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黎渐川宁准 > 290-300
    第291章  黎渐川不知道真正的瞳术使用起来是什么感觉。

    上帝宁准有点惊讶地瞧他, 笑道:“你能意识到这一点,看来‘蒙蔽’确实是已经失效了。这或许对你以后去往其它梦境领地也有帮助。不过就算意识清楚了,你也完全可以继续这样做。将他们全部杀死, 消除生命, 或将他们全部催眠, 消除思想,之后就走一步看一步, 先打破了他们的梯子,再去考虑你和他们之间的新梯子。”

    “这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解决方式。”

    黎渐川思忖着,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这是一种解决方式,也可能只是一种诱人深入的陷阱。”

    “最好是另想主意。”

    “你想到了吗?”上帝宁准道,“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明确的时间差别, 但外界的时间却始终是在飞速流逝的。我不认为你有更多的时间, 可以耗费在这里。”

    黎渐川不知道这是出自于宁准的告诫, 还是来源于九等监区的误导, 但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为这催促感到太过心焦, 失去镇定,自乱阵脚。

    他知道, 足够冷静大约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也许真正的神明或举世的伟人到来, 都没有办法在不动用暴力手段的前提下, 打破这架梯子。”

    上帝宁准感慨道。

    人, 或者说世间万物中的绝大多数, 都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无法抹平, 无法消除,所以阶级始终存在。

    平等是广泛的,是神圣的,是所有思想尽皆向往的,它或许是一种权利,但事实上,却没有任何力量能使它完全地变为现实。

    想要真正打破这架“梯子”,在真实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幸好,这里是魔盒游戏,这里是梦境领地。

    黎渐川遥看着那座被雾气终年笼罩的村落,挑眉道:“谁说我不打算动用暴力手段了?”

    上帝宁准看向他。

    黎渐川道:“我打算借用催眠的手段,来加速影响这里所有生命。但并不是要消除他们的生命或思想,恰恰相反,我要以这种手段,极大地提升与解放他们的生命和思想。”

    “上不凌驾于下,下不卑怒于上,最终无上无下,阶级不再鲜明存在,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都是这个梦境的主人,人与这个梦境都真正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我想,当所有生命的生产力与思想能成为实现这些的基础,那么这架梯子或许不需要打破,就终会自然消失。”

    上帝宁准微微眯起眼:“你以什么身份影响并改变这一切?”

    黎渐川道:“以这个梦境的一员的身份。”

    “人类一直妄图驯化阶级,却始终都在被阶级驯化。无论是逐情,逐利,还是逐权。”

    上帝宁准道:“我不太认同你的选择,但我不会阻拦你的尝试。”

    他看着黎渐川,黎渐川也侧头望向他。

    四目相接之时,小玩具熊出现于黎渐川肩上,口中被塞了一块新鲜血肉,一枚翡翠扳指化作一圈银戒,也自魔盒内飞出,套上黎渐川的食指。

    银戒朴素,却与无名指上的荆棘花戒指和谐辉映,光芒低调而奇异。

    ——这也正是黎渐川本局选定的第五件奇异物品,“刺杀复制品”!

    它来自于上一局的玩家Prophet,即与黎渐川斗到最后的解谜环节的宁永寿。

    Prophet在特殊场全镇通缉伪装的假死,是确切地舍弃了在场的奇异物品的,所以这枚当时以翡翠扳指形式存在的奇异物品,便在战后分赃环节,落进了黎渐川的口袋。

    这是一枚可以任意改变造型的指环,注意,它只能是指环,使用者不能将它佩戴在除手指之外的任何地方。它因为嫉妒那些可恶的、并不高贵的复制品,而令自己成为了一件拥有疯狂复制能力的物品。

    它可以复制除生命外使用者所见到的一切,包括特殊能力或其它奇异物品展现出的某种能力。

    这种复制并不完全。

    针对物品,它仅能让复制品保持二十四小时的存在,有些鸡肋。

    但针对能力,它却可以让某个被复制来的能力在指环内保存二十四小时,提取出来时,每个能力仅可使用十分钟。值得注意的是,复制来的能力耗尽后不可再复制其第二次。

    它最多可复制保存五样物品或能力。

    每使用一次它的复制能力,或佩戴它超过十分钟,使用者除它所在的手指之外的任意一根手指,大概率将会被齐根切断。也有极小概率可豁免。

    这类伤势魔盒游戏天亮机制可修复,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可抵消。

    显而易见,这件奇异物品相当强大且珍贵,出现在黎渐川手里,可以说是令他如虎添翼。

    黎渐川完全理解Prophet对它的宝贝程度,也明白了在明明已有银色手机的前提下,Prophet为什么还那么想要得到小玩具熊。

    承伤替死类奇异物品里,银色手机更偏重于替死,断几根手指之类的伤势不在能力范围内。

    但如果需要的话,使用小玩具熊,是可以即时恢复这类伤势的。

    小玩具熊不仅替死,也可承伤,几乎是全面的,唯一的致命缺点就是小玩具熊如果本体被夺或被毁,就是彻底消失不在。

    银色手机有自身被毁仍能在世界某角落再生的能力,但对于宁永寿来说,小玩具熊绝对是高于银色手机的更好选择。

    所以也怪不得当时的四号行事那么大胆,什么都敢闯,什么都敢查探,什么都敢算计,有小玩具熊这样一件奇异物品在手,一般的资深玩家都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

    要是他在朋来镇的码头上碰到的不是宁准,而是其他人,估摸着带上小玩具熊全身而退也应当并非难事。

    黎渐川与上帝宁准对视着,心念一动,眼瞳倏地暗沉下来。

    银戒暗芒闪动,复制而来的特殊能力发动,正是宁准的瞳术!

    去往秘密教团前,在那间偏僻简陋的小旅馆里,他与宁准所做的准备之一,就包括复制一次宁准的特殊能力。

    虽然这种复制并不能让黎渐川完整地获得瞳术的方方面面,但最表象、也最常使用的催眠与记忆读取,却都成功保存了下来,随时可供使用。

    黎渐川不知道真正的瞳术使用起来是什么感觉。

    眼下这复制而来的能力,在使用出来的这一刻,却是让他有种近乎灵魂出窍的怪诞错觉。

    一阵无声的、也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嗡鸣之后,他与上帝宁准的双眼似乎在瞬间建立起了某种链接。

    这种连接大概并不仅仅只是局限于双眼,只是依凭于双眼,双眼可能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媒介。

    拥有这媒介,一切会更顺畅,没有这媒介,也没有力量能将他阻拦。

    他的视觉与精神意识通过这媒介,于刹那间穿透角膜、虹膜、血肉与神经,抵达了大脑,并同时轰破对方的精神屏障,进入了对方的意识海洋之中。

    在这片海洋里,他看到了一座废墟之城,比起自己那座有着一个巨大深坑的城市,这座废墟之城要广阔雄伟上数倍,但却好似只是一个颇为虚荡的空架子,脆弱又嶙峋。

    城市像是被无数次海啸冲刷淹没过,四处布满泥沙,道路全被覆盖,五彩斑斓的贝壳藏在其中,或熠熠发光,或黯淡残破。

    黎渐川心底升起一丝明悟。

    这座废墟之城,应该就是宁准的脑内世界。

    它模模糊糊,宛如海市蜃楼,梦中泡影,并不真实,全因黎渐川此时只是以瞳术从一抹属于宁准的意识的身上,窥见了它,而非真正见到它,进入它,触碰它。

    由它向外延伸,又浮现无数类似的废墟之城,同样模糊不定。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怪模怪样的其它城市,都隐隐地彼此相连。

    这片城市群,就是这个梦境里所有生命的意识集合。

    黎渐川不太熟练地将自己的精神意识化作温柔的洪流,徐徐倾泻过去。

    洪流浩荡,所过之处,颓倒的高楼重新组建,坑洼的土地填平恢复,城市群内的每一处建筑都好似重回了被毁之前的模样,崭新,干净,明亮。无限的生机随之焕发而出。

    随着这片城市群的重建,一种醉酒般的眩晕恍惚感升起,卷走了黎渐川的清明。

    他的精神意识已到达了极限,将要透支了。

    黎渐川跟着洪流来到城市群的边缘,他透过这片城市群模糊的影子,看到了最下方承托着这一切的属于宁准的真实意识世界。

    那座废墟之城只能望见轮廓,暂时不可抵达,也无法被洪流修复。

    黎渐川止步于此,深深地望了眼那座废墟之城。

    意识抽离,他没有再多犹豫,立即结束了对瞳术的使用。

    精神意识的时间难以用现实衡量,黎渐川结束催眠出来时,银戒内反馈,瞳术的剩余时间还有足足九分钟。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他不太熟练,对瞳术来说,普通情况下的大规模催眠或是读取记忆,可能只会论秒计算,也挨不上分钟。

    黎渐川有些牙疼地按上额角,舒缓脑内传来的刺痛感,手上却也同步袭来剧痛。

    一根手指仿佛被无形的刀刃削过,齐根断落。

    小玩具熊能力发动,不等切断的手指落地,就已有一根新的手指恢复长好,出现在黎渐川手掌刚刚空缺的位置。

    黎渐川啧了声,及时脚尖一踢,将那根手指抛起来,直接塞回了自己的魔盒里。

    这手指头掉都掉了,丢了不划算,还不如收着,等下次喂给小玩具熊,这样,一个循环利用的小生态圈就算是初步建立起来了,他还是很懂节约的。

    上帝宁准在黎渐川发动瞳术后,就已经消失在了云端。

    空荡荡的雾间只剩了他一个人。

    黎渐川左右看了眼,展开双翼,从云端飞掠下来,在即将落进村子里时,取出了撒旦宁准给出的智慧果,吃了下去。

    黑白相杂的羽毛纷纷飘飞,像一场惊艳又离奇的大雪。

    黎渐川被大雪簇拥着,走进村子,缓缓融入进一道道露出了坚定目光的身影中。

    当人获得距离神极近的思想与情操时,当物质完全不再是限制与阻碍时,当世界不依靠对比与压迫运转时,一种全新的东西便缓缓破壳而出了。

    伴随这种东西的朦胧出现,地狱与恶魔尽皆消失,上帝不再出现,撒旦升空隐于云层,一架架有形或无形的梯子,渐渐化为齑粉。

    理想之世界,梦境之世界,未来之世界。

    几近梦幻的场景缓缓溃散,四周显现出无尽的黑暗与陆离的光影,黎渐川的面前降下一个不是魔盒的巴掌大的漆黑盒子。

    冰冷机械的女声同时响起。

    “玩家King破解九等监区梦境领地‘失乐之人’成功!”

    “破解度77%,奖励九等监区专属线索一份!”

    黎渐川立在虚空,努力清了清还有混沌的思绪,接住盒子。

    他这种开了挂的破解度才只有77%,真正闯宁准的梦境领地的话,那得该有多难?

    而且,77%的话,证明他这个梦境破解方式只能算是正确偏良好,远称不上多优秀。

    或许败笔是在他思路的某一处,或选择达成目的的手段上?

    黎渐川边拧眉反思着,边抬手打开了盒子。

    他不急着醒来,而是打算在这暂时安全的环境里,先看看奖励。

    与此同时。

    魔盒游戏的奖励播报传进了副本内所有玩家的耳中。

    九等监区暗夜教团一处据点,裹着一身黑色奇异仿生皮的高大男人站在阴影里,来往的教团成员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明明没有隐形,却好像隐形于此,连气息都并不曾出现。

    机械女声入耳,男人沉沉闭合的双眼蓦然睁开,直直地看向“失乐之人”所在的方向。

    他灰白的眼瞳有些神经质地轻轻颤动,慢慢溢出浓郁的杀机。

    “他也在这局游戏。”

    “……我答应了你,一定会杀死他。”

    第292章  思考之后,我决定口口口口口口。

    “King……和Ghost的‘失乐之人’……”

    距离暗夜教团不远, 中心区一栋高达数百层的摩天大楼。

    有人灵巧如猫踩着一双劣质的细高跟,蹲在天台的栏杆上,听着魔盒游戏的播报声眯起眼, 性感的红唇吐出属于男声的低沉叹息。

    他身侧, 天台边缘, 一个西装革履的健壮男人被一条形似黑斑蛇的长鞭牢牢捆在椅子上。

    男人垂着头,状若昏迷, 脸庞与脖子等裸露的身体部位,都被零零星星撕掉了皮肉。绵绵的血水流下来,在他身下积成一滩。而尚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并未死去。

    天台门紧锁,隔绝了下面楼层里传来的激烈战斗声。不论是枪响,还是发疯的哀嚎, 俱都遥远沉闷。

    “他们是盟友、队友, 或别的什么。”

    椅子发出嘎吱一声酸响, 好似昏迷的男人突然动了动, 嗓音沙哑地开了口:“Kill3,你知道的, 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以‘成为’他们。你对魔盒不感兴趣, 但应该不会对King和Ghost的两条人命也不感兴趣。”

    Kill3回头, 妩媚一笑, 有点惊喜地睨着他:“喔, 你还活着, 你的特殊能力真是我见过最棒的能力了,宝贝。”

    “来之前我就知道, 超大型副本里总是会有好东西等着我的。”

    他从栏杆上轻盈无声地跳下来,走到男人身边绕了圈,涂了黑色指甲油的尖细手指戳上男人的胸口,毫无征兆地噗吱一声刺了进去。

    男人像死去一样,一声不吭,好似毫无知觉。

    纤长的手指在男人胸口的血洞里搅动。

    Kill3将耳朵压上来,倾听着新鲜动人的血肉蠕动声,眼底显露出无与伦比的愉悦与昂奋,浓妆艳抹的脸上也覆满了诡异的潮红。

    “在我玩过的身体里,只有你的滋味是最美妙的。唯一可惜的是,你太不诚实。”

    Kill3既陶醉又不满。

    享受了一阵之后,他抽出手指,边用上面裹粘的鲜血为自己涂抹更鲜艳的唇红与眼尾,边低低道:“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成为’他们。我想凌虐你,满足我这颗畸形扭曲的心,你想杀死我,因为我这颗畸形扭曲的心。”

    “你瞧,我们的矛盾是调和不了的,上一次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拿什么相信你,你又拿什么相信我呢。”

    Kill3抬起男人的脸,用被血滋润得漂亮饱满的唇在上面印了一个吻,声音温柔得近似呢喃:“放弃吧,韩林,不要想着说服我,杀死我,也不要想着加入救世会,你以为你的身份、你脑子里的那些想法,真的没人知道吗?”

    “监视无处不在。”

    “你们华国处里呢,也是这样,他们将冈仁波齐几乎打成了铁桶一块,但只要救世会真的想进,他们就拦不住。这次他们出发了七个小队,至少有五个,都在救世会的监视与掌控之下,想逃都逃不掉。”

    “相信我,你再豁得出去,也都是无用功。”

    韩林缓缓抬起眼:“KillG的下场你知道。”

    Kill3瞪他,双瞳浮着浓情的雾:“别这样说呀,宝贝,我可不是他。就像你说的,我从不肖想那些魔盒,God实验室或救世会想收那就收吧,我不拦着,甚至还会主动上交。”

    “我和绝大多数A2系列猎杀者都很清楚,我们只是他们的狗,偶尔任性撒撒欢可以,真想离开狗窝或翻到主人头上去,那就是自寻死路。”

    韩林沉沉道:“就不能不做狗?”

    Kill3嗤笑:“所以你背叛处里,是为了不做狗?”

    韩林顿了顿,忽然勾起唇角,胸膛震动着笑出声来。

    他冷漠的双眼涌动着漆黑的暗流,像两道掩埋着激荡岩浆的恐怖深渊,即将喷发,唯有声音却忽地轻柔了许多:“错了,恰恰相反,亲爱的。我是为了做一条好狗,安分驯服,乖巧无害,维护主人的庄园,期盼主人的垂怜。”

    “这样被主人庇护着生活在庄园里的所有宠物,才都能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

    Kill3注视着他,歪了歪头:“谁是你的主人?我知道你已经放弃了处里。”

    韩林没有回答。

    他收起笑容,疲累地闭上了眼。

    Kill3不再说话。

    他在韩林身上静静地趴了一会儿,然后起身,重新跳到天台栏杆上,迎着潮凉的风和雨,撤走了自己笼罩几乎小半个摩天大楼的特殊能力,同时抬手一枪,击断了天台门上缠绕的锁链。

    摩天大楼内疯狂的战斗声戛然而止。

    “不要再见了。再见你一定会死得很惨的,宝贝。”

    Kill3笑着望了韩林一眼,摆摆手,将枪一丢,从天台上一跃而下,廉价的暗红色礼服裙猎猎飞舞,好像一滴冷酷砸入雨夜的血。

    这滴血于半空消散,束缚在韩林身上的黑斑蛇长鞭也跟着不见。

    韩林睁开眼,盯着那道天台栏杆看了几秒,从椅子上起身,捋了把头发,整理衬衫与西服。

    很快,天台门被撞开,一个女孩举着一面光盾出现,戒备地扫视四周。

    “不用看了,只有我。”

    韩林抹去了方才的一切神态,眉目轻松,随意道。

    女孩冷冷道:“你就这样放走了他?你确定你的计划能成功?”

    韩林笑了笑:“我确定。而且你太高估我了,杳然,我是比你哥强一点,但强得有限,不是我放走了他,不杀他,而是他还想留着我玩玩,放过了我,没有杀我。”

    他转动着手腕,从魔盒内取出一管药剂,给自己打上,然后迈动两条机械腿,走到近前:“还傻站着,是想等大楼里的自由者公司反应过来,派人把咱俩突突了?”

    “走吧,是时候去这个九等监区的救世会看看了。”

    女孩看着他快步下楼的背影,道:“你要入主秘密教团?”

    “对于我们来说,想活下去,这是唯一的选择。”韩林头也不回地道。

    他的话音与脚步声一同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着,震荡起灰尘、血腥和濛濛的雨气。

    同样是在九等监区。

    同样是在霓虹灯色泼洒的午夜。

    梦境领地“自由花蕾”的边缘,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小型保姆机器人从一条漆黑的巷子里钻出来,躲在垃圾桶后,探头探脑地用一双电子眼打量不远处的梦境领地光幕。

    “Ghost刚建好梦境领地,这个King就进去把它破解了,速度快得吓人。你要说他俩没一腿,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那根本是不可能啊,咋会有玩家虎成这样,说往里冲就往里冲呢。”

    小机器人对着自己的红斗篷小声说:“我这才是大多数老阴比的正确心态,先潜伏观察,等待时机自然降临。”

    正说着,四周隐隐有气息躁动靠拢。

    小机器人电子眼扫视,看到了远远出现在附近,试图进入梦境领地的玩家。

    他用红斗篷裹住自己顶着的生物脑,喜出望外:“功夫不负有心人,喏,时机来喽!”

    “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加倍小心,绝不会再轻易把人弄死了。我已经洗心革面了嘛,现在不是猎杀者啦,而是逆十字哦。我们组织待遇福利什么的都特别好,虽然不久前刚在德雷克海峡被几乎全歼,但只要有我QAQ在,什么全歼不全歼的,丝毫不影响我们组织的名声,一说出去,绝对还是响当当的……”

    小机器人对着红斗篷念叨着,咔咔迈步,跑向前方,欢快至极。

    自由花蕾内。

    依旧一身侍从打扮的男人坐在一处阳光明媚的小阳台,安静地沏着一壶茶。

    高贵美丽的女人伏在他膝头,满眼痴恋地望着他。旁边一猫一狗黏糊糊地贴着他,片刻都不愿分离。不远处虚幻的阴影里,秘密教团天行者的高层跪伏着,姿态虔诚卑微,偶尔小心抬起的面孔,泄露出和女人如出一辙的迷恋痴狂。

    这个男人平凡普通,放在任何地方都毫不起眼,但偏偏只要他想,他就能一直成为一切生物眼中的世界中心,此生唯一。

    “多派点人巡视梦境领地吧,至少要做做样子。”

    男人在空气中侧耳,不知又听了些什么无形的动静,失望道:“梦境领地突然出现,只要稍微有点想法的玩家,就都不会放过。但我以为,首次破解会是在‘自由花蕾’。”

    “也许这就是Ghost的布置吧。”

    “可惜了,这才过去几个小时……”

    天行者的高层之一深深叩头,就男人最开始说出的命令应了声“是”,悄然起身,退出了小阳台。

    外来身份半明牌,多座梦境领地轰然建立,数十玩家刹那殒命,潘多拉晚餐被禁,首次领地专属线索浮现——而此时,这局游戏才仅仅只过去了并不完整的一天两夜。

    黎渐川没有见到明晃晃的厮杀,但却实实在在地从一声声播报中,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有种预感,走出这处梦境,才是他在这局游戏真正生死追逐的开始。

    在此之前,他得将这份专属线索死死地记进脑子里。

    现在他对这个副本里的绝大多数东西都还是懵的,不甚了解的,要想彻底消化掉这份线索几乎不可能。但只要获得这份线索,他在这个副本之后的路,八成就会更好走一些,魔盒游戏在线索与解谜上从来都保持着绝对的公平。

    漆黑的盒子被打开,显露出里面一张叠好的纸。

    这张纸像是从一本陈旧的笔记本中撕下的,横格,边缘崎岖,侧面少了一小半,应当是被扯去了。

    纸上只有一面有字,是用简单的线条和英文画的半幅形似莫比乌斯环的地图。

    在这个莫比乌斯环的三个角处,黑色的笔分别画出了三个圈。

    最顶端的圈里是九等监区的微缩平面图,另外两个可想而知,应该就是三等监区和六等监区的微缩图。

    六等监区的看起来还挺正常,从微缩地图可以看出,这大约是一座海边小城,或是小镇,有工业存在,厂区面积极大,似乎还存在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炼金、邪术或魔法痕迹。而三等监区就有些奇怪了,它的地图不像一处广袤的区域,反倒是像一家畸形的胶囊酒店,只从这微缩平面图上来看的话,完全得不到任何明显信息。

    这三个圈遥遥相对,坐落在莫比乌斯环上,它们之间,有三个扭曲的平面连接,不出意外,就是所谓的梦境阶梯。

    三个梦境阶梯没有具象化的地图,全部都笼罩着浓重的雾气,只能隐约从雾气中辨出三团影像,一个是一杆轻轻摇晃的黄金天平,一个是一本不停翻页的古老书籍,还有一个是一块疯狂转动的表盘。

    黎渐川暂时不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但绝对与梦境阶梯脱不开关系。

    在莫比乌斯环空荡的中央,一段被涂抹过的英文蜷缩着挤在那里,笔迹冷静中又能觑出失控的颤抖。

    “我在口口口之后,深刻地进行了一番自我反省。

    但这无疑是毫无用处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我成为了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我思考了不知道多久,是的,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当然,它也并不重要,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它失去了它对人类的效力和约束。

    不再管它,总之,思考之后,我决定口口口口口口。有人可能会询问口口口口的目的,好吧,我知道,没有人会询问。可我依然要将它写下来,用它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里再没有第二道声音可以提醒我了。为了避免迷失,避免被某些可能的无形的东西口口,我需要它,需要这段文字。

    它,也就是口口口口的目的之一,是解开一些始终困扰着我的疑惑,我无法依靠坐在这里单调地思考就将它们清晰解答,通过口口口口来验证某些问题,进而获取某些答案,是非常必要的。

    至于之二,我承认,就是单纯地为了让我不再这么寂寞。

    我相信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寂寞,没有人,一定没有人,没有人知道长期又枯燥地忍受着它,我将会走向怎样的深渊,变成怎样的疯子、怪物、魔鬼——在口口口之前,很多人会用这些称呼来代指我,当时我充满不忿与委屈,常常跑到院子里大声谩骂回击。

    但现在,我想那些糟糕的称呼,糟糕的声音,都已敌不过这种堪称恐怖的寂寞。

    或许我应该死去。

    可是我不甘死去。”

    黎渐川看着几乎处处存在的口口,慢慢拧紧了眉。

    就目前的信息来看,这段文字几乎看不到任何明确的指向,不知道该能和哪处监区或哪类谜底联系起来。

    但他通篇读下来,大致上对这段文字也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只是因为被涂抹的地方明显都是关键之处,所以这个猜测极可能存在相当大的偏颇,仅仅只能算是个直觉印象上的猜测,还需要更多调查。

    黎渐川把这份专属线索收进魔盒,不再多做停留,开始沿着破解梦境后就在脚下的宛如指引的几点星光向前走去,离开宁准的梦境领地。

    几点星光弯弯绕绕,像调皮的精灵,在黑暗的虚空飞翔。

    黎渐川跟着它们走了一阵,就看到前方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光门。

    这些光门有大有小,形态各异,零星这里两扇,成排那里一堆。

    黎渐川路过附近的光门时稍作停留看了眼,发现这门里竟然就是宁准的其它梦境。

    整个“失乐之人”梦境领地,是由无数梦境拼凑而成的,并非只有黎渐川去过的那一个核心梦境。

    就像上帝宁准说的那样,如果黎渐川没有携带宁准的精神细丝,就不可能入睡后直接来到核心梦境,而是会跟打游戏闯关一样,先进入其他梦境,一关一关打过去,最后才进入核心梦境,直面结局。

    当然,上帝宁准的话也有另一层暗藏的意思,那就是除黎渐川之外,绝没有玩家能够闯过前面的关卡,来到核心梦境,不论他是否有精神细丝。

    某种程度上来说,宁博士绝对是一个极为自信且有资本自信的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爱人。

    “病毒爆发,世界末日,丧尸围城,没有任何超能力或科技作弊,只能硬打……”

    黎渐川漫不经心地摸着下巴,一边前行,一边偷窥着宁博士的梦境们,对着身上附着的精神细丝点评道:“这个梦境确实有点意思,身手差一点都可能被抓到,被感染,从而会死在里面,就算是我也不会太轻松。”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感染变成丧尸后全是你的脸,一大群你乌泱乌泱地扑进人堆里啃血肉,这画面不过审。”

    “这个一家五口都是你的灵异版暴风雪山庄还不错,玩家是以侦探的身份进入吗?”

    他挑着眉,淡淡地扫着一扇扇光门:“鲛人……这个梦境完全是在深海里,如果身份不是同样的鲛人,而是人类的话,难度就太大了……还有,你的鱼尾和头发为什么是浅蓝色的,和黑色的眼睛好像有点不太配。”

    “吃人的校园,我们一起经历的第三个副本给你的灵感?”

    “医院,荒村,古墓,民国深宅大院,还有恐怖公寓和洞穴……”

    黎渐川边走边看,却并非是在浪费时间,而是想对所谓的梦境领地再多些了解。

    他只要之后想进入梦境阶梯,去往其他监区,那就必然要进入Freedom的自由花蕾,它正好把整个梦境阶梯的光幕都圈在其中。

    而一路看下来,黎渐川最大的感触就是宁准建立的这玩意儿完全就是一个简易版的魔盒游戏,一千个玩家里找出一个能闯关出来的都不太可能。

    与这些拱卫着核心梦境的拦路虎梦境们相比,核心梦境本身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安全了。

    但也仅仅只是看起来安全。

    核心梦境没有像这些拦路虎梦境们一样,将危险与问题摆在明面上,但如果真的有人认为它很简单,很安全,那想必就只有惨败一个结局。在核心梦境里,关键点很难找准,玩家很容易被蒙蔽,被欺骗,就算最后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又是几乎不可能将其正确破解。

    在真正打破那架梯子的选择上,黎渐川自认为已在思维上跳得足够高,到达了自己的极限,为了破解,甚至还拿出了宁准的瞳术,可最后的破解度,也仅仅只有77%。

    核心梦境的困难与危险,比拦路虎们,要隐蔽太多,迷惑太多。

    黎渐川怀疑并非所有建立梦境领地的玩家都是这样,深海和自由花蕾,应当不完全是这种表现形式。

    星光引路,前方已到尽头,呈现一片雾蒙蒙的白。

    光门们尽皆黯淡消失。

    黎渐川半只脚踏进白雾里,身影即将被完全吞没时,回头朝无尽的黑暗虚空中笑了下,冷峻的眉眼温柔下来,低声道:“晚安,好梦。”

    说完,他轻轻撂下一个飞吻,跨入白雾中。

    虚空内,所有光门齐齐闪烁,星光如游鱼四撞,更加轻盈快活起来。

    九等监区,午夜,十一点五十三分。

    黎渐川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漆黑,他靠坐在一间空房子的沙发上,旁边墙壁悬着一面巨瞳般的圆镜,光芒内敛。

    一切都和他催眠入梦时没有差别。

    黎渐川握着表,和屋内所有静物一同浸泡在这片黑暗中,声息轻得几近于无。

    他能感觉到随着他的这次醒来,一种沉闷的束缚已从他身上解去,他知道自己不会再陷入每二十分钟一次的循环了。

    不着急动身,他看着手表,等到时间走到晚上十二点过十秒,才起来,活动筋骨,准备下一步。

    如果暂时没有其他梦境领地探索,那在他进入自由花蕾,通过梦境阶梯离开九等监区前,还需要去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个金色堡垒。

    它凌驾于九等监区之上,是九等监区的统治者,在调查线索方面,没有玩家会将它漏掉。

    拉上兜帽,黎渐川翻出空房子,与其他行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向梦境领地边缘的光幕方向。

    贴墙走了没多久,黎渐川忽然脚步一转,钻进了一家黑诊所。

    几乎同时,一支队伍从一处街角拐了过来。

    队伍为首的正是黎明会的两名高层,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暗红色服饰,以虫卵的姿态蜷缩着半个身子,像一团又一团佝偻凝固的血肉。

    在这一团又一团人形的血肉上,裹满诡异鲜活的花纹的机械触手从那一道道狭窄的喉管中生长出来,如虬结扭曲的树杈,高高扬起,狂乱摆动,于数米高的半空,聚拢攀扯,被硬生生拧作一条由一截一截狰狞人脸组成的巨大蠕虫。

    行走间,蠕虫的身上噼啪地掉下血泥与触手的边角。

    它们落地就黏腻地组合在了一起,然后四散,变成无数更小的蠕虫,密密麻麻,如血色的机械潮水般,爬向四面八方。

    黎渐川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有一种仿佛被污染的失力感。

    黎明会,究竟在干什么……

    第293章  无知的虫豸,聆听神的福音吧……

    那条巨大的蠕虫好像成了一座巢穴, 无限地孵化着更多小虫。

    它通过一根又一根机械触手,从黎明会所有成员仰天大张的嘴里吸食着血肉养分,于扭曲畸形的颤动里, 排出一滩又一滩细小幼虫。

    幼虫们如一撮撮扭动缠绕在一起的蚯蚓, 身躯绕着身躯, 血肉挤着血肉,黏液糊着黏液。

    随着黎明会队伍的行进, 它们沿路不断掉下,散开,从街道中央向四周蠕动蔓延。

    黎渐川没有严重的密集恐惧症,但这幅恶心至极的画面他看过一遍,也是真的不想再看第二遍。

    趁着这支队伍还没有行进过来,黎渐川忙将黑诊所的门窗全部关死,这针对无数幼虫的入侵, 或许可以抵挡一阵子。

    破解核心梦境后, “失乐之人”对黎渐川已没有领域和认知限制, 其实他完全可以开启镜面穿梭离开。

    但看到黎明会忽然在这里弄了这么惊悚怪异的一出, 黎渐川实在放心不下。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片梦境领地与宁准是息息相关的, 黎明会和这条巨大的蠕虫,出现在这里必对宁准有所影响。

    他得留下来, 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黎明会所过之处, 所有建筑尽数被虫潮淹没, 那些高楼与街巷裹上了一层薄红的黏膜, 远远看着, 就像是全部化身成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鲜嫩血肉,或拥挤肠道。

    很快, 他们到了近前。

    那种跟随着队伍的微弱怪声,也变得更加清晰了。

    它既像是幼虫虬结缠动时发出的黏腻声,又像是来自于巨大蠕虫或古老祭坛的谵妄呓语,还像是黎明会成员们佝偻着上半身,以一种诡异的节奏随钻出喉管的机械触手摇晃时,传出的癫狂诵念声。

    在这怪声的驱动下,虫潮愈烈,几乎只在一瞬间,就嘶嘶嗡嗡地疯狂涌来,将黎渐川的视野完全淹没。

    关得极为严实的门窗如黎渐川所料,挡去了虫潮相当大的一部分冲击。

    当然,绝不是全部。

    虫潮覆盖下,黑诊所所有与外界相连的缝隙都开始渗进幼虫。

    它们硬生生将自己挤进来,像从阴暗角落滋生的腐烂植物,飞快地侵占着诊所内部的领地。

    黎渐川躲在窗后,操纵控场的黑羽在身边圈定了一小块区域。

    幼虫们到来,像潮水避开显露在外的石头一样,从他身侧分开爬过,留出了仅供他一人站立的净土。

    黑诊所内,陷落在梦境领地的诊所主人穿着整洁干净的白大褂,在冷冻柜前循环麻木地重复着处理人体器官的动作。

    密密麻麻的幼虫蜂拥而过,将他吞没,短暂的一个停顿之后,站立在那里的人形消失,噼啪几声,粘着小块血肉的骨架支离破碎,摔了一地。

    黎渐川脊背发寒。

    如果没有控场类奇异物品,面对这种情况,除了逃窜,他的结局与这名黑诊所主人绝不会有任何分别。

    黑诊所内小小的一块空白异常似乎并没有引起黎明会的注意。

    他们仍在继续行进。

    黎渐川抓住时机,用黑羽小心地驱赶掉了窗缝位置的幼虫,透过这狭小的一隅,快速扫视观察着这支队伍。

    这支队伍足有两三百人,几乎囊括了黎明会的大半成员,队形分散,并不算固定。

    黎渐川注意到,队伍里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他之前见到时还没有的小瓶子,里面装着的似乎是当时在那间修给神降之人的大实验室里出现的器皿内的液体。

    他怀疑,这东西可能就是黎明会的人能不受梦境领地限制的原因。

    在黎明会两名高层的领导下,这支队伍摇摇晃晃地飞快行进着,人人都显露着狂热迷幻的神情,仿佛已彻底丧失了理智。这状态使他们看起来不太像是人类了,而更像是一块块无知无觉行走着的糜烂肉块。

    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梦境领地的边缘。

    黎渐川眸光微冷。

    他不认为黎明会会以这么一副瘆人的模样离开梦境领地,走入九等监区,去吞食地盘。

    九等监区的两处梦境领地是今晚刚刚建立的,金色堡垒和四大公司还没有立刻注意到,或还没打算立刻动手采取什么措施,再做观察,都是正常的。但如果黎明会敢这样嚣张地走出去,直接挑衅九等监区的当权者们,黎渐川相信,这些当权者绝对不介意用暴力手段犁平这片区域。

    再大的虫潮,对于垄断着超出正常想象的科学技术的金色堡垒和四大公司来说,也许都算不上太大问题。

    而如果不是离开梦境领地的话,这支队伍去往光幕附近,八成就是要对梦境领地做出什么改变或封锁。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

    几分钟后,这支黎明会的队伍走到梦境领地边缘的光幕前就停下了脚步,没有试图走出梦境领地。

    他们紧挨着光幕,四散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口中发出长长的不似人声的嘶鸣,他们扑跪在地,将脑袋深深地压进蠕动的虫堆里,浑身颤抖,机械触手从他们的嘴里抽了出去,融进了半空中悬浮的巨大蠕虫里。

    不可名状的低语响起,伴随着错乱的吟唱与哀嚎。

    那条蠕虫变得更为膨胀,足有一截列车大小。

    它在空中疯狂挣动着,发出凄厉的尖啸。

    所有黎明会成员全部痛苦地栽倒,只有身有机械臂和螳螂腿的两名高层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分别举起两支造型奇特的枪,朝蠕虫射击。

    子弹炸在蠕虫身上,变成胶水样的东西,在蠕虫和光幕间建立了一种奇异的联系,令蠕虫无法挣脱地向高空飞去,最终砰的一声黏在了光幕中央。

    蠕虫垂死尖叫,犹如万千婴儿啼哭,黎渐川离得不近,都有种耳膜被刹那刺穿的感觉,有血从耳廓内渗出。

    胶水化作蚕茧,将蠕虫一层层封死在了光幕中央,以这个巨型的雪白蚕茧为中心,光幕散开圈圈涟漪。

    无数机械触手如老树长出的树根一般,从蚕茧底下狂乱爬出,向整片光幕蔓延。

    大概只过了一两分钟,这个方向属于梦境领地的光幕就已完全被蚕茧内长出的机械触手覆盖。

    机械臂高层见状,直接拎起旁边一名成员,扔向光幕,像扔一块死肉似的。

    这名成员还来不及从谵妄中回神尖叫,就已经狠狠撞上了光幕,被瞬间激射而出的无数机械触手刺穿,吸干,继而化作白骨。

    “已经成功了,准备仪式,去下一个方向。”

    机械臂高层嗓音嘶哑道。

    螳螂腿高层咔的一声转头看向他,眼球混乱地转动着,眼白翻出:“我、我需要休息……”

    “废物!”

    机械臂高层冷斥:“把胶囊分发下去,跟在队伍最后。”

    螳螂腿高层应了声,姿态扭曲地挪动着,从身上取出一个瓶子,哆哆嗦嗦地倒出一把虫卵似的胶囊,挨个儿往栽倒在地的黎明会成员们嘴里塞。

    被塞进胶囊的成员纷纷醒转过来,重新站起,对着天空仰头张开嘴巴。

    他们的喉头肉眼可见地剧烈蠕动起来,一根根机械触手钻出,生长,聚向半空,再次拧出虫形。

    螳螂腿高层塞完胶囊,自己没吃,而是走到队伍边缘,挂在了一名下半身是四轮车斗的成员身上,闭上双眼,陷入沉睡。

    这支队伍再次移动起来。

    黎渐川等他们稍稍走远之后,翻出黑诊所,以黑羽开路,跳上了一栋楼的楼顶,遥望着这支队伍的方向和光幕的范围。

    他们应该是要以这种邪异的方式将“失乐之人”的一圈光幕全部封锁住。

    黎渐川望了一阵,决定趁机掳一名黎明会的成员,好好审审,或利用瞳术读取下记忆,弄点秘密教团和九等监区的秘密。对于这两者,他现在实在是知之甚少。

    定下主意,黎渐川便在高矮错落的楼宇间飞跃,远远坠在这支队伍后方,寻找机会。

    终于,在经过一处狭窄的街角时,下半身是四轮车斗的黎明会成员落在了最后。

    他身上的螳螂腿高层似乎睡得很死,晃悠颠簸,都不曾醒来。

    路边一面面深色玻璃墙形似镜面,还没来得及清晰倒映出他们的身影,就被血色的机械虫潮层层覆盖。

    在这两人与一面面镜面般的玻璃墙擦肩而过时,一面被他们刚刚路过的玻璃墙上突然浮出了两片巴掌大的黑色羽毛。

    周遭的蠕虫幼虫受到驱散,自动让开。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从玻璃墙内伸出,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了螳螂腿高层。

    螳螂腿高层一惊,似乎要挣扎清醒。

    但就在这一刻,无数黑羽疯狂飞出,眨眼间就将螳螂腿高层裹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木乃伊。

    不等他发出声音,或从谵妄中真正醒来,作出反应,那只手臂就已经迅速而无声地向后一拽,把他迅速按进了玻璃墙旁边瞬间打开的一道侧门里。

    四轮车斗的成员身上一轻。

    他下意识想要转头去看背后,喉间飞扬的机械触手却限制了他,让他无法转头。

    但下一秒,狂热的表情再次浮现在他脸上,迅速取代了那一刹那的疑惑。

    他马上忘记了为什么要回头,为什么而疑惑,继续摇晃着专注前进。

    一击得手,黎渐川直接打晕螳螂腿高层,拖着他找到还未被封锁的光幕区域,迅速离开了梦境领地。

    这里的建立一定程度上是有黎明会的手笔的。

    黎渐川无法确定他们对宁准的梦境领地到底掌控了多少,但依照现在的架势来看,他是绝对无法在此久留的。

    黎明会针对玩家的凝固思维意识的手段,他也不敢小觑。

    数十秒后。

    贫民区附近,一条灯光晦暗、臭水横流的小巷内。

    黎渐川用黑羽遮挡住了附近的电子眼,从一片平滑如镜的水洼中出现,手里拖着昏迷的螳螂腿高层。

    九等监区处处都是电子眼,这些电子眼被掌控在金色堡垒、四大公司和一些手段不错的秘密教团手里,无声地监视着九等监区的所有角落。

    黎渐川用黑羽短时间内挡一挡它们还可以,但无法长时间这么操作,那必会引起附近某支机械巡逻队的注意。

    “速战速决……”

    黎渐川放出了漆黑的鸟笼,高悬于头顶,保护自己的精神体。

    他要读取螳螂腿高层的记忆。

    短时间内动用两次瞳术,对黎渐川来说也是负担不小,瞳术对精神和大脑的副作用也都相当大。

    而且他有种直觉,这次读取记忆可能会有些危险,这危险大概率来自于黎明会口中所谓的新世界,所谓的神明。

    可富贵险中求。

    想获取秘密教团这帮魔怔人手里的线索和秘密,是不可能不冒险的。

    黎渐川头疼地叹气。

    叹完气,他确认了下螳螂腿高层的状态,然后扒开对方的眼皮,凝视着对方犹在混乱颤动的眼球,精神意识涌动,瞬间刺入一片虚幻的意识世界。

    意识入侵成功,黎渐川的视觉拔高,已开始翻看属于螳螂腿高层的一段段破碎记忆。

    也是因此,他没能看到,螳螂腿高层的脸皮在他面前诡异地抖动了起来。

    在这抖动中,那两道耷拉的嘴角被人牵动般缓缓勾起,朝黎渐川裂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无知的虫豸,聆听神的福音吧……”

    螳螂腿喃喃地念着,气息消失,整个人飞速干瘪成了一张滑腻的人.皮。

    第294章  蒸发了?

    黎渐川发现, 这名黎明会的高层成员已经是真的疯掉了,不管他自己是否意识到。

    他的城市完全被数不清的蠕虫占领,建筑残破, 只有零星的记忆贝壳还算完好, 可以被挑选出来。

    其余则全是疯癫的呓语, 与浓重纠缠着的阴影,多注意一分, 都会令人头晕目眩,有种灵魂出窍的空洞疯狂感。

    黎渐川猜测那些不可触碰的区域也许就属于黎明会信仰的那位神明。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它们,快速挑拣城市里的记忆碎片。

    螳螂腿高层虽然地位明显不如机械臂高层,但好歹也是黎明会三位高层之一,知晓的秘密不算少。

    他的记忆碎片里蕴含的信息,虽然有些零散,但却比黎渐川预想的要丰富太多。

    总结起来的话, 可以称得上是关键线索的事情足有三件。

    第一件, 就是黎渐川最为关心的, 秘密教团、神明、新世界和神降之人的琐碎信息。

    从螳螂腿高层的视角来看, 秘密教团对神降之人,也就是玩家的了解并不算多, 主要信息就来源于他们信奉的“新世界”。

    不只是黎明会,几乎整个九等监区的所有秘密教团, 都虔诚地信仰着“新世界”。

    而“新世界”在九等监区, 其实已经具现化为了一位神明, 这位神明被他们称为“全知之神”——在这一点上, 声称他们不信仰任何神明的调酒师显然说了谎, 只是不知道他说谎的目的为何。

    这位“全知之神”没有描绘出的形象,所有仪式或朝拜均只指向“全知之神”这个称呼。

    祂最初降临至九等监区的具体时间已不可考, 只说是很久很久,至少在螳螂腿高层这里,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听闻过这位神明。

    后来螳螂腿高层成年,给一家义体维修店打工,接触到了黎明会,被这位神明显露的神迹所折服,于心底燃起了浓浓狂热,于是正式加入了黎明会,为秘密教团奉献终生。

    而螳螂腿高层亲眼所见的,“全知之神”显露在黎明会的神迹,其实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在每年某个并不固定的时间向祂的信徒们播洒恩赐,即聚拢起秘密教团的全部成员,令他们沉浸进新世界的美好画面中,鼓励他们为新世界而奋斗,并选择性地挑出一些人,降下一些类似低配版特殊能力的觉醒能力,让其成为所谓的觉醒者。

    螳螂腿高层就是在一次恩赐中,获得了相对来说比较不错的觉醒能力,晋升为了黎明会的高层。

    觉醒者的数额不会太多,九等监区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秘密教团共同瓜分,分到单独某个教团里时,就已经少得不能再少了。

    所以拥有三个觉醒者的黎明会在整个九等监区,确实算得上是名列前茅的大教团了。

    第二次神迹,是在黎明会规模扩大,发生内讧时。

    当时机械臂高层无力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便杀了十来个人,凑出完整的七具尸体,举行仪式,请求神明的帮助,结束这场动乱。

    仪式成功,当时参与内讧的成员全部被抽去了神智一般,呆滞在原地,成了无知无觉的木头人。

    三名高层趁机将一些叛乱者杀死,完成了对黎明会的绝对统治。

    至于第三次,毋庸置疑,就是三天前,“全知之神”给出有关神降之人的神谕。

    在露天酒吧里,调酒师告诉黎渐川,这条神谕是“新世界”于梦境中传递给所有秘密教团的。

    而在螳螂腿高层的记忆碎片中,这场神迹却不止于此。

    其他秘密教团不清楚,但在黎明会,除梦中神谕外,“全知之神”还在机械臂高层的祈祷下,赐下了一张晕染着大团阴影的金色纸页。

    这是一页“知识”。

    黎明会以往也有过“全知之神”赐予部分信徒知识的时候,螳螂腿高层几乎每隔几晚就会在梦境中被祂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堪称离奇的知识,这包括各种科学技术和古怪仪式——黎明会能从四大公司手底下偷偷占据机械工厂,某些知识功不可没。

    但无论怎样的知识,以前都只是通过梦境赐予。

    “全知之神”无比神秘,几乎从不和信徒直接交流。

    唯独这次,唯独这页知识,是个例外。

    这页知识的具体内容,螳螂腿高层也不完全清楚,只知道主要讲的是神降之人的事。

    “全知之神”告诉他们,神降之人是神派来帮助他们反抗当前的压迫,建立新世界。

    秘密教团可以借某些特征来辨别神降之人,选择归于神降之人的统治下,或利用神降之人,达成建立新世界的目的。

    所有神降之人都只是借尸还魂,并非九等监区的人,对九等监区的人类来说,他们属于更高一维的生命,拥有许多奇异之处和极为强大的毁灭性力量。

    这个世界对于神降之人来说是危险的,也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为了避免神降之人偏离神定的轨道,在这个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全知之神”便给出了更多的知识。

    这些知识包含怎样有限地避免被神降之人的奇异之处所惑,怎样打造供神降之人建立梦境领地时使用的生物脑精神升维装置,即黎渐川在黎明会基地见到的那间实验室,怎样利用特殊仪式,限制神降之人,以及怎样从神降之人手中争夺更多的梦境领地所有权,并利用梦境领地对其进行反制封锁。

    等等,诸如此类。

    简单来说,就是“全知之神”在利用“知识”平衡玩家和秘密教团之间的力量,打压并利用玩家,提升秘密教团,进而改变监区现有格局。

    这看起来还挺逻辑清晰的,但仔细琢磨,却处处皆有古怪。

    比如神明,比如所谓的新世界。

    至于螳螂腿高层的记忆碎片总结出的第二件事,也是黎渐川非常关心的,那就是其它两个监区的情况。

    这两个监区对九等监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只存在于概念上的地方,从没有人真的见过。

    螳螂腿高层对三等监区和六等监区的情况其实也不太清楚,只是比起其他普通人,他拥有更多的信息渠道,相对来说,算是对其稍有了解。

    在这些碎片里,螳螂腿高层听闻其它两个监区的消息,大多都是在每四年一次的大选前后。

    在这段时间,金色堡垒也不会如往常一样严实得仿佛一只铁桶,而是也有消息外溢——偶尔从选民厅或一些西装革履的老爷们口中,就会传出一些有关于这两个监区的只言片语。

    但都不清晰,很片面,局限性大。

    只能勉强从中知道,不论是三等监区,还是六等监区,科技发展水平和人类幸福度都比不上他们九等监区。

    前者人类连棺材屋都住不上,只能一人一间躺在冷冻舱里,苟延残喘,自杀率极高。

    后者还相当落后,连电灯都是刚刚出现,更不要提什么手机、芯片、全息投影、生物脑转接器之类的高科技玩意儿了,连个影儿都没有。而且他们工厂林立,人类都没日没夜地在劳作,只要一停止,就面临失业失助、饿死街头的风险,根本比不上九等监区完善又体贴的社会保障制度。

    另外,梦境阶梯确实是九等监区通往其它监区的唯一道路,但这个说法根本没有得到过验证。

    螳螂腿高层本身对梦境阶梯并不感兴趣,没有进入过。

    最后,记忆碎片中的第三件事,则是关于金色堡垒的。

    大部分秘密教团成立的初衷就是掀翻金色堡垒,让空中的那颗太阳坠落,所以他们对金色堡垒的调查才是最多的。

    但令人感到恐怖的是,这样强力而全面的调查,得到的信息却极少极少。

    就黎明会而言,只知道金色堡垒是在一场革命之后升起来的,它相当于一座空中城市,大致分为三层,只有第三层,也就是最底层的人类偶尔出来活动,他们在护卫的陪同下,坐在选民厅最高处的椅子上,倾听着西装老爷们满口扯淡的意见建议。

    这些人类无一例外,都没有安装义体,或用机械部分替代原本的身体器官。

    至于更多的关于金色堡垒的信息,螳螂腿高层这里就没有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金色堡垒甚至比其它监区和梦境阶梯还要难以探寻。

    虽然知敌不算详尽,但秘密教团们仍然在“全知之神”神谕降临后,举行了一次秘密集会,定制了一个具有足够的可执行性的反叛计划。

    计划的核心就在于神降之人和梦境领地。

    他们将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足够强大的神降之人,请他们入主秘密教团,建立梦境领地,在金色堡垒和四大公司还没有真正反应过来时,就把九等监区所有区域都瓜分完毕,逼迫金色堡垒和四大公司成为空中孤岛。

    之后,所有梦境领地联合一致,直接发动金色堡垒战,攻打金色堡垒。

    “全知之神”认可这个略显粗糙的计划,所有秘密教团亦是信心满满。

    在黎明会的预估里,九等监区全部梦境领地建立完毕应该是在十天内。

    这十天里,前两天是最为安全的。

    按照以往的行事原则,金色堡垒和四大公司在摸不清情况前,大多不会对秘密教团动手,而是以观察监视为主。所以黎明会一定要抓紧时间,在前两天找到合适的神降之人,利用其建立梦境领地,并尽快用仪式封锁,彻底把这片区域划为自己的地盘。

    后面等金色堡垒和四大公司反应过来,梦境领地就难再轻易建立了。

    而且,这些九等监区的统治者们,在意识到梦境领地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后,是绝不会再放任不管的。

    换句话说,现在的九等监区战争一触即发,唯有前两天,称得上安稳。

    只这三桩隐秘,就以海量的记忆碎片形式,将黎渐川的意识冲击得有些摇摇欲坠,昏沉蒙昧。

    黎渐川察觉到了精神极限的到来,不再贪心去捞更多的记忆碎片。

    他迅速退出螳螂腿高层的脑内世界,收回了瞳术。

    一声刺耳的嗡鸣,宛如拉长的蜂音。

    黎渐川霍然回神。

    意识归体的瞬间,他只觉视野模糊,头痛欲裂,眼角热烫潮湿。

    他抬手抹了把,是两行淌下的血泪。

    宁准这瞳术对脑域和精神意识要求太高,一时半会儿,他是不能再用了。

    黎渐川定了定心神,提醒自己这一点,然后猛地一惊。

    原本应该靠坐在他面前的螳螂腿高层竟然消失不见了,墙角空空荡荡,只剩两条机械腿。

    黎渐川立即站起,警惕地环视四周。

    小巷内阴暗逼仄,漆黑的羽毛飘散,将大半条小巷都纳在控场范围,华丽的鸟笼高悬,协助控场的同时,保护着黎渐川的精神体,一切安静沉默,同他使用瞳术前一模一样。

    周围没有任何多余的气息,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痕迹。

    黎渐川扫视巷内,检查附近,冷静地快速分析着。

    他不认为螳螂腿高层是被人救走或忽然醒来逃跑了,现在距离他开始使用瞳术只过去了短短十几秒,他们不可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出现并离开,也不可能只救人或逃跑,而不想杀他反击,更不可能只救或逃上半身,下半身的机械义体直接丢在这里不要。

    可是如果不是被救走或自己逃了,那这名高层人呢?

    凭空消失了,蒸发了?

    在这条被他控场的小巷里?

    黎渐川转头看向那两条机械腿,心底竟莫名产生了一股荒谬的寒意,背后被雨水打得潮凉,黏腻腻的,有种贴了一条蛇的毛骨悚然感。

    难道说,就在这短短十几秒里,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且无法探知的诡异事情?

    黎渐川心神沉冷。

    想了一会儿,他伸手点向一侧的墙壁,用特殊能力凝出一面圆镜,边仔细地审视着圆镜中的自己,边询问身上宁准的精神细丝:“在我使用瞳术时,这里发生了什么?”

    精神细丝迟了几秒,声音轻若游丝地答道:“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你抓来的人,好像突然疯了,化成了一滩水,又蒸发掉了。”

    圆镜中黎渐川的眼神显出了两分异样:“化成水……蒸发了?”

    “对。”

    精神细丝道:“兴许是秘密教团为防止成员泄密施展的某种手段。”

    黎渐川沉默了一阵,忽然对圆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没有情绪的笑。

    他正要再说什么,巷子入口处却突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蹙眉,扭头看去。

    几乎就在这注意力被转移的瞬间,一片阴影携刀光自他头顶扑下,如一道悍然劈来的黑色雷霆。

    熟悉的凝固感来袭。

    黎渐川的思维无法躲避地再次一滞,身躯瞬间被一分为二!

    黎明会!

    小玩具熊能力发动,黎渐川身躯复原,迟滞了一秒的思维意识恢复,整个人迅疾后撤。

    第295章  你真诚的朋友自由者公司邀你一见。

    血水大股喷溅, 整条小巷瞬间被涂染上浓郁的铁锈味。

    潮凉的雨飘飞,全部漫作猩红。

    内脏泄出,流进了臭水沟。

    黎渐川踉跄隐进阴影里, 肩背抵住湿漉漉的墙壁, 身体因剧痛而抽搐。

    墙上扑落下来的黑影没有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落地刹那,便与刀光再次冲来。

    雨与血糊湿了黎渐川的眼睫, 令其黏连难分。

    他闭上眼,飞速安抚着被死亡的痛苦冲击得狼狈不堪的躯体与精神,反手从魔盒内取出一根隐藏着数层锋锐尖刀的折叠金属棍。

    这是处里配备给基地所有魔盒玩家的特制武器之一。

    刀光破雨。

    黎渐川骤然挥棍。

    金属与金属相接,雨作阻碍,令刹那刺拉而起的火花都变得冰冷瘦削。

    一股极强的力量冲来,黎渐川手臂肌肉卸力一荡,悍然反震, 以格挡姿态改守为攻, 不退反进。

    短棍上一连串尖刀无声弹出, 雪亮的光映出黎渐川霍然睁开的眼, 血污铺染,冷峻冰寒, 杀机迫人,如鹰似豹。

    纷飞的细雨似乎都被这对冲的力量惊扰, 轰然一荡。

    一道闷哼立即传出, 黑影双手颤抖, 疯狂倒退。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最大的错误, 不应当同这位神降之人正面硬拼。

    但这醒悟来得着实太晚。

    黎渐川非人的力量已完全凝结, 如一头真正醒来的饿虎般,紧紧盯着黑影, 任由其不断撤刀,不断腾移,却是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凶狠如战争机器,灵巧如枝上鹞燕。

    尖刀勾锁对方双刀,刀刀相接,势如流水劈山。

    短棍旋转,横挑,斜刺,竖劈,刁钻无比地压制着对方。

    双刀勉力舞得密不透风,短棍如锤,携着尖刀,面对刀光织就的大网,有漏洞,便砸个稀巴烂,无漏洞,也要硬生生凿出一个洞来!

    两人四脚迅疾移动,在地面激荡出一片飞溅的涟漪,路面碎裂,仿佛被重机砸过。

    同一时间,巷子两头急促的脚步声已近,全是狂奔而来的黎明会成员。

    数十道枪口亮出,巷内顿时枪声大作。

    墙头又有一些黑影降落。

    不知何处而来的改装浮空车足有八辆,前后出现,将高空尽数封锁。

    这次黎渐川注意到了——那是一声极低的哨声,像是小虫嘶鸣,又像是纸页摩擦,微不可察——它刹那传出,直接刺透了他的思维意识,令其空白凝固,足足一秒。

    一秒的时间可以做什么?

    可以让黎渐川被枪林弹雨淹没。

    也可以让他利用魔盒的一送一取,变短棍为血瞳匕首,哪怕思维凝固,也以惯性去势,削断双刀,抹喉斩头!

    只一晃眼,黑影的头颅便蓦地向前抛去了。

    帽子掉下,他惊愕的双眼露出,已失了神采,空荡荡的脖子上鲜血如喷泉汹涌溅出。

    下一秒,枪火就已撕裂了这具无头尸体。

    而只这稍稍一挡,他前方的黎渐川便已恢复意识,浴血的身影如被擦除,眨眼消失。

    “警戒!”

    有人嘶声高喊。

    巷内所有成员立即背对背而立,浮空车探照灯打开,把巷内的一切照得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他们对黎渐川的能力已有了一定的判断,将其归为闪现一类,抱有最高的警惕。

    鸟笼与黑羽都被收起,消失不见。

    强光之下,雨水遍地反射,四面如镜光滑。

    光亮时,黎渐川带着隐形十秒的效果离开镜中通道,手持匕首,静立雨中,单腿发力,如收割生命的幽灵般冲进了巷子一头的队列中!

    匕首血瞳转动,于悄无声息之间,一秒切断两个手持火箭筒的黎明会成员的喉管,另一手短棍噌噌旋出尖刀,钉穿一人胸腔。

    同时,黎渐川机械腿扬起,一脚把一片微冲扫飞出去,脚尖不落,顺势向上,以钢铁之力,轰碎一人喉骨,将其直接踢得脖子歪折,满口鲜血喷出。

    另一脚落地翻转,去势不减,紧接一道凌厉鞭腿,势若千钧,顷刻就将前方背靠着背拦路的数人全部抽飞。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在浮空车队眼里,就是探照灯刚一开启,巷内队伍就突然仿佛被风吹倒的稻子一般,无声无息地成排倒了下去。

    四周光亮无比,不见阴影,不见凶手,惊悚至极。

    “小心!”

    “警戒——警戒!呃!”

    “仪式不要停,直接射击!”

    隐身时间结束,黎渐川不等再被凝固,便开启镜面穿梭,直接进入了镜中通道,连道残影都不曾泄露。

    干扰仪式迟了一步,没有取得显著效果。

    夜空下,浮空车升高,弹出无数悬浮炮筒,瞄准小巷,墙头黑影纷纷跳开。

    随着一声令下,炮筒转动,机械风暴倾泻喷出,不分敌我,几乎只一眨眼就将整条小巷夷为平地。

    火光冲天爆开,附近的电子眼全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巡逻队当即转移方向奔来,空中与地面尽皆亮起警告的红光。

    “不见了!”

    一道道黑影从不同方位跃上高楼,机械眼全方位透视扫描。

    “情报显示,这名神降之人拥有类似瞬间转移的超能力,可以通过某种媒介长距离传送离开,他如果真的想要逃,我们不可能拦截成功……一开始没能杀死他,是最大的错误!”

    通讯频道传来冰冷沙哑的声音。

    打头的浮空车内,一人眯眼看着刺目的爆炸,道:“你不是看到了嘛,他还有不死的能力,比我们猎杀的另外两个神降之人强上太多。而且情报有误,他不只很能逃,还很能打,我们的阴影战士根本连一分钟都撑不到,我敢说,这个许川在神降之人里也绝对是极强的存在。”

    “现在要怎么办?”又一道声音问道。

    冰冷沙哑的声音怒道:“撤退!”

    浮空车内的人却慢悠悠笑道:“别急呀。所有小队转接基地,窃取下区政府的线路。我们的阴影战士从来不会白死,刚才交手时,死去的阴影战士就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生物电信号发射器。”

    “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还在九等监区,只要没进金色堡垒和自由花蕾,我们就都能把他抓出来……干掉!”

    通讯频道内一静,继而响起数声应答。

    巷子周围剩余队伍集结,浮空车压低,落下舷梯。

    阴影战士们纷纷登梯,在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机械部队的警报声中,升空高飞。

    八辆浮空车一边在摩天高楼之间躲避着追袭的导弹,一边打开全息屏幕,连接窃取线路,开始搜索被标记的生物电信号。

    后车门打开,阴影战士们从舷梯上三两下跳上来,陆续登车。

    “这操蛋的机械巡逻队,一定带了信号屏蔽设备!”

    一辆浮空车自动驾驶着,围绕全息屏幕而坐的几人里,有人盯着缓慢的进度条发出暴躁的骂声。

    另外有人嗤笑:“放心吧,跑不了他的,他自己绝对取不出发射器,知道你想立功晋升觉醒者,但着急没用。”

    说完,几人见到登车上来的阴影战士们过来,正要开口交谈说话,却忽然视野一红,面上被泼下一捧温热的血。

    两颗头颅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掉在了全息投影桌上。

    “敌……袭!”

    喊声被截断在喉管里,伸出去要拍紧急按钮的手掌也在半路猝然失了力道,被一刀削飞。

    围桌而坐的身影或惊慌站起,或凶恶四顾,或拔枪抽刀,却都未真正来得及发出警告与反击,只在执行这些动作的路上,他们的脖颈上便几乎不分先后地迸出了血线。

    血线裂开,大股腥甜争先恐后喷流出来。

    十秒内,这辆浮空车内所有人尽数倒下,血流满地。

    黎渐川身形显露,扫了两眼浮空车的控制台,直接更改导航,急速升空,冲向悬空的月亮。

    “003号偏移航线,003号偏移航线!”

    其余浮空车内响起警报。

    “003号请回答,003号请回答!”

    通讯频道一片寂静。

    附近的002号浮空车升空拦截,想要查探情况。

    而就在它刚刚靠近这辆浮空车时,八辆浮空车的全息屏幕全部加载完毕,生物电信号搜索,显示位置正是003号浮空车。

    “别过去!”

    通讯频道里传出一声怒吼。

    但为时已晚。

    003号浮空车机械风暴开启,直接对准靠过来的002号,疯狂喷出弹药。

    002号猝不及防,躲闪失败,刹那被轰中,在一串的爆炸声中,燃起刺目光亮,碎成一朵并不惊艳的流火烟花。

    “启动应急装置!自爆003号!”

    黎渐川被屏蔽,没能听到通讯频道内的吼声,但他并不打算开着这辆浮空车离开。

    要是真的这么做,那他简直是完全不把九等监区放在眼里了。而且于他而言,这或许称不上多少战力提升,反而是多一个累赘。

    浮空车从一条全息巨鲸喷出的水雾中冲出,前方视野开阔起来,显露出中心区四大公司的招牌。

    九等监区中心区,除了区政府外,全部是四大公司的高层建筑。

    黎渐川再次更改导航,直冲一栋高楼天台。

    浮空车发出嗡嗡震响,车厢内温度突然飞速升高。

    黎渐川敏锐抬眼,危险预警在心头瞬息浮出。

    但这危机还不足以让他动用镜面穿梭,腹部熟悉的灼痛和羽毛生长的刺痒感提醒着他,能力与奇异物品能少用便少用。

    他左右扫了眼,一脚踹开浮空车的车门,在距离天台十来米远的位置,直接从浮空车内一跃而下,浑身的衣裤被风雨吹得猎猎作响,全部扑湿。

    003号浮空车仍依照预设向前,然后一个转弯,突然回头。

    远远跟随的其它七辆浮空车迅速躲闪,却因这躲闪而被逼到机械部队追袭的导弹轨道上,有三辆浮空车尾翼轰然中弹,瞬间栽落下去。

    黎渐川翻滚落地时,003号浮空车也完成了它短暂的使命,轰的一声于夜空自爆。

    耀眼的火光切割出巨大的光明与阴影,正巧以后者遮盖住了他利落翻下高楼的身影。

    滑下几层后,黎渐川击碎一面角落里的落地窗,跳进凌晨空无一人的大楼里。

    这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办公区,一排排工位整齐摆列,上头有着诸多全息屏幕、悬空透明屏和机械义体,大同小异,犹如工厂流水线产出的一样。

    黎渐川从这些工位与屏幕间快速穿过。

    他跟着那些阴影战士上浮空车,自然听到了自己身上被交手的阴影战士贴了生物电信号发射器的事。他肯定没那个技术找到这个发射器,但他暂时也不打算找到它,去掉它。

    他既然已经知道黎明会不安好心,想要挟制利用宁准,那他就不能给宁准留下这个隐患。

    黎明会要以生物电信号发射器捕捞他,他也想以此来反钓黎明会。

    浮空车的机械风暴紧追到了大楼,砰砰射碎无数落地窗,玻璃炸裂飞溅。

    黎渐川拉上兜帽,加快脚步,离开办公区,冲进楼道。

    黎明会有了防备之后,混进浮空车不再可行,分化他们的追击力量,游击一样逐个小队击破,才是最佳战术。

    大楼内浮空车追不进来,黎渐川快速奔跑着,楼顶与楼下都有附近的黎明会小队集合,上下夹击袭来。

    不知道是梦境领地给了他们底气,还是他们足够偏激极端,已被激怒到彻底疯狂,黎明会面对着不断集结的机械部队,还是不愿放过黎渐川,就此退去,反而投入了更多的力量来进行这场追杀。

    通讯频道有人大喊:“你们都疯了吗!金色堡垒会犁平我们!”

    “梦境领地都建立了,你以为他们还能放过我们?少痴人说梦!这个许川的今天一定要杀了!基地消息,安睡设备和特殊仪式的效果都在飞快衰退,领主快要醒了!”浮空车内的人冷冷道,“不能让他活着等到领主醒来!”

    “疯了!”

    数百层的大楼一层一层玻璃轰然爆碎。

    机械部队照亮夜空,军用浮空车全部出现,围拢过来。

    黎渐川在一道又一道刺耳的警报声与探照灯中,闯出楼道,奔上穿过一栋栋大楼腹部的空中列车轨道。

    跳跃跑动的过程中,他开启魔盒,翻出自己的血肉,熟练地卡着时间喂给小玩具熊。

    然而,小玩具熊刚刚喂完,还未重新放回合适的位置,一道飞镖就突然出现,直钉小玩具熊。

    这飞镖出现得无声无息,诡异至极,直接刺进了黎渐川的感知范围,却没有引起他的丝毫注意,好像完全隐身一般,直到近前,才被发现。

    闪躲已来不及,黎渐川手上直接一空,将小玩具熊送进了魔盒。

    蓦然间,雨丝变绿,空中轨道的另一端,一道身影出现,略一停顿,便朝黎渐川发足狂奔而来。

    黎渐川拉了下兜帽,小玩具熊悄无声息地出现兜帽内。

    他皱眉,短棍挥动迎上,匕首同步滑出。

    短兵相接的瞬间,黎渐川忽然手上一轻,感觉不对。

    这冲来的人并没有实在的力量与生气,比起人,更像是尸体。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背后又同时出现一模一样的两人,同样持刀冲来。

    而在他脚下,阴影无法消除之处,一道漆黑人影已经出现,手臂如蟒蛇一般缠向黎渐川的脑袋。

    他模糊的面孔抬起,亦口吐毒箭,直射黎渐川兜帽。

    脊背寒意直窜,黎渐川的战斗直觉再次救了他一命,眼底冰蓝光芒一闪,他霍然转身。

    毒箭偏移,射穿了他的耳朵。

    黎渐川瞳孔紧缩,迅速侧闪,漆黑人影也紧跟后移,有备无患地躲避着黎渐川的正面反击。其手臂一展,一片片尖锐风刃凭空产生,刹那将整条空中轨道完全包裹。

    风刃成型之时,那道人影站定,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翻转,拈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猩红玫瑰。

    香甜而腐烂的气味扩散。

    黎渐川的视野立时被塞满了五光十色的魔幻影子,变得混乱颠倒起来,体内凝聚的力量也忽地一溃,像只气球被突然戳了一针,飞速泄气。

    是玩家!

    拥有五件奇异物品的资深玩家,且有备而来,早在这被人夹击的混乱间隙里等待着他!

    黎渐川意识到这一点,不敢托大,当即开启镜面穿梭,重新闪回大楼。

    敌暗我明,敌明我暗,自从上局游戏开始,黎渐川就已经醒悟,高端局老玩家之间,正面硬拼与仓促应战都是傻子行为,必须得动脑子,必须得完成敌我明暗转换,才能占据一点优势。

    任何失误与不上心,都可能付出巨大代价。

    黑羽与鸟笼飞出,银戒套上食指,黎渐川迅速来到天台边缘,居高临下望去。

    那道漆黑人影同时转头。

    两人四目相接,杀机碰撞。

    背后混乱的脚步声不断奔来,是被溜得团团转的黎明会的人。

    区政府的机械部队已经部署完毕,四周所有大楼瞬间亮起全部灯光,把此处凌晨照耀得如同白昼。微型空中堡垒出动,高能武器锁定,于感知上带来一道道砭肤的刺痛。

    但就在如此混乱危险的时刻,还不等黎渐川再多想什么,决定是回身去和黎明会杀戮,还是抬头去与机械部队对抗,亦或是跳下去同这道人影大战,天台角落一只电子眼就忽然转动了一下,朝向他,发出呆板平直的机械音。

    “许川,离开吧,结束今晚这场不合时宜的混乱。”

    黎渐川猛然转头,看向角落里那只电子眼。

    电子眼继续传出声音:“不要和区政府、黎明会正面对抗,过多接触,他们拥有你所不知道的深层秘密,阴暗的角落,也藏着更多恶意的眼睛窥视着你。”

    “我们知道你有办法脱身。”

    “离开之后,请务必来一趟埃文斯街113号巴别塔,你真诚的朋友自由者公司邀你一见。”

    “为表诚意,这栋大楼内所有黎明会成员,都无法再活着走出去。”

    话音落,天台门被应声撞开,数名黎明会成员疯狂冲来,举枪射击。

    但枪声一道未响。

    只有烟花炸开。

    一朵朵由人脑砰砰炸开而成的……血色烟花。

    第296章  你的意思是……你也是魔盒玩家?

    隔壁挖肾掏肝的动静太响, 将黎渐川惊醒过来。

    他翻身从小旅馆的床板上坐起,瞥了眼背后源源不断透来凄厉惨叫和大声谩骂的墙板,神色晦暗冷沉。

    这种地下小旅馆里, 住的大多是生物芯片破损或没有身份证明的人, 其中最多的就是逃债的, 欠了大笔的钱,又不愿卖器官还账, 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讨债的追上门,当场动刀,分卖器官。

    这些讨债的往往都是带着便携手术器材的,也有简易器皿保存新鲜器官,注入某种药剂,再进行冷冻, 还可延长肢体或器官的保存时间, 据说这种延长最多可以达到数年。

    当然, 讨债的就只是讨债的, 他们不杀人,也不畏惧电子眼和巡逻队。因为他们一切行事都在规矩之内。

    九等监区不能杀人, 这是众所周知的。

    但在这里判断一个人是否存活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生物脑活性存在与否。

    简单来说, 只要生物脑活性还在, 那不论一个人被削掉了多少肢体器官, 又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着, 他都可以被判定为活着, 而非死去。这是九等监区的金色堡垒至上原则规定的。

    所以这些讨债的才如此肆无忌惮地挖肾掏肝,所以整个九等监区满大街最多的, 就是黑诊所和器官买卖生意。

    做这生意的大头是区政府,大小医院立起来的最醒目的门诊招牌,就是义体换植。

    可由于这些医院开出的收购价格普遍没有黑诊所高,大多数人去卖身体部位,都会优先选择黑诊所,而非医院。

    那这些黑诊所一直和官家抢生意,为什么还没被打击取缔掉呢?

    一方面是他们明面上做得够贼够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纳的税非常高。

    至于夹在区政府与黑诊所中间,不上不下地揽着部分器官生意和所有义体买卖的,就只剩下四大公司之一的自由者公司了。

    这也是黎渐川今天将要会上一会的对象。

    隔壁的动静渐渐小了。

    房门被打开,一连串脚步声离开,上楼,路过前台时,还有人格外彬彬有礼地与老板交谈,送出安抚金和清洁费。

    而隔壁的住客,大约只要还活着,就不算什么大碍吧。

    任何时候,一个利字,都会令人非人,令鬼非鬼。

    老板轻车熟路地安排人过来打扫,黎渐川起来去公共盥洗室,路过隔壁看了眼,全是血。

    他凌晨进来这间地下旅馆,睡到现在,来来往往就有足足四拨讨债的,这旅馆倒不像旅馆,而更像是个钱欲窝,血腥得很。

    中午时间,九等监区常识上起床的时间,公共盥洗室挤满了人。

    黎渐川找个角落洗漱,刚抹了两把脸,忽然发现面前的水池里飘起了一缕刺目的殷红。

    他抬头看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点苍白,正在流鼻血。

    黎渐川眼神一凝,转念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第一环大逃杀的部分游戏规则开始施加影响了。

    每个监区的起始存活时间只有十天,这个十天生命的计算,却并不是突兀的,等一到点,就突然横死,或被规则抹杀,而是循序渐进的。

    也就是说,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玩家身上的某种重病会逐渐显露,玩家会一天比一天虚弱、病态,精神和身体都在损耗,直到十天结束,玩家死去。

    这种重病状态无法医治,无法改变,只有杀死其他玩家,才能缓解,并延续在该监区的生命。

    这种重病掉血状态,在最初的一天一夜还不明显,没感觉,但现在到了第二天,就已经露出端倪,开始给玩家增添麻烦了。

    要么杀人,要么离开。

    这就是这一环大逃杀给玩家的明确讯息。

    黎渐川面无表情地擦干血,继续洗脸。

    洗漱完后,他又看了镜子中的自己一眼。

    这一眼,排除掉那些初显的病态苍白,剩余的东西落进他眼里,却好像变得有点陌生了。

    他再次没什么情绪地对着镜子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笑,冷硬古怪,颇为瘆人。

    注视了这个笑容片刻,黎渐川收回视线,走出了盥洗室。

    正午的九等监区褪去了绵绵阴雨,金色堡垒化作的太阳释放着炽烈的光芒,照耀这片超现代的钢铁森林。

    离开地下旅馆后,黎渐川随便找家便利店,掏出最后剩下的几块钱,买了两管营养液灌下,就算是吃过了这一天的食物。

    营养液这种东西没什么口味或饱腹感可言,只是以最优良的配比,让人健康强壮地活着而已。

    准备好一切,黎渐川按照电子眼给出的地址,来到了埃文斯街113号。

    这片区域的所有建筑都是属于自由者公司的,也包括113号这栋百层高的巴别塔。

    黎渐川进入这片区域时就已经卸下了所有伪装,一路而来的电子眼大概已经将他的身份识别了出来。

    他刚在巴别塔的门廊前站定,还没来得及透过玻璃墙和全息影像,看清这栋大楼的内里,一道看似虚幻的蓝光阶梯就从一侧落了下来。

    一名装配有最先进义体的公司职员走下阶梯,微笑望着他,优雅得体地朝他鞠躬。

    “许先生,我们已经等您很久了。”

    公司职员只有一双眼睛仍是肉眼。

    它们透露出独属于人类的鲜活气,在显出恰如其分的热情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来客,对其作出自己的判断与评估。

    公司职员,不仅仅是他这个职员,也不仅仅是自由者公司,而是说所有有一定信息渠道的公司职员,都在凌晨、清早或今天上午,听说了这位来客的大名。

    神降之人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除了那些梦境领主外,在九等监区闹出这么大动静的神降之人,这还是第一个。

    因为这一个人——黎明会将贫民区与中心区外围的交界地带轰得千疮百孔,中心区外围机械部队全部集结,连微型空中堡垒都出动,其他秘密教团伺机而动,金色堡垒上传下若有似无的信号,梦境领地波动不止——公司的高层发出过懊恼的叹息,一直被各方努力推迟着的金色堡垒战,差点就因为这一个人,提前爆发了。

    而在着近乎疯狂的围剿下,和各方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这一个人立在那栋夜雨飘飞的摩天大楼上,就那样打了一个响指,然后无声地消失了。

    他充满了说玩就玩、说不玩就不玩的潇洒干脆,同时也令人忍不住去想象当他成为自己的敌人时会怎样,于是便在慨叹之际,又一阵心惊肉跳。

    公司职员相信,凌晨战局一触即发时,如果不是自由者以足够打动人的信息拦住了他,并给予了他一件生物电信号屏蔽器,他根本不会就那样善罢甘休,一定是要将天捅出个窟窿来的。

    他可真像个把所有当权者的权杖捏来做泥巴玩的侠客。

    对,就是只存在于古老而稀少的文艺读物里的那种人物。

    公司职员思维有些发散地想着。

    这并不耽误他口头上与黎渐川寒暄。

    他的生物脑里装配的是自由者公司最先进的生物芯片,一心二用完全不是问题。

    “我希望我们的谈话能够直白点。”

    在阶梯即将升到最高层时,黎渐川打断了这位公司职员针对这座集合了所有高端休闲娱乐场所的巴别塔的介绍。

    公司职员无奈笑道:“许先生,我只是一名来接引您的普通职员,自由者的高层董事都在顶层等待着您。我们马上就到,请您稍安勿躁。如果您对这座巴别塔没有兴趣,我还可以和您聊聊九等监区的情况,或者一些最新型的义体宣传,听说神降之人都对这些很感兴趣。”

    黎渐川目光直直地望着他:“我认为自由者不会只派一名普通职员来接引我。”

    “你可以摘下帽子吗?”

    黎渐川非常有礼貌地询问着,但扬眉摆出的姿态,却是一副不摘也得摘的架势。

    公司职员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如遇光的冰雪般缓缓消失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恭谨地垂下眼帘,抬手拿下了自己的礼帽。

    这顶礼帽与他一身英伦绅士的西装搭配得非常完美。但当它被取下,露出其下镶嵌着无数细小眼球的后脑时,这完美的打扮就瞬间变得惊悚骇人起来。

    除去侧边,这颗脑袋中央完全没有一根毛发,本应是头盖骨的位置,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球。

    它们不是义眼,都是真实植入进来的人眼,在礼帽被摘下后,就齐刷刷地转动,看向了黎渐川。

    公司职员配合地将机械脖颈翻转,方便那些数十颗眼球与黎渐川对视。

    “我必须要承认,这一次进来的玩家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们很强,比当时的我们强。”

    公司职员的声线也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变得柔和阴冷,偏向女声:“你是怎么发现我寄居在这名职员体内的?”

    黎渐川刚从这拥挤的眼球污染里拔出思绪,平复恶寒,就冷不丁听见了信息量如此大的两句话话。

    这让他实实在在地心头一震,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没有回答女声的问题,而是直接问出了自己的震惊:“你的意思是……你也是魔盒玩家?”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这些眼球:“不是这一局的玩家,而是之前某一场对局留在副本里的玩家?”

    眼球们同他对视着。

    女声不卖任何关子地答道:“对。”

    “正式认识一下,King,你可以称呼我Aurora。”

    “我隶属于白夜研究所,进入这个副本的时间是现实世界12月10日,副本时间九等监区金色纪元初年。在这之后,副本时间一百年来都没有玩家再次进入,直到你们到来。”

    “没错,金色纪元就是金色堡垒确立统治后定下的纪元方式。另外,在这个九等监区,我公认的身份是自由者公司的大老板、创始人,一个独.裁的暴君——这听起来完全和自由者这个招牌不搭调,是不是?”

    女声透出一丝带着笑意的自嘲。

    黎渐川一时有些混乱。

    但这混乱持续了不到一秒,他就从大脑里飞快地拎出了一条线,缠住了一切的最关键之处:“如果你真的是玩家,你为什么没有离开副本?我想上一局属于你们的游戏应该早就已经结束了,还是说,两局合并,你们遗留到了这一局?”

    女声道:“不,你猜得没错,属于我们的游戏对局早就已经结束了,我,以及另外一些人,比如另外三大公司的话事人,还有其它监区的某些人,我们是自愿留下来的。”

    “自愿留下来?”

    黎渐川蹙眉。

    眼球们整齐地缓慢一眨,透出莫名的情绪:“我总感觉我在这个副本丢失了什么,所以便留了下来,一直寻找。”

    “我的精神感知告诉我,如果没有找到我丢失的东西,就算离开副本,我也只能迎来死亡。”

    第297章  先杀两个,其余的等见完老公再说吧。

    说话间, 上升的阶梯已抵达了巴别塔的最高层。

    这是一片悬浮的古老花园,里面空无一人,并没有公司职员所说的诸位高层董事。

    黎渐川在四周没有感知到奇异物品的气息, 但他保持着警惕, 边观察四周, 边同公司职员坐在了花园边缘的露台上。

    随着那些细小眼球的醒来,这位公司职员也仿佛变成了被支配着的机器人, 嵌在五官上的那双眼睛已经昏沉地闭了起来,体内的另一道气息占据上风,成为主宰。

    “这里的茶水咖啡和点心蛋糕你都可以随意取用,”女声道,“当然,你也可以对它们保留一点戒心,我不介意, 这是所有魔盒玩家的必修课, 不及格的人已经都在墓地里沉眠了。”

    黎渐川扫了眼桌上精美的茶点。

    喝了足有两天营养液, 这些正常的餐食落在他眼里简直已经算是诱人至极了。

    但他没有动, 只是道:“上一局,除了你还有哪些玩家留下了?在你们之前, 有没有玩家留下?还有,你认为自己丢失了东西, 是精神体的一部分, 是自我意识, 还是某些能量?”

    “问这么多, 还真不客气呀。”女声笑起来。

    黎渐川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客气的话, 我们的交易或合作,谈得就可能不会太顺利了。”

    女声道:“敢在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的, 不是无谓的强者,就是无心的莽夫。我赌你是前者,所以邀请你来到了这里。我备有十足的诚意,不绕弯子地说的话,在不涉及我自身秘密的情况下,你的全部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但相应的,你要答应我的条件。”

    这完全不出黎渐川的预料。

    甚至可以说,这才是魔盒玩家之间最常见的交流状态。

    有机锋和陷阱,但更讲究效率与速度,有合作或敌对,但更多的是虚虚实实的交易。

    黎渐川心里大致有了些猜测,开口问道:“什么条件?”

    女声干脆道:“加入自由者公司。当然,我不会狮子大开口,要求你真正加入,你也一定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这里有两桩买卖可以供你选择。”

    “一桩就是与我、与自由者公司签订真空时间作证的交易契约,成为合作伙伴,同样建立梦境领地。”

    “自由者公司虽然不是秘密教团,但秘密教团的触手伸进了公司,公司自然也有许多耳目在教团,梦境领地的一些事情,四大公司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们是否有建立领地的能力,也不用担心我们会不会对你下黑手。还有真空时间的问题,请放心,这个真空时间使用的不会是你我的,我手底下还有其他魔盒玩家,由他们提供。”

    “另一桩,不需要签订契约,也不需要真空时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真正的约束,也没有存在信任基础的合作,只要你答应成为自由者公司的安全顾问,在即将可能发生的金色堡垒战或领主战中,以自由者公司的身份参战,不伤害自由者公司的成员,不出卖自由者公司的信息,就可以了。”

    “简而言之,就是短期队友。”

    “相应的,我能提供给你的帮助也是有限的,队友期限结束后,我们依旧是竞争对手。如果能给你使点绊子,埋点雷,那我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那些拥挤在光秃后脑上的眼球们微微眯起:“你可以好好想想,不用急着回答我。”

    “我知道对于魔盒玩家来说,不管是上一局遗留的,还是这一局刚来的,一听这两桩买卖,大部分都更倾向于选择第二种。因为在魔盒玩家的天性里最多的就是孤身的自由,像独虎而大于群狼。”

    “但万事都是有舍有得。自由者公司能提供的,绝对是其他地方寻找不到的。”

    黎渐川沉默了两秒,道:“我可以将你最后这段话理解为,你们曾经触摸到过这个副本的真相,并把它留存下来了吗?”

    眼球们笑着弯了一弯,没有回答。

    黎渐川又道:“我认为你需要再付出一些诚意。你最开始抛出钩子,也只亮了一半的饵,这一半不足以让我做出决定。至少我刚才的那几个问题,你得给出一个答案,真假我自己会判断。”

    眼球们轻轻转动,盯着他。

    黎渐川淡淡看着这片被奇花异草簇拥着的空中花园,目光时而扫过巴别塔的墙体,好像能透过那片坚实厚重,望见外头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和埋藏在森林底部,淤泥里的残缺人类。

    他承认这位Aurora的谈判技巧不赖。

    但他也有属于自己的一套单刀直入、进本退末的风格,绝不会轻易陷入他人编织的思维网中。

    面对黎渐川进一步的要求,Aurora知道自己可以有无数方式应对,包括但不限于佯怒之后怀柔,叹息之后作假,犹豫之后虚实相加等。但在她的精神感知里,她亦有种直觉,这些方式都将无法奏效,且适得其反。

    于是她道:“飓风、狂鲨、自由者、勇士,这四大公司的创始人,都是上一局的玩家。另外,每家公司都还有两三个魔盒玩家,是公司高层。他们基本上都是创始人的队友,用同一个人的魔盒进来的。”

    “目前为止,飓风、狂鲨和自由者的大老板依然是创始人,依然是玩家,但勇士在几年前就已经不是了。勇士的创始人被杀,其余魔盒玩家支持了一个监视者上位。”

    她直接给付了自己的诚意,回以黎渐川部分问题的答案。

    “在我们这批玩家之前,这个副本应该没有迎来过任何玩家。”

    “这个副本不像其它魔盒游戏的副本一样,具有对局结束、自动重置的规则。我们在留下时担心过重置的问题,但研究过这里的历史后发现,这个副本带有一种奇特的连续性,它的一切都一直在往前发展,不存在循环倒退。”

    “当然,不排除我们也在循环内被蒙蔽着的情况,只是依目前的线索来看,我们一致认为这种可能性极低。”

    她操纵着公司职员的手臂,僵硬地端起一杯红茶。

    围拢着眼球们的睫毛缓缓延长,变成了一条条细长舞动的触手,或线形肉虫,飘动着伸进茶杯里,吸食红茶。

    这一两天连续遭受的视觉污染实在太多了,黎渐川感觉自己都要适应了,对这一幕竟然也没有再感到太过震撼与恶心。

    “我从其他玩家那里知道现在这场游戏对局是单人模式的大逃杀,我可以告诉你,King,我们那场对局不是。”

    Aurora吞下饮茶后的怡然喟叹,冷漠僵直的声音浸润了一点温和:“我们进入这个副本时,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八十人超大型副本。我和相当多的玩家都选择了九等监区,三等监区和六等监区也有玩家,但我们与他们没有任何交集。”

    “我们的游戏时间是半个月,期间只有三次潘多拉晚餐。”

    “后来游戏对局结束,潘多拉晚餐也没有了,我们三大监区之间的联系就彻底中断了。”

    “你要是问我其它监区的情况,我是不知道的。我们当时并不能预知后来,所以都对各自监区的情况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保密,没有过多交流。梦境阶梯我们当然也派人进去过,百年来依旧一无所获。”

    黎渐川道:“你们没有进去?”

    Aurora道:“进去过,我就进去过,但我同样一无所获。凡是进去的玩家,要么像我一样空手而归,只塞了满脑子的混乱污染,要么就干脆没能出来,不知不觉就死在了里头。”

    “我对里头只有一个印象,就是废墟,无边无际的废墟与雾。”

    “我意识到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我们没有必须前往其它监区的任务。这证明解谜,当时的解谜,只在某一个监区,或许就能顺利完成。现在则说不准了。”

    黎渐川一边消化着这些情报,一边道:“当时魔盒游戏有给你们任务或某些游戏规则吗?”

    茶杯见底。

    柔软的线虫们回归成了眼睫,它们眨动着,让那些眼球看起来充满了魔幻的惊悚感。

    “有。”

    Aurora笑道:“谜题、任务、规则、剧情什么都不给的那种副本我遇到过,但那是非常稀少的。而且什么都不给这件事本身,往往就是一条关键线索。我们有一些游戏规则,你可以问,但我不会告诉你。”

    “我说过,涉及我自身秘密的一些东西,我无可奉告。”

    黎渐川没有继续询问这件事。

    Aurora不说,他也猜得到,那极可能与金色堡垒和四大公司有关,否则魔盒玩家不会无缘无故在副本内建立公司,经营势力。

    依照Aurora谈起梦境领地的态度,四大公司应该不是梦境领地的翻版。至少在Aurora看来,这两者不完全等同。

    “谈你丢失的东西,不会也涉及你自身不能说的秘密吧?”

    黎渐川给自己捏出一副以平静遮掩着蹙眉的烦躁表情。

    那些眼球投射出的视线在他脸上不着痕迹地打着转。

    “不,这件事不能说是涉及还是不涉及,”眼球们的主人道,“而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是否涉及我自身不能说的秘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丢失了什么。”

    “上一局有玩家成功解谜了。”

    Aurora突然吐出了一个对黎渐川来说有点惊人的消息。

    “这名玩家不在九等监区,破解度也不高,刚刚及格而已,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成功了,顺利拿到了魔盒。我们当时的所有幸存玩家,也都以为自己可以沾沾光,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但等到那种熟悉的脱离感来临时,我们都察觉了异样。”

    “魔盒游戏的播报声响了起来,它告诉我们,我们将最宝贵的某样东西丢失在了这个副本。我们可以选择离开,但结局绝不会好,正如我们当时所感应到的某些死亡威胁。我们也可以选择留下,保留着玩家记忆,继续活在这里,只是永远失去了玩家身份和离开的资格。”

    “只有解谜成功的那个家伙选了离开,然后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在这座人类幸福度监狱的高空,变成了一道烟花,炸了。”

    “精神体都没了,回归也只是死而已。”

    女声低低地叹息着:“我怀疑过所见的真假,但魔盒游戏确实没有在这件事上欺骗我们的必要。这次你们进来,我听到了那名玩家的死讯,就在我们进入副本的那一天,12月10日。”

    丢失了某样宝贵的东西,解谜虽然成功,但破解度低,也依然受这样东西的限制,无法活着回归现实世界——这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所有幸存玩家都没有发现?

    眼球们帮黎渐川排除掉了他的猜测。

    “我们用一些手段自检过,我们的精神体、个人意识、各方面的能量,都完好无缺。”

    “这或许是一样很隐蔽的东西,且很抽象化,也可能非常寻常,寻常到我们根本无法注意到。”

    黎渐川没再说话。

    他一时也无法想到这样东西还可能是什么,或者说是哪方面的。

    “你现在的状态会与这样东西有关吗?”

    他问。

    眼球们一愣,旋即笑弯:“亲爱的朋友,别误会,在游戏对局结束前,我很正常,现在只是在这漫长的一百年里,为了寿命,为了监察掌控自由者这件庞然大物,不得不进行的一些改造。”

    黎渐川道:“你放弃了回归现实世界?”

    Aurora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黎渐川肯定道:“我认为没有。”

    Aurora道:“我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不是全部,但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我的诚意已经很到位了,或许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在你正式做出选择前,我们的一位朋友已经赶到了,我想你应该见见他。”

    公司职员的手掌轻轻拍在一朵摇曳低垂的风铃花上。

    风铃花立刻发出泠泠清响。

    花园侧面一扇门应声打开,一个同样一身绅装、戴着礼帽的公司职员走了进来。

    他进门后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向旁边迈了两步,让出身后紧随而至的年轻人来。

    黎渐川目光凝住,脸色半真半假地微微一变。

    这名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跟他和宁准失散了的小队成员,方既明。

    他的形象与现实世界也只有三四分相似,身体四肢中有三都换成了机械义体,是自由者公司比较先进的一款。

    “你加入了自由者?”

    黎渐川和方既明目光相触,率先开口。

    “没有,老大,”方既明没有称呼黎队,他边快步走过来,边又是高兴又难掩担忧地连连喊冤,“我哪敢随便加入副本里的势力,但我在这局游戏的身份就是自由者公司的底层员工,干维修的。”

    他走到近前,看了眼拥挤的眼球们,道:“我是昨天下午被抓的,我自己猜测是因为潘多拉的晚餐取消时,我在被监控着,露出了一些异样。有高层去和我谈判,我没选,就被软禁了。”

    Aurora面不改色,带着点惊讶道:“看来你们还是熟人。这件事我需要道歉,但本质上你们两位实力不同,自由者采取的态度自然就是不同的。我道歉,但并不认为自己错误。另外,这位朋友,即使你不为晚餐的取消而露出异样,你一样会被抓住,自由者公司拥有甄别魔盒玩家的一些小手段。”

    方既明站到黎渐川身侧,眉心微蹙,却没开口,而是谨慎闭起了嘴巴。

    黎渐川没有从方既明身上发现什么怪异之处,就暂时收回了视线,道:“这也是你的诚意之一?”

    眼球们微笑道:“希望能打动你。”

    公司职员从怀里取出一块投影屏。

    “我能给出的资料都在这里,只看你的选择,决定它是多是少了。”她操控着公司职员的手掌,将投影屏推到黎渐川身前。

    黎渐川看着那块投影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四大公司,或者说自由者,为什么也想要找玩家合作,建立梦境领地?”

    Aurora并不意外他还会再次提问,只是笑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凌晨引你过来的所谓‘深层秘密’是什么呢。显然,你又拔高了一点我对你的评价,我越来越看好你了。”

    她道:“准确来说,不是四大公司,只是自由者,也就是我的选择,是试探着走一下建立梦境领地这条路。其他三家公司的选择我不清楚。但他们应该都没有建立梦境领地的意思。”

    “至于我选择这条路的原因,是我现在的立场决定的。”

    “我可以再透露一些诚意给你。现在的金色堡垒,在上一局游戏里,其实就是类似秘密教团这样的货色。它当时发动了一场革命,推翻了百年前的当权者。四大公司是它的追随者,瓜分了很多利益。”

    “现在,四大公司依然算是在它的统治之下,但它没有对我们生杀予夺的权力。另外三大公司表面上依然服从金色堡垒,但我是懒得装了,我认为它出了问题。”

    “我的想法也很简单,不论你选哪桩买卖,最终都是要帮我达成一个目的,那就是金色堡垒陨落,秘密教团也都彻底消失。”

    黎渐川道:“自由者想统治九等监区?”

    公司职员的脑袋缓缓摇了摇:“能统治九等监区的,只有九等监区的民众自己。”

    黎渐川有些认可这个想法。

    但他对自由者公司好感欠奉。他们总给他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他没有更多地去问金色堡垒的秘密,Aurora也显然不会回答。这是她的重要筹码。

    “你的选择?”

    细小的眼球们齐齐注视着他。

    黎渐川感知着宁准的精神细丝,传递过去询问的意思。精神细丝于意识中给出回答:“第二个。”

    黎渐川神色不动,道:“就没有第三个选择?”

    Aurora笑而不语。

    黎渐川道:“第二个吧。”

    Aurora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我还得继续寻找我的伙伴了。但不管怎样,欢迎你的加入,King。”

    “巴别塔内安排了住宿的地方,你们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带上一些设备和行动资金离开。请随意一些,无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我们算得上是队友。”

    说完,那片后脑上所有眼球就都沉沉地闭合了起来。

    公司职员的脖子紧跟着咔嚓咔嚓扭正。

    他拿起礼帽重新戴上,对黎渐川和方既明淡淡一笑,起身道:“两位,请随我来。”

    与此同时。

    梦境领地“失乐之人”内,一道披着白大褂的身影掀开一块沉重的棺材板,从吸血鬼古堡的地下室里走出。

    古堡的廊道上,跪伏着数道身影,为首的正是黎明会的机械臂高层。

    “恭贺领主苏醒。”

    机械臂高层卑微地伏低了头颅。

    所有身影跟随着齐声呼喊。

    “行了……鸡皮疙瘩都给我喊出来了,”青年哑着嗓子,神态昏沉,一双桃花眼半合半开,全是森冷之色,“别和我来这套封建的,烦得很……我一烦,就想杀人。”

    话音未落,跪伏着的两道身影就突然砰地炸开了。

    血肉四溅,落满周遭人的脊背。

    其余身影颤了颤,却都没动。

    机械臂高层怔了怔,抬起头来,不见畏惧与愤怒,反而由衷地露出虔诚与狂热之色。

    他们不怕死,他们也很清楚这位领主根本不敢杀他们,除非已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他们只怕这是一个太过不好摆弄、不会为力量而迷失的强者,或是一个过分软弱,连摆弄的价值都没有的懦夫。

    幸运的是,这位领主两者皆不是。

    他已被梦境领主的强大力量所俘虏,他毫不犹豫手染血腥。

    宁准瞥见了机械臂高层的神色,闭了闭眼,露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漫不经心的笑。

    先杀两个,其余的等见完老公再说吧。

    他随意地想着。

    第298章  黎渐川有预感,风雨欲来,这场战争等不了更久了。

    午后三点。

    黎渐川带着方既明从巴别塔内出来, 在自由者公司说了算的这片区域内随意走着。

    金色堡垒战正式开始前,他们不被允许离开这片区域,这是第二桩买卖的限制之一。

    这要求称得上合理, 黎渐川讨价还价了一番, 还是答应了。

    在等待各种简单手续和行动资金时, 黎渐川就已经把Aurora给出的投影屏内的资料全看了,果然有些单薄。

    对短期的临时队友, 她并不打算托付太多信任,付出太高价码。

    这份资料除了九等监区的一些基本情况和简略版的百年历史外,其实就只明确提到了一个重点秘密,那就是之前电子眼所说的区政府和秘密教团拥有的深层秘密。

    自由者公司对这个深层秘密的了解就是,区政府,即金色堡垒,实际上是默许秘密教团的存在的。在秘密教团主动攻打金色堡垒前, 他们不会主动消灭秘密教团。

    九等监区所有秘密教团, 在金色堡垒确立统治前, 根本不曾真正成立过, 都是一些零散的信徒,信仰一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神明, 完全不值得注意。而在金色堡垒彻底掌控九等监区后,信徒们就好像突然找到了领袖、组织、真神, 团结起来, 成立了秘密教团。

    四大公司提议过打击秘密教团, 金色堡垒不置可否。

    金色堡垒不支持清剿秘密教团, 但四大公司如果真的动手, 金色堡垒也不会阻拦。

    所以Aurora认为,金色堡垒与秘密教团的关系非常微妙暧昧, 它们之间必有某种深层的联系在。如果黎渐川凌晨真的要大张旗鼓地和黎明会打到底,全歼他们,机械部队和微型空中堡垒难保不会出手。

    自由者公司就试探性地对秘密教团进行过几次围剿,当时收获颇丰,之后却在大选上和部分技术上受到了金色堡垒的无形限制。

    而且秘密教团就像阴暗角落里滋生的菌虫一样,斩之不尽,杀之不绝。

    后来,自由者公司对秘密教团除了定期的据点打击外,也不再举行大规模围剿。

    通过在九等监区接近百年的经营,自由者公司汇总出许多绝密档案。

    投影屏里提供给黎渐川的还有从这些档案中摘取的两条。

    一是关于金色堡垒的来历。

    在一百年前,九等监区的文明发展程度还停留在与现实世界第一次工业革命后期差不多的时期。

    但具体情况却与现实世界迥然不同。

    当时这里的民众生活是非常辛劳的,每天工作时间至少有十二个小时,眼一睁开就是上班,连轴转到晚上,只有吃饭是唯一的放松时刻,终于熬到下班,已是深夜,大街小巷的店铺都关门了,自身也是疲累不堪,不想再余出脑子来做其他的事,只愿往床上一栽,长睡不醒。

    即使如此,他们也赚不了多少。

    每周到手的那点薪资根本追不上一日涨过一日的衣食住行开销,还要攒一些等着付房租,再留一些置办饭食,另外余一些需要用来打发无聊的生活或打点上司、交际邻居。

    林林总总一算下来,几周过去,兜里都存不下多少钱。

    不存也不是不行的,高强度、长时间的工作,带来的必然是身体上的羸弱或毛病频出。

    去看医生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不去看的话,病痛导致的失业非常多,仅次于年龄过大这个原因。

    他们是生不起病的。

    生病就意味着无法按时工作,薪资削减,最后失业。失业了,还病着,没有存款没有收入,病治不好,房租自然也付不起了。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他们就只能搬出干净整洁的体面人才住的房子,转而成为一滩滩乱糟糟的沟水,流进同样乱糟糟的廉租房里。

    除非病会好,还仍在年富力强时,否则他们只要一搬进那些廉租房,就再没有机会搬出去了。

    当然,变成一滩滩真正的沟水时除外。

    在这样的环境下,民众自然想到过反抗。

    这反抗的诞生不是因为懒惰自负,无法忍受艰苦奋斗的过程,也不是因为偏颇狭隘,一定要将这反骨顶破了天,而仅仅只是一些普通人在追求一个朴素的愿望——让日子过得更好。

    光明教廷是那时九等监区的实际统治者,它极少镇压反抗活动,这便令这些反抗活动越发猖獗,最后形成了各路军团。

    上一局的玩家们大约就是在这个时期进入副本的。

    他们有的加入了某个军团,有的自己成立了军团,有的投靠了教廷,总之,各有各的选择。他们的对局,不是大逃杀,也不是单人模式,具体怎样自由者公司没有给出描述。

    而玩家加入的结果,就是各路军团联合在一起,选出了一个金色堡垒,领导革命,最终,革命成功,教廷被掀翻,金色堡垒组织完成使命,并未窃取任何胜利果实,而是就此解散。

    为了纪念这场革命的胜利,各路军团将一座日月般的空中堡垒命名为金色堡垒,升入高空,象征着不息的反抗与民主精神。

    每次大选后,新任的执政团体便会入住其中。

    之后,游戏对局结束,幸存玩家不明原因地滞留下来,各路军团出现矛盾,经历一场混乱后,只剩下了四支军团,逐渐演变成四大公司。

    这场混乱持续期间,大选暂停,金色堡垒的执政团体长期执政了一段时间,尝到了大权在握的滋味,再不愿从天上走下来,变成民众。

    他们的势力已悄无声息地扩大,声望也极高,四大公司无奈,服从了他们的领导。双方达成协议,金色堡垒第一层和第二层恒久不变,第三层仍需进行大选。

    就此,九等监区的全新格局正式形成。

    黎渐川看到这里的时候,大脑自然而然地就把当初的各路军团和现在的各个秘密教团、加入或建立军团的玩家和入主教团的梦境领主,都一一对应了起来。

    他大概猜到了Aurora针对这次的金色堡垒战做出的选择是出于什么目的,屠龙者终成恶龙不是好事。

    只是他越看金色堡垒的来历和九等监区这百年的简史,越感觉,这其中的很多东西不是一句简单的屠龙者终成恶龙就能真正解释的。

    古怪太多,绝对另有隐秘。

    当然,这些情报,无论是资料,还是Aurora口述的消息,黎渐川都不会尽信。

    它们可能有真有假,也可能存在片面的局限认知。有时候差之毫厘,便是谬以千里。

    金色堡垒的来历之外,自由者给出的第二条绝密资料,就是九等监区所有秘密教团共同信仰的那位全知之神的一些信息。

    有一部分和黎渐川从螳螂腿高层那里获得的重叠,另外的部分里值得一提的,就是全知之神第一次出现,并非是在秘密教团中,而是在百年前的光明教廷里。

    当时的光明教廷所信仰的,就是这位全知之神。

    而且各路军团中也都有祂的信徒,自由者敢肯定,现在的金色堡垒亦然。

    这也是自由者认为金色堡垒为何对秘密教团网开一面的原因之一——也许就是与神有关。

    至于这位全知之神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又是否在依凭着某种目的行动着,自由者无法确定。

    黎渐川知道自由者能给临时队友这些,足以说明自由者本身知道的更多,如果真正加入,肯定收获极大。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为了这些收获,去自由者公司建立梦境领地。

    他和宁准两个人都被捆在这里,不去梦境阶梯,不去其它监区的话,极可能就坏事了。

    “老大,你也是一个人,还没和咱们另外三个队友集合呢?”

    方既明的声音将黎渐川从分析这些缭乱线索的沉思中拽回。

    他跟在黎渐川身侧,警惕着四周,小声说着话。

    黎渐川扫了他一眼,知道他偶尔扫向自己的目光也带着一些戒备,像是在确定自己是否是真正的黎渐川。

    这是一个老玩家该有的警戒,黎渐川不在意,甚至还有点赞赏。

    此时听闻这确实好奇,也确实带着试探的问题,他也没多犹豫,直接道:“见过Ghost,他去建立梦境领地了,你应该知道。Painter和CatmanQ都没遇到,我猜他们大概率不在这个监区。”

    方既明有点惊喜:“那Ghost会和我们一起吗?”

    黎渐川道:“说不准。”

    方既明叹了口气,顿了顿,忽然又担忧道:“老大,我们觉得咱们凑齐一起行动,基本上不太可能了。但能有三个人也是好的。另外,如果可以,我们还得尽快找到Painter。她不适合一个人进游戏,除了最开始的几局外,一直都有队友陪同。”

    黎渐川问:“Painter没有人看管,会变得疯狂,或滥杀无辜?”

    “不会。”

    方既明忙摇头:“本质上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医院和基地给出的诊断都称她是反社会人格障碍,但我、清洲还有郝教授都不这样认为。”

    黎渐川有点惊讶:“郝教授?她来看过?”

    主管基地的是首都研究所,郝教授作为和裴老所长关系不睦的前妻,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几乎是完全不干涉基地事务的。

    “郝教授在心理学方面造诣很深,”方既明点头道,“老所长为了Painter舍下一张老脸,去请了郝教授。郝教授认为应该对Painter进行一定的治疗,但Painter有极大的可能不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或别的什么对社会危害极大的精神疾病。郝教授本人更倾向于Painter目前的状态,是由某个她已忘记或没有意识到的经历造成的。”

    “在她还小的时候,她挺善良活泼的。清洲那时候认识她,他们是邻居,当时清洲刚在少管所入职,对孩子总是格外多几分关注,他能看出来,隔壁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不会是那种内心恐怖的人。”

    黎渐川道:“那你的担心是什么?”

    方既明慢慢皱起眉:“老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形容……Painter是必须得和队友同行的,一旦她身边长时间没有队友,没有可以信任的伙伴,她就会在整个人的状态上发生一些变化,变得很容易惊恐,疑神疑鬼,对某些很普通的事做出应激反应。”

    “就像、就像非常胆小的人刚在午夜看完恐怖片,独自入睡的那种状态,老大,你懂吧?”

    黎渐川回想起记忆中,愿望世界开头池冬活泼开朗的笑脸,拧起了眉头。

    “今晚应该会有潘多拉的晚餐,试探下,看看能不能和她沟通,”黎渐川沉默片刻,道,“我没打算靠杀玩家延续在九等监区的存活时间,趁着金色堡垒战,调查完金色堡垒,就该进梦境阶梯了。到时候看看她在哪里,能不能和她赶紧会合。”

    方既明想了想,道:“她的思维非常跳跃,不能用常理推测太多,我感觉她肯定没有选倾向最明显的九等监区。”

    黎渐川看了方既明一眼,不等开口分析些什么,就忽地一愣,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而且方既明这队友对池冬的熟悉度还真的算是挺高。

    冒出这个想法,是因为就在他准备开口的前一秒,属于魔盒游戏的机械女声就突然响了起来。

    “玩家Painter窃取三等监区秘密教团永恒之水主权成功,成功建立梦境‘新世界’!”

    “梦境‘深海’消亡!玩家Blood丧失领主身份!”

    “请位于‘新世界’范围内的玩家在一分钟内迅速撤离!一分钟后,未撤离玩家立即死亡,击杀归属Painter!”

    方既明显然也听到了这声播报,怔忪之后,也稍稍松了口气,笑了笑道:“窃取主权,占领其他玩家的梦境领地……这是她会做的一些比较剑走偏锋的事,看样子,她现在应该还挺好。”

    何止是还好,简直是相当厉害,把魔盒排行榜的第二都给弄下来了,黎渐川心想,只是没有击杀喊话,看来池冬没有杀Blood。

    说话间,黎渐川注意到周围的电子眼逐渐变得密集起来。

    他左右扫了两眼,望见这片区域边缘的不正规小旅馆,没多犹豫,直接领着方既明走了进去。

    不是黎渐川偏爱不正规小旅馆,贪便宜,而是这种混乱点的地方,电子眼们会稍微少上那么一点。

    一路上,他和方既明都默契地没有交流彼此更多的消息,直到进入这家小旅馆,才以华国基地内部的一套译码简单换了换部分线索。

    之后,两人分别休息,等待随时可能到来的金色堡垒战。

    黎渐川有预感,风雨欲来,这场战争等不了更久了。

    果不其然,下午临近傍晚时,又有先后两声播报传来。

    Assassin入主九等监区秘密教团暗夜教团,建立梦境领地“疯人院”。Evanescence入主九等监区秘密教团救世者,建立梦境领地“虚妄之地”。

    至此,九等监区的版图被大致瓜分完毕,只剩部分交界缝隙或边缘位置,已不够再容纳第五个梦境领地。

    形势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

    自由者公司建立梦境领地的意图失败了。

    他们所在的区域有三分之二都被“虚妄之地”吞没。

    黎渐川推开领地外的小旅馆的窗户,看见一批又一批公司职员有条不紊地利用一分钟的时间紧急撤离,他们对此似乎也是早有预料,不见多少仓皇无措。

    又拿出那张地图来看了看,黎渐川于思考中重新躺回床上,闭上双眼。

    他休息得已经很足了,并没打算继续真正休息,但他身上的精神细丝却传来一种极为温暖安逸的感觉,像是催促着他尽快入眠。

    黎渐川感知了下精神细丝的情况,心头微凛,暗含警惕,琢磨了一阵,还是顺应着这股入眠的感觉,缓缓沉入了梦乡。

    意识入梦,刚刚挣脱混沌,逐渐清醒,黎渐川就感觉身上一沉,熟悉的气息靠过来,带着清凉的淡香。

    他四肢一动,却忽然察觉到了束缚感。

    他倏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于幽昧烛光下,含着笑,居高临下瞧着他的桃花眼。

    桃花眼的主人穿浴袍,一只脚白皙清瘦,踩在他的膝盖上。

    而他,正坐在一张欧式复古的黑铁椅上,浑身被绑,不着寸缕。

    第299章  是梦你就不顾死活了?

    黎渐川环视四周一圈, 确认这大约是某个城堡或庄园的一间卧室,装潢摆饰华丽奢靡,连摇曳多姿的烛火, 都透着繁华酥骨的朦胧暗昧。

    应该是宁准的某个梦境。

    他做出判断。

    同时, 他感受到宁准那只脚在不安分地向上压着, 一勾一蜷,时轻时重, 足心柔软,带点冰凉和逐渐升高的热。

    黎渐川全身的肌肉一绷,慢慢收回逡巡的视线。

    他没有去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小动作,而是如一头小憩的豹子般,慵懒地坦开四肢,更沉地靠进椅子里,微微仰头, 挑着眉, 盯着宁准的眼睛, 明知故问:“这是干什么?”

    “惩戒亲夫?”

    他的语气颇为玩味。

    在过去, 黎渐川一直都认为自己绝对称得上是没什么世俗欲望的正人君子。

    可随着和宁博士的接触一日深过一日,他基因里的那点恶劣因子就全都不受控制地, 被一点一点勾了出来。

    而且爱人之间,还需要隐藏什么欲望和想法呢?

    当然, 给某人整治随时发骚的毛病时除外。

    这种一推一拉其实已经算是他们之间的一点小情趣了。

    黎渐川记得, 之前宁准甚至在床上承认, 有时候看自己冷着脸强硬地掐回他的腰, 要比柔情似水地顾虑着进来, 还要让他沉溺动情。

    黎渐川当时听完给他总结了一下,就是三个字, 欠收拾。

    “走神?”

    一道清冷低缓的声音传来。

    紧跟着,一个巴掌扇了下来,挨在胸肌上,凌厉,却不轻不重,没什么痛意,只有一阵火热的麻痒升起,令黎渐川回神的同时,不禁喉头翻滚,胸膛起伏,脸侧与脖颈都绷出一道道难耐的青筋来。

    宁准的桃花眼促狭地眯起,嗓子里含着愉悦的笑:“喔,原来黎老师喜欢这个味儿的。”

    黎渐川盯着他,缓了缓气息,沉声道:“跪过来。”

    那条压于黎渐川身上的腿轻轻颤了颤,顿住几秒,慢吞吞收回去,落到地毯上。

    宁准伏下来,头搁在黎渐川膝前,雪白的丝绸浴袍层层叠叠垂着,迤逦如纷繁花瓣,簇拥着这具清瘦而坚韧的身躯,让其也成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抽紧缠绕黑铁椅的绳子,黎渐川的身体更加紧绷。

    他不敢用力,这些绳子看着漂亮,但实在脆弱,不过想要找到能将他限制的普通东西已经太难了,现在就算是钢筋也无法困他多久。它们能困住他,不是因为它们的坚固,而是因为他的克制。

    从头到尾,他只动了一只手。

    这只手长而有力,青筋凸起,五指全都穿进青年柔软细密的黑发间,时而控制着力道抓起来,时而微微颤抖着松下去。

    “黎老师,喜欢吗?”

    宁准从这手掌下抬起脸来,眼与唇都是潮软的。

    睫毛也湿漉漉的,半垂半黏着,有诱人的光从底下漏出来,让这朵花由青涩闭敛转至成熟靡丽。

    黎渐川满身是汗,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宁准靠过来,坐进黎渐川怀里,掰过黎渐川的下巴,亲他的唇。

    唇齿相依时,黎渐川沙哑地命令:“张开。”

    宁准听话地分开唇,探出一点舌尖,任由黎渐川深深地吻进来。

    之后,克制消失,绳子断了。

    黎渐川温柔又凶狠地咬住了宁准的颈侧,像极了一只幽居在这座城堡里的,干涸已久的罪恶血族。

    宁准高高地扬起头,以献祭般的姿态坠落在这片跌宕起伏的浪潮里。

    他仿佛真成了迷失在被吸血的快感中的人类,神色迷离,十指痉挛着收紧,脚背绷直。

    在猝然的某一刻,失去控制的脚掌啪地一下砸到附近的镜子上,一瞬的停顿后,便被冰得脚趾不知所措地蜷缩,躲避,又贪恋,渴求,希冀镜面的凉意能舒缓足心的燥热。

    镜面被压出一点雾蒙蒙的热汽。

    一只手过来,擦去热汽,顺便攥回那只脚掌。

    黎渐川感觉不太出梦境和现实的差别,唯一的一点异常,可能就是他的精力有点太旺盛。

    他毫不怀疑,按照这个情况下去,宁准会死在这里。

    最后,他在浴池中适可而止地结束了一切。

    “这算不算是春梦?”

    简单泡了个澡,黎渐川把宁准从浴池里抱出来,塞进床帐里时,脑子一转,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宁准撩起眼皮,等黎渐川也上床,张开手臂将他搂好,才懒散地转着眼睛,道:“既算,也不算吧。如果单从醒来后衣服是否脏了这一点来看的话,应该是算的,但不会太多,毕竟是梦。”

    “其实我们可以再多来点儿。”

    是梦你就不顾死活了?

    黎渐川瞥了宁准一眼,没理他。

    然后又有点庆幸自己从自由者拿到行动资金后,及时在路边买了两身里里外外的新衣服,绝对够换,不至于需要立马起来搓内裤。

    两人靠在床上,懒洋洋享受着余韵,又温存了一阵。

    黎渐川在宁准眸光潋滟着再次吻上来时,及时刹车,把人按住。就算只是做做梦,消耗太多也是真的不行,除非他起床后内裤外裤都不打算要了。

    为避免继续擦枪走火,黎渐川赶紧拉出正事来:“你现在是什么状态?已经成功掌控了梦境领地,主权在手,来去自由?”

    宁准闻言安分了点,黎渐川见状松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揉着腰,为他松快僵乏的肌肉,也不管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几乎已不知不觉养成了这个习惯,动作里都带着潜意识指使的味道。

    宁准又在黎渐川唇上磨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主权确实在手,但梦境领地还不能说是被我掌控。”

    “和我们从前猜得差不多。”

    “把对梦境领地的掌控切成十份的话,两份是秘密教团,三份是九等监区的力量,剩下的五份才真正属于梦境领主。”

    “玩家借助秘密教团的某种未知力量,放大了精神影响,以纯粹的精神力量,圈定一部分区域占领,这原理其实类似于控场类奇异物品。”

    “也是因此,秘密教团拥有依靠那种未知力量自由通行梦境领地、对梦境领地和玩家施加部分影响、受到玩家领地庇护等好处。玩家可以随意杀死秘密教团的人,但不能杀太多,梦境领地的一切是由玩家进行基础构建和主要控制,玩家可以在核心梦境之外的梦境里任意穿梭,更改大部分设定,可以说是梦境领地中的神。”

    “而且这种属于神的力量,还可以影响梦境之外的九等监区,也可以继续增强、扩大。”

    “从某种程度上说,玩家受制于秘密教团,秘密教团依附于玩家,两者又都在被某种未知力量平衡压制着。”

    “在这两者之外,梦境领地还要受到九等监区的力量的扭曲。但九等监区的力量目前看来是死物,是固定的,不会轻易更改。它对梦境领地的影响就主要体现在对领主构建梦境的蓝本和过程进行一部分扭曲,不论原本的梦境正常与否,它都会令它们变得更加奇诡。”

    他把下巴搁到黎渐川的肩头,垂眼瞧着黎渐川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无聊地用鼻尖去蹭。

    “我现在的状态就是刚刚苏醒,杀了几个黎明会的人,陪他们演了些戏。”

    宁准道:“他们想要用那套器皿延长我的沉睡时间,但失败了。而且我知道,你从梦境领地离开,他们就一定会不断追杀你——他们会竭力抹除我们的后手——他们既想要我强,又想要我永远在他们的可控范围内。”

    黎渐川任他小猫似的蹭着,摸摸他的后颈,道:“那那些虫潮呢?”

    宁准温文可亲地笑了:“全炸成肉泥了,我可是个爱干净的人,看不得这个,只好在看见之前先送它们归西了。可惜光幕上那些虫茧对梦境领地还算有点好处,不能杀,有点碍眼了。”

    黎渐川道:“现在是已经确定领主不能离开梦境领地了?”

    宁准沉吟道:“准确地说,是不能离开那套器皿。黎明会说的话只能信一半,他们说神降之人离开会死,梦境领地也会陷入狂乱,我猜测,神降之人多半不会死,但会损失相当大的一部分精神体,并有后遗症,至于梦境领地陷入狂乱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黎渐川皱眉:“那潘多拉的晚餐又是什么情况?”

    “梦境领主的权力之一,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准备了一些情报资料,你待会儿可以看看,”宁准抬起眼,“昨晚Blood和Freedom投票禁止晚餐的原因暂不可知,但不出意外,今晚晚餐会如期举行。”

    黎渐川思索着点了点头,心底一口气终于稍微松了松。

    虽说来到这场梦境,见到宁准还有闲心跟他先玩花样儿再谈正事时,他就已经猜到宁准绝对没有遭遇什么棘手的麻烦,不能解决,但猜到归猜到,牵挂归牵挂。

    黎渐川知道自己的一切行动遭遇都通过宁准遗留下来的那缕精神细丝传递给了宁准,所以也不再复述,只理了理思路,将最蹊跷的一桩事拎了出来:“昨晚在巷子里,我催眠黎明会的高层时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吗?”

    宁准闻言,慵懒的姿态终于一变。

    他坐了起来,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黎渐川的眉心,眼神幽暗凝沉:“其实你刚抵达这里时,我就感知了一遍这缕精神细丝,它被削走了一截。”

    “削走?”

    黎渐川拧眉。

    “从你对黎明会高层动用瞳术时起,一直到刚才,”宁准道,“这一截精神细丝被削走了,不见了。我看不到这段时间的事情。”

    “换句话说,精神细丝是一台摄像机,整台摄像机都是属于我的,但当拍摄进行到后半段时,有一台新的摄像机出现,把我的摄像机砍掉了半截,自己拼上来。它伪装成我的摄像机的模样,却让另一只眼睛在背后悄然窥探。等到摄像机即将收回时,它迅速切断自己,带着它的后半段,逃离了,只留我被砍掉的还剩前半段的摄像机,回归了我这里。”

    黎渐川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看向宁准,大脑迅速运转,冷静道:“从小巷到刚才,我不仅感知到它是完整的,如常的,还同它对话过不止一次。”

    “我当时询问它发生了什么、黎明会高层为何消失时,直觉它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之后几次感知试探,我都没有发现任何明显异常。我留了一点后手,但暂时没有反馈。”

    “如果说当时回答我的不是你的精神细丝,那会是谁的精神细丝,或者别的什么?”

    “黎明会那名高层,又究竟去了哪儿……”

    第300章  你能看出我现在有什么异常吗?

    宁准显然已经思考过这些问题。

    他凭借这段时间对黎明会的了解, 分析道:“可以确定的是,这异常九成以上与黎明会有关,但黎明会即便是觉醒者, 也只是稍强一点的普通人, 不可能完成这种操作, 他们所掌握的仪式也都是需要多人实现的。”

    黎渐川迅速跟上了宁准的思路:“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完全可以大胆地继续往上推测, 也就是说,藏在这背后的那只眼睛,极可能属于黎明会的特殊力量来源,全知之神?”

    “对。”

    宁准收回手指:“黎明会三个高层,其中一个陷落在了‘自由花蕾’里,应该是没有活路了。这些陷落在梦境领地内的居民,生死全在领主一念之间。Freedom大概率不会管, 但天行者是不会允许其他秘密教团的高层活着走出他们的梦境领地的。”

    “除他之外的两个, 安装着机械臂的霍尔在梦境领地展现过他的觉醒能力, 算是鉴别, 应该是可以鉴别出某样死物的出产和用途,或某样活物的生年和独特之处。”

    “霍尔在使用能力时, 身上会出现一种极细微的力量波动,这不属于人类, 像是某种存在赐予下来的力量。”

    “而机械腿的安山, 从没有使用过他的觉醒能力。”

    “在他们刚刚进入梦境领地时, 我装作意识应激, 将他单独拽进了一个比较危险的梦境, 他几次生死危机,都没有暴露出那种力量波动。”

    “要么是他没有成为觉醒者, 要么就是他这种觉醒能力比较特殊。”

    “如果是后者,那有没有可能是比较极端的唤神请神、神降术之类的能力?利用他自己的生命,或是别的什么,唤来了全知之神某种程度上的关注?如果这种异常是安山或黎明会自身造成的,我们不可能全无发现。”

    这是个相当发散的,但却非常合理的推测。

    黎渐川有些头疼,问:“全知之神会是监视者吗?类似于朋来镇的孙朋来那样。”

    宁准摇头:“这个暂时不清楚。能削走我的精神细丝,这位全知之神的力量绝对不弱,但强大,对副本影响深,甚至某种程度上塑造了副本的一部分,都不是监视者的判定标准。”

    “觉醒自我意识,认识到副本和现实世界的差别,才是。”

    “有一些副本有很多强大的神明,但他们之中不少都不是监视者,只是魔盒怪物。”

    “而一些比较弱小的,比如雪山内的血肉之门,他们虽然力量不是很强,但意识到了自我,保有自我,所以才成为了监视者。监视者普遍比魔盒怪物强大,因为他们有意识地在增强自己,想要闯出游戏,但这不是绝对。”

    黎渐川沉吟着,眼睑微垂。

    他翻出大脑内的记忆相册,一页一页掀过,整个人的思绪被随之拉回到细雨飘飞的昨夜。

    梦境领地的街头,异样的气息,自如的躲避……黑诊所,虫潮,仪式,螳螂腿高层安山的谵妄沉睡……小巷,黑羽,瞳术,零散的记忆碎片和醒来时空荡的墙边……

    黎渐川的双眼霍然睁开。

    他想起了某个瞬间,被自己忽略的极细小的一种感受。

    “滑腻。”

    他一边凝神挖掘着记忆,一边努力将这种感受描述出来:“我对瞳术的使用并不熟练,无法同步感知意识世界之外的情况,但在那段很短的沉入安山意识世界的时间里,我还是在外界隐约感受到了一种……滑腻的感觉。”

    “对,就是滑腻,冰凉,从手上传到身上……很不明显,就像雨滴在皮肤上滑过一样,一闪即逝。我下意识认为那是雨滴,因为它和雨滴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而且当时有很多雨滴。”

    “催眠结束,我进行自我检查时,背上有种被蛇爬过的错觉,但检查的结果是什么异常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这不是错觉,而是直觉上预警。”

    “我虽然没有察觉,但出于本能的戒备,还是给自己下了催眠暗示,算是留了一个后手,等待发作。”

    “你能看出我现在有什么异常吗?”

    宁准一直在专注地看着他,闻言道:“来到这里的是你精神体的一部分,刚才深入交流时,我借此探寻过你的精神体,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黎渐川忽然觉得这种表述有点熟悉:“如果这异常真与全知之神有关,那祂为什么要针对我?因为你,还是黎明会?或者说,这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所有魔盒玩家?”

    “只是梦境领主已经掺和了进来,而未成为梦境领主的玩家,就可能有此遭遇?”

    “后者的可能性很大。”

    “我也不认为这只是黎明会特意设给我的局,霍尔和安山的演技骗不了我,实力也达不到。”

    宁准道:“你为什么会认为不是针对你个人,而可能是所有魔盒玩家?”

    黎渐川道:“自由者公司的大老板,是上一局滞留的玩家。她在谈起她滞留的原因时,也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问题。但她却被魔盒游戏告知,在副本内丢失了某样东西。”

    “这一次,会不会依旧有这种情况?”

    宁准长眉一挑,神色微动,像是有点意外:“上一局的滞留玩家……丢失的东西?”

    黎渐川点了点头,直接把他在小巷之后的经历告诉宁准。

    这次他知道自己身上可能出现了某种无法察觉的变化,所以没有再根据自己的判断选择主次,进行言简意赅的概括,而是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地将一切全盘复述了一遍。

    说完,他道:“我,也包括你,包括其他玩家,会不会都或明或暗地落入了类似的陷阱?”

    宁准没有立刻回答。

    他审视着自身,眸底的光芒浮沉不定。

    黎渐川道:“这个猜测也可能是错的。”

    “我们这一局和上一局的模式和环境不太相同,任务与剧情倒是有相似点。我怀疑过秘密教团是在重复百年前各路军团的老路,梦境领主会变成未来的四大公司老板,但这个怀疑并不坚定,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就算是真的,那这个副本不断地重复剧情,重复历史,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说加入各路军团,就是丢失某样东西的开始,那那些没有加入的玩家呢?”

    “而且这丢失东西的到底是什么……接近百年,都没有一个玩家能发现?”

    黎渐川满脑子都塞满了疑问。

    宁准的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他道:“丢失的某样东西,要是概念上的东西的话,也可以说是被改变的某样东西。人被悄无声息地成功改变,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而是长时间的潜移默化。”

    “玩家的心理防御普遍很高,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无知无觉地丢失某样东西,或被改变某样东西,几乎不可能。”

    “可这是魔盒游戏,没什么不可能。”黎渐川道。

    宁准抬眼看向黎渐川。

    黎渐川同他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捏了捏宁准的后颈:“我们不是神,不可能永远无往不利。”

    “有暂时的问题不要紧,往下走着看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永远看着你,你也会永远看着我。”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慢,于平静之外,似乎带出了一股别有深意的味道。

    这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的安抚,让宁准不知何时绷起的心弦瞬间松弛了下来。

    他已经意识到,虽然他对这个副本没有丝毫轻视,处处衡量小心,但归根结底,仍是不够警惕与重视。

    这是潘多拉精心钩织的陷阱,超大型副本,大逃杀单人模式,就算它的目前进展看起来都相当平静平庸,却也绝不能真的被它迷惑蒙蔽,相信它是一片无波无澜的湖。

    它只会是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一遇风雨,便恐怖疯狂。

    但是,他们无需畏惧大海。

    他们之所以拼了命地再次站到这里,就是要成为奇迹。

    宁准留下了一缕新的精神细丝,做了点小手脚。

    两人商量后,决定仍旧分头行动。

    宁准认为成为梦境领主和做自由散人,就是这个副本一明一暗的两条线。在单人模式下,没有玩家可以兼顾,这本质上就提高了副本的基础难度。但单独选择一条线,应该也是有机会触摸到谜底的,只看剧情的具体发展了。

    至于金色堡垒战,他们双方都要参战,只是位置与形式不同。

    “九等监区的所有玩家,大概率都会参战,”宁准道,“只要是玩家就应该清楚,金色堡垒内的秘密绝不可放过。”

    黎渐川从宁准口中得到了大致的开战时间,最迟明晚。

    这说法绝非虚言妄猜。

    在今天下午九等监区可供建立梦境领地的地盘都已被瓜分完毕,不论是玩家自己,还是秘密教团,积蓄成功了自身力量,出于各种原因,急不可耐,瞄准了金色堡垒。

    金色堡垒战成功的话,玩家当然是想办法脱身,前往下一个监区,而秘密教团,则得偿所愿,完成对这个社会的变革,确立自身的统治。

    而关于金色堡垒更多的信息,却是没有。

    它实在是神秘至极。

    黎渐川没有在古堡内继续滞留多久。

    两人讨论小巷异常和丢失的东西无果,又交换了一些线索和信息,便结束了这场梦境幽会。

    黎渐川在小旅馆昏暗的单间里醒来,换好衣服,去公共盥洗室搓裤子。

    这个副本的时间还长,就这么几件衣服,可得省着点穿。

    洗到一半,方既明晃进来方便,见到黎渐川,打了个招呼,刚要转身去便池,就突然惊醒一样,连续后退几步,目光诡异地瞧了瞧洗手池里的裤子,又瞧了瞧从容不迫洗着裤子的黎渐川,半晌憋出一句来:“老大,你在副本里还……亲自洗裤子?”

    旋即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左右看看,低声道:“Ghost来过?”

    黎渐川瞥他:“梦里来过。”

    方既明立刻恍然,然后露出一张面对狗粮的嫌弃脸,提着裤腰带去旁边放水了。

    当晚八点,黎渐川挤在方既明的小房间,两人做好准备,一同等待着晚餐的开始。

    然而,再次出乎黎渐川意料的,他们只等来了魔盒游戏的播报声——虽然这次播报声与上次相比,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但依旧无法掩盖,他和宁准又一次的失算。

    “梦境领主玩家Painter、Ghost、Evanescence、Assassin投票禁用晚餐,梦境领主玩家Freedom投票启用晚餐——票数结果汇总,禁用潘多拉晚餐一次!”

    黎渐川没有被这意外冲昏。

    他马上关注到了重点。

    一是这种投票存在问题,这问题在真正投票前,无法被梦境领主发现,所以宁准才会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判断,那时他们认为这种投票应当是相对自由的。二是投禁止票的全部都是新领主,投启用票的是旧领主,所以这个投票存在的问题,极可能就与此有关。

    宁准和池冬都选择了禁止票,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想禁止潘多拉的晚餐,而是别无选择,或是很清楚,这样投票才是此时的最佳选择。

    黎渐川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仍错愕的方既明,方既明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次又一次的潘多拉晚餐被禁止,我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黎渐川没多犹豫,果断道:“别管其他,准备金色堡垒战。我有预感,这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它绝不是一场单纯的战争。”

    方既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这场战争在第一个梦境领地建立起来时,其实就已经显露出了端倪。

    但直到接下来的一夜与一天来临,它才算真正向整个九等监区宣告了它的到来。

    这对于九等监区的大多数民众来说应该是非常突然的,但值得庆幸的是,被梦境领地瓜分后的九等监区,已经没有什么正常民众了。

    他们都在梦境领地里循环陷落着,剩余一小撮,或惶惶地躲藏着,或焦急地哀求着某一方的庇护。

    黎渐川只在小旅馆内度过了还算平静的半个夜晚。

    午夜刚过,外边就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