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太岁9

    羽流萤决定自己去神武殿的后殿看看情况。

    即使盘先生是天人境强者, 即使她的诡术修为比不上盘先生,但是羽流萤也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去亲眼看看那条蟒蛇的状况。

    每个诡术师都有自己观察事物的角度,不同的人生经历,和上天赋予每个人的不同天赋, 导致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同。

    盘先生看见的, 她不一定能看得见, 但是她能看见的,盘先生也不一定能看得见。

    对于每一个诡术师而言,获取现场的第一手信息都是很有必要的,这样可以避免二手信息所带来的误差。

    知道羽流萤要亲自去,盘先生特意画了一张小图纸, 上面记载着后殿的路线和他发掘出的地道, 用防水的油纸仔细包着,让三花猫含在嘴里,把它交给羽流萤。

    羽流萤看完后, 把图纸和油纸一起嚼碎咽进了肚子里。

    这种方式比用火烧保险, 用火烧掉纸条还得处理烟灰, 就龙归云那个鼻子,羽流萤实在不敢冒险。

    神武殿守卫森严, 守卫在这里的护卫连只鸟也不让飞进去。

    这些侍卫目力过人,羽流萤和盘先生一样, 都选择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漆黑夜晚里行动,也都选择附魂在一只老鼠身上。

    诡术师天生体弱,即使是天人境的盘先生也是体弱多病, 从西海魂族来到北阙的路程里,他和羽流萤两人都没少生病,搞得其他人心惊胆颤, 生怕他们两个没到北阙就双双殒命。

    上天给他们这些先天体弱的人关上了一道门,却给他们开了一扇窗,可以突破空间与距离的限制,在这世界的任何地方任意遨游,去领略天地之间的精彩。

    神武殿后殿的一处墙角下,有一个很深的老鼠洞,这里花草茂盛,在草木的遮掩下,这个老鼠洞很难被别人发现。还是附魂在毛毛虫身上的盘先生从树上掉下来,被一只刚出洞的老鼠用爪子踩死,这才发现了个这个地方。

    羽流萤附魂的老鼠是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老鼠,体型非常小,和成年人的大拇指差不多长,在夜色的掩护下,她躲在花草中小心潜行,很难被人察觉。

    这也就是在古代,若是在钢筋水泥筑成的大城市里,找只老鼠还真不太容易。

    小老鼠穿过花花草草,按照三花猫描述的路线,非常顺利地溜到了神武殿的后殿。

    这条黑色的蟒蛇养在神武殿后殿的地下密室里,大概是碧海潮生的地宫给了她太多的阴影,导致羽流萤对这些隐藏在地下的密室十分反感,特别厌恶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

    神武殿后殿的窗前有一株桂花树,桂花树底下是一块修剪得当的草坪,草坪底下也有个老鼠洞。

    这是盘先生贴着数根向下倾斜着打的一个小洞,打完洞之后盘先生又往洞口盖了些草皮遮掩。

    如果不是三花猫告诉羽流萤,羽流萤还真发现不了,她绕着树根走了一圈,时不时剁一下老鼠爪子。

    走到一处时,发现这里的泥土相较别处有些松软,于是用爪子小心地扒拉了两下,盖在洞口上的草皮就这样被它掀起来一小块儿,露出底下的洞口。

    小老鼠体型小,掀开草皮就钻了进去,等钻进了洞里,又用爪子扒拉着草皮,将它盖在洞口上。

    那一点黯淡的光线顿时消失了,洞里漆黑一片,只有泥土的腥味儿和地底的潮气。

    每次附魂在一种动物身上,就要用这种动物的视角去观察整个世界。

    如果附魂在一只刚孵化不足的小蜘蛛身上,就要做好与一堆密密麻麻的小蜘蛛挤在一起的准备,即使发出尖叫,那种无声的崩溃尖叫声也只有诡术师自己才能听见。

    小老鼠踩了一下脚下湿润的泥土,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走去。

    这是盘先生挖出来的洞,直通神武殿后殿的地下密室,据三花猫描述,盘先生在挖地道的过程中,还在一些隐秘的位置留好了通风口。

    羽流萤无法想象盘先生一只老鼠是如何完成这种隐秘而浩大的工程的,也许所有的天人境强者都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不能以常理看待。

    她心怀敬畏,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快速行走。

    在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环境中,很容易失去时间的概念,而且只要在这种封闭狭窄的空间里待久了,任何哺乳动物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羽流萤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忍受着强烈的不适,沿着盘先生规划好的路线一直往前走。

    说不清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

    长期处在黑暗后见到的任何一丝光亮,都会令人产生强烈的振奋感,羽流萤的疲惫一扫而空,顿时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走去。

    一股蛇类动物的腥气从洞口传来,越靠近洞口腥气越浓,羽流萤走到洞口时停下了脚步,小心地探出一个头,谨慎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伫立上方,再一低头,便看到了一堵漆黑的墙,再定睛一看,便看到失去了光泽的蛇类鳞片。

    视野受限,羽流萤看不清这条黑色蟒蛇的全貌,但是从鳞片呈现出的暗淡色泽来看,这条蛇的状态并不好。

    盘先生挖出的这个洞,正好位于囚笼之中,而蟒蛇的庞大身躯,更是遮掩了这个小小的洞口。

    密室四周无人,羽流萤从洞口钻了出来,饶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蟒蛇的头部位置。

    漆黑的巨大蛇头趴在地上,紧闭着眼睛,羽流萤在它耳朵旁搓搓爪子,那点微弱的动静很快引起了蟒蛇的注意。

    蟒蛇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绿色的蛇瞳,转动着脑袋看向眼前的小老鼠。

    从羽流萤这个角度看,眼前的蛇头就像一座黑色的山,十分庞大骇人,她微微退后一步,与绿色的蛇瞳对视着。

    从彼此的眼眸中,他们都看出了不应该存在动物身上的那一抹人性化的情绪和灵性。

    蟒蛇的眼睛亮了一下。

    相比羽流萤附魂的小老鼠,这只蟒蛇的眸子有些黯淡,不像小老鼠的眼睛那样灵性十足。

    笼子中有一股动物血液的腥臭味,还有一股朱砂和纸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再抬头一看,笼子上拴着许多红绳,红绳上吊着一枚枚古老的铜钱,这些铜钱明显是沾过血的,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凝固在这些铜钱上。

    铁笼的四角还贴着符纸,羽流萤只要稍微一看,就心脏乱跳,头痛欲裂。

    诡术师有一种对付同类的手段,名叫锁魂阵。

    这种阵法十分阴毒狠辣,布下阵法之后,会在阵中放一盆浸泡着蜈蚣、蝎子、毒蛇等各种毒物的血,再往血中放细长的铜钉泡上七天。

    浸过这种血的铜钉污秽不堪,阴气与煞气都极重,与这种锁魂阵相互配合,就可以锁住诡术师的魂魄,不能让其从动物身躯上逃脱。

    只是处在这个阵法中,就让羽流萤感到强烈的不适了。

    好像好像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它包裹住,这张网又冷又重,附魂在小老鼠体内的灵魂瞬间背负上一种沉甸甸的阴冷重量,令羽流萤十分憋闷。

    她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节奏,慢慢将胸腔中那股阴冷的空气吐出去。

    黑色的蟒蛇看着她,忽然吐了一下蛇信子,绿色的蛇瞳静静地看着她。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人类向来无法隐藏自己的眼神。

    就好比羽流萤的养父,无论他附魂在什么动物身上,只有他附魂的动物有一双可以被人类观察到眼神的眼睛,羽流萤就能一眼认出他。

    当然,这种天赋在诡术师之间也不多,羽流萤的养父就没羽流萤这样的本领。

    从这条蟒蛇的眼眸中,羽流萤可以推断出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是一个五十岁以上的中年男子,而且性格稳重,有一定身份和威望。

    它四周散落着许多鳞片,大概是在挣扎中脱落的。

    那条蟒蛇看着羽流萤的眼睛,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信息。

    过了一会,它突然动了动,用蛇信子卷着鳞片,慢慢的,地上出现一个由蛇鳞片组成的“玉”字。

    玉?

    和玉有关的,羽流萤第一时间想到了玉牌会。

    蟒蛇摇晃着脑袋,把蛇鳞片推散,用蛇信子慢慢拨弄着,过了一会,它又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太”字。

    太?

    羽流萤有些茫然。

    蟒蛇又推散鳞片,用蛇信子慢慢组着字,这个字明显比前两个复杂一些,它用蛇信子摆弄半天,才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个字有些难辨认。

    羽流萤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一个“岁”字。

    三个字连在一起,是“玉太岁”。

    玉太岁是什么东西?

    这时,密室外出来一阵非常轻的脚步声,蟒蛇快速将地上的字打散,羽流萤也迅速跑到洞穴中。

    她本来还想在洞穴里多待一会,谁知蟒蛇突然发狂似的在笼子里挣扎起来。

    它沉而重的尾巴拍打着地面,羽流萤躲藏的洞口很快就塌方了。

    泥土滚落,地动山摇,羽流萤迅速奔跑起来,它沿着狭窄的地道一路狂奔,终于跑回后殿的那颗桂花树下。

    它掀开盖在洞口处的草皮,再次溜回了老鼠洞里,随后魂魄离开小老鼠,回到了洗梅阁中。

    魂魄归体。

    躺在床榻上的羽流萤睁开眼睛。

    屋里点着一盏灯,全是昏黄的烛光,她慢慢坐起来,捂着胸口,心脏一直砰砰跳着。

    她深吸了口气,等情绪平复下来,那三个字又从她脑袋里冒了出来。

    玉。

    太岁。

    玉太岁?

    还是玉牌会,太岁?

    第162章 太岁10

    得到的信息太有限, 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消息。

    但是只要和太岁两个字相关的,都会引起羽流萤的警惕。

    再联想到北阙皇帝知道羽落清有资质成为毒太岁,而他的神武殿后殿的地下密室里又关着一条被诡术师附魂的蟒蛇。

    而诡术师是拥有最多秘密的人,他们附魂在动物身上时, 不管有意无意, 总能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再用这些秘密交换其他的秘密,如此一来,每个诡术师掌握的信息量都是非常可观的。

    那这是不是说明关于羽落清的消息,是皇帝从这个蟒蛇身上获得的呢?

    北阙皇帝知道这个秘密后,想要独享有关长生的秘密, 唯恐秘密泄露后各路大能与他争抢长生的机会, 所以才使用锁魂阵,将诡术师的灵魂钉在那条蟒蛇体内。

    这样一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长生, 长生, 又是长生。

    先是肉灵芝, 后是毒太岁,随后又是三危山摘星楼的那些药童, 如今又是被长生殿暗杀的诡术师,一桩桩一件件, 全是数不清的累累血债。

    羽流萤心中不免有些沉重,她咬了咬手指,掀开被子坐起来, 披了件薄薄的水绿色广袖长衫后,伸手掀开了帐子。

    桌上放着一个食盒,想来是她离魂时秋嬷嬷送来的。

    因为离魂的原因, 羽流萤的午睡时间要比其他人长很多,有时睡着睡着,醒来之后天就变黑了。

    送饭的秋嬷嬷从来不会打扰她,见她睡了,只是轻轻放下饭盒再走,等她醒来后若是饭菜已经凉了,她会拿去热一热,再给羽流萤端上来。

    羽流萤天生体弱,又有龙归云天天索求无度,午睡时间长一些反倒理所应当,不会惹人怀疑,唯一的坏处是从天亮睡到天黑醒来后,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羽流萤心中总会产生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她看着桌子上的宫灯发了会呆,随后踩着一双缀了珍珠的拖鞋走到桌前,打开了还残留着一丝余温的食盒。

    里面的饭菜没有凉透,尚还残存着一丝余温。

    燕窝煨鸽子蛋、鲜蘑菜心、鱼肚煨火腿、牛乳菱粉香糕、一盘颜色各异的奶油果子。

    羽流萤看着瘦弱,其实饭量并不小,商枝和闻人听雪都是习武者,体能消耗极大,一顿能吃三四碗饭,羽流萤虽然不习武,不像她们吃得多,但是一顿也是能吃一大碗饭的。

    她把菜放在桌子上摆好,看向那盘奶油果子,又拿起筷子挨个扎了一下。

    令她失望的是,这奶油果子里并没有藏金子。

    她又拿筷子挨个扎了牛乳菱粉香糕,里面也没有藏金子。

    羽流萤顿时有些萎靡,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吃饭。

    刚吃了两口燕窝,小卧房的门嘎吱一响,穿着一身黑衣的龙归云走了进来。

    他脸色带着一丝疲色,自从他父皇患上离魂症后,许多事情都落在了他身上,虽说如今是太子,却不得不干着皇帝的活,处理完一堆政务,又去青云殿换了身寻常衣服才来梅坞这里。

    一推开门,就见小宫女披着薄薄的水绿色春衫,一头长发用碧绿色的丝带束在脑后,正坐在灯盏前小口小口地吃着燕窝。

    她衣衫凌乱,神态慵懒,脸颊上还带着枕头压出来的红印子,一看就知道又是午睡时睡过头,把晚膳拖到了现在。

    这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顿时让龙归云的疲惫消散了些,嘴角也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坐在桌旁看着她用膳。

    两人如今相处很是随意,已经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样子了,羽流萤一边吃着燕窝一边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龙归云说道:“被一些杂事绊住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目光在奶油果子和牛乳菱粉香糕上顿了顿,问道:“怎么每块点心上都有个窟窿?”

    羽流萤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慢吞吞地说道:“无聊时扎着玩的。”

    看她伸手把两盘点心推远,龙归云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捏了捏她的脸,“在里面找金子了?”

    羽流萤放下手里的瓷勺,伸手捶了他一下,依旧嘴硬着:“没有,就是扎着好玩。”

    龙归云拿起瓷勺,舀了一勺燕窝喂到她嘴边,忍俊不禁道:“这些点心太小巧,一口就能吞掉,若是藏了金子,也藏不了大的,怕你咽进肚里。”

    羽流萤轻轻哼了一声,张开红唇含住勺子,刚吞下燕窝,穿在身上的竹青色睡裙又被龙归云撩到了膝盖上,两条白嫩嫩的小腿露在外面,泛着淡淡淤青的膝盖受惊之后迅速并在一起。

    古代床铺不如现代柔软,她膝盖上的淤青过了两天都没消退,羽流萤可不想再和他做这档子事,赶紧抻直小腿,试图从他怀里跳下去,然而龙归云的手臂就跟铁箍似的,叫她丝毫不能挣脱。

    那点挣扎的力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羽流萤挣扎了半天,那只手臂纹丝不动,她自己反倒出了一身汗。

    “今天别要了不行么?”羽流萤央求道。

    龙归云看戏似的,脸上一片悠然淡定之色,他看了眼一身狼狈的羽流萤,指尖轻轻一勾,便解开了腰带绳结,竹青色的丝绸睡裙落了地,他微张着嘴唇吐出两个字。

    “不行。”

    羽流萤眼睛溢出一点水光,可怜兮兮地小声说道:“我还没吃饭呢。”

    龙归云身姿如松,脊背挺直,眸子微微垂着,显得神色有些冷漠,如果不是羽流萤刚被他扒掉裙子,还真叫人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呢。

    他一边戏弄着羽流萤,一边又舀了一勺燕窝递到她嘴边,羽流萤红着脸咽下去,迷迷糊糊地吃掉小半碗,龙归云的手又绕到她背后,把她的肚兜带子解开了。

    过了一会,裙子也落了地,脚上的珍珠拖鞋也蹬掉了一只,全身衣物悉数褪去,宛如一尊羊脂白玉雕就的玲珑美人。

    先前龙归云不懂技巧,只懂得一味蛮干时,羽流萤那时候难受不已。

    现在龙归云通晓风月,手段愈发娴熟之后,羽流萤依旧是难受不已。

    两种难受虽然不一样,但都叫她受不了。

    床上,是可以让女人非常直观地感受到男女力量差距的地方。

    穿着衣服的男人是人,脱了衣服的男人是野兽。

    强健有力的四肢,流畅结实的肌肉,灼热急促的呼吸,赤红狂野的眼睛,古老狰狞的纹身,让龙归云看起来像个吐着炽热火焰的狰狞西方龙,喜欢把猎物牢牢地钉在掌下,不容许猎物产生丝毫反抗。

    有时候也会像野猫戏弄老鼠似的,容许猎物挣扎一会,然后再伸出爪子将猎物拖回来。

    这种力量上的绝对差距,是令羽流萤很绝望的。

    那种全身心都被一寸寸侵占的可怕感觉,可以将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变成一个被原始欲望掌控的动物,虽然她是个现代人,可是在这种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尊严,不被尊重,不被了解,不被呵护,只是龙归云的身下玩物。

    哪怕是用钳子拔掉指甲时,她都没有这种强烈的想要退缩的感觉,比起这种事,羽流萤觉得自己更能容忍单纯的痛觉。

    她撑不了多久,就会泪淌满脸,眼睛就跟水龙头似的,眼泪哗哗直流,一流就是一整夜。

    低低的啜泣声响到后半夜,羽流萤直接昏过去了。

    天亮时,她又强撑着一口气醒过来,把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三花猫。

    三花猫告诉了盘先生,盘先生附魂在一只鹦鹉身上,找到了刚刚走出三危山,在田家村的清圆客栈里歇脚的商枝和小红鸟。

    商枝风霜满面,正在客栈里洗澡。

    她洗完澡,围上棉布浴巾,用毛巾将滴水的头发包起来,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打开了一个珐琅盒。

    珐琅盒里是玫瑰香膏,专门擦脸用的,商枝很珍惜这难得的护肤时间,她坐在铜镜前,摆弄着自己的护肤品,先是往脸上拍了点玫瑰花纯露,看着自己白里透红的皮肤和铜镜里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她陶醉地欣赏了一会,嘴里哼着的小曲愈发欢快,伸出手指从珐琅盒里挖了一大坨香膏在掌心揉开,往脸上敷了厚厚一层。

    这几日风吹日晒,脸都要皲了,只有这种时候,商枝才找到一点做女人的感觉。

    给脸部做完乳霜厚敷,她又抻着一条大长腿架在椅子上,拿着润肤的杏仁蜜往腿上拍拍拍,桌上不仅放着一堆护肤品,还有一大罐红豆沙甜品,以及一大盘刚出炉不久的烤串。

    商枝涂完身体乳,光着脚在屋里走了两下模特步,随后又坐在躺椅上,拿了一个烤串。

    她眯着眼睛闻了一下,刚要对香喷喷的烤串张开她的血盆大口,房间的门却突然被人轻轻敲响了。

    与此同时,她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春毒香气。

    潮湿的,闷热的,勾魂夺魄的,令人欲罢不能,令人魂牵梦绕。

    这些日子以来,商枝那颗总有点空落落的心,此刻终于被填满了。

    第163章 太岁11

    商枝包着头巾走到门边, 门上糊着油纸,虚虚地映出一个朦胧的人影,身形修长,身段风流, 正抱着手臂倚在门边。

    又是那个坐没坐相, 站没站相, 好像全身上下没长骨头似的,非得倚着个东西摆个妖娆pose的小红。

    此刻的商枝仿佛是一瓶刚打开的汽水,全身上下都在冒着快乐的气泡。

    她的嘴角已经翘了起来,又伸出两个手指,用力将嘴角拉平, 摆出一副臭脸来。

    小红总是春毒发作时才来找她, 平时春毒不发作,那是连个人影也没有,好歹厮混这么久, 可是小红总给商枝一种用完就丢的薄情感觉。

    嘴上不说, 心里也是有点不满的, 商枝清清嗓子,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用六亲不认的冷漠声音说道:“哪来的野男人,找谁啊?”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随后传来小红的声音,带着股熟悉的慵懒劲儿,用低沉缱绻的嗓音说道:“野男人要找一只小野猪。”

    商枝叉着腰, 粗声粗气地说道:“野猪没有,只有一个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貌比潘安的绝世大美女!”

    “哦,那请问这位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貌比潘安的绝世大美女, 有没有看到在下的那只小野猪?”

    商枝拽了拽身上的浴袍,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后背倚着门,抱着双臂说道:“什么样的小野猪?”

    “牙齿尖尖的,眼珠亮亮的,心眼坏坏的,咬人疼得很。”

    两人隔着一道门,后背对着后背,薄薄的一层门纸挡不住彼此身上那股热气,也挡不住小红身上那股不断溢出的春毒香气,商枝只是闻了一点,心就痒了起来,好像有只狐狸伸出毛绒绒的大尾巴,用尾巴尖来回撩拨着她。

    她眯起了眼睛,有些心猿意马,说道:“那只小野猪心眼怎么坏了?”

    门外传来一声闷笑,“把门打开,我细说给你听,告诉你那只小野猪到底有多坏。”

    商枝红着耳朵,单手拉开了门栓,门刚打开一条缝,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便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勾住了商枝的手指。

    红色的衣袖垂落下来,那只手轻轻拨开门,一股异香扑面而来,熏得商枝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多日不见,小红依旧一身大红衣衫,一头青丝用红玛瑙发冠束着,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摇来摇去。

    若不是他满面红晕,呼吸略急,还真像个游山玩水的潇洒公子哥。

    满面潮红的小红走进房间里,反手轻轻一拨,门也关了,门栓也重新插好了,他眼含春风,笑吟吟地看着商枝。

    看到衣衫不整,全身上下只围着一条麻布浴巾的商枝,他也有些意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后,才抬起来头,笑眯眯地看着商枝说道:“算到我要来,还知道把自己洗涮干净,你这只小野猪啊,还真是怪贴心的。”

    商枝拿掉裹在头上的毛巾,一头湿淋淋的黑发的散落下来,白了他一眼后说道:“你倒是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要是知道你会来,我怎么着也得吃两个韭菜盒子。”

    小红扫了一眼房间,看到梳妆台上的烤串和牛乳红豆沙,说道:“大王差你去办事,你倒活得挺舒坦,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样子。”

    商枝用内力烘干头发,说道:“急也是一天,忙也是一天,苦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大王交代的差事固然要办好,可我也得好好对待自己,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身体。”

    她背对着小红,穿好了衣裳。

    此时不在三危山,她自然没有穿惹眼的红衣,出门在外,低调为主,商枝的衣着打扮十分朴素,穿得是以前常穿的黑色男装,衣裳好几处还打了补丁,看上去甚至有点寒酸。

    小红坐在床榻上,刚脱了脚上的靴子,一抬头,发现她居然把衣服穿好了,看着她全须全羽地站在浴桶旁,他说道:“你穿衣服做什么?”

    商枝整理着衣领,叹气:“做这种风月之事,自然要去买些风月之物。”

    她从荷包里拿出了一点碎银,利索地翻下了窗子,没过一会,就又从窗子里飞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灰色的小包袱。

    小红正侧躺在帐子里闭眼假寐,他眉头微蹙,满脸红晕,一张脸艳若桃李,恍如铺满天空的红霞,他的额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被这春毒折磨得不轻,也忍得十分辛苦。

    商拎着小包袱坐在床上,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子,里面是深红色的玫瑰香膏。

    见她回来,小红睁开了眸子,伸出一只手臂撑起那看似柔弱无骨的躯体从床榻上坐起来,另一只手臂搭在商枝的肩膀上,狭长的眸子半睁半阖,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在湿红的眼角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往商枝的的耳朵里轻轻吹出一口热气。

    商枝猛地一激灵,天灵盖跟过了电似的,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还知道回来啊?”他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还有点阴恻恻的。

    商枝在那张红唇上亲了几下,心里也燥得厉害,她对着全身瘫软的小红又亲又摸,过了会,单手解开了小红身上的腰带。

    华贵的红色衣衫一件件落在地上,露出一大片欺霜赛雪的白,商枝拉上帐子,打开香膏盖子,在馥郁的玫瑰香气和潮热旖旎的春毒香气中,两人双双沉浸在这红粉温柔乡里。

    ……

    两个半小时之后,帐子被商枝拉开了。

    小红躺在床榻上,眼神迷离,显然还没缓过神来,商枝也是满头大汗,潦草地穿好了衣裳,便倒在小红的旁边,搂着小红的腰,摸着他的腹肌,呆呆地看着帐子。

    过了会,她动了动发干的嗓子,抱紧了小红的腰,开始享用着她的饭后小甜点。

    每当这时候,小红都会眯着眼睛,微微蹙着眉,来来回回地抚摸商枝脑后的长发。

    又胡闹了好一会,来回晃动的床榻才安静下来,说道:“我这次去羽朝,少说也得三四个月后才能回来,你这毒该怎么的办?”

    瘫软在床榻上的小红动了动眸子,眼神嗯终于有了一点焦距,哑着嗓子说道:“还能怎么办,也只有忍着了。”

    商枝咳了一声,低声说道:“还以为你会找别人。”

    小红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吃醋了?”

    商枝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没有,就是在想,如果那日在客栈遇到你的人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小红说道:“若那日在客栈里遇到我的人不是你,我忍一忍,运运功,这春毒虽然解决不了,倒也能强压下去,可惜遇到了你,你这小野猪人小鬼大,荤素不忌,既然让我尝到了销魂滋味,我又何必苦苦忍着,苛待自己呢。”

    商枝又摸了摸鼻子。

    缓了一会,小红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了件袍子披在身上,大红袍子下露出一截湿红的腿根,他那双腿实在漂亮,商枝没忍住,又上手摸了两把。

    小红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

    穿好衣服后,他伸出手指勾着商枝的下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手指轻抚着她的脸,眼中带着一丝微微的惆怅,低声说道:“年纪轻轻,总应该出去走一走,在一个地方圈着,长不了什么见识。”

    他这会神色认真起来,倒让商枝有点不习惯。

    她把手探进小红的衣服里,摸了摸小红的六块腹肌,于是小红眼里那点惆怅立刻就消散了。

    他松了松衣襟,有些好笑地说道:“什么时候能把你这好色的毛病改改?”

    商枝说道:“不改,我要醒掌生杀权,醉卧美人膝。”

    小红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摸着她的头发,慢慢说道:“此次去羽朝招降诡术师,愿意降你的,就留着,不愿意降的,就都杀了,不要心软。”

    他轻轻抚摸着商枝的脑袋,声音低柔缓慢:“击杀诡术师,一定要各个击破,千万不能让他们聚集在一起。”

    “聚集在一起会怎样?”

    小红低笑着说道:“你这只小野猪就会变成烤乳猪。”

    “啊?”商枝抬头看他,“为什么?”

    小红微微笑了一下,“诡术师的能力很特殊,他们的神魂力量可以无视境界差距,进行短暂融合,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这样的合力一击,甚至可以击碎一个天人境强者的魂魄。”

    商枝坐直了身体:“魂魄散去,躯体毫发无伤,如果能住进一个新的灵魂进去,这不就是夺舍么!”

    她睁大了眼睛,“你以前和我说过,我们鬼王以前遭到长生殿围攻,导致魂魄不稳,在西海海底休眠了很久,我那时就好奇来着,他身体好好的,为什么神魂伤得严重,难道攻击他的是诡术师?”

    小红点了一下头。

    商枝愣了又愣,喃喃说道:“如果没遇到老头子,我现在应该在长生殿。”

    小红说道:“你会被长生殿悉心栽培,四大鬼王待你如亲女,然后时机成熟,毁你魂魄,夺你身躯。”

    商枝一个激灵,手指颤抖着指了指自己,连声音都结巴了,“虽然我没去长生殿,可我现在去了三危山,虽然大王没视我为亲女,但我也是被大王悉心栽培的,如今他又要我去招降诡术师,是不是也等时机成熟,然后毁我魂魄,夺我身躯啊!”

    小红一愣。

    商枝已经拍着大腿哀嚎起来,“天杀的,亏我还以为他是个有情操的好大王!”

    第164章 太岁12

    正兀自哀嚎着, 脑门突然被小红狠狠弹了一下。

    以前小红弹她脑门,那是打情骂俏,屈指轻弹意思一下,也就能听个响。

    现在小红弹她脑门, 那是大力金刚指, 弹得商枝两眼一黑, 脑瓜子嗡嗡直响。

    她捂着脑门叫了一声,抱着脑袋一脸幽怨地看着小红:“你用那么大力气干什么,疼死我了!”

    那一下可不轻,疼得她眼泪都冒了出来,小红搓搓指尖, 冷笑一声后, 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好心提醒你,你却在这猜疑鬼王,我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商枝揉了揉脑袋, 扯了扯小红的袖子, “我知道你是大王的手下, 自然效忠于大王,可什么关系都得分个亲疏远近, 大王是你的好大王,我也不是外人呐, 咱俩好歹是睡一张床上的,我悄悄地跟你说说悄悄话,你倒好, 下起手来一点不含糊,天灵盖都快被你给弹碎了!”

    她一脸幽怨,倒给小红气笑了:“合着都是我的错?”

    商枝眼泪热泪, 一脸委屈:“我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上,没爹没娘,就是个小乞丐,要了好几年的饭,还赶上了十三年前的那场大饥荒,自小就见过人吃人的事儿,还差点被人吃了,就我这样的可怜孩子,能不疑神疑鬼吗?”

    小红的脸色略有些缓和。

    商枝说道:“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和你说这些的。”

    小红的脸色又缓和了些。

    商枝又拽了拽袖子,“我问你,在你心中,我和大王谁更重要?”

    不知为何,等她问完这句话,小红的脸色突然有些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会,看得商枝都有点发毛了。

    商枝耸了耸肩膀,竖起一根手指,“算了,我不问,不问这种陷你于不义的话题。”

    小红又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倚着帐子低头看她:“你倒说说,怎么陷你于不义了?”

    商枝叹了一口气:“你要说我比大王重要,难免让人觉得你见色忘义,你要说大王比我重要,我虽然不会生气,心中多少会有点失落,所以还是不问最好。”

    小红嗤笑一声,拍了拍商枝的脑袋,“年纪不大,倒挺豁达。”

    商枝清清嗓子,又拽了拽他的袖子,搂住了小红的腰,把脸贴上去蹭了蹭,随后又抬起头,一脸扭捏地说道:“刚刚我的话,你可别告诉大王噢,就大王那脾气,要是知道我在背后编排他,我留个全尸都难。”

    小红又眯了眯眼睛。

    商枝说道:“亲爱的小红,你也不想看到小野猪变成烤乳猪吧?”

    小红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一脸勉强地点了下头。

    商枝又乐呵呵地把手伸进他的衣襟里,摸着他的六块腹肌,摸着摸着她又觉得牙根有点痒,于是深处舌尖舔了舔牙齿,往小红的胸口瞄了一眼。

    小红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把商枝的脑袋往后推了推,羽睫低垂,红唇轻启,淡淡说道:“牙痒了?”

    看他现在的高冷表情,就知道这事不能成。

    商枝只好咂咂嘴巴,悻悻说道:“我又没说要怎样,只是看一眼,我也不是很想。”

    小红冷笑一声:“你摇摇猪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猪屁,长了几颗尖牙,下口没轻没重。”

    商枝脸一热,微红着脸朝他干笑了几声。

    瞧她这一脸傻样,小红喟叹一声,低声道:“你这好色的小鬼,床上脑袋一热,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天赋出众,比起鬼王当年,也是毫不逊色,猜疑鬼王也是清理之中。”

    他摸了摸商枝的脑袋:“虽然人人都想长生,鬼王却并不强求,长生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也是一杯腐蚀神魂的毒酒,太过沉溺,只会伤人伤己。”

    小红说的话,商枝是不太能理解的,她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大王已经是九品天人了,只有他伤害别人的份儿,谁能伤害他?”

    小红说道:“能伤人的不止刀剑,有些无形的伤口,往往更加致命。”

    看着商枝似懂非懂的样子,小红坐在她身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壳,声音柔和了许多:“还疼不疼了?”

    他这样轻言软语,顿时让商枝脑袋犯了迷糊,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臊眉耷眼地说道:“不疼,就是牙有点痒。”

    小红叹了一声:“真是愈发不成样子了。”

    *

    盘先生把塌陷的地道修好了。

    奇怪的是,当盘先生从地道溜进密室里,试图从蟒蛇口中得到更多信息时,那条黑色的蟒蛇却并不搭理他。

    先前他去了几次,那蟒蛇都把他当做空气,只有羽流萤去了,那蟒蛇才会吐露一些消息。

    盘先生猜测那条蟒蛇里的灵魂也许认得羽流萤。

    但是除了养父之外,羽流萤并没有接触过其他的诡术师。

    羽流萤再次附魂到神武殿那只小老鼠身上,从地道溜进后殿的密室里时,那条蟒蛇已经奄奄一息了。

    阴毒的锁魂阵和钉在蟒蛇身体里的锁魂钉极大地伤害到了他的灵魂,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这条蟒蛇的身体里,属于人的意识将彻底消散。

    底下的密室里潮湿阴暗,散落在地上的蛇鳞片更多了,小老鼠的爪子踩在那些蛇鳞片上,发出了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蜷缩在笼子里的蟒蛇睁开了眼睛,绿色的蛇瞳茫然了一会儿后才对准焦距,看向面前的小老鼠。

    小老鼠轻轻叫了几声。

    令羽流萤失望的是,这条黑色的蟒蛇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只是一条普通的蟒蛇。

    也许人类的意识已经消失了,不知为何,羽流萤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她对这个前辈行了一礼后,灵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上。

    失去了一个信息源,这让羽流萤的心情有些挫败,她短暂地歇了一会后,立刻下了床,思索着要从何处入手。

    外面阳光正好,羽流萤穿好衣服走出了洗梅阁,在梅坞的林子里闲逛。

    沿着林子里的石子小径一路走着,忽然一片绿意中见到一抹与众不同的白色。

    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穿着一袭白衣,身形修长挺拔,容颜格外俊秀。

    这个男子正拿着一个铲子,刮着梅树上的树胶。

    羽流萤认得他,这是碧海潮生的人,还是月扶疏的大弟子,名叫江之声,除了江雨眠外,他的医术最出众,也颇得月扶疏真传,身上也有一两分月扶疏的风姿。

    江之声武功不错,自然也听见了宫女的脚步声,于是转头看了看,就见站在石子小径上的宫女穿着一身丁香色衣裙,正歪着头看他。

    这宫女穿着平常,身形娇小,面容生得十分娇美动人,尤其右眼眼尾出还有一点格外鲜红的朱砂小痣,更衬得她明眸善睐,眼波流转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姿态。

    碧海潮生的貌美女子多如过江之卿,但看到这个宫女的面容,江之声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愣。

    小宫女朝着他笑了笑,提着裙子走了过来,“你是碧海潮生的神医么?”

    江之声点了一下头,说道:“在下江之声,师承广寒医仙,姑娘是看守梅坞的宫女么?”

    羽流萤笑了:“我听其他宫人说,碧海潮生的神医总穿着一身白衣,好似个下凡游玩的神仙公子,先前还以为他们诓我,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声音甜甜的,任何男人听了都不会讨厌。

    虽然是月扶疏的弟子,江之声却不像月扶疏那样冷漠,反而性格温润,平易近人。

    听了这些夸赞,他笑了笑,说道:“谬赞而已,不能当真。”

    羽流萤挽起袖子,笑盈盈地说道:“我常打扫这里,哪颗树上有梅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我带你找去。”

    江之声望着郁郁葱葱梅林,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那就劳烦姑娘了。”

    羽流萤笑眯眯地说道:“不劳烦,神医给我们皇后娘娘治病,我们做下人的,哪能不尽力呢。”

    两人往梅林里走着,羽流萤说道:“神医公子,我最近也总是噩梦频频,我担心像皇后娘娘一样,也得了什么离魂之症。”

    江之声笑了笑,说道:“皇后的离魂之症是外力所致,姑娘不必担心。”

    羽流萤走到一颗梅树前,树上溢出了许多梅胶,她挽着衣袖去拽梅胶,一脸天真无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外力所致?是磕破脑袋了吧,我有时候干活,也是跌跌撞撞的,时不时就要摔上一跤。”

    “我小时候听人说,有些人磕破脑袋就会做噩梦,还会忘记很多事情,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们都说是把魂儿磕出去了。”

    江之声笑了一下,说道:“寻常人不会武功,磕磕绊绊也是有的,头部受创,自然会产生以上症状。”

    羽流萤往篮子里放着梅胶,小声嘀咕:“可我听说,我们皇上也有离魂之症,皇上武功那么高,他难道也会磕破脑袋吗?”

    江之声铲着梅胶的手微微一顿,说道:“宫里的人定然是以讹传讹,北阙皇族体质特殊,且有功法护身,自然不容易得离魂之症。”

    羽流萤说道:“我不是习武之人,不太懂这些,听你这样说,觉得很神奇,为什么会了武功,就不容易得离魂症了?”

    江之声说道:“倒也不是每个习武的人都这样,你们北阙皇族的内功心法十分霸道,就好比一层坚硬的罩子,罩子不破,神魂便无恙。”

    羽流萤歪着脑袋,一眼迷茫:“那罩子有多硬?比我砍柴用的斧头还硬吗?”

    江之声笑了笑,他一眼看出这小宫女不通武学,看她踮着脚尖去扯树上的梅胶,便又说道:“堪称无坚不摧,只有找到弱点,才能破开。”

    小宫女还是一脸迷茫。

    不是习武之人,自然想象不出内功的威力,想当年江之声看到师尊冻结一整片海域时,还以为他是下凡的天神呢。

    皇宫规矩森严,不能自由走动,江之声这些日子无聊极了,摘完梅胶,便给这位热心肠的小宫女诊了诊脉。

    过了会,他面色微微变了一下,叹息道:“姑娘天生体弱,万万不可食寒凉之物,若是方便,多出去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羽流萤笑了笑:“多谢神医公子,宫里人多眼杂,我就不送公子出梅坞了。”

    她对江之声行了一礼,江之声说道:“在下告辞。”

    一身白衣的俊秀青年拎着篮子走远,羽流萤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烂漫神色顿时消失一空,缓缓皱紧了眉头。

    江之声见识渊博,肯定知道皇后中了诡术。

    但是北阙帝王的离魂之症事关重大,可以影响一国根本,必然对碧海潮生的人有防范之心,除了他们这些诡术师之外,也许江之声并不知道皇帝也得了离魂之症。

    功法特殊,只有找到弱点才能得击破。

    照他这说法,攻击北阙皇帝的人难道也会北阙皇族的般若龙象决?

    第165章 太岁13

    夏季午后正是最闷热的时候, 人也最困乏,今日的太阳更是格外毒辣,就连金月皇宫里的一草一木也开始打蔫,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

    江雨眠撑着一柄水墨氤氲的油纸伞, 走过湖上的九曲玉桥, 来到了关雎宫。

    关雎宫是整个皇宫最安静的地方, 这里守卫森严,寂静无声,一旦踏入这里,就会感到一种如胶水般泥泞憋闷般的窒息感,仿佛连空气也停滞了似的。

    江雨眠每次踏足这里, 都会有一种时间静止的感觉, 美丽的关雎宫宛如金月皇宫艳丽无双的容貌,极致的芳华永远定格在那一刻,永远都不会老去。

    她握紧了伞柄, 先是在窗外站了一会, 收了遮阳的水墨纸伞, 这才缓步走进了关雎宫的后殿。

    听闻金月皇后最喜欢绯红色,一次生辰时, 金月皇帝问她想要什么礼物,这位金月皇后故意为难皇帝, 说想要醉卧晚霞。

    于是月山顷便带着她去了栖霞山,栖霞山山峰壁立,陡峭峥嵘, 山顶云雾缭绕,常有五彩祥云出现,因此也被一些人称作栖霞仙山。

    夕阳西下时, 山上的云雾就会变成淡淡的绯色,据说月山顷与金月皇后在绯色的云雾中饮酒取乐,整整缠绵七日之久,回到金月皇宫后不久,金月皇后便有了身孕。

    江雨眠把纸伞递给侍女,慢慢走了进去。

    关雎宫的后殿到处都是绯红色的纱,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层绯红纱幔,纱幔共有九重,第九重纱幔之后,便是美艳无双的金月皇后。

    当江雨眠掀开第八重纱幔时,才发现金月皇后早已醒了,正穿着一身绯红色的纱衣,坐在窗子旁边的八仙方桌上。

    她那双淡淡绯色的眼瞳依旧没有焦距,双手撑着桌子,层层叠叠的纱裙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脚尖,正勾着脚趾轻晃着。

    一阵轻而模糊的吟唱从她的红唇里流淌出来,动听的音符飘到江雨眠耳边,江雨眠侧耳细听了一阵,听这曲风,倒是有些像百兽王朝。

    有些王朝的音乐风格是很鲜明的,若是拿地球上的一些音乐举例,就好比东亚的音乐风格与中亚西亚的音乐风格那样,有着一些明显的差异。

    而在这个书中的世界里,各个王朝的音乐风格也有许多不同。

    金月王朝的音乐高贵典雅,注重旋律与意境之美。

    西海魂族的音乐华丽诡异,再庄严煊赫的乐曲,听着也有几分森森鬼气。

    而金月皇后哼的这首曲子空灵优美,宛如神祇的低语,确实很像百兽王朝的曲子。

    书中的六个男主都是太子,自然都有属于自己的王朝。

    除了六大王朝之外,还有一个曾经可与六大王朝并肩,并称为七大王朝的百兽王朝。

    这个王朝的皇室懂御兽之法,后来因为百兽王朝的九品天人陨落,余下的天人境界又不太高,便再也无法与其他王朝并列。

    因此七大王朝就成了六大王朝。

    百兽王朝的百姓善音律,皇室之人也用音律御兽,他们的音乐空灵曼妙,听者无不陶醉。

    约莫同是受害者的原因,江雨眠对这位皇后到没有什么厌恶的感觉,反倒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一个是毒太岁,一个是毒太岁最好的替代品,两个人的人生都断送在这些天人的长生梦里,一个看似盛开着,其实早已凋零。

    一个还未凋零,但芳华之时所剩无几。

    月扶疏也深知江雨眠的性格,便允许江雨眠自由出入关雎宫。

    江雨眠复杂地看着看着她,应意浓修合欢秘术,江雨眠没少从月扶疏的藏书室里那些合欢秘术相关的秘籍给应意浓看,江雨眠虽然不修合欢,但她闲暇时看过一些合欢秘籍,自然也通晓一些。

    这位皇后肤如凝脂,体带馨香,不仅是一位风华无双的绝代佳人,还是一位体软如绵的倾城尤物。

    如果她来自百兽王朝,大概是没落的百兽王朝精心挑选后,献给月山顷的礼物。

    江雨眠正兀自在脑中想着事情,忽然闻道一阵淡淡的腥臊味道。

    随后便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

    淡黄色的尿液浸透了金月皇后的绯红色纱衣,顺着桌沿淅淅沥沥地淌落下来。

    声音微小,可对江雨眠而言,不亚于五雷轰顶。

    这个美丽高贵的女子,这个强大的六品天人,这个一代帝王的此生挚爱,如今就这样泡在一滩尿液中。

    江雨眠心神巨震,恍然之间,桌上女子的脸似乎变成了她。

    这些年的隐忍,努力,眼泪,痛苦,最终只会变成凋零的花瓣,随着命运的洪流被冲走,只留下一具美丽的躯壳,泡在恶臭腥臊的屎尿之中。

    一种冰冷的恐惧如疯长的藤蔓,攀爬至她的全身。

    坐在桌子上的金月皇后依旧轻轻晃着脚,她的眼眸依旧空洞,唇角微微向上,露出一个同样空洞的微笑。

    *

    般若龙象决是北阙皇室的绝学。

    羽流萤是不可能知道的,不过确实像江之声说的那样,龙归云的身体坚硬无比,堪称铜墙铁壁。

    当时她本想用绣花针扎进龙归云的脑袋里,正好一击毙命,断绝后患。可是绣花针无论如何也刺破不了龙归云的头皮,只能穿针引线,从他耳孔刺入。

    除了北阙皇室,月扶疏的藏书室里应该有般若龙象诀,不过除了江雨眠之外,也没有人能从月扶疏那里拿到这本内功心法。

    羽流萤想了想,只好附魂在灰鹦鹉身上。

    她睁开眼,看到了满眼的灰尘,马蹄声在耳边响起,风声呼啸着,还有一声响亮的“架!”。

    羽流萤眨眨眼,发现灰鹦鹉被商枝揣进了衣襟里,她想飞出来,下意识地蹬了蹬鸟爪子,才发现鸟爪子上居然还拴着一根线。

    灰鹦鹉酝酿了一下,字正腔圆地说道:“商枝!”

    正在马背上疾驰的商枝顿时一惊,“流萤!”

    羽流萤抬起鸟头,看着周围的荒山野岭,不禁诧异了一瞬:“这是要去哪儿?”

    商枝说道:“去三危山,大王让我招降诡术师,你知道的,诡术师做探子,那真是再好不过。”

    她拉了一下缰绳,黑马的脚步慢了下来,“我怕联系不到你,特意带上了这只灰鹦鹉,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啊!”

    被诡术师附魂过的动物就好比打了灵魂标记,诡术师的魂魄可以顺着熟悉的感觉再次找到这只动物。

    羽流萤说道:“江雨眠在金月皇宫,她应该是在月扶疏的东宫里住着,那里有一只白鸾鸟,专克诡术师,我靠近不了那里。”

    商枝说道:“你要传信么?”

    羽流萤说道:“先把羽落清那件事告诉她,然后你再问她般若龙象决,我需要了解这个功法。”

    商枝也不啰嗦,立刻答应了,“我给她飞鸽传书,用拼音写。”

    羽流萤说道:“那你路上保重。”

    说话之后,灰鹦鹉闭上了眼睛,又变成了一只普通的鹦鹉。

    商枝继续策马前行,到了港口,立刻拜托玄武巨船的船老大石烈给江雨眠送信。

    石烈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说道:“小太岁如今在金月皇宫,稳妥起见,我派手下去一趟皇宫,只是你旅途漂泊不定,若是小太岁回了信,我又该送到哪里去?”

    商枝想了想,说道:“送到烟都的闻人听雪那里。”

    石烈笑了笑,“原来是去见旧友。”

    商枝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金叶子塞给他,“一定要送到小太岁手里。”

    石烈说道:“放心。”

    商枝这才放心,她登上玄武巨船,再次开始了海上航行。

    洗梅阁里,羽流萤刚刚醒来,小卧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她一愣,从床帐子里探出脑袋一看,就见昔日与她结伴洒扫梅坞的宫女红馥站在门外,眼珠在眼眶里乱转了一圈后,突然冲到床上来,一把掀开羽流萤身上的被子,指着她身上还未褪去的痕迹骂了起来。

    “好你个浪蹄子,我说你的吃穿用度怎么上了一个档次,原来是在宫里偷了人!”

    这一下,真叫人猝不及防。

    小卧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衣架上还挂着男子的衣物,羽流萤此刻穿着轻薄,身上的欢爱痕迹一览无余,是如何也抵赖不得的。

    羽流萤胡乱穿好衣服,急忙说道:“红馥姐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红馥骂道:“早先我们一起当差,我对你也是有姐妹情谊的,听说你被派到洗梅阁常住,我怕你寂寞,好心来看你,谁知道你却在这里和野男人颠鸾倒凤。”

    羽流萤眨巴着眼睛,挤出两滴眼泪,拢着衣襟说道:“是我错了,你别说出去,否则我没脸见人了。”

    红馥怒气稍歇,说道:“若是有朝一日你东窗事发,整个北辰宫的宫女都跟着你丢脸!”

    红馥看向架子上的衣衫,说道:“你那姘头是宫里的侍卫?”

    羽流萤点了点头,拿不准红馥是什么想法,心中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装作一副扭捏样子说道:“他说了,日后会求太子将我赐给他做妻子。”

    她穿好衣衫,下了床,红馥叹了口气,“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居然在这里和侍卫偷情,不过那侍卫对你也大方。”

    红馥瞄了一眼羽流萤身上的衣裙,“你这身水绿色的衣衫可是上好的料子。”

    宫里的人情世故羽流萤自然懂得,她急忙笑了一下,说道:“这料子还剩一些,红馥姐姐如果喜欢,正好拿去。”

    红馥说道:“我是那种人么,以后你自己小心些,别让人发现就是了。”

    羽流萤微微愣了一下,还是笑着说道:“我这里有一些首饰,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胜在工艺精巧,正适合姐姐。”

    她拿出首饰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些精美的首饰塞在红馥手里,笑着说道:“姐姐一定不要拒绝,这是我的心意,姐姐若是不收,妹妹心里难安。”

    红馥叹了一口气,“罢了,也让你图个心安,我就随便拿一只好了,你的事我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羽流萤送她出了洗梅阁,并不打算把红馥的事告诉龙归云,以龙归云那性子,搞不好红馥小命不保。

    晚上龙归云回来,羽流萤从他的衣衫上闻道一股淡淡的脂粉气。

    她打趣着说道:“华序哥哥,你今天遇上什么美人了?”

    龙归云说道:“皇后赐给太子一个宫女,说要为皇族开枝散叶,我当值时正好遇见了。”

    羽流萤笑了笑,“哪个宫女啊?”

    龙归云说道:“好似叫红馥。”

    第166章 太岁14

    江雨眠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 随后唤来侍女,为衣裙脏污的金月皇后更衣。

    金月皇后全身都是剧毒,排泄的尿液自然也不例外,两名侍女的手上包着一层防水的油纸手套, 动作十分利落谨慎, 一左一右将兀自哼着小调的金月皇后从桌上扶下来, 随后掀开水晶珠帘,搀扶皇后到帐子里换掉了衣衫。

    江雨眠站在水晶珠帘后说道:“为何皇后身边没有宫女伺候?”

    一名侍女恭敬答道:“皇后曾经吩咐过,若是有朝一日失去神志,不许宫人近前侍候。”

    金月皇后这样才情惊艳的女子,怕是不想让人看到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是失去神智后, 对这一切无知无觉,说是活着,其实和死了差不多, 不禁让人想起那句“生前哪管身后事”。

    江雨眠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可她这样子, 身边没人伺候也不行。”

    那名侍女再次恭敬说道:“皇上不在皇后身边时, 奴婢们会每隔半个小时进来看一眼,之前皇后沉睡了三日之久, 奴婢进来时,皇后还在床上睡着, 是以没在近前侍奉。”

    皇后咬破她的指尖,喝了她一滴血,便沉睡了三日之久, 若是普通人,早就化成一滩毒液了。

    侍女掀开帐子,透过水晶珠帘, 江雨眠看到床褥上铺着吸水的棉毡。

    一名侍女褪去金月皇后的绯色纱裙,另一名侍女为她擦身,又拿出一套崭新的绯色衣裙为她换上。

    身为一名医者,江雨眠看过不少赤裸的身躯,学习毒理时,为了观察一些毒药蛊虫对五脏六腑的影响,江雨眠也十分精通解剖学,她解剖过的大体老师,男女老少都有,有时候为了治病,也会给患者进行手术。

    她和月扶疏一样,对人类的身躯早已免疫,人类的裸体在他们眼中就和一块肉差不多,可是此刻,江雨眠仍旧要感叹金月皇后的身躯是如此完美无瑕。

    人类身上并不存在极致的美。

    哪怕是医美发达的现代社会,在先进的医疗条件下,那些顶级的俊男美女也拥有不少瑕疵,但是金月皇后这种服用过无数毒药的人,却可以使容颜与身体达到一种登峰造极的美。

    献祭了神智,得到了永远不朽的美丽。

    这样想一想,还真是有些莫名的讽刺。

    侍女给给皇后换完衣衫便退下了,江雨眠站在水晶珠帘后面,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金月皇后。

    这个女人再次闭上了眼睛,江雨眠看着她的样子,心情愈发沉重,此刻的金月皇后,也就就是她的将来,甚至比这还要惨,也许今天少只胳膊,明天少只腿,然后失去五脏六腑,随后骨骼也扔进丹炉里,被滚烫的炉火烧成灰,炼成不死的丹药。

    她转身离开,撑着纸伞走出了关雎宫。

    来到金月皇宫后,江雨眠和月扶疏住在东宫的观月小筑里。

    观月小筑临水而建,是围绕着一颗生长上千年的扶桑神木建造的。

    这棵扶桑神木巨大无比,树冠遮天蔽日,月扶疏的白鸾鸟就栖息在这颗扶桑神木上。

    这只白鸾鸟通晓人性,身躯庞大,尾羽有三米多长,身躯可承载两人,寿命漫长,可以活数百年之久。

    江雨眠回到观月小筑时,入眼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浅粉色,花瓣慢慢飘落,十分梦幻美丽。

    扶桑神木花期很长,可以从初春开到秋末,江雨眠走了几步,正好看到扶桑神木的树冠里垂下的白鸾鸟尾羽。

    尾羽形似凤凰尾羽,通体雪白,正在随风轻荡。

    树下有一张宽大的躺椅,躺椅旁放着个红木圆桌,上面摆着几本书籍和一些点心果脯。

    江雨眠坐在躺椅上,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看了没几页,便一阵困倦袭来,她放下书,仰头看着满天的扶桑花,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月扶疏回到观月小筑时,便看到江雨眠正在躺椅上小憩,粉色的花瓣落了她一身,她依然酣睡着,恍若无知无觉。

    他身影一闪,眨眼间出现在江雨眠身边,雪白的广袖从手腕上垂落,修长的手指悬停在江雨眠脸上,过了一瞬,才慢慢落下,指尖轻轻抚着江雨眠的眼睛。

    柔软的指腹拨弄了一下江雨眠的睫毛,浓密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沉睡的少女睁开眼睛,剔透如紫水晶的眼瞳先是有些困倦和茫然,随后目光乍然转冷,冷漠地看着他。

    月扶疏松了一口气,嘴唇微微上翘,坐在了躺椅上,伸手拂去了江雨眠脸上的落花。

    江雨眠撇过头,正想起身,月扶疏伸出手掌,在她肩头上轻轻一按,她身体一沉,只能又坐回去。

    两人貌若仙人,还都是一身白衣,在这罕见的美景下并肩而坐,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说不定还要赞叹他们两人是神仙眷侣。

    月扶疏按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你每次去关雎宫,回来后都要对我发好大的脾气。”

    若是之前,江雨眠还会讥讽他两句,可是见了金月皇后的惨状,江雨眠只觉得一切有如浮云。

    命途多舛,前景灰暗,未来人生只有一片死寂,思及至此,便有些心如死灰,此刻与月扶疏逞这些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江雨眠也不说话,沉默地坐在躺椅上。

    她一旦沉默起来,便显得格外漠然和不近人情。

    月扶疏看着她的侧脸,说道:“眠儿,你总是用沉默对抗恐惧。”

    江雨眠发出一声冷笑。

    突然间,一滴眼泪从她眼眶中滚落,落在她的衣襟上,随后眼泪便不受控制了,抬眸之间,脸上已满是泪水。

    面颊一片湿润冰凉,江雨眠一脸愕然,她睁着眼,眼眶中的泪水如雨般落下,她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仍有些不敢置信,抬手摸了摸脸。

    指尖沾上了泪水,她低头看了看,慢慢说道:“真奇怪,我为什么哭了?”

    江雨眠忽然想起来,那次因为她姐姐的事,她也落了一次泪,应意浓当时还说以她的性格,不应该落泪才是。

    可是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哭,为何突然间就泪如雨下了?

    江雨眠微微蹙眉,她再次伸手抹了抹眼泪,看着沾满泪水的指尖,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张开了嘴唇,含住了自己的指尖……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完了。”

    她面带泪水,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声,“都完了。”

    *

    红馥的事情,对羽流萤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有羽流萤这个纯阴之体在,龙归云懒得和其他女子云雨。

    而羽流萤较之往常,也稍稍主动了些,现代人理论知识何其丰富,只要略施雕虫小技,就能引得人欲罢不能。

    对于她的转变,龙归云既惊且喜,以为多日欢爱下来,她终于开了窍,因此对床笫之事更加沉溺,也更加狂放浪荡。

    也不知他从哪学来的一身风月手段,竟然从曾经的菜鸟变成了如今的老手,巫山云雨之间,弄得羽流萤神思恍惚,又惊又怕。

    那红馥多日不得宠爱,竟然又来了梅坞。

    若是来了洗梅阁,秋嬷嬷倒是能拦一拦,可梅坞并不是禁地,除了秋嬷嬷和羽流萤常住洗梅阁之外,偶尔也会有宫人来这里修剪梅树,并不禁止他人出入。

    羽流萤自然也不会日日闷在屋子里,白天也会去林子里转一转。

    这一闲逛,就遇到了红馥。

    成了太子侍妾的红馥,与从前当宫女时已经大不一样,一身绣工精致的丁香色华服,满头的浅紫色珠翠,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

    羽流萤见了她,立刻行了一礼,红馥赶紧拉起她,笑道:“流萤,你我姐妹无需多礼。”

    羽流萤说道:“听说姐姐成了太子侍妾,可真是天大的造化。”

    红馥勾唇一笑,媚态十足,刚要说话,却突然握住羽流萤的手腕,在她衣袖上闻了闻。

    羽流萤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只好干笑着问道:“姐姐问我衣袖做什么?”

    红馥的眼睛睁大了,说道:“你身上怎么有龙涎香的味道?”

    羽流萤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发出一个饱含茫然的单字音阶:“啊?”

    红馥拍着她的手,说道:“龙涎香只有皇上和太子能用,你那姘头是不是有一双绿色眼睛,瞳孔是竖着的?”

    羽流萤一脸茫然:“他说除了北阙皇族,其他人也有这样的瞳孔,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红馥说道:“这北辰宫里有绿色竖瞳的,可就只有太子一人啊!”

    羽流萤继续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红馥拍了拍她的手,叹息道:“你说的那个黑衣侍卫,八成是太子,你也不想想,一个侍卫哪有这样的胆子和能力,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敢在这北辰宫里养女人呢?”

    一个单纯如小白花的宫女,是不懂这些的,于是羽流萤继续茫然。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一个单纯而没有心计的宫女,自然藏不住心事,一定会在龙归云面前露馅。

    自古以来,人性本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龙太子也不例外。

    羽流萤正是这个“偷”,每次龙归云装作一个普通侍卫来洗梅阁,正是满足了男人想要偷欢的心理。

    而她知道龙归云身份后,龙归云自然会给羽流萤一个名分,因为是纯阴之体,也会多加宠爱,只是新鲜感一旦褪去,男人对女人的热情便会大打折扣,羽流萤便不能独占鳌头了。

    这红馥心机不浅。

    可是红馥又是从哪里知道她和龙归云的事?

    单凭那一丝龙涎香吗?

    羽流萤脸上惊疑不定,十分惊慌,心里却立刻警惕起来。

    这个红馥,多半是长生殿的诡术师。

    第167章 太岁15

    江雨眠拔掉了左手的指甲。

    五个指头血淋淋的, 她却并没有感受到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江雨眠这才想起,其实比这更深的痛苦她也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了,在地宫中被毒药折磨时,她的手紧紧抓着墙壁, 用力过大, 十个指甲全部外翻。

    墙上全是带着血的抓痕, 她的指缝里混合着血和泥土,滴滴答答地往下躺着血,等毒药的劲儿过了,她用牙齿拽掉指甲,再把十个血淋淋的指头浸入消毒的烈酒中。

    那些毒药对人体的折磨远胜于这些酷刑, 其中一味药具有恐怖的成瘾性, 一旦使用过量,停用后就会痛不欲生。

    江雨眠倚着扶桑神木,左手垂在膝盖上, 指尖往下滴着血, 染红了白色的裙摆和绣鞋。

    诡术修行不易, 可是确认有没有这个天赋却很简单。

    上天显然不会把一切东西都赐给同一个人,江雨眠并没有这个天赋。

    应意浓站在她身边, 说道:“你明知道的,你有这样好的武学天赋, 不可能是诡术师。”

    蓑衣客摸着花白的胡子,用苍老的声音慢慢说道:“诡术师先天不足,体质孱弱导致无法习武, 体弱则神魂不稳,故而另辟蹊径,创造出诡术秘法, 这种天赋,强求不得。”

    应意浓也跟着蓑衣客叹了一声,十分痛心地看着江雨眠血淋淋的手指:“小太岁呀,就算你不想困于深宫之中,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江雨眠动了动手指,指尖上的血液迅速凝结成一朵朵红色的冰花,她倚着树干,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慢慢仰起头。

    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开满了浅粉色的花朵,如同一朵粉色的云,罩在她的头顶上。

    有些事,就算强求不得,也必须要强求。

    如今那些毒药已经不能折磨她了,因为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毒的东西,她只能不断破坏自己的皮肉与骨骼,恍如某种献祭的仪式般,愚蠢而盲目地在自己完美无瑕的躯体上,留下一道道可怖的伤口,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获得命运的怜悯,为她换来最后的一丝希望。

    这疯狂的行为并没有持续多久,江雨眠就被月扶疏绑住手臂,禁锢寒池中。

    皇宫本没有寒池,但是只要有月扶疏在,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可将一面温暖的湖泊变成一个冰冷的寒潭。

    月扶疏抱着她游到寒池中心,他的脸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雪,眉目之间蔓延出一片晶莹剔透的树纹冰花,覆盖着霜雪的长睫微微垂下,看向怀中的江雨眠。

    江雨眠躺在他的臂弯里,只有一张脸孔浮出水面,她脸上冰冷的池水也慢慢凝结,一朵朵巧夺天工的冰花在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的脸颊上缓缓绽放。

    她面容苍白,双目紧闭,无知无觉,月扶疏低着头,长久地凝视着她。

    霜雪模糊了他的面容,眼中的神色看不分明。

    第三日,江雨眠醒了。

    身上的痛觉已被极致的寒冷冻结,寒冰锁链缠绕着她的四肢,她稍微一动,锁链便在池水中晃动起来,连带着她的身体也开始缓缓下坠。

    她的面孔浸在寒冷的池水中,池水淹没了她,无力地下坠着,水面在她眼前晃动,幽光摇曳,搅碎一池寂静。

    枕在脑后的手臂微微向上一提,江雨眠的脸孔又露出了水面,一张湿漉漉的脸孔略有些迷茫,剔透的紫色眼睛涣散了一会儿后逐渐聚焦。

    江雨眠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进肺腑,好似无数冰冷的牛毛细针刺入胸腔之中。

    身体泛起一阵绵密的疼痛,江雨眠忍不住咳了一声。

    “呛着了?”月扶疏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江雨眠知道,这个神姿高彻的广寒医仙生气了。

    他全身霜雪,宛如一尊美丽神圣的雕像,就连声音也犹如天籁,江雨眠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深沉压抑的怒火,像寂静的雪山中即将要发生雪崩的前兆。

    江雨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月扶疏低声说道:“眠儿在看什么?”

    江雨眠的眼神微微一动,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微微的嘶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在羽落清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

    “为何从前不问?”

    “因为从前不知道。”

    “为何现在又知道了?”

    月江雨眠枕在月扶疏的臂弯中缓了一会后,抬起一只手攀住了月扶疏的肩膀,借着力道慢慢直起身,直视着月扶疏的眼睛,说道:“昏迷这几日,我做了许多梦,梦见了当年在地宫看到的医案。”

    其中还有一些被江雨眠遗忘的原著内容。

    羽落清十分惧怕容颜衰老,为了永葆青春,她央求月扶疏传授她魄神功。

    羽落清的武学天赋虽然也属上等,然而冰魄神功是难度顶级的内功心法,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伤及根本,羽落清只练个皮毛,便无法深入修炼下去。

    偶然一日,她在月扶疏的书库中偷拿了一本残缺的禁书,上面记载着可使容颜不老的奇药,这些药俱是世间奇毒之物,但如果搭配得当却并不致命,反而会使肌肤滑如凝脂,甚至可以修复自身瑕疵,使其成为风华绝代永远不老的倾城佳人。

    因为是禁书,羽落清不敢去问月扶疏,而是去找了戚海棠,戚海棠告诉她,当年的金月皇后就是服用了这些药,因此年过六十,容颜依旧宛如少女。

    金月皇后的美貌传遍各大王朝,月山顷为她空设后宫,深情不已,更是让这位皇后成了所有女子羡慕的传奇。

    这些人并不知道这位皇后已经失去了神智,羽落清进宫献药时,只是隔着珠帘远远一见,只看到金月皇后被月山顷抱在怀中喂药。

    匆匆一瞥间,她见到了金月皇后的容貌,不禁感叹这位皇后是如此的美艳无边,原本犹豫的心也坚定下来,服用了那半本残书中记载的药方。

    后来,她果然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勾魂摄魄,每个见到她容貌的人都要惊艳许久。

    而那种远超众人的美貌,也使书中的男主们对她的追逐变得理所应当。

    在言情小说中,一个女人只要足够美丽,可以得到无数男人的爱。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书中这些心机深沉的男主们,仅仅因为她容色倾城,便会纷纷追逐在她的身边吗?

    单论容貌姿色,江雨眠胜过闻人听雪,但书中的羽重雪在碧海潮生医治时,对她并无不同。

    龙归云见了她,开始只是略微羞涩,随后便有些避之不及。

    商枝的相好小红见了她,除了感叹她长得漂亮,也并无什么不同。

    由此可见书,中这些男主们以及一些其他人,并不会因为容貌的美丽而深深痴迷于某个女子。

    她如今的医术,比起月扶疏也不逊色多少,而穿书之后月扶疏对羽落清的冷漠态度,也一直让她有些困惑,昏迷这些日子,她突然把这一切串联起来,而那些令她一直疑惑的事情,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江雨眠直视着月扶疏的眼睛,再一次问道:“为什么?”

    月扶疏说道:“培养毒太岁的药材实在稀有,有些药材天地难寻,全凭机遇才侥幸拥有,我倾尽全力,也只能培养出一个毒太岁,一旦失败,数百年之间便再无可能,我必须谨慎。”

    “那时,我也在你们二人之间犹豫,我看中高贵的血统,而你,只是一个卑微的贫民,除了容貌比羽朝公主漂亮一些,再没什么特殊之处。”

    “羽朝公主所以有些小聪明,但性情温和,容易掌控,而你的性情决绝癫狂,小小年纪心狠手辣,不喜欢被人掌控,变数太多。”

    “我一直犹豫不决。”

    “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你的名字。”

    江雨眠苦笑一声,“地宫里多少药童,怎么广寒医仙单单就知道我的名字?”

    “有一日,阳无尘和戚海棠向我求情,说你天资聪颖,悟性之高,比起我也毫不逊色,他二人惊叹不已,起了惜才之心,说你的天赋百年难寻,若能悉心教导,来日必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我也是惜才之人,门下弟子虽多,却天赋平平,若你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我这一身本领也好倾囊相授,不负师尊嘱托。”

    “见我有所意动,戚海棠兴致勃勃地给了我几本医书,上面有你的批注,我看了几页,忽然看到你留在一条批注下的名字。”

    “我猜你那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想在这世上留下些痕迹,便在每一本看过的医书上,悄悄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当时只看到江雨二字,最后一字被糊成一团,应该是你故意抹掉的,名字下面还有一句诗,你想让人猜你的名字。”

    “我把这些医书全翻了一遍,每一个名字下面都写着那句诗。”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江雨春,江雨碧,江雨画,还是江雨眠?”

    江雨眠的眼神有些恍惚,眼前又浮现出地宫那段日子,她孤零零来到异世,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处,死后,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处。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痕迹,最终都会消失,所以总想要留下点什么,于是就在地宫昏暗的烛光下,在一些她认为见解独到的批注下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在名字底下写了那句古诗,希望每一个看过她名字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

    “我去了地宫,在一本医书上看见了你的名字,诗只写了半句,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涂掉,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名字。”

    他抚摸着江雨眠的眼睛,“我对着你的名字看了许久,那时我就在想,也许这是上天对我的某种暗示。”

    月扶疏轻轻说道:“我的母后,名字里也有一个眠字。”

    第168章 太岁16

    九月初八, 商枝的信被人送到了金月王朝的皇宫里。

    这封信漂洋过海,被石烈的手下送到了江雨眠手中。

    江雨眠打开信,看到了一堆字迹优美的拼音。

    江雨眠:“……”

    商枝在信中问她是否了解北阙皇室的《般若龙象决》,以及在信中提到了北阙皇帝发现羽落清有成为毒太岁的资质, 并派出探子去三危山寻找羽落清的下落。

    关于羽落清的事, 江雨眠已经猜到了, 至于《般若龙象决》,江雨眠在月扶疏的藏书室里看过,这些武学秘籍都是求神医救命的报酬,不值钱地堆在一起。

    江雨眠拿出一个钢笔,蘸了墨水后, 在纸上用拼音默写出来。

    钢笔产自扶风王朝, 是玄机阁里的一位女工匠制作出来的,因为古代没有塑料,所有有些钢笔里面没有墨囊, 只能蘸着墨水写字。

    一些价格昂贵的, 比如江雨眠手里这只银色桂花纹样的钢笔才有墨囊, 墨囊是推拉式,用银质金属制成。

    江雨眠刚写下两行拼音, 忽然闻到一阵冷冷的月桂香气,手中的钢笔一顿, 月扶疏已经坐在她身边的楠木椅子上,微微侧着头,看向纸上那一堆陌生的符号。

    现在的拼音, 古代人自然是看不懂的,江雨眠握着钢笔继续往下写,月扶疏看了一会, 说道:“这是你们的通信密文?”

    江雨眠敷衍地“嗯”了一声。

    月扶疏又看了过,指着江雨眠标在拼音上的声调符号说道:“这是音调升降的标志?”

    江雨眠笔尖一顿,在拼音里加了一些简单的英文,月扶疏说道:“你们用一套相同的字符,编了两套密文?”

    月扶疏恶毒,但他确实聪明绝顶。

    江雨眠拿起墨水瓶,狠狠往月扶疏身上一扬,月扶疏也没有躲,墨水四溅,漆黑的墨水落在他雪白的袍子,如黑色的蜈蚣盘踞在他的胸口。

    月扶疏低头看了眼,面色不见气恼,反倒微微一笑。

    一阵寒冷的气息忽然蔓延开来,不断在衣物上洇开的墨水静止了一瞬,随即仿佛有了意识般,又朝着四周快速洇开。

    雪白的衣衫上,慢慢出现了一幅泼墨山水,他挥了挥衣袖,衣袖上的两个墨点变成了两只高飞的雁,飞入一片空蒙山色里。

    他控水的能力已然登峰造极,江雨眠别开眼,拼音和英文混合,写完了《般若龙象决》。

    *

    十月,烟都的梨花已经凋谢了。

    闻人听雪穿着一身白衣,躺在梨树上喝豆浆。

    羽重雪穿着一身黑色织金箭袖,在树下练剑,他的剑法大开大合,攻势迅猛,剑气浩瀚如海,比起从前,添了许多霸气。

    闻人听雪喝了口豆浆,一只手枕在脑后,时不时看上一眼。

    最后一招剑法挥出,剑气震荡出很远,闻人听雪身边的树叶也簌簌抖动起来。

    羽重雪站在树下,手中握着赤霄剑,仰头看着他。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的五官又长开了一些,眉骨更加高挺,眼窝也变得更深,容貌虽然秀雅如兰,一双金瞳却如野兽一般锐利凶猛,冷血无情,还有一丝身居高位者的冷漠和威严。

    “师姐。”

    他开口说话,嗓音愉悦,透着股少年人才有的轻快。

    闻人听雪说道:“有进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语调平淡,却很认真,不是随口敷衍,羽重雪笑了笑,收了剑。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师姐练剑了。”

    闻人听雪喝完坛子里最后一口豆浆,从树下跳了下来,说道:“我想去大漠练剑。”

    羽重雪看着她清丽的脸庞,问道:“师姐,烟都不好么?”

    “烟都很好,我爱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才不想在这里练剑,大漠里全是沙子,我可以肆意挥剑,这样就不用伤到花花草草了。”

    羽重雪正想说什么,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在远处的林子里喊道:“哪位是烟都的闻人姑娘?”

    梨峰偏僻难行,和深山老林差不多,尽管有烟都的人指路,这位来自金月王朝的信差还是迷了路。

    好在有些功夫,大着嗓门一喊,蕴含着内力的声音震动山林,不一会,便有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在下正是闻人听雪。”

    信差转过头,一个穿着粗布白衣的女子正站在他身后,身形修长,容貌清丽,身后背着一把剑,像是无边绿意中一捧清凉的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出尘之气。

    信差怔了一下,缓过神来后,恭敬说道:“小太岁让在下送信,说此信乃是一位商姓旧友所托,务必亲手交到闻人姑娘手中。”

    闻人听雪说道:“有劳了。”

    信差从衣襟里摸出了一个黑色锦囊,闻人听雪接过来,问道:“小太岁近来可好?”

    信差笑道:“安好,信送到,在下也该回去复命,告辞。”

    闻人听雪行了个拱手礼:“告辞。”

    待信差身影消失,闻人听雪才拆开锦囊,里面的信纸叠了一个小方块,拆开后,闻人听雪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拼音和英文,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她揉了揉眼睛,耐心地看完。

    这是北阙皇室的《般若龙象决》,如果冰魄神功至阴至寒,那这门功法便是至刚至阳,只有少数人才能修炼。

    闻人听雪虽然不适合修炼这种功法,但她看了一遍,又在脑中运行一遍后,便知道了这门功法运行规律。

    正在此时,林子中又传来烟都弟子的声音。

    “闻人师姐,山下有人给你送信。”

    闻人听雪有些惊讶,那弟子飞过来后把一封信交给了她,信封上写着“好友闻人听雪亲启”,还用毛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

    初中时,她和商枝学过简笔画,商枝画的东西,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闻人听雪噗嗤一笑,连忙拆开信。

    “亲爱的阿雪,我在你们烟都山脚下一个名叫悦来客栈的地方等你,我住在一等五号房,有事儿和你商量。”

    “PS,别让那个姓羽的狗崽子知道!”

    闻人听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看微信,她把两张信都揣进了锦囊里,走出了林子。

    “师姐,是谁的信?”

    闻人听雪说道:“是小太岁的信,与我探讨一些修炼心得,我这就回去闭关,将这些年的心得感悟一一写出。”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别人扰了她的清静。

    修炼一事,师姐向来认真,羽重雪自然不会随意打扰。

    闻人听雪回屋后披了一身灰色斗篷,还带了一个斗笠,往兜里揣了些银子后,偷偷摸摸地下了山。

    烟都山脚下的悦来客栈很有名,闻人听雪运起轻功一路狂奔,到了悦来客栈,她都没走正门,直接从窗子里飞了进去。

    悦来客栈的一等五号房里,商枝正坐在桌子旁嗑瓜子,两边肩膀各趴着一只鸟,一只是灰色的鸟,一只是红色的鸟。

    两只鸟和她一样嗑着瓜子儿,落了商枝一身瓜子皮。

    看着一个身披斗篷头戴斗笠的神秘人,忽然从窗口跳进来,两只鸟齐齐炸了毛,叽里呱啦一顿乱叫。

    商枝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摆出一副迎敌的架势。

    等不速之客一把掀开斗笠,她立即由惊转喜,欢呼一声:“阿雪!”

    “商枝!”

    商枝一把扑过去,把闻人听雪撞了个后仰,两人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宛如十岁孩童。

    两只鸟站在桌子上,歪着鸟头看着她们。

    红色的小鸟显然更有灵性,知道这是商枝的熟人,就继续淡定地嗑着瓜子,灰鹦鹉看见小红鸟嗑瓜子儿,也有样学样,叼起一颗饱满的瓜子。

    久别重逢的两人贴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彼此,闻人听雪看着商枝的脸,叹道:“你瘦了。”

    商枝也叹了口气,“我的马更瘦。”

    话一出口,两人都笑了起来。

    闻人听雪脱下身上的灰色斗篷,和商枝在一块,“艳鬼怎么让你来羽朝了,是有什么事吗?”

    商枝把来意说了一遍。

    说起诡术师被暗杀的事,闻人听雪说道:“那流萤她?”

    “流萤没事,她去了北阙当细作,正和长生殿的人打擂台呢。”

    “细作不是个容易的活,有些细作潜伏五六年,才能获得一两条至关重要的信息,流萤这一去,得多久能回来?”

    商枝摇头:“不好说,久点无所谓,只要能平安就行,就算任务没成功,我也会想办法帮她拿到定魂针,就怕时间不等人。”

    闻人听雪点头,“你说得对,你什么时候动身,我回去收拾东西。”

    商枝一脸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嗓子黏黏糊糊地说道:“阿雪,你真好。”

    她朝着闻人听雪抛了个媚眼。

    桌上的小红鸟打了个哆嗦。

    闻人听雪也打了一个哆嗦。

    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那我们要怎么找到诡术师?”

    商枝嘿嘿一笑,指了指小红鸟。

    两人说了会儿话,天黑之后,闻人听雪再次披上灰色斗篷带好斗笠,和商枝一起偷偷摸摸回到了烟都,收拾好东西之后,闻人听雪留了一封信,两人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她们动作十分神速,两人两鸟当晚就乘着快马,按着小红鸟指引的路线朝着东南方向一路狂奔,一夜过后,已经跑出一百多里地。

    *

    狂奔中途,羽流萤附魂在灰鹦鹉上。

    灰鹦鹉字正腔圆地说道:“商枝,阿雪,我是流萤。”

    灰鹦鹉的声音和语调颇为滑稽,闻人听雪没憋住笑,脸都笑红了,缓了一会,才把《般若龙象决》说了一遍。

    “他们的躯体坚硬无比,有强大的躯体守护,灵魂也会变得很强。”

    灰鹦鹉歪着脑袋说道:“阿雪,再将这种功法的运行规律说一遍。”

    闻人听雪又说了一遍,说完后,她好奇地问道:“看出什么了么?”

    灰鹦鹉说道:“我知道了这种功法的运行规律,用我们诡术师攻击神魂的路数,他们的本神穴是个弱点,这里的内力防守最薄弱,若想攻击神魂,我会先冲本神穴,其次冲神庭穴,在走天冲穴,随后从承灵穴将魂魄击出。”

    诡术师的攻击方式十分独特,攻击的地方全聚集在头部的穴位。

    商枝说道:“我听老头子说过,诡术师可以用神魂的力量远程攻击,但是灵魂离体越远,攻击力也就越弱,要想一击必中,必须近身。”

    闻人听雪说道:“还有一点,我们能知道般若龙象决,是因为有江雨眠这个外挂,攻击皇帝的诡术师一定对《般若龙象决》非常了解,那么这个人的身份一定很尊贵,还有机会接近皇帝。”

    灰鹦鹉说道:“能具备这些条件的人不多。”

    答案即将呼之欲出了。

    第169章 太岁17

    长生殿和三危山的诡术师在暗中互扯头花。

    北阙民间, 两边的人马也在打舆论战,长生殿派人散布流言,说皇后的离魂之症是三危山的人在捣鬼,还编了许多童谣。

    三危山根基浅, 人手不足, 虽然也在搞舆论战, 但还是被长生殿的人压了一头。

    一时之间,北阙群情激愤,民间甚至还编出了三危山谋害皇室的话本。

    宫外的盘先生和三花猫十分忧愁

    宫外的据点在一个隐秘的小巷里,名叫静思巷,这是三危山的一个鬼兵在北阙置办的房产, 位置隐蔽, 十分幽静,而且院墙很高,适合干一些私密的活。

    其他的手下则分散开, 去往各处潜伏, 两个修为最高的, 则成了这个小院的护卫,在盘先生离魂时, 守卫盘先生的身躯。

    盘先生附魂在一只狸花猫身上,和三花猫一起去外面转了一圈。

    两只猫在连片的房顶上窜来窜去, 猫爪子踩着屋顶上的瓦片,找了个最热闹的地方停住了。

    这是一家戏楼,唱的是最新编出来的戏——棒打鸳鸯。

    那个棒, 自然是三危山。

    至于那对鸳鸯,自然是北阙帝后了。

    北阙帝王能征善战,为了避免大不敬之罪, 于是用一对将军夫妻代指帝后,戏文写得那叫一个千回百转,绕指柔肠,引得不少看客泪洒当场。

    两只猫趴在屋檐上听了一会,毛绒绒的猫脸上,神色都很不悦。

    回到静思巷之后,三花猫飚了一堆脏话,最后骂了句:“可惜,我们的人没有会写戏本子的。”

    盘先生穿着一身蓝灰色长衫,做儒雅书生打扮,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悠悠说道:“说起戏文,我到想起了一个人,写的戏文曲折离奇,不落窠臼,十分引人入胜,就连我们大王都听得入迷。”

    “是哪部戏文?”

    盘先生说道:“回家之诱惑。”

    三花猫起了好奇之心,道:“这戏我倒没听过,连红衣鬼王都喜欢听,必然有独到之处,不知是何人有此大才?”

    盘先生摇着折扇说道:“此人名为顺颂,写了话本子,民间百姓甚为喜爱。”

    三花猫说道:“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长生殿这招数我们也得用,把那叫顺颂的请来,银子给够。”

    “我也正有此意,这就让人给这位顺颂先生传信。”

    宫墙之外,盘先生和三花猫在搞舆论战。

    宫墙之内,羽流萤正给龙归云束发。

    卧房很小,比起从前又添置了许多东西,如此一来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铜镜里倒映出龙归云那张容颜邪魅的脸,穿着丁香色宫女装的羽流萤站在他身后,头微微垂下来,耳朵上多了两个小巧的珍珠耳饰,和丁香色的发带一起,在耳边轻晃。

    龙归云看着铜镜里的她,仿佛又回到在静室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他在楼上,她在树下,谁能想到当初的无心一瞥,生出后面的一段良缘。

    本以为是一时心血来潮,可是却久处不厌,两人情意纯粹,无关权势富贵,简简单单地过着日子,也不让人觉得单调,反而温馨悠长,宛如民间夫妻一般。

    龙归云也十分珍惜这段缘分。

    待小宫女给他束好发,他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柔嫩雪白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盛夏已经过去了,十月份的北阙天气转冷,这几日风大,小宫女的手也带着微微的凉意。

    洗梅阁是龙归云静修打坐的地方,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条件简陋,墙体相较其他宫室要单薄,冬日里的保温取暖是个大问题,像小宫女这样弱的身子,寒冬来临时是不能住在这里的。

    这几日看她拿着银钱换了几匹布料,兴致勃勃地缝着两人的冬衣,是一心一意将他夫君对待的。

    龙归云想给她换个宫殿,再安排一些贴心的婢女侍候,可这样也将要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往往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也明里暗里也暗示了几次,可是小宫女天真无邪,心思单纯,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握着小宫女微凉的手,龙归云说道:“流萤,我听秋嬷嬷说,太子的侍妾总是来这里找你。”

    小宫女一脸的无忧无虑,语气轻快地说道:“嗯,我和她是旧相识,以前经常来梅坞洒扫,她成了太子侍妾后,据说不得太子宠爱,就来我这里说会话。”

    龙归云眉心微动。

    小宫女搂着他的脖子,语带好奇:“红馥姐姐长得那样妩媚,身姿也那样婀娜,即使在宫中也是拔尖的美人,为何不得太子宠爱呢?”

    龙归云笑了,捏了一下她的脸,“宫中美女如云,太子难道要个个都宠爱么?”

    小宫女脸颊柔嫩,虽然龙归云的力道已经放轻,脸上却还是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红印子,龙归云伸手揉了揉,忍不住揽住她的细腰,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她来梅坞找你,都与你说些什么?”

    小宫女捂着嘴笑了笑,“她净说些颠三倒四的胡话,还以为你是太子,我猜是她不得宠,所以净会胡思乱想。”

    “我本来想笑来着,可她是太子的侍妾,我又不敢当面笑,每次见她,都憋得很辛苦。”

    红馥来梅坞的时候,龙归云自然不会来,往往等这个女人走了,他才回到洗梅阁,还得开会儿窗子散散胭脂味。

    自从红馥暗示龙归云是北阙太子之后,羽流萤装傻充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红馥暗地里着急,时不时来到洗梅阁找她说话,不断暗示。

    羽流萤一路装傻充愣,敷衍大法很成功,那时装傻,有利于任务的完成,现在不装傻,也是有利于任务的完成。

    羽流萤坐在龙归云的大腿上,笑着说道:“她还对我说,除了太子,没有人敢在这北辰宫养女人,还说你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那味道只有太子和皇上才有。”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一些,身子僵了僵。

    龙归云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僵硬,事已至此,时机正好,现在挑明,也比小宫女猜来猜去要好些。

    于是他抱紧了这个傻傻的小宫女,低声哄着她:“我也不是要故意瞒着你,你胆子小,身子弱,医官说你不能受惊,思来想去,还是晚一些告诉你才好。”

    说来也怪,他五岁时就敢与野兽搏斗,十岁时就敢圈养猛虎 ,再长大一些就敢与威严的父皇顶嘴,面对父皇的训斥也丝毫没有惧色。

    可是此时,龙归云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与害怕,就连心跳都快了许多,搂着小宫女腰身上的手臂也下意识地握紧,生怕她溜走似的。

    一双暗绿色的竖瞳更是连眨也不敢眨,紧紧盯着小宫女脸上的表情。

    小宫女先是呆呆的,脸上还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小宫女突然眼眶一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就泛起了泪花。

    龙归云心里一紧,声音愈发温柔低沉,“哭什么,是不是吓着了?”

    小宫女也不说话,倒是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见她哭成这样,龙归云心里也有些难受,再次说道:“红馥是我母后指给我的,说我年岁见长,身边不能没有人侍候,我母后有离魂症,我也不好推拒。”

    美人落泪,自然惹人怜惜。

    但是眼泪太多,就不值钱了,男人,尤其是龙归云这种位高权重的男人,就会觉得厌烦。

    羽流萤见好就收,落了会眼泪后就抬起衣袖擦干眼泪,“你说你叫华序。”

    龙归云说道:“华序是我的字。”

    羽流萤哽咽着说道:“我知道你是太子,原本应该开心才是,可不知为何,心中满是失落不安。”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怎么配得上太子殿下呢?”

    “后宫佳丽三千,我姿色平平,身份微贱,你贵为太子,以后要娶的是世家大族的女儿。”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丈夫,与我相守一生一世的夫君,可是以后……”

    眼泪虽然止住了,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龙归云亲了一下她湿漉漉的脸颊,笑道:“流萤,我会让你做我的太子妃,我依旧是你的夫君。”

    羽流萤说道:“我知道你在哄我,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做太子妃,可这一刻我依旧很开心,你贵为太子,却屈尊降贵来哄我,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你心里在乎我,我不在乎名分。”

    她眼泪汪汪地说出这些话,让龙归云既感动又好笑,“英雄不问出处,数百年之前,我北阙皇族也不过是江湖草莽,身为一国储君,难道还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不成?”

    小宫女的声音闷闷的,“可是话本子里有说,太子喜欢的女子身份卑微,太子怕她遭受宫里的那些算计,所以人前故意冷落,给的位分也不高,平时也没什么好脸色。”

    龙归云忍俊不禁,“外面那些话本子,都是哄骗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子,一国之君或是一国储君,但凡有实权有能力的,谁会这样窝囊,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后宫里忍气吞声?”

    “不说我们北阙,就说其他王朝,但凡励精图治,大权在握的帝王,都是让喜欢的女子做正妻,哪里会让心爱之人做妾呢?”

    小宫女一脸不安,低声说道:“可我只是一个宫女啊。”

    龙归云笑道:“比皇帝大十七岁的奶娘能做皇后,出家的尼姑也能做皇后,宫女怎么就不能了?”

    第170章 太岁18

    羽流萤的自我认知十分清晰。

    她是一个庸俗的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女人, 她喜欢富贵,喜欢权势,喜欢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生活,穿越之后, 也没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爱情梦, 一直都是非常现实冷静的。

    古代的男人都是大男子主义, 相比想吃绝户的探花郎沈玉,龙归云绝对是个不错的男人。

    他身份贵重,将来更是一国之君,就算得不到他的专情,也能得到泼天富贵。

    他不会许下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他也从来没有对羽流萤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绝对不是那种爱画大饼,总开空头支票的男人。

    这一点,羽流萤挺欣赏他。

    在原著里, 龙归云性情冷酷, 手腕铁血, 作者给他的人设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军事天才,他十三岁就开始征战四方。

    也许正是因为久经杀伐, 他的性格十分沉稳,完全没有贵族子弟那种轻浮之气。

    他的生母是龙在野真心喜欢的女子, 可惜体弱早逝,龙在野对这个儿子十分用心,哪怕事务繁忙, 也会亲自指导功课,龙归云也不负众望,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帝国继承人。

    皇帝的悉心教导, 后天的沙场磨炼,使龙归云成为了一个言出必行的男人,说让羽流萤做太子妃,羽流萤就一定会是太子妃。

    退一步讲,就算当不了太子妃,羽流萤的位分也不会低,而且绝对不会受太多欺负,如果不是因为有离魂之症,如果不是需要艳鬼的定魂针稳住魂魄,羽流萤也许真的会留在龙归云身边。

    她不会动太多感情,但只要给的够多,她一定会敬职敬业,把这做一场事业好好打理,万一情况不对,还可以悄悄跑路。

    可惜,没那个富贵命。

    错过了这滔天的富贵,羽流萤不禁有些惋惜。

    转念一想,进了宫之后多少有些不自由,甘蔗没有两头甜,人不能同时走两条路。

    在心里暗暗唏嘘了一会,她擦干眼泪,趴在了龙归云肩膀上。

    过了三日,羽流萤从梅坞的洗梅阁搬到了北辰宫里的栖鸾殿。

    秋嬷嬷成了栖鸾殿的掌事嬷嬷,一个模样周正,名叫彩蕴的宫女成了羽流萤的贴身侍女。

    栖鸾殿华丽奢靡,而且距离青云殿最近,羽流萤虽然没有正式位份,但太子对她的宠爱有目共睹,宫人们最会看碟下菜,知道这小宫女是个有造化的人,便纷纷讨好。

    一时之间,羽流萤身边全是笑脸。

    这种感觉实在是迷人极了,就连羽流萤这种心智很坚定的人都有些飘飘然,好在她没有得意忘形,陶醉了一小会后立刻忧心忡忡,担心日后脱身问题。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贴身宫女彩蕴拿了许多点心,羽流萤坐在罗汉床上,心不在焉地吃着点心。

    她吃了一小块后,问道:“红馥姐姐住在哪里?”

    彩蕴笑着说道:“那只是个小小侍妾,位份最低,住在芳华轩,那地儿可偏远了,住了两个月,太子可一次没去过呢。”

    羽流萤笑了笑,慢慢喝了口茶。

    刚放下茶盏,就有个小太监弯腰小跑过来,说道:“住在芳华轩的侍妾往咱们栖鸾殿来了,小主是见还是不见?”

    羽流萤笑了,“自然要见见,我和红馥姐姐是旧相识。”

    她的笑容十分纯真,彩蕴低声说道:“奴婢知道小主心思单纯,可是在这后宫之中,就连亲姐妹都能翻脸,小主这样得太子宠爱,旁人看了是肯定要嫉妒的,一定要有所防范才是。”

    羽流萤眨了眨眼睛,朝着红馥点了点头。

    红馥穿着一身桃红色衣衫走了进来,打扮的十分妩媚,见到羽流萤,立即快走了两步,握住羽流萤的手,笑道:“我就说那人是太子,妹妹是个有造化的,姐姐在这里道声恭喜,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

    “我还带了一些薄礼,我位份不高,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妹妹的,就给妹妹准备了一件寝衣。”

    她身后的丫鬟捧着一个锦盒走上前,彩蕴拿过锦盒,羽流萤笑道:“谢谢红馥姐姐,我这几日总像做梦似的,只有见了你,心里才踏实一些。”

    红馥笑了笑,“既然妹妹如此说了,我今天便陪着你多待一会。”

    她果然待到晚上,一直待到龙归云回来。

    龙归云穿着暗金色太子服饰,头戴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金色发冠,带着通身的贵气走了进来。

    红馥立刻拉着羽流萤上前行礼,声音柔媚,盈盈一拜:“奴婢红馥拜见太子殿下。”

    这婉转妩媚的声音,就连羽流萤这个女子听了也觉得骨头酥麻,她像只呆头鹅似的立在那儿,迷茫地看了龙归云一小会后,又一脸迷糊地行了个礼。

    龙归云说道:“起身吧。”

    红馥身姿婀娜地起身,柔情脉脉地看着龙归云,“太子殿下用晚膳了没有,刚刚奴婢还和流萤妹妹说着这事呢。”

    相比红馥的殷勤,羽流萤就显得格外笨拙木讷了。

    她甚至打扮得也素淡,穿着一身嘉陵水绿色的衣裙,料子虽好,衣服的样式却并不华贵,头上就戴了几只碧玉簪子,耳朵上带了个小小的银坠子,底下坠着一块小小的绿宝石。

    羽流萤的容貌十分出挑的,虽然比不上江雨眠那种美绝人寰的大美女,却也能和这本书的女主羽落清打个平手。

    但是她个子娇小,骨架纤细,她清楚自己的缺点,知道撑不起太华贵的衣服,衣着发饰都是清雅娇俏的。

    这身装扮看着清爽可人,就是难免被人说小家子气。

    龙归云看了羽流萤一眼,说道:“折子太多,忘了用膳,叫宫人传膳吧。”

    说完,那双暗绿色的竖瞳又看了一眼红馥,说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

    这话简直是在明晃晃地赶人走,红馥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牵强,强颜欢笑着说道:“那奴婢便退下了,天气转凉,太子殿下也应当保重身体。”

    龙归云微微点头,等红馥走了,他看着羽流萤,冷酷的脸庞上多了一丝柔情。

    他走到羽流萤身边弯下腰,搂着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提,像抱小孩似的把她竖着抱在怀里,还往上掂了掂。

    “怎么一直不说话?”

    羽流萤扒着他的肩膀,叹了一声:“还是不太习惯,这几天走路都像是在飘着,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她声音柔柔的,弱弱的,说什么话都像在撒娇,“红馥姐姐妩媚艳丽,进退得度,像个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不像我这样没见过世面,一身小家子气。”

    龙归云捏了捏她的鼻尖,左看右看,也没觉得她哪里小家子气。

    小宫女肌肤如瓷,眉眼精致极了,右眼处的朱砂小痣楚楚动人,笑得时候天真浪漫,哭得时候梨花带雨,生闷气的时候娇嗔可爱,简直越看越合心意,让人心里忍不住生出许多怜惜来。

    “你总是胡思乱想,什么小家子气,那都是女子贬损女子的,在我面前,要落落大方进退得度做什么,那是臣子该干的事。”

    羽流萤忍不住笑了一声。

    龙归云说道:“开心了?”

    羽流萤轻轻捶了他一下。

    两人用完晚膳,羽流萤去沐浴,洗到一半,宫人突然悄悄退下,羽流萤在飘着花瓣的浴桶里泡了一会,正微微有些困意时,一只滚烫炙热的手掌突然贴上了她湿漉漉的肩膀。

    她吓得睁开眼睛,在男人健壮的臂膀里仰起头,对上了一双眸色深深的竖瞳。

    掌上玲珑娇躯,一夜活色生香。

    芳华轩里,蜡烛就点了那么几根,看着昏暗又冷清,红馥坐在榻上,身边的宫女正用篦子给她梳头,恨恨说道:“听宫人说,栖鸾殿夜里叫了三次水,动静响了一夜,天微微亮时那小狐媚子的哭声才止住。”

    红馥的脸上不见了以往的妩媚风情,反而十分冷酷,声音淡淡的:“那小宫女脸蛋不错,又合太子口味,否则也不会在洗梅阁就要了她,太子要宠她,我能有什么办法。”

    侍女说道:“这样独占春色可不行,小主是皇后提拔的,可得去皇后那说说。”

    “皇后不是太子生母,龙归云虽然敬重皇后,却少了一丝母子亲昵,这种闺房私事,皇后也不好插手。”

    侍女一脸担忧,“那怎么办?”

    红馥揉了揉额头,淡淡一笑:“皇后管不了太子,还管不了这个小宫女么?”

    第二日,皇后那边来了人,赏赐了许多东西。

    一身酸痛的羽流萤立刻打起精神,含着参片梳妆打扮。

    也许她的猜测,今日就会证实。

    羽流萤暗暗压抑着眼中的激动,带着秋嬷嬷和宫女彩蕴去凤仪宫谢恩。

    第171章 太岁19

    宋时绥来到北阙皇都时, 这里秋色正好,一片金色。

    她是个小偷,这次来北阙,自然是要偷东西的。

    说实话, 宋时绥不太喜欢这个职业, 没有哪个正经人想要当一个臭名昭著的盗贼。

    宋时绥是个东北女孩, 家在丹东,家里是种草莓的,一年收入大概在百万以上,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这个年收入在经济并不发达的北方城市里, 绝对算中产以上。

    她小时候也过过一段苦日子, 家里的生意总赔钱,吃的也差,头发稀疏, 颜色发黄, 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

    那会村子里有集市, 妈妈带着她去赶集,卖水果的摊主会把一些品相不好或者快要烂掉的水果便宜处理, 她妈妈就站在一个卖水果的摊位前和摊主讨价还价。

    那个摊位上正好有草莓,红彤彤的, 香甜香甜的,那会儿宋时绥八岁,趁着两人讨价还价的功夫, 偷偷拿了一个塞在袖子里。

    她自以为动作隐蔽,其实妈妈和摊主全都看见了。

    于是后脑勺挨了老妈的一巴掌,摊主说道:“小孩子嘛, 就是想尝尝新鲜,你打她干什么。”

    宋时绥脸上火辣辣的,涨红着一张脸,两眼含泪,把那个草莓放了回去。

    那种耻辱感,宋时绥现在都忘不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家里开始种草莓,种着种着,就赚了不少钱。

    虽然她家里的丹东草莓好吃,但最好吃的,其实那种没有喷农药的野草莓,个头很小,也就比大拇指甲稍微大一点,酸酸甜甜的,她一次能吃一筐。

    大学毕业后,她有了一笔可观的零花钱,别人都以为她会游山玩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报了一个大师的化妆培训班。

    她妈妈当时还笑她,说这是学习没学够。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宋时绥专门搞美妆的账号已经有了两万左右的粉丝,还能接一些小广告,日子过得很滋润。

    一朝穿书,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一个小偷。

    每天不是偷东西,就是在偷东西的路上。

    因为心理压力很大,总需要途径排解一下,宋时绥闲暇之余,还会写点话本子。

    现代人社会的年轻人,总是很会整活的,她还把回家的诱惑写了出来,这些话本子卖了不少钱,所以宋时绥手里的银子,都是一些干净钱。

    如果不是玉摇光有命令,她是绝对不会偷东西的。

    她这个世界的娘亲身体不好,她爹得照顾她娘,江湖人身上都有不少暗伤,上了年纪后伤势反复,老神偷的腿脚多多少少有些不利索了,玉摇光发布的任务都是宋时绥在干。

    这次要偷的东西,是一批武器图纸。

    这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画出来的图纸,这位神级工匠来自扶风王朝,是玄机阁的首席弟子,名叫曲笙寻。

    这个玄机阁的首席弟子性情怪异,行踪飘忽,在碧海潮生待了一阵后来了北阙,成日泡在北阙皇都的南风馆里醉生梦死。

    她出手阔绰,挥金如土,最喜欢腰肢柔软,屁股挺翘,能扭会跳的年轻男子。

    宋时绥觉得这位巧匠口味还挺独特。

    *

    凤仪宫富丽堂皇,坐在凤座上的皇后头戴金色凤冠,身穿金色华服,妆容明艳端庄,眉心处还贴了牡丹花钿。

    北阙皇后的容貌中等偏上,是端庄大气的长相,虽然妆容明艳,脸颊和嘴唇都涂了正红色的胭脂,却依旧让人感觉她的面容有些憔悴。

    羽流萤依旧穿着那身嘉陵水绿色的衣裙,因为要拜见皇后,发式要比往常华丽庄重一些,梳了百合髻,带了一些贵重的首饰和一个绿梅步摇。

    红馥穿着一身素雅的浅蓝色衣裙,发饰也清新素雅,妆容都有了许多变化,不像以前那样妩媚了。

    两人跪在地上,行礼问安之后,皇后赐了座。

    她先是看了眼羽流萤,说道:“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太子喜欢。”

    羽流萤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夸奖,奴婢姿色平庸,有幸得到太子眷顾后,常常忧心惶恐,自惭形秽,还望皇后娘娘多教导奴婢。”

    皇后笑道:“是个乖巧懂事的,虽然你现在没什么名分,但也是太子的人,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你也应该懂得妾妃之德,不可独承太子雨露。”

    羽流萤继续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又看向红馥:“你是本宫赐给太子的,也当争气些,和她学学怎么讨太子欢心。”

    红馥恭敬说道:“是。”

    皇后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本宫最近正在绣一幅百花图,听说流萤的绣功不错,正好留下来和本宫一起绣,太子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红馥回去吧。”

    红馥朝着皇后行了一礼,离开了凤仪宫。

    北阙皇室男子十分重欲,流萤不在,太子必定叫别人侍候,这是要给红馥机会了。

    可惜,羽流萤早就料到这一招,所以把龙归云这条饿龙喂得很饱。

    至少今晚,龙归云是不会让红馥侍寝的。

    羽流萤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仍然一脸恭恭敬敬的样子,眼眸中还带着一丝不安和胆怯,看上去非常胆小懦弱。

    不一会,皇后离开,身边的宫人引着羽流萤去了凤仪宫的偏殿,一幅绣了一般的百花图正摆在房间里,旁边匣子里的丝线乱糟糟地缠在一起,看得人头晕。

    羽流萤一看,就知道皇后是在故意为难。

    彩蕴说道:“这丝线怎么是乱的?”

    皇后身边的宫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流萤小主,我们娘娘向来是喜欢理丝线的,如今提不起精神,只好劳烦你了。”

    羽流萤露出一个温吞的笑容,低着头慢慢理线。

    一堆乱糟糟的丝线中,她只理红线。

    指尖捻着红线一头,慢慢把红色的丝线抽出来,上好的红色的丝线缠绕在她雪白的指尖上,缠着了一个小小的线团。

    羽流萤眼睫低垂,唇角微微向上勾了一下,随后拿着针,坐在绣架前,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这一绣,就绣到了后半夜。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百花图上,多出了七朵红色的牡丹。

    牡丹花开得如火如荼,一片热烈醒目的红。

    她的心是一面镜子,善意相对,便以善意回馈,恶意相对,便以成倍的恶意回馈。

    羽流萤看着牡丹花,心里冷笑一声。

    原著里,这个皇后可是偷换了龙归云的功法,才导致龙归云内力紊乱,走火入魔,若不是如此,羽流萤当年还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修炼诡术,可不是让自己忍气吞声的。

    无论这个皇后是不是长生殿的诡术师,她都不会让这个皇后好过。

    她手里的丝线,可是会吃人的。

    第172章 太岁20

    北阙的开国帝王龙游原曾是一名铸造兵器的铁匠。

    这位开国帝王生逢乱世, 靠着打铁赚来的银子招兵买马,一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在乱世中杀出重围, 一路打到了皇宫。

    这位铁匠出身的皇帝喜欢实干家, 非常讨厌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酸腐儒生, 那时候,读书人的地位空前低下,就连巫医乐师的地位都高过这些书生。

    除了那些真正能安邦治国的人才,文人基本得不到重用。

    不只是这位开国帝王,北阙的历代帝王都有些重武轻文, 他们重视重工业和轻工业的发展, 重视拥有精巧技艺的实干之人,

    直到龙归云的爷爷龙逐鹿在位时,才开始重视北阙的文化发展。

    这位帝王在位的一百五十三年里, 文人的身份地位慢慢提高, 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词曲, 这些文人经常在一条巷子里聚会,写完词曲便会找来乐师在这里弹唱。

    后来这条巷子, 就成了大名鼎鼎的不夜巷。

    不夜巷是最有名的花街柳巷,最好的勾栏瓦舍都在这里, 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这里不分昼夜,白日人声鼎沸,夜间灯火通明, 穿红着绿的歌女妓子们唱着婉转小调,在满巷的胭脂味里,他们的歌声能传出很远。

    这里不只有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也有女人们的寻欢作乐之地。

    鼎鼎大名的巫山楼就坐落在这里,巫山楼也被人称为南风馆,这楼里全是美男子,原本是男人狎弄男妓的去处,后来因为女性武者成婚较少,而这帮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女子也没什么三从四德的观念,有些女性武者又喜欢美男,于是巫山楼便也开始接这些出手大方的女客。

    渐渐的,去巫山楼的人大多是女客了。

    宋时绥以前也来过这,当小偷的,最看重消息网,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也在这里花了不少银子。

    但她喜欢阳光开朗大男孩,对这些妖妖调调的美男不太感兴趣,一般都是叫三个美男陪她打麻将,兴致头一上来,许多消息都能在牌桌上套出来。

    和其他花楼不一样,巫山楼门口没有揽客的人,和其他莺声笑语一比,看上去有些冷清。

    宋时绥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大堂里摆着许多花瓶,许多年轻男子正围在一块练习插花,门口处站了个三十岁的男子,正在修剪一盆青松,他穿着一身青衣,容貌儒雅,笑着走上来招呼宋时绥。

    宋时绥一身黑色劲装,一头金棕色长发用月牙簪盘在脑后,手上带着一对绣着银色飞鹤的黑色护腕,一看就是江湖人打扮。

    “女侠,是听曲还是玩牌?”

    宋时绥笑了笑,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找三个男的陪我玩牌,要阳光开朗的。”

    那帮练习插花的男子们已经纷纷朝这里望了过来,美男们手捧鲜花,有些小哥哥容貌姣好,皮肤嫩的能滴出水,朝着宋时绥抛了个媚眼,又对她轻轻一笑。

    宋时绥立刻改了口,“我喜欢爱笑的,那个穿浅蓝色衣服的小哥挺不错。”

    穿着青衫的男人说道:“小蓝,女侠夸你,还不快过来!”

    穿着浅蓝色衣服的小哥走了过来,笑嘻嘻地握住宋时绥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甜甜地喊道:“姐姐,我叫小蓝,曲唱的最好了。”

    连日赶路后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宋时绥笑得一脸灿烂,“你今年多大了?”

    小蓝嗲嗲地说道:“刚满十八岁。”

    “会玩牌吗?”

    小蓝又给她抛了个媚眼,“只要是姐姐玩,怎么着都成。”

    小蓝容貌姣好,嗓音甜甜,宋时绥顿时包了个雅间,也没要别人,拉着小蓝玩骰子去了。

    骰子猜大小,猜错的人要喝酒。

    这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宋时绥都会一点,她故意输了几次,灌了小蓝几杯酒后,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宋时绥摇着骰子,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们这里来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女子,天天在你们巫山楼里呆着,听说被她看中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你这姿色也不差,有没有被他看中过?”

    小蓝脸颊酡红,语气幽怨:“她只要没破身的男子。”

    宋时绥喝了口酒,“你破身了?”

    小蓝醉醺醺地问道:“姐姐说前头还是后头?”

    宋时绥:“?”

    她微微呛了一下,“那你……”

    小蓝一脸醉态,痴痴笑着,“姐姐若想要,小蓝后头的第一次就给姐姐,只是这价钱嘛,总得高一些,我若要低了,龟公可是不乐意的。”

    宋时绥又呛了一下,连忙说道,“不用,我就是无聊,想找人聊聊天,度过这个寂寞的深夜。”

    小蓝撅了撅嘴,又开始陪她玩骰子。

    玩着玩着,他便喊热,伸手把衣领拉了下去,露出一片雪白胸膛,捧着宋时绥的手放在热乎乎的胸口,跟她撒娇,“我心口有点疼,姐姐快摸摸看。”

    以前有男朋友的时候,宋时绥还会守点女德,可惜她的男朋友先是不守男德,分手后自然无所顾忌,再加上小蓝实在秀色可餐,她忍不住嘴角上扬,还真就上手摸了摸。

    一边摸一边问道:“那位豪爽的女客也是这样摸你的?”

    小蓝撅起嘴,“没有,她喜欢看别人,然后再画出来,说什么喜欢研究人体的结构,反正就是一堆颠三倒四听不懂的话。”

    宋时绥好奇:“她看什么?”

    小蓝掩嘴一笑,“这可是巫山楼,除了巫山云雨,还能看什么?”

    宋时绥震惊:“那别人就给她看?”

    小蓝说道:“得加钱。”

    宋时绥:“……”

    她感慨道:“真是个奇女子啊,我可真想认识一下。”

    小蓝又给她抛了个媚眼,“我能让姐姐认识她,也就是姐姐合我眼缘,换成别人,我可不告诉她。”

    他嘴上说着甜言蜜语,有用的消息却没说半个字,显然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宋时绥立刻掏出一张银票,搓成一个卷,插在他胸口半落不落的衣襟里。

    “姐姐真坏!”小蓝一脸娇嗔,打开银票看了一眼,看清上面的数字后顿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

    “这位女客总是在房间里闷着,凌晨会出去一会,在不夜巷西头转弯一家的铁匠铺里打铁。”

    宋时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没生意,龟公说我花活少,讨不得女客欢心,我想了想,就去那铁匠铺里打一条细铁链,取货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她。”

    “铁匠铺老板跟她很熟,我偷偷和铁匠铺老板聊了会,才知道她每天凌晨都会去铁匠铺的工坊里打点东西,然后去包子铺吃包子,再去酒馆里喝酒,都挑凌晨人最少的时候去。”

    宋时绥把小蓝灌醉,又问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直到问不出来什么了,才把烂醉如泥的小蓝扔到了床上。

    她在雅间里眯了一小会儿,凌晨时用冷掉的茶水洗了把脸,走出了巫山楼。

    凌晨的不夜巷是最寂静的,巷子里的人寻欢作乐一整夜,在凌晨三点钟睡去,街上没有什么人,宋时绥沿着不夜巷一直走,到了巷子转弯处,果然看到了一个铁匠铺。

    十月的凌晨,是非常冷的。

    宋时绥站在门前,往上一抬头,就见一个穿着海蓝色衣裙的漂亮女孩正坐在屋顶上,她长得像布偶猫,一头漂亮的卷发松松卷卷地散落在肩头,用浅蓝色的丝带系着。

    这个漂亮姑娘看上去大概二十岁左右,手里拎着一壶酒,翘着个二郎腿,低头往下看,正好和宋时绥的目光对上了。

    *

    “形态不错,就是这针脚有些粗糙,小主的手艺还是得精进呐,不然如何伺候太子殿下?”

    皇后身边的宫女皮笑肉不笑地点评着,羽流萤眼下一圈淤青,微笑着点头称是。

    凌晨时,她终于离开了凤仪宫。

    彩蕴说道:“小主为何不让秋嬷嬷向太子殿下求助?”

    羽流萤笑着说道:“皇后娘娘不过是让我绣些东西,这点小事,不值得惊动太子殿下,我身份卑微,若是让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生了嫌隙,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天色晦暗,走过一颗桃树时,一条碧绿色的小蛇突然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羽流萤肩膀上。

    碧绿色小蛇刚要朝着她的脖子咬去,身边的彩蕴出手如电,立刻捏住了毒蛇的七寸。

    羽流萤捂着嘴巴,低头看着这条毒蛇的蛇瞳。

    这条毒蛇的眼神和红馥一样。

    羽流萤闭上眼睛,装作被吓晕的样子,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小主!”彩蕴一身惊呼,把手里的毒蛇拧死,腾出一只手扶着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主。

    彩蕴把毒蛇用衣服包住,扶着脸色惨白的羽流萤回到了栖鸾殿。

    一处幽暗的静室里,闭目躺在床上的红馥突然睁开双眼,低声咒骂道:“可恨!”

    彩蕴搀着羽流萤回到栖鸾殿,宫人们立刻围了过来,见羽流萤面色不好,宫人们立刻忙成一团,又是传膳,又是泡茶,又是给她揉肩捶背,又是给她用玉容膏敷脸。

    羽流萤喝了口茶,声音虚弱地问道:“太子殿下呢?”

    一个宫人说道:“昨个皇后的人过来传话,说皇后留小主在凤仪宫住着,好说些体己话,太子殿下知道你不回来,便回到青云殿了。”

    宫女笑了笑,又加了一句:“红馥小主去给太子送参汤,直接被人拦在外面,人没进去,参汤也没进去呢。”

    羽流萤脸色勉强地笑了笑,喝了小半碗热粥后洗脸漱口,立刻回到卧房里补觉。

    这一睡,睡到了下午两点。

    醒来后羽流萤离开卧房,走出门外,便见宫女们拿着点心,正蹲在台阶旁喂一只三花猫。

    栖鸾殿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氛围很轻松,宫女们见了她,立刻笑道:“小主看这猫,这毛色可真漂亮,像只小老虎呢。”

    羽流萤和三花猫对视一眼,笑道:“呀,这猫的确可爱,快让我摸摸。”

    她抱起三花猫逗了会,把身边人都支开后,三花猫轻轻喵了一声。

    “情况如何?”

    羽流萤小声说道:“可以确定了,红馥是长生殿的诡术师,皇后也八九不离十。”

    三花猫说道:“藏得可真深啊。”

    她毛绒绒的白爪子搭在羽流萤手上,说道:“流萤,你真是天赋奇绝呀,这一手凭眼睛认魂的功夫,就是盘先生也做不到呢。”

    羽流萤有些恍惚,想当年,她的养父也这样夸过她。

    三花猫问道:“那她们接近龙归云做什么?”

    羽流萤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长生殿的人夺舍皇帝失败,所以换了目标,打起了龙归云的主意。”

    三花猫愣了愣,“长生殿的野心可真不小。”

    “那我们怎么办,要拆穿么?”

    羽流萤点头:“快了,找个机会,让我和盘先生亲自谈一谈。”

    第173章 太岁21

    宋时绥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位坐在屋顶上喝酒的女孩。

    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漂亮姑娘。

    她有一双海水蓝色的眼睛,眼型偏圆,眼珠偏大,眼角和眼尾的线条又偏尖锐, 眼尾的线条又往上翘, 像极了猫咪的眼睛。

    有些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动物性, 比如宋时绥认识的羽流萤很像一只鸟,眼前的女孩则像一只猫,还是一只布偶猫。

    宋时绥朝着她笑了笑,正想打个招呼,坐在屋顶上的女孩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后, 突然冷冰冰地说道:“我认识你。”

    宋时绥一愣, 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那姑娘眨了下眼睛,抱着酒坛子掂了掂,语调淡漠地说道:“你是玉摇光的走狗。”

    宋时绥:“……”

    正当宋时绥心里卧槽卧槽的时候, 布偶猫一样的漂亮姑娘盯着她, 又冷冷说道:“你是来偷图纸的吧?”

    宋时绥:“……”

    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

    她还未出手,计划就胎死腹中, 简直是神偷生涯中的滑铁卢。

    宋时绥冷静了一下,仰着头说道:“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猫系女孩低头看她一眼,满眼鄙视,“你装什么装, 长了一头金毛就在这跟我装洋人,玛德,最烦装傻的人!”

    她喝了一口酒, 再次掂了掂手里的酒坛子,猛地朝着宋时绥扔过去。

    宋时绥身形一闪,酒坛子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摔了个四分五裂。

    宋时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骂道:“你有病啊,我招你惹你了,你拿酒坛子砸我?”

    猫系长相的女孩从屋顶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往下看,一双海蓝色猫眼看了宋时绥一会,突然也学着她的样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骂。

    “你个一头金毛的小偷,玉摇光的金毛走狗,你以为你偷鸡摸狗没人知道?”

    宋时绥:“我偷你家的鸡摸你家的狗了?你在这狗叫什么!”

    她嘴上硬气,心里其实也纳闷,她可没见过眼前这姑娘,怎么这姑娘就认识她呢,还一眼看出她是玉摇光的走狗?

    一个人站在屋顶上,一个站在屋顶下,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

    过了一会,猫系姑娘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朝着宋时绥晃了晃,然后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嘴巴里,咀嚼了三五下后一脸冷漠地咽了下来。

    宋时绥看得莫名其妙的,“你有病吧,吃纸干嘛?”

    猫系姑娘“呵”了一声,淡淡说道:“那是你想偷的机□□。”

    宋时绥:“!”

    她的嘴巴慢慢张大,瞳孔不断震颤,呆呆地看着这位巧匠站在屋顶上,一脸风轻云淡地打了个嗝。

    宋时绥眼前一黑,一阵晕眩。

    她抹了把脸,活泼明亮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那么一点沧桑,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这位巧匠:“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你是神偷的女儿,你有一头金棕色的长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灿烂的金子,你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里面盛满无忧无虑的光,你喜欢戴一对飞鹤穿云耳环,那是你的传家宝,是你外婆传给你养母,你养母又传给你的。”

    宋时绥:“你谁啊你,查户口的啊!”

    猫系姑娘低头看她,眼神中有一丝轻蔑:“我是谁你还不清楚么,扶风王朝玄机阁的首席弟子,天下第一能工巧匠,曲笙寻,出发前我的资料你都背烂了吧,在这装什么呢?”

    她说话就像机关枪一样,虽然没有什么不堪入耳的脏话,但是眼神骂得很脏。

    而且显而易见,她早就把宋时绥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脑回路明显和正常人不一样。

    如果是个正常人,譬如宋时绥,她知道有人偷她的机密,她一定会守株待兔,然后来个瓮中捉鳖,最后斩草除根。

    结果这个姓曲的,居然指名道姓把她损了一顿,搞得宋时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

    宋时绥缓了一会,说道:“一共二十四张图纸,你只吃了两张,还剩下二十二张,那我就还是有希望的。”

    “曲神匠,你开个价吧。”

    曲笙寻站在屋顶上,抱着手臂看着站在地上的神偷,“我不缺钱。”

    宋时绥扶额,“你不缺钱,那你总有缺的东西吧,以物换物也行。”

    曲笙寻想了想,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那双圆滚滚的荔枝眼打量了宋时绥一会,说道:“我想要个处男。”

    宋时绥:“?”

    她被曲笙寻的眼神看得发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指着自己说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像处男吗?”

    曲笙寻竖起一根手指:“嘘,听我说,我要一个处男。”

    宋时绥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曲笙寻说道:“不是普通的处男,而是一个阳气很足的处男,阴气很足的处男也将就,你要是能给我找到一个,什么都好说。”

    宋时绥想了想,说道:“那你干脆找北阙太子龙归云好了,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纯阳体质,他一心修炼,不入天人境绝不破身,而且她现在只是地鬼巅峰,一定还是处男。”

    曲笙寻露出了一个特别鄙视的眼神,“你刚来北阙吧,北辰宫里都两个侍妾了,龙归云怎么可能是处男。”

    剧情又和原著不一样了。

    “那你为什么要处男?”宋时绥有些好奇。

    “因为我要铸剑。”

    “那这关处男什么事?”

    “你做饭放盐吗?”

    宋时绥说道:“放。”

    曲笙寻说道:“你做饭放盐,我铸剑放点男人的血怎么了?”

    曲笙寻转了转脖子,转身走了。

    宋时绥思考了一秒,立刻小跑着跟上去。

    *

    羽流萤被毒蛇吓到的事情很快传到了龙归云那。

    龙归云把批好的折子合上,徐杉看他面色阴沉,抱着怀里的剑,吊儿郎当地说道:“那蛇是竹叶青,幸亏彩蕴身手好,要是被咬到一口,就小宫女那身板,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这宫里可没什么巧合啊。”

    龙归云说道:“自然不是巧合。”

    徐杉说道:“奇了怪了,难道是你母后想要小宫女的命?”

    龙归云皱紧了眉头。

    徐杉说道:“这事,还真是稀奇,你宫里就两个女人,那小宫女成了谁的眼中钉了?”

    天黑时,龙归云来栖鸾殿用晚膳,两个太监跟在他身后,捧着一堆折子。

    晚膳早就准备着了,龙归云鼻子灵,不喜欢其他物件染上饭菜的味道,于是宫人在栖鸾殿的偏殿里摆了张桌子,周围也不留宫人伺候,只有羽流萤和他坐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吃饭。

    晚上自然好一番亲热,等龙归云尽兴了,羽流萤强打起精神,趴在他怀里打着哈欠,小声说道:“殿下,我想出宫看看。”

    “出宫?”

    羽流萤的侧脸贴在他心口上,柔声说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眉心一直跳,今日差点被毒蛇咬到,更加心慌害怕了,所以想去庙里拜拜菩萨,再求张护身符贴身带着。”

    龙归云摸了摸她汗湿的小脸。

    这种时候,男人很难拒绝女人的要求。

    他拂去羽流萤额头上滴落的汗水,低声说道:“路上小心些,我派人跟着你,求了附身符,再求张送子符。”

    羽流萤趴在他胸口上蹭了蹭:“跟了殿下这么久,肚子也没动静,是该去拜拜送子菩萨。”

    龙归云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她的手腕按在头顶。

    她手腕纤细,他一只手就可以牢牢按住她的两只手腕,她努力挣扎了一下,抖着湿漉漉的睫毛,秀气的眉轻轻蹙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泛起了潮湿的雾气,满是哀求之色。

    “殿下,不要……”

    龙归云本想逗逗她,可是见她这个可爱又可怜的样子,又有些忍不住了。

    他低笑了一声,对羽流萤说道:“女子在床上说的话,都要反着听。”

    羽流萤欲哭无泪:“殿下再来,我真承受不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龙归云一直精心调理着她的身体,各种汤药补品从来没断过,亲热之后,龙归云也没少用内力温养她的经脉,虽然亲热时她总是哭哭啼啼,但晕过去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

    此刻看她泪光闪闪又怯又怕的模样,龙归云心中忍不住叹气。

    她一旦露出这个泪汪汪怯生生的模样,他就总是受不了,明明心中十分怜惜她,却又总忍不住想看她缀泣求饶的模样。

    他黯绿色的眸子中情欲翻涌,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被汗水浸透,在烛光下流淌着蜜一般的色泽。

    羽流萤在他汗湿的腹肌和胸肌上看了会,又看了眼他凶性十足的暗绿色竖瞳,越来越觉得他只豹子,而她自己就是被他按在爪子底下翻不了身的可怜兔子。

    她的四肢泛起一阵难言的酸麻,声音柔柔的:“我明天还要去求送子符。”

    龙归云的嘴唇贴在羽流萤耳边,轻声说道:“流萤,我们也该多努力些才是。”

    第174章 太岁22

    北阙皇都的七星山上有一座菩提寺, 寺里有位归一大师,解签最灵验。

    彩蕴笑着说道:“小主到了菩提寺,不如求个签再走。”

    山路颠簸,羽流萤这一路已经吐了两次, 她昏昏沉沉地倚着软垫, 轻拍着胸口说道:“我从来不求签。”

    “为何, 小主不信这个么?”

    “也不是不信,求个好签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求个下下签,就容易患得患失。”

    刚刚说完,羽流萤又干呕一声,

    彩蕴坐在宽敞的马车里, 给有些晕车的羽流萤递了颗话梅,说道:“小主吃颗话梅压一压。”

    羽流萤把话梅含在嘴里,酸酸的梅子味在口中漫开, 那股恶心劲儿果然缓解了不少。

    吃了两颗话梅后, 她掀开帘子看向外面。

    十月中旬, 许多草木都已经凋零了,山上的树木金灿灿的, 金色的叶子从枝头上飘落下来,在陡峭的山路上铺了厚厚一层。

    车轮碾过一些干枯的树叶, 发出细微的响声,成群的鸟儿从天空飞过,向温暖处迁徙。

    山间的草木之气从窗子里透进来, 羽流萤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就十月了, 还有两个月就是新的一年。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人这一世到底能抓住什么,到底能留住什么,才能不负这匆匆流去的时光?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羽流萤心中涌动,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天上的飞鸟,又把帘子放下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菩提寺。

    古代的庙宇都是一个样子,也就是生活在钢筋水泥里的现代人才会看个稀奇,穿书后的这些年,羽流萤对这些古代的建筑早已经失去了新鲜感,见到这般恢弘的庙宇,也只是懒懒地瞥一眼便下了马车。

    她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衣衫,带着白纱斗笠,斗笠垂下的白纱一直到膝盖处,将身形和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虽然各自不高,但身姿十分曼妙,引得不少香客回头偷瞄。

    羽流萤提起裙摆走进菩提寺,院中香雾缭绕,矗立着一尊两米高的石佛,石佛前摆了个一米长的青铜香炉,上面插满了燃着的香。

    彩蕴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羽流萤,羽流萤将银票放在功德箱里,站在佛像旁的寺人立刻递给羽流萤一炷香,说道:“姑娘仁善,佛祖定会保佑姑娘心想事成。”

    羽流萤笑了笑,在佛前拜了拜,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中。

    她绕过佛像,先是去了天王殿拜了拜,随后又去了大雄宝殿。

    拜完菩萨,出门时刚巧和一个拿着柳枝的僧人撞上了。

    羽流萤透过兜里一看,僧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盘先生。

    羽流萤装作受惊的样子,故意弄掉了斗笠,僧人看见她的脸,顿时一惊。

    “僧人”看着羽流萤,说道:“姑娘命格极贵,夫君绝非等闲之人,只是姑娘子嗣艰难,我看姑娘面色苍白,想来近些日子多有波折,受了不小惊吓。”

    羽流萤身边的彩蕴顿时一惊,附在羽流萤耳边低声说道:“小主,这个僧人是个有本事的。”

    羽流萤整理好仪容,对“僧人”行了一礼,说道:“这位高僧,不知可否寻个僻静之处,为妾身指点迷津?”

    第175章 太岁23

    僧人带羽流萤来到一处僻静的茶室里, 合掌说道:“贫僧略通一些看相本领,方才唐突,还望贵人莫怪。”

    “不唐突,妾身这些日子惊惶不安, 总是担惊受怕, 这才来到贵寺上香, 想求个护身符贴身带着,也好让心里安宁些,今日遇到高僧,想来是上天庇佑,还望高僧指点一二。”

    僧人慈眉善目, 笑道:“我观姑娘, 有国母之相。”

    这话一出,彩蕴顿时吓了一跳,就连羽流萤也睁大眼睛, 倒吸一口冷气, 捂着嘴巴说道:“高僧慎言。”

    僧人微微一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

    羽流萤震惊了一会,拿下斗笠递给彩蕴, 低声说道:“你在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也别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窥视探听。”

    彩蕴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姑娘有事叫我。”

    她走出了茶室,顺带关好了茶室的门, 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

    寂静的茶室里只剩下乔装成僧人模样的盘先生和穿着一身竹青色衣衫的羽流萤。

    盘先生长相儒雅,扮成僧人后更是仙风道骨,十分面善, 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入了北阙皇宫后,这是羽流萤与盘先生第一次见面。

    侍女彩蕴武功高强,也自然耳力过人。

    盘先生先是朝着门外看了看,朗声说道:“贵人若是不信,那贫僧便为姑娘卜上一卦”

    守在茶室外的彩蕴竖起了耳朵,羽流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便劳烦高僧了。”

    说完后,茶室里就没了声音,想必是那僧人开始卜卦了,卜卦的时候,安静些也是正常的。

    一想到自己跟的主子有可能会成为北阙的皇后,彩蕴心里也是一片火热。

    在皇宫里,主子的荣辱就是奴才们的荣辱,主子的前途就是奴才们的前途,这可是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茶室中,坐在桌案旁的两人立刻凑近了,盘先生用气音说道:“怎么样了?”

    羽流萤也用气音说道:“龙归云的另一位侍妾红馥是长生殿的人,她附魂在毒蛇身上,想要杀死我。”

    “皇后呢?”

    “皇后偏帮红馥,作为一个利益共同体,她也有很大可能是长生殿的人。”

    盘先生说道:“我们这次来北阙,抓长生殿的诡术师是次要的,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毁掉北阙与长生殿的结盟,你在宫里潜伏这么久,想出办法了么?”

    羽流萤看着他,右眼处的艳红泪痣越发妖异娇艳,她轻轻一笑,“我还有个消息。”

    盘先生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诡术师身上都有种很强的动物性,羽流萤是一只鸟,盘先生像一头大象,温和,缓慢,儒雅,沉稳。

    在他和蔼的目光下,羽流萤轻轻说道:“北阙皇后偷换了龙归云的内功心法,她打乱了内力游走时的穴位顺序,导致龙归云走火入魔,受了很重的内伤。”

    盘先生的眼睛兴奋地睁大了,就连鼻孔都微微翕张了一下。

    羽流萤浅笑着说道:“不管皇后是不是长生殿的人,我们都会让她成为长生殿的人。”

    “流萤,你打算怎么办?”

    羽流萤的声音柔柔的,任谁听了,都觉得这是一个柔弱娇气的姑娘。

    “盘先生,我是这样计划的……”

    一个计谋,往往越简单越有效。

    越复杂的计谋,破绽就越多。

    羽流萤制定了一个风险极大的计划,她说完后,盘先生久久不能言语,为眼前这个女孩的胆魄和决绝感到心惊。

    他沉默着看着她,看着她伸出纤细的手拎起紫砂茶壶,一脸的闲情逸致,深色悠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初见羽流萤时,盘先生压根不敢相信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居然会修炼诡术。

    能熬过那些痛苦的折磨,一定有着远超常人的心志,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姑娘,她的心和柔弱的外表截然相反。

    看上去是一朵柔弱的花,禁不起任何风春雨打,然而她的心,却早已变得比石头还硬。

    盘先生看了她一会,嘴唇动了动,羽流萤喝了口普洱茶,抬眸时,正巧对上盘先生欲言又止的目光。

    她放下茶杯,有些疑惑:“怎么了?”

    盘先生神色复杂,“北阙太子对你不错。”

    羽流萤点头,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悠闲从容地喝着茶,“他确实对我不错。”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女子比男人更容易动情,更难过情关,你与他朝夕相处,他又对你不薄,你就没有一刻动过心?”

    “动心?”羽流萤放下茶杯,歪着脑袋看着盘先生,她的眼眸黑漆漆的,像鸟儿一样明亮灵动,“他说让我做太子妃的时候,我是真的有点动心。”

    她朝着盘先生笑了。

    那个笑容没什么恶意,可不知怎的,盘先生后背突然微微一凉。

    眼前这个有很多心思的姑娘拎起紫砂茶壶,给他空了的茶盏倒茶,语气颇为唏嘘:“富贵荣华谁能不动心呢,我又不是捧烟斗的商佩奇。”

    “你说野猪脸小鬼?”盘先生啧了一声,“那小鬼也穷酸的很,爱钱爱得要命,可不是霁月清风之人。”

    “盘先生,商佩奇可从来没缺过钱,她就是天生的富贵命,钱财如涛,源源不绝朝她涌来,有时狼狈了,一个铜板都拿不出,可是只有她想,她就能掏出一座金山砸过来。”

    “我佩服这样的人,自己却没有这样的本事,只能细水长流,做些费眼睛的针线活,一针一线慢慢绣着,钱财都是这样慢慢攒下来的。”

    羽流萤放下茶壶,单手托着腮,柔声细气地说道:“所以我真的很想一步登天,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盘先生也有些唏嘘,“咱们诡术师哪个是没野心的,须知人各有命,不能强求啊。”

    羽流萤点头:“是啊,不能强求。”

    这个世界,有钱的男人很多,长得帅的男人也有很多。

    但是又有钱长得又帅的男人就不太多了。

    有钱长得帅又对她好的男人,羽流萤穿书十八年,就只遇到龙归云这么一个。

    处心积虑的勾引,将一个强大而强势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着迷。

    羽流萤真的有点喜欢他。

    毕竟她在他身上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如果龙归云不是原著中那个割开她头皮,往她脑子里灌水银,把她的人皮剥下来给羽落清做美人鼓的龙太子,羽流萤也许会更喜欢他。

    彩蕴在门外站了大约半个时辰,茶室里安静了很长一会后,那位高僧便开始说小主的命格,还能听到小主询问如何能与夫君长久恩爱,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茶室的门被推开,自家小主已经戴好了斗笠走了出来,彩蕴扶起她的手,笑着问道:“小主,那高僧怎么说?”

    “高僧没说什么,彩蕴,这种事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我二人一定要守口如瓶。”

    自家的小主的语气总是甜甜的,娇娇的,和谁说话都像撒娇,这会难得有些严肃,像小女孩勉强装成大人模样。

    彩蕴说道:“后宫是非多,奴婢一定不会乱说的。”

    走出菩提寺,羽流萤坐在马车里,再次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北阙皇宫,中途吐了两次,又吃了半袋子话梅才压下去。

    回到栖鸾殿,宫人见她一直反胃,连忙端上了山楂糕和酸梅汤,羽流萤两样一起吃,总算缓过来一些,晕晕乎乎地倒在床榻上。

    躺在床上,她算了算日子,知道在今日,锁魂阵里关着的那条蟒蛇就要彻底失去人类的神智和情感,附魂在蟒蛇身上的灵魂在短暂的回光返照后,就会彻底消散了。

    诡术师很少能善终,羽流萤是亲眼看着她的父亲是如何在痛苦中死去的。

    他们利用痛苦活得力量,用这种力量附魂在动物身上,剥夺其他动物应有的时间,以达成自己的私欲。

    他们在痛苦中获得非凡的力量,也最终会在各种各样的痛苦中缓慢死去。

    一个诡术师那隐秘而伟大的一生,也会迎来最后的终结。

    这是短暂又不平凡一生。

    除了父亲之外,羽流萤还没有见证过其他诡术师的死亡。

    她决定去看看,送这位诡术师最后一程。

    神魂离开躯体,又附魂在神武殿后殿的一只小老鼠身上。

    沿着盘先生挖出来的小地道,羽流萤轻车熟路,再次来到了关着黑色蟒蛇的地下密室。

    巨大的黑色铁笼矗立在阴暗潮湿的密室里,笼子上缠绕写满诡异符文的黑色锁链,数不清的符纸用红绳系在锁链脸,泛着阴冷刺骨的邪气。

    那条蟒蛇听到动静,再次睁开蛇瞳。

    看着眼前的小老鼠,黑色蟒蛇的蛇瞳里又依稀有了一丝人类的神智和情感。

    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位故人。

    可是羽流萤确认自己没见过蟒蛇里的那个灵魂,因为她不会错认任何人的眼神。

    渺小的老鼠,庞大的巨蛇。

    无需任何任何声音,陪伴是这最终时刻的最好慰藉。

    在满地脱落的鳞片里,蟒蛇巨大的头颅轻轻往前延伸了一下,它的鼻子碰了一下眼神明亮的小老鼠,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龙归云穿着金色蟒袍,放轻脚步走进了卧房。

    水绿色的床帐子安静地垂下来,隐约看见里面熟睡的人。

    龙归云伸手撩起床幔,一汪碧色的被褥里,露出一张白瓷般的小脸,宛如一朵在碧色湖水中沉眠的柔白山茶。

    龙归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从眉毛看到绯红的唇,再从嘴唇看到她右眼眼尾处那颗艳红小痣。

    目光来回流连,他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怜爱,忍不住俯下身,吻住她的嘴唇。

    他尝到了山楂和话梅的酸甜滋味,女子轻柔而温热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脸,让他心里发痒,那种酸甜滋味从他的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唤起了最原始的渴望。

    情欲涌动,他专注而沉迷地吻着,两人的脸颊贴在一块,直到流萤的睫毛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

    龙归云在沉迷中睁开眼,不知何时,那张瓷白的小脸上已经挂满了泪。

    他吃了一惊,抱起她:“怎么哭了?”

    她恍惚了一阵子,声音低低的:“我害怕。”

    “怕什么?”

    她抽噎了两声,把脸埋在膝盖里,哽咽的声音像只哀哀呜咽的幼鸟:“我做噩梦了。”

    “什么梦?”

    “我梦见我用自己的全部和这个世界做交换,却只能得到那么一丁点东西。”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它对别人那么大方,对我这样吝啬。”

    龙归云哭笑不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梦里的你想得到什么?”

    他等待着她的答案,他几乎可以给与一个女子想要的一切。

    可是她只是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176章 太岁24

    羽流萤再次去神武殿后殿的密室里时, 巨大的黑色铁笼下已经没有那条黑色巨蟒的痕迹了。

    她惆怅了半晌,神魂回归身体。

    夜色正浓,月光从碧色的帐子里透进来,羽流萤揉了揉眼睛, 放下手时, 手腕正好碰到了龙归云的手臂。

    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环在她的腰间, 像挣脱不开的铁箍。

    他手臂有点重,压得羽流萤有点难受,她悄悄地往前挪了一下,刚挪了一寸,腰间那只手下意识往后一带, 她就又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带了过去, 后背又严丝合缝地贴在了龙归云的胸膛上。

    自从洗梅阁的初夜后,龙归云就养成了搂着她睡觉的习惯,他是五感敏锐的武者, 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一开始, 他每个夜里都会醒来几次, 后来熟稔了,已经习惯了枕边人的气息, 随便羽流萤怎么动,他也不会轻易醒。

    羽流萤有点无奈, 轻轻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在脑中属羊,数到三百只羊的时候,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当阳光透过碧色床帐洒在她脸上,她才睁开眼, 掀开被子下了床。

    “几时了?”

    彩蕴说道:“小主,已经巳时了。”

    巳时,是九点到十一点,看地上的窗棱影子偏移的位置,大概是十点左右。

    自从穿书,羽流萤都是在四点钟左右起来做绣活,来了北阙后起得越来越晚,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惫懒了。

    羽流萤穿上衣裙,忍不住叹息:“怎么起得越来越晚了的,说出去都会被其他人笑话。”

    彩蕴捂着嘴笑,“咱们北阙的皇室子弟,哪个不是龙精虎猛的,小主侍候太子殿下,起得晚也没什么,先皇后在时常得皇上恩宠,听宫里的老人说,先皇后往往下午才能起身呢。”

    龙归云的先皇后姓阮,名叫阮月画,龙在野逛灯会时,先皇后正好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到他怀里,于是年少的帝后一见钟情,入宫后,这位先皇后开始了十二年的专宠,又迟迟没有身孕,导致后宫里怨声载道。

    这位皇后入宫第六年才怀孕,龙归云五岁时,这位皇后便因病去世。

    现在的皇后虽然地位尊贵,却少恩宠,皇帝只在每月十五去一次皇后宫里。

    羽流萤说道:“殿下这些日子都宿在我这,若是不出意外,皇后那边又该派人过来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彩蕴拿着一把白玉梳子,笑着给她梳妆,“殿下记挂小主,就是皇后也得忌惮三分。”

    梳了个简单的发式,羽流萤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午饭。

    下午三点多,皇后那边果然来人了。

    羽流萤换了身衣裙,去了凤仪宫。

    到了正殿,皇后坐在凤座上,头戴凤冠,身穿绿色绣金凤衣裙,虽然年过四十,但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秀丽端庄,一身雍容贵气。

    羽流萤跪在地上问安后,皇后面容和蔼地说道:“听说前日你差点被蛇咬了?”

    羽流萤跪在地上说道:“奴婢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事。”

    皇后点头:“那就好,本宫这次叫你来,是想说些体己话,皇上和太子政务繁忙,不常来后宫,这宫里的日子比外面长,日子越往后,宫里的女人就越多,恩宠也就越少,咱们女人也该学些东西,知道怎么打发时光。”

    羽流萤恭敬说道:“多谢皇后教诲。”

    “本宫瞧着你绣出来的牡丹不错,针脚虽然粗糙了些,花朵的形状和意态却是上乘的,本宫瞧了很是很喜欢。”

    羽流萤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识,那奴婢再多绣一些。”

    后宫的女子,大多都做绣活来打发时间,羽流萤又去了偏殿,再次拿起针线,绣那幅百花图。

    这一次,线都是理好的,羽流萤拿了一卷丁香色的丝线,用指甲将线劈开后,绣了绣球花。

    这一次,皇后宫里的人并没有苛待她,到了晚上,皇后又派人教她宫中的规矩,所以这一夜,羽流萤没有回栖鸾殿,直接留在了凤仪宫里。

    第二日早早醒来,皇后又请嬷嬷教她女德以及如何管理宫闱,又请了一个太监教她看账本。

    这显然是太子妃该学的东西,别说羽流萤挑不出毛病,就连龙归云都觉得皇后此举十分贴心。

    一连三日,龙归云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中午抽出空来,特地去了皇后宫里小坐了一会。

    凤仪宫的正殿飘满了茶香,龙归云喝了口茶,说道:“母后,流萤的规矩学得如何?”

    皇后笑了:“你瞧你,才过了这么几天就舍不得了。”

    龙归云放下茶盏,“她十分贴心懂事,儿臣习惯她侍候。”

    皇后十分贴心地说道:“太子,你既然属意流萤,有意让她当太子妃,就该让她学一学管理后宫的本事,免得旁人说她德不配位。”

    她面露嗔怪之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一味宠溺她,这才不好呢。”

    “朝堂和后宫的联系都是千丝万缕的,你独宠流萤,她风头正盛,难免树大招风,上次差点被毒蛇伤到,未必不是你太过宠爱的缘故啊,本宫想着这几日留她在这里学些打点后宫的本事,其次也是想让她避避风头,”

    她说的这话十分有道理,龙归云是挑不出毛病的,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母后说的是,流萤就请母后多费心教导了。”

    龙归云离开凤仪宫,跟在他身边的天人境护卫徐杉一脸揶揄:“不如再去梅坞静修几日?”

    龙归云的眉头越皱越紧,徐杉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不太情愿,不禁笑得更大声了些,“开了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守身如玉的好太子了,你不是还有一个侍妾么,我瞧着那红馥长得也不错,换换口味不也挺好?”

    “没有兴致。”

    “为何?”

    “不喜欢的人,呼出的气息都觉得污浊难闻,遑论行云雨之事?”龙归云叹息一声,“本王忍几天又如何。”

    当天夜里,龙归云就去了梅坞的静室打坐。

    七天过后,羽流萤还在凤仪宫里学规矩,有时候皇后还会留她单独说会话。

    皇后没有自己的子女,与龙归云的关系十分和睦,皇帝和太子都敬重她,彼此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彩蕴也不太提防皇后。

    羽流萤目前还没什么名分,皇后身边资历比较老的宫女就会看碟下菜,时不时为难一下羽流萤。

    晚上要羽流萤刺绣百花图,白日里学完规矩,还要去书房里抄写女德。

    皇后喜欢古籍,凤仪宫偏殿的东厢房做成了一间书房,书房里放着满满登登的书架子,除了书籍之外,一些文玩也放在架子上。

    书房的东南叫用硬木浮雕做成的隔断隔开了,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红木桌,是皇后练习书法的地方。

    皇后的笔墨纸砚自然是不能碰的,宫人们在墙脚支了张小地桌,羽流萤只能跪在地上抄写女德。

    跪久了,膝盖就会麻,彩蕴往地上垫了几个软垫,抱怨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羽流萤笑笑,说道:“皇后娘娘是为了我好,在磨我的性子呢。”

    她穿着一袭碧绿色的衫子,精致脸庞呈现出瓷一样的光泽和颜色,像个糯米馅的小青团,彩蕴抱怨:“小主的性子够好了的。”

    羽流萤抬手写下了一行女德,宣纸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

    “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前生缘分,今世婚姻。将夫比天,其意匪轻。”

    “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

    羽流萤原本练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到了北阙皇宫,一个出身贫寒的宫女认得字已是不容易,哪能再练得一手好字呢,所以她故意藏拙,特意用左手拿笔,写了一张又一张狗爬似的字。

    看着书中的女德,羽流萤觉得写这些东西是在浪费笔墨,她轻轻嗤笑一声,把毛笔放在砚台上,对彩蕴说道:“这个软垫太硬了,跪着硌膝盖,你再拿一个过来。”

    一听她膝盖疼,彩蕴不敢耽搁,急忙出去找软垫了。

    书房里只剩羽流萤一人了,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膝盖和小腿,走到一个书架前。

    这个书架上放了不少古籍,有些书都已经泛黄了,羽流萤扶着书架站好,忽然用后背狠狠撞了一下书架。

    后背泛起一阵钻心的疼痛,书架剧烈摇晃起来,上面的书籍纷纷掉了下来。

    看着散落一地的书籍,羽流萤慢慢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书籍一本一本捡起,堆在自己的脚边。

    书房的门被推开,彩蕴拿了个软垫回来,见书落了一地,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

    “腿麻,不小心把书架撞倒了。”

    “诶呀,小主没伤着吧?”

    羽流萤笑笑:“没有,就是腿麻,一时站不起来,索性坐在地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看。”

    她把手里的书合上,流萤无意一瞥,发现那是一本名叫《游仙夜话》的书籍,书不厚,里面还夹着两张纸。

    彩蕴没太在意,这是皇后宫里的书,书里面夹的东西自然也是皇后的,她把拿来的软垫铺在地上,把羽流萤掉下来的书放回架子里,又给羽流萤整理了一下桌案。

    晚上,羽流萤收拾好桌上的书籍,带上抄写好的女德,主仆两人又回到凤仪宫的偏殿去绣百花图。

    怕羽流萤伤眼睛,彩蕴把后添置的宫灯全都点上了。

    夜色渐深,羽流萤在宫灯下绣了一会后,突然拽着丝线,掉下两行眼泪来。

    在一旁整理丝线的彩蕴顿时大惊失色:“小主怎么哭了?”

    羽流萤抹着眼泪,满眼含泪地对彩蕴说道:“我想太子殿下了,彩蕴,你能叫太子殿下来看我么,他以前就偷偷来洗梅阁看我,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她说话声很小,要凑近才能听见,“哪怕是和太子说句话就行。”

    她落泪的样子实在可怜,彩蕴思量了一瞬,点头说道:“小主别哭了,我这就去请太子。

    彩蕴武功很高,再加上凤仪宫的人也没有特意阻拦,很快就去了青云殿。

    青云殿的太监说太子不在青云殿,彩蕴想了想,直接去了梅坞的洗梅阁。

    进了洗梅阁的小卧房,就见一个腰上挂着剑的男子坐在桌子上吃苹果。

    徐杉认得彩蕴,这是小宫女身边的女护卫,他咬了口苹果,笑了笑:“来这干什么?”

    彩蕴说道:“我们家小主想太子了,凤仪宫规矩森严,我们小主出不去,又说想和太子偷偷见一面,就让我来找太子殿下。”

    “那皇后可真是棒打鸳鸯哟!”徐杉吊儿郎当地笑着,朝着花窗后面的静室喊道:“太子,那小宫女也想你。”

    静室里,坐在蒲团上打坐的龙归云眉心微动,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自那个雨夜要了她之后,两人从未分开这样久。

    她胆子小,身子弱,心思单纯澄澈,没见过太多东西,处理不了复杂的事情。

    他在她身边时,她尚且惊恐不安,他不在她身边时,她不知道会有多害怕。

    她确实是一朵很难养的娇弱花朵,离了他就活不下。

    她又怎能不想他?

    *

    趁着守卫轮岗的时候,徐杉和龙归云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从黑暗的屋顶里跳下。

    徐杉趁机小声打趣:“太子殿下可真是少年意气啊!”

    说罢,他身影一闪,轻轻推开了偏殿的门,龙归云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凤仪宫的偏殿烛火昏黄,进门之后是一个小厅,红漆地板上铺着异域进贡的地毯,前头是会客的桌椅,左手边有个镂空木雕隔断,中间留了一个圆形的空门,被空青色的帷幔挡着,里面就是女子休憩时的卧房。

    龙归云唇角含笑,抬手掀开了空青色的帷幔。

    烛火跳动了一下,不断抖动着的昏黄光线里,那一抹水绿色的裙摆在朱红色的地板上铺开,宛如一朵从枝头上坠落的花。

    一个绣架静静地立在卧房里,上面有一幅姹紫嫣红的百花图,落在上面的烛光似乎在扭曲,针线绣成的死物仿佛有了生命般,在绣布上开得如火如荼。

    百花图上有一片醒目的空白,一根红色丝线从绣布上垂落下来,缠绕在小宫女纤细的脖颈和手腕上,血液浸透红线,已经微微干涸了。

    他这些日子朝夕幕想的姑娘就这样安静地倒绣架旁,瓷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无数根红线刺穿了她单薄的身体,水绿色的衣衫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红。

    第177章 太岁25

    “气息断绝, 回天乏术,请太子殿下节哀。”

    徐杉第一次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他的手从小宫女的脖颈上放下来,看着那纤细脖颈上密密麻麻的血点。

    小宫女闭着眼, 倒在太子的臂弯中, 数条红线蛰伏在她极白极薄的皮肤下, 犹如凝固的细长血线。

    很长一段时间里,龙归云就这样低着头,看着臂弯里那张苍白无比的脸。

    偏殿里的一切都凝固了,就连呼吸也在凝固,只有照在地上的昏黄烛光在轻颤, 犹如某种无声的哀鸣。

    徐杉半蹲在龙归云身前, 彩蕴跪在绣架旁,惊愕悲伤的眼眸中滚落下一串又一串的泪水,她跪在绣架前, 已经哭肿了眼睛, 指着百花图上的一片空白处说道:“这里本该有一片红牡丹的。”

    徐杉闭上眼, 挥手斩断了红线。

    夜色浓深。

    凤仪宫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

    皇后从睡梦中惊醒,怒道:“是谁这样胆大包天!。”

    一旁的嬷嬷低头答道:“回娘娘, 太子殿下的爱妾在凤仪宫遇刺身亡。”

    皇后愣住了,“遇刺身亡?”

    一片混乱中, 正在皇后怔愣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脸生的宫女缓缓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忽地往皇后的后心处插上一颗黑色的青铜钉。

    那是锁魂钉。

    “啊!”

    皇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跪倒在地上。

    *

    在墨一般的浓黑夜色中,龙归云抱着小宫女回到了洗梅阁。

    徐杉和彩蕴都离开了, 小小的卧房中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就和从前一样,他每次回到这里,她永远都在这里等他。

    她安静地躺在天青色的帐子里,龙归云摸了摸她的脸,曾经柔软温热的脸颊,此刻变得冰冷僵硬,一种细密的痛楚从他心底深处泛起,令他的双眸变得酸涩胀痛。

    他看了一会,躺在床的另一侧,将她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夜过后,彩蕴拿来一套崭新竹青色衣裙,龙归云拿过衣裙,给心爱的女子换衣裳。

    他慢慢解开她的腰带,半张泛黄的的纸页从腰带里掉落下来。

    纸页上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龙归云捡起那半张泛黄的纸页,潦草的字迹辨认起来有些困难,显然是很久之前,有人在仓促慌乱中写下的。

    纸张是如厕后用的薄纸,轻薄绵软,十分脆弱,时间一久,很容易碎裂。

    那半张纸上写的字,居然是北阙皇室的般若龙象决。

    龙归云再次踏足凤仪宫的偏殿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室内的烛光已经燃尽,彩蕴小声抽泣着,往宫灯里添了新蜡烛。

    龙归云走到绣架前看了会,目光移向一旁的边几。

    那上面放着羽流萤亲手抄写的女德,女德旁边,放着一本古旧的书。

    龙归云拿起书,是一本名叫《游仙夜话》的书。

    在梅坞时,小宫女偶尔会缠着他讲故事,龙归云看过的闲书不多,只在少年时看过一本《游仙夜话》,讲得是一个游仙在夜里同友人讲的志怪故事。

    她胆子小,龙归云都挑一些不吓人的故事讲给她听。

    那时她说想看游仙夜话,龙归云怕书里的故事吓到她,一直没给她买这本书。

    他沉默良久,将书翻开一页,一旁的彩蕴忽然说道:“我记得这书里夹着两页纸,现在怎么没有了。”

    “两页纸?”龙归云低声问道。

    “是有两页,奴婢以为是皇后的东西,就没有细看,现在却没有了。”

    龙归云蓦地抬头,彩蕴对上他的眼神,跪在地上说道:“小主跪在地上抄经,起身时腿麻没有站稳,不小心撞向了书架,上面的书掉了一地,小主捡书时,这本书不知怎么被小主带回这了。”

    听了彩蕴这些话,龙归云心里又是一痛。

    她在凤仪宫里学规矩,这些日子没看到他,本就很想他,见到这本《游仙夜话》,也自然会偷偷拿回来悄悄地看。

    她看到这本《游仙夜话》,想起了从前在梅坞时的日子,便再也抑制不住情思,让彩蕴偷偷去找他,自己一个人坐在绣架前看着《游仙夜话》。

    她翻看《游仙夜话》时,一定发现了书中的夹着的般若龙象决,那纸易碎,她无意碰掉了半页,她的胆子那样小,藏不住什么心事和秘密,一定会仓皇地放在腰带中,等他来了这里再和他撒娇,问他该怎么办。

    在这期间,中途一定有人进入偏殿,发现了书中夹着的般若龙象决,为了防止秘密泄露,直接痛下杀手,要了她的性命。

    若不是小宫女偷偷塞在腰带里的半页纸,谁又会想到呢,他这些年修炼的般若龙象决居然是错的!

    运功时内力经过的穴位竟然错了许多处,怪不得当年他险些走火入魔。

    原来藏在皇后书房里的般若龙象决才是真的!

    徐杉站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昔日殿下经过三危山时内功突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之后又正好遇袭,那时红衣鬼王还没有现世,三危山是长生殿的地盘,时机又把握得那样准,显然早在殿下身边布下了探子。”

    “殿下十二岁那年开始修炼般若龙象决,这功法被调换时,那红衣鬼王已经在西海墓穴里沉眠了一百多年,怎么可能在殿下身旁安插人手?”

    “那些红线将殿下折磨得痛不欲生,如今流萤姑娘也是死在这些红线里。”

    龙归云低声说道:“这是在皇宫,同样的手法,他们怎敢用第二次?”

    彩蕴哭着说道:“虽然不是同一个人,武功路线却都是同一个样的,显然是师出同门。”

    “我们小主死得冤啊!”

    *

    三日后,太子的爱妾下葬了,葬入了北阙皇族的帝王陵墓里。

    因为生前没有什么名分,所以这位爱妾的葬礼十分简单,在宫里也没泛起什么水花。

    令北阙皇宫人心惶惶的,是皇后的凤仪宫一直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擅长残酷刑法的太监和嬷嬷成群结队地去了凤仪宫,无论白天黑夜,凤仪宫一直惨叫不停,路过的宫女和太监都会低下头,加快脚步行走。

    这样连翻审问下来,倒还真问出一点东西。

    数百年前,北阙的一个重要功法曾被藏身于地底的诡术师附魂的动物偷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从此之后,凡是事关机密,便从不宣之于口,而是在一览无余的静室中写下机密,装入锦囊之中。

    般若龙象决装在锦囊之中,熟记后便立即焚毁,十二岁那年,龙归云刚得了锦囊,宫中突然传来皇后呕血的消息。

    虽然皇后不是龙归云的生母,但是这些年的相处,龙归云对皇后自然也是敬重有加的,便顾不得看锦囊里的功法,急匆匆地去了凤仪宫。

    当时混乱一片,身边的贴身近侍也纷纷帮忙。

    过了几日,身边有个贴身近侍突然暴病而死,还让龙归云很是心痛了一阵子。

    而草纸上的潦草字迹,正是那个侍卫的。

    一堆口供被太监呈上来,徐杉拿起来了看了眼,说道:“估计是那个侍卫看过龙象决,趁着没有忘记赶紧默写出来,然后趁机藏在皇后的书房里等待时机取出,结果皇后下手太快,这两张草纸就留在了书里面,过了十三年,才阴差阳错地被那小宫女看到。”

    徐杉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初见时印象太深,总是习惯叫她小宫女。

    无论是后来拥有怎样的荣宠,穿着怎样华贵的衣衫,徐杉每次看到她,脑中都是她穿着丁香色宫女服的娇怯模样。

    作为旁观者尚且如此,与小宫女十分恩爱的太子殿下怕是更加心痛。

    他十分唏嘘,“若不然,殿下和我都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是殿□□质特殊,这才导致修炼功法时频频出岔子。”

    凤仪宫的后殿里,那个关着蟒蛇的漆黑铁笼搬到了这里,昔日尊贵的皇后被关在铁笼中,蓬头垢面,荣华不再。

    龙在野穿着帝王朝服,坐在红木椅上冷冷看着。

    “本该念着多年情分饶你一条性命,你却加害北阙皇储,这些年,朕从未亏待过你。”

    皇后拼命地撞着铁笼,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没有亏待过我么,皇上啊,我当上皇后的第一天,你就给我喝了绝子药,你让我当皇后,不过是想给你的儿子找个名义上的母亲!”

    龙在野冷笑一声:“朕之前就对你说过,皇后生的儿子只能有华序一个,否则你一个卖花女,凭什么成为皇后。”

    皇后流下两行眼泪,惨笑着说道:“可是皇上,你的第一个皇后,也是个卖花女啊!”

    龙在野容颜冷峻,冷冷说道:“你如何能与朕的妻子相提并论。”

    皇后凄厉地喊叫:“正因为如此,我才要龙归云的命!”

    *

    七日后,羽流萤在静思巷的一间卧房里醒来了。

    三花猫趴在她脑袋旁舔着爪子,盘先生坐在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清晨的灿烂阳光照在她身上,有种新生的感觉。

    羽流萤慢慢坐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掌低头看着,身体里的红线已经被取出来了,皮肤上只剩一些还没愈合的细小血点。

    在三花猫和盘先生的注视下,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种轻盈而快乐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我完成任务了?”

    盘先生笑眯眯的,“做的不错,你成功离间了长生殿和北阙。”

    碧海潮生出品的假死药果然是精品中的精品,就连天人境强者都能瞒过。

    三花猫叫了一声,用猫语说道:“太妙了,这下三危山不用担心他们结盟了。”

    盘先生摇了摇折扇,“不止如此,我还花重金找了顺颂先生写话本子,好让民间的人知道,长生殿是如何让他们的北阙太子和他的爱妾阴阳两隔,保证长生殿的名声和臭水沟里的死老鼠一样臭。”

    羽流萤忍不住笑了一声。

    任务完成,自然要尽快撤退。

    夜里,一行人乔装打扮后便悄悄启程,回三危山复命了。

    羽流萤伤势还未痊愈,启程时喝了安睡的汤药,她抱着毛绒绒暖呼呼的三花猫,在马车里的软床上睡了很长一觉。

    梦里,她又回到了洗梅阁。

    窗外打雷又下雨,她骗他,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往他怀里躲。在那间小小的卧房里,男人的强健双臂紧紧地搂着她,她穿着嘉陵水绿长裙,趴在男人的胸膛上,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讲那些无聊又老套的故事。

    他只看过一本闲书,讲的故事干干巴巴,不是进京赶考的书生遇见美女狐狸,就是动物转世投胎来人间报恩。

    窗外的雨声一直没有停,她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低声说话时胸腔传来的轻微震颤,很快就无聊地睡着了。

    第178章 太岁26

    十月下旬, 金月王朝的皇都白玉京下了一场寒凉的秋雨。

    东宫的观月小筑里,江雨眠正坐在檐下听雨。

    檐角雨滴成串,她穿着一身样式简单的素白衣裳,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躺椅里, 她没有穿鞋袜, 素白的裙摆下露出泛着淡淡粉色的脚尖, 宛如一朵从雪原里悄悄探出头的粉红花苞。

    她神色恹恹的,看着笼罩在氤氲雨幕里的观月小筑,那株巨大的扶桑木还开着深深浅浅的粉色小花,花瓣簌簌抖动,在濛濛细雨中更显娇嫩。

    再过半个月, 才是扶桑木花落的时候。

    白鸾鸟从树冠里探出脑袋, 眨着两只绯红色的眼睛看着江雨眠。

    江雨眠抬起手,懒懒地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及腰的长发散在肩头, 如上好的丝绢般泛着动人的光泽。

    她看着檐角成串滴落的水珠, 忽然感到脸庞一阵温热, 一阵蒙蒙雨雾被一阵秋风吹来,那片温热很快变成一片冰凉。

    江雨眠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抬起, 触及脸颊时,又摸到了一片被秋雨沁凉的泪水。

    前一阵她还有些绝望, 此刻已经心如止水。

    她伸出手,檐角滴落的水珠落在她的掌心里,又从她的指缝间缓缓淌落。

    又是一阵秋风裹挟着寒凉的秋雨吹到檐角下, 带着草木气息的寒凉水雾落在江雨眠的面颊上,打湿了鬓边的碎发,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一阵冷冷的月桂香气随着秋风飘过来, 江雨眠微微转头,在氤氲朦胧的雨帘中,一个雪白的身影正从扶桑木下缓缓走过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他戴着白玉冠,穿着一身雪白色的袍子,胸前用银线绣着一轮半隐在云层中的美丽月亮,袖口和衣摆处用同色的银线绣出了一幅壮阔华美的山河图,合在一起,正是一幅山川捧月图。

    白鸾鸟从粉云似的花朵里伸出了雪白的尾羽,半边身子从树冠里探了出来,用鸟头亲昵地蹭了一下月扶疏的脸。

    月扶疏拍了拍白鸾鸟的脑袋,朝着江雨眠望了过去。

    秋雨淅沥,在白玉京寒凉彻骨的秋雨里,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雾蒙蒙的,浓长的睫毛低垂着,露出一点剔透瑰丽的紫,宽大的素白衣袖垂在她的手肘处,露出一节雪白的手腕,正伸手接着檐角滴落的水滴。

    她神色漠然,脸上却一片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微微向上颤了一下后,朝着他看过来。

    两人隔着一片雨幕对望着。

    风忽然变大了,草木猛烈摇晃起来。

    寒冷的秋风裹挟着冰凉雨水,猛地朝着檐角倒灌进来。

    江雨眠闭上眼,风声掠耳,却没有一丝雨滴拍打在她身上。

    她睁开眼,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袖在她垂落下来,衣袖上用银线绣着的锦绣山河泛着如刀锋般的冰冷光芒,无声宣告着眼前这个男人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在他看似温和皎洁的外表下,没有任何温情的心脏。

    朝着江雨眠倾泻过来的风雨都被这片衣袖挡住了。

    江雨眠看了他一会,说道:“你会和你父皇一样么?”

    月扶疏的眼神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江雨眠的唇角翘了翘,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怎么,药草开出的花朵太好看,太合你的心意,到了最后时刻舍不得摘了?”

    月扶疏看着她,过了一会,他说道:“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费了无数心血,眠儿,你对这一切习以为常,所以从不觉得这些心血和时间有多么宝贵。”

    他伸出右手,捧着她的脸,如玉般微凉的拇指缓缓抚摸着她脸颊,指腹落在她微微泛红的鼻尖上。

    “即使是九品天人,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江雨眠居然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淡淡的涩意,她沉默了会,说道:“不是十年,是八年,我十岁那年才离开地宫。”

    她叹了一声:“其实八年也很长了,这么些年,养条狗都会有感情了。”

    月扶疏摇头:“是十年,你八岁那年,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看着江雨眠错愕的眼神,他的手慢慢拂过江雨眠的脸,拭去了她脸上斑驳的泪痕。

    再一低头,看到她探出裙摆的那截脚尖,月扶疏说道:“鞋袜湿了?”

    “嗯。”

    一双白色的缎面绣鞋放在摇椅底下,已经湿透了。

    月扶疏的手指轻轻一动,绣鞋就被一阵无形的气浪抬起,被他稳稳拎在手里。

    缎面上立刻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月扶疏将这些霜抖落,湿透的绣鞋顿时变得崭新干爽。

    他一抬头,坐在摇椅上的少女正闭着眼,居然睡着了。

    拿着绣鞋的手微微一顿,月扶疏轻声唤道:“眠儿?”

    少女的呼吸均匀缓慢,她睡得很沉,对她的声音没有半点反应。

    月扶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再次回想起江雨眠被蜃龙卷入海底的时候,那是江雨眠第一次离开他。

    整整许多日,他都睡不着。

    当一阵秋风再次吹过来时,他才慢慢弯下腰,握住江雨眠冰冷的脚掌,慢慢给她穿上绣鞋。

    两只绣鞋穿好后,他凝视了一会她的睡容后才俯身抱起她,一步一步回到了卧房中。

    十五天后,扶桑木的花全都落进了。

    江雨眠才慢慢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房间漆黑一片,恍惚间,似乎又回到地宫那段日子。

    黑暗无孔不入,像会流动的毒液,从她的每一个毛孔渗透进来。

    那些被遗忘的疼痛又回来了,她疼得浑身发抖,不受控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她抖动的身体很快被人抱住了。

    冷冷的月桂香气像一个不断游弋的透明幽灵,从她的鼻腔穿透到脑髓里,江雨眠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她的脸贴在散发着月桂香气的冰冷胸膛里,慢慢止住了尖叫。

    她闭上眼,颤抖的双手不断摸索着,摸到了月扶疏的脸。

    黑暗中,月扶疏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夜没有月光,屋子里漆黑一片,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雨眠喘息了几声,声音隐隐发抖:“扶桑花落了吗?”

    “落了。”月扶疏说道。

    “我睡了几天。”

    “十五个日夜。”

    江雨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月扶疏拉开床头的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辉洒满帐中,江雨眠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脸贴着月扶疏的胸膛,沉默地流着眼泪,不一会,月扶疏胸前的衣料就被浸湿了一小块。

    当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时,江雨眠看到了一张非常憔悴的脸。

    月扶疏依然衣冠整洁,白衣胜雪,但他双颊凹陷,眼睛里满是骇人的红血丝,眼底处还有一圈淡淡的淤青,以往润泽的淡色嘴唇也干涸了,下唇裂开了两个口子,鲜血溢出,染红了下唇,憔悴之余,竟然多了一丝颓废的靡艳。

    江雨眠愣了愣:“月扶疏,你几天没睡觉了?”

    他的嗓音更加沙哑了:“十五个日夜。”

    第179章 太岁27

    躺了这么多日子, 江雨眠身上的肌肉都快退化了,走路时腿脚软绵绵的,好似踩在柔软的棉花上。

    天亮时,外面下了鹅毛大雪, 等江雨眠吃完早饭时, 观月小筑已经雪白一片, 全被大雪覆盖了。

    庭院中那颗巨大的扶桑树上也落满了雪,遮天蔽日的树冠雪白雪白的,恍如一朵巨大的云彩从天空落了下来,悬浮在观月小筑上空。

    游廊的栏杆上也堆满了雪,江雨眠披着一件白狐裘斗篷站在游廊里, 深深地吸了一口冬日寒冷的空气。

    昏睡了这么些日子, 她的体温一直非常低,偏偏醒来后发起了高烧,眼尾和嘴唇都泛着红, 鼻尖和颧骨也像涂了胭脂似的, 漾开深深浅浅的绯红色。

    寒凉的空气吸入肺中, 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低下头看了一会栏杆上堆积的雪,江雨眠伸出手捧起一把雪, 慢慢搓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雪球。

    她用指尖捏了捏,捏出了两个发髻, 再捏了捏,捏出一张圆圆的小脸,然后是女童穿的夹袄和麻布裙子。

    小瓷的脸浮现在脑海中, 江雨眠的手微微一顿,指甲陷进雪里,在小雪人的脸上印出一道弯弯的指痕。

    江雨眠看了会, 终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把小雪人放在了栏杆上。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扶桑树的巨大树冠,堆满雪的树冠看起来蓬松柔软,有几根堆着雪枝条颤动起来,白鸾鸟从枝条里探出脑袋,一双绯红色的眼睛朝江雨眠看了过来。

    这只白鸾鸟是金月皇后从小养大的,金月皇后失去意识后,这只白鸾鸟也一蹶不振,再也不肯展翅高飞,终日躲在扶桑树里。

    江雨眠在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据说这种白鸾鸟的飞行速度非常快,飞起来的时候迅疾如流光,连九品天人也追不上,连续飞个七天七夜也不会累,世人称其为神鸟。

    一人一鸟静静地对视了一会,白鸾鸟那双绯红色的眼睛江雨眠想起了金月皇后,这金月皇宫虽大,江雨眠却时常感到无处可去,除了关雎宫的金月皇后,这里又有什么值得她稍微在意的?

    她抖了抖白狐皮斗篷上的雪花,踩着地上厚厚的雪,朝着关雎宫走去。

    刚走出一米远,应意浓和蓑衣客便不声不响地跟了上来。

    走了不一会,应意浓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道:“我听飘羽说,你练功时出了岔子,昏睡了半个月,现在无恙了吧?”

    江雨眠的脸被蓬松的狐狸毛遮住了一大半,她扯了两下,说道:“没什么事了。”

    走在她身后左手边的蓑衣客摸了摸胡子,“可是那吸人内力的邪功出了岔子?”

    江雨眠点头,“只是出了一点小问题,不必担心。”

    应意浓轻叹一声:“你倒是轻描淡写,看岛主那憔悴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小问题,你一醒过来,岛主就补觉去了,半个月没睡觉,哪怕他是九品天人,也得睡个一天一夜才能缓过劲来。”

    江雨眠说道:“这雪下得真大,记忆还停留在满园秋色里,一睁眼却是白雪皑皑了。”

    “我闭关的时候也颇有此感,闭关前是阳春三月,出关后是深秋时节,虽然修为精进了些,却也为错过的日子感到惆怅。”应意浓颇为感慨,“如果关雎宫的金月皇后哪一天清醒了,想起那些流逝的岁月,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关雎宫的后殿暖风融融,绯红色的纱幔轻柔如烟。

    天色还未大亮,皇帝还没有下朝,金月皇后半躺在床榻上,后背倚着一个茜素红靠枕,她依旧穿着绯红色的纱衣,泛着美丽光泽的漆黑长发从肩头垂落,铺在绣着石榴花的绯色被褥上。

    她微微垂着眼眸,美丽的眸子依旧空洞,没有任何内容。

    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是如此的美艳无边,充满了一个成熟女人所能拥有的最极致最诱人的风情。

    她的这种美丽,也是江雨眠经常来关雎宫的主要原因之一。

    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百看不厌。

    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只有面对这个美丽的空壳人偶时,江雨眠才不用刻意掩藏那些在她心中发酵已久的绝望情绪。

    江雨眠坐在她身旁,金月皇后的眼睛眨了一下,脑袋转向江雨眠所在的方向。

    金月皇后每次见到她,都会有些反应,或是眨眼,或者是微笑,或者动一下漂亮的鼻子嗅着江雨眠身上的气味。

    月山顷对她的这些反应十分惊喜,这也是他从不阻止江雨眠来出入关雎宫的原因,就连江雨眠自己,也很难解释金月皇后这种反应。

    金月皇后转过头,没有焦距的眼睛看向江雨眠,绯色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她诱人的红唇也微微张开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江雨眠瞬间感到一种十分危险的气息。

    她刚要站起身,眼前突然飘过一抹绯红色的影子。

    那速度实在太快,江雨眠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甚至来不及眨眼,就当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的那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牢牢将她按在床柱上。

    绯色轻纱缓缓垂落,金月皇后的牙齿已经刺入江雨眠的颈部动脉,开始贪婪地吮吸她的血液。

    江雨眠惊讶了几秒,目光落在金月皇后的发顶上。

    金月皇后身形纤长,稍微比江雨眠矮一点,那张温热细腻的脸颊埋在江雨眠的脖颈里,牙齿越刺越深,距离如此之近,江雨眠闻到了她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淡淡药香。

    不是其他药材的气味,而是从她身体内部向外散发出来的。

    江雨眠短暂地怔了一下后,忽然愣住了。

    动物有天生的生存本能,一些动物生病时,原本吃起来苦涩的植物会在这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生病的动物便会主动啃食这些治病的药草。

    金月皇后已经失去了意识,然而她第一次见到江雨眠时便张嘴咬破了她的手指。

    此后每次见到江雨眠,都会做出一些不寻常的反应,本想地靠近江雨眠。

    江雨眠昏睡半个月后,她已经是完全成熟的毒太岁,所以今日来到关雎宫,金月皇后竟然直接喝她的血。

    她居然是金月皇后的解药!

    一个人的命运,竟然可以如此迂回曲折。

    可是谁又能救她呢?

    江雨眠想推开金月皇后,她不想救仇敌的母亲,可是她的双手放在金月皇后肩膀上的那一刻,江雨眠突然又犹豫了。

    她想起了金月皇后空灵的歌声。

    这是一个无辜的女人,她是一个战败国送给金月王朝的礼物他,她和她一样,背井离乡,失去自由,承受着命运对她们的馈赠,也承受着命运对她们的诅咒,被禁锢在华美的牢笼里。

    她这些怨恨与绝望交织的怒火,何必烧到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于是江雨眠的手慢慢从金月皇后的肩膀上松开了,

    体内的血液逐渐流失,咬住江雨眠动脉的牙齿松开了,金月皇后闭上眼,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血点,身躯无力滑落,江雨眠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颈部动脉的齿痕上结了一层红色的冰花。

    江雨眠摸了摸脖子,静静地坐在床榻的另一边。

    天渐渐亮了起来,月山顷下朝后来到关雎宫后殿,望向昏睡的金月皇后,她的皮肤泛起了诡异的潮红,密密麻麻的血点遍布她的全身。

    月山顷抱起她,帝王压抑着怒火,看向坐在床榻另一边的江雨眠。

    江雨眠指着脖颈处的伤口,冷冷说道:“你的皇后是六品天人,我可伤不了她。”

    月山顷张开的嘴唇又缓缓闭上,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咬了我,喝了我的血,两种剧毒在她体内相互抗争,最终会相互抵消。”

    月山顷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无法形容的复杂神色,惊喜中掺杂着胆怯,胆怯中带着茫然,茫然中又带着恐惧。

    “你是说,你的血是她的解药?”

    江雨眠欣赏了一会他脸上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谁知道是解药还是解脱呢。”

    月山顷的脸上的神情又缓缓凝固了,抱着金月皇后的手臂开始颤抖起来,江雨眠起身,淡淡说道:“你是帝王,掌控着她的一生,主宰着她的生死,可你的皇后偏偏想自己做一回主,无论如何,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月山顷的手臂不断颤抖,抱紧了金月皇后。

    一种沉默而压抑的氛围笼罩在关雎宫的上空。

    月扶疏在傍晚醒来,简单洗漱一番后立刻去了关雎宫,离开关雎宫时,外面又下起了雪,每片雪都有鹅毛那么大,漫天飞雪中,月扶疏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

    江雨眠披着白狐裘走在他身边,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沉默着回到了观月小筑。

    在暖阁里换了身衣裳,江雨眠梳了会头发后看向铜镜,铜镜里的人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眼底沉积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恨,江雨眠觉得有些陌生。

    她眨了下眼睛,铜镜里的人也跟着眨了一下眼睛。

    江雨眠对着铜镜看了许久,直到月扶疏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她拿着牛角梳的手才微微一动,继续低头梳理着垂落在胸前的长发。

    冷冷的月桂香气在空中浮动。

    江雨眠把胸前的长发拨到脑后,看着铜镜里的月扶疏,问道:“如果你母后死了,你会和你父皇一样伤心欲绝么?”

    平静而淡漠的声音在江雨眠身后响起。

    “不会。”

    江雨眠放下梳子,“为什么?”

    月扶疏淡淡说道:“六亲缘浅,悲欢零星。”

    第180章 太岁28

    皇宫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地方, 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里面人的耳朵。

    因为金月皇帝的专情,金月皇宫里没有其他女人,没了其他佳丽的点缀,少了其他妃嫔的明争暗斗, 皇宫的日子一向是平淡而安逸的。

    这些日子以来, 纵然金月皇后的一切消息都被封锁在关雎宫里, 但是帝王的焦虑和怒气还是影响了整个皇宫的气氛,朝臣和宫人们战战兢兢,纷纷夹着尾巴做事,就连观月小筑扫雪的宫人们也都紧闭着嘴唇,再也没有昔日的安逸神色。

    江雨眠心情很复杂。

    她一会希望金月皇后能够平安醒过来, 一会又不希望她醒, 金月皇后没有意识时,她十分同情这个女人,可是一想到她要恢复意识, 江雨眠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

    两个深陷泥潭的人, 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走了出去, 而另一个还在继续深陷,看不到一点希望。

    每次照镜子时, 江雨眠都感觉自己像一个怨气缠身的女鬼。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和月扶疏住在后殿的另一个房间里, 时刻关注着皇后的情况。

    自从上次醒来后,江雨眠非常容易困倦,出现了严重的嗜睡症状, 尽管如此,每日天不亮,她依然会打着哈欠去金月皇后的床榻前把脉。

    然后回到房间里再小睡一会而, 醒来后看会书,然后和应意浓聊聊金月皇后的事,这成了无聊的日子里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

    应意浓是个资深八卦爱好者,不会错过任何新鲜消息,她修炼的合欢功法有一些蛊惑人心的能力,很多消息都能从一些上了年纪的宫人嘴里问出来。

    将这对帝后的事情知道了大概后,应意浓也忍不住叹息道:“皇后也是个可怜人。”

    金月皇后生在民间,家境贫寒,出身微贱。

    她的父亲是个赌鬼,母亲在一条巷子里卖包子,她的父母都是相貌平常的普通人,生的女儿却长得国色天香,八岁的年纪就已经出落得倾国倾城了。

    贫穷不幸的家庭,过于美丽的女儿,江雨眠听到这里,就知道后面准没好事。

    果然,应意浓接着说道:“他爹欠了一身债,金月皇后被他爹卖到了花楼里,老鸨悉心栽培,把她养到了十岁。”

    江雨眠喝了口乳酪茶,“后来呢?”

    “后来她被一个神秘人买走,十二岁那年被送到了金月王朝。”

    “十二岁?”

    应意浓点头,“后来皇帝一直将她养在身边,不知不觉动了真情,可惜金月皇后有喜欢的人,年少时喜欢,成了金月皇后也未曾改。”

    江雨眠终于有了点兴趣,“金月皇后有喜欢的人?”

    应意浓也啧啧称奇:“据说是皇帝给金月皇后请来的剑术老师。”

    江雨眠嗤笑一声,月山顷和月扶疏简直是一模一样,放在现代社会,就是那种非要教宠物学算术的人。

    “我也奇怪呢,月山顷可是一等一的俊美男子,还是一个王朝的帝王,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获得金月皇后的青睐。”

    “那个剑术老师是谁?”江雨眠的手撑在桌子上,拖着腮问道。

    应意浓摇头:“没问出来。”

    她看着江雨眠,突然说道:“小太岁,我觉得你和金月皇后很像,相似的出身,美丽的容貌,罕见的天赋,帝王的痴情,虽然金月皇后也有很多遗憾,可是她的人生,真是令人羡慕啊。”

    江雨眠瞥了她一眼,“江月皇后痴傻了三十年,这你也羡慕?”

    应意浓又开始摇头:“都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我觉得人生就得轰轰烈烈才行,不然庸碌一生,哪怕活个上百岁,不也是虚度岁月么。”

    江雨眠懒懒地说道:“虚度岁月有什么不好,每日看看花看看草,累了就歇着,醒了就去热闹的地方走走,这样活个上百岁,我倒觉得惬意得很。”

    “小太岁,你今年才十八岁,怎么暮气沉沉的。”应意浓咕哝一声,看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喝酒的蓑衣客,“怎么和这老头一样。”

    蓑衣客摸了把胡子,“难啊,九品天人也难这样潇洒。”

    应意浓拿起酒壶说道:“确实难,还是喝酒吧。”

    江雨眠也喝了许多酒,她没有用内力消化酒精,喝了两壶酒后脑袋发晕,想着去床榻上睡一觉。

    她今天挽了个发髻,应意浓又往她头上戴了两支白凤凰步摇,江雨眠只好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发饰,散开头上的发髻,本想再拿着梳子梳梳头发,又实在太困,干脆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这是皇后的关雎宫后殿,梳妆台外面用一层层的绯红色纱幔隔着,应意浓站在纱幔外面,见江雨眠在梳妆台上趴着,正想走过去叫醒她,刚要抬脚,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缩了缩脖子,抬起的脚步刚放下,身边的纱幔已经飘扬起来。

    抬眸间,纱幔里已经立着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

    趴在梳妆台上睡着的江雨眠枕着手臂,露出半张侧脸,月扶疏静静看了会,抬手摸了摸她晕红的脸。

    雪白广袖垂落,衬得她面如朝霞,冰冷的指腹从少女滑腻温热的脸颊上划过,脸颊晕红少女动了动睫毛,皱了皱发红的鼻尖。

    月扶疏轻轻呼出一口气,紧绷的下颌微微放松了一些,他拿起江雨眠扔在一旁的白玉梳,轻轻梳理着她散乱的长发。

    他的动作很轻,江雨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过了会儿,她被人抱起来放在床榻上,鞋袜被脱掉,腰带被解开,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脱下来,换成了宽松舒适的盘扣褂子。

    那些盘扣被一双微凉的手从下往上慢慢系上,系到最后一颗时,江雨眠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是月扶疏皎洁如皓月般的侧脸,她颤抖着眼睫,狠狠地抓住了月扶疏的手。

    江雨眠用了很大力气,指甲抓破了月扶疏的手背,血从月扶疏手背流下来,淌进江雨眠的手心里,她的手心黏糊糊的,声音含糊地问道:“我还会醒过来么?”

    月扶疏的侧脸转过来,漆黑的眼瞳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小会,他动了动指尖,将最后一颗盘扣系上,随后低声说道:“眠儿,你只是醉了。”

    江雨眠固执地不肯闭眼,眼睫颤动得越来越厉害。

    月扶疏的手穿过她柔软的发丝,在她头顶上轻轻一按,再次轻声说道:“眠儿,你真得只是醉了。”

    “是……么?”江雨眠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的睡颜犹如静卧在水面上的睡莲,月扶疏静静看了会,放下了绯红色的床幔。

    应意浓无声退下,走到门外,恰好看到和蓑衣客站在一块的飘羽。

    从相貌上看,飘羽也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虽然不像月扶疏那样惊为天人,但也是个俊秀男子,这个侍卫从小跟在月扶疏身边,应意浓八卦的心顿时活络起来,小声问道:“你们金月王朝的帝王是不是都特别喜欢少女?”

    飘羽斜了她一眼,没说话。

    飘羽是个非常话少的人,除了月扶疏和小太岁问他话他能回答之外,别人说话他一向爱搭不理

    应意浓咳了一声,又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道:“你好歹说句话,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劲,到底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飘羽皱了下眉头,说道:“你说不上来,我怎么说得上来?”

    应意浓呸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

    *

    江雨眠确实是喝醉了,蓑衣客常喝的酒是烈酒,后劲确实大。

    她从傍晚睡到天亮,醒来时还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怕自己长睡不醒,就连睡梦中也心惊胆战。

    江雨眠抱着被子呼出一口气,慢慢翻了个身,月扶疏的睡颜近在咫尺,月光洒在他脸上,恍若月下沉睡的谪仙,难免会让人恍惚一瞬。

    今夜月色很美,江雨眠出了一身汗,她掀开被子,扶着额头慢慢坐起来,踩着月扶疏的膝盖下了床。

    她刚穿上绣鞋,身后就传来了月扶疏的声音。

    “去哪?”

    “去看看你母后,这是最关键的一个晚上,她如果醒不过来,就再也不会醒了。”

    “一个六品天人的陨落和新生,是值得人在意的。”江雨眠冷笑一声,“倒是你,可真是冷心冷情,这种生死时刻,居然不去你母亲那守着。”

    月扶疏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父皇在那守着,若是我母后醒了,第一眼看见的人不是他,他会耿耿于怀数百年。”

    江雨眠皱着眉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父皇真是病得不轻,如果你母后没醒过来呢?”

    月扶疏说道:“生死时刻,只有他和我母后在一起,没有任何人打扰,对我父皇来说再好不过。”

    江雨眠:“……”

    “神经病。”她低骂了一声,又躺回了床上,静静地等着最终的结果。

    天蒙蒙亮时,一道悦耳的鸟鸣声从远处滚滚传来。

    江雨眠打开窗子,只见天际一道流光闪过,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一片白色羽毛突然从空中飘落下来,被风吹进了窗子里。

    江雨眠伸手接过羽毛,下一瞬间,门窗震动,一阵乒乒乓乓碰撞声突然在关雎宫后殿响起,伴着宫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月山顷饱含怒气的声音也在此刻如雷霆般响彻在整个关雎宫的后殿上。

    “孽畜!”

    江雨眠和月扶疏也是被突然的变故弄得一愣,两人立刻飞到金月皇后的卧房里。

    绯红纱幔随风轻扬,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鸾鸟盘踞在床榻上,将金月皇后严丝合缝地围住。

    一声低吟在床帐中响起,带着些沙哑和茫然。

    “追风……”

    他们都猜错了。

    金月皇后第一眼看见的东西不是月山顷,而是她的爱鸟——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