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太岁29
金月皇后只醒过来一小会, 虚弱地唤了一声爱鸟的名字后,就又失去了意识。
两种剧烈的毒性在她体内相互冲击,导致她的身体十分虚弱,直到太阳落山, 金月皇后才再次醒过来。
许风眠失去意识那一年, 月扶疏才九岁, 她也才二十八岁,那正是一个女子如花朵般完全盛开的年纪,如今再醒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容颜也一丝未改。
这朵美艳无比的花朵依旧盛放, 不曾凋零。
月山顷一直坐在床边, 雪白的发丝垂在绯红色的织金袍子上,宫灯里的烛光轻轻跳动了一下后,烛光下的金月皇后睁着绯色的眼瞳, 片刻的迷离之后, 那双美丽的眼睛渐渐聚焦, 看向了月山顷。
这一眼,是隔了二十九年的对视, 对于金月皇后而言,却好像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她缓慢地眨着眼睛, 片刻后,她柔柔开口:“皇上的头发怎么白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低,语调很生涩, 这个绝色佳人自己也吃了一惊,抬手抚摸着自己喉咙。
强大的武功让她全身的肌肉没有发生萎缩,然而那些流逝的岁月依旧在她身体上留下了一些刻痕, 让她对自己的身躯感到有些陌生。
“也许是我老了。”
月山顷握住了她的手,金月皇后看着他身上的绯色织金袍子,那上面绣着金色的月亮和祥云,袖口用缀着红玉髓的珠子绣了一圈艳丽的石榴花。
他虽然一头白发,容颜却依旧年轻,金月皇后细细端详了一会,声音依旧柔柔的:“皇上白发也很好看,像雪一样。”
她扶着自己的喉咙,正想从床榻上坐起来,身子却虚弱无力,月山顷坐在床边,轻轻抱起了她,金月皇后倚在他的怀里,抚摸着他胸口上那轮金色的月亮,柔声问道:“怎么穿了这件衣服?”
这是两人成婚时穿的衣服,因为金月皇后喜欢石榴花,所以她的衣物上有许多石榴花图案,就连婚服也是如此。
月山顷说道:“这件衣服上的石榴花,是你亲手绣的。”
金月皇后笑了笑,她失去意识前也被体内的剧毒折磨得十分虚弱,醒来后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指尖缠绕着月山顷的一缕白发,轻声道:“婚服只穿一次,还没见过穿第二次的,一会扶疏要来,你快脱下来,一个大男人穿这样艳丽,别教坏了小孩子。”
“我给他做的杏仁酪还热着么,别放凉了。”
月山顷的眼睛渐渐有些湿润了。
她还像二十九年前那样同他说笑着。
片刻后,他哑声说道:“眠儿,咱们的孩子已经长大啦。”
*
“殿下九岁那年去看皇后,皇后做了一杏仁酪,在关雎宫后殿等着殿下。”
“殿下去的时候,皇后伏在桌案上睡着了,殿下喝完杏仁酪,隔着纱幔远远看了皇后一眼,就去寒池里练功去了。”
“自此以后,殿下再也不吃杏仁酪了,也就是最近这些年,才会吃一些。”
最近这些年,自然是他养了江雨眠的这些年,江雨眠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就会吃一碗热的杏仁酪,天热的时候,就喝一碗凉的。
月扶疏不知道去哪了,飘羽是自己一个人回到观月小筑的,江雨眠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向来话少的飘羽竟然说了许多。
冬日景色萧条,应意浓在扶桑树下摆了个小火炉,既可以煮茶又可以温酒,她又弄了四把木椅,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白狼皮。
江雨眠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发呆,应意浓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蓑衣客蹲在树上喝酒,飘羽靠着树干,一脸伤感,白鸾鸟卧在炉子旁啄着羽毛。
应意浓说道:“如今不是醒了么,一家人皆大欢喜,你们主子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飘羽抱着剑,说道:“殿下胸怀天下,岂是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揣测的?”
应意浓喝了口茶吗,抖了抖肩膀,“你们皇室一大家子都是不会老的怪物,谁跟他们比都是凡夫俗子,一个个的,寿命那么长还不会老,皇帝老儿都一百多岁了,就是头发白了点,还真是驻颜有术,令人嫉妒啊。”
金月皇后醒来的第二天,见到了长大后的儿子。
月扶疏九岁时,世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感叹这幼童完美无瑕,如同没有瑕疵的玉璧,将来一定是个风姿绝世的如玉君子。
许风眠也知道自己的儿子长大后一定是个格外俊美的男儿,但是月扶疏这样谪仙般的容貌还是远超她的预料。
在她的脑海里,月扶疏还是昨日那个面容稚嫩,温润端方的幼童,如今已长成这样长身玉立,神姿高彻的模样,尤其身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之感,让许风眠愣了许久。
怔愣过后,她不禁感到十分陌生,可是心中那股满涨的母爱柔情并没有消减。
这些年,她实在错过了太多。
月扶疏神色恭敬,虽然是九品天人,依旧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儿臣拜见母后。”
许风眠恍惚了一瞬,坐在床榻上说道:“扶疏,你我母子,实在不必多礼。”
月扶疏起身,许风眠看着看着,绯色的眼珠泛起一片泪光,十分伤感地说道:“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这个母后当的,实在不称职。”
宫人给搬来一把酸枣木椅子,月扶疏坐在椅子上,金月皇后又问道:“听说你这次回来,带回来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
月扶疏微微点头,“是我的徒儿。”
听他这样说,金月皇后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扶疏,母后也懂些医理,自知身上奇毒无药可解,听闻那少女肤色瞳色皆是异于常人,如今能苏醒,是不是其中也有她的缘故?”
月扶疏没有否认。
他小时候便是喜怒不形于色,长大后更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金月皇后如今与他说话说话时也仔细斟酌着,生怕令他不悦。
她观察着月扶疏的神色,轻声问道:“扶疏,你对她是否有情?”
月扶疏微微颔首,“儿臣在她身上耗费无数心血,自然对她十分看重。”
金月皇后微微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月氏一族的冰魄神功可以冻结人的容貌,也可以冻结人的情感,很难感受太多的悲伤和快乐,是以金月王朝的历代帝王十分寡情。
寡情,并非无情。
一旦动情,便如决堤的洪水,不可阻,不可挡,害人也害己。
金月皇后对此可谓是深有体会。
她错过了太多,月扶疏的性情已经不可更改,恰在此时,月山顷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药的侍女。
月山顷坐在金月皇后身边,舀了一勺汤药吹凉后亲自喂她,在儿子面前与皇帝如此亲昵,金月皇后微微有些尴尬,身子也不由得往后避了避。
月扶疏从容起身,说道:“观月小筑还有药草需要照料,儿臣先行告退。”
等月扶疏的身影消失在后殿里,金月皇后才收回目光,低声说道:“你这个父亲当的,也是很不称职。”
月山顷说道:“子女聪慧胜过父母,便不喜父母管教,他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九品天人,哪里还会听我的话。”
金月皇后愕然不已:“九品天人?”
她沉默了很久。
月扶疏回到观月小筑后,江雨眠又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她枕着胳膊,身上盖着一条绿色的绒毯,旁边倒扣着一本泛黄的书册,月扶疏拿起书看了一眼,居然是他年轻时写下的游记。
他这才发觉这个十八岁的少女世界很小,只去过碧海潮生和金月皇宫,即使算上她离开碧海潮生的那段日子,她去过的地方,走过的路也并不多。
书上的每一页都带着江雨眠独有的药香,显然是被细细翻阅过,月扶疏合上书,一旁的应意浓窥见他的脸色,小声说道:“小太岁说想趴在桌上睡一会,这样睡够了就能醒来。”
月扶疏说道:“把她抱到床上睡吧。”
应意浓不敢违抗月扶疏,立刻轻手轻脚走上前,把江雨眠抱到了床榻上,象牙色的帐子垂下来,江雨眠依旧睡得很沉,应意浓心里也跟着一沉。
她是跟在江雨眠身边的旧人,江雨眠幼年在地宫时养成了极强的警觉性,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可是她现在一无所觉,与以往大不相同。
难不成是受了内伤?
应意浓心中胡乱猜测,给江雨眠盖上被子,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夜深时,江雨眠醒了,另一侧的床铺空荡荡的,她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穿着鞋子下了床。
屋里的空气令她觉得憋闷,江雨眠披了件斗篷走出了屋子,月色下,巨大的扶桑树像一个隐藏在夜色里的怪物,一片白色的羽毛从空中落下,冬夜的冷冽寒风中,薄如烟雾的淡绯色裙摆在夜色中纷飞着。
金月皇后穿着华丽的宫装,戴着金色的凤冠,眼神温柔地站在扶桑树下,她身上那种温柔又雍容的成熟风韵实在太醉人,就连女子见了也要为之心折。身形庞大的白鸾鸟卧在她身旁,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掌,洁白的长长尾羽铺了一地,乍一眼还以为地上堆满了雪。
尾羽旁边躺着两个人,江雨眠定睛一看,居然是应意浓和蓑衣客,两人脸上带着一些伤,已经晕过去了。
观月小筑静悄悄的,金月皇后温柔似水的声音伴着晚风遥遥传来。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江雨眠扬起眉毛:“等我,那可真是让皇后屈尊降贵了。”
金月皇后看向江雨眠的眼睛,微笑着说道:“世间唯一的仙品太岁,值得任何人屈尊降贵。”
第182章 太岁30
月色如水, 两个同样美丽的女子隔空对视。
她们身上有太多的共同点,异于常人的雪白肤色,颜色诡异的剔透瞳仁,远超常人的武学天赋, 还有永远不会老去的美丽容颜。
她们身上, 都有对方的影子。
金月皇后的目光从江雨眠脸上一寸一寸划过, 笼罩在月色的中的少女犹如一片薄雾凝聚成的幻影,美丽的太不真实,有种不属于尘世的非人之感,不免令人神思恍惚。
金月皇后眼中满是惊艳,用满含惋惜的语气柔声说道:“你的容貌远胜于我, 命运也会比我更加不幸。”
江雨眠抬起头, 月色下,她的肤色近乎透明,脸上的神色厌倦而淡漠, 开口说道:“皇后屈尊降贵来到观月小筑, 就是来告诉我命运不幸么?”
江雨眠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蓑衣客和应意浓, 心想这两人对上金月皇后,怕是不敢用尽全力应敌, 否则三个天人境强者的全力战斗引发的浩大声势,死人也得诈尸。
金月皇后看似温柔如水, 实则性情和行事风格相当乖张任性。
江雨眠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从小被月山顷养在身边的女子,内心绝对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平和无害。
金月皇后说道:“你想离开么?”
江雨眠没想过她会问这种问题, 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尝试过,也意外成功过, 短暂的逃离之后,还是要回到这个鬼地方。”
白鸾鸟蹭着金月皇后的膝盖,金月皇后一脸爱怜地抚摸着白鸾鸟脖颈处的绒毛,一阵寒风吹过,她轻轻咳了一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来。
金月皇后在咳血。
江雨眠顿时一惊,金月皇后看着她的表情,柔声说道:“我虽然苏醒,可惜毒性相冲,经脉脆弱不堪,一身苦修即将付诸东流。”
听了她的这些话,江雨眠立刻警惕起来,虽然她已经和金月皇后隔着四米远的距离,但她还是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那你不该找我,你该去找月扶疏。”
金月皇后笑了起来,“我二十八岁那年,就已经是六品天人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修炼速度为何这样快么?”
江雨眠说道:“皇后天赋绝世,令人艳羡。”
“呵。”金月皇后发出一声嗤笑,江雨眠眼前一花,下一瞬,金月皇后的淡绯色衣裙已经飞扬在江雨眠眼前。
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掌扣住了江雨眠的脉门,阵阵幽香袭来,金月皇后低声说道:“小太岁,那本《洗星录》你修炼得很不错,不枉费我的心血。”
江雨眠被扣住脉门,也丝毫不惊慌,从容地问道:“你知道洗星录?”
“洗星录原本是残篇,是我将它完善复原,我怎么可能不认得,我为了活命,不知抽干了多少人的内力,如今苏醒,倒要将这些抢过来的东西一丝不差地还回去。”
江雨眠脑袋里的某根弦立刻绷直了。
另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金月皇后低柔轻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们受到了命运的诅咒,也受到了命运的馈赠,凡夫俗子九死一生才能突破的天人境,对我们而言轻而易举。”
女子温热柔软的手掌贴着江雨眠的脸颊缓缓下移,她一手按住江雨眠的肩膀,一手贴着江雨眠的后心。
六品天人的实力十分恐怖,江雨眠动弹不得,只能垂着双目,僵直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前。
江雨眠说道:“突破天人境,要见天地见众生,哪怕是九品天人,也不觉得突破天人境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皇后叹息一声,“我还算半个人,你呢,不会老,不会死,即使王朝更迭几百代,宫墙里的一砖一瓦都失去了颜色,坚不可摧的城池都灰飞烟灭,而你,这样柔软的肌肤,这样娇嫩如露珠的脸颊,却可以历经无数岁月,依旧保持最初的鲜活模样。”
“仙品太岁,本就是天上之物,凌驾于众生之上,何须见天地,见众生。”
贴在江雨眠后背处的手掌突然变得滚烫起来,一股炽热磅礴的内力猛地从后心处涌向江雨眠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力量,身体的全部都在被这股可怕的力量撕扯着。
“啊!”江雨眠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可是很快她就没有力气嘶吼了,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内力犹如滚烫的岩浆洪流,一寸寸将她淹没。
江雨眠似乎能听到骨骼和经脉发出的无声嘶吼,她睁大眼睛,面容扭曲,一行行眼泪不受控制从眼中滑落下来。
白鸾鸟张开双翼,在两人头上盘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这炼狱般的折磨才彻底结束,江雨眠痛不欲生之余,忽然感动有一种无形的屏障被这股外来的强大内力冲开。
金月皇后松开了桎梏,没了支撑的江雨眠冷汗涔涔地跪倒在地上,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天地间存在着一种沉重无比的力量。
这种力量无所不在,如山岳般压在她的后背上,她匍匐在地上,指尖深深地陷进泥土里,手背迸起一道道青筋,几次起身都失败,膝盖一次又一次地跪倒下去。
金月皇后伸出双手,不知道在触摸着什么,她说道:“感受到了么,这天地间的无上伟力,它可以让你移山倒海,可以让你翻天覆地!”
那种力量压得江雨眠喘不过气来,她只好跪在地上缓了一会。
金月皇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喟叹起来:“可拥有这样力量的我,却始终逃不出这里的一方宫墙。”
两种截然相反的内力在江雨眠体内开始相互对抗起来,冰魄神功和洗星录运转到极致,勉力消化这六品天人的一生修为。
身躯被无情撕扯,江雨眠的意识也逐渐昏沉。
她单手撑着地,伏在冰冷的石砖上痛苦喘息。
金月皇后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很缥缈,“我终究负了他……”
她负了谁?
江雨眠闭上眼,心想人生在世,原本就是要辜负很多人的,谁也不会例外,就像她也辜负了许多人。
她辜负了小瓷。
辜负了阳无尘和戚海棠的苦心,也辜负了等待与她重逢,说好要一起喝酒的商枝和闻人听雪。
不如……就此放弃,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走入无尽的黑夜里……
江雨眠紧紧闭着眼。
她以为她会看到一片黑暗,可是出乎意料,她的世界并没有昏暗无光,无数的景色在她眼前回闪着。
雪白的宫墙,观月小筑的绿瓦。
蹉跎的岁月,碧海潮生的楼阁。
相遇的故人,天南地北的知交。
遗失的理想,无法诉说的遗憾。
江雨眠的心似乎在被烈火炙烤着,原来,她的内心深处有这么多的不甘和不舍。
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原来她是如此的舍不得这个世界。
这里的一沙一砾,一草一木,让她痛苦,却也让她眷恋。
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
江雨眠颤抖着脊背,狠狠咬着牙,背着肩膀上那道无形的沉重山岳,一点一点,无比缓慢地直起了身。
一股强大的无形气劲从她身上席卷而出,直冲云霄。
一蓬血雾在空中爆开,江雨眠身上的白色衣衫晕开了大片血色,胸口处的衣料很快被浸红了。
夜色昏沉,视野黯淡,她无力地倒下身体,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白鸾鸟发出一声响亮的啼鸣,从高空中飞下。
金月王朝又开始下雪了。
这是入冬之后的第二场雪,雪花大如鹅毛,淹没了金月王朝的皇都白玉京。
一片寂静无人的冰河旁,曲笙寻和宋时绥站在河岸边,双双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头顶上空飞来飞去的一只大鸟。
曲笙寻说道:“这鸟真大。”
宋时绥说道:“确实很大,上面还有个人。”
那只鸟盘旋了一会,开始降落。
体型壮观的白鸟降落在冰面上,用白色的鸟喙凿开冰面,随后将脑袋埋了进去,再抬头时,鸟嘴叼着一尾半米长的鲤鱼,三两下就吃进了肚里。
曲笙寻和宋时绥从来没见过这种体型巨大的白鸟,两人站在岸边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白鸟的后背羽毛被染红了一片,上面躺着的人居然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女,那少女雪白的脸被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身上落满了雪花,身上缠着金色的绳子,把她和这只鸟紧紧缠在一块。
曲笙寻看了一眼,说道:“那条绳子很值钱。”
曲笙寻花钱如流水,为了和她打好关系,弄到那些机械弩箭的图纸,宋时绥的盘缠也被她挥霍一空,成了个实打实的穷光蛋。
宋时绥说道:“你别只顾着看绳子,那上面还有个姑娘呢,看样子受了不轻的伤。”
宋时绥大着胆子走过去,她体质清奇,动物们很亲近她,那只白鸾鸟看了她一眼,继续低着鸟头找鱼。
曲笙寻耐不住好奇心,也跟着走了过去。
宋时绥刚靠近那少女,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幽香,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掀开少女凌乱的头发。
一旁的曲笙寻“哇”了一声。
“我认识她。”曲笙寻说道。
宋时绥转过头看她,“她是谁?”
“她是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月扶疏的最宠爱的弟子。”
宋时绥眼睛一亮,“我听说过她,她的医术很厉害,不亚于月扶疏,如果我救了她,你说她会不会帮我娘看病?”
她兴奋地解开那只鸟身上的金丝绳,白鸾鸟愉悦地扇了扇翅膀,低头从冰面下叼出一尾鱼。
宋时绥说道:“曲子,快帮忙搭把手。”
曲笙寻抖了抖身上的海蓝色斗篷,抱住这位小太岁的腿,马车停在岸边,两人把人弄进马车里,宋时绥说道:“还好没卖这马车。”
曲笙寻问她:“那你还去白玉京求医么?”
宋时绥挥挥衣袖,“不去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神医么!”
第183章 太岁31
习武的人都略懂一些医术, 宋时绥也不例外,她探了探这少女的鼻息,发现她鼻息微弱,脉搏也时有时无, 不禁十分惊愕。
“她不是碧海潮生的小太岁么, 有月扶疏护着,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曲笙寻坐在马车里,捧着个手炉说道:“她的伤并不是外力所致。”
宋时绥武功不错,如今是六品和七品地鬼境之间,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遥遥领先,她用内力探查了一下这个少女的身体, 发现这少女内力雄浑深厚, 犹如沸腾咆哮的怒海,片刻不曾停息。
她震惊无比,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天, 碧海潮生的小太岁不是只有十八岁么, 这一身内功怎么比天人境强者还恐怖!”
玉摇光身边有天人境强者护卫着, 为玉摇光办事这些年,宋时绥也和天人境强者打过交道, 她的五感天生敏锐,即使这些强者有意克制, 她也能察觉到天人境强者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
但是她遇到的那些天人境强者,和眼前这个年轻无比的少女相比都弱了一些,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居然突破了天人境,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什么!天人境!”曲笙寻也凑了过来,“我以前去碧海潮生找处男的时候,就听人说小太岁天赋惊人, 不仅医毒双绝,还是个武学奇才,是月扶疏最得意的弟子,可是修炼到天人境还是太夸张了吧,火箭都没这速度!”
宋时绥说道:“月氏王族十分邪门,月扶疏年纪轻轻就成了九品天人,这小太岁年纪轻轻也成了天人境强者,可见他们十分古怪,不似常人,不能以常理衡量。”
曲笙寻倚着车厢,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转动着脖颈,幽幽说道:“月氏王族确实邪门。”
马车还算宽敞,里面的座位宽半米,上面铺着羊皮褥子,D身形匀称的女子躺上去不成问题,就是得蜷缩着腿,因为车厢没那么宽。
这个少女衣物上的鲜血已经开始结块,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幽香。
曲笙寻把手炉翻了个面,说道:“碧海潮生的人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剧毒,我劝你最好别碰。”
宋时绥收回手,给她盖了条毯子,随后将马车的窗子打开一条缝,朝着河边望去。
那只巨大的白鸟正在梳理羽毛。
马车调转方向开始行驶,白鸾鸟飞入高空,隐匿在漫天风雪里。
行至夜里,拉车的马儿也累了,两人找了个客栈歇着,曲笙寻牵着马去马厩,宋时绥趁着客栈的人不注意,悄悄扛着小太岁从窗户跳进了房间里。
过了会,曲笙寻带着一身雪花,也从窗子里跳了进来。
曲笙寻长得精致,她是个混血儿,奶奶是俄罗斯人,所以她有一双格外漂亮的蓝色眼睛,面部轮廓也十分立体精致,像个洋娃娃一样。
她将一头自来卷扎成了两条灯笼辫,用海蓝色的丝带着缠着,蓬松的卷发和蓝色的丝带上面落满了雪花,她脱下斗篷,露出了她那极其火辣完美的身材曲线,活脱脱一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撕漫女。
宋时绥遇到的穿越者老乡都长得仪表堂堂,各有各的独特风姿,宋时绥每次看到她们,都会生出一种“卿本佳人,奈何穿越”的感慨。
要说为什么知道曲笙寻是穿越的,实在是穿越者都比较好认,有一种这里人没有的现代气质。
另外曲笙寻这家伙天天嚷着要处男,而且一定要身高超过一米八,是那种雄性中的雄性,男中的男人,一出现就可以吸干方圆百里的阳刚之气的男人。
这种男人,北阙那个南风馆是肯定没有的,就算有处男,也因不够阳刚被曲笙寻毫不留情地pass掉了。
正当宋时绥和她狼狈为奸,天天在酒池肉林里醉生梦死时,宋时绥的父亲突然传信,她娘病情加重,于是宋时绥立刻收拾行囊来到金月王朝求医,曲笙寻闲得无聊,索性也跟过来了。
客栈的房间很小,床也窄,秉着病号优先的原则,昏迷不醒的小太岁睡床,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的两人打地铺。
冬天地上太冷,两人睡在客栈的长条凳子上,到了后半夜,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轻咳,警觉性很强的两人立刻睁开眼晶晶,齐刷刷地看向床榻。
江雨眠睁开眼睛,捂着闷痛的心口从床上坐起,屋子里的气温很低,各种驳杂的味道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鼻腔,皮革味,古旧的木材味,劣质的煤炭味,蜡烛融化的味,都是来自平凡人们的生活气息。
在离开碧海潮生时,这种气息她曾经也短暂地体会过。
房间昏暗,中央摆着两个长条凳子,两个年轻姑娘身上披着毯子,坐在长条凳子上看她。
这是两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年龄在二十岁左右,一个长得阳光明媚,一个长相洋气精致。
江雨眠又咳了一声,说道:“是两位姑娘救了我么?”
她声音沙哑虚弱,宋时绥跳下凳子,倒了杯水给她递过去,“我们在河边看雪景,看见你趴在一只鸟背上,还受了不轻的内伤,就把你带回来了。”
曲笙寻点上蜡烛,昏黄的烛光亮了起来。
江雨眠喝了半杯水,正要对这个一头金棕头发的女孩道谢,那个坐在长凳上的卷发姑娘突然开口说道:“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月扶疏呢,你们师徒二人不是一向形影不离么?”
曲笙寻脑子有病,说话从来不看场合,宋时绥大声地咳嗽了一声,朝着曲笙寻拼命递眼色,谁知道这家伙浑然不觉,继续盘着腿坐在长凳上说道:“听说你是月扶疏的禁脔,一直想逃走来着,看你这样是逃出来了?”
宋时绥:“……”
江雨眠脸色苍白,一脸平静地说道:“只是暂时逃了出来,这位姑娘也认识我么,我好像并不曾见过你。”
曲笙寻说道:“我去过你们碧海潮生找处男来着。”
宋时绥:“……”
江雨眠:“……”
这卷发姑娘语出惊人,江雨眠缓了一会,问道:“那你找到了么。”
回答江雨眠的,是蓝衣服姑娘沉默的蓝眼睛。
看来是没找到。
碧海潮生但凡有些姿色的男子,几乎都被应意浓采补了,也只有月扶疏的男弟子们没有被她祸害。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宋时绥清清嗓子,开始自我介绍:“我姓宋,叫宋时绥,顺颂时绥的那个时绥,是玉京王朝的人。”
她伸手指了指曲笙寻,“她姓曲,名叫曲笙寻,笙箫的笙,寻找的寻,你可以叫她曲子。”
曲笙寻朝着江雨眠点点头,“你好,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这个寒暄过于现代了,江雨眠神色一顿,朝着宋时绥看了一眼,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略通医术,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请两位姑娘尽管开口。”
宋时绥听了她这话,绷紧的心一下子舒展了,她也不扭捏,立刻说道:“实不相瞒,家母旧疾难医,近来病情加重,家父十分忧心,此番来金月,也正是想寻找能为家母治病的神医。”
江雨眠倚着床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职,不知令堂现在身处何处。”
听她有意医治,宋时绥顿时有些激动,“家母在玉京王朝。”
“距离这里多少路程?”
“这里是青壤镇,位于金月和玉京的接壤处,再赶两天路,就到了玉京地界。”
金月与玉京交界处,确实距离白玉京很远了,这白鸾鸟飞了一天一夜,居然能飞出这么远,江雨眠心中暗暗吃惊,同时也松了口气。
一时半会,月扶疏是找不到她了。
每次获得自由的方式都是这么诡异。
想起金月皇后,江雨眠欣喜的心情又立刻转为复杂。
修者分为五个境界,分别是出凡境、玄人境、生死境、地鬼境、天人境,那些惊才绝艳之辈,可以忽略玄人境,直接成为生死境的修者,进而冲击地鬼和天人。
即使金月皇后惊才绝艳,可以直接横跨一个境界,可是内力修炼十分不易,如今一生苦修都在江雨眠体内,实在是让人心绪难平。
她感受着体内磅礴到可怕的内力,五味杂陈地捱到了天亮,关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外出觅食的宋时绥买了一堆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还给江雨眠带回一身浅紫色的冬衣。
江雨眠换上衣服,因为容貌太惹人注目,她又用白纱蒙住了眼睛。
曲笙寻好奇道:“这样能看清路么?”
江雨眠点头:“自然是能的。”
用完早饭,三人乘着马车出发,颠簸数日后,终于走过金月王朝的界碑,来到了玉京王朝。
江雨眠看过原著,玉京王朝最擅占卜,道行高深者可以精准预测十年以内的重大事件,玉京皇室还有种秘术,类似催眠术,可以控制人的所思所想。
“你母亲住在哪里?”
宋时绥说道:“不知小太岁有没有听过风雪山庄。”
风雪山庄的主人是玉摇光,也是玉京古族未来的王,这一年,他还是一个被边缘化的皇子,不得皇帝看重。
玉摇光野心勃勃,不会甘于平庸,于是他在风雪山庄里养了一大批奇人异士为他做事。
原著中有个老神偷,是玉摇光的得力手下,老神偷有个女儿,有一头金棕色长发,因为和女主抢男人,后来被玉摇光的手下扔到军营里当了军妓。
阳光下,宋时绥那头金棕色的长发泛着金子般的光泽。
不会这么巧吧。
第184章 太岁32
风雪山庄在一座山里。
山叫伏犀山, 远处看去像一只伏在地上的犀牛,故得此名。
原著作者大概想凸显男主的神秘感,所以男主五号玉摇光居住的风雪山庄非常难找。
通向风雪山庄的道路非常崎岖,时而在地上, 时而在地下, 搞得像地下探险似的, 路线的诡异程度直接让江雨眠梦回重庆,越走越迷,一头雾水。
马车早在进山前卖了,三个人一身短打劲装,在稀奇古怪的山路里穿行。
穿过一个黑黢黢的岩洞, 江雨眠问道:“路这么难走, 运输的物资怎么送过去?”
宋时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有点不好意思:“我为了赶时间,抄的近路。”
曲笙寻捡了一个特别直的棍子当拐杖, 两条灯笼辫垂在胸前, 幽幽说道:“真牛逼, 比高德牛逼。”
现代的一些名字,在古代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穿越者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宋时绥想了很久才想起“高德”是什么东西。
“你说高德啊,我爸当年种草莓, 一个农场主家里盖大棚让我爸帮忙,结果高德给我爸导墓地里去了,还显示人流量密集, 深更半夜好悬给我爸吓死。”
曲笙寻僵硬地笑了两声,江雨眠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
江雨眠接过话:“我当初去重庆,高德把我带到沟里, 我淌着水过去的。”
话音刚落,宋时绥和曲笙寻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她。
静默许久,宋时绥眨巴眼睛,有点结巴:“你……你也是穿越的!”
江雨眠点头,曲笙寻转了下脖子,咔哒一声,她的脖子又转了回来,一双蓝眼睛看着江雨眠:“你挺古人的。”
这几天,江雨眠已经习惯了曲笙寻这种没头没尾的说话方式,碧海潮生的医师们见多识广,江雨眠自然能看出曲笙寻这人脑子有些问题。
大概是头部重伤后导致的言语逻辑轻微混乱,以及精神世界收到巨大刺激和创伤后引发的轻微精神问题。
除此之外,曲笙寻还是一个改造人。
扶风王朝擅长机械,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机械铸造技术,这个王朝最顶级的神匠拥有神一样的技术,可以将人类躯体与冰冷的金属机械完美结合,当然,这其中也需要顶级医师的辅助。
十五年前,扶风王朝的玄机阁请动月扶疏参与了一项难度顶级的人体改造手术,江雨眠也在月扶疏的指导下完成过类似一场改造手术,那也是她和月扶疏学医以后印象最深的一场课。
那次人体改造手术中,江雨眠看见了现代都不曾有的极为精妙神奇的机械,机械心脏,机械血管,机械脊椎,机械头骨,甚至还有一种类似“巫术”的仪式。
这个仪式拥有神奇的能量,这种能量违背常识,颠覆认知,它让人体与机械融为一体,好比将看上去完全不能适配的代码组合在一起,用玄妙神奇的力量将它运行,形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运行程序。
当然,这种改造手术的成功率极低,而且百分之百都会有后遗症。
扶风王朝发明出这种残忍至极的改造技术,也是为了追求长生。
如果江雨眠猜得没错,曲笙寻应该就是这种被改造过的半机械人。
目前江雨眠遇到的穿越者中,只有闻人听雪和宋时绥过得比较好一点。
三人轻功不错,脚力很快,一天一夜后,就到了玉摇光的风雪山庄。
彼时正是清晨,日头只出来一点,山间多雾,雾中是风雪山庄的朱红色围墙,围墙一直向远处蜿蜒,直至隐没在美不胜收的空蒙山色中。
宋时绥擦了擦头上的汗,望着被白雪覆盖的群山的,笑说道:“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曲笙寻看向那雅致气派的山庄,又看了眼宋时绥。
宋时绥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禁问道:“曲子,你干嘛总是偷瞄我?”
曲笙寻说道:“傻白甜,这犄角旮旯的地方你也待得下去?”
“小时候练武功,也没什么时间出去玩,长大了点跟着我爹四处跑,就不常回这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引路,山庄的守卫认得她,宋时绥一路畅通无阻,七扭八拐后,来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
宋时绥推开木门,门后是一个整洁的小院,院中铺着鹅卵石,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里面是一间红砖砌成的房子,墙上挂着一串串风干的红辣椒。
看着虽然平平无奇,却处处萦绕着一股温馨的气息。
“这就是我家了,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曲笙寻有点诧异:“你和你爹不是玉摇光的得力助手么,怎么就安排了这么个寒酸地方给你?”
知道她脑子有问题,宋时绥自然不会生气,落落大方地说道:“我们一家三口,住这个房子足够了,太大的地方没有人气,自个也不得劲。”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地上也铺着红砖,进去就是客厅,摆着会客用的罗汉床。
屋里暖融融的,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衫的婆子正在擦拭罗汉床上的炕几,她一转身看到宋时绥一行人,立刻惊喜出声:“哎呀,小时回来啦,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婆婆,我娘的身子怎么样了?”
苏婆婆叹气:“还是老样子,每到夜里,身上的骨头就疼得厉害,声嘶力竭地喊疼,人也老了许多。”
她往宋时绥身后看了眼,见到是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姑娘还蒙着眼,不禁有些失望,“小时,神医可请来了?”
宋时绥红着眼圈说道:“请来了。”
“神医是男是女,若是男子,恐怕多有不便。”
“不是别人,正是我身后这位紫衣姑娘,若是她治不好我娘,那也没人能治好了。”
一番寒暄后,宋时绥领着江雨眠进了她娘的屋子。
刚掀开帘子,一股浓浓的药味就飘了出来,松绿色的帐子里躺着一个中年女人,身上盖着棉被,脸色隐隐发灰,正躺在炕上睡着觉。
江雨眠先是把脉,又问了旁人她平日的症状,随后又掀开这妇人的眼皮,继而掀开衣服摸了摸宋时绥娘查看了她的身体。
过了会,江雨眠微微摇了摇头。
宋时绥心里一沉。
走出宋母的屋子,江雨眠才说道:“你娘先天不足,脏器弱,气血差,如今已成枯竭之象,脉象比九十岁的老人还弱,我倾尽全力,也只能再让她活五年。”
宋时绥脸色一白,喃喃道:“我离开时,我娘的病还没这么严重……”
江雨眠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花,也是一瞬间就落了。”
曲笙寻声音低沉:“人为什么要有生老病死,大家都当永生机械人多好。”
江雨眠拽着曲笙寻的袖子,把她拉走了。
中午,宋时绥肿着眼睛和江雨眠去采药,江雨眠开了药方,又给宋母针灸了一下午,傍晚才吃了些东西到客房休息。
她虽然得到金月皇后的内力,可以压制体内剧毒,但也只是延长了时间而已。
世间唯一的毒太岁,注定没有人可以解得了她的毒。
时间有限,她休养一段时间后就立刻启程,多去一些地方转转,这样将来才不会后悔。
珠帘晃动,曲笙寻掀了帘子走了进来,看江雨眠撑着桌子托腮发呆,她也学着江雨眠的样子,和江雨眠面对面坐在桌旁。
江雨眠换了只手托腮,看着曲笙寻:“你是玄机阁的人。”
曲笙寻点头,一脸无所谓:“准确来说,是玄机阁未来的接班人,但我不喜欢这活。”
“为什么?”
“你是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未来的小岛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很喜欢。”
“我时日无多,无药可医,你说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非我此刻所求。”
曲笙寻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耸了耸肩:“真的?”
江雨眠:“真的,医者不自医,骗你做什么。”
曲笙寻哦了一声,“那挺可惜的,你说的玄机阁也并非我此刻所求。”
江雨眠来了兴趣,“那你求什么?”
“不求什么,就是想好好铸剑,把那个贱人砍成两半,给我老公报仇。”
“你老公……”
曲笙寻平静道:“消失了,算是死了吧。”
大概两人都不是正常人,讨论这种事的时候语气平淡如水,江雨眠磕了个瓜子,随口说道:“你结婚真早,我遇见的同乡连恋爱都没谈过。”
“长的丑?”
江雨眠:“没有,都挺好看的。”
曲笙寻从果盘里拿了个核桃,幽幽说道:“我十四岁就和我老公拜天地了,拜完天地我又觉得未成年做这种事不好,总用现代人的观念看待古代,总过不去心里那关,总想等十八岁再和他同房,现在挺后悔的。”
“你呢?”曲笙寻给江雨眠剥了个核桃,“你有后悔的事么?”
江雨眠笑了笑:“想不起来什么后悔的事,无能为力的事倒多如泥沙。”
曲笙寻吃着核桃点头:“那也是,对了,月扶疏是处男么?”
江雨眠:“……”
这话题的跨越程度,让江雨眠一阵恍惚,她缓了缓,说道:“不清楚,没问过他。”
曲笙寻瞅着她,眼神透露着满满的怀疑:“你和他没睡过?”
这事解释起来太复杂,又是毒太岁又是冰魄神功的,江雨眠觉得说太多会累,沉默了几秒后,干脆言简意赅地说道:“他不举。”
“哦。”曲笙寻平静地说道,“那太可惜了,没想到他这么不阳刚。”
第185章 太岁33
江雨眠开了药, 宋母吃了三天后就见了效,终于能稍微下床活动一会了。
江雨眠这个层次的神医,干得都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活的,除了开药, 她开始长时间为宋母针灸, 来疏通她体内淤堵污浊之气。
这些日子, 宋时绥日日陪在母亲旁边,倒是她的神偷父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江雨眠和曲笙寻来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到原著中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偷。
“好歹你爹也是玉摇光的得力手下,你母亲病成这样, 他也不给你爹放个假, 什么封建主义周扒皮,要我说,这种人就该吊死在路灯上。”曲笙寻倚着砖墙小声嘀咕, 宋时绥在后院园子里扫雪, 江雨眠攥了个雪球, 捏成一朵莲花模样。
宋时绥苦笑:“玉摇光给我爹放假了,他对我们家挺关照的, 估计我爹有什么事在忙吧。”
穿越的人,除了商枝之外, 她们都看过原著,曲笙寻说道:“你不怕最后当军妓啊?”
她说话一向不顾别人死活,江雨眠和宋时绥都习惯了, 宋时绥蔫了吧唧地说道:“我又不喜欢玉摇光,干嘛和女主抢他,我以前也害怕, 所以经常往外跑,避开原著的剧情,现在真有点后悔,我应该多陪陪我娘,她现在生病,反正我是没心思搞这些情情爱爱了。”
“昨天我娘还在担心我的婚姻大事,总怕她走了以后,没有人能照顾我,劝我不要挑,找个差不多的就结婚。”
说着说着,宋时绥的眼圈又红了,“我今年二十一岁,在古代,算得上是大龄剩女了,我娘一直都很操心我的婚事,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就会托人到处打听适龄男子,我昨天晚上喂她喝药,她说想看我结婚生子,这样才能放心走。”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心里好难受。”
地上的雪堆成了一个雪堆,曲笙寻踢着雪,闷闷说道:“想开点,人早晚是要死的,九品天人也是,你也是,再过几十年,你也会跟你娘团聚的。”
江雨眠一把捂住了曲笙寻的嘴,把这家伙拖走了。
宋时绥站在园子发呆,半晌后,红着眼眶苦笑了一声。
来到风雪山庄的这些日子,江雨眠都在给宋母治病,还没有看过风雪山庄的景色。
她在碧海潮生和金月皇宫时,见惯了精致的楼阁,对风雪山庄雅致无比的园景不太感兴趣,比较喜爱自然之景,怕曲笙寻再说出什么“真诚”的话,江雨眠只好拽着她走出山庄,去伏犀山转了一圈。
伏犀山怪石嶙峋,路线十分诡异,有的山路走起来好好的,一转个弯,就变成了狭窄陡峭的通天小道,再走过去,又急转直下,是一个近乎垂直的下坡路。
这种路,没有些功夫底子的人根本走不了。
曲笙寻走着走着就郁闷了,扯着江雨眠的袖子说道:“这什么破地方,你这人也真奇怪,像只猫似的,净往那犄角旮旯里钻。”
江雨眠笑了笑,“我只是对那些精美的亭台楼榭有些厌倦了而已,我人生的许多年,都被困在这里面。”
脑袋受过伤的曲笙寻,失去了一点共情能力,她踢开一块六边形的石头,看着江雨眠的后脑勺,“你也是被改造的机械人?”
江雨眠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曲笙寻:“你后脑勺很圆。”
江雨眠那点伤感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她缓了缓,道:“抱歉,我不是,我只是头骨发育好。”
“哦。”曲笙寻有点失望,她长了一张精致的猫系脸,蓝色的眼睛圆圆的,眼角尖,眼尾往上翘,面中饱满,往下开始收窄,下巴尖尖的,在加上那一头格外有辨识度的卷发,看上去特别像一只漂亮的布偶猫。
江雨眠看她耷拉着眼睛,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你是扶风王朝的人,还是玄机阁的弟子,难道还遇不到改造过的办机械人么?”
“玄机阁也有,都是男的。”曲笙寻顿了一会,声音微微压低了,“那种身为异类的感觉,和所有人格格不入的感觉,一会觉得自己是人,一会又觉得自己不是人的感觉,一会觉得很飘一会觉得很糟,你懂这种感觉么?”
“真巧,我经常有这种感觉。”江雨眠拍拍她的肩,在一个陡峭的山崖前停住了。
漫漫风雪,无尽深渊,前方已经没路了。
一股阴森森的寒风从深渊底处往上涌,连峭壁上的雪花都被吹了上来,两人的浅紫色与海蓝色的裙摆也被吹得上下翻飞,如一朵花般在风中绽开。
曲笙寻从腰上的百宝囊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纸上画着一幅地形图,她看了一眼图纸,望着底下的深渊,说道:“这里是伏犀山的风生水起崖。”
“风生水起?”望着那些被风吹上来的雪花,江雨眠点评道:“古代人起名字确实很有一套,如果是春夏季节,被吹上
来的就是细小的水滴,可不就是风生水起吗。”
“我可不懂你们这一套,起名字太麻烦,我可不是那种咬文嚼字熟知典故的人,如果能像现代一样,用编号代替就好了。”
“真想看看深渊底下是什么。”曲笙寻伸着脖子往下瞅。
两人在风生水起崖看了会风景,约莫半个时辰后折返,都是习武的人,脚步近乎无声,宋时绥家门前有一个拐角,两人走到拐角处,恰好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年轻公子站在门前。
冬日的凌冽寒风中,这个公子衣衫单薄,身姿笔挺,漆黑如墨的及腰长发用月白色的发带系着,一同在风中飞舞,看上去格外飘逸风雅。
这是一个十分罕见的美男子,他得容颜温润如瓷,整个人都仿佛上了一层温润的釉,宛如雨晴后淡青的烟云,散发着绝世名瓷才有的明净色泽。
宋时绥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用手背擦着眼睛。
这时正是正中午,风虽大,阳光却灿烂极了,宋时绥那一头长长的金棕色头发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金子般灿烂的光芒。
她虽然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浑身上下却像镶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似的,十分灿烂明媚,就像小金毛毛绒绒的脑袋,看得人心里也毛绒绒的,忍不住想伸手摸两把。
月白衣衫的公子抬起手,轻轻抚摸宋时绥的脑袋。
江雨眠和曲笙寻站在拐角处偷偷看着,就见宋时绥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一偏头,避开了月白衣衫公子的手。
月白衣衫的公子伸出的那只手停在空中,微微僵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垂下了。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伴着风声传过来。
“小时妹妹……作为兄长……我会照顾你的。”
风中传来宋时绥的声音,鼻音浓重,略带哽咽:“多谢公子。”
宋时绥一米六八,只比江雨眠稍微矮了一些,她本是个身形修长的女生,站在那月白衣衫公子的身边,却显得有些娇小,乍一眼看过去,竟然还有些般配。
曲笙寻趴在江雨眠耳边悄声说道:“这男的好像对她有意思。”
江雨眠趴着墙,悄悄探出一个头,看曲笙寻的脖子伸的太长,又把她探出的脑袋按回了一点。
那月白色衣衫的公子似乎有些伤心,温声说道:“小时妹妹,自从长大后你就总躲着我,可是我哪里惹你不快?”
宋时绥的声音全是无法忽视的别扭和不自在,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男女有别,长大后又怎能像小时候那样跟着公子玩闹。”
月白衣衫的公子的一双琉璃眼瞳定定地看着她,宋时绥刚抬起头,对上他的琉璃眸子,立刻又低着头,回避着她的视线。
过了会,穿着月白衣衫的公子语气惆怅地说道:“小时妹妹,你一向不拘小节,为何唯独对我这样见外?”
宋时绥脸上堆满了客套尴尬的笑容,“公子霁月清风,与我云泥之别,自当拘谨些。”
书中的男主们地位尊贵,到哪身边都乌泱泱一大群人,就是喜欢独处的月扶疏,身边也跟着飘羽,现在这个月白衣衫的公子摒退下人只身前来,在这与宋时绥说这些话,对宋时绥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这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美男子应该就是书中的男五号玉摇光。
也许是见色起意,也许是现代女孩身上的特殊气质吸引了他,总之他对宋时绥产生了一些男女之情。
可惜宋时绥喜欢的类型明显不是这种,她喜欢那种热热闹闹热气腾腾的日子,喜欢身上带有明显烟火气的男人,再加上原著的影响,她对玉摇光基本不感兴趣,面对玉摇光对她的那点男女之情,她甚至还有点尴尬。
风小了点,宋时绥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我去给我娘喂药,就不送公子了,公子慢走。”
宋时绥行了一礼,推开门走进了院子里,那扇木门对着玉摇光关上,他在门边站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雨眠拉着曲笙寻悄悄溜走,躲在一排老松树后面,等玉摇光离开了,两人回到宋时绥的家。
宋时绥坐在罗汉床上,手撑着下巴发呆。
见到江雨眠和曲笙寻一前一后进来,她终于回过神,笑着说道:“这是去哪了,带着一身凉意回来。”
曲笙寻说道:“去了风生水起崖,我们看了一会雪。”
宋时绥笑道:“你们去的不是时候,夏天去那里最好,尤其是刚下过雨之后,崖底的风往上一吹,岩壁上的水珠都会被吹起来,那才是真正的风生水起呢。”
曲笙寻掰开一个核桃吃进嘴里,“夏天再来这里,那我得好好看看。”
宋时绥一愣,“你要走?”
曲笙寻想了想:“你这里要是有处男的话,我就不走,没有的话,我正好和这位神医搭个伴,一个人赶路怪寂寞的。”
江雨眠要走,宋时绥是知道的,赶路这些日子,江雨眠也随口说过她自己时日无多,想去别的地方多转转弥补一下曾经的遗憾,哪里想到曲笙寻也这么快就要走。
她母亲在江雨眠的医治下已经能下床行走了,至少在最后这五年,不用再缠绵病榻。
这些走南闯北,宋时绥交了许多朋友,然而穿越者老乡永远是特别的存在。
宋时绥特别伤感地说道:“那我送你们俩,把你们俩送出伏犀山我再回来。”
曲笙寻又掰开一个核桃,一边吃一边说道:“穿月白色衣服那个男的,是不是男五号玉摇光?”
宋时绥惊讶:“你见过他了?”
曲笙寻指了指江雨眠,“我们俩从风生水起崖回来,见你和他说话,躲在墙脚边听了一会,你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么?”
“还是能知道的,我又不是傻子。”宋时绥挠挠头,“我喜欢笑起来阳光灿烂的男生,我头脑简单,算计不过别人,那种充满生命力,没有那么多心思的快乐男生最好,绝对不是那种城府深沉的人,和这种人在一起,说实话,真得挺可怕的。”
曲笙寻拄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敲了一下桌子:“你细说。”
宋时绥叹息:“举个例子,像玉摇光那种聪明人,他都不要花费什么力气,想怎么骗你就怎么骗你,他如果不想让你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哪天被卖了还得心甘情愿替他数钱,和这种人在一起,实在不舒服。”
“我这些日子,已经托人帮我物色适龄男子,争取快点生个孩子。”
江雨眠说道:“结婚不是小事。”
宋时绥说道:“我结得起,自然也离得起。”
傍晚,介绍人来了信,说风雪山庄里有个叫何顺颂的青年,今年十八岁,武功小有所成后归家,家里人看他年纪不小,忙着给他张罗婚事。
周围的姑娘十四五岁就订了婚,那小伙子人长得帅,要求也有点高,要会武功的,不然没有共同语言,长相还不能差,要不然天天看着不舒服。
会武功的姑娘本来就不多,会武功的漂亮姑娘就更少了,两样都满足,姑娘的年纪大一点也无所谓。
他父亲是秀才,母亲开着家首饰铺子,是正经又清白的殷实人家。
曲笙寻觉得很合适,把介绍人送来的信看了两遍,满意点头:“比我那前男友强,风雪山庄不喜外人来,明天我就下山见他一面。”
江雨眠笑了,“那我就不急着走了,明天和你一起下山,你去相亲,我们俩偷偷跟在后面看着。”
曲笙寻也笑嘻嘻的:“我能帮你看看他是不是处男。”
于是三人结伴下了伏犀山,在山下城镇的客栈里落脚后,立刻去城镇里的衣铺里买衣服和首饰,挑了一天后,三人又去胭脂铺里挑胭脂水粉。
第二日,宋时绥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她脱下了常穿的黑色劲装,选了一身粉白色调的衣服,饱和度偏低的粉色看着很舒服,配色干净,颜色正正好好。
宋时绥不太会梳古代的发型,江雨眠更不会,她给自己编个鱼骨辫都歪歪斜斜的。
曲笙寻也不太会,就会梳灯笼辫,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宋时绥还是梳了个马尾辫,用同色系的烟粉色发呆绑了个漂亮的结,又戴了个一个银质的粉水晶缠丝发环。
衣服发饰挑好,宋时绥坐在铜镜前,开始给自己化妆。
天微微亮后,宋时绥倒腾完毕,曲笙寻和江雨眠围着她左看右看,纷纷笑了起来。
江雨眠感叹:“再漂亮的姑娘也得打扮。”
曲笙寻乐了:“那当然。”
古代相亲不像现代,陌生男女走在一块,选个酒楼单独吃饭是肯定是不太好的。
城镇这么大点的地方,城西头放个屁,城东头立马就能听见。
宋时绥和那个名叫何顺颂的青年约在书局,书局是卖书的地方,早上人少,十分幽静。
宋时绥进来不久,就有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衫的青年进了书局,这青年眼睛亮亮的,面容活泼有朝气,的果然如信件里那般阳光俊朗。
他手里拎着一包点心,身上披着件黑色斗篷,上面有个白色的狐狸毛领,更显得年轻朝气。
一男一女隔着一米远,小心翼翼地看看了会。
过了会,宋时绥悄悄转过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朝着远处的江雨眠和曲笙寻比了个耶。
渐渐的,那个十八岁的青年渐渐红了耳朵,小声说道:“可是风雪山庄的宋姑娘?”
宋时绥点头。
那大男孩红着脸,朝着她笑了,脸上露出两个酒窝,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宋时绥心里只有两个字。
成了。
第186章 顺颂时绥1
何顺颂真的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青年。
在现代社会, 十八岁港恒成年,在古代,十八岁的青年大多都结婚生子,有些成婚早的, 就连小孩都有了。
宋时绥不是那种不婚主义的女生, 她从小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长大, 小时候家里虽然清贫,但是父母十分恩爱,后来家里在丹东种草莓,又成了每年能赚几百万的小中产,日子过得很滋润。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 她自然憧憬婚姻, 渴望结婚生子组建自己的小家,而她自己也很清楚,她并不像其他的穿越者老乡那样经历过重重磨难, 有着强大的精神内核, 自己独自一人也可以很好过完这一生。
她不是个软弱的人, 然而精神内核也没有强大到可以独自一人过完一生的地步,她不太喜欢尝试新事物, 是个喜欢活在自己舒适圈里寻找安全感的人。
她的舒适圈,就是找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的男人, 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既不高攀, 也不低嫁。
或许是因为这一点的缘故,即使知道玉摇光对她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宋时绥也从来没有动过心, 反而觉得怪无语的。
说得直白点,她们一家三口就是玉摇光家里的长工,说得再直白,就是有点本事,对主人有点用处,被主人看重的奴才。
宋时绥偶尔会为自己的清醒认知沾沾自喜,时不时在暗处小爽一下。
所以她和何顺颂互相有意后,她当场和何顺颂交换了八字,何家办事也十分利落,立刻找人看了八字,说两人是天定良缘,佳偶天成,婚事便这么定下了。
于是宋时绥回到风雪山庄后,立刻找相熟的人开始筹备婚事。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回到风雪山庄后的第七天,伏犀山艳阳高照,无风无雪,何家的聘书和聘礼被成箱送进来,江雨眠和曲笙寻帮着清点聘礼,忙得脚不沾地,宋母笑了开花,拉着山庄其他几个相熟的婆子给女儿绣嫁衣。
宋时绥这些日子又忙又兴奋,时不时捂着嘴偷笑一会,江雨眠和曲笙寻就在一旁打趣。
“事情这么顺利,八字这么合,看来真是天定良缘。”江雨眠坐在罗汉床上剪着喜字窗花,剪完后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
曲笙寻拿着刻刀在刻大窗花,那是一个直径一米的超大窗花,作为顶级工匠,小小窗花自然不在话下,她手里的刻刀舞出道道残影,不一会,就刻出了四分之一。
一旁还放着一叠刻好的超大窗花,江雨眠看了一眼那个厚度,讶异道:“怎么用这么多,贴的完么?”
宋时绥说道:“玉摇光说这是整个山庄的喜事,他把我当妹妹,排场自然不能小,免得男方家里看低了我。”
江雨眠把剪好的小窗花放在一旁,随口说道:“书里的玉摇光城府深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没想到现实中还挺有人情味的。”
“人家是未来的皇帝,缺什么都不会缺女人,又不是非我不可。”宋时绥十分轻松,炕几上一半是剪窗花用的红纸,另一半放着撞着各种宝石珠子的分格木盒子。
宋时绥用韧性极佳的雪蚕丝搓成了串珠子的线,正在给自己串手链。
在地上刻窗花的曲笙寻看了一眼那珠子,说道:“你们庄子有锻造房吧?”
“当然有啊,风雪山庄算是一个小型城镇了,”宋时绥好奇,“怎么,你要打铁啊?”
曲笙寻说道:“给你打几件首饰。”
“曲子真好!”宋时绥笑眯眯地看着她,琥珀色的小狗眼弯成了甜甜的月牙。
宋时绥笑起来的样子,让人看了心情特别好,她身上那种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有着非常强大的感染力,充满生机和快乐,也充满未来和希望。
怪不得玉摇光会喜欢她。
就连江雨眠自己也很喜欢。
她们各有各的晦暗,唯独宋时绥永远明媚。
剪好的窗花很快贴满了山庄,雅致的山庄里,一片喜气洋洋。
宋时绥因为要照顾母亲,所以和何家商量好,从山庄出嫁,在夫家住三日就回到山庄照顾母亲。
玉摇光以照顾小妹为由头,给何顺颂在风雪山庄里安排了个一个差事,薪酬十分可观,男方一家笑开了花,痛快答应下来。
当真是皆大欢喜。
玉摇光的一番安排,宋时绥自然领情,中午时便拿着礼物去玉摇光的院子里谢恩。
玉摇光住在松鹤院,这里是风月山庄最雅致清幽的地方,宋时绥小时候,父亲在外面忙,她母亲身体不好,又有点迷信的,怕过了病气给小孩子,于是他父亲就把幼年的宋时绥托付给玉摇光。
后来她十四岁那年来了葵水,就从松鹤院这里搬了出去。
松鹤院有个湖,古代人将风水,住宅都讲究一个藏风聚气,依山傍水。
隆冬时节,湖面结冰,冰面剔透如镜,湖心亭里却站立着一个衣衫单薄的月白色人影。
月白色,这个颜色十分奇妙,从字面意思上,听起来好像是白色,事实上是月光洒在物体上所呈现的微蓝色,的又称月下白。
再通俗一天,就是很浅很浅的蓝色。
这个颜色不好穿,不衬人,皮肤稍微黑一点,身姿稍微差一点,相貌稍微难看一点,穿上去都是灾难性的效果,正反宋时绥是从来不碰这个颜色。
玉摇光独自一人站在湖心亭里,身边的天人境护卫也不知道去了哪。
孤男寡女独处亭中,似乎不太好,。
宋时绥犹豫了会,正想悄悄溜走,谁知道湖心亭里的人已经朝她看了过来。
“小时妹妹。”
玉摇光的声音轻轻的,从湖心亭里飘了过来。
宋时绥只好那着手里的精致木盒,硬着头皮,踩着石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走到湖心亭里,距离玉摇光一米远停下,宋时绥行了个礼,“公子。”
“说了多少次,你我亲如兄妹,不必这样多礼。”
宋时绥一脸拘谨:“公子宽厚待下,但礼不可废,小时不敢僭越。”
玉摇光温声说道:“成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用不用我再派人手过去?”
宋时绥说道:“一切都好,多谢公子为我奔波,小时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报答公子,近来天气渐冷,思来想去后,给公子做了个护腕。”
宋时绥递上木盒,玉摇光的眸子里带着笑意,伸手接过。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月白色的护腕,上面绣着青松祥云,缀着青玉和白玉珠子,精巧别致,令人耳目一新,挑不出错来。
玉摇光眸子里的笑意越来越愉悦,“亲手做的?”
宋时绥摇头:“我哪有这手艺,知道公子喜欢风雅之物,所以这是我花重金买的。”
女子送男子护腕,确实有一些暧昧了。
虽然玉摇光一向以宋时绥的兄长自居,收个护腕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宋时绥心里别扭,就求曲笙寻做了一个,
曲笙寻做出的护腕很有创新,宋时绥就拿来送人了。
玉摇光低头看着珠子,那上面的珠子打磨圆润,颜色极好,宋时绥闲暇的时候喜欢串珠子,这些玉柱恰好是他托人送给宋时绥,只是宋时绥不知道而已。
这护腕显然是她亲手做的。
方才那些话,显然是为了避嫌。
她心思单纯,不喜欢复杂的东西,不喜欢复杂的人。
这些,他都知道。
玉摇光笑容不变,温声说道:“你的一番心意,我会好好珍惜。”
说着,他将护腕戴在了左手上。
他的手十分漂亮,洁白细腻,泛着淡淡的光泽,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这如玉如瓷的美男子,即使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偏生宋时绥从小看到大,对这样的美貌早就免疫,送完东西就想立马走。
她是一个第六感十分敏锐的人,对某件事物的回避,往往意味着在潜意识里,这件事物会给她带来危险。
宋时绥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她笑着说道:“公子喜欢就好,婚事繁琐,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着,就先告辞了。”
玉摇光说道:“我送你。”
宋时绥连忙说道:“我用轻功回去,不用麻烦公子。”
她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让玉摇光眸色微沉,过了一秒,他轻轻颔首,站在亭中目送她离开。
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长大后却离他越来越远。
曾经的“摇光哥哥”,也变成了现在客气疏离的“公子”。
追溯时间,是她十四岁那年。
她练功时突然腹痛,疼得直不起腰,他以为是内力运转出了岔子,抱着她回到松鹤院。
正慌乱时,突然闻到了一阵血腥味,他加快脚力回到松鹤院,小姑娘的粉色裤子都被染红了。
他的衣衫也被弄脏了些,等医师来,才知道这小姑娘是来了葵水,正式长大成人了。
此后,宋时绥再也没有穿过浅色的衣服,再也不像以前喊他“摇光哥哥”,她又开始回避着他,见了他便局促,说几句话就忙不迭地告辞。
一开始,只以为是小女儿家的别扭心思,他一笑置之。
再后来,曾经的小姑娘有了喜欢的男子,他彻夜难眠。
这一生疏,就是整整七年。
待那个窈窕活泼的身影消失,玉摇光才收回遥望的目光,微微低着头,轻轻抚摸护腕上冰冷的宝石珠子。
“小时……”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一声微不可查的低喃声在湖心亭响起,又随着冬日的微风慢慢散去。
宋时绥回到家,曲笙寻的窗花已经弄完了,见她回来,随口问道:“送出去了?”
宋时绥说道:“送出去了,你做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他看了之后很满意,直接戴上去了。”
小型的喜字窗花在炕几上堆了一摞,江雨眠放下剪刀,说道:“好在他对你用情不深,不然以书里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你这婚是别想结了。”
“诶呀,我又不是你这种绝世大美女,可没那魅力。”
三人说说笑笑,一直忙到了晚上。
过了三日,何家来娶亲。
宋时绥凌晨两点钟起来,画好艳丽妆容,穿好凤冠霞帔,正要盖上盖头时,身后忙成一团的众人齐齐停下手里活计,一边行礼一边让开一条路。
“参见公子。”
宋时绥惊愕转身。
金色的凤冠垂下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转身在涂了胭脂的洁白脸颊边轻晃。
饱满的脸颊上涂着细腻的脂粉,红色的胭脂在脸颊上层层晕开,嘴唇上涂着香气馥郁的红色唇脂,妆容艳丽,妩媚娇艳,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轻快明亮,满是女子出嫁时的羞涩和期待。
这是玉摇光从未见过的样子。
心忍不住颤了一下,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玉摇光的声音有些低哑,低声唤道:“小时妹妹……”
宋时绥扶了一下头上的凤冠,看着玉摇光。
一身红衣的玉摇光站在她身前,面容如玉,衣衫如火,十分惊艳。
宋时绥愣了一愣:“公子怎么来了。”
玉摇光轻轻一笑:“我看着你长大,你要嫁人,我怎能不来。”
他言语温柔,神色关切,略带着一丝责备:“女子嫁人,要由兄长背着上花轿,忙来忙去,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多谢公子!”宋时绥喜气洋洋地说道。
风雪山庄摆了宴席,宋时绥穿着大红色的嫁衣,玉摇光背着她,红色的盖头挡住了实现,她搂着玉摇光的肩膀,兴奋又忐忑地上了花轿。
第187章 顺颂时绥2
宋时绥的婚事十分圆满顺利, 若说唯一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宋时绥的父亲没能到场。
习武之人虽然可以飞天遁地,却也有许多不得已之处。
大婚之前,宋时绥的父亲托人传信过来, 说他内力紊乱, 必须找个地方静修, 用漫长的时间疏导暴走的内力,若不如此,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体而亡。
宋时绥的母亲着急女儿的婚事,宋时绥也忙着要小孩。
何家男儿是个好青年, 不少人家都惦记着, 有些事情迟则生变,好货不等人,好男儿也不等人, 母女两人一合计, 干脆先把婚结了。
这算是这场婚礼中, 宋时绥唯一的遗憾了。
喝完喜酒,一番折腾之后, 江雨眠和曲笙寻去镇里最好的一家的客栈里住下,在客栈里聊着这些年遇到过的奇人异士。
冬日天黑得早。
下午四点钟, 天色就完全黑下来了。
宋时绥坐在床上,头上蒙着红盖头。
屋子只点了一对龙凤烛,光线十分昏暗, 蜡烛的火苗稍稍一动,屋子里的光线也跟着飘来荡去。
宋时绥心里有些不安。
眼眸往上一抬,面前的红盖头被烛光映得红彤彤的, 看久了,渐渐觉得有些诡异。
宋时绥笑自己胡思乱想,她眨了眨眼睛,又闭上眼静静坐了一会儿,头上的凤冠有些沉重,戴久了脖子有点微微发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的缘故,脑子也有些昏沉,很想睡觉。
房间外面,宾客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门外徘徊。
过了一会,脚步声往远处去了,声音小了很多,但是依旧清晰着。
宋时绥又睁开眼,透过红盖头,烛光的灯光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
她又闭上眼,那忽明忽暗的光却透过眼皮,严重的世界也忽明忽暗,那零星的光点搅动着,渐渐形成一个看不见的漩涡。
有什么东西在不着痕迹地走远,在远去……
宋时绥的眼皮渐渐沉重,在盖头底下打了个哈欠,困倦的脑子里划过一丝淡淡的不安,今日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一切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也不知心中这一丝不安是从何而来。
难道是结婚焦虑症?
这倒也是,这是她第一次结婚,也是她的初夜,她将与共度余生的夫君坦诚相待。
任何事情,第一次总是陌生又好奇,忐忑又紧张的,她现在的反应也很正常。
如果有危险,那些杀意瞒不过她敏锐的第六感,大概是她实在是太紧张了。
宋时绥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晃了晃脑袋,透过新娘的大红盖头,那对龙凤烛燃着的烛火又开始跳动起来。
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儿买的蜡烛,火苗总是一跳一跳的,还是说龙凤烛就是这样?
那种轻微晕眩的感觉又出现了,仿佛有什么她无法感知的东西,被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卷入里面。
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哪怕闭上眼,仿佛也能看见那忽明忽灭的暗红。
宋时绥抬起手,握住了红盖头。
正要将盖头掀起来,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时绥,等不及你的夫君了么?”
何顺颂的声音在身前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都是阳光而热情的,只要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一个十分有活力的大男孩,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新婚喝多了酒,这会他的声音像混了沙砾似的,嗓音中透着一股奇特的沙哑。
宋时绥觉得自己更困了。
是啊,天不亮就开始起床忙活结婚的事情,嫁人的路上坐了那么久的轿子,穿着这么繁琐的嫁衣,头上的凤冠又这么沉重,又在这昏暗的房间独自一人待了这么久,又怎么能不感觉疲惫呢。
她笑了一声,捏着盖头的手慢慢放下,带着几分羞涩说道:“小何,你来啦。”
何顺颂比她小三岁,她总是叫他小何。
何顺颂是个很好说话,脾气很好的人,也不介意她这么叫他。
“时绥,怎么不唤我夫君?”
大红盖头下,宋时绥忍不住笑了,“也是,我们已经成婚了,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
她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揶揄地喊道:“夫君,可以掀盖头了吗?”
喜秤伸了进来,挑起了绣着鸳鸯的大红盖头,新娘子鲜妍明媚的脸庞露了出来。
烛火生辉,美人红妆。
宋时绥的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喟叹,“何彼襛矣,唐棣之华,何彼襛矣,华如桃李。”
何顺颂这家伙看上去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喜欢这些风雅诗词。
宋时绥抬眸,望向自己的新婚夫君。
烛光幽暗,穿着一身红衣的何顺颂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只有一小片被昏黄的烛光照亮,看上去有些莫名阴郁。
他垂眸看着宋时绥,笑得很温柔,宋时绥有些困倦,视线也有点朦胧,抬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抱怨道:“这头饰好重,压得我险些示抬不起头来,咱们快点喝交杯酒吧,我也好把这些头饰卸了。”
屋里有一张大圆桌,桌上摆满了果盘,果盘里铺着红纸,里面放着大枣、桂圆、花生、百合牛乳酥糖、如意同心卷、并蒂鲜花饼、还有一些用红纸包着的喜糖。
另一侧,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红色广袖中伸出,缓缓拿起酒壶。
水声涓涓,他拿着白玉酒杯走向系着红绸的床榻,明艳美丽的新娘坐在床榻上,冲他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白玉酒杯。
醇厚的美酒入喉,带起一阵令人心痒的热意。
宋时绥放下酒杯,拆下了头上的发饰,她解开发髻,金棕色的头发垂了下来,铺在华美的嫁衣上,宛如暗金色的丝缎。
喝完交杯酒,就要做新婚夫妻才能做的事情了。
宋时绥咳了一声,略有些不太自在地掀开了绣着大红喜字的红色锦被。
被子底下放着一块雪白的丝绸,宋时绥忍不住扶额。
她都已经二十一岁了,身体发育成熟,又常年练武,那一层脆弱的膜恐怕早就没有了,这该死的封建社会,万一事后真没有,那可有乐子看了。
或许可以咬破手指偷偷弄点血上去?
宋时绥正在发呆的,脸颊又被她的新婚夫君轻轻摸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仰望着看着站在床榻前的青年,心里一阵紧张,忍不住频繁地眨了眨眼睛。
她的新婚夫君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作为一个成年人,宋时绥很明白男人眼中露出那样的神色代表着什么。
那是燎原的欲望。
一股热气升上脸颊,气氛逐渐暧昧起来,宋时绥本就涂了胭脂的脸庞更加红艳了,她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眼睛,有那么一些不知所措,男子的手掌托着她的下颌,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眸中满是怜惜:“时绥,不要怕,一切交给我。”
他的声音沙哑而温柔,手指缓缓下移,解开了宋时绥的腰带。
宋时绥的脸瞬间红透了,慌乱了一瞬间,迟疑着伸出双臂,轻轻攀住了男人的肩膀,抖着手指解开了新婚夫君的腰带。
华美的嫁衣一件一件落在地上。
屋内的地龙烧得很足,屋子里暖融融的,婚床的红色床帐子被拉上了,分割出一个幽暗而暧昧的狭小空间。
衣物被剥落,宛如新生的婴儿,身体的一切,就这样毫不遮挡地暴露在另一个人眼前。
她看见了男子优美而充满力量感的身躯,他的肌肤超乎想象的完美,宛如无暇的瓷,在幽暗的帐子里散发着令人惊叹的淡淡的光芒。
宋时的手颤抖着,刚伸出,就又有些羞涩地想要缩回来,男人伸出手,抓住她后退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
她感受着掌心下那细腻入瓷的肌肤,感受着他如鼓点般急促的心跳声,心里也有一种奇妙的情绪在渐渐滋生。
那种奇特的晕眩又出现了,男人的面容有些模糊,嘴唇被亲着,从温柔试探到放肆疯狂。
嘴唇上的红色胭脂一定被亲花了,细碎的亲吻如星子般落下来,又好似温柔的雨滴,落满全身。
他十分疼惜地亲吻着她。
宋时绥不知道这些疼惜从何从来,她甚至莫名其妙地从男人略微青涩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丝愧疚和心虚。
他在用尽一切取悦着她。
柔软醉人的浪潮淹没了她。
宋时绥躺在床上,泛着热意的肌肤贴着柔滑微凉的丝绸,长发铺在身下,晕眩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地放松了身体……
红烛燃尽,暗夜天明。
宋时绥睡了很久。
直至中午的阳光洒在帐子里,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被阳光照成火红色的帐子发呆。
床帐十分干净整洁,散发着皂角的香气。
另一侧床铺空荡荡的,只躺着她一个人,宋时绥捂住脸,过了几秒钟,她呼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往被子里面看去。
她身上穿着一套整洁的杏色里衣,身下的被褥也是被人换过的,显然她睡着后被照顾得很好。
嫁的人靠谱,往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宋时绥安了心,从床榻上坐起来。
她是习武之人,自然不怕这些小伤小痛,然而下床时还是稍稍变了脸色,一边捂着腰一边倒吸冷气。
腿软得像面条,小腹那里又胀又痛,腰也酸痛不已,她坐在床上缓了缓,想起昨夜种种,她又忍不住伸手捂脸,兀自傻笑了一会,才把帐子拉开。
今日的阳光十分灿烂,正如宋时绥此刻的心情。
她穿上鞋子,去圆桌上拿了一块百合牛乳酥,吃了一口,卧房的门被推开,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袍的何顺颂走了进来。
第188章 顺颂时绥3
宋时绥一看到他, 脸就红了。
何顺颂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她半米远的位置,停住了。
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站在圆桌旁边微笑看着她, 过了一会, 他说道:“时绥, 我买了红豆粥和三角糖包。”
其实何顺颂的声音也是有些低沉的,成年男性的声音大多都偏低,只是何顺颂的语调很轻快,所以听起来就很活泼有朝气。
到了床上,就有种成熟而性感的感觉。
难道真像曲笙寻说的那样, 男人床上床下是两幅面孔?
想起昨夜的翻云覆雨, 宋时绥脸颊烧红,抬眸一看距离他半米远的何顺颂,这礼貌而客气的样子不禁让她想笑。
于是她真就笑了一下, 双手撑着圆桌, 身体往前探了探, 笑眯眯地说道:“小何,你亲我一下。”
何顺颂愣住了。
年轻的女郎穿着杏色的里衣, 长长的金棕色发丝垂在肩膀上,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弯弯的, 亮亮的,盛满快乐的笑意,宛如澄澈明亮的金色湖泊。
何顺颂心里一颤, 垂在身侧的指甲陡然一麻。
他微张着嘴唇,居然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些无措来。
见他这样子, 宋时绥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嘛,瞧把你吓得!”
宋时绥伸手拎过食盒,里面放着一碗红豆粥和两个三角糖包,底下一层放着两碟子小菜,一碟是醋淹萝卜,一碟是酱牛肉。
习武之人,一日三餐必须是有肉的,还得多吃点盐,否则没有力气练武。
看着食盒里的那一碗粥,宋时绥抬头看着何顺颂:“你不吃么?”
何顺颂说道:“我起得早,早上也吃得早。”
他慢吞吞地坐了下来:“我看着你吃。”
有些习武之人的作息和饮食都十分严格,就连宋时绥这样散漫的人,练功的时候也是严格遵守她爹给她制定的时间表,因此她也没什么不愉快的情绪。
她是一个心思不多,很简单的人,喜欢抓大放小,不会为一些没有意义的细节而纠结,是一个很少内耗的人。
穿越之后,她是个拥有四色视觉的人,还是尊享版本,看人基本没看错过。
何顺颂这人气息纯净,是个纯善之辈,不像玉摇光,头上黑云滚滚。
其实在十四岁之前,她没有那么惧怕玉摇光,即使她知道原著剧情,知道自己传过来的这个角色下场很不好,然而她觉得一切都是事在人为,穿越后的她,已经不是原著那个神偷女儿,自然不会和女主抢玉摇光,也就不会发生原著的命运。
所以她和一开始的闻人听雪一样,没把原著当回事,以为原著是原著,现实是现实。
直到十四岁那年,她来了月经。
穿越前她是天选之女,从不知道什么是月经痛。
穿越后第一次来月经,差点要了她的小命,那可真踏马的疼啊,好像有人揪着她的肠子四处拧,拧完之后又甩来甩去,疼得她死去活来。
古代没有布洛芬这种止疼药,玉摇光请了医生,然而完全没啥用,最后宋时绥疼得用脑袋撞床,玉摇光无奈,用了他的绝技——灯影琉璃术。
这个世界大大小小的王朝一共两百多个,超级大王朝有六个,每个王朝的皇室都有自己密不外传的独门绝技。
灯影琉璃术,就是玉京古族的独门绝技。
玉京古族擅占卜,他们认为尘世浑浊,天上由清气构成,地上由浊气构成,生活在浊气中的人,神魂也会被浊气污染,心中充满尘世杂念,会被天上清气排斥,无法与天上的神灵沟通。
玉京古族的占卜之术也有不同流派,有一种是神降派,即请神上身,类似于东北的“出马仙”。
但是人在正常状态下,神志清醒,杂念繁多,是无法请神上身的,很久之前,玉京古族依靠酒精麻痹神智,有些占卜师长期饮酒后逐渐变得千杯不醉,于是他们找到了一种致幻的蘑菇。
在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里,习武之人拥有强大的适应性和耐受性,过了一段时间后,致幻蘑菇功效大减,占卜师不得不寻找别的方法。
后来,占卜师们发明了催眠术。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催眠术逐渐发展完善,变成了如今的灯影琉璃术。
据说拥有琉璃眼的人,是修炼灯影琉璃术的奇才。
玉摇光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琉璃眼,在宋时绥痛得拿头撞床的那一天下午,他第一次对宋时绥用了灯影琉璃术。
关于灯影琉璃术的细节,宋时绥已经忘了,唯一有点模糊印象的,是一盏精巧的四角琉璃灯。
烛光被圈禁在淡绿色的琉璃里,光芒一闪一闪的。
她的意识也像忽明忽暗的烛光,一闪一闪的,渐渐的,疼痛再远走,她闭着眼,身体和意识在某一时刻,突然获得了悠长无声的宁静。
她在令人愉悦的宁静里沉沉睡去,然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风雪山庄还是这个风雪山庄,老神偷依旧是那个笑呵呵的老神偷。
但神偷的女儿却不是她了。
神偷的女儿是一个漂亮的少女,有着娇气精致的长相,身形也娇小纤细,从小跟着神偷父亲学武功和盗术。
她是个很用功的女孩,争强好胜,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练功时受伤了,哭一会还会继续接着练,因为不想让爹娘失望,也不想让那个总穿着月白衣衫的摇光哥哥失望。
她和很多备受宠爱的女孩子一样,爱发点小脾气,爱使小性子,经常和父母撒娇耍赖,在亲近的人面前,有一点可爱的蛮横。
山庄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再长大一点后,她喜欢照镜子,因为她发现自己长得很漂亮,是一眼就能看到,即使身型娇小,也不会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的漂亮。
人们总对她很宽容,尤其是年轻男子。
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从小就会利用这种便利,随之而来的,是一部分女人对她的反感。
她对那些普普通通的女人向来不屑,如果这个女人还是个爱在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那她一定是要嘲讽一笑的。
这些可怜的女人,相貌平平无奇,一辈子没有享受过男人的殷勤,只能对着美丽女郎的窈窕背影吐口水,然而骂一句狐狸精。
她不恨这些女人,甚至觉得她们有点可怜,感叹一会,就会继续在房顶上飞来飞去,像一只粉色羽毛的小鸟,轻盈地飞过湛蓝的天空。
除了出任务要穿黑衣,她平时爱穿粉色衣裳,尤其喜欢那种颜色很浅很嫩的粉色,然后头戴镶着粉色水晶的桃花簪子,梳着像猫耳朵一样的发髻,在风雪山庄的白墙红瓦上轻盈飞过。
她武功不是很高,刚刚过地鬼境,但是她的轻功很好,甚至可以与刚入天人境的武者一较高下。
她是高傲的,也是自卑的。
这些自卑的来源,往往是她的主人——那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
他是她父亲的主人,也是她的主人,在风雪山庄,他们都称呼他公子。
但她不一样,她喊他摇光哥哥。
听爹爹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但是她从来不这么认为,因为公子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她就没见过比公子更好看的人。
公子很爱笑,脸上总带着笑意,风雅又温柔,他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宛如淡绿色的琉璃,瞳孔周围还有一圈温柔的金边,她从来不敢直视公子的眼睛,因为她会脸红,也害怕那颗心跳得太快,从她的胸腔里蹦出来。
她偷偷关注着公子的一切。
有时候会悄悄躲在树里,看着公子穿着月白色的衣衫,踏着一地金黄的落叶从树下走过。
金色的落叶落在他的肩膀上,又被一阵风吹下去,打着旋落在地上,她的视线追随着那片落叶,等公子走出很远,她才跳下树,将那片落叶捡起来。
她捧着那片落叶回了家,拉开床头的小抽屉,将这片落叶放在书里。
厚厚的书里夹着很多东西,有被他抚摸过的丁香花,有擦过他衣衫的柳枝,有信鸽落在他衣袖上的白色羽毛。
最珍贵的,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红色信笺,是她十四岁这一年,他写给她的生辰祝词。
年年安好,岁岁无忧。
风雪山庄的女子,都恭恭敬敬地喊他公子,只有她可以喊他摇光哥哥。
她是与众不同的,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
那是一个更美丽的女郎。
她叫羽落清。
羽落清的美丽,会让任何一个女人感到羡慕和威胁,也是令所有男人魂牵梦绕的蜜糖,她的肌肤是异于常人的洁白,宛如没有瑕疵的象牙,她的眼眸宛如剔透的黑水晶,荡漾着动人的波光。
还好,公子的眼睛在练功时出了一点小问题,暂时看不到东西,也看不到羽落清的脸。
这个女人只是来山庄做客,可是她来了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你全心全意爱慕的人,他的目光即使无神,也循着声音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追逐流连,当你不敢肖想的神明,他的脸庞对另一个女人露出温柔缱绻眷恋的神色。
总之,她快疯了。
后来,公子和羽落清一起坠崖了,她顶着风雪,冒死去悬崖下寻找公子,一个月后,她到了崖底,看到那个女子正和公子在一起。
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在崖底度过了整整一个月,她躲在暗处悄悄看着,那颗心一点一点死去。
她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耳边,是羽落清的嘶哑难听的声音。
公子问道:“姑娘是谁?”
羽落清说道:“如果不告诉你,你会不会猜一辈子?”
好贪心的女人,居然想让公子想她一辈子,但是很快,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了。
既然这个女人不愿意说,那就让她永远都没有说出口的机会,在这些天和公子相依为命的人,也只会是她。
后来。
爹爹死了。
娘亲也死了。
失去双亲的她,噩梦也在此刻开始。
她被送到军营里,当了一个军妓……
十四岁的宋时绥尖叫一声,从噩梦里醒来。
人类的肉眼凡胎,让他们只能看到事物的表象。
惊醒后的宋时绥转动着惊恐的眼睛,随之惊醒的,还有这个尊享版本的四色视觉。
宋时绥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玉摇光。
她看到了滚动着的黑云,黑云凝聚成无数野兽的头颅,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朝着天空无声咆哮,黑云中是一双闪烁着红光的猩红的眼。
温润如玉的君子,竟然如此邪恶狰狞。
宋时绥发出一声尖叫,再次失去了意识。
第189章 顺颂时绥4
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尤其是成了军妓之后的日子, 简直每一天都活在炼狱里。
宋时绥醒来后依旧觉得冷,身体不断发抖,她裹着毯子,把头埋在膝盖里面, 哭了很长一会。
她觉得梦里的那个女孩很可怜。
是的, 那个女孩也不是完全无辜, 比如在山崖底下就想要了女主羽落清的命,然后冒领功劳。事迹败露之后,她又想把女主弄到乞丐堆里,让乞丐去侮辱女主。
可是那个女孩成为军妓之后的日子实在是太惨了,那一幕幕令人发指的画面不断在宋时绥眼前回闪, 一个那么鲜活漂亮的女孩, 进了军营不过两年,头发就白了一半。
那一刻,就好像原著和现实世界忽然产生交叠了, 那些不幸的梦, 像一个糟糕的预言, 警示她不要盲目乐观。
宋时绥确实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盲目乐观了,她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在这个危险诡谲的世界里自保,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开始回避玉摇光。
玉摇光确实有些不解, 还有些淡淡的伤心,甚至做出过一些努力,试图修复两人日渐生疏的关系, 宋时绥为了不尴尬,开始频繁外出跑任务,她的能力一天比天强, 比梦里的那个少女强很多,谁见了她,都要称赞一句青出于蓝。
她的这个举动不仅避开了玉摇光,她的神偷爹爹也有更多时间可以陪伴她娘,可谓是两全其美。
在遇到这些穿越者老乡之前,宋时绥一直认为玉摇光对自己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完全没有往男女方向想过,后来在三危山和闻人听雪她们相遇,两人无意提了一嘴,宋时绥才渐渐察觉到,玉摇光对她确实有一些淡淡的男女情意。
好在,只是一点而已。
宋时绥吃完一个三角糖包,拿着勺子喝了一口红豆粥。
何顺颂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吃。
初见面的时候,宋时绥以为这是个阳光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何顺颂现在有点忧郁。
为什么忧郁呢,难道是她太能吃了?
宋时绥低头看向那盘被她一扫而空的酱牛肉,放下筷子说道:“小何,你好像有心事。”
何顺颂一愣,慢慢坐直了身体,看着她说道:“是有一些心事,我们成婚有些仓促,岳父闭关修炼来不了,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宋时绥叹气:“没办法啊,我娘说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怕你被别人抢走,天天催我成婚。”
何顺颂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过了一小会,才说道:“时绥,你也是个好姑娘。”
宋时绥噗嗤一声笑了,“我当然是个好姑娘。”
她很快吃完了粥,穿好了衣服,去镇里那家最好的客栈找她的好朋友们。
江雨眠和曲笙寻早就醒了,正在房间里玩叶子牌。
房间里没有别人,江雨眠洗净了脸,摘掉了蒙着眼睛的白纱,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像个仙女似的坐在那。
宋时绥忍不住对着她的脸一看再看,纳闷这人是怎么长得,都是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怎么她就能美成这样。
曲笙寻也时不时往江雨眠脸上看一会,江雨眠神色自若,扔出一张牌后看向宋时绥,笑着问她:“新婚之夜过得如何?”
一提起这个,曲笙寻也来了精神,十分八卦地转过头,一双圆溜溜的荔枝眼精神抖擞地看着宋时绥。
宋时绥拉出椅子坐下,咳了两声后,有点不好意思:“还行,体验还不错。”
过了会,她又有些惆怅,“可惜我爹没来,我娘倒是很高兴,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她娘只剩下五年的时间了。
其实江雨眠的医术,完全可以把这个时间延长到八年,但如果延长八年,用的药就得改,见效也慢,有些激发人生命潜力的药就不能用,宋母只能缠绵病榻,无法下床。
她自己和宋时绥的母亲私下里说明了,宋母早知自己时日无多,这五年对她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她也早已厌倦了病痛,都快忘了拥有正常人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任何犹豫,她直接选了五年。
这些,宋时绥都是不知道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把宋时绥养得这样好,宋母同样也是一个豁达有智慧的人,她曾经也是江湖中人,把生死看得很淡,对待江雨眠和曲笙寻,也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亲切。
江雨眠正在出神,就听宋时绥说道:“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你们两个过完年再走吧,玉摇光说年前还会有两场大雪,路很不好走。”
曲笙寻说道:“我都行,江雨眠你呢?”
江雨眠收回思绪,淡淡一笑,“我也很想在这里过年,可惜,若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金月王朝的追兵会找到我,也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没有人会欢迎一个带着敌意的九品天人。
即使是原著中的男主们也不例外。
宋时绥又开始惆怅了
曲笙寻看了看宋时绥,又看了看江雨眠,说道:“曲子,不是我不够朋友,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生活白痴,你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么?”
“啊,那确实不放心。”宋时绥顿时点头,“江雨眠是我见过的最缺乏生活经验的人。”
这也难怪,她一直被养在月扶疏身边,身边一群奴仆伺候,大事小事,都是月扶疏一手安排,没离开碧海潮生之前,她连外面的物价都不知道。
就算离开了,也只是在西海魂族待了几个月而已,一路上闻人听雪和商枝对她十分照顾,曲笙寻说她是个生活白痴,这点确实没说错。
江雨眠难得有些羞窘,她轻咳一声,赶紧岔开话题:“你和何顺颂体质不错,很快就会有孩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往羽朝的烟都送信。”
宋时绥说道:“你要去羽朝么?”
江雨眠沉默了会,说道:“如果有人找到你,向你询问我的行踪,你直接说就好了。”
宋时绥一愣,“这会不会有点不够义气?”
江雨眠苦笑:“我若是让你替我瞒着,那才是在害你,月扶疏的手段,能别领教还是别领教了。”
已经下了山,宋时绥给她们两个画好地图,收拾好衣物和干粮,又塞了些银子和小钱,依依不舍地把她们两个送上了马车。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宋时绥和何顺颂离开城镇,回到了风雪山庄。
宋母十分喜欢何顺颂,见女儿带着女婿回来陪她,高兴了一整天。
江雨眠不愧是可与月扶疏比肩的神医,她开得药实在很有用,宋母精神头特别好,她身体一好,立马就闲不住了,开始绣小孩穿的衣裳。
宋时绥看着那些小小的婴儿衣服,又忍不住偷偷哭了会,红着眼睛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到了晚上,宋时绥一番梳洗后,何顺颂点亮了蜡烛,用浅黄色的琉璃灯罩罩住。
宋时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那精致的琉璃灯罩,好奇道:“这可不是便宜货,你在哪买的?”
“是我娘的陪嫁,她嫌这琉璃灯罩娇气,不好打理,就让我带来了。”
何顺颂拨了拨灯芯,火苗跳了两下,他看着琉璃灯,低着头说道:“时绥,我去洗漱一番,然后过来陪你。”
宋时绥听了,脸颊不禁一热。
她傻笑着擦着头发,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另一侧,去梳妆台那里拿了一瓶香水往自己头发上喷了一点。
香水是橙花味的,是她在一家香料铺子里买的,闻着很清新,一点不熏人,宋时绥用内力烘干了头发,拿着木梳将头发梳顺,又坐回了床榻上,一边往脸上抹雪花膏,一边看了一眼桌上的琉璃灯。
里头的火苗又开始跳了。
她有点困,打了一个哈欠。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何顺颂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沐浴后的皂角香。
烛火变暗了很多。
何顺颂背对着烛火,轮廓有些模糊,在黑暗中,他有一种危险而性感的魅力,与白日里的阳光开朗十分不同。
曲笙寻说过,男人的性魅力往往取决于他的侵略性,因为某种意义上,床上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战场。
新婚前夜曲笙寻的那些长篇大论,宋时绥已经记不清了,唯独记得这一句,至于江雨眠,她配了一点春天的药,健康无害,没有副作用,有助于夫妻关系的和谐。
宋时绥是穿越者老乡中,最快进入婚姻的穿越者,大家都在祝她幸福。
宋时绥抬眸看他,她是个现代女孩,面对男女的鱼水之欢,向来不如古代姑娘们那样含蓄羞涩。
昏暗的光线里,她弯起了眸子,握住了何顺颂的手,笑吟吟地叫他:“小何,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她拉着何顺颂坐下,想起白天里何顺颂那规规矩矩的老实样子,宋时绥觉得自己还是要主动些,于是她脱了何顺颂身上的银蓝色外衣,帮他擦干还在滴水的发梢。
何顺颂的手,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他低下头,在宋时绥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低声说道:“时绥,今晚可以么?”
宋时绥的手一顿,紧接着,她的手顺着衣领滑了进去,摸上了何顺颂的腹肌,然后手另一只手放下了给他擦头发的布巾,扯开了男人的雪白里衣。
男人那一身细瓷般的无瑕肌肤露了出来,他的身躯实在是太美好了,像艺术品,宋时绥把脸贴了上去,用脸颊蹭着他的胸膛。
男人的腹肌顿时绷紧了,像温热坚硬的大理石,他的呼吸也乱了,哑着嗓子唤道:“时绥。”
宋时绥一边用脸蹭他,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小何,你怎么长的,这一身皮肉这么好,我都舍不得放开你。”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低哑说道:“是么?”
他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解开了她的腰带,杏色的肚兜上绣着一只玩球的橘猫,他的手掌抚摸着她细腻温热的肩头,修长的手指勾开了她的肚兜带子,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宋时绥的眼睛眯了起来。
床帐一晃一晃的,宋时绥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何顺颂这个浓眉大眼的,这种事上却这么狂浪,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简直让宋时绥招架不住。
她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喊着小何,结果换来了更加猛烈的狂风暴雨。
第二天,宋时绥又起晚了。
何顺颂低着脑袋,好像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垂着眼睛把饭菜在桌上摆好。
冰糖红豆粥,火腿包子,一碟酱牛肉和两个清蒸鸡腿,鸡腿很嫩,宋时绥很快就吃光了。
宋时绥喝了口粥,再开口说话时,嗓子都有点哑了,她一脸严肃地看着何顺颂:“小何,你干嘛总离我那么远,坐过来一点。”
何顺颂挪了一下凳子。
宋时绥说道:“再过来一点。”
何顺颂又挪了一下凳子,宋时绥白他一眼,干脆拍了拍身边的凳子,虎着一张脸说道:“坐这来!”
何顺颂起身,坐在了宋时绥旁边,宋时绥转过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何顺颂睁大了眼睛,像只竖起耳朵的大狗,整只狗子都警觉起来,身体绷得很紧,脸唰的一下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宋时绥看他这个傻狗样子,再想起他在床上的样子,顿时有种很搞笑的割裂感,她也没多想,哈哈笑了起来。
“小何,瞧你这傻样。”
怎么床上床下相差这么大啊。
难道这就是封建的古代人?
第190章 顺颂时绥5
这点小事, 宋时绥没有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何顺颂虽然床上床下两个样子,晚上如狼似虎,白天正人君子, 缺了点新婚夫妻的亲昵感, 但是大体上, 她还是很满意的。
总为一些小事纠结是没有必要的,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她都该包容,正所谓抓大放小,减少内耗, 剩下的, 都可以慢慢磨合。
她一边吃着鸡腿一边问何顺颂:“公子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何顺颂说道:“我武功低微,公子请了先生教我武功。”
宋时绥问道:“哪个先生?”
何顺颂像个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规规矩矩地坐在宋时绥身边, 一板一眼地回答:“郑隐先生。”
“郑隐先生!”宋时绥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 “他是三品天人, 有他指点你武功,以后可不用愁了, 看来你底子不错,不然公子也不可能让天人境的郑先生教你。”
原著的每一个男主都是身份贵重, 身边都有天人境的强者首位,当然,原著作者是个端水大师, 虽然男主们出场的顺序不一样,但是该有的配置都得有,不然看文的读者就要闹了。
郑隐就是玉摇光身边的天人境强者护卫。
和他的名字一样, 这位天人境强者喜欢隐匿,平时基本不露面,常跟在玉摇光身边伺候的,还有另一个护卫,名叫六福,是个地鬼境八品的武者。
宋时绥说道:“你今年十八岁,刚入地鬼境,天赋很好。”
她没说的是,这个天赋,也仅仅算是很好而已。
在这个世界里,虽然大家修炼的功法不同,但统一划分为五个境界,出凡境、玄人境、生死境、地鬼境、天人境。
普通人,入了出凡境,可能一生在玄人境徘徊。
天赋优秀的,能入生死境,摸到地鬼境的门槛。
天赋超群的,能入地鬼境,修炼到地鬼境八品九品。
天赋顶尖的,能凭着运气侥幸进入天人境。
天赋绝世的,才是稳定的天人境预备役人选,不需要运气,不需要机缘,不需要侥幸,直接凭借那强横无匹的天赋,一脚踹开天人境的大门。
拥有这种天赋的,千万人中,也不一定能选出一人,就好比金月王朝的太子——月扶疏。
就好比当今年轻一辈的剑道魁首——闻人听雪。
宋时绥认识的穿越者老乡们都是天赋惊人,就像班上总考年级第一的优等生,做题的时候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闻人听雪的天赋遥遥领先,她入了出凡境,直接跨越到生死境,完全不知道玄人境是什么,类似于直接从小学跳到高中。
闻人听雪有个好友,名叫商枝,听说这人修鬼道,也是九品地鬼境。而看上去柔弱不堪的羽流萤,也是地鬼境九品的诡术高手。
曲笙寻的武力值也不弱,目前境界不太稳定,在地鬼境八品与九品之间反复横跳。
江雨眠更是不可以常理衡量,今年才十八岁,居然已经是天人境的实力,这种天赋已经不能称之为可怕,简直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就连宋时绥自己,也是六品地鬼境巅峰,即将步入七品地鬼境。
她们的武学成就,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地鬼境是大白菜一样,遍地都是,不怎么值钱。
事实上,地鬼境相当于双一流大学里的高材生,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飞升上界后,最终发现自己也不过是十万天兵之一,而那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才是万众瞩目的主角。
怎么才能从十万天兵里混出头?
这时候,起决定作用的不是武学天赋,而是社会学,通俗点讲,就是人际关系。
所以,能得到一个天人境强者亲自指导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闻人听雪,在冷宫墙角耍会柳条子就能被九品天人捡回家。
就连宋时绥自己,也是真心实意为何顺颂高兴。
只要风雪山庄还在,宋时绥这些人,是要一辈子为玉摇光效命的,就连何顺颂也是如此。
她喜笑颜开,轻轻捶了一下何顺颂的肩膀,“那你可得用心学,郑隐先生很严厉的,最不喜欢别人龇牙咧嘴地喊疼,你若是实在受不了,就装晕,他下手就会稍微轻一点啦!”
何顺颂笑了笑,“我不怕,只要能学好武功,我什么苦都能吃,哪怕死也无所谓。”
他这话令宋时绥一阵心惊,连忙捂住他的嘴,“呸呸呸,不作数不作数!”
她屈起手指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声音大了起来:“小何,你干嘛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何顺颂眨巴着眼睛,垂着眸子看了一眼宋时绥捂在他脸上的手,脸又红了起来。
宋时绥放开手,在心里叹气,玉摇光这样一安排,她又得去找玉摇光道谢了。
她真得不太想见玉摇光,每次见他,他周身笼罩的黑云都让宋时绥透不过气。
承受尊享版四色视觉带来的好处,也得承受一定的坏处,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晚上,何顺颂去郑隐那学武功去了。
宋时绥独守空床,她吹灭了蜡烛,拉上了床帐子,然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后,她只好抱着被子自言自语:“大晚上练武功,小何倒是年轻力壮,郑隐可是个老人家,总熬夜不好啊。”
过了一阵,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有人掀开帐子,将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脱下。
宋时绥迷迷糊糊地喊道:“小何,怎么才回来?”
耳朵被温热的嘴唇含住,男人含糊而又充满情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时绥,专心些。”
宋时绥笑了笑,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亲上了他的嘴唇。
又是一夜颠鸾倒凤。
第二天,宋时绥起了个大早,亲手烤了一盘蜂蜜小蛋糕,趁着热装进食盒里,当作早点给玉摇光送去。
宋时绥是个挺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做什么事都不扭捏。
玉摇光是她的主子,她如今嫁了人,玉摇光对她的那点心思自然消弭无踪,她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避嫌,直接大大方方地拎着食盒进去了。
玉摇光正在用早膳,半透明的白色薄胎瓷碗里装着碧绿色的紫苏粥,荷叶形状的淡绿色薄胎瓷盘里放着鸡油卷,另一个盘子里放着山药糕和紫薯豆沙糕。
宋时绥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把青花瓷盘子里装着的蜂蜜小蛋糕放在了桌上。
玉摇光放下筷子,微笑着看着她,柔声说道:“小时,用早膳了么?”
他的目光和以往有些不同,看上去更温柔了。
宋时绥摇头,说道:“我回去和小何一起吃,今早来这里,是特意来跟公子道谢的。”
“是为了何顺颂?”
宋时绥说道:“小何资质平平,若不是公子关照,怎能有机会得到郑隐先生的教导。”
“你心里是这样想的?”玉摇光问道。
宋时绥拿不准他这话里的意思,站在桌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玉摇光温声说道:“小时,你出生不久,便养在松鹤院里,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你幼年时啼哭不止,整夜不肯睡觉,奶娘怎么哄也哄不好,还是郑隐抱着你屋顶上飞了一圈,才把你哄好。”
宋时绥低下头。
玉摇光继续说道:“你的轻功,有一半是郑隐教你的,如今你成婚,他自然会关照何顺颂,这并不全是我的意思。”
宋时绥笑道:“郑隐先生确实待我好,我正有一壶酒要送给郑隐先生呢。”
“酒可以暖身,却不能暖心,小时,你长大后便不怎么来松鹤院,与郑隐也渐渐疏远,他这些年的伤心,不是一壶酒能抵消的。”
宋时绥的心顿时绷紧了,此时此刻,她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郑隐是玉摇光的贴身守卫,她想疏远玉摇光,就避免不了疏远郑隐。
她动了动嘴巴,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低眉垂眼地回答:“公子说的是。”
她一低头,耳后的吻痕便映入玉摇光眼中。
玉摇光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上面停顿了一瞬,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放缓了,比往常更加轻柔,对宋时绥说道:“小时,我方才的话,是不是有些严厉了?”
宋时绥立刻摇头:“没有,我知道公子是为我好,我这就回去好好反思,想着怎么给郑隐先生赔罪。”
宋时绥灰溜溜地走了。
帘子被放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山水屏风后传来。
“你想让她多来松鹤院,何须拿老夫做由头。”
玉摇光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点心,刚出炉的点心有些烫,让玉摇光想起女子烧红的脸庞。
洁白如瓷的指尖微微捏了捏,他才面无表情地开口:“若不如此,她如何肯来?”
苍老的声音又在屏风后面响起:“你护了她这么多年,又为何这样处心积虑地伤她。”
玉摇光捏了捏热乎乎的点心,面色阴郁地低笑了一声:“正因为我护了她这么多年,她才总是被人骗,先是张璟,后是何顺颂。”
那苍老的声音又说道:“先不说何顺颂,你若不派妓子引诱张璟,张璟也不会如此。”
玉摇光笑道:“我不派妓子引诱,那张璟就遇不到别的妓子么,一件早晚会发生的事情,早与晚又有什么区别,趁早抽身,才能免受其害。”
屏风后的老者哼了一声:“强词夺理。”
“你这样骗她,就不怕伤了她的心。”
玉摇光微微一笑,“我骗她,正是为了不让她伤心,人心易变,情爱难久,不亲自照顾,我又怎能放心。”
第191章 顺颂时绥6
晚上, 宋时绥拿着一壶酒去了松鹤院。
天色暗沉,太阳刚落,这个时间,玉摇光都在茶室里打坐, 练习玉京古族的内功心法。
这种时候, 他的天人境护卫郑隐会在门外守着, 有时候天上的星星特别璀璨,这位天人境的老者还会站在房顶上看星图。
宋时绥在松鹤院住了十四年,对这里的一切再熟悉不过,她轻车熟路地跑到茶室那,抬头往上一看, 就见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老人站在屋顶上, 正在抚摸他花白的胡子。
这个老人面容冷肃,神色也冷淡,身形有些消瘦, 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 葫芦中间系着一根红绸带, 绸带上还绑着三枚铜钱,是他闲暇是占卜用的。
宋时绥站在屋檐下, 朝着屋顶上的郑隐挥了挥手,又举起手里的白瓷酒壶, 比比划划地说道:“女儿红!”
郑隐看了她一眼,从屋顶上飞了下来。
他的轻功十分卓绝,落地时没有丝毫声响, 恍若一团没有任何重量的灰雾。
宋时绥朝他笑了笑,把手里的酒壶递了过去。
郑隐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拿起腰间的酒葫芦, 拔开了上面的塞子,宋时绥嘿嘿一笑,倾斜酒壶,把里面的女儿红倒进了郑隐的酒葫芦里。
一股醇厚的酒香飘了出来。
郑隐拿着酒葫芦喝酒,冬日的风把他的灰色斗篷吹得飘了起来,宋时绥在一旁安静站着,金棕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
宋时绥是胎穿,有着现代的记忆,刚出生时就有成年人的意识。
如果是一个婴儿天天躺着还好,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过来的成年人,没有手机没有WiFi,没有任何娱乐节目,这样一天天干躺着,简直是个酷刑,宋时绥忍了两个月,某一天忽然爆发了,心里的委屈和身体上的难受一起涌上来,哭了整整一夜,奶娘怎么哄也哄不好。
玉摇光被她的哭声吵得心烦,也上前哄了一会,宋时绥还是一直哭,一旁的郑隐见她哭得太大声,走上前接过襁褓,抱着宋时绥飞上了天。
宋时绥是现代人,哪里见过这个,大惊之下,果然止住了哭声。
他们见到这个招数有用,每次宋时绥一哭,就会找来郑隐,让他抱着宋时绥在屋顶上飞一圈。
后来宋时绥刚长大点,就得练童子功,郑隐得了空,就会亲自上前教她。
在古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郑隐教她武功,就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女了,宋时绥与他,确实感情深厚。
玉摇光在茶室打坐,宋时绥也不敢大声说话,等郑隐喝完了酒,放下手里的酒葫芦,宋时绥才小声说道:“郑爷爷……”
刚说了三个字,郑隐举起一只手,摸了摸宋时绥的脑袋,于是剩下的话便又卡在宋时绥的喉咙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半晌,郑隐说道:“丫头,成婚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宋时绥小声说道:“挺好的,我和小何相处起来十分融洽,他什么都听我的。”
郑隐摸了摸胡子,苍老的声音也压低了,像一阵微风似的飘进宋时绥的耳朵里。
“丫头,寻常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凡事要长个心眼儿。”
这是天人境强者的传音术,只有谈话的两人才能听见,宋时绥也没多想,以为他是不想打扰玉摇光修炼,于是说话时,她把自己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郑爷爷说得对,我和小荷刚结婚不久,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儿能吵起来,以后随着时间推移,问题一点点暴露出来,也许就会吵得天翻地覆了。”
说完,她笑了笑,语气有些调皮:“不过我武功比小何高,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了,我又比他大三岁,就算吵架,我也会让着他的。”
郑隐摇摇头,拿起手中的酒葫芦,又闷头喝了口酒。
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他再了解不过。
这丫头不傻,脑筋灵活,感知敏锐,为人大方,办事妥帖,但她的心思不够细腻,长大之后也没经历过复杂的人心算计。
这倒也不能怪她,如果玉摇光想骗一个人,怕是没几个人能够躲得过。
思及此处,郑隐又叹了一口气。
这丫头十四岁那年就开始绕着玉摇光走,躲了玉摇光整整七年。
七年过去了,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落入了玉摇光编织的天罗地网里。
郑隐又喝了一口酒,说道:“丫头,今晚风大,早点回去吧。”
宋时绥那一头金棕色的发丝被风吹到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又娇憨的笑容:“郑爷爷,那我走啦!”
郑隐点点头,看着宋时绥拿着酒壶,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松鹤院。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假山后,茶室的门被一只修长洁白的手轻轻推开,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的玉摇光走了出来。
醇厚的酒味还没彻底散掉,被冬日的晚风一吹,悠悠飘荡到玉摇光身边。
玉摇光轻轻嗅了嗅,说道:“她还记得你喜欢喝女儿红。”
郑隐说道:“她是个好孩子,别人对她一分好,她便会还双倍回去。”
他又喝了一口酒,把酒塞子塞上,淡淡说道:“她十四岁那年突然开始避着你,一定是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郑隐没有用疑问的语气,他这样笃定的态度和口吻,实在叫玉摇光心里憋闷。
“我并非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可我就算再衣冠禽兽,也不会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郑隐充满怀疑的眼神。
玉摇光心里更憋闷了。
玉摇光身份贵重,但童年不幸,虽然贵为皇子,却从小流落民间,幼年时,还曾跟在一群乞丐身后讨饭。
六岁那一年,因为一双皇室特有的金绿琉璃眼,被皇室中人认出,被带到玉京皇宫后不久,又被带到这个山庄里,开始潜心修炼玉京古族的功法和秘术。
那时,这个山庄还不叫风雪山庄,规模也没有现在这样大,就是一个隐藏在伏犀山里,隔绝尘世,好让人潜心修炼的庄子而已。
这时,恰好有一对夫妻身受重伤,晕倒在山庄外面。
郑隐看出那男人身手不凡,便让人救治,这对夫妻也正好无处可去,就在山庄住下,为玉摇光效力。
过了一年,那神偷下山时,突然捡回一个被遗弃的女婴,神偷的妻子体质孱弱,无法生育,便欢天喜地把这女婴当自己的孩子养。
这女婴本来是个体格强健的婴孩,被神偷夫妻收养后却总是生病,想起有位算命先生说他们夫妻一生无子无女,神偷的妻子便总是垂泪,觉得是自己的命格克了这孩子。
与父母命数相克的孩子,是不能养在父母身边的,神偷夫妻思来想去,便到处寻找可以寄养孩子的人家。
这对夫妻下了山,前前后后找了好几个人家,横看竖看,左思右想,总觉得不放心。
两人到处托人打听心善负责的好人家,事情传着传着,就传到了玉摇光的这里。
山庄里都是成年人,只有玉摇光这么一个小孩子,加上这个女婴,山庄里便有两个小孩子了。
玉摇光没有玩伴,常常觉得自己与这个山庄里的一切格格不入,难免郁郁寡欢。
再城府深沉,那时的玉摇光也是个七岁孩童,知道山庄里有个被遗弃的女婴,不禁想起自己坎坷的身世,顿时有些触景生情,便让人把那个女婴接到了松鹤院。
他每日要学很多东西,那些东西让他很痛苦。
在他六岁之前,他甚至都不认字,却要在一夕之间学那么多陌生的东西。
如果学不好,也许会被再次抛弃,他就这样满怀恐惧,战战兢兢,彻夜不睡觉,坐在桌边一直看书,不敢放下手里的笔,哪怕手指被磨出血泡。
他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去拿着拨浪鼓逗她玩,然后戳一戳婴儿的小脸,捏一捏婴儿胖乎乎的小手,再摸一摸婴儿小小的脚丫。
就像养了只小宠物一样,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她对他笑一笑,发出几声孩童的呓语,他就明显开心了许多。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奇怪的情绪。
他每次看到这个被遗弃的婴儿,就会想着如果这个女婴没有被神偷夫妻收养会怎样。
会不会和他一样,从小跟在一群乞丐后面讨饭,连狗吃剩的狗食都要拼命去抢。
不。
这个女婴一定会比他更惨,因为这是一个女孩。
想着想着,他的心便开始痛了,趴在摇篮的栏杆上看着女婴饱满的小脸发呆,也不知道心中那阵连绵不绝的痛楚是为女婴痛,还是为过去的自己而痛。
后来,他便开始照顾这个女婴,不能忍受她受到一点忽视和怠慢,但凡有一点,都好似一根针似的扎在他心上,让他想起那段卑微的,低到尘埃里的过去。
他每一次下山,都会从城镇上带回很多东西。
精致的风车,涂着艳丽油彩的不倒翁,精巧的九连环,奇形怪状的动物面具,漂亮的帽子和鞋子,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好像得了一种疯狂的病,恨不得把集市上的东西全都搬回去,高高地堆在她面前。
他把自己从前想要,却一直没有机会得到过的东西一股脑的给了她。
他已经不会为那些错过的东西感到欣喜,只能从她欣喜的脸庞上得到一种奇怪的满足,仿佛某种缺失的东西在渐渐补全。
她一天一天长大。
他看着她长成了一个快乐的女孩子。
一个与他截然相反,明媚阳光的女孩子。
第192章 顺颂时绥7
何顺颂练起武来, 完全不管白天黑夜。
一两天还可以,总是这样的话,就难免令人感到忧心了。
诚然,练武是一个需要挥洒大量汗水的苦活, 但是有时候急于求成, 往往会欲速则不达
更严重的一点的, 搞不好钻了牛角尖,莫名其妙地走岔了路,然后走火入魔,武功尽废。
宋时绥也搞不清何顺颂为什么这样心急,只能在他休息时拿着手绢给他擦汗, 然后耐心地劝导他。
“小何, 你还年轻,练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瞧你急的, 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你。”
杏色的丝绸手绢上绣着黄色的木槿花, 柔滑的丝绸贴上何顺颂的脸, 轻轻拭去他额头滴落的汗,女子的明媚脸庞近在咫尺, 近得能看到她脸颊上那些细小的绒毛。
她的脸颊宛如刚成熟的桃子,饱满而水润, 金棕色的眼睛宛如两面澄澈的湖泊,泛着明净温柔的波光。
懵懂正午的光线在她金棕色的发丝上跃动,额角的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何顺颂的静静地看着他,眼皮轻轻垂下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轻轻说道:“时绥, 如果没有修炼到天人境,人的寿数是很短,一生碌碌,很快就过去了,想做的事情死了也没做成,到了黄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他这话,不禁让宋时绥猛地一愣:“小何,你是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何顺颂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洁白牙齿,“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楚,时绥,除了这些之外,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上进=,就像你说的,人如果没有理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宋时绥只是随口打趣,没想到何顺颂居然记在了心里。
她是个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人,但不能要求别人和她一样没有雄心壮志,她笑了笑,拍了拍何顺颂的肩膀:“小何,努力也要适当,凡是过犹不及,不要这样逼自己,而且……”
而且天赋决定一个武者的上限,越是修炼到后期,越发现那层天花板是多么坚固,再勤劳也是没用的。
而且她的四色视觉很轻易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潜力如何,何顺颂天赋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
宋时绥顿了顿,不愿意泼人冷水,她两世为人,看事情比同龄人通透些,何顺颂才十八岁,正是相信“天道酬勤”的年纪。
于是她一个急刹,又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勤奋也没什么错,哪怕命运是既定的,勤奋的人,收获也总会多一点。
于是她在心里无声叹息了一会,把手里那条帕子塞进了何顺颂的衣襟里,嘱咐道:“小何,冬天天气冷,风又大,出了汗要及时擦掉,小心受寒。”
何顺颂看了看她,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衣襟,神色很认真地说道:“时绥,我都听你的,我会记得擦汗,不会受寒的。”
十八岁大男孩认真的样子真得蛮可爱的,宋时绥踮起脚尖,倾身上前,在他右脸上亲了一下。
何顺颂全身一震,宛如一尊僵硬的石雕。
宋时绥哈哈笑了一声,点了点他的额头:“瞧你这傻样。”
她笑眯眯地转身,沿着后院墙脚的石子路走了出去。
何顺颂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浅杏色裙角消失在转角处,过了会,他抬起手,从衣襟里拿出那条绣着木槿花的杏色手帕,他低头看了会,眼眶渐渐红了。
宋时绥回到屋子,掀开帘子走进客厅里,宋母穿着一身深紫色衣服,正坐在窗前绣手帕。
江雨眠开的药,最大限度激发了一个人的生命潜力,宋母脸色红润,神采奕奕,见了宋时绥走过来,看见她穿着一身很薄的衣衫,忍不住说道:“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再出去?”
宋时绥噗嗤一笑,坐在她身边,倚着她的肩膀说道:“娘,我会武功,根本不怕冷。”
“你和你爹一样,冬天从来不添衣服,你爹是个皮糙肉厚的,我自然不担心他。”
一边说着,她又落了一针,紫色的丝绸上绣着蓝粉相间的绣球花,宋时绥问道:“娘,这是给谁绣的?”
“还能给谁,家里就你这么一个傻丫头。”宋母笑了起来,她的长相温婉秀雅,即使这么多年缠绵病榻,依然是个很有气质,相貌很端庄的中年女人。
宋时绥也笑了,抱着她的肩膀蹭了蹭,撒娇说道:“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
宋母放下手里的绣活,摸了摸宋时绥的脑袋,“时绥,你和小何要抓紧些,早些生个孩子,男孩女孩娘都喜欢,等你爹回来,娘和他一起商量孩子的名字。”
距离新年只有七天的时候,宋时绥她爹终于回来了。
神偷穿着一身黑衣,披着一个黑色斗篷,在深夜里回到了家。
神偷是个五十二岁的中年人,这个年纪在习武之人里其实并不老,只是别人都喊他“老宋”,这才让人觉得他很老了。
他是个轻功绝顶的人,飞檐走壁没有一丝声音,就连回家,也没弄出一丁点动静。
如果不是宋时绥感受到他的气息,搞不好天一亮,家里所有人都会吓一跳。
宋时绥穿好衣服,潦草地扎了个头发,立刻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客厅里亮着淡淡的银色光芒,神偷掌心托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正站在罗汉床前抖着斗篷上的雪。
宋时绥轻声喊道:“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神偷指了指身边的袋子,说道:“山路走了一半,才想起忘了给你买冻梨,又折返回去了。”
宋时绥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喜欢吃冻梨。
她弯腰把袋子拽起来,里面全是个大饱满的冻梨。
“爹,天寒地冻,大雪封山,你干嘛来回折腾,我还差这一口冻梨么?”
夜明珠照亮了神偷的脸,那是一张很儒雅温和的脸,一看就脾气很好的模样。
“我挑的冻梨,永远是最好吃的。”
这倒没说错,宋时绥拽着冻梨,把这袋子冻梨放在杂货间,然后去了厨房,把昨天剩下的鸡汤和豆腐粉丝馅的包子热了一下。
神偷姓宋,名叫宋明德。
他爷爷给孙子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怕是怎么也预料不到他孙子会成为一个神偷。
宋明德常常觉得愧对祖先,很少提这个名字,都让别人喊他老宋。
老宋一边吃着包子,喝了口鸡汤后问道:“我女婿呢?”
宋时绥叹气:“你女婿在松鹤院。”
“大晚上,他去松鹤院干什么?”
宋时绥说道:“他在跟郑隐先生学武功,郑隐先生白天跟着公子,晚上才有时间,小何练到后半夜才能回来,为了不吵醒我,他总是睡客房。”
老宋点头:“这小伙不错,细心体贴,会照顾人。”
天快亮时,何顺颂才从松鹤院回来,轻手轻脚地回到客房休息,他练武很晚,自然也起得晚,于是早饭就错过了。
到了中午时,一家人吃午饭,何顺颂十分紧张,和老宋说话时,声音都夹紧了,差点变调。
一桌人正说说笑笑地吃着午饭时,松鹤院的人送来了一道羊肉汤,小厮笑着说道:“羊肉暖身,听说老宋先生昨日顶着风雪回来,我们公子特意让人送来给老宋先生暖身。”
羊肉汤刚摆上桌,味道就飘了过来。
宋时绥没什么忌口,也挺喜欢吃牛羊肉,可是这次闻到羊肉味,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干呕。
一屋子的人静了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
那小厮十分有眼色,立刻拿盖子将羊肉汤盖上了。
宋母脸色一喜,一边拍着宋时绥后背,一边激动地说道:“快让大夫来,给我们时绥诊诊脉!”
习武之人都是懂些脉象的,宋时绥往自己脉搏上一摸,顿时愣了一下。
确实是喜脉。
宋时绥眼神发飘,神色恍惚,喃喃道:“不用请医生了,确实是喜脉。”
那送羊肉汤的小厮也乐了,“恭喜宋姑娘,祝宋姑娘早生贵子!”
宋母激动的手都抖了,立刻说道:“还是得请大夫来,看看脉象稳不稳,再开点药膳补补。”
那小厮乐呵呵地说道:“宋夫人别急,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过了一会,山庄里的大夫来了。
随着大夫一起来了,还有玉摇光,玉摇光身后站着郑隐。
一群人围着宋时绥,看着大夫给她诊脉,宋时绥有点尴尬,感觉自己有点像动物园里被人围观的大熊猫。
大夫诊脉后,笑着说道:“宋姑娘身体强健,只在饮食上注意些,不要食生冷寒凉事物。”
啊,她的冻梨……
宋时绥问道:“冻梨可以吃么?”
大夫一噎,微笑着说道:“可以用热水化开吃,有孕头一个月,还是要注意些的。”
玉摇光低笑了一声,他看向宋时绥的目光十分温柔,柔声说道:“时绥,大夫这样说了,自然要注意些。”
站在他身边的郑隐看了眼玉摇光,又看向宋时绥,板着脸说道:“你个傻丫头,这时候还贪嘴。”
屋子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等所有人都散去,松鹤院那边派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宋时绥翻看着这些东西,脸色变了变。
老宋说道:“这礼太重。”
礼重,却不能不收。
玉摇光的性情,父女两人都是清楚的,看似温柔谦和,实则最不喜别人违抗他,这种拂了他面子的事,最好别做。
宋时绥想了想,只好又去松鹤院谢恩。
到了松鹤院,玉摇光正在茶室里下棋,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厮杀成一团,战况十分激烈。
宋时绥小时候,玉摇光教过她围棋,玉摇光的棋路属于温水煮青蛙那种,不知不觉间就调入了他设下的陷阱,等察觉时,早已经无力回天。
每次和玉摇光下棋,宋时绥都输得很惨,复盘棋局时,往往会头皮一麻,感叹玉摇光这人城府深沉,心思诡谲难测,实在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黑心人。
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局,宋时绥察觉玉摇光今日的心思有些乱,落子也不如往日缜密。
玉摇光坐在蒲团上抬头看她,见她只穿着单衣,便温声说道:“小时,你已经有了身孕,冬日寒冷,不能再这样衣衫单薄地出门。”
宋时绥说道:“公子,你送的那些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
玉摇光笑了笑,把手中的一枚黑子随意放在棋盘上,一双金绿交织的琉璃眼深深地看着她,“小时,我虽是皇子,却身世坎坷,六亲缘浅,此生被我视作亲人的,唯独你一个。”
宋时绥低声说道:“尊卑有别,公子厚爱,小时心中感激万分,却实在不敢僭越。”
玉摇光微微一笑:“碧海潮生的小太岁何等尊贵,小时却与她亲如姐妹。”
宋时绥愣住,震声说道:“公子怎么认出她的?”
玉摇光无奈道:“你娘的病,碧海潮生的诸多名医都觉得棘手,天下女子中,除了碧海潮生的小太岁,还有谁可以与广寒医仙比肩呢。”
宋时绥缓了缓,说道:“还请公子替我保密,不要泄露她的行踪。”
她顿了顿,又说道:“小太岁虽然身份尊贵,但她与我同为女子,有时不仅尊卑有别,男女也是有别的。”
玉摇光看了她好一会,才慢悠悠地点头:“小太岁乖戾跋扈,喜怒无常,你与她相交,一定要小心些。”
其实江雨眠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就是看上去冷漠了点,曲笙寻那才叫一个情绪不稳定,遇到点事就开始骂街,因为烤鸭少了一条腿,她愣是大半夜站在人家门口,把烤鸭店老板的祖宗十八代整整齐齐地问候了一遍。
江雨眠确实是穿越者中最有权柄,身份最尊贵的人,但是她待人接物从来不摆架子,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但这些没有必要和玉摇光说,宋时绥点头,敷衍道:“多谢公子教诲,我会注意的。”
玉摇光摇头:“我本想教诲你不要自轻自贱,现在看来,你只在我面前,才会说什么尊卑有别。”
宋时绥尴尬低头,十分局促,心里也觉得有点愧疚。
无论原著如何,无论那个梦有多么逼真,无论她的四色视觉看到了什么,无论她心里如何想,现实中,玉摇光确实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见她沉默,玉摇光俊雅无比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落寞,语气有些伤感:“小时,无论你心里怎样想,我都一直将你视作我的亲人,既然如此,你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亲人。”
第193章 顺颂时绥8
松鹤院是标准的四进院落, 由西角门进来,左右两侧分别是小厨房和下人们休息的地方。
走过影墙,再往前是垂花拱门,里面是主屋, 主屋的左右两侧是东西厢房, 用抄手游廊连着。
主屋中间是会客厅堂, 西侧是主卧,这是玉摇光住的地方,东侧是次卧,这是郑隐居住的地方。
松鹤院的西厢房,则是宋时绥小时候住的屋子, 她一直在这里住到十四岁, 葵水来了之后才从这里搬走。
自从宋时绥从这里搬走后,西厢房就一直空着,到如今已经空了七年。
夜幕低垂, 月色冷冷, 西厢房的灯正亮着, 玉摇光提着一盏四角琉璃灯,站在落了一层薄薄灰尘的梳妆台前。
梳妆台已经空了, 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绣球,红色绸面上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戏水鸳鸯, 另一面绣着一对高飞的大雁,绣球六角都缝着长长的黄色穗子,最底下的穗子是红色的, 系着一个红绳编织的同心结。
那年宋时绥十三岁,轻功小有所成,正是每天都闲不住的时候, 玉摇光每年都会回一趟皇宫,怕她一个人在山庄里觉得憋闷,就带着她一起去了玉京的皇都。
途径苏州时,正赶上苏家小姐绣球招新,那苏家小姐生得美貌,婚事却坎坷,只好高结彩楼,抛打绣球卜婿。
这绣球也不是随意抛的,踩楼周围早有家丁守着,只有才貌俱佳,一表人才的年轻公子才会被放进来。
宋时绥非要看热闹,用轻功溜了进去,玉摇光无奈,只好跟在她身后,来到了苏家小姐的彩楼下。
玉摇光姿容甚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一身月白衣衫立在那儿,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那苏家小姐的绣球就朝着他抛来了。
眼看着那绣球就要落在他怀里,玉摇光暗中挥出一道无形的气劲,将那从天而降的绣球击开,落在一旁看热闹的宋时绥怀里。
宋时绥捧着绣球,傻眼了。
苏家小家的绣球招亲自然是被他搅黄了,那苏家小姐看到宋时绥年纪小,长得也娇憨可爱,也没有怪罪,反倒把绣球送了她。
这绣球精致,宋时绥会抛着玩,有时玉摇光会用内力把绣球抛出很远,宋时绥便运起轻功去追,如果在绣球落地前没有接住,玉摇光就会在她脸上画一道胡须。
宋时绥很喜欢这个玩法,后来绣球被树枝刮破,玉摇光便差人缝补,还没等绣球补好,宋时绥便搬出了松鹤院。
过了一阵,绣球被送过来,西厢房已经空了,玉摇光心情沉郁,便把那绣球放在空了的梳妆台上。
梳妆台的左边是放置衣物的柜子,玉摇光打开柜子,上面那层板子上放着一个古朴精致的檀木盒,玉摇光伸出手,把檀木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很大,玉摇光一件件翻看里面的东西。
泛黄的书页里夹着干枯的银杏叶,上面用墨水画了一只奇怪的狗头,是六岁的宋时绥无聊时画上去的。
再翻过几页,书里面夹着一片向日葵的花瓣,是七岁的宋时绥举着大向日葵到处乱跑时掉在她头上的。
再翻过几页,书里面夹着一朵苹果花,是八岁的宋时绥偷偷放在他头上的。
这是一本史册,很厚,里面夹了很多东西,玉摇光慢慢看着,琉璃灯放在梳妆台上,里面的蜡烛静静燃烧着,烛光透过浅金色的琉璃,洒在月白色的衣衫上,清冷的颜色顿时变得温暖起来。
玉摇光翻到最后一页后才慢慢把书合上,从木箱里拿出一个一掌宽的桐木笔盒。
笔盒里装着许多只毛笔,每一只毛笔上都带着齿痕,年幼的宋时绥会无意识地咬笔杆,玉摇光怕她伤了牙齿,花费很久时间才让她改掉咬笔杆的毛病。
箱子里放着一卷写满字迹的宣纸,用月白色的发带捆着,解开发带,宣纸展开,玉摇光一页页翻着,上面的字迹从歪歪扭扭变得井然有序,最后是一张流畅漂亮的行书。
她的一手好字,都是他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玉摇光出神看着,仿佛再一次见证了一个小小的婴孩是如何长成现在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孩。
他的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可是很快,他的笑意渐渐淡了,眸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又深又沉。
他合上檀木盒子,把它放在柜子中,拎起梳妆台上的琉璃灯走出了西厢房。
郑隐正站在门外,看见玉摇光的面色,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玉摇光开口说道:“郑叔,你去小时家里转转吧。”
郑隐一愣,“天色已晚,去小时家里做什么?”
玉摇光神色淡淡:“金月王朝的小太岁不知所踪,广寒医仙自然会派人寻他的爱徒。”
郑隐深吸了一口气。
“打斗之中,房屋受些损伤也在情理之中。”
郑隐又深吸一口气,胡子都飘了起来。
玉摇光说道:“隐叔,女子有孕,若是照顾不好,小时会受苦。”
郑隐再次深吸一口气,胡子飘得更高了。
玉摇光又说道:“广寒医仙神通广大,绝非善类,若是真的寻来,小时该怎么办?”
郑隐转身,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宋时绥这一天都很恍惚,知道她有孕,一群人什么也不让她干,喝口水都得喝热的,她实在受不了,干脆一个人回到卧房里,躺在床上发呆,时不时就要摸一下小腹。
这种感觉太神奇了,她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诶!
觉得欣喜,又有点恐惧。
宋时绥抱着枕头来回翻了几个身,过了会,她抬手捂住脸,使劲揉了揉脸颊。
突然间,她感应到两道强大的气息从房顶上飞快掠过,下一瞬,棚顶突然轻轻晃了一下。
宋时绥愣了愣,立刻扎紧头发,拿起挂在墙上的弯刀跑出了屋子。
淡淡的月色下,一身灰袍的郑隐站在门外,仰头看着天空。
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宋和何顺颂也跑了出来,警觉地看着房顶。
房顶的西侧檐角被削掉了一半。
老宋说道:“郑隐先生,方才是怎么回事?”
仰头望着天空的郑隐咳了一声,说道:“似乎是金月王朝的高手。”
老宋一愣,“我们山庄与金月王朝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何而来?”
郑隐看了一眼宋时绥,又咳了一声,“金月王朝的小太岁离家出走,她是广寒医仙的得意门生。”
宋时绥脸色一变。
碧海潮生虽然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但那里的医师都非善类,广寒医仙身边的人,除了会救人,还擅长用毒折磨人,若不小心沾染一丝一毫,都能要了人半条命。
“好在来的人不是天人境强者,”郑隐看向老宋,“老宋你武功高,可你又要保护宋夫人又要照看小时,难免分心乏术看顾不过来。”
老宋点头,神色忧虑,“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郑隐又说道:“小时有了身孕,不能有丝毫闪失,保险起见,不如让他们夫妻二人搬到松鹤院里,若是金月王朝再派人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宋时绥还有些犹豫,“会不会叨扰公子?”
宋母也走了出来,一听这话,立刻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
松鹤院有三品天人守着,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宋时绥的父母为了女儿的安危着想,连夜给宋时绥收拾东西,把她和何顺颂送到了松鹤院。
西厢房空了许多年,再次来到这间屋子,宋时绥的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宋母带来了新的被褥和衣裳,帮着宋时绥整理东西,过了一个时辰后,空荡荡的西厢房焕然一新。
宋时绥洗了脸,坐在床上发呆。
床边的架子上挂着何顺颂从家里带来的琉璃灯,烛光透过琉璃会变得温和不刺眼,宋时绥用着用着,也渐渐习惯了。
何顺颂出去洗漱了,宋时绥把床帐子拉上一半,倚着绣墩闭目养神,心里有些担心江雨眠和曲笙寻。
烛光跳了一下。
宋时绥听到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时,挂在床头的灯已经被吹灭了。
“小何,你今晚不练功么?”
何顺颂的声音很温柔,把另一半床帐子也拉上了,坐在宋时绥身边,轻轻抱住了她:“担心你害怕,回来陪着你。”
宋时绥靠在他怀里,抱紧了他,声音闷闷的:“你还知道啊要过来陪我啊,你天天练武,我们很久没有睡在一起了,我每天都抱着枕头才能睡着。”
男人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声音充满歉疚:“时绥,是我不好。”
明明是安抚性的动作,可是宋时绥却渐渐起了别样的感觉,她渐渐红了脸,握住了男人的手,脸颊蹭了蹭男人的胸膛,小声说道:“小何,我们好久没亲热了。”
不知道是不是怀了孕的缘故,宋时绥感觉自己比往常容易动情,可是她刚怀孕,是不能行房事的。
男人在她脸上亲了亲,轻言慢语地哄着她:“时绥,再忍一忍,我怕控制不住,伤了你。”
宋时绥只好躺下,可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咬着被子,呆呆地看着床顶,过了一会,她抬手捂住脸,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奇怪的委屈感席卷上来,瞬间上涌情绪犹如决堤的洪水,宋时绥鼻子一酸,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她吸了吸发堵的鼻子,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擦着眼泪,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小心翼翼地问道:“时绥,怎么了?”
宋时绥哽咽着说道:“我有点难受,感觉忍得很辛苦。”
过了会,一声无奈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
宋时绥的衣衫被褪下了,这时候,宋时绥反而清醒了,她抓住男人的手往后推了推,有点不好意思:“小何,我现在好多了,还是孩子要紧,我们都忍忍。”
男人亲了亲她的嘴唇,轻声说道:“怀孕辛苦,总忍着不行,不如浅尝辄止。”
他实在不忍心让她掉眼泪。
“什么浅尝辄止啊?”宋时绥刚问完,他已经掀开被子起身,挪到床尾那里,握住了宋时绥的脚腕。
宋时绥顿时明白了,她脸红的滴血,全身都烧了起来。
过了许久,男人下了床,西厢房里响起了茶水声。
宋时绥已经睡着了,她睡得很沉,脸上还带着一丝甜蜜和餍足。
玉摇光漱了漱口,他慢条斯理地穿好月白色的衣衫,又走到床前给宋时绥盖好被子,随后推开西厢房的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94章 顺颂时绥9
宋时绥睡得很沉。
因为她那个尊享版的四色视觉, 她一向是个睡眠有点浅的人,这次搬到松鹤院,她本以为会彻夜难免,没想到睡眠质量出人意料的好。
好到令她觉得有些反常。
宋时绥不是一个敏感的人, 她在现代就是一个心大女孩, 因为心大, 所以情绪稳定,从不消极内耗,不止一个人说她缺了一点女孩的细腻心思。
穿越书后有了四色视觉,她的敏感和细腻,都是四色视觉带给她的。
这个天赋媲美一级警报器, 看到颜色不对的人, 她会心生警惕,然后小心规避,比如玉摇光。
看到颜色不错的人, 她会心生亲近, 然后与其交好, 比如她的穿越者老乡们。
早晨醒来时,宋时绥裹着被子伸了个懒腰, 总觉得成婚之后,准确来说是做爱之后, 她都睡得特别沉特别香,醒来之后通体舒畅,精神饱满安宁, 应该是有很长时间的深度睡眠。
习武之人想要深睡可不容易,要么是处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中,要么就是疲惫至极。
嗯, 做爱的话,也算是疲惫至极吧?
宋时绥想了一会,抬手揉了揉眼睛,想起昨晚的亲热,脸上不禁有点羞臊。
这又封建又大胆的古代人啊,床上床下判若两人,宋时绥真是服了。
而且最近还怀孕了,都说孕妇嗜睡,也许也和这个有关系。
宋时绥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又打着哈欠微微眯了一小会,这才起身,伸手拉开床上的肉粉色帐子。
人在骤然之间换了个地方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着屋中陌生的陈设,难免会有一些恍惚的感觉。
宋时绥穿鞋下床,坐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梳好,刚刚扎上发圈,西厢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宋时绥一边戴着耳环一边问道:“谁呀?”
“时绥,是我。”
是何顺颂的声音,宋时绥纳闷:“小何,你直接进来就好了,敲什么门啊。”
门被推开,穿着一身松石绿圆领袍子的何顺颂拎着食盒走进来,把食盒放在了罗汉床中间的炕几上,说道:“这是公子的地方,我自然要规矩些。”
他打开食盒,一样一样拿出里面的饭菜,燕窝粥,一碗碧梗米饭,山药枣泥糕,豆腐皮包子,一盘果凤梨鸭片,一盘剔骨的卤鸡爪,还有下饭的茄鲞,和一盘解腻的酸杏干。
宋时绥戴好右耳的耳环,走到罗汉床上坐下,一看这满桌子的菜,忍不住说道:“这也太多了,早晨吃这么隆重,我一个人哪能吃完,你还饿不饿,坐下陪我吃点。”
何顺颂犹豫了一下,宋时绥已经夹起一个豆腐皮包子递到他嘴边,他眼皮颤了颤,张开嘴慢慢咬住,垂着头在宋时绥对面坐下。
他有点丧丧的,宋时绥感觉出来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喝了一口燕窝粥,问道:“小何,你好像有心事?”
何顺颂摇头,“最近习武有点累。”
宋时绥懂了,郑隐先生那性格可不算好,他要求严格,十分严厉,她一个乐观积极的人,跟郑隐习武的时候也哭爹喊娘,整天打不起精神来。
再看何顺颂,宋时绥顿时心生怜爱,又往他嘴边夹了个豆腐皮包子:“习武难免要吃苦,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我跟着郑先生习武的时候也这样,天天提不起精神,这时候多吃点东西就好了。”
何顺颂老老实实地吃着豆腐皮包子,认真听着宋时绥说话,两人慢慢吃着东西,说着些闲话,不知不觉,一桌子的饭菜就吃完了。
桌上剩了一碟子酸杏干,宋时绥怀孕后喜欢吃酸的,就把这碟杏干当成了饭后小零食。
何顺颂刚来风雪山庄,除了跟着郑隐习武之外,会在傍晚时在跟着小队在山庄巡逻,除此之外,他不用忙别的事情,中午是空闲的,正好可以陪着宋时绥回家吃饭。
推开门,她爹娘正在包酸菜猪油渣馅的饺子。
案板上摆着白白胖胖的饺子,宋母和宋父用了两种饺子皮,一半是水饺,一半是蒸饺。
宋母一边擀着饺子皮一边问道:“时绥,昨晚睡得好不好?”
宋时绥搬了两个小板凳,笑眯眯地说道:“有小何陪着我,的昨晚睡得挺香的,你们俩继续包,我和小何去厨房里烧火。”
何顺颂摸着脑袋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我和时绥去厨房啦。”
两人手牵着手走出去,光看背影就觉得十分般配,宋母出神地看了一会,不禁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感叹道:“真希望这俩孩子一直这样。”
神偷笑了笑,“时绥从小就比旁的孩子聪慧,从来不用我们操心,旁人都说,这是个来报恩的孩子。”
宋母一脸慈爱,“咱们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我有时候,宁肯她不要那么懂事。”
小厨房里,小夫妻忙得热火朝天,何顺颂砍柴,宋时绥烧火,过了会,饺子下锅,熟了之后捞出来放在有孔的蒸屉里漏水。
宋时绥又添了一些木材,把蒸饺放在蒸屉上蒸熟,砍完柴的何顺颂进屋给她扒蒜。
十八岁的青年虽然身形高大,但容貌尚且残存着一丝年轻人的稚嫩,砍完一堆木柴后微微出了些薄汗,通透的皮肤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红晕,纵使这些日子变得有些沉默,但身上的那种青春气息,仿佛春天的青草地,让人一看就打心眼里喜欢。
宋时绥接过他手里的蒜瓣,趁着左右无人,立刻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何顺颂瞪大眼睛,结巴了:“时、时绥……”
宋时绥觉得自己很坏,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何顺颂被她调戏之后面红耳赤的无措样子。
这时候,宋时绥才领悟了曲笙寻那句话——床上喜欢野的,床下喜欢奶的。
曲子诚不欺我。
书中的六个男主都是风情各异的绝世美男子,一个比一个吊炸天,一个比一人不像人,原著作者的那些华美言词毫不吝啬地用在这些男主身上,仿佛他们放个屁都是香的。
但宋时绥对过分精致过分有距离感的东西实在喜欢不起来,最多有点好奇心,凑近之后多看两眼。
自从丹东草莓打响了名气之后,她爸妈种草赚了很多钱,用多年积蓄在某个一线城市给她买了一个一千多万的房子,装修也花了很多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没有不精致的,还让宋时绥改成一线城市的户口。
宋时绥住一阵就闷得慌,觉得地方太小,浑身不得劲,只有回到乡下老家,看到家里五百多平米的农村大院心里才舒服。
她妈妈总是叹气,说那么多钱买的房子算是白买了。
北方这边的乡下孩子出生,无论男女,都会给新增人口分一份土地。
村里有个特别灵的算卦先生说宋时绥五行缺土,宋时绥也舍不她那肥沃广阔的黑土地,就拖着没改户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总之,宋时绥特别喜欢接地气的人和事,那会让她感觉踏实。
就比如何顺颂,长得阳光帅气,会砍柴会扒蒜,会跟着她的神偷爹爹去山里打猎,会帮着她娘亲挑豆子,没事的时候还会和她聊一些天南地北的趣事,然后冷不丁地偷袭一下,就会搞得他面红耳赤。
女人的爱情,除了一见钟情之外,在这些小事中也会不断累积加深,逐渐得越来越爱。
宋时绥觉得自己越来越爱何顺颂了。
顺颂时绥,他们两个简直是天生一对。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新年,因为宋时绥怀孕不能受惊,所以白天风雪山庄放鞭炮的时候,她和何顺颂去了风生水起崖。
宋母不放心,非要宋父跟着去。
宋时绥无奈叹气:“娘,我的轻功比在悬崖上行走的羚羊都厉害,你不用担心啦。”
宋母神色严肃:“那怎么行,你如今有了孩子,那是一点闪失都不能有的。”
一旁的宋父喝了口酒暖暖身子,笑呵呵的披上了斗篷,“你娘说得有道理,你俩武功再高,也终究是俩孩子。”
前两天正好下了一场小雪,崖底的风往上一吹,落在岩壁上的雪花也被这风吹了上来。
何顺颂站在崖边,看着悬崖底部被风吹上来的细碎雪花久久不动。
宋时绥戳了戳他的肩膀,好奇问道:“小何,你在看什么呢?”
何顺颂仰着头,细碎的雪花落在他脸上,他低声说道:“我在看这些被风吹上来的雪。”
宋时绥仰起头:“雪?”
何顺颂喃喃说道:“有些人的命运就像这些雪花一般纤弱无力,要依靠外力才能飞上高空。”
宋父唏嘘:“小何说出这话,我倒不能将他当作孩子看了。”
宋时绥正要说话,一阵女子的笑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这笑声妩媚悦耳,带着令人骨头酥软的妖娆风情,上一秒还是远在天边,下一瞬却尽在咫尺,十分诡异古怪。
这声音由远及近,伴着风生水起崖的风声在三人耳边萦绕不停。
崖边的三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齐齐转身。
只见皑皑白雪中,一个青衣女子立在不远处的山巅上,手持一枝傲雪红梅,衣袂随风轻动,身姿十分曼妙勾魂。
宋父上前一步,把宋时绥和何顺颂挡在身后,朝着那女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后,才用内力传音。
“不知道前辈在此观景,我等无意冒犯,这就速速离去。”
那女子的妩媚声音伴着令人心惊的浑厚内力如风般飘来。
“你可以走,但你女儿不能。”
宋父脸色一变,立刻拉住宋时绥与何顺颂的手,用尽全力带着两人飞奔出去。
他的轻功快到不可思议,且对此处的地形十分熟悉,如果是刚入天人境的强者,他有五成的把握可以逃脱。
然而刚离开风生水起崖,就见狭窄的山路中间站着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
宋父停住了。
三人转身。
那个青衣女子正站在他们身前不远处,葱白的手指勾着那只红梅,掩唇一笑。
“跑什么嘛,跑得再快,还能跑过两个天人境的强者?”
她伸出手,手掌轻轻往下压了压,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顿时压向三人,站在山路的三个人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脸色痛苦地跪在地上。
那女子轻笑一生,缓缓走进,宋时绥低着头,看到那截青色裙摆停在她眼前。
宋父咬牙说道:“我女儿有了身孕,有什么事冲老夫来!”
境界稍低的何顺颂满脸痛苦,已经说不出话来。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掌捏住了她的下巴,青衣女子笑得温柔:“小妹妹,姐姐不想为难你,我们岛主丢了他的心肝宝贝,正到处找呢。”
身上的压力忽然一轻,宋时绥半跪在地上,深深吸了口气,缓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是应意浓?”
青衫女子一愣,“你认得我?”
“江雨眠告诉我的,她说如果你们寻来,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宋时绥挽起衣袖,从荷包里拿出一条浅紫色的丝帕。
手帕上写着一行字,“不知归处,莫问归期。”
应意浓低头看了会,叹息:“是小太岁的笔迹,我们来晚了。”
那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摸了摸胡子,沧桑的声音悠悠传来:“小太岁状况如何?”
宋时绥犹豫了一小会,说道:“她当时情况很糟糕,受了很重的伤,全身都是血,我正好路过,就把她带到客栈里,她醒了之后说要报答我,就来这里帮我娘治病,然后就走了。”
看那女子面色有些沉,宋时绥又补充道:“你们前些日子派人来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们的,但是你们走得太快了。”
青衫女子一愣,“还有人比我们先到?”
宋时绥说道:“是个地鬼境的高手。”
青衫女子收好丝帕,摇头说道:“不可能,不会有人比我们更快。”
见她如此笃定,宋时绥倒有些茫然了,再次问道:“难道不是来探路的么?”
空中响起一串清脆的鸟鸣,一只巴掌大的白色的小鸟落在青衫女子的肩膀上,绯红色的眼睛看向宋时绥。
“探路?”青衫女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那帮地鬼境的废物,谁能快过白鸾鸟?”
宋时绥心里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青山女子挥了挥衣袖,“蓑衣客,我们走。”
眨眼之间,那个老者就出现在青衣女子身边。
再一眨眼,两人已经距离他们数百米之远,很快就消失在白雪覆盖的群山之中。
第195章 顺颂时绥10
白鸾鸟, 是原著中飞行速度最快的鸟,因为很像传说中的凤凰,所以被百兽王朝王视作王朝的象征,因此百兽王朝皇室的图腾就是这种鸟。
这是月扶疏的坐骑, 因为出场时过于拉风, 所以宋时绥记得特别清楚。
哪怕是幼年的白鸾鸟, 飞行速度也不是寻常人可比,这种鸟嗅觉极其灵敏,擅长追踪,一个白鸾鸟和两人天人境强者出来寻人,确实不可能有人比他们更快。
那么, 那天晚上的人又是谁?
宋时绥心中疑惑, 脸上倒没表现出来,待两个天人境的强者走远后,她和宋父扶起何顺颂, 拍到着何顺颂的后背:“小何, 你没事吧?”
何顺颂弯下腰, 吐出一口血沫,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只是吧嘴唇咬破了而已。”
他露出一个苦笑:“怪不得称为天人,原来这样厉害, 让人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宋时绥松了一口气,和神偷对视一眼。
太早面对天人境的强者的恐怖实力,对心态的打击是巨大的, 在宋时绥没有突破地鬼境五品之前,郑隐很少和她对练,最多指点她招式, 然后非常克制地给她喂招。
看着何顺颂脸上的黯然神色,宋时绥握住他的手,担心打击过大,让他失去斗志,赶紧鼓励他:“小何,没有人一出生就是天人境,我们慢慢努力,总有一天会和他们一样厉害。”
何顺颂低头不语。
回到风雪山庄后,何顺颂依然闷闷不乐,有些时候,人是需要独处的,即使那些喜欢热闹的人也不例外,宋时绥没有打扰他,和宋父一起去松鹤院收拾东西。
玉摇光正在茶室和郑隐对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是个非常喜欢安静的人。
宋时绥去了茶室,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公子,她们并没有为难我,大家也不担心我的安危,这几日多谢公子照拂,我也该搬回自己的住处,免得在这里打扰公子静修。”
玉摇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黑子,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郑隐放下手里的白子,看了眼玉摇光。
千算万算,就是没料月扶疏居然派出两个天人境的强者出来找人。
玉摇光捏紧了棋子,抬眸说道:“小时,是我照顾得不好么,你这样着急搬回去。”
宋时绥连忙说道:“公子照顾得很好,只是现在我有了身孕,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用轻功飞来飞去,每次回家,总要走很长一段路,觉得怪麻烦的。”
金月王朝的人已经找过来,再在这里住着就没必要了,众人都知道这个道理,玉摇光也没有留人的理由,只好笑着应允了。
等宋时绥走出茶室,玉摇光手里的那枚棋子已经被他捏碎,化为齑粉从他指尖簌簌落下
郑隐瞧见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样心烦意乱的模样还可真罕见啊。”
玉摇光抖了抖指腹上的粉末,也哼了一声:“我已经为她心烦意乱了十几年,有什么罕见的?”
郑隐还是忍不住挖苦他:“你那温水煮青蛙的招式呢,你那杀人不见血的本领呢,怎么这会儿都不管用了,净用这些下三滥的招式,对付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以前郑隐说话可没这么尖酸刻薄,这些日子见了他的所作所为,也忍不住动了一些怒气,一来二去,说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玉京王朝佳人无数,就不说别的地方,单说咱们风雪山庄,才貌俱佳的美丽女郎也不止小时一个,你为何只盯着她不放?”
玉摇光看了他一眼,笑得一脸温和从容:“隐叔年轻时也是风姿贵人的男子,为何从不沉溺女色?”
郑隐摸着胡子,说道:“我又不喜欢那些女人,为何要沉溺女色?”
“是了。”玉摇光点头,“我也不喜欢那些女子,唯独喜欢小时一个,而且这辈子,也只会喜欢小时一个。”
能修炼到天人境的人,无一不是意志坚定,心如磐石,绝不是心性虚浮,朝令夕改之辈。
郑隐叹气:“可是小时不喜欢你,纵使你有千般好万般好,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为何非要强求?”
玉摇光笑道:“我知道情爱之事不可勉强,若是能狠心一点,也就断了念想。”
他这心里话,郑隐以前从未听过,摸胡子的手不禁顿了顿:“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为何不快刀斩乱麻,直接断了这心思?”
“断?”玉摇光冷笑,“怎么断,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嫁人生子?”
“天下男子,有几个重情重义之辈?无一不是贪财好色满心算计之徒,我在民间时,常常看到男子把妻子当成奴仆般呼来喝去,更有甚者,对妻子拳脚相加非打即骂,那些看似专情的,也不过是地位卑贱,没有女子投怀送抱而已,有几个真心疼爱妻子的?”
“人心丑恶善变,就算今夕情浓,明日也会消减,终有一日会面目全非,又有几人能秉持初心?”
“小时怎么可以过这样的日子?”
郑隐微微张着嘴,被他这一腔论调弄得哑口无言,缓了缓,才说道:“你总把事情想得太坏。”
玉摇光笑了笑:“世道如此。”
郑隐看着他:“你为何觉得,你不会变?”
玉摇光又笑了,脸上带着股浓浓的自嘲:“我性情凉薄,最擅权衡,若是我权衡利弊数百次都无法放下的,这辈子也不会放下了。”
郑隐听了,久久无言。
*
宋时绥搬回了自己的屋子,收拾东西的时候,又整理了一遍这些年攒下的家底。
玉摇光对他们一家不错,这些年宋母缠绵病榻,玉摇光请来了不少名医为宋母治病,不用宋时绥家里花什么银钱,平时的赏赐也十分丰厚。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宋父和宋时绥一直很卖力地为玉摇光效命,这些年,宋父陪在宋母身边,都是宋时绥在外面东奔西跑,她的武功虽然不如宋父,但她天赋特殊,办事的效率不比宋父差,这些年自己也赚了不少钱。
宋家的钱,有一大半都存在宋时绥这里,宋时绥已经攒下了一笔很可观的财产。
至少她的孩子不会受苦。
她的孩子没有出身尊贵的爹娘,在书中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一定会活得有点辛苦,钱和权至少要有一样,这样才能让孩子放心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宋时绥摸了摸小腹,忽然有点想落泪。
她已经很少想现代社会的家了,因为再想也回不去,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那一匣子的银票和珠宝,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父母摆完水果摊,一起在那张旧餐桌上数钱的样子。
一张一张数着,一张一张攒着。
钱币有新有旧,叠成一摞,最后变成了她的新鞋子,新书包,新书本,新衣服,新房子。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平行世界,现代社会的她还在父母身边,书里的她,也在父母身边,大家都很好,很美满,很幸福。
她擦了擦眼泪,把那个匣子藏在了墙后面的小密室里,整理了一会心情,继续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放好。
晚上宋时绥又吃了很多酸杏干,何顺颂坐在床边看着她,表情有点忧虑:“时绥,你吃这么多,会不会酸倒牙?”
宋时绥随口说道:“我牙釉质还是挺好的。”
“啊?”何顺颂没听懂,“牙什么?”
宋时绥连忙改口:“我是说我牙齿还是挺好的,以前去羽朝的时候,正赶上杨梅熟了,一天吃了五六斤杨梅,牙齿也还好好的呢!”
“羽朝?”何顺颂惊讶,“你还去过羽朝?”
“去过,公子要把一批珍宝送到羽朝,我感知敏锐,能提前预知到许多危险,就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古代的秩序可比不上现代,稍不留意就会发生“智取生辰纲”这种事情,哪怕是现代的珍稀珠宝,都需要一批专业保镖来看守,更别提这里了。
宋时绥一边吃着酸杏干,一边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羽朝人,是个诡术师。”
“你可能不知道诡术,这个太冷门了,一般人都没有听说过。”
“我知道。”何顺颂的声音有些低,“我以前也去过羽朝,诡术师虽然体质孱弱不能习武,却有他们独特的神通,可以附魂在动物身上,十分奇妙。”
宋时绥说道:“是啊,我的那个朋友身体就很不好,长得娇娇小小柔柔弱弱的,感觉一阵风吹来都能把她吹跑。”
何顺颂愣了一下,问道:“是女孩?”
“还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听说修炼诡术的方法特别残忍,也不知道她爹娘怎么狠得下心。”
何顺颂低声说道:“诡术师稀少,他们最注重传承,身为子女,自当秉承父母志向,纵使刀山火海,也要一往无前。”
他语气里的那份沉重让宋时绥愣了愣,随即她放下手里的酸杏干,正色说道:“小何,我总觉得你有心事。”
何顺颂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时绥,人生在世,谁能没有心事呢,就算是你这样活泼开朗的女郎,不也时常会望着天上的星空发呆吗。”
宋时绥的眼睛酸了一下。
她握住了小何的手,“小何,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都会静静听着的,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
何顺颂反握住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泪光:“时绥,我并不是看上去那样好,但我也没有那么不好,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不好,就是叫我去死,我也不会犹豫的。”
第196章 新年1
这个新年, 金月皇宫比以往热闹了很多。
皇宫张灯结彩,帝后身着华服,来到了观月小筑。
金月皇后苏醒之后又沉睡了一段时间,半月前才苏醒, 她依旧美艳无比, 穿着绯色的华丽宫装在扶桑神木下吹着竹笛, 绣着石榴花的衣袖随风轻荡,空灵悠长的曲调传出很远很远。
白发如雪的帝王头戴金冠,身着一身与金月皇后同样颜色的绯色华服,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柔情,坐在一旁为她弹琴伴奏。
月扶疏在一旁饮茶, 依旧穿着一身冷冷的白衣, 脸上的神色也淡淡的,看不出他的喜怒。
栖息在扶桑神木上的白鸾鸟已经失去了踪影,一只稚嫩的白色小鸟站在月扶疏身前的茶案上踱着步子, 跟随着皇后的笛声跳着滑稽的舞步。
就在江雨眠逃离皇宫后不久, 两枚白鸾鸟的鸟蛋突然孵化, 两只幼鸟破壳,成了金月皇宫里为数不多的喜事之一。
金月皇后留了一只, 另一只给了月扶疏。
那只幼鸟跳了会儿舞,跑到月扶疏的茶杯里啄了口茶水, 随后张开翅膀,扬起毛绒绒的脑袋,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稚嫩鸟鸣。
若是江雨眠在这里, 一定会十分喜欢。
她最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鸟。
会躲在树里偷偷给那些鸟做鸟窝。
月扶疏伸手摸了摸幼鸟的脑袋,看着身边空着的蒲团,眼神微微沉了一下。
这世间有许多枷锁让人无法逃脱。
逃得再远, 她终究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
*
三危山的新年就热闹了,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们戴着面具,穿上最隆重的衣装,手里拎着花篮和香烛,跟着鼓乐队跳着热情奔放的舞蹈,时不时有黑红影子从人群上空飞过,夹杂着幽魂的桀桀怪笑落在人群里。
人们也不怕,神色自如地在鬼影里穿梭来去。
人与鬼闹成一团,哄笑着挤在一起。
艳鬼的仪仗队站在高塔上,吹奏着欢快热闹的曲子,艳鬼的轿子停在山上,红色的纱幔被金钩挽起,一只镶金嵌玉的织金红靴踏在曳地的软纱上,朦胧的朱红纱幔后面,是一张艳丽妖冶的脸。
他拎着一壶酒,神色慵懒地喝了一口,望着山下的通明灯火。
野猪脸不在。
倒还真有些寂寞。
*
羽重雪这个年过得实在不顺心。
纵使前些日子境界突破,从地鬼境六品变成了地鬼境七品,可是他依旧面色阴郁,不见笑容。
整整一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地在宴席上推杯换盏,守岁之后,他离开宴席回到东宫,站在梨树下静默许久。
昨夜下了一场雪,东宫的梨树上落满了洁白的雪花,宛如梨花盛放一般。
羽重雪独自在梨树下练了一会剑,一道激昂剑气挥出,惊得树枝狂猛摇动,树上的雪花也纷纷落下,很快就堆满了羽重雪的肩膀。
他的心和那些光秃秃的枝头一样,有点空。
如果师姐在这里就好了。
可是他的师姐,竟然又一次扔下他,一声不吭地和别人跑了。
*
龙归云守完岁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寝殿,反而去了梅坞。
冬日严寒,梅坞的梅花竞相盛放,洗梅阁隐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孤寂。
回廊的栏杆和檐顶上堆满了雪,台阶上也积乐了厚厚一层,龙归云踩着积雪,推开洗梅阁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这里许久没有住人,自带一股空旷寂寞的味道。
龙归云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宫女住在这里的时候。
她爱洗澡,常用茉莉头油,屋子总有淡淡的皂角和茉莉香气。
她爱吃甜食和软糯的糕点,爱用梅子味的唇脂,每次亲她,她的唇角总是甜丝丝的。
她还爱哭,经常哭花了那张小脸,生气的时候哭,难受的时候哭,高兴了也会哭。
徐杉说他是因欲生情。
龙归云却觉得,他是因情生欲。
他是北阙的太子,只有她真正把他当作一个平常的男人去爱。
*
往常玉摇光是要回皇宫过年的,不知为何,这一年他没有回玉京皇宫,而是留在风雪山庄,和宋时绥一家在松鹤院吃年夜饭。
宋时绥怀孕之后有些嗜睡,父母家人都在这里,她不好一个人回去,吃完饭之后便去松鹤院的西厢房里小憩。
她今天穿了一身杏色衣裙,缝了一圈白狐毛边的黑色斗篷盖在身上,脑后的发辫被解开,金棕色的发丝铺了一床,那张沉睡的脸泛着蜜一样的光泽,像一颗刚刚从海底打捞上来的金色珍珠。
她睡得很沉,梦里,有人亲她的嘴唇,细碎的吻一路下移,最后停在她的小腹上。
那里是她的孩子。
宋时绥皱着眉,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声,把那个脑袋推远了。
她的手掌抵在玉摇光的脸上,睫毛不断抖动。
玉摇光低头,握住宋时绥的手腕,在她手背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
羽流萤得到了定魂针。
她一向是这样,总能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羽流萤穿着竹青色的裙子,披着白色的兔毛夹袄,乌黑亮泽的头发散落在肩头,捧着一个绣撑子坐在窗边。
外面放着鞭炮和烟花,裁缝铺这里却静悄悄的,三花猫偷溜出去看热闹,盘先生回到了三危山,这里就她一个人,静静在白色丝绢上绣着梅花。
一针一针地绣下去,莫名的孤独在针线上流淌。
她知道。
以后还会有更多孤独的日子。
奇怪。
她是什么时候害怕孤独的?
*
江雨眠在放鞭炮。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糖人,梳着双髻,红绳垂落,穿着红色夹袄,脸颊圆圆的,笑起来憨态可掬。
串在一起的鞭炮像一串农家的红辣椒,她拿着一根火柴点燃了引燃的炮芯,立刻像幽灵似的飞了起来,眨眼剑就退了两米远。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曲笙寻大声喊道:“老江你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一个女鬼从我头顶上飘过去了,我跟你说多少次,大晚上的别穿白衣!”
江雨眠捂着耳朵喊道:“我的紫衣服脏了,还没干。”
曲笙寻也捂着耳朵喊:“那你穿黑的不行么!”
江雨眠继续捂着耳朵喊:“我这么白,穿黑衣更吓人好么!”
鞭炮放完,两人才放下手,江雨眠推了一下曲笙寻:“曲子,你再买点。”
曲笙寻挪了挪:“你怎么不去!”
江雨眠拿着手里的糖人,说道:“我不会讲价,他们看我好欺负,卖的贵。”
曲笙寻白了她一眼,抖了抖身上海蓝色的斗篷,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江雨眠怎么会觉得“自己好欺负”。
真是无语,她生气顶多站在人家房顶上骂街,江雨眠是直接能把人家头盖骨掀飞的。
她骂骂咧咧地买了一大堆烟花和鞭炮,江雨眠一根一根地划火柴。
烟花在天空绽放,曲笙寻仰头看着,说道:“我九岁的那年……”
鞭炮炸响,江雨眠没太听清:“你九岁那年怎么了?”
曲笙寻笑了笑:“没什么。”
就是爱上了一个注定会消失的人而已。
她的目光落在江雨眠手里的那个小糖人身上,“这糖人你都拿了一天了,怎么不吃?”
江雨眠笑了一下,慢慢说道:“不舍得。”
*
丹丘谷四处环山,通往这里的路,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峡谷。
因为狭管效应,峡谷里的寒风格外凛冽,这些风吹过一些岩缝时,会发出诡异的尖啸声,尖锐刺耳,听得人心里发毛。
这种黑暗寒冷的地方,常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好在,这里有一些背风的山洞。
山洞又黑又冷,商枝抱着一堆木柴,哆哆嗦嗦地钻了进来。
闻人听雪把身上的熊皮毯子分出一半:“我焐热了,快进来暖和会儿。”
商枝摇摇头,抖着身上的雪沫子。
她穿着一身黑衣,头上的玉环抹额又被蹭歪了,吊儿郎当地挂在她饱满的额头上,商枝伸手扶正抹额,脱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挂在山洞口挡风。
木柴堆在地上,闻人听雪拿出火石点燃,掏出随身带着的干粮在火上烤了起来。
商枝坐在她身边,拄着下巴说道:“今天好像是新年。”
闻人听雪说道:“是新年,我们又长大了一岁。”
商枝叹气:“这次的差事是真不好办啊,早知这样,就不让你过来了。”
闻人听雪把烤好的馕递给她,燃烧的篝火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加清丽,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商枝,神色严肃,“你知道的,我一定会来,不仅是因为你的原因,还是因为我身上背负着一千两百个幼童的命,这是我欠这些孩子的,也是长生殿欠我的,我曾立下重誓,这辈子要与长生殿不死不休。”
商枝拍拍她的肩膀,想起了她九岁那年遇到的那场大饥荒。
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商枝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吃着靠热的馕,又打开随身携带的酒壶,喝了一大口烈酒,等喉咙热了,才对闻人听雪说道:“阿雪,长生殿的势力盘根错节,是深深扎根在这个世界里的毒瘤,它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庞大。”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知道长生殿为什么屹立不倒吗?”
闻人听雪摇头。
商枝说道:“因为长生殿是由人心的欲望构筑成的,欲望永远不会消失,一个长生殿倒塌,马上就会有另一个长生殿拔地而起,相同的事情,每天都在历史上重演。”
闻人听雪说道:“一个长生殿拔地而起,马上就会有一群人将它推倒,即使成为那些倒塌砖瓦下的泥,我也不会后悔。”
商枝笑了,“阿雪,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但总有一部分人不曾变过。
第197章 丹丘谷1
篝火燃着, 洞口挂着的斗篷和堆着的木柴挡住了许多寒冷的空气,山洞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山洞里的石砖已经被烧热很多,商枝和闻人听雪躺在这些石砖上,互相倚在一块, 身上盖着熊皮褥子, 头挨着头贴在一起睡觉。
一只小红鸟趴在熊皮上, 旁边倚着一只灰鹦鹉,两只鸟贴在一块,睡得很香很香。
这些日子的奔波,人和鸟都累坏了。
直到一丝光亮透过山洞的门缝照射进来,闻人听雪才睁开了眼睛。
她上一次来丹丘谷时, 这里还是星月神教的地盘, 他们捉幼童炼丹,她为了救团儿,拿着细雪剑把这里杀得血流成河。
那种名叫肉灵芝的赤红丹药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 丹丘谷都是世人眼里的长生圣地。
后来艳鬼从西海海底墓穴苏醒, 直接捣毁了星月神教总部占领三危山与长生殿对抗,肉灵芝渐渐少了许多, 失踪的孩童也渐渐少了。
减少,并不意味着消失。
曾经发生的事情, 也永远不会从记忆中消失。
闻人听雪揉了把脸,掀开身上的熊皮褥子,从温热的石砖上坐了起来。
这些方方正正的石砖自然是她砍下来的, 进入天人境后,她切这样的石头和切豆腐差不多,如果还能穿越回去, 就算了没了内力,她也一定是个舞剑大师。
动作虽然轻,商枝还是醒了。
商枝有点赖床,如果睡得太舒服,她是不太愿意起床的,她睡眼惺忪的睁开了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后,抱着身上的熊皮滚了一会儿。
闻人听雪说道:“商枝,你再睡一会儿吧,咱们已经到了丹丘谷,就不必像以前那么赶了。”
商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你怎么起这么早,我还以为进入天人境之后就不用睡觉了呢。”
闻人听雪笑了笑,“刚入天人境,哪里能那么神仙,就连我师尊那样的九品天人,该睡觉也是要睡觉的。”
商枝看了她一眼,眼珠在眼眶一转,顿时明白了:“阿雪,你有心事?”
闻人听雪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我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微微垂下眼睫,抱着细雪剑说道:“还有宋时绥的那个前男友,张璟。”
商枝没见过宋时绥,却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来了精神,“听羽流萤说,她长得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闻人听雪笑了笑,“活泼明艳,可爱大方,人也很不错。”
商枝来了兴趣,“我听流萤说,她选男朋友的眼光似乎不太好。”
想起那个张璟,闻人听雪叹了口气,“现代的好男人都没几个,这里的好男人更稀少,遇见好男人的概率比遇到大熊猫都低。”
商枝笑了,“其实大多数男人都是不好不坏的,你说他罪大恶极也不至于,但是一起过日子,就是样样不行,搞得那些女人跟守寡似的,一个人过两个人过没啥区别,想离婚的时候,男方又不想离,各种拖各种磨,我每次去我爸的律所玩,总能听到各种吐槽。”
“宋时绥有个奇特的天赋,叫四色视觉。”闻人听雪简单说了一下,商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一脸羡慕地叹道:“这不就是天眼么,老疯子和我说过,这种人运气最好了,做什么事儿都有老天帮助,遇到什么事儿都能化险为夷,是真正被命运眷顾的人。”
“因为灵性强,靠近她的人都会对她心生好感,就连小动物们也都特别喜欢她。”
闻人听雪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商枝说得这样,宋时绥确实很讨人喜欢,就连羽流萤那样防备心强烈的人,和宋时绥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很放松。
“她确实长了一张一看就不会害人的脸。”闻人听雪总结。
商枝对这位老乡更好奇了。
两人说了会话,商枝也掀开身上的熊皮坐了起来,趴在熊皮上睡觉的两只鸟被她的动作弄醒,那只漂亮的小红鸟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商枝,又把鸟头埋在翅膀里。
商枝挪了个地方,想着这一路打探到的消息,说道:“长生殿大肆追杀诡术师之后,羽朝的诡术师们开始抱团,诡术和鬼道一样,都喜欢阴气旺盛的地方。”
丹丘谷这里死过太多人,有过太多血债,即使是夏天,这里的风也是冷飕飕阴恻恻的,让人后颈发凉。
那只漂亮的小红鸟竖起了脑袋,用清脆的声音说道:“这里的诡术师极其排外,对外人有着很深的敌意,你们两个小辈先在附近转转,不要贸然接触他们。”
小红鸟的声音像四岁左右的男童,这是一只公鸟,手欠的商枝偷偷看过,脑门被它啄了好大一个包。
它甩了甩鸟头,靠在灰鹦鹉身上,十分不悦:嗯“还有,不要打扰本座睡觉!”
天人境的诡术师虽然强大,但那只是在灵魂层面的强大,他们的身体不堪一击,穿过峡谷的时候,这鸟和灰鹦鹉缩在商枝兜里瑟瑟发抖,差点变成一只僵硬的冻鸟。
两人在山洞里弄了一些吃的,闻人听雪用剑凿了一个石锅,商枝把香菇干和蔬菜干放进锅里,撒了一点盐和胡椒粉,就着牛肉干和猪肉脯美滋滋地喝了两大碗。
两人吃饭早饭,又在山洞里打坐静修了一会,中午时才收拾好行囊,离开山洞,前往丹丘谷。
距离丹丘谷越近,风就越小,气温也就越温暖。
春夏季节的时候,丹丘谷空气湿润,植被茂盛,风景十分秀丽。
冬日的时候,周围的寒冷气流都被四周的高山挡住,所以这里的冬日并不十分严寒。
除了阴气太过,确实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
两人到了丹丘谷后终于缓了一口气,她们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望着远处那一片整齐的村庄。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了过来,商枝嗅了嗅,粗略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约莫有两百户人家。
诡术师一向喜欢在人群中隐藏自己,这样大规模的聚居是十分罕见的,除了容易暴露之外,还很容易被人一窝端。
从风中的血腥味儿来看,这里显然来过一些不速之客,然后这些不速之客获得了一个不太愉快的结局。
聚集在一起的诡术师虽然很容易被人一窝端,但他们那种神奇的灵魂力量互相融合时,可以与天人境的强者匹敌,人数越多,威力就越强。
要知道,六大王朝加在一起,天人境的高手也不过一百多个,这样的战力是相当恐怖的。
而且诡术师的攻击招式十分诡异,令人防不胜防,哪怕是北阙的帝王龙在野,也是在不知不觉间遭到了诡术师的暗算,偌大的皇宫闹腾了好一阵子才把始作俑者给揪出来。
商枝指着那远处的村落:“我来羽朝之前,大王特意叮嘱过我,万万不能让诡术师聚集在一起,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聚集在一起了,这可叫我们怎么办。”
小红鸟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没有被诡术师附魂的灰鹦鹉只是一只普通的鹦鹉,快快乐乐地站在商枝肩膀上,梳理着被风吹乱的羽毛。
过了一会,小红鸟不悦地哼了一声:“我们这里有两个天人境的强者,怕什么!”
商枝弹了一下它的鸟头:“前辈,你方才还要我们谨慎行事,不可冒进。”
闻人听雪笑了一声。
一行人商量了会,在附近找个山洞住下了,晚上的时候,村庄里的人出去砍柴,他们都是五人结伴坐着牛车走,绝对不落单。
商枝和闻人听雪选的这个山洞附近恰好木柴很多,五人小队砍柴时看见了他们两个,顿时警惕地往后退,距离山洞四米远时,才大声问道:“你们是谁!”
闻人听雪一和陌生人打交道就会紧张,赶紧往商枝身后躲了躲。
商枝沉默了会,用低沉雄浑的伪声说道:“我是猎户。”
她虽然一身猎户打扮,但容颜实在是太俊美了,面如傅粉,唇若涂脂,一张面孔雌雄难辨,眉眼如含光的宝石,说是个猎户,不如说是个风流多情的俊美公子。
五个砍柴的男人愣了愣,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说道:“你看上去不像个猎户。”
商枝正色说道:“我知道,我实在是长得太俊美风流了一点,但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吧?”
闻人听雪:“……”
小红鸟:“……”
对面的五个男人:“……”
似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卡了壳,颇为无语地瞧着商枝。
他身后的一个男子说道:“我劝你们速速离开这里,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站在商枝肩膀上的小红鸟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我们是三危山的人。”
这鸟一开口,对面那些背着柴禾的五个男子顿时一惊。
商枝揉了揉额头,没想到这只小红鸟居然如此心直口快,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摊开手臂说道:“没错,就是这样,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我们三危山和长生殿势不两立,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那五个男子冷笑:“你们红衣鬼王修得也是鬼道,与长生殿并无区别,谁知道追杀我们人,有没有你们三危山。”
怎么说呢,艳鬼也是长生殿的人。
所以三危山的一些武功招式和长生殿很像,这个确实是不能辩驳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诡术师们对三危山和长生殿的敌意都特别大。
人的个体意志是会受到群体意志影响的。
三五成群的诡术师,商枝或许有把握说服他们,但是两百多人的诡术师,这就令商枝感到头疼了。
她敲了敲脑壳,说道:“我们三危山刚成立不久,内忧外患一大堆,没事杀你们诡术师干什么,那都是长生殿干得好事,一边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追杀你们,一边栽赃我们三危山,给我们泼脏水,你们连这么复杂的诡术都能学会,难道还看不清这一点么!”
为首的男子思索了一会,说道:“这位小哥,我们诡术师天生体弱,性情敏感多疑,一小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们如果再不离开此地,修怪我们不客气。”
还没等商枝说话,小红鸟先炸了毛:“哟呵,一个个的修为不怎么样,语气还挺狂,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怎么不客气!”
话音刚落,流动的空气忽然凝滞起来,那五个男子头上凭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透明手掌,那只手掌狠狠往下一扇,五个男子像脆弱的纸片人一样,全都被扇飞了。
商枝连忙大喊:“他们可不禁打啊!”
还不等他们落地,那只透明的巨大手掌又往下一捞,五个男子落在它的掌心里,手掌往下低了低,那五个男子像小纸团似的,被随意丢在地上。
他们在地上滚了一圈,衣服和头上沾了不少草木碎屑,虽然受了些惊吓,但并没有伤筋动骨,反而一个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空中那只巨大的手掌。
天人境的强者,都可以调动天地间的伟力,诡术师也不例外。
一个天人境的诡术师,顷刻间就能要了一堆人的命。
好在诡术师的心理素质远超常人,五个男子迅速冷静下来,为首的那个男子从地上站起,整理了一番衣物后,便对着商枝肩膀上的小红鸟行了一礼。
“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
小红鸟哼了一声,“什么高人,我就是一只小红鸟!”
商枝清清嗓子,说道:“你看,我们并无意伤人,真的只是来这里招揽人才的,有句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们要真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
那男子沉默了会,说道:“在下卫远,地鬼境三品诡术师,此处村庄,是众多同修守望相助之地,我等进退同命,即使前辈是天人强者,我等也不会奴颜婢膝,听命于人。”
诡术师修炼诡术,肉身会经历非常痛苦的折磨,诡术师们的精神状态虽然各有各的疯癫,但他们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就连小红鸟也沉默了。
商枝咳了两声,笑着说道:“我懂你,因为我和你一样有原则讲义气,可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特别怕死,修炼这么苦,不就是为了在这个世道好好活下去么。”
卫远点头,“确实如此。”
商枝笑了笑,“你们的行踪确实隐秘,我们三危山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里,我们能找到,长生殿也会找到,我们能派出天人境的强者,长生殿也会。”
这话说完,五个男子全都变了脸色。
今早杀得人,只是来抢地盘匪徒,如果是长生殿派来的人,那当真是凶多吉少。
商枝继续说道:“你看,我们也没有恶意,大老远来你们这,路途迢迢,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我一个小小的地鬼境也就算了,可这还有两个天人境的前辈,你们好歹也得招待一下吧?”
卫远结巴了:“两……两个?”
五个男子的目光全都落在闻人听雪身上,那些目光太强烈,闻人听雪顿时赶紧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掐住了脖子,呼吸不上来了。
总之,她们还是来到了村庄里,受到了谨慎而隆重的招待。
小红鸟的体型不到巴掌大,面前的桌子有一米长,摆满了各色美食,甚至还有一碟鸟类爱吃的坚果和虫干。
闻人听雪拘谨地和商枝坐在一起,看着商枝和村子里的诡术师们推杯换盏,每隔三句话就把话题转到长生殿上,然后一顿破口大骂。
但是诡术师们的态度并没有软化,对她们十分提防。
商枝也不急,找了热炕倒头就睡,还让闻人听雪帮她捶捶背。
闻人听雪一边给她捶着后背,一边问道:“商枝,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商枝趴在枕头上,摸了摸下巴:“还没想好。”
“那你在想什么,一脸魂游天外。”
商枝说道:“我在想流萤。”
第198章 丹丘谷2
“流萤?”闻人听雪的手顿了顿, “你是想从流萤这里入手?”
商枝趴在枕头上想了想,说道:“玉牌会的上一任会长你知道是谁么?”
闻人听雪听她的师尊说过,玉牌会是诡术师成立的组织,每个组织里的成员都有一个象征身份的玉牌, 上面雕刻着他们最经常附魂的动物。
“不会是流萤的父亲吧?”
商枝说道:“阿雪, 你还真说对了, 上一任玉牌会的会长名叫羽十七,冲击天人境的时候不幸陨落,临终前将玉牌会托付给他的挚友何义。”
“那这个和义呢?”闻人听雪问道。
“被人追杀,不知所踪。”商枝答道。
闻人听雪一个走神,捶背的力道变大了点, 商枝哎哟一声, 五脏六腑差点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哎呀,商枝你没事吧!”闻人听雪手忙脚乱地给商枝翻了个面,把她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 又是给她顺气又是给她拍背。
商枝咳嗽了两声, 把冒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声音虚弱:“阿雪啊,我都快忘了你从前的样子了, 从前的你可是连瓶盖都拧不开的,瞧瞧你现在, 一拳能捶死一头熊。”
闻人听雪说道:“那流萤认识何义么?”
商枝说道:“我不知道,我很少问她诡术的事儿,我在想流萤在这里的话, 作为上上任会长的女儿,这些诡术师被说动的几率会不会大一些?”
“商枝,他们可没说自己是玉牌会的成员, 你怎么这样笃定?”
“除了玉牌会,还有谁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能让生性警惕的诡术师聚集在一块?”
商枝有个特别灵活的脑子,闻人听雪就想不了这么多,她是那种顶级技术人才,商枝天生属于管理者,只要和商枝在一起,闻人听雪是很少带脑子的。
她发呆的时候,商枝小声咕哝起来:“可是这样,就一定会把流萤牵扯进来,流萤想过平静安宁的生活,而且她身子弱,从西海魂族来羽朝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么一折腾,她恐怕又得生病。”
闻人听雪静静听着,商枝继续碎碎念:“而且她在北阙受了伤,以她的体质,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好,现在只能希望长生殿派几个杀手来这里,然后我们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然后感化这群诡术师,让他们自愿到我们三危山上。”
闻人听雪说道:“这些诡术师并不信任三危山。”
商枝捂住脑门:“这也没办法,艳鬼师承三危山,武功路数都一个样,我要是这帮诡术师,我也怀疑。”
门外响起一声清脆鸟叫,商枝随手弹出一道无形气劲,门砰的一声开了,小红鸟和灰鹦鹉双双飞了进来,落在炕上最热乎的地方。
“你们两只鸟去哪儿了?”商枝抓住灰鹦鹉,伸手摸它腹部的绒毛,灰鹦鹉啄了啄她的手指,字正腔圆地说道:“商枝,我是流萤。”
商枝半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大了,一骨碌从炕上坐起来,惊喜不已地捧起灰鹦鹉:“流萤,你怎么来啦!”
灰鹦鹉抖了抖翅膀,说道:“自己一个人在家,多少有点无聊。”
闻人听雪也凑过来摸了摸灰鹦鹉的脑袋,“流萤,听说你在北阙受了伤,现在好了吗?”
灰鹦鹉点头:“都好了,盘先生给我用了很多灵丹妙药,定魂针也得到了,就是有点想你们,所以过来看看。”
商枝摸了摸鸟头,问道:“流萤,你认识何义么?”
灰鹦鹉摇头。
“他是你父亲的挚友。”
“我不接触其他诡术师。”
闻人听雪好奇:“为什么?”
灰鹦鹉清清嗓子,说道:“小时候总生病,不怎么出门,也不愿意见陌生人。”
修炼诡术,时常伤痕累累,大半时间都在床上躺着,等修炼有成之后,又遭到羽落清的暗害,慌不择路地逃到西海魂族,更是与羽朝的诡术师们断了联系。
商枝一脸怜爱地摸了摸灰鹦鹉的嘴巴,说道:“流萤,你如果觉得寂寞,就搬到我的宫殿里住。”
灰鹦鹉摇头:“你宫殿那么大,我一个人住着太空旷了。”
两人两鸟叽叽喳喳地说了会话,羽流萤的魂魄离开灰鹦鹉的身体,回到了春晓街的裁缝铺里。
羽流萤从床榻上醒来,烛光透过碧绿色的帐子,晕开一层层昏黄摇曳的光晕,她枕着枕头,抬手揉了揉眼睛,掀开了帐子。
一只三花猫正趴在床边的藤编猫窝里睡觉,鸡毛掸子似的尾巴露在外面,蓬松的尾巴尖抵在地砖上,时不时轻轻往上撩一下。
屋里子有些冷,羽流萤披上了夹袄,从暖瓶里倒了杯热水喝,随后又去厨房,把锅里热着的春卷吃了。
三花猫闻着香味,喵喵叫着从猫窝里爬出来,甩着尾巴跳上灶台,往前探着毛绒绒的猫脸,伸手戴着白手套的爪子去够羽流萤手里的春卷。
穿着绿色夹袄的少女坐在灶台前,漂亮的长毛三花猫坐在灶台上,一人一猫分食春卷,烛台上的蜡烛轻轻燃着,形成一圈昏黄色的光晕,少女和猫的影子落在墙壁上。
羽流萤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满足。
她吃完最后一个春卷,抱起三花猫回到了卧房,一夜无梦,第二日精神抖擞地起来,吃了紫薯糯米粥和两个葱香春卷,简单收拾了一番后,她打开了门锁,坐在柜台后面缝补破损的衣裳。
这是十分平静的一天,直到一个护卫打扮的健壮男子走进来。
那护卫带着北阙王朝的口音,说道:“听人说,你这家店绣功最好,不知道姑娘可否能修补好我的护腕。”
羽流萤说道:“什么样的护腕?”
那护卫把一个护腕递到羽流萤眼前。
是很平常的黑色护腕,上面绣着两只大雁,护腕破了个口子,正好划过其中一只大雁的翅膀,羽流萤扫了一眼,说道:“简单缝补,十个铜板即可,若是细致修补,两钱银子。”
男子说道:“那这大雁?”
羽流萤点头,“修复如初。”
男人点头,扔下一钱银子做定金,羽流萤接过钱,开始打量护腕断裂的地方。
那男子坐在板凳上等着,约莫是一个人坐久了无聊,便和羽流萤找些话说。
“姑娘这样的容颜,为何栖身在这小小的裁缝铺里?”
羽流萤落下一针,扯着丝线说道:“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那男子说道:“我们是北阙人,我们北阙太子的爱妾就是姑娘这般容貌,她从前只是一个小宫女,因为貌美被太子看中,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红颜薄命,五福消受这天家富贵。”
羽流萤垂下脑袋,“你见过太子的爱妾?”
“远远见过一眼,我们这些护卫,可不能太靠近那些妃妾的宫室。”
羽流萤又落下一针,柔柔地笑了笑:“既然没看清,你又怎知太子的爱妾是我这般容貌?”
“五官虽然看不清,但轮廓和身形却像极了。”
羽流萤笑道:“我已经嫁做人妇,夫君是对面豆腐坊的掌柜,怎么能和太子的爱妾相比,客官真是说笑了。”
她柔声说道:“你这话可别对旁人说,同僚之间明争暗斗,若是叫人知道你想着太子的爱妾,还把她同别的女人对比,这事若捅到太子那去,你指不定要落个觊觎太子女人的罪名。”
那男子顿时倒吸一口气冷气,连忙说道:“多谢姑娘提醒。”
这样娇柔美丽的聪慧女子,居然只嫁了个卖豆腐的男人,真是令人惋惜。
羽流萤又落下一针,闲话家常了几句,随后话锋一转,不着痕迹地问道:“正是过年的时候,你怎么来了北阙。”
那男子大手一挥,叹道:“害,别提了,这事我也只告诉姑娘,那个爱妾的墓,被人盗了!”
羽流萤一个激灵,绣花针顿时扎进了肉里。
“啊?”她故作惊讶,“是谁干这丧良心的事?”
那男子说道:“药猫循着气味一路追寻,追到了西海魂族这里。”
羽流萤的心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捂着嘴说道:“天呐,这可真是吓人,你们太子怎么发现墓被盗了呢?”
那男子一摊手,“我们太子十分喜欢那个爱妾,那爱妾死得突然,葬礼也准备得潦草匆忙,原本的定容珠品相不太好,勉强将就用,后来得了一个更好的定容珠,可以令尸身千年不腐,于是太子命人打开棺椁。”
他拍了一下大腿,自己也很激动:“结果发现棺椁里空无一人,里面陪葬的珠宝也被一扫而空!”
羽流萤尴尬地垂下了脑袋。
那一堆珠宝,都被她藏在商枝宫殿的密室里。
过了半个时辰,羽流萤把那侍卫的护腕修补好了,护卫给完另一半银钱,看着手里的手腕,笑得十分灿烂。
羽流萤却一阵眩晕。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龙归云会二次开棺。
那棺椁可是用铜浆浇筑封死的,盘先生的人也是趁着铜浆没有完全冷却时迅速把她救了出来。
龙归云居然二次开棺。
羽流萤撑着柜台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屋里走,脸色苍白走到卧房,一把将趴在猫窝里睡觉的三花猫薅了出来,摇着它的白爪子,十分焦急地说道:“快给盘先生送信。”
把事情说了一遍,三花猫也吓醒了,嗖的一下窜出去报信儿。
羽流萤开始收拾金银细软,第二日清晨,裁缝铺关门停业。
一脸憔悴的羽流萤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怀里抱着惊魂未定的三花猫,十万火急地前往羽朝避风头。
第199章 丹丘谷3
古代的车马实在很慢。
一匹枣红色的马拉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往远处前行,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时不时颠簸两下,车厢里面,羽流萤满脸倦容, 在颠簸的马车里昏昏欲睡。
马车里铺了很软的鹅毛垫子, 羽流萤身上盖着一件白狐皮斗篷, 纤弱娇小的身躯在斗篷下缩成一团,有些苍白的脸颊枕着粉色的棉花枕头,把脸深深地埋在三花猫的肚皮里。
猫咪的肚皮毛绒绒软乎乎的,羽流萤用脸蹭了半天,才把那些不太好的情绪排解出去。
在她的设想里, 她得到定魂针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她会远离江湖上的刀光剑影与波云诡谲,她会拥有真正的安宁,她会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养很多猫猫狗狗, 每天都有很多绣活做, 幸运的话可以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侣,如果没有那么幸运, 她就独自一人慢慢变老。
龙归云和她相处的日子只有小半年,一个未来的帝王, 一个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再多些时间, 他就会渐渐遗忘,在很多很多年后,也许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梅坞曾经有一个小宫女, 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衣裳。
如果龙归云没有开棺,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人们真正得到的与他们真正想要的,往往天差地别。
没关系的……
盘先生安排的人来得很快,拉车的马也跑得很快,她自己的反应也很快,只要避过这一阵,她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想到龙归云,羽流萤的心里更加烦闷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得到爱,失去爱。
再得到,再失去。
这对于谈过四次恋爱的羽流萤来说已经并不陌生了,都说恋爱次数太多会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羽流萤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她自己,确实会在这种循环里感到厌倦。
龙归云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床上那点事,第一个男人对女人而言多少是有些特殊的,除此之外,这个男人地位最高,长得最帅,给得东西最多,那就会更加特殊一点。
羽流萤正趴在垫子上兀自发着呆,三花猫的白爪子突然推了一下她的脸,羽流萤把脸从三花猫的肚皮上挪开,三花猫喵喵说道:“能第二次开棺,又把宝贵的定容珠给你,龙太子确实对你有情,我瞧你也不是对他全无情意的模样。”
三花猫的猫眼睁得圆圆的,嘴边的胡须抖了两下,“流萤,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
羽流萤也没有否认,她拽着白狐皮斗篷,又往里面缩了缩,枕着棉花枕头说道:“长得好看的人,实在是太容易得到别人的喜欢了,我对他的那点喜欢也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我对他而言也一样。”
离开北阙的很多天里,她都会梦到龙归云。
先是那张邪魅冷厉的脸,然后他脱了衣服,高大强健的身躯覆在她身上,带着她陷入情欲的漩涡里。
他表情沉醉的脸在梦里清晰又模糊,遍布细汗的额角和下颌在散发着微光,她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胸膛和后背,又在迷茫中看着那些汗水顺着他的腹肌缓缓滑落,没入深邃分明的人鱼线里。
每个与他有关的梦都仿佛烙铁一样,炽热灼人,滚烫难安。
三花猫见她一脸魂游天外的样子,又拿白爪子推了推她的脸。
羽流萤从那些旖旎的梦境中回过神来,抱着白狐皮斗篷,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们这些看过原著的人,都很容易先入为主。”
三花猫软软的猫脸蹭着她的手臂,喵了一声:“什么先入为主?”
羽流萤摸了摸三花猫的脑袋:“只是觉得人们恐惧的东西都会在未来某一时刻到来,再怎么规避也没有用。”
三花猫又喵了一声,懒洋洋地舔着爪子:“说得这么复杂做什么,不就是宿命二字吗?”
羽流萤低声:“宿命?”
“你虽然天赋卓绝,到底还是年纪轻,许多事情看不透,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哪怕是一砖一瓦,都是一个命字。”
羽流萤说道:“我信命,又不是完全信,三分天命,七分人为,多筹谋,多准备,肯定没有错。”
到了晚上,马车停在一个客栈里,拉车的人是盘先生派来的人,名叫阿奇,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为人沉默寡言,经常戴着□□,不知情的人大多以为这是一个男子。
这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只会默默做事。
羽流萤身弱,万一奔波途中生了病,免不得要其他人帮忙,三花猫虽然是个厉害的诡术师,但她现在只是一只猫咪,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盘先生选了一个这样合适的人,羽流萤是很感激的。
冬日气温低,羽流萤到了客栈后并没有洗澡,直接拿着个汤婆子缩在被窝里发呆。
到了羽朝之后她又该去哪?
当初逃走时家里宅子和地契都被她卖了,这次逃命身上带的银两也充足,是购置还是租赁一处房产呢?
她一件件想着这些细碎的事,吹了蜡烛后又在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一会儿感慨这里车马太慢,一会儿又感慨幸好这里的车马太慢,消息传的并没有那么快,可以在龙归云寻到裁缝铺之前脱身。
如果被龙归云捉住。
想到原著中被活剥人皮的可怕下场,羽流萤顿时全身泛冷,裹紧了身上厚重的棉被。
*
江雨眠并不知道要去哪儿。
她是一个与社会联系很弱的人。
除了这些穿越者老乡,她同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联系,她没有目的地,都是跟着曲笙寻走。
曲笙寻也没有目的地,她只想找处男,然后弄点血练剑。
普通处男的血不行,必须得找那些人中龙凤,看过原著的曲笙寻自然把目光放在了这些男主身上。
龙归云不是处男了。
玉摇光也不是处男了。
月扶疏是处男,但他的血太冷,不够阳刚。
艳鬼绛卿是鬼,他的血太阴气,也不阳刚。
是处男又比较合适的人选,目前只剩下羽重雪一个了。
曲笙寻一路碎碎念,江雨眠听着听着,问道:“怎么把最后一位男主排除了?”
曲笙寻顿了顿,手里的拿着的鸡腿顿时不香了,她干巴巴地嚼了一下嘴里的鸡肉,声音也干巴巴的:“你说他啊?”
在江雨眠疑惑的目光下,曲笙寻又干巴巴地说道:“我把他睡了。”
江雨眠:???
江雨眠:!!!
江雨眠缓了会,看着她:“你说的那个老公是不是他?”
曲笙寻摇头:“不是。”
“那你还和他睡?”
曲笙寻说道:“我也很后悔,我不是守妇道的女人,但我没想过会和他睡。”
和曲笙寻的对话,往往是十分质朴的,“上哪去找处男”是永恒的话题,“上哪去找小倌”是日常话题。
江雨眠已经被她带着逛了七次春楼。
客栈曲笙寻是不睡的,到了一个地方,先打听有没有南风阁,如果有,就找刚满十八岁的年轻小哥哥一起喝酒。
如果没有,那就去春楼,找几个小姐姐和小妹妹一起玩牌聊天。
曲笙寻很会给自己找乐子,她玩男人,却从来不睡男人即使是最红的头牌痛哭流涕让她睡,她也不睡。
她的脑子里没有贞洁观念,单纯是提不起兴趣。
“路边的花很美,看一会儿就好了,又何必摘下。”这是曲笙寻的一贯说辞。
江雨眠说道:“能让你破例,他一定长得很好看。”
冬日天黑的很早,客栈房间里,桌上点着烛台,放着两碗鸡丝香菇打卤面和四只烤的油亮的鸡腿,一旁的白色小碗里放着刚剥好的蒜瓣。
曲笙寻又吃了一口鸡腿,没有否认。
原著里的最后一位男主是扶风王朝的太子,名叫扶洮,爱穿粉色衣衫,人也生得面如桃花。
扶风王朝的皇室擅长机械,这帮工科生一个个生的花容月貌,与他们外貌十分不相符的,是扶风皇室暴戾可怖的性情。
扶风皇室能征善战,嗜好杀戮,在征战中掠夺的珠宝可以堆成一座高高的金山。
他们用这些在杀戮中掠夺的财物,建造了这个世界上最奢靡最令人堕落的宫殿——极乐天宫。
极乐天宫是合欢道的圣地,修合欢道的应意浓,曾经也是极乐天宫的人,这个世界太大,神奇的地方太多,强大的武者们都有自己的故事。
江雨眠缓了缓,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放下筷子看着曲笙寻:“你是玄机阁的人,他是极乐天宫的少宫主,你们怎么搞一块儿了?”
曲笙寻啃完了鸡腿,把骨头往桌上一放,拿起筷子吃了口鸡丝香菇打卤面,“老江,你今天话很多,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听这些男男女女搞来搞去的事情不太合适。”
江雨眠哼了一声,吃了一口打卤面:“曲子,我只是长得不食人间烟火,我其实很爱人间烟火。”
曲笙寻就着面条吃了一瓣大蒜,“那只是你以为,葱蒜都不吃,爱什么人间烟火,你只爱自己的理想。”
江雨眠实在弄不明白不吃葱蒜和人间烟火有什么关系,她岔开话题:“你为什么要铸剑?”
曲笙寻放下筷子,抬头直视着她,缓缓说道:“我会杀死他们的长生梦。”
江雨眠愣住了。
*
一个月后。
羽流萤漂洋过海,终于来到了羽朝,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先是在客栈里休养了几天,养好精神后找了靠谱的中间人,在烟都附近租了一处幽静的宅子。
新宅子也需要收拾打扫,还有一堆东西需要添置,银钱倒不是问题,就是十分折腾人,等全部忙完,羽流萤头晕眼花手脚发软,在床上养了几天才稍微好些。
恢复了精神头,羽流萤带着阿奇和三花猫去了如意绣楼。
如意绣楼的女当家是她父亲的徒弟,跟着羽流萤父亲学了七年的绣功,逃命那年,羽流萤带得都是一些细软金银,许多不方便带在身边的东西都悄悄交给了这位女绣娘保管。
一炷香的时间后,羽流萤穿着竹青色衣裳,披着白狐皮斗篷,抱着一个很大的檀木箱子离开了如意绣楼。
一个梳着垂马髻的蓝衣女子站在绣楼二楼的窗前,看着那个身形娇小的年轻女孩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消失在街道远处,蓝衣女子伸出手,修长的掌心上放着一枚碧色的玉牌。
玉牌上,是一只站立在枝头上的伯劳鸟。
第200章 丹丘谷4
蓝衣女子梳着垂马髻, 相貌温婉秀气,她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相貌儒雅,身形消瘦, 脸上略带病容, 穿着灰色布衣, 一身书生打扮。
窗子开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阵低咳。
蓝衣女子说道:“成秀,你的身子骨还是这么弱,连阵风也禁不住。”
那儒雅男子咳了一阵才开口:“是啊, 我的身子骨还和十几年前一样弱, 令我常常觉得时间没有过去多久,没想多一别数年,羽会长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蓝衣女子转身看他:“我跟着羽先生学艺时, 这小姑娘才七岁, 那时她就已经可以附魂在伯劳鸟身上了。”
男子满脸赞许:“果然天赋异禀, 何义说她很早就有了玉牌,这样好的苗子, 羽先生怎么没有让她进入玉牌会?”
蓝衣女子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牌,“原本是打算让她进玉牌会的, 后来这姑娘一点一点长大,天赋也越来越高,羽先生反而不提这事了, 我一直以为他另有安排。”
男子笑了:“他哪有什么安排,估计是心疼女儿,不想让她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蓝衣女子握紧了玉牌, 抬手关上了窗子,淡淡说道:“生逢乱世,又有谁能够置身事外。”
“玉牌会需要一个新的会长,让散落在各地的散沙聚集起来。”
男子轻笑了一下:“那个旧账本,不知道羽先生的女儿什么时候会看到。”
蓝玉女子有些惊愕:“你放进去了?”
男子笑意渐深,虽然一脸病弱,声音却铿锵有力:“我放进去了,羽先生不忍心做的事,那就由我来做。”
*
羽流萤抱着檀木箱子回到住处,三花猫围着箱子转来转去,喵喵叫着:“这箱子里有什么,是不是有很多钱?”
羽流萤摸了一把三花猫的脑袋,“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这些是我父亲的遗物,卖了也不值钱,不如留个念想。”
三花猫又绕着箱子转了一圈,木箱的搭扣上有一把金色的小锁,上面刻着一个羽字。
三花猫一脸好奇:“这锁头上怎么刻了个羽字?”
羽流萤说道:“我姓羽啊,那是我家的姓。”
“啊?你姓羽?你不是姓刘么?”
羽流萤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姓刘?”
三花猫睁大眼睛,“我一直以为流萤的流,是姓刘的刘。”
羽流萤:“……”
三花猫神色悻悻,“大家都管你叫流萤,没听见谁连名带姓一起喊的,我真的以为你姓刘,谁能想到你姓羽,羽这个姓氏可不多见。”
突然间,三花猫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一双猫眼呆滞地看着羽流萤。
“羽十七是你什么人?”
羽流萤也是一愣,“正是家父。”
三花猫突然触电似的一抖。
羽流萤警惕起来,“怎么,你和我父亲有仇?”
三花猫回过神来,喃喃道:“倒也不是,我真得太蠢了,居然忘了问你姓什么,是了是了,年纪这样小,诡术天赋这样强,一个十八岁的地鬼境九品诡术师怎么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我以为你是三危山的人,一身本领是和三危山那些人学的,就没往这里想。”
它乱七八糟地嘀咕了一阵,又说道:“我知道羽先生的女儿天赋很强,却不知道那就是你。”
羽流萤有些惊讶,“你是玉牌会的人?”
三花猫点头,猫脸一脸严肃地看着羽流萤,伸出白爪子搭在羽流萤的手背上,正色说道:“流萤,你的父亲有没有给过你一枚玉牌。”
羽流萤说道,“给过,我喜欢平静的生活,所以我没有加入玉牌会,我父亲也没有勉强。”
三花猫看了她一会,跳到箱子上坐下,语气带着股忧愁:“你这个性格,你不愿意的事再勉强也没用,自从玉牌会会长何义失踪后,现在的玉牌会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我们这些玉牌会的人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会长。”
羽流萤脱了鞋子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淡青色帐子,悠悠说道:“我肯定不合适。”
三花猫说道:“我知道,你想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不想独善其身呢?我能看出来,你的朋友们也是这样想的,可最后呢,闻人听雪一定会继承烟都,商枝一定会成为红衣鬼王的得力干将,她们都开始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羽流萤说道:“我和她们是不同的,她们天生就是发光体,无论在哪都会闪闪发光,我和我的名字一样,光芒只有那么一点点,微弱又不起眼,不坚定,不热烈,照不亮别人,也照不亮自己。”
三花猫气得跳脚:“你才十八岁!”
羽流萤平静地说道:“刚过完年,我已经十九岁了,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那些发光发热的事情就让那些心怀大爱的人去做吧,我只是一只光芒微弱的萤火虫,能照亮自己脚下的路,我就谢天谢地了。”
三花猫说道:“你自己不发光,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举着火把的人?”
羽流萤本想打开箱子看一看父亲的遗物,被三花猫这么一打岔,她不禁觉得有些疲倦,于是把箱子放在了梳妆台上。
她盖上暖和的被子,把三花猫不断乱动的脑袋按在被窝里,“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外面这么冷,屋子里这么暖和,下雪天睡懒觉最舒服了。”
三花猫张了张嘴,还是没能敌过柔软温暖的被窝,它贴着羽流萤的手臂,虽然心里有很多不满和不解,但它还是克制不住猫科动物的本能,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
商枝和闻人听雪已经在丹丘谷住了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事情毫无进展。
诡术师与他们一行人相敬如宾,满是冰冷疏离的客套。
诡术师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商枝和小红鸟本想打道回府,艳鬼那边却传来消息,让他们尽力争取,如果争取不到,那就逐个击破,不留活口。
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商枝从头凉到脚,她转过头,和一脸惊呆的闻人听雪面面相觑。
过了会,闻人听雪说道:“艳鬼师承长生殿,这个行事做派……与长生殿真是一脉相承。”
商枝绕着碳炉走来走去:“长生殿大肆暗杀诡术师,艳鬼也有这个打算,他这么做一定是战略需要,毕竟他是九品天人,比我们看得更深更远,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商枝抓着头发,隐隐有些崩溃:“可是真到了那一步,我又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我痛下杀手?”
这种草菅人命的事,商枝是肯定做不出来的。
上一秒还在和这帮诡术们喝酒砍柴,下一秒就要把他们全部杀光,纵使她的心已经很黑很冷了,她也不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去屠戮这些熟悉的人。
更何况这些诡术师们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商枝根本下不去手。
她继续薅着头发,自言自语:“这帮诡术师怎么这么倔,他们到底在犹豫什么,我真得搞不懂。”
闻人听雪按住她的肩膀,轻声说道:“着急也不是办法,和小红鸟商量一下。”
话音刚落,小红鸟就从门缝里飞了进来。
商枝试探着问:“关于大王的命令,你怎么看?”
小红鸟也有点丧,沉思了一会后说道:“诡术师人数稀少,最好能收为己用,能别见血就别见血,”
见小红鸟和她想的一样,商枝松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想领教诡术师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最好还是以和为贵。”
*
宋时绥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她怀孕后特别喜欢吃酸的,已经吃光了好几袋酸杏干。
怀孕的女人会拥有很多特权,想吃什么东西周围人都会想方设法地满足她,半月前,玉摇光送来一篮子秘制酸杏干,听说是专门给宫里怀孕的娘娘们吃的。
这秘制酸杏干味道特别纯正,果酸味特别浓郁,好吃到宋时绥的心坎里。宋时绥已经尽量省着吃了,然而食物只会越吃越少,不会越吃越多,吃完最后一颗酸杏干后,宋时绥惆怅了好几天。
她尝了许多地方的酸杏干,却始终不对味,孕期的女人一旦想吃一样东西,那真的会特别特别想,会想到睡不着觉,会想到吃不下饭。
宋时绥是不愿意和玉摇光要什么东西的。
其实玉摇光对她一直很不错,但就像有人不喜欢香菜一样,宋时绥也也不太喜欢玉摇光。
香菜没有错,玉摇光也没有错。
不喜欢香菜的人没有错,不喜欢玉摇光的宋时绥也没有错。
宋时绥独自强忍着,到了晚上,宋父去松鹤院闭关静修,宋时绥和母亲说了会话就回房睡觉了。
何顺颂点上琉璃灯,然后出去洗漱。
宋时绥散开头发,穿着一身浅杏色的里衣,坐在床头默默吃着何顺颂从山下小镇里买的酸杏干。
过了一会,她有点困了,便随手把酸杏干放在枕头旁边,拉高被子倒下睡觉。
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身后贴过来一个人,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捞起宋时绥的腰,把她抱在怀里,亲她的嘴唇和脖颈。
宋时绥晕晕乎乎的,闭着眼睛,伸手推他的脸,“别撩拨我,孩子才两个月。”
男人停了停,宋时绥闭着眼睛,把手伸进男人的衣服里,抚摸着他细瓷般的肌肤,手感实在太好,实在令人上瘾。
她摸了一会,男人却忍不住了,修长洁白的手指握住了宋时绥的脚腕,低声说道:“时绥,让我亲亲你,我想看你快乐的样子。”
宋时绥的脸又红了。
她带着一身黏腻的汗,迷迷糊糊睡去之前,男人从她枕边摸到了那袋酸杏干,他看了会,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时绥,你不喜欢公子送的酸杏干么?”
宋时绥困得睁不开眼睛,小声嘟囔:“喜欢吃,我已经很省着吃了,但我还是吃完了,最后一颗含了半天,都舍不得咽下去,我又不好意思找公子要。”
耳朵被男人亲了亲,说话时的温热气流轻抚着宋时绥的耳朵:“为什么不去找公子?”
宋时绥蜷了一下脚尖,微微沙哑的嗓子里像掺了蜜,含糊又甜腻,把脸埋在男人胸膛里撒娇:“不想嘛,怕他笑我嘴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鬓角的发丝黏在脸颊上,带着一身的细汗,趴在他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