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五姑娘的书房看似不大, 藏书却是摆得棋布星罗,如同根蟠节错不易规整。
苏叶换了一身荣昌色细棉衣裤,用巾子包裹住头发, 挽起袖子便爬上竹梯子, 锦书在下面扶着面露忧色“可要小心些, 勿要伤到。”
“姐姐勿要抬眼, 上面灰积甚多,别迷了眼。”苏叶挥了挥面前浮尘, 幸好她做了准备拿出面帕挡住口鼻。
从锦书手中接过刨笤帚道“这竹梯子很是稳, 姐姐无需在下面扶着吃灰。”
锦书担忧苏叶安危, 自是不愿躲开, 粗使丫鬟婆子甚少有识字之人, 这般便只好由她同苏叶亲自上手整理。
她幼时见纸玉从竹梯子上摔下来断了腿, 如今腿上依旧有疾, 自此她便不敢爬梯子了,一上去便不受控制的抖颤,高处便只得交给苏叶。
苏叶见此也不再劝, 她虽是如此说,但心里也是有些胆怯的, 她虽未有恐高之症,但也听巧玲说过, 纸玉便是从竹梯摔下来才腿上有了疾, 有锦书在下面扶着, 她也心安些, 总归她是劝过了。
待扫了尘,便一本本整理,锦书搬来一张长桌在下面记录, 苏叶刚刚整理好一排,正准备按类别一一摆放好,便见一本游记中夹着一封泛黄的书信。
苏叶也未多思量便直接拿出来展开,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只觉骨颤肉惊。
呼吸一窒,头皮瞬间麻了半边。
苏叶下意识看向下方的还在奋笔疾书记录书册排序的锦书,微微松了口气。
苏叶鬼使神差的把这封书信藏到了衣袖之中,待做完这些,她的鬓边已然生出冷汗。
她缓了缓心神才从竹梯上下来,在锦书的帮助下挪了位置,抬手擦了擦鬓间‘汗珠子’,便当做无事般爬上竹梯继续整理。
先世子爷、夫人出意外逝世后,先世子爷同夫人的藏书便让五姑娘搬了过来。
这封密信的来路苏叶自是心中有数。
她原以为先世子爷、夫人出事是出自老夫人之手,五姑娘应也是这般想的,恐便是老夫人也是这般认为的。
殊不知她不过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就是不知五姑娘心中是否有成算。
当今圣上唯一的独子祚王竟非亲生。
混淆皇室血脉是诛十族重罪,父四族、母三族、妻两族、门生一族。
世家权贵多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知晓真相恐也不敢透露半分,赌君王一怒。
如今她知晓了此等秘辛,只觉万事俱休。
这封密信五姑娘应是不知的,否则今日便不会让她瞅见。
只是不知背后之人是否知晓,如若知晓恐待在五姑娘身边便如同头悬腰间,苏叶只觉胸口像是被重物压迫般沉重。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应是不知的,否则怎会容五姑娘活到现今,更何况三公子如今在六馆也很是受重视,思及此苏叶若释重负,微微放松了些。
万不可自乱阵脚让旁人瞅出端倪来。
苏叶心知最稳妥的便是毁了这封密信,这般应是可绝了后患。
她并不打算呈给五姑娘,在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如此大事为防泄露恐即使是‘最明事理’的五姑娘也会杀人灭口。
她赌不起。
何况‘明事理’的前提是未涉及自身之利,苏叶还未天真到觉得做主子的真能与奴才讲道理。
终归是知人善任罢了。
思忖再三苏叶还是神差鬼使般,把密信留了下来。
待下值苏叶便若无其事的与锦书一同去浴肆冲洗。
粗使的丫鬟婆子早备好了热水,一桶桶倒入存水桶中,从另一侧竹管中流出,这般便同她上一世洗澡用的花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古人的智慧,自是不可小觑。
待回了房,苏叶便把银佩送与她的香囊找了出来,把书信藏了进去,她一时间想不到藏到哪里安全,便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
苏叶同锦书用了五日才把书房中的藏书分门别类规整好,程寰玥对此自是心中满意,谁能不喜可为主子分忧的丫鬟。
锦书并未抢功如实道“是苏叶琢磨出来的,奴婢只是在旁帮衬些。”
程寰玥看向苏叶唇角微翘,眸中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我听木棉说,这几日你睡得并不安稳,你年岁尚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睡不好便要长不高的。”
说到这,程寰玥侧头看向木棉“我记得你厢房旁有间屋子堆着些无用的摆件。”
“姑娘没有记错,奴婢今儿个便寻几个婆子丫鬟收整出来。”木棉微微躬身道。
程寰玥颔首,苏叶合她的心意,故而她便愿意给她脸面。
苏叶喜逐颜开忙躬身福礼“奴婢谢姑娘赏。”她同杨翩婷那个伶不清的共处一室本就多有不便,更何况如今她身上还藏着密信。
程寰玥自是不会厚此薄彼,竟赏了锦书一匹昌荣色的云纱锦。
云纱锦极为名贵,是用雪蚕丝织成的,轻薄不透,肌肤与之接触冰冰凉凉,最适做夏衣,一匹更是价值千金,就是木棉也是有些眼热的。
但木棉心知,这也是姑娘借此事对锦书抚慰。
一匹十丈,能做七八身衣裳,锦书留下足够做三身衣裳的料子,换给木棉、书瑶、纸玉三人一人一身,剩下的料子便送给了苏叶。
锦书来寻她时,苏叶正在收拾,她刚刚去瞅了,屋子已经收拾了出来,里里外外全都擦洗干净,现正开着窗通风,今个儿应是能搬过去的。
知晓了锦书的来意,苏叶忙道“姐姐这般与我客气作甚,不嫌我凭白给姐姐多安了差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何况我因姐姐帮衬也得了好处,本该我谢姐姐。”
苏叶原是不知云纱锦的名贵之处,还是刚刚巧玲帮她领午食时聊起来才知晓,心里自是羡慕不已。
绸缎虽也轻薄柔软,很适入夏穿着,但云纱锦不仅仅轻薄柔软,因是雪蚕丝织制,接触肌肤冰冰凉凉,雪蚕稀少,故而虽说云纱锦价值千金,但也是有价无市的,并非一般人家能得的。
苏叶本就惧热,她都不敢想能有一身用云纱锦制的衣裳,在这个没有风扇空调的古代过夏是多大的福气。
但也因知晓了云纱锦的珍贵,便不敢这般就收了。
“哪里是我与你客气,是你同我客气,云纱锦虽难得,但在咱们姑娘那却如寻常之物,你木棉、书瑶、纸玉姐姐们那也是有的,无需多思。”
锦书直接把叠好的云纱锦放到了苏叶的床榻上,唇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又道“何况若不是你提出要整理,我又怎会得了姑娘的赏,如若不收,便是与我隔心。”
锦书这般说了,苏叶也知如若再推拒便是要得罪人了。
“谢谢姐姐照顾我。”
“你唤我一声姐姐,我自是要顾着你的。”锦书眸中闪过复杂神色,云纱锦怎会不珍贵,说是在姑娘那是寻常之物这话,不过是仗着
苏叶如今年岁尚小,又是从边城那贫瘠之地来的,哄哄她罢了。
就是宫里的娘娘恐也不见得能有的。
姑娘却是赏了她一整匹,昌荣色的。
她自幼便在姑娘身边伺候了,虽不敢说一句了解姑娘,但也知晓姑娘此举含义,是在全主仆情谊,也是在宽慰补偿于她。
昌荣色,荣安伯府二等丫鬟可着之色。
锦书微微垂眸,虽心有不甘但也知晓恐无旁选了。
这般自是需早做打算,她虽有与姑娘自幼陪伴的情谊,但待她到了年岁,得了姑娘恩典,离了姑娘身边,时日常了便就淡了。
她自是要交好留在姑娘身边的人。
姑娘赏她一匹,恐也是助她。
待锦书离开后,杨翩婷目光流转,便凑了过来“我用一百两与你换如何。”
“不换。”
杨翩婷一噎,她未曾想苏叶竟会直接回绝,她本想甩袖离去,但实在是眼馋云纱锦。
更何况想她边城贫瘠苦寒之地来的人定是不懂云纱锦的珍贵,又是凭白得来的,咬了咬牙道“我最多便再加50两,一百五十两银与你换,你可知一百五十两能买二三十个如你这般的小丫头了,在寻常人家恐是一辈子都攒不到的。”
如若不是见她有姑娘赏的金瓜子、银锭子,知晓她不缺银钱。
她才不会出价一百五十两,恐是用不得十两便能糊弄了她。
苏叶对蠢而不自知的杨翩婷实在懒得虚与委蛇,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认真瞅着她道“你为何觉得我会不懂云纱锦的名贵,用一百五十两来糊弄我便罢了,你那沾沾自喜自觉要捡大便宜的神情不能收一收吗?”
“你这是何意,云纱锦价值千金指的也是一整匹的,你这些一百五十两还是我多许了的,你若不愿,我自是也不会强迫你,为何要如此诬陷于我。”杨翩婷为掩心虚,故而提高声音反驳道。
“我不愿。”苏叶自是不会同她争吵,抱起云纱锦便绕过杨翩婷准备去寻巧玲,她可是不敢赌杨翩婷的下限在哪里,若是万一秉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思,即使事后挨了罚,赔了银钱又如何。
云纱锦可是千金难得。
“我还未出师,这么好的料子我自是不敢动的。我先给你量身,请我师父来给你做新衣裳。”巧玲爱不忍释捧着云纱锦,满眼歆慕。
“哪里用劳烦孙娘子,我是想做两件小衣,剩下的料子先存着。”她如今还在长个子,这般难得的云纱锦如若现在便裁剪做了衣裳,恐也就只能穿这一季。
那便可惜了些,先做两件小衣贴身穿着,也是能解闷热的。
“那我便裁这些,够做两件小衣的,明儿个我就能给你赶出来。” 小衣自是难不到她,姑娘都曾夸她针脚细密。
“多裁些,剩下的也够你自己做件小衣的。”
若是让她送出做一身衣裳的料子,她定是不舍的,但是做小衣的料子她自是愿意的。
巧玲听言一怔,欢喜若狂的拉住苏叶的手“你没有哄我?真的送我一块做小衣?”
这可是云纱锦,便是做个帕子也是能做压箱底的,待她将来嫁人时便能让喜娘高唱一句‘新妇陪嫁云纱锦绣帕一条’。
“我哄你做甚。”
“云纱锦珍贵难得的很,我哪里好意思要,况且做了小衣贴身穿着也无人能瞅见,我用你做小衣剩下的边角料做个帕子便知足了。”
小衣这等私密之物,哪能让旁人瞅见,她都想好了,待她休沐时便求了牌子去赋绣楼请最好的绣娘绣帕子。
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她才不愿呢。
巧玲也未瞒苏叶,把心中所想全与她说了,苏叶听言眸中一亮道“依旧是裁这些,剩下的料子便全做成帕子。”
“做那么多帕子作甚?云纱锦做的帕子总不能真的用来擦汗吧?”巧玲很是疑惑。
“我怎会暴殄天物,自是以备不时之需用来送礼的。”
“那我便裁这些。”巧玲比划了位置,待苏叶点头便拿起剪刀,裁好后帮苏叶把剩余的料子仔细卷好。
“存这般好料自是不能叠的,日子久了便会有压痕,云纱锦金贵的很,用青铜熨斗易熨坏,即便卷起来也不要在上面放重物,我一会儿去给你找块细棉,咱们外面包裹一层细棉防尘,你那有樟木丸吗?”
见苏叶点头,巧玲便放心下来。
她陪着苏叶回房,又唤了两个粗使小丫鬟帮着苏叶一同搬物件,自是未搭理挂着脸的杨翩婷。
“这般你也清净了,同她一室总要提防着,我瞅你这几日脸色便不算好,定是未休息好。”
苏叶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想到今儿个五姑娘也是这般说的,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般明显吗?”
“我逗你做甚,眼底都有些泛青色,想必姑娘也是看在眼里才越了规矩把这间屋子腾出来。也不知姑娘如何想的,竟留了搅祸精这般久,按姑娘的性子早该乱棍轰出去了。”
“她这般作妖下去,恐姑娘也容不得她太久吧。”苏叶附和道。
自藏了密信,白日在人前虽如无其事 ,但却是日日卧不安席。
这般下去总要引人生疑,现今也没了杨翩婷生事扰她的借口,只觉意乱心慌。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巧玲瞅苏叶愁颜不展, 便劝慰道“怪我,提那糟心之人作甚,往后咱远着些, 若是她以指挠沸凑过来欺你, 便来寻我, 定要甩她几个巴掌, 我瞅了,她就是欺你年岁小。”
杨翩婷虽是二等丫鬟, 但她阿娘可是夫人的陪房, 原也是得脸的。
若不是她生的比那杨翩婷晚了些, 姑娘奶妈妈的位置恐也轮不到常娘子头上, 姑娘又是心善念旧情之人, 若不是她阿娘生她小弟时伤了身子不能久站, 就是管事娘子也做得的。
她自是不惧杨翩婷的。
苏叶知晓巧玲不是那般弄巧呈乖之人, 说的是真心话,心中自是慰暖,努力撙节心态, 她既留下来密信,便不应这般扛不住事儿。
“有巧玲姐姐在, 我自是不怕的。”
送走巧玲,苏叶仔细打量这间小房间, 虽并不算宽敞但住她一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黄木雕花的床榻架置四杆, 上方海棠戏蝶镂空雕花很是精致, 床榻下是两个床柜,床榻侧边放着榻柜带着铜锁。
这张架子床是府上孙管事着人送来的,想是孙管事识趣, 五姑娘才未卸了她的差事,回府那日孙管事趾高气昂难为木棉的模样她可是记忆犹新。
如今五姑娘拿到管家之权,孙管事竟是能屈能伸到连她这个在盛京毫无根基的小丫鬟都恭维着,这般能屈能伸之人,自是不能小觑。
架子床可挂纱帘,季夏开窗睡觉便也无需担忧蚊虫侵扰,自是要比床榻合苏叶心意。
床尾摆着黄木折叠围屏,侧身进去便是用于如厕的地方,每日都有粗使婆子来收。
苏叶瞅了眼摆在房间正中的四方桌,便唤来两个粗使婆子,让她们帮着抬出去。
就她一人,窗下摆张长桌便足够用了,四方桌过于占地方。
她还打算待明日去花草房寻两盆绿植摆在房间里,五姑娘季夏便要及笄了,待及笄礼后应是要说亲的。
但如今府内老夫人‘荣养’,想是没有精力为五姑娘操心,即便她有心要管,想来五姑娘也不会听之任之的。
二夫人是庶子媳,由她出面恐失荣安伯府身份,门庭赫奕出身的嫡夫人自也不愿自降身份同二夫人相交。
主事之人恐是要等世子爷娶继妻了。
想来五姑娘的婚事应是不太顺的,若无意外她便要在这间屋子住上两三年,甚至更久,自是值得花
费精力好好布置一番的。
翌日
想是只有她一人,苏叶睡的很是安稳,见她气色好了些锦书便带着苏叶去前院领人。
书瑶提了大丫鬟,她同杨翩婷补了二等丫鬟的空缺,三等丫鬟除了银佩、巧娟、巧玲外还有一个唤灵草的原便是五姑娘院子中粗使的小丫鬟。
她阿娘是花草房的管事娘子,
剩下两个三等丫鬟的空缺是从庄子上选进来的,还未曾见过,进府后便在高娘子那里学规矩,另外还补了两个粗使小丫鬟是从外面采买回来的,自是要在高娘子那好好调教一番才能送到五姑娘院里。
像荣安伯府这般高门贵胄罕有在外采买下人,外面采买回来的终是不如家生子使的放心。
赵氏之事在府中牵连甚广,她院中伺候的下人自是不能留活口,沾亲带故的也寻了别的事由处置了,便是稚童也未心慈手软,灌了哑药发卖了出去。
这般才不得不在外采买补缺。
苏叶随锦书到了前院高娘子之处时,便见她手上拿着泛黄的细竹条,眼神凌厉呵斥一个瞅着同她年岁差不多的小丫鬟。
“连个陶碗都端不好,如何进院子伺候主子。能进荣安伯府是你这个小蹄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不用心当差,犯了忌讳被发卖出去。”
高娘子冷哼一声又道“被二卖的丫头是什么下场,想来牙婆子也当与你讲过,勾栏院子便是你的归处了。”
“她这是犯了何错,惹得您这般动气。”锦书眉头微蹙,看似笑盈盈的,但笑意并未达眼底。
这个小丫鬟是她前些日子同木棉过来时挑选进姑娘院子里的。
高娘子转过头见是锦书,脸上便堆起了谄媚的笑“是锦书姑娘啊,劳烦您跑一趟,您可是不知,这个小蹄子做事毛手毛脚的,端碗水都要洒半碗出去,这般老奴哪里放心让她进咱们五姑娘院子里伺候。”
地上确实还有水迹。
“锦书姑娘,老奴便多个嘴,咱们五姑娘的院子哪里是外来的阿猫阿狗能随意进去的,不若您再选选,这几个都是庄子上送来的,知根知底的家生子,用的也稳妥不是。”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锦书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高娘子,绕过她直接点了包括刚刚挨训的小丫鬟在内的四个小丫鬟道“跟我走吧,你们自己的东西会有婆子送到姑娘院里,一样都不会缺的,您说是吧。”
高娘子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同锦书挂脸,强颜欢笑道“都听锦书姑娘的。”
一想到进了兜儿的好处要退回去,高娘子是恨的后槽牙都痒痒,这些在主子们跟前伺候的哪里晓得她的不易。
不过是个毫无根基从外面采买回来的小蹄子,末等粗使丫鬟的空缺竟也不给半分脸面。
“前的事儿我便不问了,咱们做奴婢的免不了遇见受屈的事儿,待进了姑娘的院子要守规矩,姑娘虽心善却是最不喜嘴碎之人,规矩做事自然也少不了赏,否则也不会都想削尖了脑袋挤进来。”
四个小丫鬟垂着头很是老实的应声。
待回了望月居,苏叶便见巧玲、巧娟二人手捧着新衣站在廊庭下。
锦书让秋穗、琴心两个三等丫鬟跟着巧玲,巧玲笑盈盈的把手中捧着的水绿色新衣裳递了过去“这两身细棉夏衣是府上发下来的,这两身绸缎料的则是姑娘心疼咱们赏的,你们同我来,我先带你们去房间。”
剩下两名粗使小丫鬟都是外面采买来的,没有正经的名字,锦书便帮她们取了新名,夏晴、夏梦。
两个小丫鬟自是喜于言表,先是谢过锦书又很是懂礼的从巧娟手中双手接过灰蓝色新衣。
末等粗使丫鬟住的是六人通榻,季夏最是难熬,两个人又是新进院的,在得知她们并非家生子,是从外面采买回来的,另外几个粗使小丫鬟便不爱搭理她们了。
夏梦虽年纪小,但经历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自是也懂得人情世故的。
她虽与夏晴一样是从外面采买回来的,但夏晴家里本就在盛京,若不是她爹给人做活摔断了腿,家里没了进项也不会卖了她,即使卖了也给了她几角碎银傍身,与牙婆子也算是相识,这才卖到荣安伯府。
她不是,她是被赌鬼爹卖的,为了多卖些银钱,主动与牙婆子说她长得娇俏,卖楼子里能得高价。
若不是她要用碎陶片划花脸,牙婆子也不会把她送到荣安伯府试一试,她在进荣安伯府前,手心里都握着碎陶片,她想了,若是未能入选便直接划了脸。
也是因此手心有伤,高娘子又收了旁人的好处,故意给她碗中倒热水,这般她才没拿住。
微微垂着头,摸着手里细棉的新衣裳,她从未敢想有一日她能穿上一身没有补丁的新衣裳,还是细棉的。
夏梦见夏晴凑过去讨好那些家生子,也未得了好脸,她自是不会过去的。
要讨好巴结,何必选这些同她一样的末等粗使丫鬟。
只要她谨慎守规矩,最多就是把脏活苦活多分她些,她是不怕的,怎么也是比从前在家里要轻松许多。
她想到今儿个同锦书姐姐一样穿着昌荣色绸缎衣裳,同她年岁相当唤苏叶的二等丫鬟。
她髻上别的通草花制的海棠珍珠对簪着实好看,上面点缀的珍珠在阳光下折着光极为的耀眼。
若是她未瞅错的话,她手上还带了一条金镯子,镯子上嵌着宝石。
这样一条镯子,若是她得了,恐是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在高娘子那学规矩时,她便不止一次听那些家生子说府里的五姑娘最是心善重规矩,待懂规矩的下人很是大方,随便打赏的物件都够几年的月银了。
想来苏叶那金镯子应也是五姑娘打赏的。
夏梦心下便想好了,她要巴结苏叶,同她交好才是最有利也应是最容易的。
若是有一日,她也能入了五姑娘的眼,被提拔成三等丫鬟,也能穿上地主婆子才能穿的绸缎衣 ,有一件金饰,哪怕只是一枚小戒指,便是死了也值了。
她定要好好当差做事。
此时的苏叶正同锦书闲聊,她自进府后除了那日同巧玲去后宰门外买首饰外便未出过姑娘的院子,同府里的管事婆子自是鲜少接触。
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
“对外院那些刁钻婆子,自是无需多理的,任她们出招不接便是,今儿个的门道你可瞅明白了?”
苏叶知晓锦书在教她,便未藏拙微微点头“应是那高娘子故意的。”
“荣安伯府现如今便如同空壳一般,公中亏空,铺子庄子在赵氏手上也是年年亏损,咱们姑娘虽是接手了,但哪又能一夕之间便能转亏为盈,靠着俸禄自是无法维持,那位世子爷又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想来如今是靠老夫人贴补,二夫人是庶子媳,将来是要分出去的,自是会打算的,这般便是咱们姑娘的院子里最是舒坦,自是都想来的,高娘子便顺势借机敛财,想换个人进来。”
“我听巧玲说,盛京的规矩,若是丧妻再娶便要百日内,若是错过了便要等九个月,这般看那位世子爷恐要一年后再娶新妇了。”
锦书轻轻抬手敲了敲苏叶的鼻尖,眸中满是笑意赞道“我们小苏叶也会举一反三了,想来如此,老夫人便是眼热咱们姑娘的私库,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要,恐过不了几日要生些事端,但咱们姑娘也不会让她如了愿就是了,自是要等一年后了。”
苏叶故作羞意“都是姐姐对我好,不藏私。”
“你可知晓姑娘赏你那间房用意何在?”锦书压低声音道。
苏叶怔愣了下,轻轻抿唇,她其实有想,但却是不敢妄自菲薄。
“姑娘心善。”轻声道。
“不仅如此,虽也是缘由之一,那间小房间挨着木棉姐姐的厢房,自是还有让她教你的用意,这其中含义我想你应是懂的,只是不敢想,没甚不敢的,你便要知晓,日后你若不犯错便会有接木棉姐姐差事的那一日,另外也是给你脸面,敲打院子里伺候的人。”
锦书并未藏掖,直接说与苏叶
听。
苏叶私下里原也这般猜想过,却也不敢此时便信的。
脸上微微潮红,若真有那一日,她便也能过上有小丫鬟伺候的日子了。
如今苏叶已经绝了赎身的想法。
寻常良民过的日子恐还没有她如今过的好。
大晟律法虽未规定女子必须嫁人为妇,但也未设女户,吃绝户之事屡见不鲜。
五姑娘赏她的金银首饰足矣让她在盛京买个小院子,无须劳作便能衣食无忧过一辈子的,但她又如何能守住。
在这个夫卖妻合规的古代,苏叶是不敢赌的。
她原也想过狐藉虎威,但钱财迷人眼,若是被害了去,哪怕五姑娘顾念主仆一场为她报仇又能如何,她又活不过来了。
苏叶自是不会天真认为,她还有第三次重活的机遇。
这般自是要做五姑娘身边的第一人。
待到了年岁她便自梳,即使再得脸过得锦衣玉食那也改不了她是贱籍,是奴婢的身份。
她不愿她的孩子生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人如草芥的地方。
“字你也识的差不多了,明日起便每日提笔练字,你纸玉姐姐昨儿个便同我夸你做事稳妥脑子机灵,想来是想过一过教人的瘾,要教你药理,我替你应了。”
苏叶很是讶异,她同纸玉接触并不多,怎会突然要教她药理。“可我白日里是要当差的,更何况我对药理一窍不通,想来会让纸玉姐姐恼的。”
“你何必妄自菲薄,咱们书房平日里本就清闲无事,你趁着年岁尚小多学些本事傍身总归是没有害处的。”锦书眸中闪过几分复杂之意道。
她从未想过,姑娘竟是要去那深墙之内,也明了为何木棉姐姐看重苏叶,因她年岁尚小能陪着姑娘久一些。
这般便要多会些本事,才好为姑娘分忧。
锦书这般说了,苏叶自是不会再推拒,在这个连风寒都能死人的地方,学些药理也是好的。
亥时府里的粗使婆子会来收夜香,苏叶正准备提桶出去放到门口,便听到了敲门声响。
打开房门见是今日刚刚进院的夏梦,很是疑惑“可有何事寻我?”
夏梦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道“奴婢来帮您提桶。”
苏叶有些诧异,但也知晓了夏梦的来意忙拒道“这般事我自己来便是,不劳烦了。”
被苏叶明确拒绝后,夏梦便也未多做纠缠,她怕惹恼了苏叶,适得其反,很是恭敬有礼的轻声道“打扰您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她未死缠硬磨,苏叶语气也温婉道“早些歇着吧,明日便要正式当差了。”
待夏梦离开,苏叶关上了房门,望了一眼窗外的圆月,心中生出些许怅然。
她有些想家了,但她恐再也回不去家了。
荣安伯府的奴仆每月有一日休沐,巧玲去求了牌子便约着苏叶一同出府。
盛京花锦极盛之地,苏叶同巧玲挽着手便去了赋绣楼。
赋绣楼只接待女客,房娘子不留痕迹的打量了苏叶二人便知是高门内得脸的婢女,很是热情的迎了上去,待知晓她们来意,更是热络。
绣帕子这般小件活,她本是不愿接的,但料子是云纱锦便是不同了,开价也未客气一两银一帕。
苏叶同巧玲对视一眼,这价开的却是高了些,虽也能接受。
两人配合着论价,一共十二块帕子八两银成交。
用了近一个时辰才选好绣样,离开赋绣楼两人又去了盛京极富盛名的珠宝铺子玉韵楼。
玉韵楼一楼柜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步摇、笄、钗、簪子、花钿、璎珞、华胜、腕阑等,至于二楼就不是苏叶、巧玲两人能去的了,只接待贵女。
苏叶一眼便相中了一支镶珍珠玛瑙桃花蝴蝶金剑簪。
“姑娘着实眼光好,这支金簪可是咱们玉韵楼巧匠制的,蝴蝶翅膀打的极薄,戴在头上走起路来时,这蝴蝶翅膀便会随之摆动极为灵动,您在看这里,镶嵌在花蕊上的珍珠往下一按便能拔出簪剑,别看这支簪剑细薄,可是开了刃的,极为锋利,用来防身那便是出其不意。”
玉韵楼的王掌柜很是热情的介绍,穿绫罗绸缎的高门婢女他见得多了,但髻上别成色极好翡翠蝴蝶花簪的却是罕见的,也不知是哪家的主子如此慷慨大方。
若不是瞅着年岁尚小,恐要以为是得了少爷喜的了。
“您夸的再好,如此细薄想来也是易折断的,这般总有多此一举之闲,还不如老实打个簪子更好些。”
巧玲瞅出苏叶喜欢,自是要泼些冷水好论价。
“簪剑若是加厚,簪子便要更为粗重,也难插入髻间不是,何况咱们盛京有都察院日夜巡防哪里会有宵小之辈,自是安全无需用这些旁物。”
苏叶‘噗嗤’笑出声来“您这般所言便是如我姐姐所说,是样子货了,那便要再便宜些了,我也是瞅着新鲜,若是无簪剑的作用买与不买都是不吃劲的。”
易折断才好,苏叶已然想好,待回去她便把簪剑折断,把密信藏在其中,这支簪虽是样子货却也很合她心意,但价还是要论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五姑娘及笄
从玉韵楼出来, 苏叶未曾想竟会遇见菊香,此时的她同在边城判若两人,褐色的巾子包着髻, 穿着一身灰扑扑打了补丁的粗麻衣, 小腹微微隆起, 眼神空洞洞的, 好似毫无生机般。
眼神撞上那一刹,菊香微微垂下头侧过脸。
“你这是又瞅见哪个相好的了, 躲着做甚。”
菊香羞惭着垂着头, 被拉扯的只知用粗糙双手护住小腹。
这般拉扯自是引得街上行人驻足观乐。
巧玲也认了出来, 当初在边城时菊香常往内院凑, 虽不喜菊香市侩但见她这般被当街磋磨, 瞅着还像是有了身子, 同为女子便有些不忍。
但她知晓菊香害过苏叶, 顾及苏叶感受便没有上前阻止,却是不忍瞅了“咱回吧。”
苏叶也有些心烦意冗,她一点都不可怜菊香, 更不会豁达到去帮衬一个曾经害她之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她心善了。
但同为女子, 见她这般怀着身孕却要被她所嫁之人当街羞辱磋磨,自是也痛快不起来。
“我没有瞅外男, 是瞅见了五姑娘院子里的丫鬟。”菊香受不住了轻喃出声辩解, 她如今见到苏叶只觉自惭形秽, 丝毫恨意都是不敢有的, 只是悔不当初,若不是她心大,刘管事也不会弃了她。
五姑娘得了荣安伯府的管家之权, 刘管事当初愿随五姑娘去边城那苦寒贫瘠之地,便是有着患难的情谊。
如今在大厨房谁不敬着,若是她当初听话,靠着阿娘同刘管事旧交情分,她还能继续唤一声婶婶,想来过得不会差的。
是啊,不守规矩冒出来的枝头是要被花匠折了去的。
李贵在荣安伯府马房当差,是菊香后娘的亲侄儿,像他这般无什本事能耐又毫无门路的小厮,是极难说亲的,便是末等的粗使小丫鬟也是不愿嫁他的。
菊香满十五岁及笄之时,她后娘便动了心思,但碍于刘管事自是不敢提的,谁能想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柳暗花明又一村。
菊香竟被刘管事撵了回来。
不同于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待到了年岁若是家里说了亲便会赏份嫁妆,若是家里未曾安排,主子也会做主,得脸的更是能得了恩典配给有本事的管事小厮,或是直接开恩放了身契去了贱籍再赏份丰厚的嫁妆。
像菊香这般没门路的末等小丫鬟,家里安排好同管事打声招呼便可婚嫁。
李贵也是承诺会对菊香好,她即反抗不了便认了命。
谁能想白喜帕竟未有血迹,自此之后李贵稍有不顺心便会拿菊香撒气,各种磋磨羞辱更是到处宣扬她是个浪荡贱蹄子,平日里她连屋门都是不敢出的。
府里那些小厮见到她总会说些荤话,更甚者遇见胆子大的还敢上手占些小便宜。
在菊香
万念俱灰之时,老天爷总算开了眼让她有了身子,这般李贵便不在动手磋磨她了,但老天却是戏耍了她,未到两个月她便显了怀,这般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贵听言更是恼怒,怨菊香不早说,害他失了结识五姑娘院子里丫鬟的机遇,对其更是百般羞辱,当着众人便指着她的肚子说与她成婚两月有余便这般大了。
好事之人从来都是不缺的,自是羞辱菊香水性杨花,恐是不洁,这肚子里应是野种合该一同浸猪笼。
菊香已然不记得如何回到府里了,失魂落魄的站在屋子前,隔壁的张婆子瞅见她还‘呸’了一声只觉得晦气,这般浪荡贱蹄子就该卖到勾栏子里去,省的污了府里的地界儿。
“你这贱妇还觉得老子不够丢人吗?还不滚进屋里。”李贵瞅着被折辱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菊香便觉得心里痛快。
她害他做了绿毛龟,自是要承受这些,待她把这个小孽畜生出来,他便要当着她的面把小野种溺死在尿桶中方能解气。
菊香受不住了,心如槁木便解了腰带悬了梁。
闹出人命,哪怕只是一个被卸了差事的末等粗使丫鬟,下面的管事也是不敢欺瞒的,便报了上去。
木棉对菊香也是有印象的,多问了几句,知晓缘由后便回了五姑娘。
程寰玥蹙眉放下手中的茶盏“查清楚。”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这三个字一出,自是要彻查的,木棉便请了仵作验尸。
菊香怀的是双胎,故而更显怀些。
至于白喜帕未有血迹,到也不算稀奇,女子若是受了外伤也会出现这般情况。
在边城时,菊香挨过板子。
李贵得知真相便傻了眼,哀嚎也是悔之晚矣。
程寰玥自是动了怒,菊香若是婚前不贞与男子厮混怀了身子,算时间便是在回盛京的路上,
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大做文章,恐不是一句她御下不严就能过去的。
自是要严惩的。
菊香一家连同李贵打了板子发卖了出去,至于那些嚼舌根子的也被掌嘴扣了月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菊香落到这般田地恐也是遭了报应,那李贵更是可恨至极。”巧玲很是愤然,随即又道“我不是可怜菊香,她那般害你得报应也是应当的,我只是对此事看不过眼。”
苏叶何尝不是,认同的点点头“我都知晓的,你自是向着我的。”菊香丢了命她自是不心疼,拍手为快都是不为过的。
只是这般丢了命,却也不愿的。
更是绝了嫁人之心。
骐骥过隙,今儿个是荣安伯府嫡出五姑娘及笄礼。
公中虽亏空,府中也无长辈操办,程寰玥却是不会屈了她及笄的好日子。
荣安伯府日渐衰败,眼瞅着后继无人,程子慎这个世子爷空有其表在勋贵眼中自是不值一顾。愿来观礼多数人不过是给荣安伯脸面,亦或者是来瞅笑话的。
无正经长辈操持的及笄礼,恐会闹笑。
未曾想荣安伯府竟请到了乐安大长公主,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来做正宾。
有司是乐安大长公主之女琳琅郡主,赞者则是二房嫡女已嫁给兴庆伯嫡次子的程寰柔。
杨氏曾做过乐安大长公主的伴读之事众人皆知,但杨家被革除官爵,杨氏同荣安伯府先世子爷意外逝世后也未见乐安大长公主照拂过荣安伯府,自是不解为何五姑娘程寰玥及笄礼能请来她做正宾。
即便是荣安伯心中也如天惊石破。
老夫人更是难以置信,她如今被拘在寿安院全是这小贱蹄子使了手段,自是见不得她好。
原以为她为及笄礼之事也不得不低头,求到她跟前请她操持,要知正宾是要由女子家中长辈亲自上门邀请的。
纡朱拖紫,门庭赫奕最是重规矩,林氏那庶子媳即便顶着荣安伯府的名义去递拜贴也是难见到人的。
却是没想到这贱蹄子竟真沉的住气,今儿个她便是来看她笑话的,堂堂伯府嫡姑娘请不来身份贵重德才之人做正宾恐是在说亲上也多有影响。
大房之人过得好一分,她便不如意一分,哪会愿意她嫁与门当户对的好郎君。
程寰玥面庞皎洁如玉,略施粉黛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世家贵女之态囊锥露颖。
步履轻盈上前对乐安大长公主行天辑礼,双手交叠至眉心躬身福礼。
乐安大长公主眸中欢慰扶起程寰玥,掩了几分惦念,若是阿芷还在定也欣慰其女如今玉立亭亭。
“今日本宫前来只为荣安伯府五姑娘正宾,无需多礼。”
赞者程寰柔盥手立于一侧,礼乐生起,宾客入席,程寰玥换上一身云纱锦制采衣,程寰柔上前为她挽髻。
乐安大长公主之女琳琅郡主端着罗帕、一支琉璃笄站在程寰玥身侧,乐安大长公主起身盥手走到程寰玥面前吟诵祝词后为她插笄。
程寰玥起身行天揖礼,在程寰柔陪同下换衣后跪在荣安伯、老夫人面前行拜礼。
乐安大长公主起身再盥手,从琳琅郡主手中接过一支紫玉镶宝珠钗再吟祝词后摘去刚刚插在程寰玥髻上的琉璃笄,并为她插钗。
程寰玥起身行天揖礼,乐安大长公主接过程寰柔端来的福酒,撒酒祭天地。
荣安伯起身盥手训词,程寰玥行拜礼。[注1]
荣安伯府五姑娘及笄礼竟请到了乐安大长公主为正宾自是意想不到,家中有适龄儿郎的不免动了心思。
原是瞅不上的,虽是伯府嫡女但其父母皆亡这般未免命硬了些,虽嫁妆丰厚但其未及笄便抛头露面为其婶娘操持丧仪恐也难拿捏,便是家中嫡次子也不愿与其说亲。
动心思恐多数是奔着她嫁妆,亦是同为‘破落户’或是纨绔名声不佳之人,谁也别嫌谁。
但如今皆是不同了,要知便是淑贵妃娘家侄女及笄意要请乐安长公主都是被回绝了,想来与之情意非同一般,这般那些自持身份勋贵人家又哪能还坐得住不动心思。
老夫人回了寿安院便怒摔茶盏,今儿个到让她名扬盛京了,怎能不心生恨嫉。
“夫人息怒,为其伤身哪里值当。”李妈妈上前劝慰被老夫人推开“我怎能不恨,有乐安长公主为其撑腰我又奈她何,恐用不了明日她便要爬到我头上耀武扬威,倒是我小觑了她,竟能请动乐安长公主,如今恐整个盛京都在瞧我三房笑话。”
“大晟重孝,哪怕她入了乐安长公主眼也万不敢与您耀武扬威,更何况若是您不点头她便是得了好亲事又能如何,总有法子搅了。”
“你这般哄我作甚,你我心知伯爷最重何事,我如今被拘在这寿安院中,又能奈她何,天下男儿皆薄幸,他本就亏与我,如今我已是半截子入土之人,更瞅我厌烦,也不知能否等来我儿袭爵之日。”
李妈妈听言色如死灰“夫人慎言,便是如她所愿又如何,将来还是咱们三爷袭爵,待为三爷寻门好亲,有岳家帮衬,还怕日子过不顺。大少爷、四少爷皆是争气的,一文一武相辅相成您的福气在后面,三少爷那身子骨弱柳一般能不能支撑到成家都是另说的,便是再得看重也是无用之人,您何必此时忧心。”
“何要待他天收,夜长梦多我怎能高枕安寝。”老夫人微微眯眸,闪过阴狠之色。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五姑娘及笄礼请来了乐安大长公主做正宾自是让观礼之人津津乐道, 及笄礼后荣安伯府便收了许多打着听雨、拾花、观荷名义的请帖,全数送到了望月居。
其中竟还有忠国公府的请贴,她亲姨母杨汐便是嫁给了忠国公府嫡次子。
外祖家出事时, 却如同鹌鹑般躲了起来, 便是她父母丧仪也是称病未亲自来祭拜。
她及笄礼也不过打发个婆子前来‘道贺’, 如今却是送来拜贴邀她前去忠国公府观荷采莲, 程寰玥眸中微不可察的闪过讥刺,并未应邀。
忠国公府
三夫人杨氏面色不虞, 虽心知缘由却也怨程寰玥不懂长虑顾后。
“血缘至亲又如何, 全随了她娘利欲, 哪里会为我这个亲姨母设
想半分。”
杨氏身侧梳着堕马髻的严娘子为她顺背劝慰道“夫人您宽心, 荣安伯府的五姑娘虽已及笄, 但身边没个正经的长辈教着自是不明事儿的, 为她伤了身子多不值当的。”
严娘子虽这般劝着, 低垂的眸中却是难掩忧愁,夫人当初做的也是决绝,这人心寒了自是不易暖回来的。
“我如今在这忠国公府过的如此不易, 如履薄冰全因。”大晟重孝,杨汐虽满心怨念却也不敢直接把不满父母之事说出口。
顿了顿又道“三爷心早被那些贱蹄子勾了去, 如今我已无娘家依靠如同浮萍,若不是我肚子争气给三爷生了两个哥儿, 怕是当年出事时我便要被一纸休书赶回去了。她是我亲侄女, 我哪里会不愿她过的好, 哪里不愿与她亲近, 但那时我便如那泥菩萨般,如今也算是否极泰来,乐安长公主给她做了脸, 我这实心实意为她高兴,她倒是怨恨起我来了。”
杨汐只觉肚里泪下,心中苦怨。
祚王可是当今圣上唯一子嗣,只不过策马时踩死几个贱民罢了,若是旁人瞅见了,恐也是恨不得帮着遮掩,她爹倒好竟直接呈了奏折,参了祚王。
便是要那伸张正义的虚名也该为她这个亲生女儿想想,忠国公府可是祚王外家,这般做让她在忠国公府如何自处。
最终落了个革官削爵的下场,何苦为之。
荣安伯府
“祖父您何事寻我。”
“我听下面人说你把请贴全回绝了?”荣安伯虽是质问,但面色未显不虞,他对这个能请得动乐安大长公主为她及笄礼正宾的孙女,自是另眼相看。
“孙女一一细看,全是些人云亦云,心存旁意之家便不想应邀,以防后患。”
荣安伯自是知晓其中之意“旁的回便回了,忠国公府,你姨母送来的帖子你也回绝了?你可知忠国公府如今在朝堂上概日凌云,淑贵妃宠眷长盛,祚王又为圣上唯一子嗣,原因你外祖之事殃及,忠国公府同咱们荣安伯府起了不虞之隙,如今便该应邀前去,借此捐弃前嫌,和而不同。”
“祖父也应知祚王不过舞象之年便极其骄奢淫逸,若不是他为圣上唯一子嗣,这般德行自是无缘继承大统,如今圣上正直壮盛之年,想来祚王也不会总占着‘唯一’,祖父何需着急,再过两年便又要大选了。”
荣安伯洞心骇耳,神色稍显复杂。
他这孙女生得杏面桃腮,秋水明眸,也可称之仙姿佚貌。
只是宫中多年未有妃嫔有孕,恐是圣上龙体出了差错,若不然倒是可把她送进去搏一搏前程,如今却是不宜铤鹿走险,即使得了圣眷,若无子嗣便如昙花一现,弊大于利。
“胡闹!你可知宫中多年未有妃嫔有孕意味何,同忠国公府针锋相对便如螳臂当车,待祚王继天立极之时恐就是被惩处之日。”荣安伯厉声道。
“祖父您可知林美人近来颇为受宠,想是知晓的,毕竟她也是二婶的娘家侄女,我是未曾谋面但也知晓,不过平常颜色为何能获得盛宠,其中关窍祖父总不会真以外是因她弹曲好听吧,那般宫中伶人恐都成白吃食的了。”
林美人能怀了身子,想来圣上已然发现其中端倪,暗中调理好了圣体。
忠国公府便如秋后蚂蚱般,蹦哒不了多久了。如今便只待两年后大选。
荣安伯眸中闪过精光“你是说她怀了身孕,可是乐安大长公主同你透露的?你要进宫难不成也是乐安大长公主授意。”
程寰玥微垂眸,掩了眸中烦意淡淡道“祖父心知便好,孙女如今管家事务繁多,若如旁事孙女便先回了。”
荣安伯自是未在阻拦。
“我要沐浴。”程寰玥踏进望月居垂花门淡淡开口。
荣安伯府从根子上便烂了,她觉得作呕,积不相能。
苏叶跟在纸玉身侧为程寰玥净发,用经过炮制的松针编织成软松栉沾少许养发药粉精细梳理发丝,动作极为轻柔,她甚是小心生怕弄断程寰玥的头发。
待为程寰玥净完发后才同纸玉退了出去。
“养发药粉中都有什么,你可有记全。”
苏叶点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自从跟在纸玉身边学习药理后,她每日下值便会摘抄几遍当日所学,记牢的同时也练了字。
“皂角、无患子、侧柏叶、制首乌、当归、松枝叶、女贞子、珍珠、茶枯磨成细粉后加入无根水蒸煮,静置后取其沉淀晒干即可制成。”[注1]
纸玉微微点头,又提点道“蒸煮到晾凉之中不可搅动,可定要记牢,否则药效便散了。”
“纸玉姐姐放心。”
纸玉伸出手摸了摸苏叶的发髻,眸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歆羡。
“你这般聪慧伶俐我自是放心的,今儿个不早了,姑娘沐浴后便不喜上妆定不会有旁的事儿,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同你锦书姐姐说,今儿个许你一天清闲,不用练字了。”
苏叶对锦书的簪花小楷极为歆羡,如今她也算写的有些模样,糊弄外行人是够用的。
她心知若要有一手好字,便需日日练的,但也不会驳了纸玉的好意,自是故作欣喜称谢。
“她虽年岁尚小,但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便是我允了她,回去应还是会练的。”锦书抬眸看向前来为苏叶请歇的纸玉,眸中满是笑意。
纸玉眸中升起几分闲适“这般才好,木棉姐姐选了她,总要有些过人之处的,勤勉自觉也是难得,只是间不容息了。”
她学了十年药理不过是个半吊子,短短不到两年,苏叶即使再聪慧勤勉又能掌握多少。
那里是吃人的地方,弛懈半分便易着了道儿。
奈何宫规森严,初入宫的小主只可携一人,又不得过及笄之年。
锦书知晓纸玉心中所忧“尽人事,听天命。何况姑娘自会否极泰来。”她虽这般劝慰,但又怎能不心忧。
这般她宁可是姑娘厌烦她,才选了书瑶。
也不愿是因姑娘要进宫,需她全心为姑娘教导苏叶才让书瑶越了过去。
苏叶才回房不久,夏梦便为她送来了从府中冰窖端来的冰水。
“苏叶姐姐,这水是我从浴肆张婆子那讨来的烧开的热水,待晾凉后便提到了冰窖镇着,您看上面还结了层冰沙,今儿个暑热便想给您送来,用来擦身解解暑气。”
夏梦虽是在五姑娘院子里当差,但她只不过是末等的粗使小丫鬟,还是外面采买回来的,在姑娘眼皮子底下,张婆子自是不会难为她。
但冰窖那边的小管事虽会因她是五姑娘院子里的给予方便,但定会收些好处。
苏叶便让夏梦进来,从妆匣中选了一只通草花制小荷花软簪别在她发髻上。
“你拿去戴着玩吧。”
夏梦面色潮红“谢谢苏叶姐姐。” 她进姑娘院子里当差也有月余了,自是知晓这么一只通草花制软簪至少六七角银,她每月月银只有200文钱,她便是不花全攒着也要三四个月才能买得起。
但她不想做一辈子贱籍奴才,她还想攒银钱赎身,待有一日还能见到她的阿娘。
待夏梦千恩万谢离开后,苏叶长舒一口气,她如今还是不能太习惯这般被人捧着,何况夏梦比她还要小四个月。
上一世,夏梦这般年岁的,不过是上小学四年级的孩子,让她如何能心安理得。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在夏梦身上体现的淋淋尽致。
盆中还漂浮着碎冰沙,苏叶眸中一亮,大晟虽早有冰碗、冰饮但确是没有绵绵
冰的。
若是把水放入冰窖,把握好时辰自是可结成这般细纱冰的,再搭配应季果肉、熬制好的果酱,再添些甜料想来五姑娘会喜欢。
苏叶思及此不禁抬起手轻敲打头一下,木棉昨儿个还说姑娘不喜热,季夏便食欲不好,大厨房送来的冰碗、冰饮翻来覆去就那几种口味,别说姑娘了,便是她也觉得腻烦了,还不如直接嚼素冰来的清凉。
她早该想到的,绵绵冰下面还可以放米布,米布是用精米、糯米蒸熟后晾凉再加入冰糖、处理好腥味儿的牛奶搅拌成浆糊后制成的。
这般也能起到饱腹的效果。
若不是夏梦今儿个给她送冰水擦身子,她还不知要待何时才能想起绵绵冰米布来。
她如今这般在旁人眼中,虽也年岁尚小,但她毕竟是五姑娘院子中的二等丫鬟,便是管事与她说话也会客客气气的。
若是她想,护个末等粗使小丫鬟还是轻而易举的。
升米恩,斗米仇。
故而苏叶也并未打算与夏梦相交成友,她捧着她,为她分忧,那她便在不损己时给予她庇护就是了。
人取我与,很是公平。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这外面来的便惯是会阿谀谄媚。”
“我瞅着也不全是, 也是分人的,夏晴便是不错,知晓自量不像一些贱蹄子目不见睫, 整日里只会装模作样, 看似是个只知埋头做事的, 可那心长得便如水曲十八弯, 那道道条条,啧啧。”
“哎呦呦, 你怎么杵在这儿碍事儿, 害我险些洒了水, 晦气。”
五姑娘院子里末等粗使丫鬟白芷故作没瞅见夏梦, 若不是夏梦躲得快, 恐是要淋一身污水。
那些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之言, 夏梦心中知晓便是故意说与她听的。
她绕过白芷, 并未与其争执,这般风言醋语她是不在意的,五姑娘重规矩, 她们也是不敢如何的。
把苏叶送她的通草花制荷花软簪用手帕小心翼翼包裹好放进榻柜,便上上了锁。
一旁的夏晴眸中流露出歆羡“苏叶姑娘可真是大方, 她送你的这支荷花软簪我在玉韵楼瞅见过,虽是玉韵楼的添头, 但单拿出去也是要卖几角银的, 至少顶的上咱们三个月的月银, 换做是我定是不舍的。”
她的月银是要存下来的, 阿爹断了腿不良于行,阿娘身子骨也不好,每到换季时便需喝汤药。弟弟年岁尚小, 只靠阿娘一人恐难维持生计。
恐这辈子她都买不得这般好看的软簪了。
“我进府前便是红头绳也未有过的。”夏梦垂着眸轻声道。
“你如今好了,搭上苏叶姑娘的门路,往后想来她们是不敢把脏活苦活都让你去干了,最多像刚刚那般说些带刺的话罢了,不痛不痒的,恐以后那些活都要落到我身上了。”
夏梦听出了夏晴的言外之意,故作不懂道“姑娘院子活本就不多,倒也无需怕她们。”
夏晴原以为夏梦会顺着她的话主动说会帮衬她,却不想竟会左右言他,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想想也是,她攀上了高枝,自是瞅不上她了。
微不可察的瞅了眼已经上上锁的榻柜,抿了抿唇不在言语。
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注1]
前朝广运帝荒淫无道,更是做出封胞妹为后这等灭德立违之事,故而大晟极重男女之大防,七岁男女便不可同席。
寻常百姓人家倒也无这般严苛,但高门贵胄却是极为重礼法,见外男则需佩戴面帛。
三公子程寰谨虽与五姑娘感情甚好,但碍于礼法便是望月居也不好轻易踏足,回盛京后也只见过几面,好在如今五姑娘掌权管事,这般自能着人照顾三公子。
三公子院里伺候的下人更是杷罗剔抉,发卖了几个心思不净的,说是覆盂之安也是不为过的。
寿安院
堂屋满地狼藉。
“夫人您这般大动肝火伤了身子如何是好,便是便宜了旁人。”李妈妈心急如焚劝着,这般动静若是惊动了伯爷,恐难收场。
老夫人怒不可遏呵斥道“你让我如何熄了肝火。”程寰玥竟城府如此之深,不声不响的便借着她被拘在这寿安院中时,换了她的人,简直泥猪疥狗。
“夫人,咱们来日方长,伯爷总不能一直拘着您,咱们三爷还是要娶新妇的,待新妇进门,这管家之权自是要还回来的,届时还不是任由您处置。”
“何为来日方长,我便是一日都等不得了,再让其气焰嚣张下去,难免不对我慎儿下手。府里成不了事便去寻些绿林好汉,如今正是赏荷之季。”
老夫人眯了眯眸,眸中满是狠厉。
李妈妈听言只觉惶悚不安“夫人,若是寻了外人便多有变数,可万万不能啊。”
盛京都察院威名远扬,愿为银钱在盛京接活之人恐是极恶穷凶,一个不好怕要反被要挟。
“如今你也不听我话了不成!”
李妈妈‘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夫人,您便是要了老奴的命,老奴也毫无怨言,但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为一时之气便去接触那些衅稔恶盈之人,三公子若是在府内出了事,便是查出端倪,伯爷为了荣安伯府也会压下去的,如今三公子是六馆学子,若是在外出事定要惊动都察院,届时恐难收场。”
“这般便要让我忍了不成。”老夫人阴沉着脸怒不可遏,只觉胸口憋闷,额上青筋凸起,周身不住的颤抖,一口血涌了出来。
便这般直直倒了下去,好在李妈妈此时正跪在地上,这般到也正巧用身体接住了老夫人。
一时间寿安院乱作一团。
望月居
程寰玥倚靠在美人榻上正品尝着苏叶呈来的绵绵冰米布。
甜而不腻,如同棉絮丝丝一般,入口即化,搭配甜绿豆、水果丁、果仁、黑芝麻水晶汤圆以及米布,冰爽解暑之余也能饱腹。
她不紧不慢的用完一碗后,接过书瑶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唇才淡淡道“府医如何说?”
“气怒攻心,损了肺腑,老夫人近古稀之年恐有危兆。”木棉眸中微不可察流露出丝丝喜意。
程寰玥按捺住心中欢畅起身道“这般倒是要去瞅瞅了。”
木棉扶着程寰玥坐到妆匣前,书瑶为她重新梳理了发髻,程寰玥抬起手从头上取下一支嵌着碧玺宝石金丝宝扇钗递给一旁的木棉道“换支素净的,这支便赏给苏叶吧。”
木棉恭敬称是,随即又道“姑娘,若不然一会儿让苏叶跟着。”
程寰玥微微挑眉,明了其意便颔首道“你安排便是。”
此时苏叶正同巧玲坐在廊庭内吃着冰碗,巧玲一脸满足“便是盛京清雅居卖一两银一碗的荔枝冰碗也定是比不上你做的。”
“哪有你说的这般好,你用的慢些,仔细闹肚。”
“这般美味便是让我闹一晚肚子,我也是乐意的。”
待木棉寻来时,苏叶忙放下手中还未用完的冰碗,跟了上去。
心中难免有些紧,见她这般木棉语气温婉安抚道“一会儿跟着你书瑶姐姐身侧便是,无需多忧。”自是该多带着她见见事儿的。
程寰玥到寿安院时,二夫人林氏已然到了。
走进内厢房便见脸上毫无血色,额头冒着细汗的李妈妈跪坐在老夫人床榻旁,此时的老夫人躺在床榻上好似如同枯木一般。
“如何了?”程寰玥淡淡开口。
府医张大夫忙道“老夫施了针暂时稳住了,老夫人已近古稀之年,最忌心火亢盛,若是这般昏睡下去恐有不好。”
程寰玥颔首,又看向床榻旁的李妈妈道“李妈妈是哪里不好,脸色怎如此之差。”
“回五姑娘的话,老奴无事,不劳烦您费心。”
程寰玥身侧的木棉不留痕迹的瞅了一眼张大夫,张大夫便上前给李妈妈把脉,又观她左腿微颤,上手检查后道“伤了筋骨,恐需卧床静养些时日。”
“那还愣着作甚,还不把李妈妈扶出去,李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这般恐是母亲知晓了也是
要忧着心的。”
张大夫话音才落,二夫人林氏便先一步开口。
程寰玥微微抬眉,心下了然。
“老奴不走,别说只是伤了腿,便是要了老奴这条贱命又如何,老奴要守着夫人。”李妈妈哪里愿在此时离开,若是五姑娘借此机会害了夫人可如何是好。
见李妈妈挣扎喧嚷,程寰玥微微蹙眉道“这般喧嚷恐也要扰了老夫人。”
“李妈妈你可不要不知好赖,惊扰了母亲。”
李妈妈被四个粗使婆子堵了嘴,抬了出去,这般一折腾原本只是伤了筋骨,如今却是断了骨头。
“这里有我,玥儿早些回去歇着,若是有事我在着人寻你。”
“侄女谢谢二婶娘。”
程寰玥本也是来走遍过场,便是林氏不提,她也不会多待,但林氏如此识时务倒是合她心意。
待回了望月居,木棉看向苏叶轻声道“你可知刚刚姑娘为何要送走李妈妈。”
苏叶思衬再三后摇了摇头,倒不是她藏拙,这其中用意她却是未能琢磨明白。
按理说李妈妈是老夫人的人,五姑娘自是厌恶。
若换做是她自是不会管李妈妈的,若因此李妈妈落了疾,也只会觉得痛快。
老夫人如今脸色泛青,气息微弱,便是命硬熬了过来,恐也会是半死不活的,这般五姑娘即便憎恶她,也不会徒增事端对她下手。
“李妈妈既然能跪坐在老夫人床榻之旁,便是伤了筋骨也是无大碍的,她对老夫人自是忠心耿耿,一个忠奴怎愿在此时离开主子半步,这般必会挣扎拉扯,拉扯之中伤上加伤自是免不得的,她岁数也不小了,想来很难恢复,便要送到庄子上养病。”
苏叶听言眸中一亮,明白了其中关窍。
想来李妈妈虽伤了筋骨,却不严重。
但若是在拉扯之中让她伤上加伤,折断了骨头,这腿恐就废了,那个府医张大夫看似也应是五姑娘的人。
李妈妈自会按规矩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但待到了庄子上,这病怎么来养就是五姑娘说了算的。
老夫人便是挺了过来,一睁眼知晓此事,恐又要怒急攻心了,如此一折腾恐不想归西都难。
木棉见苏叶一点就通,眸中笑意更深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老夫人下线^▽^
雅韵轩
垂花门守门的粗使婆子见林氏回来, 面显慑色慌促跪了下来。
“这般急张拘诸作甚。”林氏眼眸一闪一脚踢开了守门的粗使婆子,堂屋门紧闭但依稀可听到女子妖娆娇吟声。
林氏冷了脸,一旁的大丫鬟桃溪脸色微变。
待林氏命人推开堂屋门, 见其内荒淫场面忿然作色道“咱们二爷可真真的好兴致, 竟是闹到堂屋来, 都还杵着作甚, 还不把这两个没脸没皮的骚蹄子捆起来扔到院中,这么会卖俏行奸我这雅韵轩恐是庙小容不得你们, 合该送到勾栏院中。”
“二爷救救奴婢, 夫人饶了奴婢, 奴婢再也不敢了, 奴婢有”翠香一手护着小腹, 一边躲着人正要哭喊出她有了身孕便被桃溪捂了嘴。
二爷程子守也心知在堂屋闹起来却是有失礼法, 见林氏这般恼怒自是不会为个粗使小丫鬟说项。
何况这个翠香是个投怀送抱的, 颜色也算不得上好,胜在年岁尚轻,水嫩罢了, 府里最不缺的便是这般的小丫鬟。
若是处置了她,林氏能消些气不同他闹, 倒也算是件美事,只可惜翠香今儿个带过来这个叫冬枣的小丫鬟他还未来得及尝个味儿。
已然被吓住的冬枣此时才反应过来‘咚咚咚’冲着林氏磕头讨饶“奴婢是被逼的, 求夫人饶了奴婢, 是翠香威胁奴婢若是不听她的话, 便要把奴婢许给庄子上王管事的傻儿子。”
林氏眉梢微挑“我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院子里跑差事的三等丫鬟, 能有如此本事威胁得了你。如今这般竟还如此不老实,拉下去赏她五十个板子,若是还能出气便送出府去。”
“奴婢不敢欺骗夫人啊!她说她有了身子, 用不得几日便会做姨娘,怀了身子不便伺候二爷才要奴婢替她哄二爷高兴。”
林氏面色一怔,这般才注意到翠香被桃溪捂着嘴,眸底蕴含着森冷。
“快快快松开,若是伤了她腹中胎儿爷让你们全家赔命。”
二爷程子守呵斥完桃溪等人又对林氏赔起笑脸“夫人她贱命一个自是不配让你动怒,但念及她腹中胎儿可暂饶了她,今儿个是为夫吃了些酒,孟浪了。”
他已快十载未曾让女子有孕,倒是没成想这个翠香是个有福气的。
“老爷这般作甚,这翠香既然有福气怀上老爷的血脉,我自不会这般处置了她,便是再不喜也要待她临盆之后再议。”
“是,夫人最为贤明,不知夫人怎这么早便回来了,母亲那里可是有所好转?”
林氏似笑非笑道“三爷闹着要尽孝,我自是不方便留在那的,倒是未曾想坏了老爷的好事儿。”
程子守听言一噎,顿时底气不足道“喝酒误事,全是喝酒误事,还请夫人原谅。”
林氏冷笑一声便道“收拾一间厢房出来,让她搬进去,想做姨娘也要待你平安生出老爷子嗣再议。”
翠香只觉胆战心慌,只盼着肚子能争气生出个哥儿来。
“既然翠香给你找好了门路,那你便去吧。”林氏使了个眼色,两个粗使婆子便上前堵住了冬枣的嘴把人拖拽了出去。
翌日
寿安院
程寰玥神情微舒,眸中冷淡似笑非笑道“瞅您这般口不能言如案板鱼肉般的模样,我都舍不得您了。”
只见老夫人眼珠子瞪的微微凸起,血丝清晰可见,额上更是青筋跳动。
程寰玥坐在床榻前,伸出手轻柔的为她顺气“在我心里,您便是那朝生夕死的蜉蝣都不如的,我哪里会此时脏了手害您,您所看重的荣安伯府在我这儿便如同肮脏淤泥般不入眼,但既然您喜欢,我便是要要了。”
一旁的府医王大夫立在一旁,微垂的眸中满是欣慰,五姑娘立起来了,主子若是在天有灵定也能放心了,他也无需再这般愧着心了。
“姑娘,三爷往这边来了。”
程寰玥微微颔首“李妈妈摔断了腿,我念及她与您主仆情深自是要送到庄子上好好让她养病,至于三叔与您更是母子情深,自也是要与您相伴的。”
言外之意老夫人自是听出来了,她却无法发出声音,瞪着双眼死死盯着程寰玥的背影。
悔不当初,她恨当年为何不下死手,斩草除根,如今她的慎儿可怎么办。
“母亲可是醒了。”三爷程子慎到寿安院时,程寰玥已然在堂屋用起茶来。
他虽心不满程寰玥不在母亲身前侍疾,如此懈怠但也忧她凑过去扰了他母亲。
她放下茶盏起身“见过三叔,老夫人刚刚却是醒了,但却无法言语,府医说是中风之兆。”
程子慎闻言面露忧色,忙进内厢房双眸含泪“母亲,儿子来了。”
见老夫人这般,程子慎悲从心来,但也微微松了口气,只要活着便好,若不然他便需守孝无法娶新妇,府里管家之权一日在大房手中,他便是不得安宁。
程寰玥随着程子慎进来,站在他身后,这般在老夫人眼中如同居高临下,心中满是骇然。
只见程寰玥唇角微微翘起,眸中满是锋利,语气却是温婉道“三叔,我吩咐大厨房熬了参汤,老夫人如今这般虚不胜补不可多用,我听二婶娘说昨夜您一直守着想必辛劳,我让人给您盛了一碗。”
“玥儿有心了。”
程子慎虽不喜程寰玥,对她自是处处提防但也心知明面上,便是她要有心害他,也是不敢有所动作的,便接了过来。
落入老夫人眼中,便是程子慎对程寰玥毫不设防,刚刚程寰玥所言之意便是要她慎儿命啊!
如何不心急,但她如今却是口不能言只能发出难听刺耳的沙哑‘啊’声。
气血上涌,只见老夫人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突然颤抖起来,四个粗使婆子按也按不住,这般自是无法施针,眼瞅着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便咽了气。
“三叔节哀,侄女还需准备老夫人丧仪之事,便先行退下了。”
程寰玥走出寿安院,虽看似毫无波澜但眸中却掩着冷厉。“王大夫家里人可安排妥当了?”
“姑娘放心。”
荣安伯心中怅惘,他同柳氏自幼情谊,只可惜造化弄人。
大晟重孝,他自是不可因她忤逆母亲,不顾整个荣安伯府之利,只顾儿女情长。
他虽负了她,但待何氏病逝后他得知她还在边城等着他时,自是为之动容,排除万难娶她为妻。
哪怕心中知晓长子之死恐是她所为,却也替她遮掩,除了家丑不可外扬外,也是对她有愧不忍责罚。
若不是她仗着他愧意过为已甚,纵容赵氏沾染米囊险些毁了荣安伯府百年基业,他也不会拘了她,如今幽明永隔只觉恍如隔世。
那个会偷偷塞给他芽糖的柳姐姐走了。
荣安伯府挂上了白幡。
老夫人柳氏虽为继妻,但作为荣安伯夫人自是有二品诰命加身。
不同于赵氏,前来祭奠之人繁多。
程寰玥如今及笄,自是不宜抛头露面,全程戴面帛,二夫人林氏为庶子媳便在程寰玥身边为其分忧。
大晟重孝,守孝制度极为严苛,长子嫡孙需守27个月。
守孝期间,三爷程子慎自是需在家守孝,不得婚嫁、便是四公子在此期间也不得应考。
荣安伯府管家之权自是还由程寰玥暂代。
“父亲,祖母走的蹊跷,此事定与程寰玥有关,如今李妈妈在她的庄子上养病,还需请祖父出面把李妈妈接回来查明真相。”
程寰祈双目泛红,眸中满是恨意。
虽父亲瞒着他,但他心中知晓,便是母亲染疾也同程寰玥脱不了关系,想来是母亲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被她抓住把柄,才会失了性命。
如今在六馆他本就被程寰谨那小人压使手段着一头,祖母这一走他便需守孝,明年科考也是无法参加的,这般下去岂不是要任由大房人得意。
他怎能甘心。
“父亲,祖母一走您与我均要守孝27个月,您不得娶新妇,这般府中管家之权便可掌在她手中,我不得应考,自是程寰谨得利,如今只有接回李妈妈才能得知真相啊。”
“你只需静心好好读书,旁的事儿我自有章程。”祈哥儿被母亲惯的不如浩哥儿稳重,有些事自是不宜同他讲。
便是大房无需守27个月又如何,他的祈哥儿无法参考,他的好侄儿自是理应陪着。
望月居
“姑娘,前院传来信儿,王大夫想见您。”
程寰玥眸底闪过微不可察的讽意,竟这般沉不住气,不过尔尔,她还是高估了他。
苏叶按木棉的吩咐去前院寻王大夫“王大夫,这几日阴雨连绵,纸玉姐姐腿上有旧疾,夜里酸痛难忍还请您去看看。”
“姑娘稍后,我去取药箱。”
进了堂屋,王大夫便跪在了程寰玥面前垂头不语。
苏叶同书瑶守在门外。
“你只需告诉我五年前,你本应随我父母同行,为何临出发会染上风寒,想好再与我说,若是未曾想好便当你是来给纸玉施针缓痛的,若是糊弄我,我京郊的庄子后有一片山林,如今阴雨连绵庄子里的人最喜上山采菌菇,只是山路陡峭万一一不小心失足掉落恐是让人心疼。”
王大夫呼吸一滞,忐忑的抬起头看着上方端坐的程寰玥,只觉失魂丧胆。
重重的磕头道“五姑娘是小人错了。”王大夫此时心中懊悔莫及。
若不是主子给他恩典放了籍,又送他学医,他哪有如今的大造化。
当年却是因他胆怯,一念之差害了主子。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小人曾救过梁管事, 临出行时梁管事来寻小人,告知小人若是想要活命就勿要同主子同行。小人追问缘由,梁管事只道若是透露他寻小人之事, 恐要累及妻儿。”
王大夫涕泗纵横, 愧悔无地“那时小人内子已身怀六甲, 便心存侥幸想主子定会视险如夷, 未曾想竟无人而归。这些年来小人疚心疾首,惭愧无地, 日日寝不聊寐。”
“寝不聊寐?”程寰玥眸中满是嘲弄“这般便应好好睡上一觉, 也省的妻女忧心。”
王大夫呼吸一窒, 只觉浑身刺骨冰冷。
他自是听懂了程寰玥言中深意。
五年前他为妻女背叛了主子, 五年后他也理应为妻女还给主子一命。
颤抖着对程寰玥磕头后起身离开。
“是个聪明人, 可惜了, 杨翩婷入府也不短了, 想来奶妈妈定是念着的。”程寰玥淡淡道。
“奴婢让苏叶去请常娘子进府一叙。”
程寰玥颔首。
苏叶知晓派她去五姑娘庄子上办事儿时,难掩喜意,喜笑盈腮道“谢谢木棉姐姐。”她心知这安排定是离不开木棉。
“姑娘事情要紧, 可勿要耽搁了。”木棉善意提醒道。
苏叶乖巧点头“请姐姐放心,我一定不耽搁的, 我这就去。”
苏叶先回了房,换了一身请巧娟为她绣了海棠缠枝的昌荣色绸缎裙, 对着妆匣铜镜重新梳理了发髻, 选了两枝海棠通草花缀珍珠的软簪别在发髻上, 又从妆匣中选了一只五姑娘赏的琉璃簪, 搭配嵌碧玺金钗。
这一身装扮换上,便是比起寻常官家的姑娘也是不遑多让的。
倒不是她喜显摆,人靠衣装马靠鞍。
府里的老人多是捧高踩低, 先敬罗衣后敬人的。
她家虽也是荣安伯府的家生子,但是被留在边城守老宅的,家生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她阿娘阿爹在旁人眼中恐同那采买回来的无二。
庄子上本就有掌勺娘子,马厩管事,她爹娘这般外来之人想也是要受些屈的,不过她如今是在五姑娘身边得脸的二等丫鬟,想来应不会太过分的,她这次也算是借五姑娘的势,狐藉虎威,这般便是那心思多也要收敛一二的。
她上回在玉韵楼为她阿娘林娘子买了套赤金的嵌宝的头面,用了银钱去前院绣房换了朱樱色绸缎料请巧娟做了身衣裳。
还为他阿爹做了身花青色绸缎衣。
木棉并未让苏叶一人前去,让她选个粗使丫鬟陪着,苏叶也未作多想便叫了夏梦一同去。
夏梦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从榻柜中取出用帕子仔细包裹的通草花制荷花软簪,小心翼翼别在发髻上。
她跟着苏叶姐姐一同出府办事,自是不能寒碜的。
苏叶如今的的好东西自是不少的,原先的妆匣早已放不下了,多数都是她在玉韵楼添置的,玉韵楼也是会做买卖的,添头自是不少,见夏梦双丫鬓上仅一边别着花簪,便又拿了一支缀着小珍珠淡黄色小梨花软簪别在了夏梦发髻另一侧。
“拿去带着玩吧。”
“谢谢苏叶姐姐,您对奴婢真好。”夏梦哪里敢想,竟又送了她一支通草花制的软花簪子,她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花簪上垂下来的几颗小珍珠,这可是珍珠啊!虽带着螺纹,品相一般但也不是她能用得起的。
苏叶观她感恩荷德,唇角微翘。
出了盛京,路面便不平整了,马车中苏叶被颠簸的很是不适,果然这人啊,入奢容易入俭难。
原先从边城一路上车烦马毙,足足三月有余,她都未觉如今日般。
荣安伯府的马车挂着牌子,五姑娘庄子上的佃农自是认识的,有那机灵之人一瞅见便去寻魏管事。
“这是苏叶姑娘吧?不知五姑娘是有何吩咐。”魏管事虽未见过苏叶,但瞅她这身昌荣色绸缎衣便知晓是府里的二等丫鬟,身穿缎,头戴金银定是姑娘眼前得脸的,年岁又不大,想来不会是旁人。
“奴婢见过魏管事,姑娘顾念常娘子,便让奴婢前来请常娘子进府一叙,还请劳烦您给奴婢带个路。” 苏叶很是恭敬有礼问好,在魏管事跟前自是不能拿乔的。
如今她阿爹阿娘是在他手底下,县官不如现管。
“苏叶姑娘何需客气,只是不巧,今儿个庄子上有户佃农办喜事儿,常娘子被请去吃酒,我这便着人请她回来,还请姑娘稍等。”
“劳烦您了,我阿爹阿娘也在庄子上,不知可否方便让我同阿爹阿娘说会儿话。”
“方便方便,苏叶姑娘请。”
五姑娘程寰玥的庄子是杨氏留给她的,占地甚广,在庄子上的下人多是拖家带口的 ,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小院子。
林娘子、苏忠二人住的地方虽有些偏,但地方却是不小的,苏叶过来时见院子里竟还养了几只鸡。
苏忠先林娘子一步回来的,他在马厩的活轻松。
至于林娘子的差事依旧是在厨房里掌勺,但庄子上的下人都习惯回自家去吃,若是无主子来庄子上,便也用不上林娘子,领的是闲差,这般林娘子整日里无事便随着庄子上的人一同去林子里采些菌菇、野菜。
苏忠站在远处看到苏叶都是不敢上前的,呆愣愣的杵在那。
这是他家丫头,这身装扮恐是官家的姑娘吧,身边还跟着个小丫鬟,哪里敢上前去认。
林娘子急忙忙赶回来时便见自家男人杵在那,推了他一下“你这呆愣愣作甚,咱家丫头呢。”
“阿娘,阿爹。”听到身后动静,苏叶转过身看到林娘子、苏忠二人难掩笑意,待到林娘子跟前刚要扑入她怀中,只见林娘子忙往衣服上蹭了蹭手后伸手拦住了她。
“阿娘刚刚去了林子里,身上埋汰。”
苏叶哪里会在意,挽住林娘子的胳膊撒娇的唤了一声“阿娘。”
夏梦很有眼色的跟在身后,眸中流露出歆羡,她也想她的阿娘了,也不知阿娘如今如何了,是不是也在念着她。
待进了屋里,夏梦把苏叶的包袱放到四方桌上便脆生生开口道“苏叶姐姐,难得出府,奴婢想去周边瞅瞅。”
“勿要走远了。”
待夏梦离开,苏叶打开包袱,把为林娘子、苏忠二人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阿爹,阿娘快换上让我瞅瞅合不合适。”
林娘子看着眼前朱樱色绸缎衣,却是连碰一下都是不敢的,生怕手上的粗茧摸坏了这好料子。
一旁的苏忠连接都是不敢接的。
“你这妮子怎么手松如此,我与你阿爹哪里能穿这般好料的衣裳。”
“阿娘,我现在是五姑娘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了,五姑娘心善,待下人很是宽厚大方您又不是不知,只是两身绸缎料的衣裳算甚,往后每年女儿都给您跟阿爹做新衣。”
苏叶打开木匣子“这是我在盛京玉韵楼为阿娘选的赤金嵌宝的头面,阿娘可喜欢。”
哪里能不喜欢,哪有人会不爱金的,这么贵重的赤金头面哪里是她能戴的,林娘子眼眶泛红,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手哆嗦。
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又用手背碰了碰绸缎新衣,只觉便是她现在闭了眼,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了。
“娘给你收着,待你将来及笄说了人家,有这赤金嵌宝的头面做压箱底,你未来婆家便是不敢怠慢你的。你在五姑娘身边好好当差,我与你阿爹在庄子上过的极好,无需挂念。”
她如今过的日子便是原先梦里都是不敢想的。
哪里像是做下人的,便是那寻常人家也没有她这般活的舒坦。
苏叶心知她阿娘、阿爹苦了半辈子了,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习惯的,待往后见的好东西多了便就不会这般小心翼翼了。
“阿娘、阿爹你们在庄子上过的可好,可有人故意寻事招惹。”
“哪里会有人故意寻事端,整个庄子上谁不知我林娘子生了个有出息的好丫头,在五姑娘跟前是得脸的二等丫鬟,自是不敢的。”
刚来时却是有些老货坏了心肝的,暗地里使绊子,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晓背后门路,恐给苏叶添惹麻烦自是忍气吞声的。
但待魏管事亲自上门报信道喜,苏叶在五姑娘院儿里被提了二等丫鬟后,哪里还有人敢寻事,便是之前那几个老货也一个个的上门赔了不是。
“这般我便是放心了,阿娘若是有不长眼的,您与我阿爹也无需忍着,有我在呢。”
林娘子知晓苏叶今儿个来庄子上是领了差事的,自是不敢耽误她,搬来陶罐子“庄子后面树林子里菌菇可是多,我便腌了一罐子菌菇酱你拿回去,若是喜欢吃便送个信儿回来,阿娘再给你腌制。”林娘子说到后面,声音变的哽咽。
苏叶只觉鼻子泛酸,乖巧的点点头。
夏梦已经在小院子外面等着了,见苏叶出来忙上前接过陶罐子“苏叶姐姐,奴婢来捧着。”苏叶也未同夏梦推拒。
庄子里的下人虽住的宽敞,家家户户都有小院子能私下养些鸡鸭鹅,但也是一排排建的房,所谓的小院子便是用竹竿子在门前围的,夏梦这般也是再给苏叶做脸,让她阿娘左邻右舍瞅见,自是更要高看她几分的。
这般,便更不敢寻她阿娘、阿爹麻烦的。
常娘子在马车里等了会儿,待见到苏叶自是未给她好脸子,只觉苏叶这小蹄子不会做事怠慢了她。
五姑娘院子里没个镇得住场子的管事娘子,惯的这些小蹄子毫无规矩,如今老夫人不在了,她也无需避着了。
五姑娘是她奶大的,她理应在旁帮衬她的。
第30章 第三十章
常娘子一路上拿班作势, 挺着腰板子,马车颠簸,这般挺着自是不好受的, 待她下马车时便不得不扶腰, 哪里还顾得上摆架势。
瞅她龇牙咧嘴忍痛的模样苏叶同夏梦不留痕迹的对视一眼, 只觉好笑。
“姑娘, 老奴原以为这辈子再无机会与您相见。只怨老奴身子不争气恐给姑娘添晦气,老奴在庄子上日夜念着您如同牵肠割肚。”
常娘子一脚才踏进望月居垂花门便是一副情凄意切的模样, 泣数行下哭嚎到五姑娘跟前。
苏叶只觉她今个儿也算是殚见洽闻了。
常娘子哭嚎一会儿见五姑娘程寰玥坐靠在罗汉床上, 唇角半勾静静的看着她, 眸中透出漠然无情。
只觉心中慌乱, 停了哭声面显惊慌无措。
常娘子这些年仗着是五姑娘奶妈妈的身份, 在庄子上可谓是养尊处优, 下面的人也都捧着她, 哪里还跪的住,五姑娘未叫起,她自是要一直跪着, 本想着哭一哭念及往日情分,五姑娘自会对她以礼相待, 如今这般看来恐是要不好。
难不成五姑娘察觉了什么,思及此常娘子只觉有股子寒意涌上心头。
程寰玥抿了一口茶, 不紧不慢道“奶妈妈还有何话应对我说的。”
“老奴愚笨, 还请姑娘明示。”
程寰玥嗤笑一声, 好似手没拿稳茶盏。
‘啪’的一声脆响茶盏落地, 常娘子不受控制的抖颤,晃了晃身子。
“老奴知晓姑娘心里有怨,只是老奴当年突发旧疾, 万般无法只得遵守荣安伯府的规矩,才不得不离开去庄子上养病,还请姑娘勿要同老奴计较,求姑娘看在老奴奶您一场的份上原谅老奴吧。”
常娘子心中冀望,姑娘那时才多大,如今知晓内情之人都已不在人世,想来是察觉了些苗头诈她呢,只要她稳住了定能有惊无险。
她也未曾想,不过五载,五姑娘便像是换了个性子,如此淡漠待她,如今她也不敢想更不愿留在五姑娘身边了,只盼着能早些回到庄子上。
“奶妈妈何以为能在庄子上养尊处优,用的便是你奶我一场的情份,如今自是消耗殆尽,你我之间还何来情份,你可想好,真无话同我说吗?”
常娘子僵了身子“姑娘是不是有那黑心肝挑拨之人,让您误会了老奴,老奴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啊!还请姑娘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挑拨,冤了老奴。”
程寰玥微微叹了口气便挥了挥手。
纸玉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堵了常娘子的嘴把她拖拽了出去。
木棉则是带着苏叶跟两个粗使婆子把杨翩婷也捆了起来,这般动静望月居伺候的下人自是如履薄冰,连大声喘气都是不敢的。
白芷也算是五姑娘院子里的老人了,自是认得常娘子的,当年她想巴结常娘子,生了认干娘的心思,奈何杨翩婷气怀不乐意,即便这般她也是没少孝敬的,谁能想常娘子会旧疾复发去了庄子上养病。
注意到院子里动静,白芷挂着脸把刚刚从夏梦头上拽下来的梨花软簪丢还给她道“不过是支点缀了几颗品相差
丑珠子的软簪,也值得你这般让人瞅瞅都不乐意,着实是没见过好东西。”
“苏叶姐姐同我说,五姑娘院子里最是重规矩,那我便要去问问,你这般未经我愿意便抢我簪子算甚。”夏梦眼眶泛着红,作势便要出屋子。
白芷脸色一变,她哪里敢让夏梦此时去寻苏叶,若是平常还能说一句‘玩闹’糊弄过去,如今这般想来五姑娘心情自是不好的,恐一个不好要被逐出院子,忙上前拦住。
“我只是与你玩闹,哪是抢你软簪,这般污水泼来我是不敢接的。”
“与我玩闹?抢我软簪是与我玩闹,背地里使坏让我用冷食是与我玩闹,把本该你做的活计强按在我身上是与我玩闹,白芷姐姐可真是喜欢玩闹,但我不喜欢。”
“你若不喜欢,往后便不与你玩闹便是。”
夏梦听言便也见好就收,她也不过是扯着苏叶姐姐虎威狐假罢了,若是让她真去告状,也是不敢的,至少今儿个是不敢的。
夏梦不再与白芷争辩,越过她打开榻柜,把软簪用帕子仔细包裹放了进去,锁上了榻柜便提着食盒去大厨房领夕食。
夏晴追了上去“我与你一同去。”
夏梦微微点头。
“我听她们说,常娘子是五姑娘的奶妈妈,杨翩婷便是她的女儿,那个杨翩婷是专为五姑娘准备的固宠丫鬟,是要做小娘的,也不知晓是怎么得罪了五姑娘,这般想来杨翩婷也做不成了。”
夏晴心中生出几分期冀,抿了抿唇“你说,五姑娘应会重新选人吧。”
夏梦虽年纪尚小,但也瞅出夏晴之意,微微蹙眉道“便是要再选人,也应是选那知根知底的家生子,夏晴姐姐,咱们如今的日子已然过得很好了。”
夏晴心里自是知晓的,只是若能选择谁又愿为奴为婢的,她虽生的不娇艳,但装扮一番也是勉强能看的。
何况她姿色平平,这般用起来理应更放心些,若是将来她有幸成了小娘,阿娘再也无需日日辛苦,便是弟弟也是能送去私塾读书识字的,便是不考功名,做个跑堂的伙计便也是不愁生计了。
若是她能生个哥儿来,她都不敢想往后的日子能过的多美。
“我只是想想罢了,这般好事哪里能轮得到我。不过刚刚你可真是厉害,若换做是我为了往后能过的舒坦些,便会主动把新得的软簪送给白芷,她阿爹可是马厩的小管事,咱们这般被采买回来的,哪里能真去得罪她们那些家生子。”
夏梦垂着头不再言语,五姑娘本就是不喜多言之人,夏晴不仅爱说小话,如今还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是只是想想也是不该,日后她是要远着些她了。
夏晴自顾自说着也得不到夏梦的应和,便也觉得无趣起来,她也知晓她刚刚有些多言了,但也觉得夏梦过于无趣些,不过想想也是,她年纪尚小恐还不知晓这些。
此时的苏叶脸色煞白,只觉得整个望月居都溢满了血腥气。
“这是安神丸,若是夜里睡不安稳便嚼上一粒。”纸玉面色复杂的往苏叶手里塞了一个小陶瓷瓶,她未多做劝慰。
“谢谢纸玉姐姐。”
苏叶的手还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上一世她也是看过一些未删减版的惊悚血腥片子的,但隔着荧幕同直观感受完全不同。
她以为的针刑便是《还珠格格》里容嬷嬷那般,用绣花针隔着衣服扎几下罢了,谁能想竟是用三寸长的长针刺进指甲,另一端用火加热,看着越烧越是通红的长针,她头一次觉得嗅觉灵敏不是什么好事,她闻到了烧焦的肉香味儿。
思及此苏叶又忍不住的干呕了起来。
纸玉离开后,苏叶便裹着被缩在床榻上,只觉得刺骨寒意贯彻全身。
她是知晓皇权专制封建社会人命是如草芥的。
便是有律法护着的良民在权贵眼中恐也不算甚,贱籍便更如那猪羊一般,可随意宰杀。
应是猪羊牲畜也是不如,若是在荒年勿说猪羊牲畜,半斗糙米便能换一条人命。
为捂住赵氏之事便处置了数十人,便是那不知事的稚童也给灌了哑药发卖了出去。这些苏叶都是知晓的,但未亲临感受便也只觉得不胜唏嘘罢了。
苏叶心知,她若是想舒坦的活下去便要接受。
接受还远远不够,她还需融入进去。
待她成了五姑娘跟前的大丫鬟时,恐这些事儿她也是要亲手去做的。
大晟无女户,苏叶又想到了嫁人后自戕的菊香只觉更冷了。
“姑娘,常娘子招了,她是不知内情的,只是听了杨管事的安排,只知晓是老夫人吩咐李妈妈雇了寇匪,同李妈妈所言对的上。”
程寰玥颔首淡淡道“赏个痛快吧。”
她祖父弹劾了祚王不久她父母便出了事。
忠国公府五年前剿匪有功得了圣上封赏,剿的匪便正巧是害她父母之人。
这世间哪里会有如此诸多巧合之事,但便是杀鸡儆猴革除官爵也足够了,为何还要她父母性命,这其中定有隐情。
如今线索皆断,前路迷瘴,程寰玥只觉锐挫气索。
但她不甘雌伏,便是无法查得真相,祚王,忠国公府这等相关之人,也定要其付出代价。
人死了,真不真相也无甚重要。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注1]
临近秋闱,三公子程寰谨要下场之际,盛京便传出是否要为继母守孝争论,一方认为应遵大晟律法,只需为亲母守孝,继室哪能同原配相提并论。
一方则认为大晟重礼法孝道,继母与姨娘娇妾不同,也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有心之人便该自觉为其守孝。
“玥儿对此事如何看。”
程寰玥似笑非笑的看向荣安伯“祖父,宗族规矩尚且无法凌驾于大晟律法,何况只是市井小民之间的争论。祖父可知这争论源头出自哪里?”
荣安柏面色一瞬有些不自然,饮了口茶道“如今咱们荣安伯府临深履薄,明年又是大选之年,谨哥儿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这般看来理应更为谨慎一些,不若待明年大选后,让谨哥儿再下场,这般或是能双喜临门。”
“这一年来,荣安伯府寂然不动,孙女拙见也应传些喜信出来了,若是谨哥儿争气,待孙女明年参选周时也算多了个筹码。更何况争论的是继母之事,老夫人是继祖母,想来也是无关要紧。”
见程寰玥不松口,荣安伯思衬再三决定暂退一步,若是谨哥儿名声有碍,也还有祈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