甯太妃、甯无患的各种喜好全都研究了一个遍。
“原来这个甯无患对豆子过敏。”夏黎立刻记下来。
燕饮之上肯定有豆子,如果没注意布膳给了甯无患,安远侯当场过敏,那过失可就太大了。
夏黎把注意事项全都记录下来,让大刘吩咐下去,不得出现一丁点儿差错。
接待的准备时日有限,南楚上赶着来表达忠心,因此入京非常仓促,准备的时间自然也很短,夏黎这几日忙前忙后,是一刻多余的功夫也没有,终于全部准备妥当。
使团入京之时,夏黎特意去燕饮的长欢殿检查了一圈,吩咐庖厨一定不要端错,安远侯甯无患的膳食是没有菽豆的。
“夏开府。”楚长脩前来传话:“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夏黎点点头,从膳房出来,便往紫宸殿而去。
“拜见陛下。”夏黎作礼。
梁琛微笑上前,亲手扶起夏黎道:“阿黎不必多礼,这几日辛苦你了。”
的确十足辛苦,夏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时间又仓促,他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梁琛为何要将这个活计点名交给他。
难道……
夏黎眼眸转动,梁琛是有意为难自己?
梁琛可不知夏黎在想什么,他若是知晓,肠子必定都悔青了,不就是想要试探试探夏黎,笃定夏黎会拒绝,哪知夏黎竟然一口答允了下来,还做得如此井井有条,害得梁琛这几日哪里都寻不到夏黎,白白错过了很多独处的机会。
梁琛随口问:“为使团接风燕饮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
“回禀陛下,”夏黎道:“已然准备妥当,膳食的清单可要呈给陛下过目?”
“不必了。”梁琛微笑:“寡人信你。”
夏黎似乎想起了什么,道:“陛下,安远侯对菽豆不服,因此黎特意为安远侯准备了一些菜色,替换有菽豆的菜色,黎……”
不等夏黎说完,梁琛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夏黎一脸迷茫,抬起头来看向梁琛。
梁琛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说不出来是生气,还是赌气,其中还有些小小的酸涩和……委屈?
梁琛道:“阿黎你怎么如此在意那个安远侯,就连他菽豆不服,都记得清清楚楚?”
夏黎难得露出一些迷茫,梁琛让他接待使团,如果都不知安远侯菽豆不服,届时岂不是要闯大祸?
“黎……唔!”夏黎刚要开口,梁琛又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
梁琛道:“你不要开口,你一开口,寡人怕是要心口疼。”
夏黎:“……?”
夏黎好不容易挣脱梁琛,奇怪的道:“陛下若是不舒服,黎唤医官前来。”
梁琛道:“只是心口不舒服,不必唤医官。”
夏黎心说,心口不舒服还不用叫医官?
梁琛已然拉住他的手,将夏黎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笑容别有深意:“阿黎,你替寡人揉一揉。”
下意识一收掌心,但夏黎没能把手抽回来,反而轻轻的捏了一记梁琛的胸肌。
那胸肌好生神奇,自然放松不用力的时候,软如棉花,而一旦绷紧力气,便犹如铁石一般坚硬。
梁琛的胸肌起初是软绵绵的,但被夏黎那么轻轻一捏,每一寸肌肉立刻全部绷紧,甚至脖颈上的青筋微微跳动了两下,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阿黎……”梁琛沙哑的笑道:“让你替寡人揉揉,你这是……在调戏寡人?”
“黎不敢。”
夏黎发誓,他没有故意调戏梁琛,谁让梁琛握得太紧,他一抽手没能抽回去,反而……
嗯——夏黎默默的回味,手感不错。
梁琛道:“你敢。”
他慢慢靠近夏黎,一步步逼近,将夏黎逼退到墙角,幽幽的道:“来,像刚才那般,再替寡人揉揉。”
夏黎:“……”
夏黎精巧的喉结轻轻滚动,稍感干涩,对上梁琛那双深沉的眼目,手掌之下又是梁琛结实有力的肌肉,无论是原书还是话本之中,都没写梁琛是如此闷骚一个攻啊?
不,这已然不是闷骚了。
温热的气息一点点贴近,梁琛俊美的容颜渐渐放大,甚至因为太近,夏黎看得已然有些模糊,二人的唇瓣轻轻的触碰在一起,仿若蜻蜓点水。夏黎下意识收紧双手,抵在胸口的手掌,再一次感觉到了梁琛的肌肉变化,比刚才更加坚硬。
就在梁琛即将加深这个亲吻之时……
“陛下。”楚长脩的嗓音在紫宸殿外响起:“南楚的使团已经进入上京。”
夏黎一惊,连忙推开梁琛,他方才有些晃神,那种感觉好像被狐狸精勾走了魂魄似的,无疑的,梁琛就是那个大胸狐狸精!
夏黎连忙道:“陛下,黎还要去接待使团,先告退了。”
他说罢,匆忙作礼,赶紧离开了紫宸殿。
楚长脩进殿之时,便看到梁琛黑着一张脸,幽幽的道:“长脩啊,寡人真该把你丢到荆湖里喂鱼。”
楚长脩:“……?”陛下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夏黎从紫宸殿中大步走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唇瓣上还残存着麻嗖嗖的余韵,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哥哥!”有人拍了一下夏黎的肩膀,是楚轻尘。
楚轻尘惊讶的道:“哥哥,你的脸有点红,别是这些天太累了,累坏了身子罢?”
他伸手去捧夏黎的面颊,感叹道:“果然好烫!”
夏黎:“……”
“咳咳……”夏黎咳嗽一声,道:“无妨。”
他岔开话题:“使团入京了?”
楚轻尘点点头:“已经入京了,马上便到馆驿。”
夏黎道:“咱们去迎一迎。”
南楚的使团,并着甯太妃与安远侯的队伍,一并子进入上京,在大行署的馆驿之前停驻马车。
夏黎一身绛紫色绣衣,腰配紫金剑,站在首列迎接。
哗啦——
最前面的辎车打起帐帘子,一个约莫四十岁模样的女子,缓缓的从车上走下。
巴掌大的脸面,标准的美人鹅蛋脸,下巴并不尖削,一股古典之美扑面而来。高洁、莹润、端庄、美艳,夏黎以前见过的所有美女,都不足以与这个女子相提并论,甚至不可同日而语。
那端庄的美人,便是安远侯的母亲——甯太妃。
夏黎在见到甯太妃之后,这才焕然大悟,为何甯太妃身边带着一个孩子,还可以进入后宫,甚至冠宠一时,毕竟这样的美貌可不多见。
甯太妃优雅的步下辎车,美目一扫,最后落在夏黎身上,提高了步伐,快速走过来,突然……
一把将夏黎抱在怀中。
夏黎:“……”什么、什么情况?
“黎儿!真的是黎儿!”甯太妃搂着夏黎,亲昵的拍着他的背心:“黎儿,你受苦了,你受苦了,你家中的事情,甯姨都听说了……”
夏黎眨了眨眼睛,这么听起来,甯太妃和原身的关系还挺好?
夏黎退出来一步,拱手道:“绣衣司副使夏黎,给太妃问安。”
甯太妃被他逗笑了,上上下下的打量夏黎,道:“黎儿,何时与甯姨如此见外了?想当年,你母亲……你母亲还在的时候,唉——”
原来甯太妃与夏国公夫人十足要好,甯太妃自从嫁入宫中,便不能时常出来走动,唯独与夏国公夫人说说话,聊聊天儿,也算是解闷了。
久而久之,便识得了夏国公府的小世子,于是安远侯从小便与原身在一处玩。
甯太妃道:“你的母亲不在了,把甯姨当成是你的母亲便是了,可怜见儿的,你家中发生那样大的变故,心里一定难过坏了罢,真是可怜,唉——”
她说着,强自打起精神来,似乎不想勾起夏黎的伤心事。
可是夏黎哪里会觉得伤心?他对夏国公府完全没有任何亲情可言,更不要说,夏国公和废后夏娡还想利用夏黎,伤害夏黎了。
“好了,不说这些伤心事儿。”甯太妃招招手:“来,无患,怎么还站在后面,快来见一见黎儿!你看看,这一别好些年,黎儿长大了,可比往日里更加俊美了,都把无患给比下去了!”
甯太妃伸出手,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后面的马背上翻身而下,大步走过来,恭顺的扶住甯太妃,道:“母亲。”
夏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主角攻——甯无患。
甯无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不比柳望舒那种高不可攀的清冷,也不比梁玷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又比楚长脩的寡淡多增加了一些温柔的人情味,果然称得上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甯无患随了他母亲的容貌,标准的鹅蛋脸,面容俊美而亲和,贵气又平易近人,令人见之忘俗,自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夏黎快速的上下一打量,果然是个美男子,无论是身量、体魄,还是容颜,都无可挑剔,只不过……
若说是上京第一美男子,夏黎觉得还是需要好生考虑考虑,他觉得梁琛的容颜并不比甯无患差,尤其是那胸肌,更是给梁琛加分不少。
上京美男子的排行之中,却没有梁琛一个名号。其实道理很简单,梁琛弑杀残暴,哪里有人敢给这样的暴君偏序,难道是不想要脑袋了?
甯太妃笑道:“快来见见黎儿,可不要生分了。”
甯无患走过来,彬彬有礼的道:“夏开府。”
夏黎回以作礼:“侯爷。”
甯太妃左手拉住夏黎,右手拉住甯无患,将二人的双手搭起来:“什么开府,什么侯爷,你们往日里不是经常玩在一处?怎么今日如此生分了?”
夏黎有些子尴尬,他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虽然是青梅竹马,但那是原身的青梅竹马,还是便宜弟弟未来的正牌攻,夏黎自是不好撬墙角的。
夏黎想要抽回手去,有人已经提前一步,直接将二人的手毫不客气的分开。
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夏黎道:“陛下?”
是梁琛!
梁琛竟然亲自到了大行署的馆驿门口,他的面上带着微笑,但是笑容不达眼底,大手将二人分开,不着痕迹的挡住夏黎。
“这不是阿兄么,回来便好。”
甯无患立刻恭恭敬敬的作礼:“臣甯无患拜见陛下。”
梁琛摆了摆手:“阿兄不必多礼,这一路奔波劳顿的,定然是累了,怎么能站在门口叙旧呢?快快入内歇息,晚间还有接风燕饮。”
“谢陛下体恤。”甯无患拱手。
使团进入馆驿下榻,梁琛看着甯无患的背影,突然发问道:“阿黎,你觉得安远侯的容貌如何?”
夏黎有些子奇怪,梁琛怎么一上来便让自己评价旁人的容貌?还是一个侯爷。
夏黎虽然年纪轻轻便是开府,但论官位和亲疏,远远不及封侯的甯无患。
“回禀陛下,”夏黎避重就轻的道:“黎不敢贸然议论安远侯。”
“哦?”梁琛挑眉:“那你看寡人容貌如何?”
夏黎眼皮一跳,回答道:“黎乃臣子,更不敢妄图议论陛下容貌。”
“呵呵……”梁琛笑起来,好似心情很好,道:“你说不敢评论安远侯的容貌,更不敢评价寡人的容貌,寡人比安远侯多了一个更字,阿黎的意思……是不是寡人更加俊美一些。”
夏黎:“……”???
做皇帝的脑回路,果然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夏黎还要准备燕饮的事情,很快告退,从大行署回了宫,先去长欢殿把关。
眼看着宫人们将宴席摆好,出不得一点子差错,这才松了口气。
很快,南楚的使团纷纷进入长欢殿,大鸿胪怕是惧了,因此并没有跟随使团前来,而是躲在南楚,这次使团由南楚的二皇子作为特使。
“黎儿!”一声清脆的轻唤。
甯太妃带着甯无患走入长欢殿,甯太妃握住夏黎的手,还是像之前那样亲和。
“方才都没有好好儿的与黎儿叙旧,一会子定要和甯姨好好的说说话,你可不知,甯姨这些年在南楚,心头里一直挂念着你。”
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掩唇轻笑一声:“黎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有心仪之人?甯姨可是听说了,你一直都尚未娶妻,是不是……心里还惦念着无患呢?”
“母亲……”甯无患微微蹙眉。
甯太妃笑起来:“无患还害羞了呢!你在南楚不是时常提起你的阿黎,如今见到了面,怎么反而说不出口了?”
夏黎:“……”
不知是不是错觉,甯太妃好像一心撮合夏黎与甯无患,正使劲按头呢……
“太妃,”梁琛从殿外走进来,微笑道:“何事如此欢心呢?”
甯太妃道:“回禀陛下,老身只是想起了无患与夏开府,儿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过往,一时有些唏嘘。”
梁琛的笑容很是生硬,道:“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阿兄年纪还小……”
他转变了话题,道:“太妃,入席罢。”
甯太妃道:“陛下,请。”
众人入席坐下来,南楚的二皇子站起来说了一些谄媚的话,然后送上南楚的各种珍宝,甘愿永远称臣,每年进贡朝拜。
梁琛也说了一些场面话,宴席便开始了。
夏黎特意确定了一番,安远侯的宴席上并没有任何菽豆的菜品,这才坐下来准备用膳。
“无患!无患!”甯太妃的嗓音突然拔高,焦急的道:“你怎么了?无患!无患!”
长欢殿突然喧哗起来,众人全部看向安远侯。
甯无患似乎有些不舒服,他的面色发红,吐息困难,胸膛起伏十足急促,手掌紧紧的揪着前襟。
好端端面如冠玉的一张俊颜,竟泛起淡淡的红斑,斑块的边缘发白,越发的红肿。
“咳……咳咳……”甯无患咳嗽起来,越是咳嗽,便越是吐息不顺畅。
“嗬!安远侯不会是中毒了罢!”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夏黎赶紧排开众人跑过去,仔细查看安远侯。
“黎儿!”甯太妃焦急不已:“黎儿你快看看,无患这是这么了?呜呜呜……我的儿……”
甯太妃手足无措,急得呜咽,掉下眼泪。
斑块?夏黎看着那些肉眼可见肿胀的斑块,即使不挠,只是被衣料摩擦,也会快速的鼓胀起来,这是……
过敏?
夏黎立刻看到了一眼案几上的菜品,这分明是过敏的表现,但按理来说,菜品中不应该出现菽豆才对!
梁琛也赶过来,蹙眉道:“去传医官!”
“是是!”内官们一打叠朝着医官署跑去。
周边的官员,还有南楚的使团,一个个围观着甯无患,小声窃窃私语:“老天爷啊,这是怎么了?”
“旁人吃食怎么没事。”
“是啊,这个安远侯,不会是得罪了神明罢?你看看他的脸,都溃烂了!哎呦,太可怕了……”
“会不会传染啊!”
甯无患昔日里素有上京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如今脸上都是斑块,肿胀的不成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子俊美,只觉得异常可怖。
夏黎扫视了一眼指指点点的众人,当即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哗啦——”一抖,罩住甯无患的面容。
甯无患艰难的吐息着,看向夏黎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
咕咚——
他的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靠在夏黎的肩膀上昏死过去……
第49章 两情相悦【加更】 寡人不该嫉妒么?【……
咕咚……
甯无患突然昏厥了过去, 直接靠在夏黎的肩头上。
夏黎吃了一惊,过敏可大可小,有的人过敏严重, 甚至会休克, 导致死亡的也不少见。
就在夏黎着急之时,梁琛大步跨过来, 伸出大手, 并不是去扶甯无患, 而是轻轻一戳, 将甯无患从夏黎的肩头上戳下去。
咕咚……嘭——
这回好了, 甯无患还在昏迷之中,直接倒在了地上。
夏黎:“……”
“咳……”梁琛板着脸,催促道:“怎么回事?医官为何还不来?”
医官火急火燎的赶来, 立刻给甯无患检查, 果然是不服之症, 也就是过敏。
“如何?如何?”甯太妃焦急的道:“我儿怎么样了, 他怎会如此?”
医官回禀道:“回禀太妃,侯爷这是不服之症。”
“不服?”甯太妃震惊:“如何会不服?我儿只是对菽豆不服, 这……这膳食之中, 何曾有菽豆啊!”
宫宴是夏黎准备的,燕饮与酒水的清单也核对了不下十遍, 送到安远侯和甯太妃案几上的菜色里面绝无任何菽豆, 但旁人的吃食还是按照平常的规制制作的。
毕竟安远侯不食菽豆, 也不能叫菽豆滚出大梁宫不是么?其他官员也有喜好菽豆的。
夏黎微微蹙眉, 难道是膳房的膳夫们,或者是上菜的宫人们不小心弄错了,这才致使安远侯误食了菽豆?
梁琛道:“安远侯情况如何?”
“陛下请放心, ”医官道:“老臣已经用药,配合下针调理,安远侯性命无恙,只是这斑肿,怕是要瘙痒一两日,才能全部退下去。”
夏黎跪下来,拱手道:“陛下,太妃,是黎监管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咳……”一声轻咳,是甯无患幽幽的转醒过来。
他重重的喘出一口气,吐息终于顺畅了不少,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道:“陛下,母亲……”
“我儿!”甯太妃紧紧握住甯无患的手:“无患,你别说话,不要伤神,好好的养足精神,多多歇息……”
甯无患却摇摇头,沙哑的道:“请陛下和母亲……不要……为难夏开府。”
夏黎看了一眼甯无患,略微有些吃惊,甯无患都过敏成这个模样,竟然还在替他求情?
甯无患虚弱的道:“无患无事,夏开府也是头一遭制备宫宴,难免……难免有什么疏漏,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是他的错……”
梁琛深吸了一口气,他本就不打算治罪夏黎,如今他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思,宝贝夏黎还来不及,别说甯无患没死,便算是死了,梁琛也会为他开脱。
只是梁琛还未开口,反倒是叫甯无患抢了先,让他给夏黎说了好话,求了情,梁琛心里头能舒坦么?酸溜溜的能再醋一槃鱼。
梁琛板着唇角,冷冷的道:“阿兄只管好生歇息,旁的事情不必费心,寡人会处理好的。”
甯无患点点头,道:“是,陛下……”
他说着,实在受不住疲倦,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再次陷入昏迷。
“无患!”甯太妃吓得睁大眼睛。
医官赶紧道:“请太妃放心,侯爷只是过于疲惫,昏睡了过去。”
甯太妃手足无措:“好好,那就好,没事就好……”
燕饮突然中断,甯无患昏迷,梁琛让人将他以前下榻的宫殿收拾出来,特意恩准甯太妃与甯无患住在宫中,便不必回驿馆去了。
忙碌了一整晚,宫门早已下钥,夏黎也无法出宫,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一趟紫宸殿,不管是不是宫人不小心出现的差错,夏黎都是负责人,责任是逃脱不开的,他准备去向梁琛请罪。
夏黎到了紫宸殿门口,楚长脩未侍候在门口,梁琛的嗓音从里面幽幽的传出来。
“寡人就是随口一说,叫你去给甯无患的菜色里加一些菽豆,你还真去了?”
“不是后来叫你不要去了么,甯无患怎么还是菽豆不服,险些闹出人命。”
夏黎:“……”
夏黎那一刻的无语,简直无声无息,却排山倒海,难道不是宫人的错,是梁琛搞的鬼?
“陛下……”楚长脩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夏开府来了。”
梁琛:“……”
梁琛这才注意到夏黎竟然来了,那刚才的话岂不是都被夏黎听了去?
梁琛咳嗽道:“阿黎来了啊,你……都听到了什么?”
夏黎眼皮狂跳:“黎只是听到了菽豆二字。”
梁琛:“……”
梁琛因此陷入深深的无言之中,楚长脩则是默不作声的退出去,关上了殿门。
“咳……”梁琛抢先开口:“阿黎,你务必听寡人解释一番,寡人的确是让楚长脩偷偷给甯无患的菜色里加了菽豆,但是……”
梁琛信誓旦旦,甚至举起手来发誓:“寡人知晓,宫宴的事情是阿黎你来负责的,倘或甯无患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阿黎你肯定无法脱罪,寡人怎么忍心连累与你,因而最后还是没有叫楚长脩下手。”
夏黎的眼皮还是在狂跳,心说黎真是谢谢你了!
“当真不是寡人干的!”梁琛强调。
“陛下……”夏黎道:“为何要在安远侯的菜色中加入菽豆?难道是不想让安远侯回京?”
南楚名存实亡,安远侯回京朝拜,倘或梁琛不想让安远侯回京,其实下一道旨意就可以了,或者朝拜之后,便让安远侯和甯太妃再回去,犯不着杀人呢。
梁琛的目光微微晃动了两下,表情有些异样,道:“阿黎你真不知情?”
夏黎奇怪,自己知晓什么?
梁琛道:“寡人本无心取甯无患的性命,当年甯太妃在寡人无亲无故之时,也算是伸出援手,给予了寡人几顿饱饭,而甯无患本姓甯,并不是大梁皇室之人,寡人杀他做什么?”
“那陛下是……”夏黎更是奇怪。
梁琛干脆道:“错便错在,甯无患他是阿黎你的青梅竹马,什么两小无猜,寡人不该嫉妒么?”
夏黎:“……”
梁琛的发言,振聋发聩,且理直气壮,不愧是一朝天子。
夏黎只看到那些狗血剧中,后宫妃子为了争宠,博取皇上的青睐,互相下毒,互相诟病的,从没想过一朝之君也有这样的“戏份”。
梁琛更是理直气壮的道:“这么说来,其实阿黎也有错。”
“黎?”夏黎指了指自己。
梁琛点点头,道:“阿黎你与甯无患走得如此亲密,寡人自然吃味儿,是阿黎的不对。”
夏黎:“……”?
夏黎一头雾水,谁与甯无患走得亲近?自己么?分明是梁琛一道旨意,让夏黎负责迎接使团的,如不是梁琛的圣旨,夏黎这会子与甯无患八竿子打不着,连敬酒都不一定能敬到,梁琛反而恶人先告状了?
夏黎仔细想了想,梁琛可是一朝天子,而甯无患现在只是个侯爷,虽然他是主角攻,但在这本书中,主角攻除了美貌与陪伴感之外,其实没有多少金手指,远远不如梁琛这棵大树粗壮。
夏黎还是打算抓稳梁琛这棵大树,当即道:“请陛下放心,黎对安远侯,只有同僚之谊,并无其他想法。”
梁琛的眼神立刻清亮起来,道:“当真?”
“是,”夏黎道:“黎不敢欺瞒陛下。”
梁琛笑起来,道:“那你说,是寡人俊美一些,还是甯无患俊美一些?”
夏黎唇角轻轻抖动,暴君还真是童心未泯啊,这样的话都问的出口?
不等夏黎回答,梁琛笑起来:“自然是寡人更俊美一些,还有……阿黎更喜欢寡人的胸,是不是?”
夏黎:“……”
夏黎根本没说什么,三言两语便哄好了暴君,将残忍暴虐的天子哄得团团转,美开了花!
他从紫宸殿离开,回到绣衣司的屋舍,将房门掩上,愈发觉得奇怪。
梁琛虽然有的时候的确心狠手辣,但还是能掌握分寸的,给甯无患的菜色里加入菽豆的人,并不是他。
而且楚长脩是自己人,如果梁琛真的要毒死甯无患,他一定会提前告知夏黎的,楚长脩如此有分寸,夏黎绝对放心。
这一切的种种,都让夏黎确定,想要谋害甯无患的人,绝对不是梁琛。
“那会是谁呢?”
夏黎拿出话本,快速的翻找着话本中的有用线索。
第十二章已经展开了不少内容,其中……
【长欢殿燕饮热络,羣臣举杯庆贺……】
【安远侯甯无患举起酒盏,他的目光微微晃动,趁着众人助酒贺词,手腕一抖,仗着宽大袖袍的掩饰,将一些粉末撒入了承槃的菜品之中。】
夏黎睁大眼眸,反复盯着那几行字来回看。
“竟然……”夏黎恍然大悟的喃喃自语:“竟然是甯无患,自己下的毒?”
菽豆对于旁人无毒,但是对于甯无患来说便是剧毒。这种东西不似毒药,很容易带入宫中,甚至不会被检查出来。
怪不得无人发现,甯无患的小动作如此的丝滑。
夏黎的迷惑犹如浓雾:“可是甯无患为何要给自己下毒?”
原书中,对甯无患的描述,八个字足以概括——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甯无患的封号是安远侯,但上京中的人总喜欢管他唤作君子侯,足见甯无患的人品有多么的贵重,而这样的圣人君子,为何要给自己下毒?
下毒,对他有什么好处?
夏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这个甯无患的背后,果然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色已深,夏黎的身子禁不得熬夜,干脆先睡下来。
第二日清早,绣衣司里没有什么公务,夏黎便打算带一些贽敬,去安远侯那里探病。
“无患,”甯太妃看到夏黎,十足的欢心,连忙道:“快些看看,谁来探看你了?”
甯无患靠坐在软榻上歇息,他的面容还有些红肿,斑块没有完全消退下来,温润一笑,道:“是夏开府,快请进来罢。”
夏黎提着贽敬之礼,道:“太妃,侯爷,黎那里也没有太贵重的礼物,这是黎准备的一些药材与补品。”
甯太妃道:“黎儿你能来便好,带什么来,甯姨都欢心得紧!”
“唉——”甯太妃叹气道:“黎儿你不知,我们母子二人离开上京太久太久了,如今无患生了病,京中也没有人敢来探看,如今你可是第一个来探病的呐!”
夏黎拱手道:“长欢殿燕饮,侯爷误食菽豆,导致不服,乃是黎的失职,黎理应赔礼,还请侯爷与太妃责罚。”
夏黎说着,跪下来请罪,不等他跪下,甯太妃立刻搂住他,把他亲自扶起来:“不怪你!怎么能怪你!”
“甯姨与你母亲,那可是如姊妹一般的干系,见你便犹如见亲生儿子一般,再者,昨日若不是你给无患遮丑,无患还不知要怎么被人嘲笑呢!甯姨怎么能苛责于你呢?”
甯太妃瞪了一眼甯无患,道:“你还不快扶起黎儿来?”
甯无患亲自起身,将夏黎扶起来,道:“夏开府,母亲说的是,你便不要苛责自己了。”
甯太妃笑起来:“啊呀,这就对了!黎儿啊,你若是觉得心中有愧,不如……你扶着无患出去散一散?自从昨日病了,他便一直窝在榻上,也不曾起身,你们出去走走也好。”
甯无患很是孝顺,顺从的道:“不知能不能劳烦夏开府?”
夏黎正好想要试探甯无患,到底为何要给自己下毒,便点点头道:“侯爷,请。”
甯太妃眉开眼笑,道:“甯姨年纪大了,便不出去吹风了,你们去玩罢,去罢,不必着急回来。”
夏黎:“……”怎么感觉甯太妃又在按头?
夏黎扶着甯无患从从殿中走出来,甯无患回头看了一眼,已然看不到甯太妃的影子,这才叹了口气,笑道:“让夏开府见笑了,母亲许久都未回到上京来,她在南楚也没有亲人,一年到头说不上两句话,总是郁郁寡欢的,如今见到了夏开府,难免多说一些,还请夏开府见谅。”
夏黎摇头道:“甯太妃平易近人,是我们做臣子的幸事。”
别看甯无患温润如玉,但到底身材高大,并不是弱不禁风的类型,过敏之症已经好转了不少,根本不需要夏黎来搀扶。
甯无患的眼神突然波动了一下,指着前面,转换了称谓,突然道:“阿黎,你还记得前面那棵树么?”
阿黎?
这个称呼可不多见,因为听起来十足亲密。
夏黎奇怪的看了一眼甯无患,明明之前甯无患总是恭恭敬敬,略带疏离的唤自己夏开府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甯无患朝着那棵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树干,感叹良多的道:“阿黎你看,这棵树都长高了,变得如此挺拔。”
夏黎接不上话,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这棵树。
甯无患似乎是在回忆,笑道:“当年咱们在宫中玩耍,你喜欢放风筝,我便与你一同在这里放风筝,风筝飞到了树上,你哭得可凶了,可还记得?”
夏黎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道:“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黎……不太记得了。”
“是么?”甯无患温柔的道:“我倒是记得很清晰,甚至感觉昨日便在眼前……当时你一直在哭,我怎么也哄不好,便答应你,往后每年的春天,我都会带你到这里来放风筝,你我拉钩起誓……”
甯无患看向他,道:“这么多年,我终于回来了,万幸没有错过今年的春日,你我再一起放风筝,如何?”
“呵呵……”夏黎干笑,道:“其实……黎现在不喜欢放风筝。”
那种浪漫的事情,其实不适合夏黎,一来夏黎觉得麻烦,二来他觉得仰着头对着天空傻笑,还不如多睡一会儿觉。
“是么?”甯无患的眼神略微有些失落,微微垂下眼眸:“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里,阿黎改变了不少。”
夏黎好生奇怪,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甯无患对他的箭头如此粗重?倘或按照原书中所写,夏黎是楚轻尘的对照组,甯无患喜欢楚轻尘,对夏黎的追求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一顾,不可能有这么粗的单项箭头。
只有在《绮襦风月》的话本之中,原身才幻想着,安远侯甯无患痴恋自己。
且完成话本是需要填写人物设定的,现在夏黎还没有发现安远侯的秘密,人物设定是空缺的,甯无患合该不会喜欢上他才对。
“在聊什么?”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分明在笑,但是没听出任何笑意。
梁琛一身黑色的袍子,与甯无患简直是泾渭分明的黑与白,阔步从远处走了过来。
“寡人远远便看到你们,”梁琛板着唇角,压着眉心道:“在聊什么,聊得如此欢心?”
梁琛下意识走到夏黎面前,用自己的身躯将二人隔开,不让甯无患与夏黎距离太近。
夏黎本想开口说话,并没聊什么,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
哪知……
甯无患突然一撩衣摆,双膝跪倒在地上,脸色严肃,一本正经的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成全。”
“哦?”梁琛挑眉:“阿兄可从未求过寡人什么,难道阿兄是不想回南楚去,想求寡人将你留下?”
甯无患却道:“并非如此。”
他说着,看了一眼夏黎,夏黎心头一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发酵……
甯无患面色更加凝重且坚定,铿锵有力的道:“陛下,臣与阿黎两小无猜,两情相悦,还请陛下成全臣与阿黎完婚!”
夏黎:“……”?
第50章 下药 寡人好热【1万字】
梁琛的眼神沉下来, 他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阴冷,好似被人动了底线一般,连虚伪的假笑都收敛了起来, 森然的道:“你说什么?可敢再说一遍?”
嘎巴……
是梁琛的骨节在咔咔作响, 好似徒手便可以将甯无患的脑袋掰下来。
“臣……”甯无患开口,真的想要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夏黎的反应更快, 抢先道:“陛下!黎有重要的事情想要禀报。”
他又侧目看向甯无患, 道:“侯爷的不服之症还没有大好, 红肿也没有全部退下去, 若是着了风, 又会起疹子的,出来散步已然这般久,还是快些回去歇息, 以免太妃着急。”
“也是。”甯无患点点头, 微笑道:“还是阿黎想得周到。”
嘎巴——
又是梁琛的骨节在作响。
甯无患拱手道:“陛下, 那臣先告退了。”
说完转身离去。
梁琛的眼神冷冷的戳在甯无患的背上, 夏黎连忙道:“还请陛下移步,臣有要事禀报。”
梁琛这才收回视线, 但面色还是很不愉快, 转身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夏黎跟在后面,微微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一刻, 好似会有陨石撞击地球一般的错觉……
踏踏踏……
甯无患的脚步停下来, 慢慢转过头来, 他的面色没有任何温柔,冰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转头凝视着梁琛与夏黎离开的背影……
二人回到紫宸殿,夏黎拱手道:“陛下,黎发现安远侯,有一些子古怪。”
“古怪?”梁琛的目光一动,不似方才那般深沉,追问道:“如何古怪?”
夏黎刚才为了将梁琛和甯无患分开,所以突然提出有要紧事禀报,其实他并没有甚么要紧事,左右思量之后,将甯无患自己给自己下毒的事情说了一遍。
夏黎回禀完毕之后,拱手道:“臣怀疑……其实是安远侯自己给自己下毒。”
梁琛的目光愈发深沉,死死凝视着夏黎,一直没有出声。
难道……夏黎心里思忖,梁琛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也是,夏黎并没有任何证据,全都是从话本上看到的内容,他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但是对于旁人来说实在太匪夷所思,夏黎也不能将话本这样的金手指告知别人。
夏黎眼眸微动,打算再说一些旁的。
哪知道梁琛突然笑起来:“阿黎,你是说你怀疑甯无患?”
夏黎一愣,眼皮轻微跳了跳,这……有什么好笑的么?暴君的笑点优于常人,这么低的么?
夏黎拱手道:“是。”
梁琛这次大笑起来,抚掌道:“好,甚好!”
夏黎:“……?”坏了,梁琛不会是吃坏了脑子罢?
梁琛的心情突然阴转晴,且是艳阳高照的那种,十足明媚。
夏黎奇怪的道:“陛下?”
梁琛拉住夏黎的手,心里美滋滋的想着,阿黎怀疑甯无患,说明他根本不喜欢甯无患,甯无患必然是一头热,真真儿是太好了。
梁琛一个人傻笑,把夏黎笑得浑身发毛,止不住又道:“陛下?”
“嗯?”梁琛回过神来,一本正经的道:“是了,寡人也觉得这个甯无患有问题,你去仔细的查一查他的底细。”
夏黎惊讶的道:“陛下……把这件事情交给黎?”
刚才梁琛见到夏黎与甯无患在一起,还十足不欢心,这会子转头竟然将这种事情交给夏黎,夏黎若是探查,必然会和甯无患有所交集。
夏黎可不知,梁琛刚才是吃味儿,这会子听到夏黎说怀疑甯无患,身心都开朗了不少,自然不会再吃味儿,甚至还觉得酸爽,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梁琛道:“自然,寡人身边,最为信任之人便是你了,寡人将这件事情交给你,是最为放心的。”
夏黎点点头,拱手道:“黎定会竭尽所能。”
“好。”梁琛温柔的应声。
夏黎又道:“黎还是要向陛下请罪,毕竟安远侯在燕饮之上,发生了那样的状况,不管是谁下毒,都是黎的失职。”
梁琛却道:“怎么会是你的失职?那个甯无患又没被毒死。”
夏黎:“……”暴君好大度……
甯无患的病情好转了不少,毕竟是过敏,因为施救及时,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疹子都已经淡下去,乍一看根本没有任何不妥。
甯无患打算带着甯太妃从宫中搬出去,回到大行署的馆驿去住,今日便来到紫宸殿辞行。
甯无患跪下来,道:“臣拜谢陛下恩典,承蒙陛下恩惠,臣发病之时住在了宫中,今日臣的病情已然大好,倘或一直住在宫里头,与礼数不合。”
“哦?”梁琛慢悠悠的道:“阿兄病情大好了?”
“正是,多谢陛下关怀。”
梁琛则是一脸遗憾,根本没有关怀的样子,可惜了,不服之症那么严重,脸上怎么没有留疤?若是甯无患留了疤,看看他如何称得上上京第一美男子。
梁琛道:“也好,你长年住在南楚,突然让你住在宫里头,恐怕你也有些不习惯,搬出去也好。”
他又装作温柔的道:“阿兄你与太妃需要什么,不必客套,只管对大行署要便是了,大行署若是没有的,寡人自会安排。”
“是,”甯无患拱手:“谢陛下。”
他说着,稍微有些迟疑,向四周寻找着什么。
“阿兄,”梁琛轻飘飘的问:“你可是在找什么?”
甯无患拱手道:“回禀陛下,臣……其实是在找夏开府。”
“哦?”梁琛笑起来,那笑容好似小人得志,悠闲的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他其实并不口渴,只是要拿出那个气势,慢条斯理的道:“夏开府啊?他今日休沐,不在宫中,不必找了。”
无错,今日夏黎休沐,根本不在大梁宫!
梁琛故意的,他特意批准了夏黎今日休沐,让他不要进宫来,这样即使甯无患住在宫中,夏黎也不会与甯无患打照面。
虽夏黎怀疑甯无患,并不是喜欢他,但是该吃的醋,梁琛还是自己会吃的,不必旁人着急。
梁琛并非大度之人,自然要把他们岔开。
梁琛的笑容扩大了,道:“真是不巧了,好了……若是没有其他的要紧事,退下罢,寡人还要处理其他公务。”
“是。”甯无患垂首告退,收敛了眼神,微微眯起眼目……
夏黎今日休沐,突然便休沐了。
要知晓在大梁做官,虽然福利不少,油水也不少,但是休假却很少,且退休的年龄很大,基本没什么告老还乡,基本是活到老干到老。
难得有休沐的日子,夏黎自然是乐意笑纳的,干脆留在府邸中,打算睡一个自然醒。
夏黎睡了一个好觉,眼看将近中午,这才伸了个懒腰,蹭了蹭被子。
虽然是春日,但是天气还有些寒凉,夏黎缩在被子里,打算好好的享受这得来不易的休沐。
“哥哥!”
楚轻尘敲了敲门,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铜盆,那是洗漱用的。
楚轻尘本是借住在他的府上,自从二人变成兄弟之后,楚轻尘更是名正言顺的住在府上了。
“哥哥你醒了!”他雀跃的走过来,将洗漱的铜盆放在一边。
“轻尘?”夏黎道:“你今日怎么没去绣衣司?”
“哥哥休沐,我也休沐呀!尘儿特意和刘校尉换了班,打算留在府中陪着哥哥!”楚轻尘跑过来,踢掉鞋子爬上软榻,搂住夏黎的胳膊,撒娇的道:“哥哥,起身吗,尘儿给你打了热水,还准备了早膳,都是尘儿自己做的菜色呢,哥哥一定喜欢!”
夏黎揉了揉楚轻尘的头发,好软好乖啊,好像一只小白兔,这样的可爱受哪里像攻了?夏黎觉得,和楚轻尘比起来,自己才是攻气满满的那一个!
夏黎道:“再躺一会儿,难得休沐。”
楚轻尘便道:“那尘儿也陪着哥哥,一会子起来直接用午膳。”
夏黎想要懒床,还有一个“小抱枕”自己靠过来,其实他也睡不着了,只是软榻太舒服,一直粘着他,夏黎根本无法爬起来,干脆多躺一会儿。
他突然想起甯无患的事情,话本上还需要填写甯无患的秘密,但目前为止,他不知甯无患的秘密是什么。
甯无患是书中的主角攻,而楚轻尘是书中的主角受,甯无患早年对楚轻尘有恩,倘或不是甯无患出手相助,楚轻尘已经被卖入女闾,也就是妓院一类的地方,他们之前便有交集。
夏黎摸了摸下巴,楚轻尘会不会了解甯无患一些过往?
夏黎试探的道:“轻尘,最近回京的那个安远侯,你识得他么?”
“安远侯?”楚轻尘支起头来,道:“哥哥怎么提起他?”
楚轻尘是重生之人,夏黎想要从他口中套出更多安远侯的事情。
楚轻尘皱起眉头,瘪着嘴巴,道:“哥哥,我看那个安远侯,可不是个好东西。”
夏黎的眼睛登时亮堂起来,实在不是他八卦,而是楚轻尘的回答出乎意料。要知晓原书也是狗血买股文,那么多攻君之中,安远侯甯无患脱颖而出,最后战胜了各色的环肥燕瘦,成功站在楚轻尘的背后,成为了主角受背后的男人。
在读者眼中,甯无患俊美、高洁、检点,可以说是男德培训班第一名,无论从样貌到性格,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可是楚轻尘却说他——不是好东西!
夏黎试探的道:“轻尘,你为何如此说侯爷?这个安远侯,不是素来有君子侯之称?”
楚轻尘眼眸转动,他不想把重生的事情透露出来,故而道:“嗯——哥哥,尘儿也只是感觉,这个安远侯,话少、深沉,谁知道他肚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坏水儿?而且话本子都说了,像这样的人,都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内地里八成是个伪君子!”
楚轻尘抓住夏黎的手,道:“哥哥,你不会还是对那个甯无患,念念不忘罢?”
夏黎险些忘了,自己在整个上京眼中,都是非甯无患不嫁不娶的。
夏黎道:“怎么会?”
楚轻尘不信:“真的?”
“真的。”夏黎只差发誓了,可是楚轻尘的眼神还是不太相信。
也是,安远侯离开上京之时,原身足足跑了十里地相送,泪洒当场,眼睛都给哭肿了,有这体魄能耐,干什么不去参加马拉松比赛?
夏黎搪塞道:“哥哥只是随口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楚轻尘强调:“甯无患虽然是异姓侯,但他的身份始终是根刺,此次他从南楚回来,陛下少不得要整治他一番,哥哥你便不要蹚这趟浑水,由得他们去罢。”
“记住哦!”楚轻尘正色的道:“越正经的男子,便越是坏得紧,哥哥你可不要被美色蒙蔽了眼目。”
夏黎无奈一笑:“知道了,你哥哥是看脸的人么?”
楚轻尘的眼神不太信任的看着他,好似在说——是的。
夏黎:“……”怎么也要再看看身材。
夏黎干脆搂过楚轻尘,道:“来,陪哥哥再睡一会儿。”
楚轻尘跌在夏黎怀中,靠着夏黎单薄的胸口,面颊突然有些泛红,但机不可失,当即搂住夏黎的腰肢,与夏黎依偎在一起。
“郎主……”
外面传来仆役的声音。
夏黎的府邸没几个仆役,原因是养不起那么多人,一般仆役都自己忙自己的,不会露面。
“何事?”夏黎朗声道。
仆役的声音道:“郎主,有客人前来拜会,是安远侯和甯太妃。”
“什么!?”楚轻尘腾的一下子坐起身来:“怎么是他们?不见!”
夏黎拦住他,道:“安远侯起码是个侯爷,而且甯太妃也亲自前来,辈分摆在这里呢,不见说不过去。”
“可是哥哥……”楚轻尘楼主夏黎的手臂撒娇:“尘儿都说了,看不惯那个甯无患,他必然是个伪善的假君子,尘儿不想让哥哥与他来往。”
夏黎安抚道:“黎去打发了,你放心。”
夏黎虽然是大梁最年轻的开府,但是也没看有让侯爷拜会的道理,还是太妃亲自登门,这若是传出去,安远侯从南楚回来,第一个拜会的便是夏黎,夏黎一定会被打上安远侯党派的标签。
夏黎这个人怕麻烦,是绝不会站队的。
他让仆役请安远侯与甯太妃先去厅堂喝茶,快速洗漱整齐,推门走了出去。
楚轻尘看着夏黎的背影,撇起嘴唇,眯了眯眼睛,呢喃道:“这个甯无患!”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牵了马匹,从府邸的后门溜出来,快速往大梁宫赶去。
楚轻尘赶到紫宸殿,道:“去通病,我要见陛下。”
今日紫宸殿是楚长脩当值,奇怪的道:“今日不是休沐?”
楚轻尘撇嘴道:“的确是休沐,但府中来了讨厌之人,甯无患跑到哥哥那里去了,我要向陛下告状!”
楚长脩揉了揉额角:“主子不是一直不喜欢陛下,为何这会子又要巴巴的前来通风报信。”
“我的确不喜欢梁琛,”楚轻尘道:“这个梁琛,心狠手辣,刚愎自用,谁会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
楚轻尘还有后话:“我更不喜欢甯无患,甯无患心机深沉,他亲近哥哥,八成没安好心,在他的心里,所有人都是垫脚石敲门砖,哥哥是会吃亏的!对比起来,梁琛的那些刚愎自用也不值什么了。”
楚长脩奇怪:“主子怎么如此清楚,安远侯到底是什么人?”
楚轻尘面色发紧,咳嗽一声道:“怎么,连我的事情你也要管了?”
“不敢。”楚长脩拱手道:“臣这就通传。”
梁琛正在批看文书,心情相当愉悦,他还在沾沾自喜,今日让夏黎休沐在府中的决定,哪里知晓甯无患已然跑到夏黎的府上去“偷家”了。
“楚轻尘?”梁琛奇怪:“他来做什么?”
楚长脩不着痕迹的道:“听说是为了夏开府的事情而来。”
楚轻尘提前叮嘱过楚长脩,一定要说是关于夏黎事情,只要听说是夏黎的事情,梁琛一定会见他。
果不其然,梁琛蹙眉道:“让他进来罢。”
“敬诺。”
楚轻尘大步从外面走进来:“绣衣司楚轻尘,拜见陛下。”
梁琛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道:“何事?”
楚轻尘道:“陛下,臣借住在府上,今日一大早便被糟乱的声音吵醒,打听之下才知晓,竟是安远侯与甯太妃,亲自上府来拜会夏开府来了。”
“什么?”梁琛握着文书的手一紧,险些将文书攥了。
千算万算,梁琛也没算到,甯无患竟然能“无耻”到这般,他在宫中没有见到夏黎,竟跑到夏黎的府上去找人。
楚轻尘装作不解:“安远侯身为侯爷,甯太妃身为长辈,臣真是不明白,为何二人会专程上府邸拜会,臣思来想去,觉得此时重大,因而特意前来通传陛下。”
楚轻尘压低脑袋,不着痕迹的挑起嘴唇,梁琛喜欢哥哥,怎么可能坐得住?必然会大闹一顿,甯无患自然讨不到什么好果子。
梁琛将文书扔下,差一点子便让楚长脩摆驾,立刻往夏黎的府邸而去。
只是……
梁琛稳定下心神,眯起眼目道:“楚轻尘……你为何要来告知寡人?”
楚轻尘心头一震,嗫嚅道:“陛下,臣也是担心夏开府。”
“哦?”
楚轻尘绞尽脑汁:“那个安远侯便算与夏开府有旧,也不至于刚刚回了上京便来拜会,这岂不是叫人误会?难免别有用心,再者……”
他添油加醋的道:“陛下您看,天色阴沉,这是马上就要落雨的征兆,怕是雨水不会小,谁知那个安远侯会不会借口留下夜宿?”
梁琛怀疑楚轻尘,但眼下的事情更加要紧,把文书一丢,沉声道:“更衣,寡人要出宫。”
楚长脩:“……是。”
*
夏黎走出来迎接甯无患与甯太妃。
“黎儿!”甯太妃热情的拉住夏黎的手,道:“黎儿快让甯姨看看,一日没见到你了,甯姨甚是惦念。这就是你的府邸?”
“真好、真好……”甯太妃一面说一面往里走:“甯姨还在担心,夏国公府倒台之后,你要去何处容身,如今见到你的府邸一切都好,甯姨也就放心了!”
甯太妃一路往里走,然后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
夏黎:“……”
夏黎本想立刻送客的,哪知道甯太妃十足自来熟,直接坐在了内堂的椅子上。
甯太妃招手道:“无患,你快过来!杵在那里做什么呢?还害羞了不成。”
甯无患走过来,彬彬有礼的道:“夏开府,叨扰了。”
他将几个食合放在案几上:“不知夏开府可用过膳食?”
甯太妃热络的道:“是啊,黎儿,可用过膳食了?这眼看马上便要到中午了?这些都是甯姨自己做的,亲手做的!甯姨还记得,你以前就喜欢甯姨做的这几样小菜,来,今儿个得空,咱们一起坐下来,好好儿的吃吃饭,饮饮酒。”
“太妃……”夏黎想拒绝。
甯太妃先一步道:“黎儿,我们母子二人好不容易进京一趟,也不知何时便会离开,世事无常,你难道不想陪陪甯姨?”
夏黎:“……”
夏黎看了一眼户牖之外的天色,阴沉沉的,今日要下雨,若是不赶紧将甯太妃和甯无患送走,怕是又要戒口留下来住宿,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夏黎干笑:“怎么会?太妃,侯爷,请入座罢。”
早吃完了早走。
三个人入了席,甯太妃道:“黎儿,这都是你以前爱吃的,现在还喜欢这口儿么?”
夏黎敷衍的道:“有劳太妃费心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如今过去了这么久,黎都不记得了。”
甯太妃却道:“黎儿不记得了没关系,无患却记得清清楚楚,哎呀,他来的时候,一直提醒我,叫我带这个,说是黎儿喜欢吃,叫我带那个,说是黎儿也喜欢吃!”
甯无患打断道:“母亲,这些便不要再说了。”
“你看看,”甯太妃笑起来:“还害羞上了呢!我这个儿啊,在旁人面前那是一点点也不注意的,唯独在黎儿你的面前,竟这般注意!”
夏黎:“……”
甯无患的箭头指向非常粗壮,而甯太妃一心按头。
原本的剧情不应该如此,难道……夏黎心想,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开府,甯无患与甯太妃需要自己的势力,所以才故意亲近的?
夏黎有些子想笑,自己能有什么势力?夏国公府刚刚倒台,夏黎不过是混口饭吃,真的是纯混。
夏黎抿了抿嘴唇,想吃饭是罢,那就速战速决!
他拿起筷箸,看似斯文清秀,唰唰唰——
风卷残云,席卷着案几上的美味佳肴,无论三七二十一,全都往嘴里塞。
‘唔……’夏黎差点噎着。
甯无患看的目瞪口呆,难得露出吃惊的表情,道:“阿黎,你不是……不吃肥肉么?”
案几上摆着一道五花肉,肥瘦相间,层层分明,散发着十足的肉#欲。原身为了保持身材,是不吃肥肉的,总说一见到肥肉便恶心、想吐,吃一口就能被送走,死得透透的!
夏黎方才用筷箸扎起一块五花肉,直接送入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唔?”夏黎还在咀嚼,使劲咽下去道:“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人总是会变得,这五花肉若是太瘦,难免口感干柴,肥瘦相间才是最好的。”
说着,又夹了一块五花肉送入口中。
甯太妃也是怔愣了,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夏黎的话里有话,道:“哎呀,黎儿爱吃什么吃什么,不管是肥肉还是瘦肉,那不都是肉嘛!总是没有变的!”
甯无患点点头:“母亲说的是。”
夏黎火速解决战场,不到一炷香功夫,把一大桌子菜色全都吃了下去,用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微笑道:“侯爷、太妃,这膳食也用了……”
哗啦啦——
说到此处,隐约有声音从内堂外面传进来,淅淅沥沥的,十足嘈杂。
仆役们的声音道:“下雨了!快把花盆搬进来,那可是陛下赏赐的,千万别浇死了!”
下雨了……
夏黎一阵泄气,这就下雨了?紧赶慢赶,七八块红烧肉还横在胃里头,这不是白吃了么?早知道不吃这么快了,差点撑死……
甯太妃满面欣喜:“下雨了?这可怎么好?你是知道的,甯姨的身子骨不好,淋不得雨,不若……今日便在黎儿你这里下榻,甯姨好久也没见过黎儿了,咱们一起说说话儿?”
甯无患道:“母亲,这太为难阿黎了。”
甯太妃却道:“有什么为难的?黎儿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
夏黎:“……”这母子二人,还说上相声了……
甯太妃道:“黎儿,你给甯姨和无患准备两间屋舍,不必太好,随意就是了。”
夏黎干笑着站起身来,道:“那侯爷、太妃,请稍后。”
“好孩子!”甯太妃笑得十足满意。
仆役为他们准备好了屋舍,夏黎借口还有公务需要在府中处理,便回到了屋舍。
吱呀——
夏黎掩上房门,微微吐出一口气,感觉中午吃的太多,全都梗在胃里,一张口差点吐出来。
夏黎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口,将《绮襦风月》的话本拿出来查看。
“安远侯母子二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夏黎快速翻着话本,因为甯无患的人物设定还没有填写清楚,所以甯无患尚不能被夏黎控制。
【甯太妃并不在自己的宿舍中,这下雨的潮湿天气,太妃离开了自己的屋舍,往膳房走去。】
“甯太妃去了膳房?”夏黎奇怪,继续往下看去。
【刚用过午膳,膳房里并没有什么膳夫,零零星星的膳夫看到甯太妃,立刻躬身作礼。】
【甯太妃不仅美貌,且十足亲和,微笑道:“不必多礼了,黎儿午膳食多了油腻荤腥,我怕他身子不舒服,特意过来熬制一些消食的甜汤。”】
膳夫帮着甯太妃准备了食材,便退出去等候。
甯太妃一个人在膳房里忙碌着,将山楂洗干净,去了核子,稍微切上几刀,投入水中熬煮。
咕噜咕噜——
沸水冒着泡,甯太妃深深的凝视着翻滚的水面,双眼已经没有了焦距,似乎在出神。
“母亲。”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甯太妃回过神来,道:“无患,是你啊。”
甯无患看了一眼锅中的山楂,又看了一眼甯太妃,迟疑的道:“母亲……一定要如此做么?”
甯太妃幽幽的道:“无患啊,事到如今,咱们还有旁的选择么?”
她苦笑一声:“若是但凡有旁的选择,咱们母子二人,也不会在南楚一呆这么多年!”
“可是……”甯无患道:“儿子不想连累无辜之人,夏黎他……”
甯太妃打断他的说辞:“无辜之人?你以为只要你不连累他,夏黎便能脱开干系么?”
【“你不要忘了!”甯太妃一字一顿的道:“夏黎他的身份!一旦梁琛知晓他是南楚的血脉,绝不会饶过他!”】
夏黎握紧话本,眼神波动,甯太妃和甯无患竟然知晓自己是南楚的血脉?这件事情如此隐蔽,便是连夏国公都被蒙在鼓中,为何甯太妃会知晓?
夏黎仔细的往下看去……
甯太妃道:“无患,你真是太傻了!夏黎早就不是局外人了,便算不被你连累,他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
甯无患陷入了沉默之中。
甯太妃劝说道:“我们没有任何退路,不要忘记了,我们为何回到这里!”
甯无患沙哑的道:“儿子不会忘记。”
“那便好!”甯太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袖袍之中拿出一包药粉,扑簌簌撒入刚刚熬好的山楂甜汤之中。
“母亲……”甯无患出声。
甯太妃道:“放心,这药粉无毒,母亲也不想伤害黎儿。”
她说着,绕开甯无患,端着加了东西的山楂甜汤离开膳房,往夏黎的卧舍而去。
夏黎看到话本上的文字,知晓甯太妃便要来了,立刻合上话本,将话本压在文书的最下面。
叩叩——
是敲门声,甯太妃果然来了。
“黎儿,你在么?”
夏黎走过来开门,好似不知甯太妃会过来一般,诧异的道:“太妃。”
甯太妃走进来,将山楂甜汤放在案几上,道:“黎儿,甯姨看你中午食得有些多,来,这是甯姨亲自为你熬煮的山楂甜汤,往日里你最喜欢这一口了,总是嚷嚷着要甯姨给你煮。”
“来——”甯太妃殷勤的道:“甯姨喂你。”
“太妃!”夏黎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躲开甯太妃喂过来山楂甜汤。
“怎么了?黎儿。”甯太妃一双柳眉垂下来:“这可是甯姨特意为你熬制的甜汤,黎儿不尝一尝么?”
夏黎不知这甜汤里到底加了什么,甯太妃应该不是想要毒害自己,毕竟甯无患和甯太妃刚到府上,夏黎一个开府便被毒死了,他们绝对脱不开干系。
那她是想做什么?
夏黎眯了眯眼睛,为了不引起甯太妃的怀疑,终于还是慢慢开启嘴唇。
“这就对了!”甯太妃欢心的将山楂甜汤送入他的口中:“好喝么?”
夏黎含住甜汤,但是没有吞咽进去,点点头。
甯太妃将甜汤放在案几上,他似乎比含着甜汤的夏黎还要着急,站起身来道:“那黎儿慢慢喝,甯姨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罢,甯太妃退了出去,还体贴的为他关好了门。
夏黎听到渐去渐远的跫音,随便翻了一只杯子,将甜汤全部吐出来,一点子都没有咽下去,又倒了茶水来漱口,确保没有在口中残留。
甜汤被夏黎喝了一口,还剩下几乎一整碗,静静的躺在案几上。
夏黎眼神深沉,自言自语的道:“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
他取出《绮襦风月》的话本,甯太妃下了药之后,必定还有进一步的举动,没准便能发现他们的秘密……
夏黎拿出话本的动作一顿,只觉得一股凉风从户牖窜进来,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条小缝隙……
夏黎警觉的将话本放回去,压在文书下面。
窗子打开,有人逾窗而入,熟门熟路的钻了进来。
是……
——梁琛!
夏黎看着对方,眼皮狂跳:“陛下?你怎么又……”翻窗户?
梁琛入内,回手将户牖关好,他穿着一袭黑色的常服,衣襟与头发微微湿濡,外面下着大雨,一看便是冒雨前来的。
梁琛道:“寡人听说甯无患到你这里来了,不放心,自然要过来看看。”
夏黎奇怪:“陛下这么快便听说了?”
吃一顿饭还没有一炷香功夫,这未免也太快了?
梁琛挑眉:“寡人自然有寡人自己的门路。”
他转变了话题:“甯无患过来做什么?”
夏黎据实以报,本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梁琛听罢冷笑:“甯无患只是过来用膳?却借着下雨的借口留下来,寡人看他是居心叵测。”
夏黎道:“安远侯与太妃住在此处,黎正好趁机摸一摸他们的底细,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梁琛道:“他们的底细固然重要,但是阿黎的安全更重要,你自己也要注意。”
夏黎点点头道:“是。”
“这是什么?”梁琛注意到了案几上的山楂甜汤。
夏黎道:“是甯太妃刚刚送来的山楂甜汤,说是亲自熬煮的。”
“甜汤……”
梁琛幽幽的叨念了一声。
夏黎一头雾水,梁琛的脸色为何那么难看?
他可不知晓,其实原身和甯无患之间,还有一个关于山楂甜汤的美谈呢。
听说甯无患自小身子不好,有一年开春,甯无患患上了胃疾,不思饮食,甯太妃十足着急,找遍了上京的名医,为甯无患调理身子。
原身一直爱慕甯无患,便亲自熬制了山楂甜汤,送给甯无患品尝,甯无患食了山楂甜汤胃口大开,病自然也好了一半。
夏国公府的小世子,为了博得安远侯一笑,亲自洗手作汤羹的事情便从此传开,一直被人津津乐道,不过多半谈起的都是小世子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梁琛看到这山楂甜汤,立刻便想起了当年的流言蜚语,胃中翻滚,都是酸水,比这山楂还要酸涩的厉害。
梁琛眼睛一眯,突然伸手端起山楂甜汤,一仰头……
都、都喝了!
夏黎瞠目结舌,万没想到梁琛竟然把山楂甜汤全都喝了,大喊一声:“陛下!你在做什么?”
梁琛吃醋,不想让夏黎吃任何与甯无患有关系的东西,甯无患母亲熬制的甜汤也不许。
于是堂堂暴君,脑袋一抽便做了如此幼稚的举动。
梁琛咋舌道:“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太酸了。”
夏黎还在瞠目结舌,反应了好一阵,震惊的道:“甯太妃在这甜汤里加了东西!”
“什么?”梁琛这才明白,夏黎为何如此震惊。
梁琛蹙眉道:“加了什么?”
夏黎摇头道:“黎不知……”
他借口道:“只是听膳房的膳夫回禀,说是看到甯太妃在里面加了东西,具体加了什么并不知情。”
“陛下……”夏黎也顾不得礼数了,冲上去使劲拍梁琛的后背:“快吐!吐出来!”
梁琛这棵粗壮的大树好不容易抱上,夏黎还要靠着他乘凉,怎么能说没就没呢?夏黎是最希望他长命百岁的了。
啪啪啪!
梁琛感觉夏黎的手劲儿还挺大,死命砸着自己后背。
“咳——”梁琛被砸的直咳嗽。
夏黎恨铁不成钢:“快吐啊!”
幸而不是毒药,如果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梁琛早就没救了。
梁琛咳嗽道:“寡人也想吐,可是吐不出来……”
他急匆匆冒着雨赶过来,还未用膳食,山楂甜汤入了肚子哪里吐的出来。
夏黎嫌弃的道:“那陛下抠嗓子眼罢。”
“抠……”梁琛眼皮狂跳。
夏黎继续为他拍着后背,道:“快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陛下在这里吐,黎去找医官前来……”
他说着抽身便要走,啪!
下一刻,却被梁琛握住了手腕。
梁琛的掌心炙热,他的体温本就比夏黎要高,此时此刻烫得惊人。
夏黎震惊的看着梁琛,对上了梁琛一双赤血通红的眼眸。
唰!梁琛手上用力,将夏黎一把拽了过来,紧紧箍在怀中,二人直接倒在软榻之上。
“陛下?”夏黎能感觉到,滚烫的不只是梁琛的手掌,还有身体,那流畅的胸肌快速的起伏,紊乱而隐忍,额角的青筋凸出来,汗水滚滚而下,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梁琛的吐息沙哑的像是一头野兽:“阿黎,寡人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